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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根本无暇去想谁是施暴者,她只想痛楚轻些,让她能快些熬过去。   那人还是没有出声,只抱起她的后背,安抚一般抱进怀里,他扣着她后脑的发丝,让她枕在手掌中,动作却丝毫没有怜悯减缓的意思。   戚雪躬着腰,身段再柔软也无法真的在这样的状态下与他抱紧,她肩背被抵着,腹前却空荡荡,反倒成了更难受扭曲的形态。   这种磋磨不知持续了多久,戚雪咬牙忍耐着,而后混沌的思绪猛一睁眼。   她两颊肌肉酸胀,神情恍惚,剧烈喘息良久后才慢慢聚焦看清了眼前的陈设——   这分明就是她的房间,她真是从自己床上醒来的。   戚雪猛地弹坐起来,身上的酸痛,还有那被侵略过的不适,昨夜根本就不可能是梦。   “谭叔,谭叔!”戚雪急匆匆拢好衣服,“昨晚上——”   小小的四合院位置不大,出了房门便能看见紧闭的大门和院里正在扫落叶的老伯。   “诶,少东家,你怎么就穿这么点,入秋了,这秋风啊厉害着呢。”谭叔拄着扫帚,满脸憨厚,气色也好,脸颊常年红扑扑的,尤其不显年纪。   戚雪是气得太急了,这会回过神来,话压在嘴边上说不出口了,压下火气咬牙摇头道:“没事,昨晚上好像听见阿黄在叫,你有听见吗?”   “有吗?我瞌睡死,那可能是起风了吧,树叶子沙沙的惊着它了。”谭叔自说自话,深以为然,转头接着扫地去了,“怪不得这一地的叶子呢……”   又是一阵秋风起,戚雪冷不防打了个哆嗦,心道绝不会放过这淫贼,她拢紧衣服,又疾步往紧闭的大门去。   门栓早上还没被打开,推起来很结实,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   拴着链子的大黄狗老远就开始摇尾巴了,吐着舌头在戚雪跟前来回打转,她如愿往它头上揉了一把,心中的疑窦越深。昨晚上压根就没听见狗叫过,即便是初时她睡得沉,但以大黄看家护院的本事,就算是镇子里的熟人摸进来,黑灯瞎火的,它不叫得把所有人都闹腾起来是不会罢休的。   但她从头至尾,清醒着疼痛着,一声都没听见过。   戚雪眯起眼,视线落回四合院的另外一边,心想难不成是有色胆包天的内鬼?   他们家是镇里唯一的酒庄,规模不算很大,有五个长工,其中两个前几日跟着父兄一道走商去了,留在院子里的加上谭叔也不过六人。   戚雪让谭叔将人都叫了过来,挨个的进屋,借着年关清点的由头问话。   “少东家。”第一个进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名叫兰塔,今年初春从儋州逃荒过来的,身上有一半胡人血统,生性有些容易拘谨,平日里话少,除了必要的汇报,几乎都不怎么敢与戚雪对视讲话,现下处在同一个屋檐下,他紧张地搓着大腿,叫了她一声之后便垂下了眸子。   “嗯,坐。”戚雪正坐堂中盯着,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他。   戚雪看着他闪躲的神色,便又坐实了几分疑虑,心中愠怒,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冷声道:“你来我这酒庄算起来也有五个月了,干活勤快,心也细,从没出过什么差错。”   “有……是有五个月。”兰塔显得有些唯诺。   “咱们镇地方小,规矩是不多,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若是有什么胡地带来的臭毛病……”戚雪的眼瞳盯着他,一边从少年的肩背身形掠过,胡人的少年身体发育早,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瞧着已像二十出头了。   但好像比起昨夜那人,身形还是有些差异。   戚雪没把话说尽,兰塔就吓得噗通一声跪下,惊惶结巴道:“少、少东家,我、我母家的朔月祭奠在周律里是通行的,真、真的,不信的话您可以去县里府衙问问,不、不用府衙,谭叔、谭叔也听过的、”   少年哆嗦着害怕被论罪,也害怕被主人家赶出去,重新过回餐风露宿的日子,“我是拿到外头河边去祭奠,没在院子里,这样也不可以吗?少东家求求你,别赶我走。”   听他这么说,戚雪才想起来昨晚上好像真的是个朔月之夜。   胡人的朔月夜祭奠,她从前是听父兄说过的,一般一年一次,月份不固定,按每个家族族谱规定的习俗时间来。   谭叔前几日跟她提过一嘴,说兰塔问过他附近哪处水边人少点,她知道这事,只是最近事忙,忘了日子。   戚雪原就觉得他的身形差了点意思,这会儿疑虑被打消了不少,虽仍有嫌疑,但也不至于一竿子打死,便先让兰塔起来出去了。   少年战战兢兢离开后,戚雪又象征性叫了几个人进来问话,旁敲侧击问了些昨晚的时间和听见的动静,但并无所获。最后得出的结论竟是,若非是昨晚那痛楚和体温太真切,连她自己都觉得会不会根本就没人进来过,其实就是荒诞一梦。   戚雪揣着满腹狐疑回了自己房间,想不明白又再仔细检查了一遍门窗与被褥的痕迹,那人行迹非常小心,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她重新躺回床上,深吸一口气,凝视着顶上的房梁,慢慢回忆昨晚的情形。   他抬起了她的腿,搂着她的腰,将手掌按在她脑后,指腹慢慢摩挲,好像觉得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就能安慰到她一样。也正因如此,她贴着皮肤听见了他喉中喘息,还有脉搏跳动的声音。   戚雪猛地回神窜起来,有些后怕刚才那沉浸式的感觉,好像整个人就直接回到了那种状态里。   窗外的鸟雀叫了两声后飞走,戚雪忽地后背一阵发冷,莫名觉得这床,这房间,都透着一股被人控制的诡异感。   这镇里来往的人少,挨家挨户都是打小一同长大的熟人,要真有人这么大费周折进来偷腥,一朝得逞,势必还会再走第二遭。   戚雪咬着后槽牙,她绝不白受这欺辱,不管是谁,她都要叫这淫贼付出代价。   到了晚上,秋风吹得屋外的银杏沙沙作响。   戚雪早早进了屋,在门后和窗台边上都拴了一排铃铛,又在地上铺了些难以清洗的细璘粉,只等守株待兔。   院子里很快就安静下来了,戚雪躺在床上,心跳因为紧张开始加速。   时辰渐晚,外头的风声呜咽着,戚雪凝神仔细听着门窗所有动静,思绪也控制不住的发散,她父兄在镇落里都是最有名的酒师傅,她打小就生的好看,酒窖门前来往的多是醉鬼,起先不是没有发生过借酒装疯调戏她的戏码,但都被她哥哥抄着大棒打跑了。   她哥的面相长得凶,下手也很,镇里不少人都怕他,一来二去狠话撂了几次,便再无人敢打老戚家女儿的主意。   这么多年过去相安无事,他们也是松懈了,不成想父兄外出走商,竟叫贼人趁虚而入。   戚雪默默攥着拳头,忽地觉得外头的风声似乎变小了。   不是真的变小,更像是耳朵被蒙上了一层布,听得不真切了。   屋里好像有人。戚雪被这种感觉猛地惊醒,她撑着自己快速扫视了一圈,睡前留的那盏小油灯昏黄,虽不大亮,但也足够分辨,屋子里并无第二个人在。   戚雪被自己的疑神疑鬼惊出一身冷汗,这才松了口气,捂着眼往下倒去。   屋外的树影打在窗户上,毫无规则的乱晃着,那棵树的形状歪歪扭扭,上面好像又停了只乌鸦,发出的叫声在风中突兀极了。   戚雪听着那声音,脊背一麻,有些僵硬地抬起眼皮。   感觉刚才看到的烛光其实并不真实,现在还在眼前晃荡,变成两三个光晕,然后彻底散开——   她再次被惊醒。   这一次她浑身汗毛乍起,四肢尚且有种久睡醒来的无力感,嘴里先忙不迭喊人:“谭叔……”   谭叔就在屋后守着,只要听到一点动静就会立刻冲进来帮忙。   戚雪听见自己的声音软弱无力,没叫两声就被捏住了下巴,有温热柔软的东西覆盖住,深深夺取了呼吸,唇齿厮磨间她听见了陌生又熟悉的喘息声。   还是昨晚同一个男人的,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救命——”戚雪抓着床单惊慌想往外爬,即便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这一次她明显感觉出来了,这床这房间根本就不是她的。   腰间被一双大手拽了回来,她好像陷在一张网里,像那落在陷阱里的猎物,任凭再如何翻腾,都会被轻易固定起来。   这种力量上的绝对差异轻易就能带来恐惧感,戚雪嗓子发干说不出话,昨晚上那种钝痛的记忆争先恐后袭来,她颤巍巍盯着眼前的黑暗虚无,但根本看不清对面样貌。   “你是谁?”戚雪蜷缩着不肯配合。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鸣:“别动……”   这声音仿佛直接钻进脑子里,是最直接的指令,戚雪很快就察觉到了醉意,对四肢和大脑的感知都弱了下去,好像喝醉了酒一般不受控制,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但这种醉意却并不影响身体感受到他的接触,她无力躺在他怀里,煽风点火的揉搓带来痒意,神思不清时候又听见他说:“抱着我。”   那声音低沉温柔,戚雪根本无法抗拒他的指令,手臂攀上了精壮的脖颈,温烫的体温传过她的胳膊,一波一波浪潮随之而来。   窗外的乌鸦又在怪叫,她沉溺在这场荒诞的春宵之中,控制不了行为,也控制不了思维,就像一个清醒的旁观者,看完了全过程。   今夜的男人比昨天粗鲁一些,兴致也更高些,他喘着气,最后结束的时候才松开按在她后腰的手,改为双手握住,慢慢摩挲着安抚。   戚雪的脸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神情涣散不明,身上那不知魇足的浪潮好像被下了什么不正经的媚药,窗外隐约透出灰紫色的天光,已经快要天亮了。   身后的手还在慢慢顺着脊背抚摸着,戚雪还是没能看清他的脸,但现在借着些许朦胧的天光,她却没由来的有些胆怯回头。   他们这座小镇位置算是比较偏僻的,下山的路不好骑马,荒郊野岭的本就鲜少有外人造访,更别提这种莫名从自己床上出现在另一个地方的怪事。   阿姥还没过世的时候就给戚雪讲过那些一代代传下来的故事,说他们大寒山上是有许多大小山神的,如果碰见了,千万不要看他们的脸,会被视为不敬,被生生世世纠缠。   从前戚雪从来不信这些,但现在她躺在陌生的床上,想动却动弹不了,控制不了的跟一个陌生的男人放纵偷欢,不是中邪又是什么。   戚雪浑身无力趴在那,他今天纠缠她的时间比昨天长许多,甚至现在还不想放她离开。   身下的粘腻比昨晚初次的痛楚天壤之别,他应是识别出了戚雪的反应,力道和时间都比之前放纵不少,甚至是现在,她疲惫的想要休息,身后的那只手却又不规矩的滑向了下面。   戚雪下意识嘤咛一声,那微弱的起身动作很快就感受到了阻力,那人温柔将她按着,胸膛靠近下来。   戚雪能感觉到无限接近的皮肤的温度,还有温热的缠吻落在耳后,亲密的安抚着。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另一处的掠夺顺利进行。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我回来啦,晚上还有一更,老规矩每晚九点噢 第2章   第二夜   ◎昨晚的一切并非臆想◎   那应该是中指与无名指,戚雪脸色酡红趴在软被上,两颊透着粉霞,细碎的声音,和水声一样轻轻的,却极其清晰。   那韵律晃得她被翻过来的时候乖顺的像个提线木偶。   其实原本她也根本就没有能力反抗他。   昏暗的视线中,戚雪没来得及闭眼,隐约看到了一双乌亮幽深的眼睛,但根本辨不清轮廓。   她还记着不能直视山神的叮嘱,心脏重重漏了一拍,赶紧又再闭上眼。   黑暗中心里的恐惧总是会被放大许多,二人靠得太近了,那沿着脸侧抚摸的温暖干燥的体温让戚雪忍不住颤抖,祈祷着能快些天亮,能快些回去。   幸运的是没过多久戚雪便感受到了一股更为深重的困意,就像溺进深海的人,慢慢失去了感知,她猜测应该是快要从这场荒诞的意外中清醒了。   然后戚雪再次从床上惊坐醒来。   天已经亮了,外面风和日丽,鸟叫声清脆极了,她坐在床上剧烈喘着气,周围的陈设还和她睡下去的时候一模一样,系好的铃铛,还有地上那些完好无损的璘粉。   这一次,戚雪才真切感觉到一股恐惧的恶寒从脚下窜起,涌向四肢百骸。   这根本就不是人为,她一定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   “谭叔?”她快速穿好鞋袜,冲出屋门去,却看见谭叔和几个伙计偷偷摸摸在往门外看。   “你们在看什么?”戚雪的腿还有些不自觉的打颤,见他们看得出神,蹙眉凑了过去,只见门缝外街道上的人也都在向着同一处张望着。   “少东家,你醒了?”谭叔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愁眉苦脸的凝重。   “出什么事了?”戚雪又往前一步想看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好便看见对街的张婶往自家门口泼了小半盆猩红粘稠的液体,看着像是血。   “少东家,昨儿个夜里……”谭叔欲言又止,似是不敢大声将这件事宣之于口,将还在看热闹的窦大娘家的儿子按回了院子里,又将大门给掩上,这才神神秘秘小声道:“昨夜里出事了。”   “街头明家的媳妇,昨夜里难产,叫崔老婆子去接生,结果、结果听说是、”   戚雪自是知道这阵仗肯定是出大事了,往最坏的结果猜:“没生下来,人没了?”   谭叔脸色都变了:“那都算好了,她生、生出个、”   他手里比划着大小,终于艰难地将那几个字从嘴里说出来,“生下来的不是孩子,是只杂毛狐狸!”   戚雪心跳漏了一拍:“胡说些什么呢,怎么可能,你看见了?”   但谭叔这模样这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普通的道听途说。   “我上哪看呀,我哪敢看、唉是真的少东家!那崔婆子人都疯了,边哭边笑神叨叨的,他们家人闹到了明府去,本来是讨要个说法,结果发现明府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听说那狐狸生下来就叫唤,那声大的整条街都能听见,比孩子叫唤还惨,嘶,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谭叔说着就开始紧张得作揖,“明家媳妇人当场就没了,我早上听他们说,说不定是明家惹到什么不该惹的神仙了,报应到了子孙身上,这事可真是造孽。”   戚雪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推开门就往外走,谭叔赶紧拉住她:“诶少东家你去哪?这会先别出门吧,万一真的不、”   他担心不敬之词被听见,又再收声道:“万一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别出去沾那晦气了,我已经跟张婶说好了,她们家把那只看门的黑狗杀了,一会匀我们一碗血,在门前避避邪。”   “总归是要开门做生意的,难不成一直闭门躲着。无妨,我就远远瞧一眼,不进他们家的门。”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心头,让戚雪迫切想去看看情况,不顾谭叔劝阻,出了门。   外面的街道上十分冷清,已经入秋了,枯叶在风里打着转往下掉。   明府前已经成了避之不及的是非之地,紧闭的大门里隐约传出打闹的声音,不知里头是闹成个什么情形,没多久几个家丁破门而出,慌慌张张逃走了。   戚雪被刚才突来的砸门声吓了一跳,再抬头时眼前恍惚了一瞬,感觉明府大门上的天空竟是一片透着诡异的绯粉色。   正当她呆怔之时,街口来了好几个人,吵吵嚷嚷冲着明府门口来,为首那人戚雪隐约有些印象,好像是明家媳妇娘家的大哥,从前偶尔来戚家酒庄照顾生意。   男人气得眼发红脸发黑,却又不敢直接进门闹事,气冲冲朝半开的大门里砸着烂菜叶烂果子,嘴里一边咒骂明家父子太不是东西,诬赖他妹妹清白云云。   戚雪还没听出个来龙去脉,便捡了一耳朵后边乡亲的小声议论:“……那明家也太翻脸不认人,人杜家好好的姑娘,给他们家开枝散叶丢了命,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居然编出不守妇道肚子本就不是明家子孙这种鬼话,啧啧……”   “嗐,这事可还真不好说,谁家好人生只狐狸出来啊,保不齐就是发现媳妇怀的野种,偷偷把孩子做掉了……”   屋里又再传来尖细的哭声,分不清是来自女人还是小孩,戚雪想起谭叔说的生出来只狐狸,联想到昨夜的遭遇,腿下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粘腻在这个时候格外有存在感,顿觉脊背发寒,好像被人紧紧掐住了喉咙。   她再也听不下去,调头逃也似的跑了。   回到酒庄的时候门口已经撒好了黑狗血,他们这种经商的人家尤其相信这些所谓运道,但现在戚雪的心思却并不在这件事情上,她仓促使唤厨房帮她烧水,自己则是关进了屋子里。   窗边的铃铛十分安静,床上的被褥痕迹杂乱,戚雪把门锁好后,有些忐忑地脱了衣裳,将里衣剥了半个肩膀,在铜镜前看了一眼。   那些痕迹根本无从忽视,铁证如山一般,再次证明昨晚的一切并非是臆想。   戚雪开始有些六神无主起来,事已至此,失节反倒事小,万一被山精野怪损了身子沾了晦气,那可是后患无穷。   很快,窦大娘在外面敲门将热水送了进来,戚雪将衣服拢得严严实实,心虚在房内扫视一眼,担心床上凌乱的被褥被已婚妇人瞧出些什么不寻常的端倪。   好在窦大娘并未发现什么,将水倒好后只叮嘱道:“少东家,我留了半桶热水在脚边上,水冷了你自己加一加,能泡久点。”   窦大娘出去后戚雪重新将门锁好,尽管在屋里,但脱光衣服还是被秋日的寒凉给激得有些发颤,她看着铜镜里完整的自己,锁骨、胸前、腰身、甚至是大腿上。   他像是故意留下了这些亲吻揉捏的痕迹,来告诉她这一切的真实性。   戚雪在水里洗了许久,害怕地揉搓着接触到的所有地方,又回想起昨夜那几次炙热到最窒息的时候,伸手想将他留下的东西抠出来。   戚雪脸色微微潮红,半是被热气蒸的,半是有些羞耻于自己正在做的事,但尝试几次,苦于没有经验,她也不知道究竟弄出来没有。   戚雪洗了很久,心里揣着事,也没太在意水温,直到人有些发冷才知道赶紧爬起来,匆匆裹了张毯子在身上。   但还是冷,她又将被褥也裹在了身上,裹得紧紧的,发抖的身体这才找回了些许温度和安全感。   哪有人是能生出狐狸的,这话放在两天前,她一定觉得是个夹带着阴谋的谬论,但经过这两夜,她在自己家中被不知名的东西侵犯。   那明家媳妇会不会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才会……   太阳出来之后,街道上的阴森总算是被赶走了几分。   谭叔招呼着伙计们照看生意,戚雪换了身衣裳,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借口采买出门去了。   街上的行人不多,但铺面大多开着,各家的伙计掌柜都还在时不时往明府的方向偷望一眼,然后再缩回脖子小声摇头议论。   他们镇上一直祥和,谁家走了人几乎都是寿终正寝的白喜事,横死的事都少,更别提这种生了狐狸难产而亡的怪事。   大伙必定都在议论着,镇长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戚雪在街上转了一圈后,路过药铺,看了好几眼,心中踌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转悠了进去。   里面的掌柜是个中年男人,认出了她来,停下了拨算盘的手:“哟,这不是戚家的少东家嘛,怎么了,身子不爽利?”   戚雪假装镇定随口与他闲聊:“没有,这不是街口那家出了那档子事,搞得人心惶惶的,今儿个一上午都没什么生意,出来溜达溜达。诶掌柜的,依你看这事是个什么门路?你听说了吗,明老爷说孩子不是他们家的种,我觉得不大可能,要真一早就知道,能由着孩子落地了再嚷嚷出来?再说了,那明家的大媳妇也不是个傻子,要真偷腥,人家难道不知道备些避子的药服用……诶掌柜的,我不太懂这些,真有这种防患于未然的药吗?”   掌柜的一笑:“寻常人家求子还来不及,上哪买这种避子的方子,等怀上了倒是有法子能堕了,不过也都是些极损女子身体的东西……”   “原来如此。”戚雪心里有些失望。   他眼睛又往她身上打量了几番,稀奇道:“戚姑娘,打探这个做什么?”   那眼神有些不怀好意,戚雪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又闲扯了两句其他的将话头绕回了明府那,便此地不宜久留走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外面就起了风。   秋风带着些许迷眼的沙石,戚雪拢着披风,刚一出门,迎面一个人影扑过来,速度快得叫人来不及闪躲,被扑了个正着。   戚雪给吓了一跳,退了几步才看清楚眼前人竟是昨晚给明家媳妇接生的那个崔婆子。   她明显是有点神志不清了,眼睛瞪得很圆,枯瘦的一双手紧紧攥着戚雪,歪头打量着。   这种被疯子凝视的感觉并不好,甚至是有点吓人,戚雪尝试着叫她:“崔老婆?”   她没理戚雪,只上上下下认真盯着她,好像在打量挑选着一个想买的物件,又像是在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戚雪被自己这种想法惊着了,匆忙想挣开她的手,结果崔婆子忽然孩子似的笑起来,咯咯直响,拍着巴掌自己跑了。   没能买到避子的法子,戚雪浑浑噩噩回到酒庄里。   谭叔看出了她有心事,找机会凑过来小声道:“没事吧少东家?怎么瞧着脸色这么差,要有什么为难的你只管吩咐。”   但这种事戚雪根本谁都不敢告诉,只能摇头强撑笑颜:“没事,就是最近有点累了,等爹和大哥回来就好了,我好好歇歇。”   入秋之后天色黑得越来越快,转眼间就又到了晚上。   戚雪盯着屋子里的烛火,舌尖都有些发苦,若是人为,尚且还能严防死守,且贼人未必就有胆子接连作案。但这种怪力乱神的见鬼事该如何是好?   也不知找人同寝能否管用,但庄子里除了她就只有窦大娘一个女人,平日里都宿在后厨的小屋里跟她儿子在一块,管不管用暂且不论,也着实是太不方便。   她一个人坐在桌边,也根本就不敢再入睡,一杯杯茶水灌下去提神。   半夜起了风,屋外的呜呜声听着有些哀怨,但却催眠一般,戚雪的困劲一波比一波难挨,又再掐着胳膊咬着舌尖强行将睡意赶走。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精神难免有些恍惚,戚雪耳畔仿佛听见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就这么一声,错觉似的,却让她整个人脊背发凉瞬间清醒过来,紧攥着胳膊上的软肉,再也不敢有所懈怠。   戚雪就这么强撑着熬了一整晚,直到天色露熹微,外头的鸡鸣狗叫声渐起。   “少东家,您没睡好吗。”早上兰塔在院外扫地,见她出来有些拘谨的站直了身子,“窦大娘在起锅了,我给您拿点热糖茶来润润嗓子?”   想也知道她的脸色必定很差,戚雪笑了笑摇头道:“不用,你忙。”   戚雪不想被一眼看出状态,回屋在脸上又补了些胭脂水粉,这才瞧着气色比方才好些。   虽然昨晚上‘他’没有再来找她,但一晚上都够呛,不可能总这么熬着,还得想个法子驱驱邪。   戚雪思来想去,找来谭叔,跟他交代了一下这两日需要注意的事情,谭叔疑惑问:“少东家要出门去?”   她爹和哥哥还没回来,若非是出了这档子事,按理说戚雪确实不该这个节骨眼上出去,家里头没个能拿主意的人。   戚雪解释道:“有些急事须得马上处理,就是去趟隔壁山头的金龙寺,这两日辛苦你多盯着些,我借林哥儿家的马快去快回,顺利的话两日足矣。”   谭叔以为是什么跑腿的差事,又接着道:“这山路听说颠得很,兰塔也会骑马,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让他帮着跑一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戚雪觉得这事本就不光彩,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说现在明府家那媳妇生狐狸的事情在镇子里传开了,保不齐后面还会有什么幺蛾子,万一给联系起来,白惹一身骚。   而且求佛这种事不亲自去,托人转述说不明白,心也不诚。   “不了。”戚雪摇头,“这事非得我自己,就这么定了。”   他们镇上自己养马的门户不多,戚雪到隔壁驿站的林哥儿家借了马,又再上街买了些干粮水囊,为了能在天黑前赶到金龙寺,匆匆便上路了。   金龙寺在隔壁山头上,那寺庙的方丈住持是位远近闻名的得道高人,想求他指点迷津的香客数不胜数,是以金龙寺的香火也是长盛不衰。   这一路遥远,即便是马不停蹄,戚雪赶到金龙寺门外的时候也已经是过了酉时,山外天边的云霞红成了一片乌沉沉的颜色。   月亮初露云层,其他香客都已经早早下了山,只剩一个小沙弥将偏门外的落叶扫尽,将要关门落锁。   戚雪忙不迭冲上前去:“小师傅留步!等等!”   那小沙弥抬头看了眼,只见山道上一女子风尘仆仆而来,他倚着扫帚双手合十浅声道:“女施主,今日时辰已晚,已经闭寺了,若要进香,请明日再来罢。”   已经要入夜了,戚雪本就彻夜未眠,又奔波一整日的山路,早就困倦不堪,将那高大的佛寺当成了唯一的庇护伞,恳切请求道:“小师傅,着实是事出有因,就请通融一次吧,我被邪祟缠身,当真已经别无他法了,这才千里迢迢至此……”   那沙弥闻言仔细端量着戚雪的脸色,似是并未觉得她的精气神有什么不妥之处,他面露难色,却又架不住她这般可怜央求,只好勉强道:“跟我来吧。”   夜晚的佛寺非常安静,不远处隐约还能听见僧人们晚课的诵经声,密密麻麻的低吟着,路过的佛堂里金刚怒目嗔视,戚雪却觉得非常安心踏实。   小沙弥一路将她带进了戒律堂,虽然戚雪的本意是想求见方丈,但从他口中得知方丈在做晚课不得打扰,可以先让他的师父帮着看看是否能够化解。   确实是天色已晚,这小师傅将她带进来留宿已然是通融,戚雪也不好叫人太为难,道谢应允。   没多久,戚雪就见到了这位小沙弥的师父,是一位看起来孔武有力的武僧,长得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不说话光是被盯上一眼都能心里犯怵。   “师父,这位女施主被梦魇缠身,特意从隔壁山头闻香镇快马赶来寻求破解之法。”小沙弥恭敬俯身道明原委,戚雪赶紧双手合十跟着一并弯下去。   那武僧眉眼粗犷,嗓门也大,一开口声若洪钟:“什么邪祟进了我金龙寺的大门,都要退避三舍。”   今晚云层厚重月光不明,屋里的烛火也不大能照亮视线,这个时辰寺内本就*不该有女人了。   那武僧手中一直端着佛礼,始终不拿正眼看戚雪,平视前方沉声道:“今日天色已晚,多有不便,女施主可在西院禅房借宿一宿,待到明日天亮,再行前往金殿进香拜佛。”   戚雪张口欲言又止,但眼下似乎也已经再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同意。   金龙寺的香火旺盛,西院里单独留出了几间禅房给外客,小沙弥将她带了过去,一边解释道:“还好这个时候香客不多,西院是空的,若是一些大节前后,山下的夫人老爷都来礼佛,女施主恐怕就没地方住了。”   已经快到戌时了,这小师傅被戚雪耗了这么久,仍是非常有耐心,离去前站在门前双手合十道:“金龙寺佛光普照,女施主不必担忧,好好歇息。”   戚雪又再给他道了谢,目送他远去。   此时夜幕已然完全笼罩,戚雪整个人已经疲乏不堪,困意十分厚重,深知自己现在沾床便能睡着。   金龙寺名声在外,庙里满是罗汉菩萨金身,若是‘他’连这种地方都能跟进来,那怕是她也只有认命的份了。   戚雪打了个哈欠,困倦揉着干涩的眼,在床边坐了一会,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还是有些矛盾,拍了几下自己的脸颊强行清醒过来,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摸黑去了佛堂。   西院外的佛堂不止一个,戚雪找到了看起来最大最威武的一个正殿,里面三面墙壁都雕着佛像,有的慈眉善目,有的肃穆庄严,她将油灯都点起来,殿内马上亮起了温暖的橘光,她那忐忑不安的心情也终于是被安抚下来。   戚雪是真的太累了,勉强跪在蒲团上,虽然身体十分难受,可听着手里木鱼的声音,闻着殿里浓重的檀香的味道,才有安全感。   最后一夜,熬过这一夜,明日天亮就去求见方丈大师,他一定能为她找到破解之法。   心里抱着这样的想法,但眼皮还是控制不住的愈渐沉重,木鱼的响声停下,香火味也渐渐淡去,戚雪最终还是毫无意识的睡了过去。 第3章   金龙寺   ◎“荣亲王府小王爷到——”◎   超过十二个时辰的清醒奔波让戚雪心神俱疲,这一觉睡得毫无知觉,但疲惫散去之后,再次拥有意识,是被唇瓣上温热压迫的吮吻给弄醒的。   还未睁眼,戚雪就因为预设成真而天灵盖一阵发麻。   寺庙里厚重的檀香被那种旖旎馥郁的异香代替,她显然已经不在金龙寺中了,再次陷进了‘他’的梦境里,功亏一篑。   他轻声笑着,就好像在嘲笑她的徒劳无功。   已经是第三次了。   戚雪麻木躺在床上,床很软,四周仍然很暗,窗外能听见乌鸦和风的声音,她身上的衣衫已经都被褪尽了,他将她环住自己,摆成了十分亲密的姿态,好像真的在全身心投入接受这场欢愉。   他双眼死死盯着戚雪,激烈过后稍稍放缓动作,给她喘息说话的机会。   但缓刑的代价却是更细致更深入的探索,寻找研磨,好似撒娇的猫,不轻不重来回蹭过主人的身体。   戚雪张着口哑声无言,听见他带着性感沙哑和沉重的叹息:“是因为在害怕我吗。”   她仍然无力分辨那有魔力一样的声音,听不出他主人的年龄,听不出性格,仿佛来自天外般模糊,又仿佛是直接闯进了脑海中一般。   戚雪被刻意的研磨逼得浑身颤抖,这具身体好像中了蛊,一旦陷入这夜晚的梦境,就敏感到让她陌生。   “你是我的。”他附在她耳边强调着,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也显得格外有神,能蛊惑人心,一动不动盯着她,像最深邃的漩涡将人吸卷,要拖进深不见底的黑暗海域。   戚雪控制不住的抱紧他,借此来逃避抵御他加诸在她身上的剧烈刺激,但这一切在他眼中看来更像迎合,他掐住她的腰,戚雪成了一条快被溺死的鱼,在极致中失去呼吸,仙光乍现。   戚雪也不知具体过去多久才从床上慢慢真正清醒过来,她的四肢疲累到不想动弹,不是奔波骑马的累,是那种身体有过极致紧绷的感觉之后松懈下来的,魇足懒散的疲倦。   ‘他’并没有离开,也没有放她苏醒,他侧躺在身边,圈着戚雪的头发,在指尖漫不经心把玩着几圈,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玩味又宠溺。   是的,戚雪看见了一些他的轮廓,还有他脸上的神情。   晦暗的光线让这张脸看起来更加神秘,这应当是个样貌偏于秀丽的男人,下颌不宽,但下巴不算尖细,一种温和的弧度将它们连在了一起,嘴唇有些微微的光泽,唇形很饱满,戚雪不禁回忆起每次被吮吻时候都让有种被包裹的窒息。   她仍未看清他的长相,但此刻前所未有的真切感受到,他真实存在于身边。   或许是因为之前两次都处于意识迷蒙的状态,也或许是因为他的手轻轻拍在身上,哄小孩入睡一般的力道和姿态,太有寻常烟火气。   如果那手不是轻拍在腹下三寸的孟浪之处。   戚雪睁大眼,显得有些呆,他笑了笑,看似温厚,但那种笑让她胆寒,好像眼中有她看不透的成算,平淡而无情绪,像一个久经风霜的长者,已经看透这世上所有的形形色色。   戚雪不知自己是如何凭这模糊的一面看出这种气质,但这种呆怔没能持续多久,因为他已经俯身下来,埋在她颈间轻嗅,与此同时,她也闻到了来自他身上的那股异香。   他从戚雪的动脉往下吻去,一路湿漉滑腻,她忍不住战栗,嘤咛着想将他推开,却浑身无力发软,伸出去的手被他亲昵握在了掌心里。   戚雪脚趾忍不住用力绷紧,在扭动间失手抓伤了他的手腕,她听见他轻微的吸气声。   戚雪在黑暗中睁眼,用力喘着气,发现他正以一种不可名状的眼神凝视着她,她更害怕了,甚至害怕‘他’下一瞬间暴露本性,直接在床上将她的精气给吸干。   巨大的恐惧将戚雪淹没,但这具身体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喉间哽咽着上下滑动,再次感受到‘他’的气息往她脖子靠近。   这一瞬间戚雪浑身僵硬发冷,死亡的恐惧让她迫切想要赶紧逃离,这个念头疯狂窜动,竟是真的似乎起了作用,她的脑子开始晕眩,这是身体将要真正苏醒的征兆。   但就在这个时候,戚雪的脸被一双温热干燥的手掌揽住,堪称温柔的慢慢揉捻安抚着,生生阻止了她想依靠恐惧逃走的路。   晕眩开始消散,戚雪的感知又再回到身上,被这般打断她懊恼又恐惧,又再重新被他深深吻住,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却又极具蛊惑:“不要……害怕我。”   这一定是什么妖术吧。   能阻止她逃回现实世界,还能强行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   他有一搭没一搭摸着戚雪的头发,待到她彻底失去离开的可能性,才翻身将她搂在了怀里。   戚雪像个孩子一般,不着寸缕,光溜溜蜷缩在他臂弯里,身体倦怠着,心中却一直在发抖。   她动不了,嘴唇发不出声音,只能看着他光洁的下巴,仔细回忆过去几个月自己会不会是在不经意间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情,才会惹来报复,若真是这样,能否烧香上供立牌,或者什么别的方式来赎过。   ‘他’的眼睛看下来,在黑暗中反着幽幽的光,仿佛读懂了戚雪心中所想,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按住了她想要发声的唇,蛊惑着强调道:“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   这几个字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回荡,仿佛某种烙印,让戚雪一阵刺痛。   下一瞬,她惊醒在了蒲团上。   戚雪剧烈喘息着,无暇顾及为何能忽然挣脱梦境,虚脱一般朝一边躺下去。   外面的长夜已经在褪色了,她就这样趴跪了大半晚上,膝盖和腰椎竟是没有半分痛感,甚至还没有腿间打颤粘腻来得有存在感。   戚雪躺在地上,有些绝望地盯着上面的佛像,这种诡异荒唐的魇,连金龙寺都无法镇压,那他会缠她多久?   天色完全亮起的时候,那好心肠的小沙弥惦记着戚雪被邪祟缠身,前来寻她,在屋里没找到人,这才转悠到了佛堂来:“原来女施主在这,怪不得小僧敲门无人应答。”   戚雪的神情还有些恍惚,勉强笑了笑,有些局促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   “女施主昨夜睡得可好?”小沙弥笑眯眯的,想来是相当有信心。   戚雪舌尖发苦,对着他的表情根本说不出话来,到最后也只能勉强扯了扯唇角。   “其实女施主若潜心在寺庙里修行几日,多沾些佛法香火气,自能驱邪避凶,得菩萨庇佑,根本都用不着师父出马。”   他这般信誓旦旦,但经过昨晚,戚雪的信心已失了大半。   这种堂而皇之登堂入室的‘祟’,连佛像都镇不住,还能做多大指望?   佛堂的早课结束之后,小沙弥便将她引去了戒律堂的正殿,昨日那位武僧身正披袈裟坐在蒲团上转着佛珠念经。   他的样貌比昨晚瞧着腰更粗犷些,浓眉大眼,眉宇间有股凌厉的凶相,见他们过来,抬眼道:“昨日天色已晚多有不便,女施主有何困扰,可细细道来。”   “我……”戚雪对着这样两个面目刚正的男人,根本难以启齿,那两道目光盯在她身上,踌躇半晌也没能说出后文。   武僧视线在她脸上走了一遭,“女施主瞧着面善,是有佛缘之人,只需心怀善念,静心修身养性,心魔自当远离。”   这师徒俩的说辞基本一致,显然便是并未看出什么问题,原本戚雪也没再抱很大希望,闻言便也没有反驳,只合十双掌冲他们点点头。   灵台上的佛像慈眉善目,戚雪瞧着心头却是一片苦涩,正不知下一步还能再如何是好的时候,听见小沙弥略显惊讶的声音:“方丈,您怎么过来了。”   戚雪一回头,便见佛堂外菩提树下站着一位身着袈裟的老僧,须发皆已花白,但一双眼睛却仍旧明亮有神。   武僧和小沙弥都起身迎了出去,那方丈大师的目光却一直遥遥落在戚雪身上,似在打量端详着什么,她心里不由得又生出几分希望来,希望他一开口便是看出了门道,问她最近是否有被什么东西缠身的困扰。   戚雪揣着这点希望踏出门去,越靠近越觉得这方丈看起来仙风道骨,有得道高僧之相。   “晨起便觉东方鸟鸣悦耳,想着随处走走,原是为了碰见女施主。”方丈双目炯炯有神冲她作了佛礼,戚雪受宠若惊赶紧回了过去。   他接着道:“施主一看便是心气明净之人,许是最近更结了善缘,灵台澄澈,乃祥瑞之兆。”   戚雪脸上的期许瞬间落了下去,心中一片寂凉,原以为这方丈慧眼如炬,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话。此刻戚雪多希望他像从前镇上的游方道士,来上一句施主印堂发黑是大凶之兆,要买些符纸方能破解。   一时间戚雪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气色,别人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但哪家祥瑞之兆半夜能被什么山精鬼怪入室轻薄的。   “施主眼前的困障,未必就是坏事,真正的因果得失,往往都不能以短浅的目光去衡量。”方丈见戚雪神情颇为惆怅,又含笑劝解着。   他这话不难懂,但太空泛,于戚雪而言并无法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宽慰作用。   随即方丈又摘下了腕上的佛珠递上来:“这串手珠跟随老衲多年,今日赠与有缘人,希望能于施主心结有所助益。”   天色大亮之后,戚雪在寺里用了些斋饭,漫无目的之下沿着路将金龙寺所有金殿都走着拜了一遍。   寺里偶尔能见赤膊的武僧挑着水担上下,一桶桶倒进蓄水缸里,荡起的水波搅碎蓝天,又逐渐恢复平静。   戚雪在缸边往下看,虽然不怎么清晰,但还是能分辨出她的气色红润,皮肤状态比之前在家中的时候都要好上不少。   怪不得那方丈会误认成祥瑞之兆,戚雪不禁有些唏嘘,觉得所谓高僧,也不过就是看看表象罢了,难窥内里。   戚雪抱紧手臂,从前听茶楼说书人讲的怪志,大抵都是妖精吸人精气致死之前,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回光返照,外人瞧着好似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实则里头已经亏空,剩个花架子罢了。   她不想坐以待毙,眼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香客,打算再去找人打听打听这附近有没有有名的道观什么的,既然佛堂不行,那就再去试试别的出路。   时间过得很快,到申时前后,她打听到了三个名字,打算今日再在寺内借宿一宿,明日一早便快马回程,安顿好家里的事情后再多带些盘缠出门。   橘色的夕阳将整个金龙寺渲染得熠熠生辉,屋檐和墙壁上都好像镀了一层神圣耀眼的金箔。   就在这时,戚雪站在山门的台阶上,看见下面山路浩浩汤汤上来了一队仪仗,带刀侍卫在前开道,后面的随从侍女乍一眼看去跟了近百人之数,好似一条橘金色的长龙。   显然是有了不得的贵人上山了,方丈主持和其他僧人纷纷赶出来相迎,那阵仗声势戚雪从未见过,只能跟着山门前乌泱泱的香客们一同跪了满地。   佛光普照的金龙寺外,除了鸟雀归山的啼叫声,再无一人敢出声说话。   领头的太监嗓音尖细高亢:“荣亲王府小王爷到——” 第4章   抓痕   ◎“可有办法化解?”◎   像戚雪他们这种山镇小民,听过的最高头衔的大官,也就是山下的知府老爷。   即便是捕头上来巡查,镇长也都是恭恭敬敬的笑脸相迎,镇长怕得罪捕头,但后来捕头犯错,被知府老爷给革职处斩了,就在山下的菜市口。   ‘王爷’这种头衔,听起来就要比知府的官大得多。   金光熠熠的轿撵中,走下来一位雍容华贵的男人,他一出来,周遭的侍卫婢女全都恭敬俯首,百姓更是无一人敢抬头窥视,这整个山头上,便只此一人挺胸抬头,却迟迟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小王爷不动,便无人敢动,戚雪跪在地上有些云山雾绕,但周围的人没起来,她自是不敢起身。   戚雪跪的位置正好在寺门口的阶梯前,视野颇高,余光恍惚瞥见了下面的光景,看见了一双精致华贵的缎纹黑靴。   就那么一眼,戚雪鬼使神差的悄悄抬了头。   那是一位风神俊朗的贵人,正慢条斯理擦着手,动作间手腕上露出了两道不怎么显眼的抓痕。   那一瞬间她如遭雷击般瞪大眼,不可控制地往上,终是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英俊的,陌生的,贵气逼人的。   戚雪不认识那张脸,但此刻却有一种异常强烈的直觉,将他和夜晚那人联系在了一起。   强烈到甚至觉得他驻足停留,擦拭手腕,就是故意让自己看见那道抓痕。   那是昨夜她情动时分抓出来的,一模一样的位置上。   这种念头一旦滋生,戚雪便连带着觉得他唇角那抹紧抿的弧度,都像是一个微妙的,微不可察的笑意。   小王爷进去之后,侍卫便将山门团团围了起来,这才慢慢有百姓试探着起身,又再朝金龙寺门的方向拜了拜,不敢多留下了山。   戚雪仍跪坐在角落里起不来身,脑子里前所未有的混乱。   刚才那一眼之下产生的所有直觉,冷静下来之后便又被自己的理智一一否定。无他,天潢贵胄与她之间,何止云泥之别。   易地而处,这话若是换成其他任何姑娘同她讲,戚雪都会觉得怕不是臆想的有些魔怔了。   王府的侍卫并没有封寺,但戚雪却也不敢再留宿了,那一眼让她心神不宁,借着夕阳余晖下了山,在山下找了间客栈投宿,明日一早再按照计划赶回闻香镇。   深秋的夜晚寒凉,戚雪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想着明日还有一整天的奔波,加上前面几夜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过,在找到办法彻底解决这件事情之前,三次还是四次根本就没有差别。   她抱着这种心态入睡,却意外的一觉到天明,第二日醒来神清气爽。   戚雪不由得看向手腕上方丈给的那串佛珠,莫不是那位大师真就是得道高人,给的东西如此管用?   尽管心中有猜测,但从这里回闻香镇须得整整一日的路程,戚雪没再耽搁,快速将自己收拾了一番,便策马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一路十分顺利,傍晚时分,戚雪便从山路遥遥瞧见了镇子高低错落的房顶。   这座镇子被环绕在大山里,四周的风景秀美,但也因为地势险峻,与外界的接触甚少,此刻晚霞将其围绕包裹,整个小镇看起来就像一幅瑰丽美艳的画卷。   赶路的疲惫在此刻消散,戚雪策马往上,刚刚踏足镇门口,却闻见了一股有些刺鼻的恶臭味。   这气味有些像烧焦的什么东西,起初她以为是谁家着火了,但很快戚雪就察觉到,镇子里的气氛跟往日大不相同,这个时辰街道上竟已经几乎没人了,连街口最爱热闹的二狗家都是门窗紧闭着,透着一股阴森的诡异感。   疯傻的崔婆子一个人坐在土墙头上,咬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瞪大眼懵懂盯着她,一时间戚雪竟是有些不敢往前。   戚雪定了定心神,打马慢慢往前慢慢走着,崔婆子的眼睛就一直跟着她动。戚雪也用余光随时观察着,谨防上次药铺门口那样被她突然发疯扑上来。   崔婆子到底是没有扑,戚雪进去后松了口气,没再回头看,但却也没法再无视空气里那股难闻的焦臭气味。   越往里走,这股气味就越是恶臭难忍。   戚雪强忍着恶心,马却忍不了,甩着脖子不肯再往前,她险些被颠下来。   这马还要还给人家,戚雪生怕它受激跑了她拉不住,只得顺着它的心意拉着缰绳往旁边去了些。   就在这时,街尾疾步走来了一群人,手上抄着火把,个个脸上都神色凝重紧张,戚雪认出了簇拥在中间的那个是镇长,旁边还跟了两个道士打扮的中年男子。   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了,火光在地面跳跃出影子,看着有些狰狞。   他们停在了明府大门口,黑压压的一大帮子人,戚雪被挤在街角,见人群里有林家小哥,便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打探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憧面相生得清秀,性格也是个老好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道:“出了挺多怪事,要驱邪。”   “驱邪?”这阵仗瞧着倒也大差不差,戚雪追问道:“是什么怪事?”   林家小哥的面色变了变,瞧了瞧周围凝重的长辈们,又再压低声音跟她透露道:“这气味你没闻到吗?家里的骡子和马都燥的不行,发狂似的踢人,但这都不算什么,可怜的是那晚在明府的人,听说是……”   “是什么?”戚雪心里一跳,紧接着便听见前面大门哐啷一声被撞开了。   一股难以忍受的骚臭扑面而来,好像馊了几日的潲水,又像没打扫的猪圈粪便,所有人都被恶心得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好大一步。   为首的道士脸色大变,对镇长说:“死者冤魂不散不肯往生,若草草下葬,起码十年,整个闻香镇都会被这冤魂纠缠。”   在场众人闻言皆是惊慌,一时间各种七嘴八舌的声音骚动起来,镇长抬手安抚住所有人,对那道士露了个眼色:“那依道长所看,可否有办法能够化解此劫?”   戚雪不自觉攥着拳头,也和其他人一样,将希冀的目光投向那位道长。   他道:“无需太过担忧,祖师爷传下来的宝贝,超度亡魂有奇效,须得先做上一场法事,便可知这冤魂道行深浅。”   话音刚落,明府大门里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靠近门前的第一排人被吓得后退数步。   只见屋内几人抬着一口棺椁,正缓步往外,戚雪从人群缝隙瞟见了一眼,都是明府的小厮,但看起来表情都有些不大对劲,呆怔着跟丢了魂似的,看着莫名叫人瘆得慌。   他们抬出的是明家媳妇的遗体,原本围聚的村民一见轰然散开,生怕沾了晦气,没几息功夫就跑没了影。   戚雪也赶紧跟着一道躲祸,趁乱越过明府大门,往自家庄子跑。   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门口镇长几人硬着头皮在那说着什么,似是道长不让下葬,又将抬棺小厮们劝了回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那一眼的火光在长街尽头,猩红得可怕,戚雪没敢再逗留,忙不迭进了屋子锁上门。   ‘嗷——汪——’   大黄突来的叫声将本就紧张的戚雪吓得一个哆嗦,她恼火冲它跺了一脚,这才看清楚了主子,晃着尾巴慢慢探了过来。   戚雪摸着大黄的脑袋,这时又听见一道细微响动,抬头一看,是谭叔撑着窗户往外看。   “少东家你回来了。”   他声音不大,也没像往常那样迎出来,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安定的样子,“怎么样,事情顺利吗?”   想来是这两日镇子里不太平,留他一人在庄子里也没个拿主意的人,戚雪有些愧疚,宽慰道:“回了,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戚雪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拿冷水简单洗漱了一番,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这几日都风尘仆仆的,自打夜晚梦里开始出现那个男人,她就没有好好收拾过自己。   戚雪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又想起刚才看见的棺椁。   她搓了把脸,已经再没有力气胡思乱想,摸着腕上的佛珠,只能寄希望于它能再继续显灵,护佑她周全。   当天晚上戚雪睡得很熟,但做梦了。   梦到成婚有孕,腹中孩儿越长越大,梦中她沉浸在喜悦中,摸着胎儿的胎动,然后身后陷入一个温暖宽大的怀抱中。   那个男人有着让人迷醉的气息,会让戚雪不自觉沉溺其中,像是整个人都被幸福温暖包裹着,越来越依恋这种感觉。   戚雪依偎在他臂弯里,被那股好闻的香气迷得浑身舒适无力,就这么被他圈抱着,却在摸向自己隆起的肚皮时候意识到些不对劲,扭动着想要挣扎开来。   那舒适的怀抱感觉不紧,却怎么也挣不开,戚雪的脖子上也摸上一只干燥的手掌,不轻不重捏着,紧紧贴合将她缠着,若非是有体温,戚雪甚至觉得缠住她的是一条蛇。   “阿雪,好好的,听话。”   这声音撞进脑海中,戚雪猛地意识到,是他。 第5章   狐狸下聘   ◎有着狡猾温柔的眼神◎   这声音撞进脑海中,戚雪猛地意识到,是他。   他又来了,他根本就没有被佛珠镇住,他还让她有了身孕。   巨大的恐慌将戚雪淹没,幻想着自己肚子里活动的是什么样的怪胎,是狐狸,是会让她永世不得超生的诅咒。   戚雪无法将脖子上的束缚掰开,无力将他抓着,颤巍巍回头,幻想在这一刻具象化成了一个人性化的狐狸脑袋,有着狡猾温柔的眼神,静静凝视着她。   心跳骤停,戚雪吓得惊醒弹坐而起。   冷汗几乎要浸湿寝衣,戚雪剧烈喘息着,久久无法从梦中的惊吓回神。   起伏的胸膛在戚雪无意瞟见自己手腕时候定格住,她的腕心很白,所以上面出现任何东西都十分显眼,透着藏青色血管的皮肤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冰棱形状的色块,周围还飘了一圈血丝般的发散纹路。   直觉让戚雪认为这东西和她夜晚梦魇中的那个男人有着莫大的关系,用力擦了几下,揉红了皮肤,那层印记纹丝不减。   外面的鸡已经打鸣了,逐渐传来伙计敲敲打打收拾准备开张的声音,戚雪用布条将那晦气的印记缠了起来,这才穿了衣裳开始洗漱。   院子里全是落叶,伙计们个个低头闷声不吭,戚雪看在眼里,觉得虽然只离开了两日,但好像镇子里发生了好多事情一样。   谭叔找过来的时候看着她欲言又止,那神情看得戚雪也一并跟着紧张起来,谭叔跟了他们家许多年,向来有话直说,戚雪从未见过他如此吞吐。   “少东家,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呀……”他的踌躇最终化为了这样一句感叹。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戚雪的疑窦更盛。   谭叔叹息道:“那天你走了之后,镇上就发生了好多怪事,王麻子路过肉铺的时候,抢了笼里的鸡,咬了脖子生啃。王麻子那个人你也知道,从来最是点头哈腰不得罪人的,那日好几个人上去拉扯,都被他满口是血的骂开了,具体骂的是什么,也没人能听懂。”   戚雪眉头紧锁着,王麻子是明府烧火的小厮,这一个两个的接连着疯,跟明府那狐狸胎肯定脱不了干系。   “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那天晚上,好多人都听见了小孩的哭声。”谭叔说着声音都在打颤,“然后第二天早上、早上、”   “啊——啊——!”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尖叫声,晨起开门的窦大娘连滚带爬摔了个屁股墩,手脚并用往回爬:“外面、外外、”   她口齿不清,很快前去扶她的兰塔也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被钉在了原地上。   戚雪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妙的直觉,强压着恐惧赶上去看了眼,门口躺了只死鸡仔,是那种半大不小还没长成的小公鸡,被咬得血糊糊的,毛发黏在半干的红黑里,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赶上来的谭叔面若死灰,瞪大的眼珠慢慢挪动到戚雪身上。   戚雪被这一眼盯得毛骨悚然,其实他们这种小镇子,死些鸡鸭鹅再正常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谭叔会怕成这个样子,朝周围追问了一圈:“到底是怎么了,能不能来个人说清楚?”   最先出声的反倒是兰塔,胆怯道:“少东家,这个是、是、狐狸下聘、”   “住口!”谭叔一口呵斥住他,抄着扫帚往外狠狠扒拉几下,“还做不做生意了,还不赶紧把门口收拾收拾!”   即便没有听全,戚雪也已经约莫猜到个大概了,还来不及细问,忽地瞧见门轴边上趴了张脸,瞪圆了眼满脸好奇盯着她,是那已经疯了的崔家婆子。   她咬着手指,神情看起来有些像个小孩,戚雪下意识就想赶她走,结果她自己反倒先咯咯笑起来,拍着巴掌,弯腰冲戚雪做了几个恭喜的手势,很快就跑走了。   戚雪僵在那,联想到刚才兰塔说的什么狐狸下聘,脸色很难好看。   谭叔很快就将围聚起来的伙计们打发开了,但戚雪能感觉到大家伙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原本该是这个家的主人,现在她竟产生了一种自己是个被排斥的异类的感觉。   谭叔将戚雪拉到了安静的后院,他还没开口,她就先一步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谭叔,我一定要直到全部的真相才能有对策,别支支吾吾的,有什么话照直说,我担得起。”   谭叔原本也就是想将事情说清楚的,这会倒是没再打哑谜了,直言道:“少东家有所不知,前两日也有几户家门口被扔了这种死鸡,起先还没人当回事,但当天下午,那些人家屋里有姑娘的,就都开始疯疯癫癫抱着各种物件在怀里当孩子哄,中邪了似的,拉都拉不住,谁跟她抢都要闹。”   戚雪直觉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神情凝重静待着下文。   “到了晚上……”果然谭叔说着脸色都变了,又再回到了那种恐惧的状态里,“她们都、都穿着红衣裳,上吊投井了。”   “红衣裳?”戚雪已经顾不上害怕了,“大红喜服?”   “差不多的意思吧,”谭叔点头,“深红的浅红的,总归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喜庆的样子,所以才传开说,是狐狸在下聘,要娶新娘。”   戚雪沉默了。   谭叔脸上愁云惨淡,接着道:“但前两日那些人家,多少都是跟明府有关系的,没成想,没成想、”他恨恨一拍大腿,“这么快就落到我们家头上了啊……”   戚雪有些站不住,眼前一阵眩晕,手腕上被绷带挡起来的那个印记此刻有了格外强烈的存在感,她甚至觉得它在发烫,在提醒她,‘他’今晚就要将她带走。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吵闹声,戚雪心神不定,往外走了几步看了眼,竟是窦大娘已经迅速收拾好了包袱,拉着她的小儿子,一副要离家出走的阵仗。   “这如何还待的下去!你们一个个的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得轻巧……”窦大娘快急哭了,眼睛提溜乱转,一晃眼瞧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戚雪,又掂了掂包袱故意道:“这屋里,这屋里就我和少东家两个女眷,要死也就死我们两个,我只是带着儿子出来做活讨个生活,即便是再多年的情谊,大难临头也只能就此别过了。”   周围的伙计又再相劝,那小儿子一听到死字就哇哇哭了起来,一时间院子里闹哄哄的,引得对门稚童悄悄打开窗户看热闹,又很快被爹娘摁着脑袋敲了回去,生怕跟这家沾上什么关系。   显然,不过就这么须臾片刻,戚家被狐狸下了聘的事情就已经在邻里传开了。   “好了,让她走。”吵吵嚷嚷闹得戚雪头疼,她一说话,伙计们就不做声了,纷纷回头看着她。   戚雪走上前去,拍着窦大娘的肩膀道:“先出去避避风头,等这事过了,若还愿再回闻香镇,我戚氏酒庄的门也还是为你开着。”   窦大娘原本也是真的铁心要走,听到这话也舒坦些,“少东家的,不是我胆小,要我说,你也收拾收拾出去避一避吧,总好过在家等——*”   后面的话不中听,窦大娘抿了抿嘴,拉着儿子抓紧走了。   狐狸下聘的人家都是女眷出事,其他伙计自是没有窦大娘这般大的反应,很轻易就被戚雪遣散各自干活去了。   见戚雪这般镇定,兰塔看她的眼神都变了些,许是觉得能在这种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稳坐泰山不乱,心中多了几分钦佩。   但只有戚雪自己知道,‘他’一直跟着她,逃不逃出去根本没有差别,在哪都一样。   戚雪握着手腕的印记对着墙外正出神之际,听见谭叔的急声催促:“少东家,窦大娘说得对,你也该出去避避风头。”   他疾步匆匆而来,神情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着急,谭叔跟戚家的情分最久,早都将自己当成了一家人,自然最是看不得戚雪这般等死。   戚雪心知他的好意,但还是按住了他拉拽的手,“窦大娘能走,因她根本不是主人家。若真有狐狸下聘,下的便是我这个戚家独女,我跑到天涯海角都无用。”   “但是、”谭叔眼看就要老泪横流,戚雪知道他想说什么,捏了把他略显粗糙的大手,道:“与其跑,不如先去瞧瞧镇长昨日请回的那位道长有没有高招,说不定法事一成,这些污糟古怪的事就迎刃而解了呢。”   卯时刚过,戚雪顶着秋风往明府的方向而去。 第6章   嫁衣   ◎全烧了◎   街上几乎没什么人,若是没有这档子事,往年这个时候秋收刚结束,家家户户有了收成都是喜笑颜开,别说是相互插科打诨,路过的野狗都要多嘬几声逗弄一番。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一路上走过的街坊邻里,大多对戚雪有意漠视,洒扫的小二故意转过身去,原本敞开的窗户也会恰好给关上。   戚雪一路无话,加快脚步往前,很快就看到了明府的大红门。   那门虚掩着,门口前后百尺都见不着人影,在如此秋风瑟瑟之下,那红漆平日里瞧着喜庆贵气,此刻竟越看越是邪门诡异。   戚雪靠近门边后脚步就不自觉变慢了,吊着一口气,壮着胆子往门缝里瞧了一眼。   明府的前门院子很大,里面种了几棵枣树,现在都挂了果,地上的落叶和落果好几日没人打理,一眼看去显得有些萧条。   戚雪换着角度,瞧见了挂着花白绸布的灵堂,还有院子中间摆放的香案蜡烛,上面贴满了黄符纸,明晃晃的一片。   檀香还未燃尽,她猜那位道长应该还在里面,但戚雪并不想踏足这是非之地,便只在门口候着。   这一等便是许久,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戚雪这才想起来明府似乎不止一个门能进出,又赶紧往里看了眼,正好便瞧见那两位道长收拾好了灵器准备离去。   “道长留步!”戚雪将门缝推开了些,大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里头还站了几个明府的小厮,听见动静转头来盯着她,戚雪毛骨悚然,硬着头皮忽略掉那些令人发毛的视线,只盯着那道长道:“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戚雪的神情恳切哀求,虽然脸金龙寺的方丈大师都看不出端倪的事情,她本没在这两个游方道士身上抱有太大希望,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请他们试试。   那道长生得一副高深莫测的面相,长鬓长须,微眯着眼只露出了半颗眼珠看人,架着拂尘,走过来时上下打量了戚雪一眼。   “这位姑娘,有事相求?”   “无事也不敢轻易叨扰尊架了,”戚雪微微伏低了腰,“不知道长这驱邪法事可还顺利?只因今儿个晨起,小民家门口被下了那劳什子的脏东西,心道命不久矣,想跟道长求个生路。”   那道长淡声训斥:“不可对狐仙失礼,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山精野怪,那是受过百家供奉的灵仙。”   他慢条斯理将拂尘换了个边,掐着嗓子接着道:“狐仙在你们这镇子逗留,都是命里注定的因果,贫道已请示了天尊,为你们求得了三场法事,安稳送走他老人家……今天只是第一日。至于你……”   生意人怎会不懂这上下端量的目光和刻意的停顿是个什么意思,戚雪当即掏出身上的二钱银子递上,“但求道长指条明路,出门匆忙,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那道士倒也爽快收了,随即从布兜里掏出一个瓷瓶,打开来将里面的东西往拂尘上撒了一通,就开始念念有词往戚雪头上抖落。   戚雪站着没敢动,但那粉末实在呛人,迷得她睁不开眼,连咳了好几声,直到那道士跳了几下后将拂尘往她头顶一敲。   “好了,你回去吧。”疯癫只持续了须臾片刻,他收了拂尘就立即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模样。   戚雪有些不明所以看着他,道长解释道:“贫道给你上了天尊的护身符,至于能否渡过此劫难,更要看你的造化了。”   “……”戚雪有些哑口无言,但总归还是没再多言,点个头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那些粉末的气味都好像还留在她的鼻子里。   二钱银子说多不多,但也不少,放在他们这种小镇子里,够得上一户人家大半个月的开支,如今就换了这么场灰头土脸。   且不知能不能起到些微作用。   已经快到晌午才勉强出了些太阳,戚雪正心事重重往回走着,正好看见前头有人神色匆匆背着行囊往出镇的方向去了。   戚雪认出来其中一个是溪头黄家的大儿子黄岩,他们家的男丁都尚未娶亲,上头老娘也走得早,那戴着斗笠被他护着的女眷多半就是黄家唯一的小妹了,印象中似是叫黄鹂。   只一眼,戚雪便猜测他们家只怕是也遭狐狸下了聘,才会如此匆忙想将小妹送出去暂避风头。   戚雪站着没动,目送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这种多事之秋,街坊邻里大多冷漠,谁都不想平白沾上火星子,路上没有一个人与之搭话。   正当她心里有些犹豫之时,竟意外瞧见前面镇口方向,窦大娘带着她的儿子又去而复返了。   窦大娘的神色很不对劲,她紧攥着儿子的手,在镇前山道上崩溃大哭起来,略显臃肿的身子往地上摔坐下去。   戚雪是第一个冲出去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街上的乡亲们也被吸引过来几个,但都只远远瞧着,只想听听情况。   窦大娘个高人也重,她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戚雪是拉不动的,只得跟着一道蹲在边上,但这哭得脸都给涨红了得阵仗根本问不出话来,她只好转向旁边的小豆子:“到底怎么了,你们娘儿俩不是下山去了吗?”   小豆子老实道:“我们找不到下山的路,娘带我在一个地方转了四五圈,每次都能绕回镇口来。”   戚雪心头一凉,嘴上还是道:“下山的那片林子是不好绕,定是你们不清楚窍门,上了官道就好了。”   小豆子摇头道:“不是的,我们从前下山也都没有迷过路,娘说,我们是撞邪了。少东家,什么叫撞邪?”   窦大娘哭到一半忙不迭将儿子的嘴捂住,自欺欺人不想听到那几个让人绝望的字眼,那张脸上的表情看向戚雪,显得复杂,但戚雪还是看出了背后的怨怼。   戚雪知道,窦大娘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她。   看热闹的街坊听得面面相觑,这种邪门的鬼打墙要是只针对被狐狸下了聘的人家倒还罢了,万一是整个镇子的人家都受到了牵连,那可怎么是好。   “走,跟娘走。”窦大娘瞪大眼睛,避讳的一把捞过儿子就要爬起来,“今日无论如何,咱们也要离开这晦气地方,再也不来了。”   窦大娘吭哧走了,戚雪没拦她,想来这个时候她该避她如祸水,大约也是不想再与戚家有任何瓜葛了。   戚雪随之站起身往回看了眼,街头的街坊们很快也散开了,这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黄家兄妹还在与她遥遥对望着。   “你们……”戚雪也是相顾无言,往下山的方向指了指,“窦大娘早年也是在外头走商的,其实认路的本事不差,她都绕不出去,兴许真的是有些看不见的限制。你们还想再试试吗?”   黄家大哥生得一副生人勿近的冷硬面孔,只礼貌性点头算打了个招呼,便护着妹妹走了。   一阵秋风又刮下了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着,戚雪摩挲了下有些麻木的指尖,失魂落魄准备往回走,但几步过后,又看了眼缠着绷带的左腕,仍是觉得不甘就此任人摆布,调头往山壁的方向大步而去。   这座镇子在群山环绕之间,前头下山的路较为险峻,后头离峭壁山崖也不算远,半山腰上还有不少梯田,从那里就能清楚看到山下繁华的城镇了。   从前农忙时候戚雪偶尔会帮着送饭来高粱地,这条路走的还算熟,但人都已经下到半山腰了才想起来自己兜里没带钱,二钱银子全给了那道貌岸然的道士。   但此时也已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戚雪抹了把额上热出的细汗,大不了就是露宿街头饿上一晚,也死不了人,横竖先下山再说。   从梯田往下的路就不那么好走了,大多都是直上直下的山壁,戚雪故意没往大路走,一双眼就盯着远处的城门,一点点从山上找地方往下滑。   脚下一个碎石踩滑,戚雪整个人往下掉了一大截险些崴着脚,就这么眨眼的功夫,踉跄落地的时候再抬眼,刚才的旬阳城已经被闻香镇所替代。   戚雪猛地回头不可置信看向后方她来的方向,梯田没了,旬阳城也没了,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就这么轻易从山脚又回到了山巅。   戚雪在闻香镇里住了数十载,头一次觉得它像一个安静的怪物,匍匐着,让人压抑。   戚雪心情复杂的回到了镇门口,没有再试一次的必要,且日头也已经撑不住再来一次了,夕阳的颜色都显得比往日黯淡,有气无力照在房梁上,好似随时会被熄灭。   她在路口碰见了骑马的林家小哥,他看戚雪的眼神也颇为复杂,镇上有马的人家不多,他已经在这山里跑了两个来回都没能出去了。   林家小哥没跟戚雪搭话,也没再看她,径直从戚雪身侧打马进去了。   戚雪没怪他,这个节骨眼上大家都只能求自保,换做是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他往前骑了几步,到底还是心里过意不去,转头又绕了回来,见戚雪脚步疲惫往里走,隔着一小段距离提醒道:“我知道的应该还有几户人家一起下山的,但估计大家伙的都要无功而返了,这事……这事蹊跷邪门,紧张之下也不知他们会干些什么,你自个多当心。”   林家小哥压根不敢跟戚雪对视,压着脑袋,说完便匆匆离去。   戚雪心里早就是一团乱麻了,眼看着太阳快要落山,对于那些被狐狸下过聘的姑娘们,夜晚就是死期。   戚雪无计可施最后还是又再回到了酒庄里,谭叔正失魂落魄守着店,见着她猛地站了起来:“少东家,你也出不去吗?我听街上传的说咱们镇子被下了咒了……”   “是祸躲不过。”戚雪攥着头发想让自己打起精神,“至少到现在我都还没有精神失常,本就已经跟那些姑娘有所不同了,说不定尚有变数呢。”   伙计们都已经紧闭房门龟缩不出了,戚雪让谭叔去帮她生了个火盆,然后翻箱倒柜将所有与红色沾边的衣裳都找了出来,一股脑全给烧了。   火盆猩红,但在这种月黑风高的夜晚也只够带起这方寸之地的光亮了。 第7章   是夜   ◎‘很漂亮的嫁衣。’◎   最后的火舌掠过,里头的衣裳全被烧成了灰,戚雪发怔盯着火光从狰狞慢慢归于平静,天色已经不早了,谭叔磨搓着胳膊,戚雪知道他也在害怕,嗓音平静道:“谭叔,你也回屋去吧,蒙着头睡,不管听见什么声音都别出来,跟你没关系。”   谭叔急切道:“可是少东家——”   “没有可是,这事必须听我的。”戚雪一口回绝,轻轻将他往前推了把,“好了,回去吧,是祸躲不过,要真是我的命,谁来都没用。”   谭叔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目送他进屋之后,戚雪也将自己反锁在了房间里。   这屋子算得上戚家的祖宅了,戚雪同父兄在其中生活了十几年,对一景一物早都烂熟于心,原本该是最令她熟悉有安全感的地方。   但自从前几日她开始被那种不可言明的梦魇缠身,便开始觉得屋里处处透着诡异。   紧张让戚雪克制不住的越发胡思乱想,这天底下哪有完全的空穴来风,会不会老人们说的那些怪志的传说,原本就都是有迹可循的,会不会她家祖上原本就的罪过什么有来头的,这才招致子孙被报复。   这些念想在戚雪脑子里像梦一样不受控制的延展,她想起了崔婆子睁大眼盯着她看时候的眼神,脊梁就出了汗,然后又抓着头皮告诉自己,镇上被狐狸下聘的不止一家,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宿仇,但她跟其他姑娘不同,她日前才去过金龙寺,佛光普照之地,多少会得菩萨庇佑。   那方丈大师甚至说她是个祥瑞之人,那般远近闻名的高僧,哪有前言出次日亡的祥瑞。   还有那道士。   再如何不着调,也该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双重保障之下,怎么着都不该是盘死棋。   戚雪抱着手臂缩在床榻上如是安慰着自己,但这些所有的念头汇聚到最后,都不及另一个她突然想起来的事情恐怖。   她床底下,还有一件娘亲留下的,红色的嫁衣。   这一瞬间戚雪仿佛被抽干全身所有气力。   那衣裳自娘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层层叠叠压在箱子里,前两年父亲找木匠给她重新打了一张有抽屉的床,便将那只轻易不会挪动的大箱子给压在了床下。   烧了所有红色的衣裳,她竟忘了真正的嫁衣。   戚雪坐在床上不知所措,那衣裳在她脑海里越来越具象,连上面绣出的花样都清晰可见,戚雪跟被针扎了似的跳下了床,手忙脚乱拉开抽屉,想把它找出来焚毁。   木抽屉在地上摩擦拖拽出声响,她喘着气停下,忽地有些犹豫。   ——真的该拿出来吗?都已经到了这种时候。   背后的油灯燃烧着,戚雪的影子将面前的方寸之地投成了一片漆黑。   她稍稍找回些理智,开始有些后怕冒冷汗,刚才为什么会这么想把它找出来。   戚雪的角度已经能看见那箱子的一角了,藏在床沿下,它好像带着某种难以抗拒的召唤感,诱使她去打开它。   戚雪一连往后蹲了好几步,退到了桌角,眼睛却仍是无法从床下挪开。   不能这样,不能拿出来。   戚雪努力想战胜这个念头,拿过桌上的剪刀,打颤往手心摁下。   刀锋切出一道口子,不深,但很疼,戚雪浑身未曾发觉的麻木也终于在此刻找回了知觉来。   那种被吸引着召唤着上前的感觉消失了,她疲惫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着桌腿还没歇上几口气,却发现床下的箱子没了。   浑身的汗毛倒竖起来,刚才那所有的胡思乱想现在都成了深深的后怕,她娘什么时候留下过嫁衣,留下过樟木箱子,怎么刚才会信得那般笃定自然。   地上很冷,但戚雪整个人汗透了一般,已经腿软得没力气爬起来了,这屋子里好似根本不止她一个人,恐惧海水一般几乎要将她淹没。   ‘很漂亮的嫁衣。’   戚雪耳畔忽然出现了这句话。   ‘阿雪,等你出嫁的时候,就穿这身衣裳。’   戚雪如鲠在喉,‘它’还没走,还在继续引诱,她绝望的又在床底看见了那只大黑箱子。   戚雪用力眨眼,希望它像刚才一样消失,希望现在自己能像前几夜那般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原来只是陷在了一场梦魇中。   就在这极度紧绷之时,戚雪耳畔发痒,好似谁的发丝从上经过,她如惊弓之鸟般大叫起来,下意识往边上一推。   明明什么都没推到,但戚雪莫名觉得,外头的风好像停了。   与此同时,黑箱子也没了,屋里那股子阴森恐怖的感觉连带着消退下去。   戚雪惊疑不定,颤巍巍攥着手,让掌心的疼痛刺激自己感受到真实,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妙感觉涌了上来,虽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她就是无端有种直觉。   今夜她不会有事了。   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外头的鸡鸣也一并吵醒了小镇的百姓。   谭叔熬着一夜未眠的青黑眼圈,失了魂般,在屋门口痛哭流涕,不敢推门。   几个伙计离得远远的,只有兰塔看不过眼壮着胆上前搀扶,谭叔看起来好似一晚上苍老了好几岁,他抹着眼泪摇头推开他,终于是鼓足了勇气来面对这一幕。   人还没走上去,对面的门先开了。   满院子的伙计被吓得倒退数尺,眼神从惊恐慢慢转到呆滞。   “少、少东家、”谭叔愣了不过片刻,便泣不成声扑了上来。   “没事了谭叔,我没事。”戚雪心知此刻他内心的情绪起伏有多大,搂着这五旬老者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院里的伙计大约是以为戚雪诈尸回的魂,一个个又惊又怕盯着她,看那表情,可能觉着活着晦气,倒不如死了干脆。   戚雪没去计较,只淡淡收回目光,又再拍了拍谭叔的肩膀安抚。   “昨晚上发生什么了?少东家,是不是那道长在明家的法事起作用啦?”谭叔抹了把老泪,期待听到最好的答案。   戚雪觉得不像,但也找不出别的缘由,还是点头道:“也许吧……”   戚雪的掌心动一下便疼,稍稍扭了下手腕,又补了一句道:“但也或许是我在金龙寺求来的佛珠起作用。”   谭叔忙不迭道:“不管那些,总而言之,少东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论这小镇上发生了多么荒诞离奇的事情,太阳还是照常升起的,不过一个上午的时辰,戚雪在狐狸下聘中活下来了这件事便传遍了整个镇子。   溪头黄家的小妹昨晚没了。她兄长将她绑在藤椅上守了一夜,早晨起来,兄妹俩都没了,泡在家中的水缸里,凄惨难看。   打三日前到现在,狐狸下了六家聘,戚雪是唯一的幸存者。 第8章   佛珠   ◎翠翠◎   街坊看她的眼神却并没有因此改善,他们反倒更为忌惮害怕了。   戚雪知道,自今日起,不论后头这些怪事能否善终,即便是风波过去重新再回到从前的祥和,戚家,还有她戚雪这两个字,都再无法在这闻香镇上立足了。   戚雪心中难免落寞叹息,但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怎敢再奢求过多。   回酒庄的路上,戚雪在街角碰见了在啃树皮的窦大娘。   她也疯了。   昨日她离开酒庄后找不到下山的路,但也决计不愿再回戚氏酒庄等死,这种风口浪尖上,更是不可能有乡亲愿意收留他们母子,便是在巷子里找了个避风处和衣而眠,对付了一晚。   小豆子在她旁边哭,戚雪站在风里,觉得心头一片苦涩。   戚雪上前两步,到底是没敢离窦大娘太近,她的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嘴里嘎啦嚼着树皮,天冷了,树皮都长得又糙又硬,她的嘴角都被划破了,却像毫无知觉般继续咀嚼着。   “跟我回家?”戚雪到底狠不下这个心对稚儿见死不救。   小豆子不知听他娘说过些什么,对戚雪很是畏惧,抽泣着不说话盯着她,但脚下后退的半步已经足够表明立场了。   戚雪没强求,转身走了,但几步之后又停下来,给了他最后的机会:“想通了回酒庄来寻我,你认识路。但只能是你一个人,你娘她……我无能为力。”   很残忍的一句话,但戚雪至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回到酒庄的时候,刚一进门,便瞧见里头两个伙计背着包袱,神色闪躲,明明看见戚雪了也不打招呼,埋着头就往外冲。   “你们去哪?”戚雪从后面叫住了二人。   那二人脚步停下,却未吱声,戚雪哪有看不懂这意思的,心知脚长在人身上,来去皆是自由,只是唏嘘从前那般和睦的庄子,不过短短两三日,就分崩离析成了这个模样。   “你们要走我不拦你们,但相识一场,有些话我还是跟你们先说明白。方才我在街口碰见窦大娘了,她疯了,看起来和那崔婆子现在没什么两样。我这庄子或许现在是不干净,但至少昨日那般情形下,你们毫发无损见着今早的太阳了,我想后面的情况,也不会比昨晚更糟的。”   两个伙计面面相觑,显然有些动摇。   这句之后戚雪也没再多劝什么,言尽于此,便径自回屋了。   没了厨娘,中午戚雪和谭叔一起生火简单弄了些吃食,这个季节的栗子和甜薯都是极好的,就着馒头一道隔水蒸了,出锅时候都带着香甜气。   谭叔将蒸屉端出来放在了院里的矮桌上,树上的麻雀啾啾叫着,被香气引来,等候能叼走些吃剩的食物。   谭叔擦着手喊了一嗓子兰塔开饭了,还在挑水的年轻小伙在后院朗声回答道:“就来!我把挑子放喽。”   戚雪将咸菜放出来,摆好了碗筷,忽然觉得虽然院子里少了一些人,但现在这样,却也有种别样的舒适感,等到这些事情过去,父亲和大哥回来了,人气儿总会有的。   起先要走的那两个伙计还蹲在墙角边上,这一出闹得不上不下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二人远远盯着戚雪,闻着饭香似乎也是有些窘迫,她淡声给了个台阶:“来用饭,吃完了去生火把泡好的高粱蒸了。”   有了这句话,两个伙计这才心里有了底,应了一声后搓着裤子过来了。   这顿饭吃得安静,院门半敞着,吃到一半时,门缝里蹑手蹑脚探进来半个脑袋。   起先戚雪还以为是小豆子,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个姑娘家。   “翠翠?”戚雪有些惊讶,手里还捏着甜薯,起了身。   “戚雪,你救救我,救救我吧——”翠翠看见她就止不住的大哭,扑通往下一跪。   “你这是干什么?”戚雪赶忙上前将她搀起来,翠翠是她打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她的性子哭成这样指定的出大事了。   戚雪直觉跟镇子里这几日的怪事有关,回头瞧了眼院里的几人都在往这边看,便将她引出去了些,隔着门轻声问:“怎么了,有事好好说。”   “你救救我阿雪,只有你能救我。”翠翠将戚雪视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那双眼睛红红的,一看便是已经哭过一大场了,此刻一着急又再往下掉眼泪:“早上我家门口也被狐狸扔了只死鸡,我不想死啊,我家就我一个姑娘,我爹还等着我给他养老送终,只有你活下来了,你救救我——”   翠翠说着就又要跪下,戚雪赶忙拉住了她。   小姑娘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俨然便是一副已经死到临头的模样。年前戚雪的爹上山被毒蛇咬了,镇子里没人能救,在这种偏远的山镇里几乎便只有死路一条,后来听乡亲得了个偏方,得要后山岭里长的那种紫色的无花果救命。   那玩意戚雪见过,长在很高的树藤上面,虽然铺的跟张网似的,但下头都是悬空的悬崖,当时她认识的人里面就只有翠翠最瘦小,身形长得跟个小孩儿似的,还长年累月在山里上蹿下跳,极其灵活。   是翠翠帮她救回老爹的,戚雪欠她一个过命的大人情,如今说什么都得帮她。   戚雪思来想去,将昨日做的所有事情都跟她讲了一遍,最后摸了把手腕上的佛珠,咬咬牙,摘了下来套在了她手上。   “这是金龙寺方丈给的,驱邪避凶,你好生收着,希望能助你平安度过今晚。”   换做别人,戚雪是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把这种东西给出去的,但翠翠不一样。   她摸着佛珠频频点头,“我记住了,记住了,我现在就去找那道长请符,我回去拿钱。”   戚雪重新回到院子里,避开桌上几人探究的目光,神情自然坐了回去,“吃饭吧,盯着我看做什么。”   其他几人都默默又低下头去,谭叔估摸着是猜到些什么了,看了眼戚雪的手腕,那串珠子没了还是挺明显的,她将袖口往外拉了些,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也不好解释什么。   秋日的太阳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眼看着就又是天黑了。   各家各户都掌了灯,谭叔趁着伙计们睡下之后,悄悄来敲开了戚雪的门。   “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心里有数。”戚雪猜到他会过来,低声道:“但爹说,咱们做人要讲良心,翠翠也被狐狸下了聘,要真看着她就这么死了,我过意不去。”   谭叔原本就是这么猜测的,此刻听到证实,也沉默了。他是知道翠翠同他们家那些渊源的,也心疼那瘦小又好心肠的姑娘,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这造的都是什么孽啊……”   夜已深,戚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昨夜的下聘看着像是已经过去了,但她毕竟摘了佛珠,且之前那么些天入梦都被脏东西轻薄,此时事情不算真正过去,根本就没法安然入睡。   窗外的秋风更响了,戚雪躺了半晌,忽地听见外头有些奇怪的声音。   ‘咯咯——’   隐约像笑声,但寻常人一般不会这般笑。   那声音时轻时重,戚雪原以为是佛珠没了导致又再被缠上,结果竖着耳朵分辨许久,才发现那声音竟是院子外头传来的。   ‘扣扣——’   门把手被人敲响,在这种夜深人静时候最为瘆人,但好在听声音并非戚家院子,像是对面人家。   脚步声左右晃荡着,戚雪浑身汗毛乍起,套了衣服轻手轻脚将房门开了一条缝。   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不好走,戚雪摸黑往前,看见大黄缩在角落里,一双眼水汪汪眨着,却是不敢动弹。   出来之后门外的脚步声就显得更加清晰了,像是一群贪玩的小孩,在外头来回追逐跑动。   戚雪将门栓又加了条横木,确保外头的人不可能破门而入,这才敢伏在门上听了一会。   ‘扣扣——’   又是一阵沉闷的敲门声,这次她听清了,就是有人在敲对门的老汪家的大门。   饶是戚雪这几日自觉饱受惊吓到精神麻木,也还是听得一阵毛骨悚然。   外头确实有人在痴笑,还不止一个,都是女子,听起来疯疯癫癫的,呓语着要人帮她开门。   戚雪听出来其中有窦大娘的声音,搭在木栏上的手紧了紧,却也是无能为力。   大晚上的自是不会有人给她们开门,她们敲了一会就又跑远了,戚雪也没多留,将门加固之后便回去了。   这一晚上戚雪都睡不踏实,断断续续的浅眠着,一则是精神紧绷,二则更是忧心翠翠。她想着,既然头天晚上自己是这么保住性命,只要完整复刻,至少也不会落得个投井上吊的下场。   就这么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了闻香镇的青瓦上,翠翠的死讯也就这么在镇上传开了。 第9章   围困   ◎“将她献上,平息狐仙怒火!”◎   戚雪仓惶赶到她家去的时候,因为根本没人敢上前去碰,尸首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裳还挂在房梁上。   翠翠个子小,看起来轻飘飘的,还在微微晃动着。   戚雪站在门前,心脏仿佛被狠狠捏了一把。   怎么会这样。   已经无须再想为什么明明叫她将红色的衣裳都烧了,却还能留有这么一身,想那天晚上若非戚雪清醒过来,打开了那只黑箱子,只怕早就已经落得这般下场无二了。   哀恸之余,戚雪的视线往她手腕去找那串佛珠,但衣裳的袖口太大,被遮住了。   门口的街坊都只敢远远看着,个个脸上的神情古怪复杂,平心而论此情此景我也不太敢进屋,但为了拿回佛珠,只得硬着头皮往前。   街坊对戚雪靠近的反应很大,他们用充满敌意和忌惮的眼光看着她,戚雪浑身不自在避过目光,却也没被吓退。   “晦气!”“滚远点!”“她被脏东西附身了!”   七嘴八舌的辱骂和殴打接踵而至,他们顺手捡了石头抄了竹竿丢戚雪,嘴里一面振振有词:“就她没死,就是她被狐狸仙选中了,把她献过去就没事了!”   越说越离谱,戚雪抱着脑袋无暇反驳,只想快些冲进去将佛珠拿回来,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后头再难寻回。   那些街坊许是看戚雪不管不顾往里冲更像是中邪,混乱也不知是谁踢了她一脚,戚雪叫了一声摔到地上,人一旦矮了一截,便更容易招致围攻,有胆的没胆的此刻都敢上来发泄几下,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躲进了翠翠家的门。   那门口仿若一道无形的分界线,外头谁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戚雪哆嗦着慢慢爬起来,身上好几处都被踢到了,最难受的还是手不慎被踩了一脚,之前掌心划开的伤口又裂了。   屋里阴森森的,翠翠的老爹是个哑巴,人已经哭得快厥过去了,失魂落魄坐在那来回砸地。   戚雪对悬在半空的翠翠作了一揖,硬着头皮上前,一边翻找一边道:“实在对不住,我也自身难保,还得拿回这个求个庇佑……”   翠翠的手已经冰凉了,冻得戚雪直哆嗦,她终于将佛珠挂回了手上,又再对着翠翠的遗体拜了三拜,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却是挪不动脚步。   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去寻了个凳子,站上去将翠翠给抱了下来。   戚雪将她平放在了地上,全程都不敢去看她横死的仪容,拿了盆边洗脸的白巾,给搭在了她的脸上。   翠翠爹一直盯着戚雪,他不会说话,戚*雪也不会手语,越是这种无法沟通的时候最叫人脊背发寒,这屋子原本她也是硬着头皮进来的,但一转头却发现外头的街坊邻居也是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盯着她看。   围聚的人比刚才更多了,他们似乎就是想等着戚雪出去,好一举把她扣下。   戚雪不知道局面是怎么演变成这样的,怎么她好像成了公敌,就成了这些胆小村民宣泄恐惧的方式。   一时间戚雪被困在了这里,进退两难。   “我不是。”戚雪辩驳的苍白,不知从何说起,也深深明白外头那些憎恶的嘴脸也根本不会听她解释。   前几年有涝灾的时候戚雪曾听说过,十八里坡的牛家村曾送过一个秒龄少女给河神当媳妇,祈祷来年能够风调雨顺。结果后来第二年,果真就是四季顺遂的丰年。   是不是河神真的显灵戚雪不知道,但那姑娘听说是被绑着大石头沉河的。   戚雪脸上一片惨白,这事虽然不是发生在他们镇上的先例,但就看此刻外面这群情激愤的阵仗,只怕此劫她很难避过。   就在戚雪举步维艰之时,外头的一阵铃铛打破了僵局。   门外的竹林后渐行过来两人,是之前镇长请来的两个道士,衣着光鲜隆重,举着大金铃铛,三步一晃五步一跳,一路念念有词。   那一群暴躁哄闹的百姓一拥而上,群情激愤指控道:“道长!她!戚家那个女子就是狐仙要找的人!”   “你的法事再厉害,只怕也还得将她献上,才能彻底平息狐仙的怒火!”   “就是就是!已经平白害死了这么多人,不能再拖了!”   那道士见这么多人众口一词,也停下来上下打量了戚雪一眼。   这一眼看得戚雪浑身发麻,赶紧在他开口之前先发制人,大声道:“无知小民,简直一派胡言!我得道长祖师天尊庇佑才逃过一劫。”她将破了的左手举起来,“天尊以仙剑赐我朱砂血,这就是凭证!”   许是戚雪的气势太盛,那群街坊一时间被她唬住了。   外头忽然鸦雀无声,那道士的一双眼珠滴溜溜的转,似乎在思考该站哪一头。   万一被他带偏了风头,戚雪知道自己很可能就是落得个被火烧沉塘献祭的凄惨下场,她愤然大吼道:“道长亲自给我种下的护身符,请得了天尊下凡,要助我们闻香镇度过此劫。若是被你们这群刁民阻碍了,那就是整个闻香镇的罪人!”   街坊们纷纷看向那道士求证,但到现在都没等来一句反驳,他们方才的气焰也就顺理成章自己熄了几分。   好半晌,那摸着胡须的道士才终于是开了金口,半信半疑道:“当真是祖师爷亲自搭救?”   “这还能有假?”戚雪的口吻自己都要信以为真,“否则我一介弱质女流,如何能在这诡异离奇的晚上全身而退?”   “骗人的吧,那你昨日怎么不说,刚才怎么不说,非要拖到现在才说。”人群中这不只是谁插了一句。   戚雪哼哼笑着,高深莫测道:“天尊自有深意,还需向我等凡夫俗子解释不成。”   几个百姓都面面相觑,戚雪见状心里松下一口气,那根绷死的弦终于是看到了活路,趁着这个关口赶紧从翠翠家冲了出来,一路举着手掌冲到那道士身边,“有天尊相助,必定能成功化解此劫!”   眼看着原本抄着锄头家伙准备强行捉人的几个都有了动摇,那道士精明的眼神又再看了戚雪一眼,问道:“既是祖师爷下凡,怎么这镇上这么小小的迷局都还破不了?”   戚雪正打着腹稿,他旁边的小跟班道士小声道:“师父,会不会是祖师爷给咱们的历练?”   有人接话,戚雪自是不会再出头,只见那道长斜斜一眼扫过去,显然有些不满他插嘴,但到底是没说出来什么。   戚雪能看出他并不信自己,只是此刻她厚颜硬要沾些关系,他到底曾收过自己二钱银子,没必要此刻撕破脸的戳穿。   “既然如此,现在倒还要请这位姑娘一同相助才好了。”那道长戏谑瞧着戚雪,“如今这镇上的伏虎穴方位不明,贫道辗转多处都未曾寻得位置……”   戚雪一听什么伏虎穴的正心里打着鼓担心露怯,他话说到一半,周遭忽地刮起一阵冷风,卷着地上的碎石碎土往人眼眶里迷。   戚雪原本就预感这道士要寻衅刁难她了,这阵妖风反倒是变相救了她。   但这感觉没能持续多久,很快四面八方就又传来昨晚上那种不大正常的笑声,笑得戚雪头皮直发麻,好似环绕在脑袋周围,让人晕头转向,脚下发软想往下倒。   “诶她们过来干什么,滚!滚远点!”其中一个镇民看到了林后疯疯癫癫跑过来的几个女人,吓得牙齿直打颤。   连同崔婆子和窦大娘在内,好几个衣衫头发邋遢的女人围了过来,精神瞧着都不正常,那阵仗狼群一般,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第10章   雾中的男人   ◎“公子留步!”◎   她们痴痴笑着,小孩壮胆似的往前试探着突进,即便是平日里风和日丽时候在大街上瞧见个疯子都会怵上几分,更何况这是一群,而且多少都是跟‘狐狸’扯上关系的。   几个抄着竹竿的男人都给吓得一激灵,“道长,道长救命!”   那几个疯子赶也赶不走,那道士平时装神弄鬼唱几句还行,真要来几个这种实打实的接触的,武力上是相当的不行,甩着拂尘没能把人赶走,反倒是给窦大娘一把揪住了袖子。   “放手放手!诶诶,拉开她!”   他一慌,其他人便更加跟着慌张了,周遭正好起了些缭绕的雾气,戚雪趁着此刻混乱没人顾得上她,赶紧悄悄躲进竹林里跑了。   戚雪一路喘着粗气往自家的方向跑,手里紧紧攥着那串佛珠,耳畔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发现眼前的雾气竟是越来越重,很快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戚雪心头一片狂跳,方才那几个疯子出现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场雾来得太快,明明该是秋高气爽最是干燥的时候,怎么会有如此湿沉沉的雾。   即便再如何加快脚步,最终戚雪也还是迷失在了这片半大不小的林子里,找不见方向了。   “该死……”一种那‘脏东西’就要找上门来的直觉将戚雪心中的恐惧放大了无数倍。   戚雪甚至尝试原路返回去找刚才的那一群人,就算冒着被火烧沉塘的危险也好,也比一个人陷在这无尽大雾中强。   但她找不到他们,这浓重的雾气中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有人吗?”戚雪开口的嗓音因为干涩而显得颤抖。   她浑身战栗着,仿佛又听见了那些疯子的笑声,忽近忽远,紧攥着戚雪的心脏,她的脚步被打乱,不慎被一块石头给绊倒,双手撑在地上的时候,手心的破口按出了血印,传来钻心的痛感。   戚雪有些崩溃的蜷缩在那,抱紧自己的手臂,却意外发觉这贴上来的雾气仿佛离她退远了些。   方才不过三四尺的可视距离,现下有七八尺了。   是雾气变稀薄了?   戚雪有些希冀,又再爬起来,“有人吗?道长?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这时候大雾中传来马蹄声,一开始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晃晃悠悠靠近的。   镇子里有马的人家不多,很可能是林家哥儿。   “林哥儿!”戚雪赶紧朝那个方向靠近了几步,没多久一个骑着黑马的男子从雾中慢慢出现在她眼前。   戚雪瞬间噤了声,这不是林家小哥,也不是他们镇上的人,是张陌生面孔,样貌很是俊俏。   可是这种时候,人人都出不去,为什么会有外人误入?   戚雪有些警惕的后退了两步,那男人扬起眉梢,勾着身子往下压了些:“诶,姑娘,你是这儿的人吗?你们这地方也太奇怪了,来来回回绕了这么久还在里头,你们是招惹什么了不得的玩意了。”   戚雪一听便觉这人来头不一般,许是撞着什么大运,碰上了云游的高人。   “公子能一眼看出古怪,想必是通晓这些灵异玄怪之理?”戚雪又仔细端量了一眼这人的打扮,闷青色的衣裳在大雾中显得有些压抑,束腰束腕,瞧着十分干练,脚上蹬了一双鹿皮靴子,那大黑马给他添了不少气势,以致于方才的第一眼我毫无防备之下,甚至有些发怵。   “嗯?”他看面相像是话不多,一开口却是不怎么着调,对着这漫天大雾道:“不怎么通。但就你们这情况,需要两眼才看出古怪的人,怕也是不多吧。”   “……”戚雪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雾中又传来那些疯子咯咯的讥笑声,戚雪不想再一个人陷在这大雾里孤立无援,赶紧叫住那打马离去的背影:“公子且慢!”   他四处张望的眼睛又回到戚雪身上,但似乎刚才并非想走,只是想在她周围转两圈观察形势。   黑马慢条斯理在戚雪身边踱着步,他斯文道:“慢慢讲。”   戚雪目光跟着他的马,先问道:“公子是何时进到我们闻香镇的,可是孤身一人前来?”   “刚刚,就我一个。”他绕了一圈,发现只有戚雪身边的雾气是最稀薄的,又转了回来,那匹黑马看着比林家小哥的雄壮太多,衬得戚雪在前面都显得可人。   他弯腰压下来些,仔细打量了戚雪几眼,稀奇道:“姑娘,这雾知道避着你,是何缘故?”   “避着我?”戚雪有些惊讶,“公子何出此言?”   “你自己不知道吗。”他又直起身子坐回马上,“自我误入此地,一路上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独独到你身边后,周遭七八尺都能看得清楚。”   戚雪心里一动,她身上能辟邪的东西大约也就只有那串佛珠了,还好方才冒险去寻了回来。   但这男人萍水相逢,戚雪自是不可能告诉他这些,只摇摇头:“不知道,方才我还和乡亲邻里在一处,还有两个道长在做法,结果平白刮了阵妖风,紧接着便起雾了。我还担心会不会是就我一人陷在了这雾气里。”   他啧了一声,不知是何意味。   戚雪也顾不得去猜想这人会不会觉得她有所隐瞒,赶紧道:“公子既是误入,不若与我结伴,两个人有个照应,总好过一人在此徘徊。”   戚雪盯着他的表情,安静了片刻后,他很自然的答应了这个提议,朝她伸出手来:“有道理,上来吧姑娘。”   他将马镫让了出来给她踩,戚雪面对邀请却又有了一瞬间的犹豫,“公子有所不知,我在镇上……近几日因着这些离奇事,名誉有损,若是被其他人瞧见我于你同乘,恐遭牵连。”   交代完这句戚雪就后悔了,这话说的简直叫人没法接下去,赶紧又找补道:“只要碰上人,公子便速速将我放下来,雾很大,他们看不清的。”   他道:“我又不是你们镇上的人,雾散就走的人,管他看不看得清,还能追着马冲我吐唾沫不成。”   听他这么想,戚雪才终于放宽了心,踩着镫上马,坐在了他身前。   坐在马上往前走着,虽然前头的大雾还未消散,但戚雪心里比刚才孤身时候要踏实许多了。   他一边四处张望着,耳畔听着那些时常出现的疯子的笑声,两人转悠了好一会,那只手忽然拍了拍黑马的鬃毛,道:“靠这家伙怕是转不出去了,姑娘,靠你了。”   他的声音听着如此正经,不像在开玩笑,戚雪愣了一会,越发不解:“靠我?”   “靠你。”   戚雪停顿了好一会都想不出她能做些什么,正当她以为这人是在拿自己打趣的时候,他忽然用绸布蒙住了戚雪的眼睛。   戚雪心里一紧,下意识要阻止,“这是干什么?” 第11章   阿巳   ◎“巳蛇的巳。”◎   他道:“我不是你们这镇子上的人,问路问不出名堂来的。”   戚雪一瞬间停住了动作,趁他整理眼罩系好的时间一边问:“找谁问路?”   “嘘。”他按住了戚雪的肩膀,将她扶正,“选左边还是右边。”   他那眼罩也不知是个什么材质,一点光都不透,戚雪本就紧张,现在更是精神紧绷着,越发摸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左边还是右边?”   戚雪开始觉得这人不靠谱,不大想配合,但肩膀上那双手力气很大,稳稳将她扶着,甚至在她伸手摘眼罩的时候往下握住了她的一双胳膊,晃了晃催促道:   “快,别打岔,也别思考,直接回答。睡觉喜欢朝左侧还是右侧?”   “左侧。”   戚雪感觉马转了方向,在往前走。   戚雪的睫毛刮在眼罩上,原本就是这种诡异的大雾里,失去视线无异于雪上加霜,她根本不指望他这随口而来的两下子能起到什么作用,在他问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敷衍一答:“右边。”   只想快点将这蒙眼布给摘下来。   马蹄声不疾不缓,手臂被松开的同时,戚雪瞬间扯下了眼罩。   模糊的轮廓出现在眼前,也同时堵住了戚雪将出口的所有话。   迷蒙的白雾环绕着戚家的酒庄,大门紧闭着,随着黑马慢慢靠近,逐渐能看清门环和悬挂的高粱。   “这、”戚雪惊奇的瞪大眼。   不可思议的同时心中有些警惕,若这人真的只是外头误入的过客,自然是不会知道她家的位置,那这一手功夫未免也太过神奇了些,比那些所谓的高僧道长都厉害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总归是有惊无险,戚雪欣喜回头:“这是如何做到的!?”   他说:“姑娘厉害。”   “跟我有什么关系?”在戚雪不明所以之时,他露出点点笑意,道:“路是你指的。”   戚雪与他四目相对,话到此处自然明白人家不想说,便识趣的没再追问。   到了庄子门口戚雪跳下马去,大门没落锁,进门后她发现神奇的是这笼罩整个小镇的大雾竟然没有蔓延到她家,不过一墙之隔,院子里面竟是清晰明了丝毫没受影响。   “谭叔?兰塔?”戚雪叫了几声,但没人应我,庄子里是空的。   戚雪心里咯噔一悬,莫不是看她一直没回来,出门寻她去了,结果被困在了雾里。   但很快戚雪就否定了这个念头,即便是谭叔不放心她,也不会走得庄子里一个不剩。   戚雪回头看向了牵马进来的男人,到这个时候她自然是不会再把他当作普通的路人了,上前去为他接过缰绳绕在了草棚的柱子上,一边仰头试探道:“今日多亏遇上公子,否则小女祸福难料。”   这男人方才在马背上就能看出伟岸了,此时落了地,身形挺拔高挑,他站在那匹硕大黑马身边,毫无违和,相得益彰。   “话说早了。”他耸了耸肩,下巴朝外头的漫天大雾一扬,“其实现在也挺难料。”   听着这话戚雪抿了抿唇,心中有许多问题,只能挑了最急的问道:“那镇上的人都不见了,公子可知是何原因?我庄子上本来应该还有五六个伙计,他们可会出什么意外?”   “不知道。”他身上穿着藏青色的衣裳,暗纹绣出团云,那料子看起来像是绸缎的一种,反着暗暗的丝光,但却并不显单薄,兽皮和精铁交织染成了深色的护具绑在手腕上,脚下蹬了一双同色的鹿皮长靴。   他单臂倚在木柱上,似是对戚雪这个人的兴趣更大些,盯着她又再上下打量了一遍道:“但我知道,这种雾气里,我能独独与姑娘碰上,一般来说,绝非偶然。”   “此话怎讲?”戚雪愣了愣,觉得他必定是知道些什么个中的玄机,只是不愿告诉她,就好像她也并未坦诚佛珠的作用。   他打量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她的左手上。   戚雪心头一紧,这人看体型便知是个力气不俗的练家子,如此孤男寡女的境地下,他若有意想抢她什么东西又或是心怀不轨图谋什么,她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戚雪下意识攥拢手掌,在他靠近过来的时候跟着一道往后退了几步,并朝他露出了询问的眼神。   一进一退之下,他朝她摊开手掌示意。   戚雪自是不会乖乖给他,与之对视,敌不动我不动装傻道:“嗯?”   “手。”   “……嗯?”这次是真有些愣住。   他又重复了一遍摊开手掌的动作示意,戚雪这才发觉,他目光之所向似乎并非腕上的佛珠,而是她攥紧的拳头。   戚雪心里一松,为刚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面颊有些微微发烫,慢慢试探着摊开手掌,“我的手有何不妥吗。”   他的视线落在戚雪掌心半干涸的疤痕上便没再挪开了,饶有兴致的双臂环胸,来回转了两圈,甚至弯下腰来,近距离仔细端详了一番。   她不明所以跟着一道看,解释道:“这伤是日前我自己拿剪刀划的。”   “怪不得那些雾气不近你身。”他原来如此般点着头,“姑娘这血,作驱邪用,估摸着比赤朱砂的效果都要好些。”   戚雪瞬间回想起被狐狸下聘的那日晚上,一推之下,风息后幻觉也随之停止。或许真的就是这只划破的掌心,她才幸免遇难。   戚雪有些惊奇地转过手掌瞧着,“真的吗?”   人一高兴,警惕性便跟着降低,她眼角眉梢都露着笑,对面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了一瓶粉末撒在她掌心,那微微的刺痛感传来戚雪才反应过来,手指微微一屈。   “真。”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轻敲着瓶身,让粉末撒的均匀些,“不过在下还是奉劝一句,阳气再为充沛之人,长久的破口泄气,那也是有损气运的。此法虽有效,但慎用为妙。”   戚雪听懂他的意思,盯着自己的手掌,任他用刚才的眼罩,给她进行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做完这些之后,男人轻轻吹着口哨,转身大咧咧往藤椅上一躺,双臂枕着脑袋,一双长腿搭在外头懒散将自己晃悠着,一副压根没在担心这严峻形势的模样。   戚雪张口欲言又止,但有求于人不好干巴巴开口,便挽起袖子,一边往厨房走一边道:“公子也饿了吧,你先歇会,我去弄些吃的来,很快就好。”   她做饭的手脚还算快,简单蒸了些现成的甜薯和栗子,又切了腌好的酱肉,生火抄了两个小菜,一道端了出来。   从大清早冲去翠翠家中便是滴水未进,一直到现在,腹中早就饥肠辘辘,只是一直惊险着才勉强压下,此刻闻着饭菜香味,也是食指大动。   戚雪在小桌对面坐下,将筷子递了过去,“山野里粗茶淡饭的,公子且尝尝,能不能吃得惯。”   这男人看着像个气度不凡的贵公子,嘴倒是不挑,摁开了几个栗子扔进嘴里,眼睛一面又再去看别的吃食,“好吃。”   她放心下来,“那多吃些。”   二人面对着面,她也算好好看清了这人的相貌。   撇开其他值得夸赞的地方,尤其特别的是那双眼睛。垂眸时候显得狭长,与眉骨的弧度配起来,说不出的隽秀。   尤其眼角下一颗浅粉的小痣,于他凭添了三分妩媚。   戚雪头一次在男人身上看见这两个字,是金龙寺外,那遥遥一瞥的荣亲小王爷。   但那一眼到底不真切,只觉整个人的气质尊贵之余,更多的是妖冶。而面前这人则明显不同,媚而不妖,许是她的印象抬了分,看他眉宇很是周正。   她的目光引了对方察觉抬眸,戚雪赶紧低头去夹菜,用笑来缓和气氛:“小女戚雪,还不知公子名讳?”   “阿巳。”   “肆意的肆?”   “巳蛇的巳。”他看着她道。   戚雪愣了愣,“这名字倒是特别。”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来,眉眼弯弯显得狡黠。   用过饭,戚雪将东西都扔进了厨房里,便又重新开始为外面这些妖雾发愁。   阿巳还悠闲躺在藤椅里,一脚点着地,眯着眼,有节奏慢慢将自己晃荡着。那模样只缺点太阳,便是非常完美的午后打盹了。   他能坐得住,戚雪不行,思虑着犹豫怎么开口问问,“阿巳公子。”   他一只眼睁开了一条缝看她。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可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还真有。”他就起了身,坐在藤椅上冲她招了招手。   戚雪凑过去蹲在了他身边,仰头看着他。   男人的眼珠很亮,盯着她的时候,明明眉眼未动,但戚雪却看出了一丝笑意来,他说:“你认路的本事不错,一会再蒙上眼,有我带着,试试能不能问到出镇下山的路。”   他一个外人,自然是不想掺和镇上这些离奇的麻烦事,戚雪能理解,但她却不能就这么只求自保跟着他走了。   戚雪沉默半晌,阿巳就打量了她半晌,他微妙扬起眉梢,“不走,要跟这镇子共存亡?” 第12章   朱砂血   ◎“他是冲你来的。”◎   戚雪说不出话来,她自个几斤几两重的骨头心里有数,说什么共存亡,留下来一起死罢了。   但且不论这镇上一百多条人命,有谭叔和酒庄其他的伙计,还有与她一同长大的发小玩伴,戚雪整个人的根都在这了。即便她真的狠狠心,做个苟且偷生之辈,也尚且还有留在身上的烙印。   连金龙寺都镇不住的邪祟,她能逃到哪去?   “公子,此事说来话长,我早就跟这些事纠缠在一起,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脱身的。”   他啧了一声,“也是,指不定就是冲你来的,自然不会放过你。”   “什么意思?”戚雪心里猛地一跳,“冲我来?”   一句话勾起了她的剧烈反应后,他往后撤了些,手臂向后撑着自己,微微歪着脸,“不对吗?”   戚雪看出他大约也只是猜的,但迫切想得到答案,即便只是些揣测也好:“为什么这么说?”   他却耸耸肩,“猜的。”   对方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到关键处便避而不答,她知道这是个聪明人,她若不拿出点交谈的诚意来,是问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戚雪重新郑重道:“阿巳公子,你是高人,我也就实不相瞒了。我们镇上是从几日前的晚上开始发生怪事的,镇上的大户媳妇生下了一只狐狸胎,从那之后每天清晨都会有两户人家门前收到死鸡死鸭,街坊们都传,这是狐狸下的聘礼,当晚便会带走那户人家的女儿。”   “我家也有,我是镇上唯一从狐狸聘中活下来的人。若真像公子说的,‘他们’是冲我来的……是因为我有何不同之处?”   他坐在那,好整以暇,唇角挽起点点笑意,投过来的视线笼罩着她,“刚刚在雾里碰见你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有朱砂血,身上应当还有些先天的东西。寻常人‘问路’不过一个模糊的方位,须得七拐八绕,费上好几个时辰,能问到目的地都算是成功了。而你,随口而来的两句,便能直接送到大门口。”   “也就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被盯上,对吧。”戚雪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不知是福是祸。   男人不置可否,接着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大雾之下,应当是还伴随着幻觉的,困住了其他所有人。姑娘在其中分毫不受影响,啧,了不得。”   戚雪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公子你也未受影响。”   “多谢姑娘的饭菜,就此别过了。”阿巳笑了笑,却是没准备再接着浪费时间了,利索的起了身,步态潇洒往草棚去牵马。   他走得如此干脆利落,若说到刚才为止戚雪心中都还留有一丝警惕的疑窦,提防这人真是居心叵测前来下套,那么现在她才算彻底相信这真就是一个误入的高人。   戚雪生怕他上了马就追不上,飞快冲上了前去,“公子留步!”   她撵上去拦在他的马前,目光恳切:“公子懂的这么多,可否救救我们镇上这一百多条性命,大恩大德戚雪永世不忘,当牛做马必定偿还。”   说到当牛做马,旁边那匹大黑马正好晃着脖子打了个响鼻,戚雪靠得近,冷不防被吓一跳。   阿巳哈哈一笑,“你瞧,说要给我做马,它都不乐意。”   她拍着马脖子将它安抚下来,拽着缰绳不放,“只有你能帮我们了,公子若愿意施以援手,戚雪当以命相酬。”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他扬着眉,复又微微一笑,在她张口辩驳之时示意稍安勿躁。   “姑娘这话非也。能救这镇子百姓的,不是我,是你。”   他的眼神温和凝视着戚雪,深邃到足够扰乱人的心神,竟像一个宽容温厚的长者。她在这种目光下有些呆怔,“我?”   阿巳将缰绳拿过来,单臂倚着大黑马,下巴往上扬了扬,是问询也是邀请。   戚雪看着他,定了定心神,踩蹬上了马。   他又再带着她慢慢走进了大雾里。   这雾气冰冷,比刚才更加浓稠了,仿佛冬天扑面的冷风,让人窒息。   戚雪被冻得直哆嗦,缩在马前,忍不住就想往后面的热源靠。   那怀抱宽阔温暖,她克制着,保持在能感受到温度的距离停止,没再冒犯。   忽的一声清脆的金铃将戚雪的思绪震回,阿巳的掌心随之覆在了她的眉眼上。那只手温暖干燥,她瞬间僵住不动了,这才想起来之前他给她蒙眼的物件,现在包扎用在了她手上。   又是一声铃响,也不知是不是太冷了,冻得戚雪神思恍惚,好像听见了他在问话,又好像没听清,嘴里嘟囔的连她自己都不知在说甚。   这种感觉像极了困顿之时的半梦半醒,戚雪眼皮压在他的掌心之下,马下有节奏的慢慢晃悠,像被泡在温水里,舒服极了,就想沉沉睡去。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她才忽地一下又激灵着醒了过来。   正好听清了耳边传来的阿巳的声音:“哪边?”   “……左边。”   身后的男人顿了片刻,“你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没有啊。”戚雪有些心虚转了转被他按住的眼珠,虽然很像,但又不信自己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形下睡着。   她的眼睛还被蒙着,后面没了声,安静了半晌后,才听稀奇道:“睡着了都能找着路。”   那手在同时间松开,戚雪的眼睛被温热照顾久了再回到寒雾中颇有几分不适应,她鼻梁酸酸睁眼,看见大雾的尽头缓缓浮现身影的明府的大门。   戚雪心中对这地方多少是打颤害怕的,回头磕巴着看他:“我、我们、”难道要进去吗?   阿巳还沉浸在睡着了都能找到路的惊讶中,“当然,就你这天分,要学点本事,直接让他滚,他都得滚。”   “真的吗?”她更惊讶了。   “当然假的。”这男人顶着那张很有说服力的脸胡说八道,得逞了还要笑话她,劣根性十足。   戚雪悻悻抿了抿嘴,转过头去没再搭理他。   其实镇上被大雾笼罩着,大多数地方看不真切都差不多,但戚雪心知一切时段皆由此而起,这明府的大门口于她而言便是整个镇上最为阴森恐怖之处。   黑马在门前停下,戚雪心中仍在打鼓,直到身后人搡了她一下催促,才反应迟钝的,不情愿下了马。   明府的大门紧闭着,门前还挂着两个惨白的纸糊灯笼,阿巳下马后上下打量了几眼,将马套在了门口石狮的石柱上,便很有礼貌的上前敲门。   “你、”戚雪一瞬间觉得前狼后虎,既怕后头大雾里危险,又担心这朱门之后冒出什么诡异的东西来,“等等我!”   阿巳看起来完全不受影响,四平八稳上了楼梯,戚雪跟在他身侧勉强咽了口唾沫,心想幸好还有他在。   就这么几步路,她却眼前一花,连带着脚下一空,上楼变下楼,那被衬得乌红的大门竟直接变成了茫茫白雾。   又是鬼打墙。   戚雪生怕掉队被一个人落下,伸手拽住身旁男人的衣袖,“这是怎么回事?”   阿巳皱眉不语,转身伸手在大门前试探了两下,似乎是没摸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便不死心又带着她试了一次,结果还是如出一辙,他们二人始终就无法越过门前梯的那道坎。   在戚雪求知的目光中,阿巳哼了一声,又恢复了散漫,“里头的东西不让进呗。”   一听他说‘东西’,戚雪就头皮直发麻,下意识问:“那怎么办?”   阿巳狡黠的眼珠扫了她一眼,半是玩笑扬了扬下巴,“你叫他给你开开。”   他那样子太没正经,一看便是又在拿她消遣,非是戚雪开不起玩笑,只是这种生死攸关的严肃时候,不合时宜。   “阿巳公子。”戚雪认真叫了他一声。   他明显感觉到了她的纠正之意,冤枉道:“我说真的。”   他将戚雪拉到正门前,指着门重新道:“你就说,我要进去,谁敢拦我。” 第13章   狐狸皮   ◎“你披上它。”◎   她半信半疑看着他,他肯定的点点头,“大点声,有气势,越是自然效果越好。”   戚雪是个山镇上长大的本分商人,从小信奉的便是和气生财,要说大声嚷嚷,街市上气氛到了或许还能勉强来上两句,如今对着这空无一人的大门,表演似的,那羞耻心和诡异感糊在嗓子眼上,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酝酿再三还是泄气,退堂鼓般朝他求救:“阿巳公子。”   这两声名讳叫得天差地别,前者认真,后者告饶。   阿巳歪着一边唇角,有意思的扬眉道:“是谁要救你这一镇子人?不是我吧。”   戚雪知道无望了,咬咬牙,大声道:“我要进去,谁能拦我。”   放在几天之前,她是决计不会信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更别提依言照做。   但现在被他指使着,一声之后,即便周遭并无事发生,但戚雪竟打心底里觉得或许真的会奏效,立即便碎步上前去尝试*。   而这一次,她顺利踏上了台阶,连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站在了明府的大门口。   这短短几步仿佛一道虚无的结界,戚雪定在那转身看着阿巳有些不知所措,只见他拍着巴掌跟着一道上前,慢悠悠道:“我就说吧,姑娘厉害。”   她心中一喜,视线跟着他靠近身侧,这窃喜没能持续多久,转而便见他停在了那乌红大门之前。   他的背影肩宽背阔,但干的事情让人浑身发毛,他四平八稳敲响了门环,戚雪那些微的笑纹也彻底僵在了嘴角。   她下意识躲在了他身后,好在里头并无人来开门,他便擅自一推,大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门缝里漆黑一片,那黑慢慢扩大,到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大小。   明府里头也并未被大雾浸染,但经过黑漆漆的走廊之后进到院子里才发现,天色竟然已经黑了。   “阿巳公子。”戚雪的声音有些发抖,这地方太黑太阴森,就想说点什么,“你说是所有院子里都没有雾,还是说就只有我家和这明府是特殊的?”   “不知道,许是逢门不入吧。”   她甚至都看不太清他人在哪,只能依稀跟着一个影子往前走。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戚雪忍不住伸手去抓他,黑漆漆的好像是抓到了手肘,捏在掌心里,“抱歉,太黑了。”   她的声音多少带着点祈求,阿巳便任她抓着,温声道:“无妨。”   “我们到这里是做什么……之前外头的雾天还是白天,怎的进来就黑了……阿巳公子?”戚雪断断续续说着,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有些心焦。   “嗯?”阿巳似在认真找路,带她一路穿过中庭的小院,“一会就知道了。”   不多时,二人停在了某处岔道口,戚雪隐约分辨出前后左右都有路可走,像是类似于会客前厅之类的地方。   “往哪边走?”她攥紧了阿巳的胳膊,抬头问他。   他失笑回我:“你问我啊?”   戚雪愣了愣,这才想起来一路上都是她指的路,“……那你问我?”   过度的紧张让戚雪心神紊乱,尽管之前两次都非常奏效,此刻还是忍不住有些怀疑自己这半罐子水准,是不是真的这么神就能指出来正确的路,连自己要去哪都还不清楚的状态下。   戚雪闭着眼,等着阿巳来问她左右,没等几息,最后头铁一把拉过他,“算了,照着直觉走吧,也没多大差了。”   戚雪闭着眼摸索往前,走过的路不时便有什么石墩灌木之类的遮挡物,快撞上的时候阿巳会拉她一把,绕过去后再绕回她原本的行经路线上去。   黑暗中并没有太多可选性,戚雪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最后停在了一间不知是哪的屋子前。   “就是这了?”阿巳斜眼问她。   “大概吧。”本来就是如此玄乎的事情,她压根给不出什么具体答案。   戚雪想了想,在他上前推门的时候害怕起来后悔的将人拉住,“这里面该不会,该不会有棺材吧。”   他顿了片刻,“这我哪知道,你找的地方。”   她慢吞吞将人放开,紧攥着手掌,攥到掌心的伤口发疼,被审判一般,如临大敌。   阿巳这身胆气着实大,丝毫没受影响,淡定尝试着,“没上门闩,但打不开。”   戚雪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很是自觉的冲门叫道:“我要进去。”   阿巳愣了一会,随即笑出了声。   光听声音戚雪都能想象出他此刻忍俊不禁拿手指捂着嘴的样子,动了动唇角,悻悻道:“这回不是这样了?”   “你可真会举一反三,孺子可教。”阿巳笑完后觉得不上道,又收敛声音宽慰道:“不过这门不是叫开的。来,你过来。”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温和可亲,很轻易就能获得信任感。   戚雪被他握住了一只手腕,慢慢带到门前,借着一点隐约的偏光,映在他的眼球上,她抬头看着他,莫名觉得这男人半笑着的侧颜透着一股淡淡的邪性。   阿巳的手掌大而温暖,覆盖住她的,将她的手心按在了门框上。   隔着一条绸布,戚雪的掌心贴在一片冰凉之上,手背则是被男性的体温包裹着,他力道不轻不重,将她完完整整挤在当中。   戚雪知道这大概就是在借她的血气了,回头问他道:“要不我把布解开?”   他离戚雪很近,回头时候甚至能闻见他头发上淡淡的香气,他专注于眼前,轻描淡写道:“借点气味足矣。”   然后掌心一阵受力,他借戚雪的手,轻易推开了那道门。   大门朝两侧敞开,带起点点烟尘。   戚雪还忌惮着担心里面直杵杵便是一口棺材,见那黑漆漆的不敢进,吞了吞喉咙回头眼巴巴看着阿巳。   他俩的身高差距有些大,戚雪近乎是依偎在他身前怀中,分毫不敢动弹。   “不是停灵之处吗。”阿巳有些意外,慢条斯理跨步进了屋子。   见里头没有棺材,戚雪的胆子也稍微大了些,跟着一道进去,小心打量着周围,隐约看到了梳妆的铜镜,“看着像是女子的闺房……”   阿巳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后屋里霎时清晰起来。   这陈设看着便不像普通丫头姨娘能有的待遇,明府里又没有小姐,就只能是那位横死的长媳了。意识到这点后戚雪浑身发毛,“可能是她、她生前住的地方。”   阿巳倒是没受什么影响,火光跟着他慢慢走动,他认真打量着每一个角落,乌亮的床头木,还有那阴森诡异的梳妆台。但从左到右转了一整圈,也并未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你确定是这吗?”他回头看了戚雪一眼。   她正来回搓着手臂,这一句给问愣住了,心中没底道:“不知道啊,胡乱就走到这来了。或许是别处呢,要不你还是把我蒙住,再问一遍吧?”   戚雪并不太相信自己所谓的这一手‘问路’的本事,但阿巳好像挺相信她,不为所动接着在里头转悠:“不会,既是引到了此处,必有用意。”   还是暂时不能离开这,戚雪有些沮丧:“能有什么用意……”   就这么一句小声的抱怨,她不经意扫见了床上的一处皮毛,便愣愣挪不开眼了。   那是一张圆毛的兽皮,在晦暗的光线下毛茸茸的,半耷拉在床边。   戚雪整个人汗毛乍起,从后脑勺一直凉到脚心,呼吸都在这一瞬间骤停。   阿巳敏锐地跟着看了过去,他胆比她大得多,直接便走过去弯腰在床边打量起来。   那毛绒尖带起的影子随着烛火左右闪烁着,戚雪方才第一眼是真的三魂七魄全给移了位,此时见阿巳在那这么打量着,并未发生什么,那停滞的呼吸才终于慢慢回到了自己身上。   阿巳盯着看了一会,又琢磨着回头看了看戚雪。   “干什么。”这一眼看得她心中打鼓。   男人用指节摩挲着下巴,视线来回在她与皮毛间打转,最后想到了个绝妙的法子,得意冲戚雪笑着招手,“来。”   见她不肯动,他又再催促道:“过来呀。”   “到底干什么?”戚雪不情愿慢慢靠近,余光扫见那张柔顺的皮毛,刚才第一眼被吓到的反应太强烈,直觉就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阿巳指了指那皮毛,“你披上它试试。”   戚雪不可置信瞪大眼,对上的却是阿巳认真的,没带一点玩笑意味的眼神。   她心里一百个一万个不愿意,“披它做什么,一看便是亡者遗物,这、这也太、”   “试试吧。”阿巳的重复显得有些强势。   也不知是他的声音还是戚雪的念头,这几个字一直在耳朵里重复着。   ‘披上吧。’   ‘披上吧。’   戚雪忽然头晕得厉害,脚下都有点不太稳当,鬼使神差的就伸了手。   她其实能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但心中一面抗拒,手中一面碰到了那块柔软的皮毛。   它竟然还有温度。   暖和的,温烫的,柔软下陷包裹住她的五指,毛发从缝隙露出来,衬得那骨节苍白。 第14章   找谁   ◎阿巳坏笑着直起身◎   戚雪的心跳更加剧烈,瞳孔圆睁,手下的触感根本就是体温,它在吸引着她将它拿起来,披在自己身上。   不可以。戚雪疯狂想要反抗,想引起阿巳的注意让他想办法救救她惊醒她,但并没有起到作用。   戚雪掌心微微用力抓住了那皮毛,仿佛抓到了柔软的腹部,理智与身体的对抗让她的手臂显得僵硬又奇怪。终于,她重重一把将它摔回床上,扭头冲出了屋子。   “你去哪?”阿巳拉了她一把,被戚雪狠狠撂开了手。   她头也不回的跑了,不顾他的叫声,逃离那间屋子,逃离阿巳。   漆黑的明府偌大无穷,戚雪跑得太急喘不上气,肺里像烧起来一样,又再灌进冷风,变成了一股难以忍受的瘙痒,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她不敢停下,只想快些找到出去的路。   忽地脚下一颠,戚雪被树根绊倒,摔在了花园的灌木丛里。   细小的树枝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着,却带来了相对的安全感,戚雪知道她现在是藏起来了,极力往里头缩着,想让肺里的这一口气快些缓过来。   夜风微凉,她一个人躲在树丛里瑟瑟发抖,脑子里疯狂回忆着与阿巳萍水相逢这短短几个时辰,他凭什么如此帮她,他又为何偏偏这么巧在这个时候误入了闻香镇。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及时雨。   没有哪件事是经得起细想的,戚雪捂着胸口,脚下直发软,正想从另一端爬出去的时候,一翻身,手下撑到了一片柔软温热的毛茸茸的东西。   又是那片狐皮。   戚雪惊叫着弹开手,心中的恐惧在这一瞬间升至顶点,慌不择路撞了出去。   但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越是慌张,便越是难以寻到出路。   石桥之上,戚雪又被绊了一跤,踉跄着趴到桥栏边上,险些就这么一头栽出去。   她喘着粗气,浑身跟浇了铜水一般沉重,正常情况下她的体力绝不止于此,但连番的惊吓严重影响了状态,面对这漫无出路的黑夜,戚雪心中升腾起剧烈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种毛骨悚然的直觉让戚雪不敢回头。   梦中曾见过的那种有着人类眼睛的狐狸脸庞在她脑海里疯狂闪现,想象力最大程度吞没了戚雪的理智,整个人僵在那里失声恸哭起来。   戚雪一边哭一边想起了掌心发疼的伤口。   救命稻草般想将伤口撕开,但两手碰在一起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一种恍惚间的驱动力最终占得上风,她松开了想要伤害自己的手,慢慢从栏杆上直起了身子,也在同时,摸到了温热细腻的,柔软的狐狸毛。   戚雪根本就记不得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知道那皮毛前所未有的温暖,它披在她身上,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长在她的骨血之上,将她偎在里面。   周围变得非常安静,连风声都消失了,戚雪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意识回到自己身上,再睁眼时,戚雪觉得脸上有些湿润,有什么东西在舔她。   戚雪短暂的忘记了那些惊悚阴森的宅子和大雾,只觉得非常暖和,舒适的暖和,是一只幼小的狐狸在她脸侧轻轻拱着。   它发出尖细的嘤叫,抽嗒嗒的,鼻间湿润,一双眼睛浑圆,像浸在海水中黑色的珍珠。   戚雪错愕起身,懵懂间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只见那只小狐狸在她手背来回蹭着,戚雪下意识伸手想默默它,摸到的却只有一方温暖的皮毛。   它搭在她的腿上,还带着温度。   戚雪有些恍惚,双手陷在皮毛中,任纤细的毛发穿过指缝,轻轻抓住它。   她还是觉得身上没有力气,但她看见了前面满山枯黄的落叶,有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树下有洞,便支撑着起身,将洞口的落叶拨开。   戚雪将这块狐皮放回了洞中,又轻轻用落叶将它盖住。   力气的流失越来越快,最后戚雪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站着还是又躺倒下了,总之那些温暖的感觉在慢慢离开她的身体。   戚雪开始能察觉到冷了,而且是越来越冷,最终被深秋的清晨,给冻醒在了石桥之上。   她瞬间坐起身来,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胳膊腿都还建在,最重要的是,她还活着。   虽然还没出太阳,但天已经亮了,戚雪一个人坐在石桥上,面前正对着一扇大门,里头是挂满白绸的灵堂。   戚雪刚刚劫后余生放松下来的心弦又再次紧绷起来,那口黑压压的棺材就这么四平八稳正对着她,四周尚且空无一人,戚雪的心脏颤了一下,踉跄着爬起来落荒而逃。   天亮之后的明府比晚上好走的多,戚雪很快就找到了出路冲出门去,外头的初阳正好,恍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那些诡异的大雾退去之后,鸟叫声都显得清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慢慢在戚雪心中散开,虽然还不确定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但她无端便觉得,这些日子的惊吓与离奇,终于要过去了。   太阳正式升起之前,戚雪匆忙赶回了庄子里。   这次除了窦大娘和小豆子,谭叔和其他伙计都在。   谭叔年纪大了,稍有一点事端便容易激动,见戚雪完好无损的回来,又是老泪纵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快到晌午的时候,戚雪在门边往外看了眼,街上还是没有人,但对门的烟囱已经在烧火了,显然里面的人也没出什么大事。这场劫难,好像真就这么被化解掉了。   戚雪不禁回想起昨晚上,阿巳让她披上那块狐皮。   但那种情形下,她没法不谨慎,也没法照着他的话去做。   戚雪正出神想着,便见外头李爷带着两个跟班,挨家挨户敲门通知着什么。   李爷是镇长家里的管事,让他这么亲自走街串巷的,不会是什么寻常事情。   “诶,都收拾收拾,”李爷还是不敢进门,只隔着三五尺在外头嚷嚷,“一会申时,所有人都到后山大坡子那去候着,听见没?想活命的,一个都不能少。”   “李爷,是有什么事情?”戚雪叫住了他想问清楚些。   他一副着急走的样子,“明府下葬,百家观礼,少了谁要是这场法事不成功,那就是整个闻香镇的罪人。”   申时还未到的时候,山坡上就三五成群站了不少百姓。   个个脸上都是谨慎的愁容,显然都被这些日子的事情吓得不轻。谁想来看死人下葬,但听说能有解决的法子,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观礼。   戚雪站在树下远远眺望着,大家都站得很开,她一眼便瞧见镇长身边站着的男人好像是阿巳。   他双臂环胸昂首挺立着,似乎是在交代什么事情,镇长带着一群人恭敬听着,不时点头,不时侧首即刻将嘱咐吩咐下去。   戚雪心中有所猜测,心想怪不得他能这般巧合误入闻香镇,难不成竟是镇长请来的救兵,昨晚是她误解他了?   但镇长之前分明是寄希望于那两个江湖道士的。   来不及容戚雪思虑太多,不多时,山坡上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戛然而止。   ——明府的黑棺抬来了。   早上的那点太阳现在也都被乌云遮蔽过去了,黑棺压着阴坡,一路上撒着惨白的纸花,缓缓前行。   下葬进行的还算顺利,那两个道士还在前头摇铃跳着,张牙舞爪,好似用尽了浑身解数。   但戚雪心中已然觉得这些不过是吸引眼球的花把式罢了,真论本事,阿巳必定强过他们许多。   她又下意识往镇长身边看了一眼,但却没看到他,余光两处扫了扫都没找见。真就像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来去匆匆的世外高人。   冷不防耳边有人故意出声吓了戚雪一跳。   她惊得耸着肩回头看,阿巳才坏笑着直起身:“找谁呢,我吗。”   他那张脸长得像个正经人,和性子有些不大相符,此时挂着脸得意的坏笑,像是狐狸露出了尾巴,反倒相得益彰。   “你、”葬礼还未结束,下头还在跳着大神,戚雪不太敢大声说话,只盯着他有些发愣。   阿巳啧啧围着她转了一圈打量着,戚雪有些不太好意思,视线跟着他转,最后又回到了自己跟前。   他慢悠悠道:“昨儿个跑得比兔子还快,你看你给我挠的。”   他亮出手腕上的抓痕。 第15章   妖印   ◎“我俩啊,有缘。”◎   “我长得就这么像居心叵测的坏人,你知道你那表情那反应,”阿巳模仿着昨晚戚雪那一胳膊撂着空气,“不知道的以为我要吃了你。”   他存心拿这事打趣,戚雪便更愧疚了,“对不住,那时候控制不住,我现在知道你是在帮我们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阿巳这才满意的环着手臂,“逗你的,我知道我就不像好人。”   随着道士的一声厉喝,坡下的祭祀也结束了,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周遭闻香镇的百姓们挨个的上前进香,诚心祈祷亡魂安息。   阿巳浅浅打了个哈欠,似是这些事情从来都没入过他的眼,浑不在意道:“诶对了,你们这山上可有风景秀丽处?”   戚雪想了想道:“后山穿云峰,溯溪往上,有一整个山谷的银杏,这个时节旁的花草都已凋零,银杏谷还是金灿灿的。”   阿巳慢悠悠点了点头,“不错,就那了。”   戚雪看他转身便是要走的意思,赶忙将人叫住:“诶,公子!此番多亏有你,天色还早,要不去我庄上一道用个饭,聊表谢意。”   阿巳站在半坡上回头,一脚往上踩着山石,越发显得身量挺拔有型,他笑得随性又有些意味深长,“这可不谢我,我都说了,是你救了这一镇子人。”   戚雪听出他不愿有过多交集的意思了,也不好勉强,只能揖手道:“公子大恩,戚雪铭记,日后若是有缘必能再见,让我偿还这恩情。”   阿巳扬眉笑着,微妙道:“有缘。”   “走了。”   阿巳走得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戚雪这边的事情还未结束,便上前找到谭叔他们一起,挨个去给明家媳妇的坟冢进香。   一场法事结束下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天空云过放晴,多日的阴森也随之一扫而空。   戚雪带着谭叔和伙计们回到庄子里,交代了几句之后,想着还是要再去翠翠家看上一眼,她还那么年轻,惨遭横祸,她那年迈多病的老父亲怕是连后事都无力操持。   还有窦大娘和小豆子,不知风波过去,她的疯症能否有所好转。   这些善后的事情还得好些时日料理,眼看着一晃便马上就快年关了,也不知父兄何时能归。   这般想着,戚雪恍惚一眼瞧见了自己手腕上还未解开的绷带。   她瞬间如遭雷击,暗骂自己怎么能将最重要的这一茬给忘了。   戚雪赶忙将带子解开检查。那印记颜色极深,红得刺眼,像扭曲又诡异的一条条蛇纹,将中间的淡蓝冰晶环绕着,衬托着。   明府这场风波是否真正过去了戚雪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个‘东西’还没放过她。   戚雪调头直接往后山冲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深秋的夕阳撑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落山,后山那般大,整个银杏谷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但若是错过了今日,以后茫茫人海,要想再找到阿巳的音讯,才真如大海捞针。   戚雪跑的气喘吁吁却不敢停下,吊着一口毅力爬上山坡,往下看去,是漫山遍野的银杏林。   她不死心,几步滑下一处小坡,正当百感交集之时,却陡然一眼看见下方不远处一棵最为茂盛壮实的深黄银杏,阿巳环臂靠在树边,嘴里叼了根草梗,一副漫不经心的闲散模样,似在等人。   还未落尽的夕阳打在男人脸上,连带着他身边的大黑马,站在满树茂盛金黄之下,宛若神明。   戚雪心中被一股酸麻给填满,赶紧冲向他。   阿巳早就看见她了,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慢慢抿着那草梗子,对着戚雪吹了声口哨:“我说的对吗戚姑娘,我俩啊,有缘。”   戚雪刚才跑得太急,到他跟前的时候已经说不出话了,眼睛一直凝视着,缓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开口:“你在等我是吗,你早就料到了。”   她尚且喘着气,阿巳还是那般笑着,他叼着草,笑起来露出半口白牙,看起来更像个嚣张肆意的江湖剑客了,“料到什么,料到你有事相求?”   戚雪没说话,阿巳也没接着逗她,扬了扬下巴道:“看看。”   戚雪捋开袖口,将那道颜色鲜艳的印记亮出来,恳切道:“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太过巧合,我想的太理所当然了,将他们当成了同一件事。其实在明府的狐狸胎之前,我就已经被梦魇缠身了……”   “什么梦魇?”阿巳扬着眉,吐掉了嘴里的草梗,扫了她一眼。   “就……”戚雪说不出口来,目光闪烁了一瞬,避重就轻道:“会梦到非常真实……非常真实的梦,我好像真的就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有一个没见过的男人,连续好几晚都出现。”   “然后呢,就这些?”阿巳似是对那枚印记更感兴趣,一边问着,眼神又一边重新打量了回去。   “就这些。”戚雪有些忐忑。   “那你这么怕做什么,做梦罢了,醒来一笔勾销,又不会少块肉,管他梦多久。”他明显不信,一边饶有兴致地绕着她转了两圈,视线却一直落在戚雪手腕上,最后微妙看着她道:   “诶,你跟我说说,你到底什么来头?”   “什么?”戚雪被他问得一愣。   见他眯着眼,生怕对方觉得自己装傻故意隐瞒,“我生在这镇上,一直相安无事的,真的不知是什么地方招惹了这些、这些……阿巳公子,我手上这个究竟是什么?”   阿巳却不肯说了,摇头笑着,“我也没见过。”   他转身去牵马,戚雪一道跟了上去,“真的吗?连你都没见过。”   他刚刚盯着看了那么好一会,说完全不识她是肯定不信的,多少都该有些猜测眉目。戚雪不依不饶仰头跟着他,“那你刚才何故问我什么来头?”   她拦在他的马前,夕阳将他的眼睛照得透亮,变成了清澈浅淡的琥珀色,他见戚雪如此执着,笑了笑问:“那你先跟我说说,你晚上究竟梦到些什么了,咱们交换。”   戚雪顿时语塞。 第16章   对酌   ◎今晚原本的正题◎   她不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表情,总之落在阿巳眼中应当是多少有些怪异的,他凑近了些打量着她的眼睛,“这样都不肯说?我越发好奇了,有如此难以启齿?”   戚雪不敢直视他那透彻的眼,耳根有些发烫,“起初……”   话到嘴边,阿巳伸手打断,他的食指停在戚雪面前,“不想说的话就不勉强了。其实梦的话,无需太较真。”   他这话看似体贴,戚雪却有苦难言。   阿巳温和笑着,“若不影响你的生活起居,这梦便是一直做下去倒也无妨。”   怎么无妨,如何无妨。   戚雪自觉脸色必定发苦,才发觉阿巳这话说出来大约是试探她的,但他却也真的没再继续往下追问了,她都还没看清楚他的动作,一花眼便见男人已然越过她轻巧上了马。   他身量极其灵活,方才并不是被戚雪拦住,不过好奇心使然,才愿意停下来听她多讲两句罢了。   戚雪心里开始有些发紧,拽着他的缰绳一角妥协道:“我说。”   “不急这一时半刻的。”阿巳却忽然想到了山下的酒,眼睛发光邀请她,“酒瘾犯了,戚姑娘不如跟我去小酌几杯,畅聊不迟。”   戚雪愣了愣,有些跟不上他这般跳脱的节奏,“喝酒?我家便是酒庄。”   “是吗,你亲自酿的?”阿巳有些惊讶。   戚雪哑然摇头,“从前是,但现在大多都是长工伙计在操劳,不算出自我手了。”   “那没意思。”阿巳笑了笑,“若是你亲自所酿,得去好好尝尝。若不是,便也不过平平无奇,必定不如我带你去的。”   他那笑在夕阳下被影子愈发强调了五官的轮廓,生动俊美,戚雪在其眼中看出了灿烂之意,好一双明亮的眼睛,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有求于人,即便心中再急,也只能跟着他走了。   阿巳又将戚雪带上马去,不疾不缓下了山。   明府的棺椁葬下之后,大寒山上那诡异的鬼打墙便也随之消失了,二人骑在马上顺利下了山,山下的那座旬阳城很大,他们绕着城墙进到正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还没到宵禁,但街上也没什么百姓了,前头灯火通明的地方飘来阵阵脂粉香味,戚雪虽没太到这些富庶地方来过,但也晓得这种艳丽非常的花楼,都是有有钱人寻欢作乐的地方。   大黑马慢悠悠往前走着,她心道莫非这阿巳说的竟然是花酒?   他虽偶尔不太着调,但看着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莫非实则内里是个花天酒地之辈?   戚雪一直没吭声,直到马儿匀速经过了这座香风阵阵的花楼,她才松了口气。   “咱们这是去哪?”戚雪抿着唇,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   “到了你就知道了。”他嘴角噙着笑,存心要卖关子搞悬念,似是对他所谓的‘美酒’格外有信心。   戚雪对旬阳城不算很熟,但家里的买卖是这个行当,大致也知道几家酒肆。但他带她去的却并非戚雪知晓的那些当地有名的铺子,而是一家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街边的小酒馆。   阿巳找老板要了二斤高粱酒,拿小坛封好口,又再翻身上了马。   “抱着。”他不好拉缰绳,将酒暂时放在了戚雪怀里。   她隔着红封嗅了嗅,香气和寻常高粱酒没什么特别出彩的,“你就是想喝这个?”   “当然不是。”阿巳嘿嘿一笑,策马带戚雪往城东偏僻处去。   越往前便越是静谧,月光照着半死不活的枯树,周遭已经有些看不清路了,戚雪揣着酒坛心里开始有些打鼓。到底是萍水之交,其实她与阿巳也不过相识一日罢了,虽然有求于人,但他这行为也实在太过怪异。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喝酒?”戚雪思虑再三,还是再次发问。   “嘘。”身后的男人拉停了缰绳,取过了她怀里的那坛酒,在手中晃了晃,然后停下,等问路一样。   “你……”戚雪惊讶回头想看看他的表情,但没赶上,他已经眯着一只眼找到了方向:“这边啊。”   “你在找什么?”   “酒啊。”   “不是在你手上吗?”戚雪更加迷惑了。   “这算什么玩意,喝酒,自然是得陈年的才香。”阿巳狡黠一笑,打马慢悠悠往前,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东西。   他带她进了一处林子。入夜后已经十分安静了,只有马蹄声嗒嗒响着,从林中穿出后便是一条城中河,两岸的树木叶子都已经几乎掉完了,只剩树干挺立着。   戚雪已经猜到阿巳是在‘问路’了,就好像当时她在大雾中一样,便安静的没再作声。   这几日她接触到的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于之前十几年的经历而言都是匪夷所思的存在,比起会让人上吊的狐狸来说,这点子问路找酒,已经不算稀奇事了。   大黑马最后来到了两处盘根错节的桃树边上,阿巳犯了难,摩挲着指尖,难以抉择,拿胳膊碰了下戚雪的手臂,“选哪棵?”   “什么,”戚雪还在神游,冷不防给愣住了,“你问我吗?”   “是啊,你比我灵多了。”阿巳轻笑着,口吻听起来很是舒适放松。   他虽然这么说,但戚雪着实摸不透自己这虚无缥缈的究竟‘灵’在哪了,盯着面前大差不差的两棵树犯难:“我不知道啊。”   “随便选,听你的,蒙错了也没事。”   “那……”她勉强指了一棵,“这个吧。”   “好嘞。”阿巳当即翻身下马,随地寻了根枯枝,就开始掘土。   他看起来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掘得很有技巧,那根枯枝看起来根本就承受不住他这种力量,但胜在角度合适,没几下便将土给掘松了。   “你在挖什么?”戚雪也跟着一道下马凑近了些。   没多久,树枝抵到了一处坚硬的东西,阿巳竟是挖出了一坛酒。   “你们这城里的人可真喜欢存酒,好习惯。”他嘿嘿笑着,极其满意,又将戚雪手里揣的小坛子给塞回了原处。   戚雪瞠目结舌瞧着他,“你买酒就是来一换一的?”   “不然呢,我又不是强盗,有来有回嘛。”阿巳将土埋好,一边又煞有其事对着土堆说了几句漂亮话:“福寿绵长,蒸蒸日上。谢了。”   他说得太过随意,以至于戚雪都分不清到底是随口拈来的还是真有其事。   忙活完这些后,阿巳从马囊里摸出了两只杯子,便拉着她坐去了河边的石头上。   夜风还是有些凉的,戚雪冷得搓了搓手,看着阿巳将红封上的土灰清理掉,揭开了后一股浓厚的酒香散发出来,他边倒边说:“喝点酒马上就暖和了。”   戚雪喝了一口,从胃里一直暖下去,很快就传到了四肢,人也舒服起来。   阿巳灌了一大口,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盯着她笑问:“如何?”   戚雪失笑:“你这表情好像酒是你亲自酿出来似的。”   “那也是我亲自挖的。”阿巳不以为意,“怎么样,没骗你吧,好酒。”   “好酒。”她点头。   阿巳嘿嘿一笑,抬手跟戚雪碰杯。   烈酒入喉,戚雪开始踌躇今晚原本的正题。那些羞于启齿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她定会一辈子都烂在肚子里。   戚雪又喝了口酒壮胆,阿巳在旁边瞧着,酒气熏红了眼尾,和那颗肉粉的*小痣晕染在一起,在这种微风昏暗的夜色下,平添了好几分妖冶。   “这事说来,着实惭愧。”她清了清嗓子,不太敢跟阿巳那半阖的眉眼对视,“就……开始时候我只当是梦,后来那男子频繁入梦,与我,与我行周公之礼。”   【作者有话说】   跨年啦宝贝们!我们第2025章   见! 第17章   孽报   ◎“妖嘛,入世要么报恩,要么报仇。”◎   阿巳半晌没说话,戚雪小心看了他一眼,便见男人神情有些意外,上下打量着她:“每晚来,就只有这一件事?”   阿巳的反应并未过于大惊小怪,也让戚雪原本的羞愧忐忑有所缓解,“是,只有这一件事,但也不是每晚。日前我曾去金龙寺求佛护佑,但没什么作用,可巧的是那日下山之后,反倒没事,还有狐狸下聘的那天晚上。反正算起来的话,他应该总共出现了三个晚上。”   “三个晚上,都是专程来跟你亲热?”他神情有些怪异,戚雪心头发紧,点头承认。   阿巳放下了酒坛,戚雪看他这么郑重其事的也跟着一道紧张,他招了招手:“你把那印记再给我看一眼。”   她依言露出手腕。   阿巳的脑袋埋在戚雪面前,半蹲着打量片刻,忽然问:“诶戚姑娘,你们家祖上有过什么渊源,或者经历过什么大的动迁?”   “不曾吧,父辈祖辈都在闻香镇上,也不曾听说有过什么迁移……或许我父亲知道的多些。为何这样问?”   “这玩意吧,”阿巳扬着眉,眉眼半笑盯着她,“多半是个妖印。”   果然戚雪脸色都变了,刚热乎起来的手心又凉下去半截,“何为妖印?”   阿巳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古往今来,能正经被称作‘妖’的,可没有几个,那些个受点香火气就出来作乱的山精野怪根本没得比,得是百妖谱上记录在册的,有名有性的大妖,才能凝出妖印。”   “一般来说,这种大妖都是避世已久,轻易不会出现与人扯上瓜葛的,你这种妖印,我也是生平仅见。你自己真不知是如何招惹上的?”   阿巳的目光带着探究,明显就是在怀疑她之前说的话有水分,戚雪赶忙竖起三指起誓道:“我真的不知道,若有隐瞒,不得好死。”   阿巳也不知信了几分,戚雪紧张追问道:“这个妖印最后会怎么样?”   “妖嘛,入世无非两种可能。”他正经不过几句话,又再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拎着酒坛咕嘟一大口,眼看着眉眼都有些微醺,“要么报恩,要么报仇。”   戚雪看着他伸出的两根手指,顿了顿,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来:“如何分辨呢?”   “那就得问你了。”阿巳笑了笑,“只有你才能感觉出来。所以你觉得,他是来报恩的,还是报仇的?”   戚雪被这几个字给问住了,尤其看着阿巳的那双眼,那般盯着她,表面看着温顺无害,实则笑容下的凝视仍然带着压力,他在引诱,诱导她说出真实的想法。   “报……”戚雪觉得都不像。   “相信你的直觉。”阿巳撑着脸,循循善诱:“大妖么,与你有什么因缘,便会加诸什么因果。你梦中是何感受,娓娓道来,方可推测他的用意。”   戚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试图分散些注意力,“有惧意。”   阿巳微扬起一边眉宇,“嗯,还有呢。”   “还有……”她挠着两侧的落叶,“还算、算温存吧,我不知道,我又没经历过。”   阿巳看着像是沾了酒气,脑子却还相当清醒,“相悖。既然觉得温存,那怕他做什么。”   戚雪的羞恼散掉了些,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不服道:“那若有个女鬼忽然半夜入你梦中,吸**气,你怕是不怕?”   “那要看相貌了,戚姑娘这般的,自是不怕。”阿巳哈哈一笑,孟浪之余眼瞧着戚雪蹙起眉,抬手投降般道:“开个玩笑,别介意。怎会有鬼怪敢入我梦。”   他说这话时候的神情相当自信从容,戚雪抿了抿嘴,觉得他或有什么良方,追问:“为何不敢?”   “炎阳之体,趋吉避凶。”阿巳笑咧咧往后靠,两条胳膊撑着自己,“夜半睡我身边的,个个邪不入体祟不入梦。”   戚雪一听眼前一亮,随即马上又落下,即便真的管用,孤男寡女授受不亲不说,一两日还能勉强克服,难不成能一辈子睡他身边?   还是得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阿巳公子,那你见多识广,这妖印,可有解法?”   阿巳显然是喝尽兴了,在那闭着眼仰头扭动着脖颈,看起来极其松弛。他闻言睁开一只眼,见戚雪眼巴巴盯着他,顿了顿摇头笑道:“不是我不帮你,才疏学浅,真不认识。”   就在她失落之时,又听他峰回路转:“不过……”   “不过什么?”戚雪又抬起头。   “倒是说不定有一人能认识。”阿巳坐起身来,单手捏着直接噼啪作响,似在思考。   他这人虽然说话偶尔不着调,但关键时候不掉链子,许是见戚雪走投无路的神情心生恻隐,仗义道:“这样,你明早回去收拾收拾行囊,我带你去找他。”   “那真是太感谢了!”戚雪喜出望外,激动得一把握住他的胳膊。   阿巳也跟着笑,笑意温和,冲她扬了扬下巴以作回应。   这日晚上阿巳喝得还算尽兴,那坛酒十之七八进了他的肚子,后来随意找了家客栈投宿,进了房便一头扎在床上睡死过去了。   戚雪酒量尚可,但外头天色已晚,山路已经没法走,将他安顿好后原本是想在隔壁再要一间房,临出门前,她却鬼使神差想到了方才阿巳说的话。   炎阳之体,趋吉避凶。   戚雪思量着,想着他醉酒至此,即便明早醒来发现她在屋里,自己也有正当的照顾由头可以解释,或许后面再要想佐证的话,便没有这般好的机会了。   思及此,戚雪便关好房门,在床边脚踏边上简单铺了张软垫,就这么靠着和衣而眠,对付一宿。   夜已经深了,漆黑的屋子里一片安静,只能听见阿巳均匀的呼吸声。   戚雪打了个哈欠,轻轻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连日的奔波与惊吓,她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此时心中还算暂时安定,很快便沉沉睡去。   如此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戚雪便率先醒了,一睁眼便瞧见一只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悬在面前。   阿巳也不知怎么翻过来的身,此时人还睡着,四平八稳,一看便是场好眠。   戚雪坐卧一夜腰背难免有些酸胀,但却仍觉神清气爽,连日来的疲惫都给一扫而空,她不禁开始赞叹阿巳所说的‘炎阳之体’莫非真的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戚雪还记着自己的事情,趁着他还没醒,赶紧轻手轻脚起了身,抓紧时间回庄子里将事情都交代一番,此趟估摸着是路途遥远,还得多取些盘缠傍身才是。   戚雪行事向来麻利,这一趟上得山去,巳时刚过便回来了。   阿巳看起来像是刚醒不久,叫了一桌酒菜正吃着,见她上楼,招呼她过来坐,一边道:“这么快?我瞧见你给我留的字条了,还以为少说得下午去了。”   戚雪背着包袱,已经换了一身利于骑马的装束,坐到了他对面,“不好让公子多等。我盘算着早出发,早去早回也好,眼看着就要年关了,耽误了公子过年团圆就不好了。对了,还没告诉我,咱们是往哪处去呢?”   阿巳递给她一双筷子,又夹了几粒花生米往嘴里扔,摇头随意道:“不知道。”   戚雪夹菜的动作顿住,“不知道?”   昨夜她是见他醉酒才没细问,没成想醒来竟是一句不知道。戚雪默默收回筷子,觉得他莫非是反悔了,不想淌这趟浑水故意装傻,“那……那公子昨日说的带我去找的人,还作数吗?”   “自然。”阿巳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几分,笑眯眯道:“别心急,这事儿啊,急不来。”   戚雪知道他一露出这种表情就是要卖关子了,但她现在就这情况,手上没一点主动权,也只能依着阿巳的性子来。   酒足饭饱后,阿巳仰着脖子伸懒腰,他那手长脚长的身量,从桌下都能直接蹬到戚雪脚下来。   戚雪避开他的靴子,盯着他略微仰起的下巴。英武而不粗犷,清秀而不显阴柔,如此优越的骨相,又再配了副好皮囊,旁人这般不顾形象的动作或许会显得市井,放在他身上,无端便成了惹眼的松弛感。   戚雪这般想着,忽地脚边被阿巳碰了碰。   她扫眼对上仰躺着斜眼睨过来的阿巳,那双眼本就狭长,眯成了一条缝时显得狡黠,他说:“出去消消食吧,这旬阳城里可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   戚雪心下叹了口气,说道:“我素日里闲逛的少,偶有进城也多为采买。好像听说西坊有柳州街,是知府为了哄夫人开心,仿照着江南水乡的街景搭建的。”   “嗯,好知府。”阿巳煞有其事竖起大拇指,兴致颇高的样子,“知道哄娘子开心。走,瞧瞧去。”   深秋的太阳时辰短,一日中也只有晌午这一会儿是暖洋洋的。   戚雪跟在阿巳后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心里反复琢磨着回忆着‘他’在梦中的行为,究竟更倾向于什么。   她思来想去理不出头绪,谁家报恩的会招呼都不打便如此孟浪强压着她欢好?若真是怀上个什么一儿半女的,名节扫地,怕是有家都不能回。   戚雪忍不住脊背发凉,若真是这样看来,似乎是孽报的可能性更大些。   “嘶——”她一不留神,直直撞上了阿巳的后背,鼻梁骨都麻了。 第18章   趋吉避凶   ◎可靠又体贴◎   “想什么呢,疼吗。”阿巳将她拉到摊前,一边摘了顶鹿皮帽子往她头上套。   “不疼,”戚雪头上被包裹得暖洋洋的,但看不见自己的模样有点不大好意思,想摘下来,被阿巳捉住了手腕:“别动,等会。”   “店家,好看吗?”他扬着眉眼问对面织帽子的小姑娘。   那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像个小苹果,眼里星光熠熠的,“好看,姑娘生得俊俏,戴这顶帽子好看的哩。”   阿巳笑了笑,又问:“那你知道,哪里有神仙吗?”   戚雪敏锐的看了眼阿巳,又转眸期待的看向对面的小姑娘。和他认识不过一两日,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听得多了,立马就明白过来他可能又在‘问路’。   那小姑娘给问懵住了,“神仙?……天上的吗?”   戚雪也回头询问地盯着他,但阿巳好像真就是随口那么一诌,摇头道:“没事,我再问问别人。”   戚雪跟着他离开了那个摊位后,忍不住撵上去拉住他的手腕,追问道:“你在‘问路’是吗?要等到一个正确的回答?她应该说什么才是正确的?”   阿巳被她拉住后步履就放慢了,耸肩调侃道:“我怎么知道。”   “你都不知道那怎么问的出正确答案呢?”戚雪有些着急。   阿巳慢条斯理用那只空余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听到了自然会知道的。”   戚雪从他脸上看出了点高深莫测的意味,一时间没跟上,直到男人走出去五尺多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仰着头眨着眼,“那我们接下来问谁?”   阿巳却是笑而不语,并未再答。   接下来的时间,他就好似真的只是在闲逛了,既没再问谁见没见过神仙,也没再问些别的神叨叨的问题。   日落时分,街上的行人都步履匆匆,踏上归途。   戚雪跟着阿巳回到客栈里,刚一进门,她便脸色微变,着急去了茅房。   从第一夜陷入梦魇被‘他’纠缠开始,到现在戚雪都是惴惴不安的,惟恐自己有了身孕,万劫不复。此时汹涌而来的癸水,算是给她暂时吞了颗定心丸,不管后头怎样,至少现在,还未铸成大错。   戚雪连日来被吊着的心脏稍稍松了些许,她将自己收拾干净后,正要去找小二再要间厢房,忽地又顿住了脚步,显得犹豫。   虽然现在身上有葵水,但谁能知道那等荒诞到不讲道理的鬼梦会不会遵循这些。都已经在寻求解决办法的路上了,能少节外生枝的话,还是尽量少碰些运气吧。   想到这,戚雪抿着唇,找小二要了床被褥,又蹑手蹑脚去到了阿巳的房门口。   “嗯?何事?”房门被她敲开,阿巳眼角噙着淡淡温和笑意盯着她,和她手中的行囊。   都已经打定了主意,戚雪便也不忸怩绕弯子了,直言道:“……那个,阿巳公子,你房里能不能让我打个地铺。”   阿巳微微扬眉,就这么一个表情,戚雪觉得他本就是猜到自己会来找他。   仿佛受到了鼓励,戚雪接着祈求道:“帮帮我,可以吗,你好人就做到底吧,你放心,这事我绝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绝不损了公子清誉。昨晚我试过了,在你身边,哪怕只是睡在床边上,都能起到作用。”   戚雪观察着阿巳的每一个神情,发现他的注意力似乎有些没在这,视线往她身上转了一遭,像在找什么。   她奇怪的跟着往自己身上看,然后便见他鼻子微不可察耸动了一下。   戚雪明白过来,有些窘迫解释道:“血气?你鼻子真灵,这都能闻到。是癸水。”   “癸水?”阿巳挑起眉,显然没明白。   “就……寻常女子过了及笄之年,每月便都会有此一遭,这代表着身体康健,易于生养子嗣。”戚雪硬着头皮将话说完了,她觉得这事即便不是大夫,正常来说男子家中母亲或姊妹多少都会透传些,该不是那般不好理解。   但阿巳的表情却是并未缓解,戚雪有种错觉,他并非不知道这事,只是落在她身上显得稀奇了。   “怎么这样看着我。”这种错觉让戚雪越发摸不着头绪。   “没事。”阿巳恢复了正常,扬扬眉稍若无其事掩盖了方才的失态,“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要睡在我床下?”他歪了歪脑袋,“进来吧。”   他如此好说话,戚雪自然是乐见其成,二话不说钻了进来,“谢谢公子!”   屋子里点着油灯,但光线自然不比白日,整个屋子都笼罩在昏黄的暧昧的颜色中。   戚雪进门后搓了搓手指,告诉自己非常时期,事急从权。是她求着人家帮忙的,她自己最不该故作姿态扭捏着。   她麻利抖开了被褥,一边跟他闲谈试图缓和这尴尬的气氛,“还未请教,阿巳公子是哪里人氏?”   “远得很,你约莫没听过。”阿巳环着手臂靠在床架边上,“天寒地冻的,癸水越发畏寒,怎么能叫姑娘家睡地上呢。”   戚雪蹲在地上看他,“不妨事的,小民一个,没那么娇。况且这本就是我求的你,找到那位高人之前,或许不止这一天的,已经给你添了许多麻烦了,怎好意思再拖累你睡地上。”   戚雪说得诚恳,阿巳反倒哈哈一笑:“谁跟你说我要睡地上了,你可真会想。”   他笑了两声后重新收拾了表情,大手冲她往床上摆了摆,好言道:“行了,你去里面。”   他说这话时候的嗓音显得温软,戚雪心知这是在安抚自己,但这事可不能含糊,正要说话反驳,便听阿巳又温和道:“去吧,我给你挡着,谁也进不来。”   戚雪盯着他,觉得此时说这话时候的阿巳,可靠又体贴。她眨了眨眼,再多的道理于此刻而言都显得累赘,接受了他的好意:“谢谢你。”   阿巳眯着眼点头:“客气。”   除了此前的梦,戚雪是头一次实打实的与男子同床。   虽然两条被褥,两个枕头,且事出有因。但她到底忐忑,板板正正,一丝不苟的躺着。   阿巳倒是几乎没受什么影响,没过多久便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秋夜该是寒凉的,戚雪闭着眼,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觉得身边好像躺了个火炉,那热乎劲仿佛能穿透被褥,传到她身上来。   但她知道,其实阿巳睡得并没有很贴近,就是她自己心里紧张所致。   有这样一具身体挡在外面,戚雪紧张之余,又觉心安,‘那一位’不会入梦,她今夜又能睡个好觉了。   戚雪这般想着,思绪逐渐变得沉重,缓缓睡去之后,还是做了个不太舒服的梦。   梦里整座山都着了火,将云都烧透了,热得她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仿佛快要被吸进肺里的灼热气息给烫伤,无论如何跑,都逃离不了那座火焰山。   然后混沌的思绪汇聚成一条猩红的,遮天蔽日的巨物。   火焰为鳞,炎阳为目,一声巨大的呼啸,山火更盛,吞没了整个世界。   戚雪猛地被惊醒,浑身都是热汗,跟从温泉里捞出来似的。   外头的天已经亮了,阿巳被她的动静吵醒,半眯着惺忪的睡眼,“怎么了?”   “没事,抱歉,吵醒你了。”戚雪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大惊小怪打扰到他休息,只是原本以为这一夜不会发梦来着,没成想给汗成这样。   阿巳仍以思量的目光睨着她,戚雪实在热得慌,扯着领子笑了笑道:“时间还早,你再休息会吧,我先去让小二弄点吃的。”   太阳照常升起,没多久外头街道上便热闹了起来。   阿巳起床后便没再提早上的事了,戚雪很快便也将这小事抛诸脑后。   但阿巳在客栈里惬意极了,一点没有打算上路的样子,戚雪是抛下家里一庄子伙计出来救命的,自然是比不得他坐得住,但又不好跟他说自己先回去,等出发了再叫她。   俩人就这么一直耗着,到了下午,阿巳终于是伸了个懒腰:“走吧,再出去转转。”   “好。”戚雪蹭的一下跟着起身。   还和昨天一样,阿巳慢悠悠转去了人最热闹的街道,看了好几家铺子后,挑了个最顺眼的,跟老板闲聊了两句之后,又问出了同样的话:“你知道哪里有神仙吗?”   对面的摊主是个卖糖人的老伯,一看便是脾气不好,眉头一蹙皱纹便夹得更深了:“你买不买?不买让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戚雪被赶走后觉得这样不行,想着之前阿巳说过她也算‘天赋异禀’了,这种玄乎的事情,谁说的好。   她想了想,趁着阿巳在前头没注意,自己走到一个包子铺前,道:“老板娘,你知道哪有神仙吗?”   这话问出口来,戚雪自己心里也打鼓,只见对面的中年妇人愣愣盯着她,又做思索状,眼珠子转来转去,戚雪心中一喜,心想莫非有门。   然后老板娘伸出几根手指头晃了晃,“这是几?”   “……”把她当疯子了吗。   “抱歉。”戚雪悻悻一笑,赶紧走了。   阿巳抱着手臂在一边等她,见人一副吃了闭门羹的模样,唇角噙着淡笑,视线追随她由远及近。   戚雪有些不好意思的搓了搓腿,“那什么,我想着试试看也没坏处。你能不能跟我讲讲清楚,到底是想问什么,又是问谁呢?有没有一个规则或是范围,总不能是碰见个人瞧着顺眼吧?”   “不然呢。”阿巳哈啥一笑,见她这表情可爱,笑纹更深,复又换了种更通俗的说法:“找一个有感觉的人,你觉得他能给你答案的人。”   “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戚雪认真睁着眼,也想学些门道。   阿巳没解释,只神秘笑道:“等出现了你自会知晓。”   【作者有话说】   没看懂的宝莫慌,都是伏笔,我知道你们想看什么,都会有的!!等我慢慢讲哈哈哈 第19章   问神仙   ◎强烈的感觉◎   接下来的几日,戚雪都跟他待在这旬阳城中,白日闲逛问路,晚上安安分分在他旁边借宿。   起初戚雪心中着急,看谁都觉得有那么点意思,逮着人就想问上一句,眼看着就快成那条街上的疯婆子了,她才悻悻收敛些。   这么些天下来,当她意识到急也没用,最开始的焦虑便也被冲淡了几分。   立冬这日起了风,寒气一下便重了起来。   戚雪往城中的成衣铺子去转了圈,想着买上两身冬装和斗篷,给阿巳也带上一件。虽然他嘴上老说是她救了闻香镇,但戚雪自己心里清楚,若无阿巳,他们只有等死的份。   戚雪瞧上了一件藏青色的外袍,托店家的儿子帮着试了试,觉得比较合适,当即便付了钱。小伙子麻溜帮她包好,一边说着冬装沉,问了戚雪落脚的客栈,一会给她送上门去。   “那就多谢小哥了。”   戚雪笑着,目光随处多看了几眼,最后落到了店家手上正在缝制的一条灰色的兔毛围脖上。   店家是个腿脚不大方便的中年妇人,见她喜欢,和蔼笑着,拿起来给她看:“就快做好了。”   “老板娘手艺真好。”戚雪夸着,“多少钱?”   “十个铜板。”   “行,那我要了。”戚雪将东西递给她,准备收最后的针脚。   “姑娘样貌生得俊秀,听口音好像也是本地人氏?我在这城里开了几十年的店了,姑娘还是第一次来。”   老板娘笑眯眯的,一边穿着线一边跟她闲聊。   戚雪坐在她身边,“也算是吧,我住在大寒山上,偶尔才下山一趟。”   “大寒山呀,那可是个好地方。”   老板娘的目光慈善和蔼,眸中总是带着笑意,戚雪觉得被她注视非常舒适,那双眼里除了温和似乎还有些想要说出口的倾诉,看着像一个睿智又有故事的人。   像是知道很多,见过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   戚雪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围脖做好之后便准备离开了,想起了老板娘刚才的眼神,却又无端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姑娘,还有别的要看看的?”老板娘见她回头有些意外。   总觉她的眼神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戚雪觉得这想法奇怪,但萍水相逢的,能有什么话。   她笑着摇摇头,再转身跨过门槛的时候又再次顿住脚步。   一种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想起来阿巳说过的话。   “老板娘,倒是真还有件事。”   老板娘放下手中的针线,笑着道:“姑娘请讲。”   戚雪盯着她的眼睛,试探道:“你知道哪里有神仙吗?”   屋外一阵北风卷起满地落叶,萧萧瑟瑟的,来往的行人都步履匆匆,好似之后这间铺面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老板娘微微一愣,顿了好一会都没答上话。但戚雪从来没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她不愿放弃,安静期待她的回应。   “姑娘若是有什么过不去的烦心事,”老板娘思虑再三,关切瞧着她,“……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你试试。”   “什么?”原本以为无望的戚雪又重燃希望。   “今天正好是十五。城东第三条小巷里,有棵很大的腊梅花树,每月十五,太阳下山的傍晚,可能会有个算命的老神仙路过那,你可以去碰碰运气。他呀,一次只算三卦,但你要是想在旬阳城中寻他,那是找不见踪迹的,只有去那等。”   虽然戚雪自己也并不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但这已经是她连日来问到的最好的回答了。   “知道了,谢谢老板娘!”戚雪眼里放光,跟她道谢后立刻便转身要冲出门去,下一眼便瞧见了环臂靠在门边的男人。   阿巳也不知是来了多久了,噙着淡淡笑意,那眼神看不出的滋味,落在戚雪身上。   “你也是来找老板娘的?”看见他,戚雪便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误打误撞找到人了。   阿巳伸手出去接住盘旋的风再让他们穿过手指,懒洋洋道:“原来等的就是这场风啊。”   二人找到老板娘说的那处腊梅树的时候,天色还算早。   戚雪心里激动,话也多些:“阿巳,你这个找神仙的门道,为什么是找神仙,不是其他什么?”   阿巳个高,脑袋没动,只转了转眼皮看戚雪:“祸无出处请金鼎,迷无头绪问神仙。”   这话戚雪没听过,只能单从字面意思理解,阿巳上下打量着她,玩味道:“这法子会的不用教,要教的就学不会。果然身上有妖印的,都不是一般人。”   戚雪脸上一点轻松的笑被他这么一提醒,生生憋了回去。   “……我会死吗?”她抿了抿唇角,又忍不住寻求安慰。   阿巳扬起眉,略作思考:“要不下次再有机会碰上,梦里你跟他好好聊聊,问问他想要什么?”   戚雪哑然打了个哆嗦,“还是别再有这个机会了,我害怕都来不及。”   阿巳耸耸肩,不置可否,打趣道:“万一是什么宿世的桃花债呢,还不完就生生死死纠缠到底。”   他的语调拉长,明显在调侃,但戚雪只听见了纠缠到底。她满脑子都是隔壁村沉塘献祭给河神的姑娘的惨状,浑身发麻说不出话。   阿巳勾唇笑了笑,“别这么紧张。”   戚雪看向他,原以为他会说些安慰的话来,但他却只是神情懒散看向前方的腊梅树,目光好像飘在很远的地方,似笑非笑说:“命运之所以为命运,便是早已注定,人力无可更改,最后一定会按着既定的轨迹去到终点。”   这一瞬间,戚雪觉得阿巳像一个历尽时间轮转的长者,沉淀了数不尽看不清的情绪,心境远超于常人。   但他明明也不过二十来岁。   她来不及细想细问,恰好此时又再起了一阵冷风,戚雪冷得缩了缩脖子,便在此时的枯叶沙沙声中,听见了另一阵清脆的摇铃声。   那铃铛是系在竹篙上的,顶端还挂了只酒葫芦,被一只枯槁的手握着,明明行走的速度不快,但没眨几下眼便觉得已经很靠近了。   那人瞧着仙风道骨,戚雪眼前一亮,早日找到那高人,她便能早日摆脱那邪祟的纠缠,赶紧殷切迎上前去:“老先生!” 第20章   启程   ◎“是不是忽然发现我很迷人。”◎   那老者转过来的眼珠显得浑浊无神,脸对着她,但目光并未聚焦,看着像是有什么眼疾。   “老先生,冒昧打搅了,小女戚雪,听人指点说您这能算卦?”   那老者缓缓答道:“每日三卦。”   那声音显得有气无力,戚雪心里莫名爬上一股怪异的感觉,有些不太确定回头看了眼阿巳。   他跟戚雪对视瞥了一眼,但她并未看出那一眼是个什么意思,便接着道:“三卦我都要了。”   老者摆着手,“只剩一卦了。”   戚雪只能道:“一卦便一卦吧。”   那老者的眼珠仔细看似乎已经有些斑驳的硬化了,朝她缓慢道:“问吧。”   “诶,好。”戚雪定了定心神,让出位置来准备请阿巳上前。   阿巳却并未配合,反倒是歪了歪脑袋,不解盯着她。   “你,”戚雪顿了顿,有些傻眼,但看他的样子是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不确定道:“我来吗?我该怎么问,你教教我。”   阿巳无所谓道:“随便,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戚雪语塞,此前从未碰见过此等随性之人,生意人惯守的是一诺千金的本分,对他这种关键时刻不着调的作风非常不习惯。   她指望不上阿巳,又看了眼等待的老伯:“老先生,你是旬阳人士吗?今日这一卦算完,明日可还能去哪寻你?”   “姑娘若不算卦,老朽便失陪了。”他磨搓着手中的竹篙,眼看就就要走,戚雪赶紧将人拦住:“老先生留步!”   她挡在他前面,有些着急,朝阿巳投去求助的目光:“你别玩了,帮帮我吧,要是这一卦问错了,难道等下个月再来吗?”   阿巳盯着戚雪,很快柔和了神情,拍了拍她的脑袋,很轻的一下,像是安慰,“路是你找出来的,就只能由你发问,我不能干扰你。好好想想,问不出来也没事,太过在意反而影响本心。”   竟是有如此门道。   “好吧。”戚雪抿了抿唇,冲他点头,想了想道:“老先生,我想寻人,但不知其音讯,能否指点一二?”   那老者怪异看了她一眼,戚雪心里发紧,大气都不敢作一声。   “姑娘,我只会算卦,不会找人。你还是让开吧,再晚,老朽回家的时辰就晚了。”他言罢便又拄着竹篙离开了。   “诶老先生!”戚雪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像是亲手搞砸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又急又慌,想要补救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无论她如何追喊,那老先生到底是没再为她停留。戚雪也心知,勉强不来了。   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就给这么断了,戚雪一个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低落,几乎没怎么吭声。   入夜之后,阿巳点着油灯坐在床头看书。   戚雪在桌边呆愣坐了许久,到底是不甘心,思来想去,试探着问他道:“能告诉我吗,正确的做法?”   这些日子二人虽是同床,但都是和衣而眠的,今日他恰巧穿了件月白的浅色外衫,白日里瞧着还好,在这种昏黄的光线下,乍一看有几分像寝衣。   阿巳闻言瞥过来一眼,油灯将他的下巴衬得纤细,将手臂枕在脑后,舒服地靠了下去,“没有一定正确的做法,也没有绝对正确的答案。”   “那、”戚雪一句话被哽在嗓子里,“又是靠所谓感觉?”   “那是自然。”阿巳笑了笑,“世间万物何其变化多端,怎会有所谓的标准答案,你去问不同的事,面对不同的人,脑子里出现的一霎那的灵光便会不同,没有道理,便也自然没法解释,更别提传授给谁。”   戚雪盯着他看了一会,阿巳也不躲避,处之泰然承接着她的凝视,微微扬起眉毛:“是不是忽然发现,我很迷人。”   戚雪礼貌笑笑说:“在你说出这句话之前,神秘感有,迷人待定。但这句话后,神秘感*也破了。”   “啧,不诚恳。”阿巳将书往床头柜边放下,眯着眼看似准备休息了。   戚雪知道他在假寐,顿了一会后将话题拉回了正题上:“那……我今天没问出来,之后该怎么办,再等一月的话会不会拖得太久了。”   “没必要,这又不是什么科举考试,落了榜春闱再来,缘分呐,只有一次。”阿巳闭着眼,轻松打了个哈欠,“早些休息,明日出发。”   戚雪心中一喜,想来多半是他有什么独门的秘技是没有告诉她的,即便是问不到路,也有法子对付。   这般想着戚雪的心里也就安定下来几分,没再打搅他,吹灯歇息。   结果第二日一早,他再次带她骑上黑马出城之时,在戚雪满怀期待之中,又从怀里摸了条绸带出来,抖落抖落系在了她眼前。   戚雪:“……”这就是他的法子?   “你……”她一把扯下眼罩,回头对上了阿巳的眼睛。   他那双眼又大又亮,距离一近连睫毛都看得清楚,冲戚雪微微扬眉以示询问。   这一刻她醒悟过来,从始至终都是自己求着人帮忙,该担心他失去耐心弃她不管才是,说穿了,帮她是他心肠好,不是人家的义务,她不该仗着他好说话,反倒责难人家些什么。   “这……这能行吗?”戚雪还是心里没底。   “怎么不能行。”阿巳心大得很,不以为然,打马慢慢往前晃悠,“反正我那师伯一年到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不惜得跟人打交道,他说问路招儿不灵的也用不着去找他。我原本想着先找‘神仙’问个大方向,但既然没缘分,也不打紧,该找着的自然能找着,该找不着的,你想天法设地法也没用。”   “原来那是你的师伯。”戚雪看着他说。   “嘘。”阿巳忽然用食指抵住唇,“听,起风了。”   “起风。”戚雪不明所以,人一茫然反应就慢,任他重新将绸带系在了她眼上。   黑暗笼罩了戚雪的世界,她听见耳边一声醇厚嘹亮的嗓音,充斥着少年人该有的意气风发,然后黑马开始快速驰骋,风抚摸过她的发梢和脸颊。   戚雪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跟着一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漫无目的驰骋在天地间,甚至不知要去向何方,便这么跟他走了。   也是由于没有方向,全靠她这一手虚无缥缈的‘感觉’,最终能不能达成目的暂且不论,日落之前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都该烧高香了。   戚雪的眼睛一直被蒙着,路都是阿巳在看的,原本她以为他多少是有些底的,明明午饭时候她还特意叮嘱过,差不多时辰了就注意咱们得找地方过夜。   他那时信誓旦旦不以为意:“这个还用说。”   仿佛在怀疑他的智力,戚雪便也就没太关注这事。   结果直到感觉周围明显有入夜的寒凉了,她摸索着扯下眼罩,眼前是黑漆漆的大山野林,连月光都不怎么能照进来的那种。   “这、这、这是哪?”戚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隐约好像还听见林子里若有似无的野狼嚎叫声。   “我怎么知道,你指的路。”阿巳嘴里叼着根草,含糊道。   戚雪不可置信回头盯着他,那眼神与在看疯子无异。 第21章   你心疼我   ◎“不如过来抱抱我。”◎   “哥,但我眼睛被蒙上了只有你看得见,你怎么任我往这种深山老林指呢?”戚雪声音都在打颤了,无法理解怎会有人能做出这种事来。   “就是看不见才准,我若加以干扰,那不就找不到地方了嘛。”阿巳将草梗吐出来,歪着脑袋对她灵魂发问:“你是要客栈还是要找到人?”   “……”戚雪被他这股无赖的淡定气质彻底打败:“要找到人。”   “那不就得了。”他哈哈一笑,“没事,别着急,衣裳这么厚实,找个山洞凑合一晚就是。”   戚雪觉得阿巳能养成这股永远心宽淡定的做派,多少跟他的好运气有关,起初她还在想他天真,这种黑灯瞎火的时候,一个能抵御野兽,能容身避寒的山洞,不是那般想找便能好找到的。   但他打着马慢悠悠转了没多久,就找到了。   一个地势偏高,洞口长草,里面却全是大石,干燥又暖和的山洞。   仿佛早就给他俩准备好了一样。   戚雪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生火的时候盯着他看了许久:“能问你个问题吗?”   阿巳坐在石头上,一边挺着腰活动着筋骨,“问。”   “你今年多大了?”   “你看着呢?”阿巳扬眉看她。   “我有时候觉得你就是跟我一般年纪,有时候像个小孩。但更多时候,觉得你神秘得有些像个活了很久的长者。”   篝火烧得木柴发出响声,阿巳的眸光被照得温和,他笑吟吟的:“那你心里觉得,哪个更准确些?”   戚雪:“我不知道,哪个都能形容你,但好像又哪个都不够准确,你是个神秘又复杂的人。”   阿巳眼角的笑意更深:“不神秘,这恰恰说明,你正在更加的了解我。”   “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不喜欢给人准确的答案。”   戚雪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眼睛盯着他:“比如刚才我想知道的其实是你的具体年龄。”   阿巳神情未变,温和散漫道:“其实我自己也不太记得了,我不知道具体的生辰年月,约莫,也就是与你相仿吧。”   火光跳跃着,戚雪盯着他的脸上看,就是现在这种表情。倦懒的,从容的,有种高不可侵却又洗尽铅华的淡然。   她摇了摇头,“我觉得,你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只是谦虚藏锋罢了。”   这个夸奖似乎让阿巳很是受用,唇角翘起得意极了:“是吗,你是这样想的。”   篝火熄灭后还冒着缕缕白烟,戚雪裹着披风在阿巳身边睡了一宿,虽然夜晚寒凉,但阿巳的身体就好似一个火炉,靠近旁边便能有暖意。   以致于第二日清早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跟他紧紧贴着,小腿和脑袋都偎在他身上取暖。   戚雪的气血足得脸颊一片红润,惊觉自己太不成体统,赶紧趁阿巳还没醒的时候将自己远离了几分。   她揉着脑袋,颇有几分不好意思。此前是为了避祸,声称只睡在床前便好,结果没几日就这般钻人怀里去了,实在有伤风化。   还好他不知道。   没多久阿巳也醒了,懒散地伸着懒腰,手臂向后撑起看着她:“你起这么早?烤的什么这么香。”   “昨日在城里带的干粮,还好准备了,不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可真是好饿肚子。”戚雪将烤热的面饼翻了个面,又盯了眼他被自己睡皱了的胸前的衣襟,“你这个什么‘炎阳之体’到底是个什么讲究?怎么跟个炉子似的能发温的,冬日正好,那夏天里怎么办,不会热得慌吗?”   阿巳起身往她这边走,一边张口就来:“夏天我都不穿衣服打赤膊上街。”   “真的?”戚雪瞪起眼睛。   “当然假的,这都信。”阿巳邪邪笑着,呲着一口白牙往外走。   “你上哪去?”戚雪脑袋跟着他由左至右。   “找条河洗漱,怎能就这么邋遢着对待姑娘的好意馈赠。”他三两步轻巧从岩洞坡绕了下去,很快就没了踪影,也不知听见她的声音没有:“左手边不到一里地有条小溪!”   没多久,阿巳回来的时候,整个人瞧着神清气爽,怀里还抱着一兜果子。   “你上哪摘的?”那果子红彤彤的,一看就很甜,上面还挂着晨露的水汽,一股脑转交到了戚雪怀里,她忙不迭接住。   “你指的那条小溪边。”阿巳倒果子的时候离得近,抬头说完这句话才往后撤了些,盘坐在了篝火边上。   二人安静的吃着烤饼和果子,戚雪忍不住瞧着阿巳的侧颜,这个少年有着很凌厉的骨相和眉眼,察觉到她的注视,歪着脑袋瞧她。   戚雪慢慢嚼着果子,“阿巳,你之前说你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又不清楚自己的生辰年月,那你一直是这样一个人游走江湖?”   “要说生辰,其实也不是完全不知。”阿巳啃着饼,微妙笑着摇了摇手指,“大寒。我是寒节诞生的,每年的大寒,便能算作是生辰了。”   “那你的父母……”这话刚一出口戚雪便住了嘴,意识到很可能会提及他的一些不太幸运的往事。   阿巳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有些隐秘的高兴:“你的眼神好像在说,你心疼我。”   “是啊,心疼你,多给你点果子吃。”戚雪笑着将红果兜过去。   阿巳笑眯眯躲开了,低头看着她:“此情此景,吃果子,那你还不如来过来抱抱我。”   戚雪心里一软,将果子放在一旁,上身倾过去将人抱住。   原本是个安慰的怀抱,但阿巳太高了,即便是坐下来,上肢也要高出戚雪许多,他圈住她,将脑袋伏低埋在了她肩上,戚雪伸出去的手便只能低位穿过腋下将他环住。   阿巳身上很暖和,还有股淡淡的香气,有些熟悉,闻着莫名让戚雪有些浑身发软。   “你身上好香,是什么气味?”她有些困顿的眯着眼,心里觉得这个怀抱差不多该松开了,但身体却懒懒的不想动。   “好闻吗。”在戚雪看不见的背后,阿巳的眼睛里闪烁着琥珀一般的暗光,他笑着收紧了些手臂,“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可能只有你闻到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风卷枯叶的沙沙声让戚雪的意识清醒过来,她方才意识到居然把人抱了这么长时间,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松手,摸着腿清了清嗓子。   “那个,吃完了我们收拾收拾该上路了。”   山间的晨雾还未散尽,冷气扑面而来。   戚雪缩在阿巳身前,他又再蒙上了她的眼睛,戚雪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虽然我确实想找到人吧……但是咱们的干粮也就只够吃这么一两日的,傍晚之前,还是得找个有人气儿的地方落脚吧。”   阿巳笑了笑,“知道了。”   接下来便又是长达几个时辰的问路。   起初阿巳的声音还显得懒散悠闲,后来慢慢的也不知是不是累了,听着有些正经严肃,戚雪开始没太上心,直到后来察觉到每次她说出方向之后,他应声的间隔越来越长,戚雪这才觉得不对劲。   “怎么了?你怎么听起来有些凝重的样子。”戚雪摸着眼罩,“我能摘下来看看吗?”   然后眼前的绸布便被他取了下来。   长时间没见光,戚雪的眼前有些不太适应,但面前被环绕在水间的城池太过瑰丽震撼,很快便攫住了她所有的目光。   那是一座看起来铜墙铁壁的城池,高耸密集的屋檐层峦起伏,被高高承托在水中央,一时间叫人分不清是孤立无援,还是高不可攀。   “这是……”戚雪也算是学乖了,阿巳跟她一样是没有方向乱转,他也不可能知道她把他俩指挥着走到哪来了。   戚雪没问完,这次阿巳却是主动告诉了她:“不管重复多少次,最后你都会指回这个地方来。”   她有些不明白他的凝重从何而来,“也没有船,水面上走不了,应该也不算数吧?要不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阿巳轻笑了一声,但眼里完全看不见笑意,戚雪莫名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阴恻恻的,与他对视也跟着有些忐忑。   他说:“既然三番五次被指过来,那这便是你心中真正想来之处,避开也无用,命运终会将你牵引回来。”   这是戚雪第二次从阿巳口中听见命运二字,他说这话时候便有股难言的信服力。   不过须臾,他便又恢复了散漫的神色,吹着口哨一夹马腹,“走吧,是祸躲不过,咱们去会会它。”   【作者有话说】   抛开处心积虑来骗媳妇,阿巳还是很温柔风趣的对吧对吧(其实占有欲强疯批阴晴不定骨子里蔫儿吧坏) 第22章   本事   ◎“你还害怕?”◎   越往前头的水岸边靠近,便越是觉得天色昏暗了下来,直到真正停在水边,天色都是一片透着晚霞的乌紫色了。   戚雪怔怔瞧着天空:“这会儿的时辰,应该刚过晌午不久吧,怎么会是这种颜色。”   说不出的诡异妖冶。   戚雪回头期望阿巳能给她答案:“真的要去吗?可是没有船,我们怎么到对岸去?”   阿巳察觉到她的紧张,拍了拍戚雪的手背,“既到此处,必有摆渡人。”   他说的没错,他们绕了没多久,便见水边停着一艘小船,上面站着两个姿态笔挺的婢女,一看便有名门望族家仆的风范。   ——也不像什么阳间该有的气色。   戚雪有些瘆得慌,搓着手臂,回头问阿巳:“她们……”   “嗯?”阿巳眼都没眨:“没你好看。”   戚雪:“我说她们是什么人!”   “噢,”阿巳又道:“没你厉害。”   他这副浑然没把对方看在眼里的模样,虽然贱嗖嗖的,但某种程度上也像是十拿九稳,让戚雪少许安心下来一些。   行至跟前,船头婢女目不斜视冷声问话:“二位客人,因何而来。”   这种时候戚雪自然是不会作声的,只听阿巳道:“误入。”   女婢道:“铸剑城,无人能误入。”   阿巳淡道:“那是前人本事不到家。”   他说这话竟理所当然,口吻稍显傲慢。   婢女转动脖子看过来,戚雪后背冒出一身冷汗,正常人转头都是先动眼珠,一般眼珠能挪动的范围内,不太会辛苦脖子去转太难受的大角度。   但这两个看起来规矩森严的婢女,她们的眼珠好像不会动。   这种细节处的诡异,往往最是恐怖。   而比这更可怕的是,戚雪觉得她们的珠子好像是在盯着她看。   她攥紧手掌,指甲掐得掌心发疼。虽然知道自己和阿巳骑在一匹马上,她在前他在后,必定是她直面目光。   但无端就是觉得阴恻恻,瘆得慌。   婢女盯着戚雪看了一会,又道:“铸剑城多年不迎新客,今日城主福至心灵,遣我等候在此处,是为相迎贵宾。”   阿巳反问:“何为贵宾?”   婢女也不是好脾气,淡道:“城主想迎之人。”   戚雪听出阿巳此时心情应是不佳,许是计划被这平白出现的水中城耽误的缘故。到底是她把二人给指到这来的,又本来就是为了她才走的这一趟远门,这种时候戚雪自是不能眼看着阿巳跟人对峙口角自己躲在一旁不出声。   她清了清嗓子想打个圆场:“二位姑娘,我们确实是误入此地,寻不到出去的路,要按你说的,或许指不定是你们城主引我们至此,要不带我们去见见?”   说完这话戚雪自己都愣了愣,又有些后怕看了眼远处水中那巍峨高耸的城池。   虽然是迷路至此,虽然她也并不确定进去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好像潜意识里,就已经是这样决定的了。   话音一落戚雪便回头看阿巳,却发现他也在盯着自己看。   他的瞳色被晚霞渲染得瑰丽,但那个眼神太复杂,戚雪看不懂。   不对吗?她用口型问他。   阿巳说话之前,婢女就已经回答了她:“姑娘说得有理,请上船吧,铸剑城欢迎有缘人的到来。”   她们做出了相迎的手势,戚雪又再回头看阿巳,总觉得他这个表情代表她的言行与他心中所想不符,难免有些忐忑摸不着头脑:“去不去?”   “去。”阿巳对戚雪咧开温和的笑,“本来也没有别的招,只能去。”   这艘船在岸边看着不大,真上去了却是宽敞极了,连那匹大黑马都能在容纳在船尾。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划着桨,戚雪注意到水面的波纹,按她们划船的频率,游船应该是到不了这个速度的。   这许多细节都透着诡异,还包括这看起来就邪门的天空的颜色,她不敢去深想,只挪动着屁股,往阿巳边上又贴近了些。   不知是男人都胆大还是徒他胆大,四平八稳盘膝坐着,双臂环胸,眼睛往戚雪身上扫了一眼:“你还害怕?”   “我、”戚雪一时语塞,“我也是个姑娘家,怎么不能害怕了。”   阿巳扬眉:“我以为你梦里连大妖都见过,应当胆气十足。那你说说,是梦中他让你害怕些,还是此刻更害怕些?”   戚雪抿唇艰难道:“这不一样,没法比。”   “哦,那看来还是‘他’更让你恐惧些。”阿巳重新看向前方,有些语意不明。   这片水域看着宽阔,但行船速度快,没多久便靠岸了。   戚雪一脚下船,踩上那赤色土壤的时候微微一愣,明明外头已是寒冬季节,怎么这里的地面竟像被三伏盛夏暴晒过一般,透过鞋底传来都是温热的。   准确来说应该是进入到这铸剑城内,就好像进到了夏天的温度,连风都是温热的。   这时候戚雪才反应过来刚才第一眼瞧见那两个婢女时候的另一种诡异感来自于什么,她们的衣裳都是轻便的夏装,与她和阿巳都反了季节,好似来自另一个地方。   这种不可以常理解释的怪事,戚雪身上因为燥热出了汗,心里却是一阵阵的发寒,边将冬装的外衣解下来,一边靠近阿巳拉他放慢脚步,想离那两个婢女远一些,小声道:“你刚刚那个表情,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们不该来这里?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阿巳也将外衣脱了捞在臂弯里,浑不在意道:“为何不该?”   “铸剑城啊,听都没听过有这么个地方,气候又这般反常,你没看见刚才那天色吗?”戚雪越想越觉得蹊跷,忽地攥住他:“你说过我的感觉很有灵性,怎么办,我现在觉得……”   阿巳盯着她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轻佻扬着眉,很快就加入了她:“有什么感觉?”   “这座城……”戚雪放任心里那无限窜出的想象画面,“会不会是引诱活人投身剑炉……”我越想越害怕,“对了,刚才在岸边我隐约看见,这座城最中间最高的,就是剑炉!我们要不还是走吧。”   阿巳憋着表情,看看她,又看看前头宽敞平坦道路上行走的两个婢女。   “走哪去。”他有些被戚雪逗笑了。   “就、坐船走?没准再绕绕我们能绕出去呢。”戚雪没有阿巳的胆气,也不太敢在这种邪门的地方多停留。   阿巳并没有轻易被她拉走,拉着戚雪的胳膊固定好,那眼神就像在看个害怕的小孩子:“这是你选的地方,不管你现在这一刻是怎么想的,但归根结底,不弄明白这里隐藏的玄机,我们就走不了。”   “而且,放心吧,就凭他们。”阿巳指了指他自己和戚雪,然后眯着眼晃动食指否定:“消受不起。”   他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总是很具有说服力,好像一切尽在掌控,能叫人卸下担忧,相信他。   很快,婢女将二人带到了阁楼上的房间。   “铸剑城非寻常外人可以进入,每逢有外宾至,都需在剑阁中小住三日,沐浴焚香,方得剑神允许,进入主城。”婢女面无表情站在门口,那双眼睛盯在戚雪身上,让她浑身发毛。   戚雪攥紧了阿巳的衣服。   这一路戚雪有甚至有过怀疑的念头,事情是不是真的像阿巳口中所说的那般没有转机,真的就只能听他的进到这城中来,会不会将她带来这里才是他处心积虑获得她信任的真正目的。   但这些所有的胡思乱想,最终又都被她给按了下去。   在明府的时候戚雪就曾有过类似的怀疑,但最后证实就是她多心了,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了他。   第一次是谨慎是情有可原,但做人不能一而再的如此。   “她们是不是锁门了?”戚雪被关门声给唤回思绪,赶紧冲上前去贴着门缝看了眼,竟真是被从外面上了锁,“姑娘!为何要把我们关起来?”   她拍门喊着,阿巳却是并不着急,环顾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大咧咧往藤椅上一躺,似是骑马累了,拿胳膊枕着头,慢慢打了个哈欠:“她们不是说了,得要在这住上三日,三天后不开门再拍不迟。”   不多时阿巳就在藤椅上打盹睡着了,或许这就是打小安稳度日与四海为家者的区别,戚雪或许一辈子也学不来阿巳这种任何情况都随遇而安能吃能睡的本事。   她坐立难安,绕着这阁楼转了一圈,这里视野颇高,窗户也多,不同的窗子能瞧见城中不同的建筑,其中最惹眼的便是那座外表漆黑的剑炉。   黑压压的,在已经快要昏暗下去的天色下,像个蛰伏的怪物。   戚雪打了个冷战,将窗户全都关上。   最后一扇窗阖上后,屋里瞬间黑了下去,戚雪也没想到会这般暗,但方才记得桌上油灯和火折子的位置,离得不远,想着索性也就摸黑过去了。   一转身,冷不防与人撞了个满怀。   戚雪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老大,过快的心跳好半晌才看清楚是阿巳站在后面。   “你醒了,怎么不吭声啊,吓我一跳。”她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阿巳轻轻笑着,他的声音和皮相一般好,朗笑时候清澈似少年,正经时候像能安抚人心的兄长,此刻在密闭的空间里听着,那刚刚睡醒的倦懒,又有些像个温存的浪子。   “放轻松。”他顺手吹亮了桌上的火折子,“既来之则安之。” 第23章   你面子大   ◎“有没有可能是他面子大。”◎   油灯照亮了阿巳的侧脸,戚雪忽然觉得这屋子之前给她带来的诡异感就这么被扫空了。   “还好有你在。”戚雪有感而发,将另外几盏灯也点亮,让屋子里看起来亮堂些,“刚刚你睡觉的时候我看了下,这间阁楼挺大的,后面还有浴房,里头有流水池,是干净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冬装,戚雪都热出了一身汗,想来阿巳这种体热的男子更不用说了。   二人一前一后将自己收拾干净,这微微燥热的温度也有好处,阿巳出来的时候,戚雪坐在床榻上,披散的头发都已经快晾干了。   油灯的光影轻轻摇晃着,戚雪目光从阿巳的身上转到了自己双足上,白里带粉,脚趾交叠踩着自己,忘了着袜。   她有些局促扯了东西来遮,之前几日的同床共枕都是衣着完好,姑娘家的身体,尤其是脚这种平日不外露的地方,被外男瞧见显得轻浮。   戚雪出声解释道:“抱歉,一时忘了。”   “忘了什么?”但他好像压根没注意到,面色平静走过来,坐在床沿边上。   阿巳想来是畏热的,只穿了件单衣,行走间能隐约看到勾勒出的骨架轮廓和胸膛,他浑不在意坐在戚雪身边,一双足就那么四平八稳踩在地上,丝毫没有避嫌的意识。   “……没什么。”他没看见她自是不会再提,眼睛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人往床内侧缩了些。   “你要喝点水吗。”阿巳忽然看着戚雪说道。   她并不渴,有些茫然摇头,就见他的目光落在她嘴唇上,他说:“那咬着嘴皮做什么,一会扯破了。”   这话说出来戚雪才意识到,瞬间将嘴角松开。   不怪今日紧张,到底是未婚未嫁的孤男寡女,他刚刚走过来的样子,随性到就和丈夫无异了。   戚雪清了清嗓子,丢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又往里缩了些将自己靠着,用别的话题引开自己的注意力:“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阿巳扬起眉梢:“你上次这么一本正经的发问,问的是生辰。这次别问些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了,显得我的回答很敷衍。”   他都这么说了,戚雪自然不会客气:“其实我老早就想问了。”只是之前的交谈间发现他是个喜欢打太极顾左右而言他的随意性子,问也问不到一个准话。   阿巳换了个方向面向她,作了个请的手势。   “之前在明府里,为什么我披上那块狐狸皮,事情就直接了了。”戚雪满脸求知盯着他,“之前死了那么多人,我还以为要化解那场劫难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虽然路上我确实受了些惊吓,但现在再回想起来,也不过都是我自己吓自己,最终有效的部分,其实就只有那么一件事。”   她就是见阿巳一脸被问住了的样子才多解释了几句,但解释完了他好像还在措辞。   少年双臂环胸将自己前后晃着,在思考怎么说显得不敷衍,“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你厉害。”   “……”戚雪心下叹了口气,挠了挠头,换了个问法:“也就是说如果换做别人,就没有效果了?那我那天晚上隐约好像有将一只小狐狸树葬,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何梦中会那样做,但是不是……是不是阴差阳错的,算是所谓的超度了?”   “换个人自然不行。”阿巳先挑了容易回答的,“超度没那么容易的。它这充其量算是给你个面子,挪个窝。”   戚雪惊讶的眼睛都大了,“真的吗,我这么大面子?”   她思来想去,肚子里反倒冒出了更多的问题无从解答,突然得知自己真的天赋异禀,心中多少有些得意和高兴,但高兴不过几个呼吸间,就整个人停住,想到了更有可能的原因。   阿巳观察着她快速由喜转衰的情绪,眯着眼,就见面前的人傻傻的抬起手,指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腕:“我觉得,有没有可能其实是他面子大。”   阿巳愣了愣,唇角没压住,笑了起来。   他尝试着说话,但还是想先笑,戚雪越发的不明所以:“你笑什么?难道不是吗,是你说的,这是个大妖。”   “嗯,确实大。”阿巳一面点着头表示赞同,一面满眼笑盈盈盯着她,“好了傻姑娘,别想这么多,早些歇息吧。”   吹灯之后,周围的一切归于安静。   原本睡在阿巳身边就像个暖炉,本来这么些日戚雪都习惯了,但今日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铸剑城中温度高,夜半我闭着眼口干舌燥的发梦,梦到久旱不雨,满地龟裂的荒地,耳边充斥的好像都是火焰燃烧的声音。   究竟是什么东西在烧,烧出了这般剧烈的声响。   梦中戚雪回头一看,还是那条遮天蔽日的异兽,扬起燃烧的双翼,盘踞占领了整片被烧红的天空。   她太热了,被渴醒了。   周围还是漆黑一片,戚雪从床上慢慢坐起身,摸着自己的额头。   这次虽然没有满头是汗,但体温挺烫的,跟发烧似的。   ——或者可能她本来就真的在发烧,所以才会燥热发梦?   阿巳还在睡着,戚雪不想吵醒他,但实在渴得厉害,轻手轻脚摸索下了床,摸黑去找桌上的水壶。   温凉的水入喉,带走了些许燥热,戚雪仰着头又再喝了一口,正要回去之时,忽地听见耳畔遥遥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叫声。   一瞬间从脚底麻到了天灵盖,这黑夜之中任何突来的动静都能将人吓到,戚雪缩着肩膀一动不动仔细听着。   ‘啊——啊——’   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阵阵传入她耳中,戚雪打翻了水壶,几乎是同时跟着一起尖叫起来。   “阿巳!”她冲向床边,被吓得花容失色,床上的人已经被她吵醒了,起身的同时,戚雪已经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你怎么了?”阿巳没防备被戚雪这一熊扑又给倒了回去,他接住了她,戚雪却像个没头苍蝇一般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浑身僵硬攥着他的衣裳不知该往哪里躲。   那叫声太痛苦了,戚雪活了这般岁数从未听过这么惨的嚎叫声,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哭喊着:“是谁!她在叫,啊——救命!!”   黑夜中戚雪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觉得那女人就趴在自己耳边嚎叫,她沉浸在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中无法自拔,眼泪不受控制飞了满脸。   “戚雪!!”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听见了阿巳的声音。   戚雪哭得呼吸困难,视线好半天才终于聚焦看清眼前,是阿巳焦急的脸。他已经把灯点亮了,她眼里全是泪,烛光都涣散成了光圈,重叠在一起。   戚雪仍未摆脱那让人肝胆俱裂的尖叫声,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摇头,想捂住耳朵,但实则脑袋已经都被双手挤得快要裂开了。   “你听见什么了?看着我,看着我戚雪!”阿巳根本唤不回她的理智,一双大手将她控制着,强迫她面对自己。   戚雪眼前是阿巳放大的眉眼,他离得很近,让她满眼都只看得见他的脸,戚雪怔怔盯着他:“我好难受,我听不见、好吵、她好惨,她很痛苦——”   戚雪根本不知道自己发出声音没有,也不知道究竟说了些什么,但她太难受了,难受到想挣脱开阿巳的束缚,摆脱他的控制。   高度紧绷的精神与情绪让戚雪的体力快速消耗,她虚脱般倒在阿巳怀里,剧烈起伏的胸膛还未恢复正常,但耳畔那尖叫声总算是消退了。   此时外面的天都快亮了。   戚雪感觉脸颊被阿巳拍了拍,涣散的视线好不容易才聚焦到他脸上来。   “现在觉得好些了吗?”阿巳用手在她眼前晃着,“能认得出我是谁?”   戚雪点点头,感觉自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把气力都给耗完了。   “你到底听见什么了?”阿巳凝重又不解地盯着她,戚雪的表情瞬间变得错愕,努力发出了一点虚弱的声音:“你没有听见吗?尖叫声,好大。”   她瞪大了眼睛,阿巳沉默了片刻后:“倒是听见了,不过全是你叫的。”   “……”戚雪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将自己撑起来了一些,心跳快若擂鼓,一种很恐怖的念头涌上来,如果这真的是某种预兆,那得是在怎么样极端的痛苦之下,她才会叫成那般凄惨。   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惊恐,阿巳轻拍着戚雪的脑*袋:“不要胡思乱想,停下。”   她盯着阿巳,颤巍巍祈求道:“我们走吧,离开这里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   他没作声,戚雪猜到他又要告诉她这是命运选择的地方,没法逃避,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我没法听你的,我一定要离开这。”   戚雪推开他,踉跄着爬起身,想去将门闯开。   别说她现在虚弱得不像话,即便是全盛状态,怕也是奈何不了这扇门的。   戚雪使劲全身力气,它纹丝不动,看起来就不像是寻常的锁,只怕又是什么不干净的玩意。   她不死心,又去推窗户。   外头离地面少说三四十余仗,墙壁光溜,摔下去非死即伤。   戚雪是真给昨晚上吓着了,竟是动了跳下去的念头,四处寻找着周围有没有可能借力的地方。   阿巳一直静静跟在她身后,这个时候才终于上前来将她控制住,戚雪被他反身压在窗台边上,还想挣扎,阿巳便更往前压得紧实了一分:“好了,乖一点。”   戚雪的脸被他捧着动不了,在阿巳眼中看见了坚定:“我也不想在这浪费时间,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走下去是唯一的解法,不要怕,我陪着你呢。”   那股不安的,怀疑的,以恶意揣测的念头,再次爬上她的心头。   戚雪被他挤在自己的胸膛和窗台之间,深深凝视着这双眼睛:“我可以相信你吗。” 第24章   鬼神   ◎含入v公告◎   “当然。”阿巳也不知是否听懂其中深意,他笑了笑,“你这辈子都可以相信我。”   戚雪的情绪慢慢被他安抚下来。   原本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事已至此,她只能带着期望相信他。   晌午时分,窗户外头传来些微动静,戚雪原本呆坐着,惊觉赶紧冲过去看了眼。   是上方的吊篮被绳子慢慢放下来,送来了吃食和酒水。   阿巳胆大,戚雪不敢靠近他敢,取了食盒还要反身探出去仰望一眼,然后缩回来耸耸肩:“装神弄鬼的,看不见人。”   他将酒菜摆在桌上,冲她招手:“看起来还不错。”   戚雪没什么胃口,还是勉强吃了点,就这般度日如年的又挨到了傍晚时分。   晚霞再次撒满铸剑城的天空,夜晚到来之后,她缩在床角里根本不敢入睡。   阿巳还在窗边抱臂往外看着,他来回走了两三扇窗,戚雪知道他是在观察入夜后的情形,想找出问题所在。   他看了一会后关上窗,戚雪目光跟随着他慢慢走过来,在床上一声不吭,活脱就像一个受过惊吓的小孩子。   阿巳见她这般模样,勾了勾唇角,膝行上前来,盘坐在了她正面前。   他个子大腿也长,这般怼在面前,将戚雪整个人都能挡死。   “我今晚不睡觉,就守着你。”阿巳挺着胸膛,伸手在戚雪头顶上揉了两下,“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有本事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事。”   他的手又大又热乎,此刻落在头上满是安慰,戚雪心中自是感激的,抿了抿唇:“欠你的怕是要还不完了。”   阿巳哈哈一笑:“下一句是不是要接以身相许了。”   戚雪苦笑着道:“那也得有命活下去才行。”   真是命途多舛的一岁,前头的妖印都还没着落,现在又身陷这么个鬼地方,“我这些大难若能得不死,后头肯定是洪福齐天吧。”   阿巳点头笑着:“我也这么觉得。”   夜色逐渐深沉下来。   前半夜相安无事,到了后半夜,戚雪已然没了最开始的姿势,疲惫歪靠着墙壁,正发着呆,忽地耳边掠过一丝异响。   她风声鹤唳般弹坐起来,动作太大,惹得阿巳脖子往后仰了仰,眯眼看她:“又来了?”   “是。”戚雪点头,紧张咽着喉咙,眼睛转了转,却发现今日的哀嚎没有昨日那般剧烈了,“她……她好像在哭,是个女人,好像很难受。”   这种声音仍然让她毛骨悚然好似身临其境,戚雪缩成了一团,神情恐惧,面前的阿巳便将她捞起来,忽然往前贴近了些。   他几乎是完全覆盖在了她身上,脑袋探过来,与戚雪的耳朵贴在了一起。   脸侧满是阿巳温热的皮肤体温,他仔细听着,戚雪不知他这种耳贴耳的做法能不能听见什么,缩在那也不敢动弹。   “还有声音吗?”阿巳问。   “有的,她叫得好惨。”戚雪开始发抖,不太坚定的意志力开始被动摇,仿佛能感同身受那种痛苦,她再次开始挣扎,立刻就被阿巳按住:“嘘。”   他的手按着戚雪的另一只耳,其他的感官便都被放大,他问:“她有没有说些什么?有没有想让你传达的东西?好好听,别管她的情绪,让她叫,跟你没关系,你只管听内容。”   戚雪的注意力断断续续,在阿巳的声音和那女人的嚎叫中来回牵扯,“她、她……她没,”   “没说话?”阿巳蹙眉,“那就让她滚。”   戚雪茫然看着他,阿巳接着引导:“你的耐心是有限的,有事说事,没工夫听她鬼叫。扰人清梦,你该生气。”   那股缠在她精神上的感同身受,就这么被生生撕扯开了,她不再共情她的痛苦,变成了一个听见哀嚎的旁观者。   戚雪的眼神从恐惧慢慢找回清明,盯着阿巳的眼睛,眨了眨,听见他强势说:“听我的,叫她滚。”   戚雪当然不知道怎么才能叫她滚,但还是本能反应跟着点头,重复着:“听你的。”   阿巳:“让她滚。”   戚雪:“让她滚。”   然后耳畔那些尖锐的声音,竟然真的就这般停息了下来。   戚雪不可思议的睁大眼,伸手想去摸自己耳朵,摸到的是阿巳温热的手背。   “你……”她直勾勾盯着他,内心说不出的震撼,“这是何缘故?”   阿巳的一双眼睛透着点点火光,似乎这事对他而言不过尔尔,挽着唇稀松平常道:“世间精怪有那么点道行能影响活人的法子拢共也就那么几种,且大多都与心境有关。”   戚雪觉得他说得不对,像在他们闻香镇里作恶杀人的狐狸胎,那便是实打实的要人性命,和引诱威吓都无关,根本不是所谓心境便能揭过的。   无论他嘴上如何谦虚,必定不是人人都能像他这般轻巧,三言两语将那邪祟逼退。   经过这么一遭,戚雪本以为就该安然无恙了,安心在阿巳身边睡去。   不曾想,竟还有后招。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晚上入v啦,明天的更新挪到晚上第12章   点噢~   猜到了吗,阿巳就是梦中的男主,也是那个王爷,处心积虑来骗媳妇,为的就是获取信任把她骗回当年。   这对男女主人设我琢磨了很久很久,阿巳会成为我写过的城府最深最会骗人最温柔最腹黑的男一号(当然也是最后追妻火葬场哭得最大声的一个哈哈哈)   大家等我慢慢娓娓道来,明天见! 第25章   ‘他’来了   ◎强逼入梦中◎   到了第三日晚上,她又做梦了。   戚雪素来梦多,但从前几十年梦到的大多是些没什么连贯性的零散场景,自从睡在阿巳身边之后,发梦的频率倒是小了,但却总是跟些灼烧炙热的火焰有关。   梦中又是那座火焰山,有硕大的怪物叫嚣的声音,那条遮天蔽日的大火蛇在疯狂追逐着什么东西。   那东西快得像一丛闪烁的白光,四处逃窜却又无处遁形,最终还是被熊熊火焰包围,困在中央,孤立无援,瑟瑟嚎叫。   戚雪的心脏莫名跟着被一道揪紧。   下一瞬,巨大的火焰凝聚成了能流动的形状,那是一条烈焰巨蛇,与对面浑身乍起白光的异物对峙。   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梦中的一切也逐渐被这光圈吞没。   戚雪紧蹙着眉头,无意识的嘤咛出声。   阿巳听见动静睁了眼,四周一片漆黑,他却丝毫不受影响,撑起半边身子,凝视观察着旁边戚雪的脸。   戚雪的呼吸急促,面相不稳,一看便是被噩梦缠住了。   他没有着急叫她,手指在她脖颈间探了探,却根本无法窥探到什么。这具身体就像一座铜墙铁壁,即便在主人意识不清的时候也仍然无懈可击,找不到一点薄弱的地方能够一探天机。   阿巳神情晦涩难猜,那般深沉凝视着熟睡的戚雪。   在他身边,竟也还能发梦。   就该早些将她带上南北山。原本只是想让找寻的路程看起来真实些,不成想,生出了这么一场节外枝。   阿巳嘴唇动了动,伸手轻拍她的脸颊,“戚雪。”   但戚雪睡得很深,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阿巳便捏住她的下颌晃了下,“戚雪。”   冷不防她睁了眼,呼吸急促着,目光空洞,俨然一副灵台尚未苏醒清明的模样。   阿巳没再叫她,只盯着她慢慢自己爬了起来,也不打扰,观察着她的意图。   戚雪的动作很慢,阿巳跟在她后面,见人摸索着慢慢走到了窗边,似乎是在左右辨认着方向。   然后她慢吞吞转向了右边的窗户。   阿巳的目光跟随着她从自己身前经过,然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戚雪还是没有醒,仍在继续向前走着,手臂也就自然往后抬起,直到绷紧无法再往前,就这么被阿巳牵住了。   戚雪又试了几次,每次都被反向拉回来,而那个牵住她的力量却纹丝不动,好似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   “嗯……啊……”她开始呓语,似是着急,想挣脱,但却又表达不清楚。   “你要去那边干什么。”阿巳的眼睛再黑暗中反着幽幽的光,用最温和柔软的声音引诱她。   梦中的戚雪仿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给钉在了原地,感觉无论如何也迈不出距离,焦急万分,努力向前伸着手。   阿巳拖了她足足十余息之久,才等到了时机成熟,目光锁定住了面前的窗户。   他一个箭步向前,将其一掌重重砸开。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那一瞬间窗外破开的气浪,连风都要退避三分。   戚雪也在此刻被彻底惊醒。   她被这陡然的声响吓得不轻,意识清醒过来的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映在夜窗中的背影。她知道那是阿巳,并不害怕,正想开口叫他,下一瞬他正好回头了。   那一眼的眼神让戚雪有些失语,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但就是觉得面前的人有些陌生。   “你……”戚雪一句话卡在嗓子眼里,整理半晌才理顺:“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阿巳扬起眉,那个表情又回到了戚雪所熟悉的状态,他吊儿郎当地笑:“你问我啊?你要不要看看你离床有多远。”   她停顿片刻,脸色都变了些:“我难道是梦游了?”   “应该不会冤枉你。”阿巳比划了一下她和床之间的距离,他微妙笑着,玩笑之后若无其事问道:“倒不如说说,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梦到……”戚雪下意识就要说,很快又噤声看了他一眼,阿巳显然捕捉到了她的心虚,挑眉道:“要瞒我?”   “没有,不是。”戚雪急忙解释。   阿巳环住手臂,打量着她。   戚雪知道阿巳十分聪明,反应也快,原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情,遮遮掩掩反而生嫌隙误会,坦然道:“不是诚心瞒你,之前第一天睡你旁边的时候也有做梦,但已经不是之前那入梦轻薄、不是之前那个大妖入梦了,所以我也没有当回事。”   阿巳似乎对她梦的内容非常感兴趣,“是吗,那说来听听。”   “是……嗯,其实我也看不太清楚,大约好像是很大的火,很热的地方,但那些火有形状,好像活物一样,在追捕另一个有形状的光束。”戚雪一边说着自己都觉得天方夜谭难以理解,但那画面未曾见过的人着实很难想象出来。   她搓着手指琢磨着该如何形容得更具体些:“有些像捕猎,一追一逃,但却是火追光……我的意思是,像一条火做的大蛇,在追光一样的兔子。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戚雪小心翼翼瞧了眼阿巳。   他目光深沉盯着她,忽地扯起一个堪称阴森的弧度:“光一样的兔子?”   戚雪被那一瞬间意味不明的目光给吓着了,但定睛一看却又好像是她眼花。反倒被他的反问弄得有些不确定了:“也像猫?记不太清了,总之很亮堂,闪闪发光的。梦中我还想救它来着,那么大的火蛇,我竟也不知道害怕,果真是梦。”   阿巳不说话了,戚雪觉得他今天晚上看起来有点怪怪的,清了清嗓子试探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原是如此,怪不得会将你吸引至此地。”阿巳仿佛终于弄明白了其中关窍,唇边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的是我们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我‘问路’会反复问到这个铸剑城来?”无疑这也是戚雪相当想知道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上前几步到了他身前。   阿巳按住她的肩膀,挪了个身位将戚雪换到了前面,指了指外面漆黑的夜,还有正前方那座高耸的,黑铁怪物一般,庞大的铸剑炉。   戚雪后背没由来的开始发麻,不想这样直矗矗面对黑暗,本能想要缩回去。   阿巳轻声说:“看到了吗?这座剑炉,刚才若非我拦着,你恐怕已经在睡梦中翻窗坠楼而亡。”   她整个人僵住了,联想到之前那些凄厉的尖叫,仿佛被活生生炼化的痛苦。巨大的恐惧几乎要淹没她的理智。   然后阿巳冷静说出了另一句让戚雪窒息的话:   “这座炉子,想要你的骨血。”   戚雪惊恐回头,对上他黑沉沉的视线。   “所以,千万不要自己靠近这座剑炉,切记切记。”他认真叮嘱着,自从认识这个男人以来,戚雪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如此凝重的神情。   “好,我记住了。”她被他的神色感染,也同样凝重的点头。   第三日清晨,婢女按照约定前来打开了房门:“二位客人,这几日休息的可好?”   她们脸上的表情略显僵硬,戚雪还未说话,阿巳已然先一步冷声道:“不要再卖关子了,我的耐心有限,现在带我去见你们城主。”   那声音很冷淡,戚雪愣了愣,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冷眼睨着那一双婢女,戚雪印象中的阿巳喜欢耍些嘴皮子捉弄人,许是因为他大部分时候对她都是挂着和善的笑意,是以她才会觉得,他现在的气势,有些咄咄逼人。   戚雪静静望向他,分明刚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一副随遇而安的闲散模样。   戚雪不知道阿巳有没有感觉到她的目光,但他一直没有看自己,那张侧脸的下颌冷硬,他眯着眼道:“给你们城主传个话,有所求,有所图,一次性说清楚。莫要再装神弄鬼,明日天亮之时,我要离开这个地方,这是我给他,最后的期限。”   戚雪觉得如今他们算是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他强势得有些过头了,她心里没底,手心全是汗,眼珠在阿巳和对面的婢女之间来回转着。   两边就这般沉默对峙着,戚雪能感受到阿巳身上那股强烈的,不可动摇的气势,以致于这般情形下,她感觉两头为难,甚至不敢去劝他收敛些。   因为她知道,他这个时候不会听她的。   最终那两个婢女败下阵来,沉默半晌后低头:“请跟我来。”   从阁楼下去之后便是环绕层叠的楼梯了。   阿巳一路都没再说话,戚雪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这一连串的反应真的有些反常。   那剑炉中的妖祟,竟是恐怖至此吗,能让阿巳如此警惕。   戚雪想了想,还是加快脚步追到他身边,轻轻晃了晃他的袖子。   阿巳偏头看她。   他看向戚雪的时候,眼神总是没有攻击性的,她习惯了这种被他泡在温水中的感觉,刚才的紧张也冲淡了些:“阿巳,你怎么好像看起来怪怪的?那个剑炉中的妖祟,真的很难缠吗?”   “是。”他点头,仍然深沉注视着她,“我会尽快带你离开这里。是我大意,才让你误入此地,但是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戚雪与他对视着,眨了眨眼。   她该感激的,但他说这话的这一瞬间,却有另一种难以明言的,微妙的感觉,让戚雪觉得事情好像没有这般简单。   她的直觉告诉我,阿巳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你在想什么。”阿巳的眼睛好像要探入人心底,戚雪并未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抿了抿嘴角:“我不想死。”   阿巳放心下来,揉了揉戚雪的后脑,释然一笑:“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没多久,婢女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恢弘宽大的宫殿之前。   红毯从殿中蔓延出来,流淌过阶梯,一直铺到人的脚下,鲜红得有些刺眼。   “城主有请。”婢女停在了殿外,俯身以手臂将二人请入。   大殿里弥漫着厚重的铁锈味,一进门戚雪就被熏得蹙起了眉。   十几层台阶之上,一个看不清样貌的高大人影站在那,双手附在背后,腰背也没有挺直,虽然瞧不清面相,但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愁云惨淡的气息。   那男人回了头,目光在戚雪和阿巳之间扫了扫,似乎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在等的究竟是何人。   “铸剑城的剑炉之火熄灭了整整二十四年,已经有二十四年,没能铸造出一柄带有灵气的神剑了……”   他看起来好像精神上有些不大正常,见着两个陌生人,开口便是如此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怪话。   那男人瞪着眼珠从上面小跑着下来,刚才离得远没注意到,等人到了跟前戚雪才看清,他的胡子头发好像邋遢了许久都没清洗过了,结成了一缕缕和污垢黏在一起,脸色也是蜡黄,虽然衣着华丽,但整个人看起来便是疯疯癫癫的。   戚雪没忍住后退了两步,下意识想藏在阿巳身后。   那城主围在二人周围来回绕了两圈,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点着手指,又风风火火跑回了台阶上,不知从哪小心翼翼端出来了一碗什么东西。   似乎里面装的是水,他端得十分小心。等他重新靠近过来的时候戚雪脸色都变了,那是一碗乌红色的血。   “别怕姑娘,别怕。”城主脸色怪异地安慰戚雪,“我等了你二十四年了,不不不,是‘它’等了你二十四年,你终于来了。”   戚雪浑身都麻了,怎么又是冲她来的。戚雪脸色难看的向阿巳求助,他扬着眉,十分自然地一步挡住了她,散漫问:“‘它’是谁?”   那城主好像这个时候才看见阿巳似的,眼珠子慢慢转到他身上,思考着他刚刚问的话,“它……它……”然后他一边摇头,一边畏惧的缩了缩肩膀。   阿巳凝视着他,挺拔的个头往前逼了一步:“我们是一起来的,你又如何一眼判定,是她,而不是我呢。”   他的声音带着引诱,像是在诱导他思考,从而说出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   “是……”城主原本的思路变得不坚定起来,开始来回在二人的脸上逡巡,“因为……因为你们感受到了召唤……”   阿巳的神情松下来,扬着一边眉:“是谁不重要。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需要做什么,我们才能离开这里。”   戚雪的视线重新从阿巳脸上转向那个城主。   他显然是被扰了心智,频繁地低头看自己手上那碗血,用力想着,但就是想不起来原本的目的,让他本来显得疯癫的模样现在看起来有些痴傻。   “说。”阿巳催促着,目光盯在那碗血上,“这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城主挠着脑袋,仿佛是终于想起来了些:“噢,这个,我们铸剑城二十四年没有铸造出有灵性的神剑了,是因为,二十四年前,‘它’来了,然后……然后压制住了我们的剑灵……”   “这个,喂给剑灵,就能恢复元气!”城主说话断断续续的,但不影响大致的理解,他猛地将碗端到面前:“没人能靠近剑炉,你去喂,才有用。”   虽然阿巳挡住了戚雪,虽然她看不见这个城主的脸,但此刻戚雪仍然觉得,他这句话就是对自己说的。   戚雪忍不住咽了咽喉咙:“这是什么血?”   需要以血祭剑的,那个所谓的‘剑灵’,能是什么正经的好玩意?   她不禁回忆起剑阁那夜,被那撕心裂肺的嚎叫支配时候的痛苦,像极了活人被投进烈火之中焚烧,发出的凄厉至极的声音。   戚雪被自己吓得一激灵,浑身冒冷汗,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鹿血!”城主大叫着。   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已经先入为主,根本信不起来。   “不重要。”阿巳淡声打断了这对话,毫不避讳,伸手将碗夺了过来,“这事,我来办。”   离开这座大殿之后,戚雪默默跟在阿巳身侧往前走着,视线仍然忍不住的往他手上看。   那只碗通体瓷白,猩红的液体在里面轻轻荡漾着,她甚至觉得那血可能还是温热的,是刚刚从一条性命中淌出来的。   这种念想盘踞脑中挥之不去,越是害怕,它的存在感便越强,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自己便能散热,灼得戚雪思绪混乱。   “戚雪。”阿巳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戚雪回神,若无其事清了清嗓子。   “你的表情。”阿巳斜眼睨着她,还有心思调侃,“其实可以不用这般视死如归。”   戚雪心想不然还能笑出来吗。   “这个……”她小心看了眼那只碗,阿巳行云流水将它挽到了身后,避开了戚雪的视线,动作之快,她都担心他会不会泼到自己手上。   但阿巳的手很稳,意外并未发生。   “行了,你就在这等我。”他笑了笑,带着戚雪一起停下了脚步,“我去会会这个东西。”   他将东西两个字咬得很重,让这个笑看起来有些意味深长,根本看不清他眼中潜藏的真正的情绪。   戚雪思来想去,还是在他转身之前将人叫住:“要不然还是我跟你一同去吧?”   “怎么,一个人害怕?”阿巳放慢脚步,却并未停下,只回头瞧了她一眼。   “也不全是害怕……”戚雪跟着他往前追了几步,“就……我始终觉得,那个城主说的话,他说是冲我来的,或许真的只有我去才能奏效呢?”   他仍未停下脚步,戚雪只好一把将他的小臂拉住:“而且最重要的是,若真是我命里该有,我不想连累你。”   阿巳意外地扬着眉眼,似乎在反复斟酌着这句话,然后忽然笑了笑:“碰上我,才是你命里该有的。至于其他的这些,”他摇了摇手指,“都不重要。”   戚雪觉得他这话一语双关,但还没来得及再多思考,阿巳就已经拍了拍她的手背,拿下来后自个吹着口哨走了:“放心在这等我吧,一定带你好好的离开这。”   那座巨大高耸的剑炉一片漆黑,照上去的天光都好像被这深沉的黑色给吞噬殆尽,光是看着都能叫人生畏。   通往剑炉的铁门前站着几个看守的铁衣卫,整个人包裹在铁衣之下,只剩一双眼睛转过来,看见阿巳手上那碗血后,用透着诡异感的沙哑嗓音道:“剑炉被‘它’掌控之后,便无人能靠近,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最后都会反向走出来,无法抵达剑炉里面。”   铁卫将门打开:“有缘人,希望你能成功,为我们伟大的剑灵,带去反抗的力量。”   铁门之后的热风吹拂着灌进袖口,将衣袂吹起,风中带着陈旧的铁锈味,阿巳在这般诡异阴森的场景中,冷淡着脸色,根本就没听那铁卫说了些什么,只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剑炉。   仿佛穿透了所有的障碍,凝视着藏在里面的东西,   抬步向前走去。   他一路畅通无阻进到了空无一人的剑炉中。   熄灭多年的火炉上蒙着尘,进到最深处的铸剑台上,阿巳站在边缘之上,来回踱步,往下审视着。   他像一个危险蛰伏的猎手,来回摸索确定着猎物的位置。   那碗血的腥气散开,炉中开始发出女人幽怨的鸣音,迫切的,渴求的,像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看到了食物,疯狂的想要得到它。   凄厉的尖叫开始回荡在封闭的空间里,如果戚雪在场,势必会被这极端又剧烈的情绪勾起那天晚上惨痛的回忆。   但这‘剑灵’的声音却丝毫无法对阿巳造成影响。   他慢慢在台上游走着,仿佛中间不是堆满灰烬的铸剑台,而是一汪水面,能看透隐藏其中的东西。   阿巳的目光扫过每一处,他看见了那被压制二十四年未曾进食的恶灵,像饥饿的困兽,跟着他游在这剑台边缘,祈求能得到施舍。   但却没看见他想找的东西。   阿巳琥珀色的眼珠反着暗光,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他想了想,将目光转到了那碗血上。   他划破了自己的指腹,鲜红的血液滴进碗中,然后阿巳抬手将碗慢慢倾斜,一点点浇在了铸剑台中。   冰凉的台石发出呲呲的响声,白烟往外直冒,仿佛被烧到滚烫的热锅见了水,一碗血很快就融进了台石的缝隙中。   下方游走的剑灵发出了更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没等来食物,却等来了劈头盖脸的一碗岩浆,将它烫得神魂俱灭,很快就没了动静。   血越渗越深,直到最深处。   与此同时,坐在剑阁下的戚雪猛地一阵心跳骤停,心脏说不出的悸动颤抖,一阵阵发慌。   这突来的身体抱恙太剧烈,她眼前都快花了,赶紧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戚雪捶着心口的手才慢慢停下,随着那激烈的窒息感一点点褪去,她才重新找回了知觉,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牵引力,无端让她看向了那座漆黑的剑炉。   戚雪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但就是觉得,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令她牵挂的东西。   她想去看看,她得去看看。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戚雪自己都觉得费解。但身体好像越过了混沌的思绪,脑子还未理出个所以然来,脚下就已经下意识往那边走了几步。   她被这股强烈的感觉支撑着,没走多远,半道上碰见了回来的阿巳。   他见戚雪出现在这条通往剑炉的必经之路上,扬眉问:“这是去哪。”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 )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戚雪觉得有些难以解释,并未直接回答,“你回来了,顺利吗?”   “还不清楚,我准备再去见一面那个城主。”阿巳盯着她,嗓音温和着,又再问:“戚雪,你是想去剑炉吗。”   莫名的她有些不敢承认。   戚雪的眼神闪躲了一分,阿巳沉默了片刻后,反倒是忽然松弛下来,散漫问:“不信我?”   “当然不是。”戚雪向他解释,“就是刚才忽然有一股非常强烈的直觉,就觉得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在召唤我,你能明白我说的这种感觉吗?你之前可有见过类似的情况?”   “我已经说过了,是‘它’想要你的骨血。”阿巳凝视着她,轻轻扯了扯嘴角,“既然你又再问了第二遍,便是证明,你不信我。”   虽然他在笑,但戚雪察觉到阿巳有些不高兴了。   毫无疑问,他是不想让她接近这座剑炉的,但这背后的真实原因究竟为何,不得而知。   二人就这般对视着,到底是多年的生意人,戚雪率先道:“我当然是信你的,不然也不会这般毫无保留跟着你出来寻人求解了,况且我能信的人也就只有你。只是这个感觉来的太蹊跷了,我才想着,会不会就像上次在明府里一样的情况……”   戚雪的声音停在了阿巳认输的手势上,他无奈笑了笑:“想去就去吧,我不拦你。”   她能感觉到,此刻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这停顿的时间,是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但那股剧烈的牵引力仍然在牵扯着戚雪的注意力,到最后,仍是她自己的感觉占了上风,抬步往前走了,一边向他保证道:“我就远远看上一眼,很快就回来。”   阿巳真的没再拦她,他默默回头,盯着戚雪的背影,神情说不出的阴晦。   越靠近剑炉,戚雪心中那股牵绊就越是明显,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前面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守门的铁衣卫了,戚雪却忽然觉得眼皮一阵沉重,头重脚轻,竟是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她险些一头栽倒,赶紧就近扶住了旁边的树干。   这种汹涌而来的昏睡感忽然让戚雪意识到了是‘他’在作祟,她这些日子是待在阿巳身边太安全,也太安逸了,完全没料到会给‘他’可乘之机。   戚雪赶紧调头想回去找阿巳,但已经来不及了,眼皮克制不住的沉重,根本就抵挡不住,近乎晕厥的靠着树慢慢滑到了地上。   她的梦展开的毫无预兆,眼前是大片的花白的光晕,还未来得及看清,便被人重重扑倒在了一处倾斜的坡子之上。   戚雪下意识想跑,但压在身上的力量重得像有千斤之力,任她如何挣扎也是纹丝不动,他紧扣着她的手掌,来势汹汹:“别这么激动,放轻松,你能承受的。”   光晕已经消散成了星夜,甚至还有点点落英飘散着,戚雪被压在铺了绒毯的拱桥前,严丝合缝地接吻,带着明显惩罚情绪的吻。   她慌乱的想躲,连带着唇角下巴都是湿润的,立刻就被一只温烫的大手握住了脖子,他掌控着她的下颌,令她不能再动弹,只能接受愈发粗鲁的搅弄。 第26章   梦魇   ◎命中注定◎   意识在窒息的热吻中渐渐模糊,戚雪喉间发出嘤咛,双手都被固定着,只觉得脖子上的那只手不知何时换了位置,夜风能吹拂过她的胸口了,她浑身战栗着睁大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种过程。   心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跳动着,每一下都如擂鼓,重重震撼灵魂。   她张嘴无声呜咽。   每到这个时候戚雪就根本无法保持理智,巨大的恐惧包裹着,她害怕与这具身体的任何接触,但偏偏又根本无处可避,要以最大的程度幅度接触。   他喟叹的低吟在耳畔沉沉浮浮,似鬼魅耳语,戚雪的颈侧被一口湿热坚硬的牙给咬住,他不轻不重咬着,呼吸渐浓,也同样沉浸在极致的快乐中。   不期然后腰被强横的力道提起,整个人翻了过来,乖顺趴在拱桥之上。   那桥的弧度不算大,上面铺平的木板被垫上绒毯之后便已经没有太多的存在感了,戚雪侧脸被压在毯子上,根本说不清楚后面是个怎样不自然的跪态,   她的意识涣散着,手臂往前爬着,苍白的指节攀在绒毯外的木板上,颤抖着试图用力,也是在这个时候,戚雪恍惚看见了手腕下那枚被压住的印记,在颤巍巍亮着暗光。   另一只宽厚温烫的手掌覆盖上来,轻易就盖住她的手,穿过她的指缝,将其包裹着捉了回去。   “没有用的。”他忽然咬住她的耳朵,戚雪整个人都在发颤,听他嗓音低沉难以辨认,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躲不掉的。”   混沌的意识被搅碎在天与地的晃动中,戚雪满头大汗,久久无法从梦魇中挣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猛地惊醒,浑身还在发软,梦中那些粘腻的湿润的感觉完完整整带回了现实世界,她的身体被翻来覆去碾压得连根手指都不想再动弹一下。   戚雪呆怔地盯着上方慢慢呼吸,外头天已经黑了,屋子里亮着温和的油灯。   阿巳发现她醒了,坐到床边准备来探她的额头,戚雪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在看见阿巳的这一瞬间爆发,猛地起身一头抱住他,顾不上其他所有的什么男女授受不清,用自己仅有不多的力气往他怀里挤。   阿巳张开宽大的手臂接纳了她,搂着她蜷缩的膝弯,任她紧紧攀在他身上发抖。   “我又做梦了。”戚雪颤抖着嗓子沙哑。   慢慢轻抚脑后头发的手停顿了片刻,阿巳说:“刚才吗?怪不得你晕在树下叫不醒。”   “他说要一直纠缠我,我该怎么办。”戚雪额头抵在阿巳胸膛上,看着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不怕,明日天亮,我就带你出去。”阿巳微微挽着唇,掌心在她头发上揉了揉,“早日找到我师伯,也免得日长梦多你胡思乱想。”   戚雪像是又重新找到了希望,抬头凝望着他:“我们能走了?”   阿巳安慰一笑:“所以今日早点休息吧,我守着你,在我身边不会再有任何鬼魅能靠近你。”   这一夜她注定是难眠的。   身上那粘腻的感觉挥之不去,躺在床上闭上眼便觉得那种被狠狠贯穿的记忆烙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循环着。   戚雪看不清‘他’的脸,便会无限将恐惧放大,幻想成各种阴森可怖的面孔,最后变成了曾经梦到过的那张眼中有人类情绪的狐狸的脸。   就这样一夜煎熬,终于天亮。   她的精神不大好,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起床简单梳洗后,阿巳眼瞧着她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便让戚雪在房中休息,他要再去一趟剑炉,完事后回来接她一起离开。   戚雪听到这话的时候心中隐隐是有些忐忑的,之前只以为守住夜晚便好,不曾想白天都能如此强行将她逼进梦中。   这么说来根本就是离开阿巳身边就危险。   “我跟你一起去吧要不。”戚雪拉住他的衣角,阿巳见她害怕,柔和了神情,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你就在屋里歇着,看你虚的,别跟着跑了。”   阿巳走了之后,戚雪在屋里头昏脑胀,思绪乱如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听见窗外似乎有些异响,起身看了眼,竟又是从那剑炉方向传来的。   就这么一眼,戚雪整个人都怔住了。那剑炉原本漆黑的外壳变得通红,诡异得就好像烧着了一样。   为什么心口这么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她求救。   这种莫名的牵绊让戚雪鬼使神差般往剑炉的方向赶去。   她心悸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半路上忽然看见天空云层火烧一般的红,连带着空气的温度都跟着上涨了不少。   这情形太过反常,戚雪的腿都有些迈不开步子了。   就在这时,剑炉方向猛地传来异动,戚雪是个长在小镇上的普通百姓,生平从未见过一个如此硕大的剑炉,发出震颤的低鸣,就这么眼睁睁出现裂纹,像一幅被撕裂的画卷,分崩离析。   她下意识就想跑,但又立马意识到阿巳说过他要去剑炉。   脚步生生顿住,就是这么犹豫的不过半刻的呼吸,戚雪感觉整个地面都开始颤抖。   巨大的铸剑城就像水面被搅碎的幻影一样,看似恢弘庞大,一旦被人搅起风浪,脆弱得不堪一击。   真的有风浪。   戚雪睁大眼不可置信看着这一切,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已经被巨大的水浪吞没。   入水的那一刻,所有感官都被一同夺去,戚雪感觉自己被深深压进了水域中,身不由己,毫无反抗之力。   恍惚间她努力睁开眼,看到了眼前深蓝水域中烙铁一般的剑炉,仍然猩红着,也不知是它在下沉还是她在上升,总之这个庞然大物就这么慢慢落入了更加深不可测的水底。   这一切来的太快,也太过不可思议了,戚雪的脑子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在这时,那消失的剑炉化作了一道尖锐的白光,飞快向上,也就是向她冲来。   戚雪在水里惊慌划拉了两下,但没什么大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化作一道利剑,对自己穿胸而过。   这一瞬间,天地流转的时间仿佛都停顿了。   明明那速度奇快无比,戚雪却仍能清晰感知到,它有多尖锐,多锋利。   无数恍惚的片段从脑海里闪烁而过,她好像看见了凌乱的时间线,有她,有阿巳,还有许多不认识的陌生的面孔。   她与阿巳,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相识。   意识不知道混沌了多长时间,等戚雪重新能感知到手脚的冰凉的时候,喉咙里好像呛了水,涨得十分难受。   她听见有人在焦急呼唤自己的名字,一遍遍将温热的气息渡进她嘴里。   “戚雪!”是阿巳的声音,他听起来真的被吓坏了,戚雪努力想睁开眼,告诉他自己没事。   呼吸重新回到戚雪身上的时候,她睁开眼帘看到的第一幕,是阿巳焦急万分的脸。   人的眼神是不会骗人的,戚雪被这种眼神传递的情绪笼罩其中,久久没有挪开。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之前那般多次怀疑他心存不轨,是她太不应该。   “我……没事。”戚雪哑着嗓子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难以辨认在说什么。   阿巳心中的石头并未能放下,一双大手将戚雪捧着,反复确认多少遍,都难以平复心情,“谢天谢地,是我不该放你一个人在那,差点铸成大错。”   戚雪咳了些水出来,又再休息了一会才慢慢恢复了气力,坐起身来,怔怔摸着自己完好的胸口。   那穿胸而过的利刃仿佛只是她的臆想,别说没有血没有伤口,连衣裳都没被划破。   “怎么了,感觉有哪里不舒服?”阿巳紧紧盯着她,将戚雪的手拿开,就这么直接将自己的掌心贴在了她的心口上。   戚雪到底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尽管知道他大约是在为她检查什么,仍是觉得有些难为情,耳根通红:“没事,没有不舒服。”   阿巳掌心清晰传来戚雪的心跳,没有任何异样,但除此之外更多的,便像是深不见底的海水一般,任凭他如何施展,都无法穿透了。   他探测无果,还是恢复了笑意:“你没事就好。”   戚雪轻咳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默默将他的手掌从她胸前挪开,眼前阿巳也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跟着一道清了清嗓子。   戚雪:“那个,我们这是在哪?还在铸剑城里?”   阿巳摇头:“那座城塌了,海水倒灌,把我们冲到这里来了。但也算因祸得福,你的问路还是准的,或许那座城就是让我们找到这里的敲门砖。”   戚雪愣了愣,一时间消化不过来这般巨大的信息,“塌了?什么叫塌了,那么大的城……”   阿巳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世事本就无常,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不过是你我恰好碰到了它该要消亡的时间上。”   这话听着叫人无从反驳,戚雪眨了眨眼,只能再抓住另一个重点:“那这里,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那岂非她手上的妖印有着落了。   “是。”阿巳露出深意的神色,摸了摸她的脑袋,“这里是南北山,我师伯隐居的地方。”然后他拉起她的手腕推开,看见那被火焰蛇纹包裹的湛蓝冰晶之中,多出了一缕棱锥小剑。   他的瞳孔颜色更深邃了些,“夜长梦多,早日见到师伯,也能早日了结你这宿命的因果。”   入夜之前二人爬到了半山腰上。   身上透湿的衣裳架在火上烘烤着,戚雪坐在石头上,身体状态是恢复过来一些,但心里仍在琢磨着铸剑城那些离奇的事情。   阿巳前后态度的反差,让她有种隐秘的错觉,好像随着他开始动真格的,‘离开铸剑城’这件事情也从一开始的诡秘困难变得简单起来。   就好像一开始说的那些所谓‘命运引你到此处’,不过是他没动用真本事的说辞。   等他真的想走了,说何时带她走便能是何时,哪怕那座城池山崩地裂海水倒灌,也仍然能顺利脱困。   戚雪觉得这种感觉并非源自她不信任阿巳,而是这个人本就带着满身的神秘感,且并不愿与她说多,也就越发的让戚雪对中间这令他态度转变的原因越发的好奇。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触碰到他最核心的地带,能让一个闲散吊儿郎当的人忽然认真起来。   这中间的谜底就像森林里的火把,吸引着,让她想要靠近,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说】   宝们,周一上夹子啦,请两天假,下一章更新在周一晚上第11章   点补哦,鞠躬 第27章   姻缘债   ◎“这大妖年岁已破千载。”◎   第二日清晨,山雾还未散尽,阿巳便带着戚雪进到了山谷中的一处小木屋。   从旬阳城中出发的时候,她是满心的迫切,但真正到了门口,心中反倒忐忑起来,担心纠缠她的妖太厉害,连阿巳的师伯也无可奈何,不敢得罪。   木屋门口挂着一串风铃,门前是一处池塘,里面打了七八个木桩,作垫脚桥使用。   “阿巳,你师伯,他一直就一个人隐居在此地?”戚雪不由得张望着周围冷清的山林,虽然她自小也是长在大山的小镇里,但跟这种荒无人烟的宁静之处却是完全不同,一个人的心性要淡薄到什么程度,才能在这种环境中生存。   “是啊,神神秘秘的,一般人找不着他。”阿巳不以为意,从地上摸了两块差不多大小的石头捡起来,就这么随手往屋子的方向一扔。   石头在门上砸得一响,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中极其突兀,戚雪心头都跟着一跳:“你干什么呢?”   “敲门啊。”阿巳将剩下的一块石头在手中抛着,语气相当懒散,将石头递给了她面前:“你来吧。”   “我来什么?”尽管茫然,戚雪还是下意识接了他的石头。   “看见那串风铃了吗?把它砸响。”阿巳朝前头扬了扬下巴。   戚雪手里捏着石头,仍觉得局促:“啊?”   “是的,放心丢。”阿巳笑得痞里痞气的,解释道:“是你要找他,那我就敲不响,只能你来。”   虽然不解,她还是依言照做了,边扔边嘀咕道:“但我准头很差的……”   石头轻巧擦过风铃的中心,带起清脆的响声。   戚雪不由得有些惊讶,从小到大,不管是石头砸树上的果子,还是扔些什么东西到别人手里,从没成功过。   与此同时,一阵乎来的风延续了风铃的响声,阿巳舌尖弹了声响动:“漂亮,走。”   他牵着她往木桩上踩过去,戚雪的脚踩到对面岸边的时候不解问他:“不敲门直接过来会怎么样?”   “屋里会没人。”阿巳自然牵着她的手,戚雪的注意力全被他的话引走了,更为费解:“人在不在里面难道还是能现场变的?”   阿巳冲她笑笑,食指神秘抵住了自己的唇瓣,“不可说。”   他将戚雪拉上台阶,直接推开了门。   清晨的天光从门缝照进屋子里,逐渐变大,外面也开始能听见鸟叫声了。   屋里挂着一层帷幔,后面隐约能看到坐了个人影。   戚雪不由自主咽了咽喉咙,呼吸都开始显得拘谨,看了看旁边的阿巳,指望他帮她开个场子介绍一二。   不成想阿巳还没开口,反倒是先等来了对面师伯的声音:“等了姑娘许多年,终是等来这一日,请坐吧。”   戚雪有些无措,又看了阿巳一眼,他冲她点点头安抚示意,轻推了下她的肩膀,让她宽心坐下。   戚雪落座后清了清嗓子,想先叫人,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称呼,“您……您说等我?是什么意思?”   “老朽在此隐居多年,便是在等这冥冥之中的人,因宿命而登门。”帷幔之后的声音沧桑却不显暮气,语气缓缓的,透着远离尘世的淡然。   戚雪听了这话,忍不住又再回头看了阿巳一眼。   若按这位师伯的说法,那么阿巳路过闻香镇救她于水火,还有这一路上的照拂,竟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又或者说,这一路上她感受到的那种若有似无的,阿巳是有目的将她在往何处牵引的这种感觉,其实真的存在,他们的相逢不是偶遇,原本就是他特意去寻她的。   戚雪的直觉更倾向于后者。   阿巳察觉到她的视线,与她对视了一眼,微微眯着眼,歪了歪头。   戚雪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帷幔,里面的师伯接着道:“姑娘请讲吧,你因何事而来。”   “我……小女日前被梦魇缠身。”戚雪将大致的经过粗略讲了讲,虽然没好意思提及那些羞于启齿的话,但她相信若是有必要,反正阿巳也在旁边,他自会出声补充。   好在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吭声,戚雪悬着一口气将手腕上的绷带解开,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给他看看这枚妖印,里面的人就已经‘哗’的一声起了身。   戚雪被这动静惊了惊,定在原地反而有些不敢动弹。   这帷幔是不怎么透光的,但那师伯却仿佛能看清楚她手上的印记,戚雪感觉他上前了两步,隔着一层帐子,目不转睛瞧着。   “好浓烈的妖气,好蛮横的力量。”顿了半晌,师伯颤巍巍叹出了一口气。   戚雪心里凉了半截,“那……”   “姑娘,”师伯打断了她的话,“这大妖年岁恐怕已破千载,他亲自种下的妖印,世间怕已无人能解。”   戚雪的心脏仿佛很狠狠攥了一把,说不出话来。   “妖印乃精血所化,一旦种在人身上,便会日夜吸食人的精气,初时的体征表象不会明显,慢慢会指甲褪色发黑,毛发脱落,便是精气亏空的征兆,直至骨血萎缩,最后枯竭而亡。”   戚雪下意识去看自己的手指,此前不觉得,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知是不是屋内光线的缘故,甲床上的颜色看着已经明显不如以前有气色,她竟是现在才注意到。   戚雪觉得双腿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艰难问:“那便只能等死吗?”   帷幕里沉默半晌,时间不算长,但于她而言好似漫长到能让心跳停止。   “或许还有最后的一线生机。”他说。   “是什么?”戚雪赶紧追问。   “阿巳,你带姑娘去问心石那试试吧。”   阿巳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他扬着一边眉眼,戚雪看不懂这表情背后的意思,但心焦如焚,听见他说:“那玩意很难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再难我也得试试吧,哪怕一线机会呢。”戚雪央求地看着他。   阿巳架不住她的眼神,抿了抿唇,“走吧,我带你去。”   去问心石的一路上,戚雪都是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巳也没说话,只静静并肩往前走着,他这种难得的沉默让戚雪有种药石罔治的感觉,好像连他也觉得她是个将死之人,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那个问心石是什么东西?”戚雪哑着嗓子问他。   阿巳温声道:“问因果,解孽报。师伯的意思,若能问出前世因果,就有一线机会从源头化解,但这法子太难,且解铃还须系铃人,外力上谁也帮不了你。”   这话说得玄之又玄,戚雪蹙眉问:“从源头化解?”   阿巳只意味深长看着她:“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将她带到了一处更加荒芜的深山老林中,若放在之前,戚雪断不会跟着一个萍水相逢不知家底的男人到这种地方,但换做阿巳,就显得顺理成章起来。   戚雪没想到那个师伯说的问心石是这样一个巨大的石阵。   十六根石柱前后交错,每八根环成了一个圆,围绕着中间写满密密麻麻符文的石台。   那些符文歪歪扭扭似蛇一般,汇聚于正中央,看起来太过诡异,瞬间让她脑海中闪现出祭祀二字。   “到了。”阿巳带她走上去,那些猩红的已经干涸的纹路踩在他脚下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但戚雪却是有种犹豫不决没敢上前,他见她停下,回头奇怪地歪了歪脑袋:“怎么不上来。”   “噢,好。这些……”戚雪一边上去,眼睛一边离不开那些纹路。   “问心石的阵纹,老祖宗留下的,我师父每年会重新填色修缮,所以看着新。”阿巳语气稀松平常,让戚雪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谨慎了。   石阵的正中间压着一块围合形状的怪石,竟能容纳人藏身进去,丝毫不见一点人工开凿的痕迹,也不知是能人巧匠巧夺天工,还是天地自然鬼斧神工之作。   阿巳将戚雪推了进去,他自己很快也挤了进来。   “这里是?”戚雪被阿巳挡在山石前面,稍有了些安全感。   “嘘。”他竖了竖食指,紧接着她便觉得身子一轻,好像整个人都轻飘飘的有种泡在水里的不真实的感觉。   戚雪隐约看见这问心石周围亮起若有似无的金色纹路,阿巳抓住她的手腕,将那枚妖印露出来,霎时间那印记栩栩如生,和周遭一同闪烁起来。   “问吧。”阿巳的余光瞧着周围升腾起来的虚影,他告诉她说:“这便是那位大妖的投影,但问心石只会回答是与否,所以你的问法要讲究些,让它能以判断作答。”   戚雪咽了咽喉咙,在这金色符文的包裹下,看见大硕大的妖影在十六根石柱上流转,一想到这是‘他’的投影,一个正在吸食她精气残害她身体的大妖,她似乎连脊柱都没能伸直。   “你……你与……”戚雪吞吐着,深吸一口气问:“你与我,是不是曾结下过仇怨?”   她再去看阿巳,他冲她点头以示肯定与鼓励,代表方法是对的。   那虚影忽地移形换位,往右边转了一圈。   戚雪眼睛瞪得极大,阿巳解释道:“否。”   她一听,赶紧追问:“那是曾有过什么渊源?”   那影子轻轻晃动着,猛烈往左挪动一整圈。   “你……是否想要我的命。”戚雪用艰难的声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这一次虚影却没有给出任何回答,它高高悬在石柱之上,戚雪的心脏也跟着颤抖。阿巳出声引导她:“你这么问是无用的,得问到症结在哪,别看果,往根源看。”   他这么说,戚雪却是不知从何下手了,想了又想,脑子里唯余阿巳曾说过的那句话,“你与我是……姻缘债?”   那虚影顿了顿,猛地向左窜动。 第28章   爱而不得   ◎“我是那个王妃?”◎   戚雪说不出话来,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面前的黑影和金光交错在一起,相互支撑,竟是有了形状。   “有字。”阿巳眼前一亮,“万幸,他愿意告诉你宿命的症结在哪,你便能有机会化解。”   “真的吗?”戚雪听到这话又燃起了一丝希望,赶紧抬头去分辨那些模糊成型的草率字迹。   那字也不知是什么草书行书,浮浮沉沉她看得艰难,只依稀分辨出了几个字:“……庆历年,王爷?”   但就这么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字迹便开始模糊,戚雪紧张得抓住阿巳的胳膊,余光看见他也在帮她快速的一目十行记住那些内容。   很快,字就彻底消失了。   “你……认得出内容吗?方才那痕迹模糊,我没瞧太清楚。”戚雪试探着问阿巳。   他神态颇为轻松,扬着眉道:“七七八八吧,大致弄明白了。”   此时此刻戚雪根本雀跃不起来,有种即将被审判的沉重,凝视着他问:“是什么?”   “说的是庆历年间一个小王爷,看上了一个商贾女,情深不可自抑,排除万难不顾反对将其娶回了王府,结果后来一场意外,为救王妃送了性命,享年二四。”   戚雪转着眼珠,紧张问:“那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问心石中位置委实不算宽敞,阿巳跟她离得近,上下打量了戚雪一眼,她在那眼神中好像明白了过来:“我是那个王妃?”   忽地戚雪想起来,她今年便是二十四岁。   “那、”戚雪嘴都有些磕巴了,委屈极了:“那这、这、他救人送了命,怎的还隔世纠缠呢?这王爷心眼也太小吧,莫非是我前世使了什么手段才害得他送命,其实他不是自愿的?”   很快她就又否定了自己:“那也不对啊,我刚问过,他说无仇的。”   阿巳不以为然,盯着她的眼睛微妙打趣道:“能生如此痴缠,说不定是,爱而不得呢?”   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看着像调侃,却有分量。戚雪冷不防怔住了:“爱而不得?”   是了,方才他说‘排除万难不顾反对’,怎的就能肯定全是来自外界的反对。   “一个王爷,强抢民女还有理了?”戚雪愈发愤愤不平,阿巳的神情比她冷静得多,只耸耸肩淡淡瞧她,“谁知道。但感情这事儿,最没用的就是道理。”   他忽然笑得眉眼弯弯凑近她:“道理讲得再通,该放不下的,照样放不下。”   戚雪被他那煞有其事的眼神给定在了原地,不自觉就信了,“那照你这么说,我该怎么办?”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巳深深睨着戚雪的眼,诱惑一般:“要想化解大妖的执念,唯有你回到与他结缘的那一世,好生了结那段姻缘债。”   这几个字好像透过皮囊,让戚雪的脑子阵阵发麻,“了结?”   阿巳点头,伸出了两根手指:“两个法子。要么你能化解他对你生死不休的痴缠。”   戚雪盯着他的手,眉头紧锁,就听见他接着道:“要么嘛,避免他的横死,自然也就不会有所谓怨气化妖一说。不过若是这般,你恐怕须得与他浅浅纠缠一世终老。”   “浅浅?”戚雪为这两个字给吃惊到。   阿巳笑了笑,眼神往她指甲上示意,“那也比枯竭而亡的下场要好吧,再说了,这不是还有第一个法子吗,这只是下策。”   戚雪低头看着自己的甲床,心情又重新沉重起来。他说的是,原本她就已是走投无路了。   “那……该如何回去?”   “诶,你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阿巳的神情显得微妙起来,“这才是我之前说的,最难的地方。”   傍晚时分,飞鸟归林,天光渐渐隐去。   阿巳在问心石阵边烧了一堆篝火,火舌被夜风刮得呜呜响,撩起影影绰绰在石柱上乱舞。   戚雪蹲坐在篝火边,阿巳站在石阵上摆画准备着,他身量本就高挑英武,被阵石抬高了位置,越发显得伟岸,一举一动都煞是讲究,神情严肃,看起来像一个深不可测的高人。   阿巳说,想重回当年,乃是倒反自然的逆天之举,过程中势必会遭到阻力,她必须要有绝对坚定的信念。   “是什么阻力?”戚雪如是问。   “违背自然,作用到人身上,便等同于违背本能。”阿巳温和凝视着她,“没人能一次便成功,等开始了,你便会明白了。”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   阿巳走到戚雪跟前来,朝她伸出手:“来吧。”   戚雪被他牵到了石阵中央,按着肩膀盘坐而下。   阿巳半蹲在她面前,他挡住了火光,同时也被勾勒出一圈逆光的淡金色,他郑重道:“戚雪,这个过程会有些难受,但记住,不要被身体的反应骗过去,用信念战胜它,命令你的身体,接纳问心石的力量。”   他说得认真,戚雪听得却是懵懂,阿巳也清楚,不先试上一次,她是不会明白其中关窍的。   于是他又再捏了捏戚雪的肩膀:“我下去了,加油。”   她难免紧张,觉得坐住的这些血色的纹路都好像有温度一样,灼烧着让她坐不安稳。   阿巳离开石阵之后,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在了石纹之上。   霎那间,戚雪感觉那些红色蜿蜒的符文好像动了起来,真的就像一条条扭动的小蛇。这个错觉让她险些惊叫弹坐起来,但再仔细定睛一看,它们却分明又都是好生生在地上一动未动。   才刚刚开始,戚雪就已经忍不住想要逃走了。   她强压住这种感觉,心跳开始加速,莫名就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阴森起来。   野林、夜晚、篝火、古老的祭祀。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分明就是些不干不净的邪门玩意,而此刻她却因为相信阿巳,老老实实坐在正中央。   戚雪遥遥与他的脸对望着,阿巳的神情十分宁静,甚至有对她的鼓励。   戚雪定了定心神,事已至此,再怎么样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   不知何时起,她觉得眼前开始一阵雾蒙蒙的有些看不清,就好像眼睛上糊了什么东西一样。戚雪用力眯了下眼,但作用不大,很快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汗毛倒立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身体预感到了什么东西的靠近,无限的靠近,而做出的示警。   有什么东西想要包裹住她,阴邪的,可怖的,想要进入她。   这个念头让戚雪浑身一个激灵,驱赶的念头本能出现,霎时间便将其冲散了。   眼前的雾气也随之消散,戚雪坐在那重重喘息着,有些后怕刚才那种被阴森包裹的感觉,抬头一看,阿巳已经从石台下走上来了。   他再次半蹲在了她面前,显然是已经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伸手揉了揉戚雪的脑袋:“现在知道了吧,这便是我说的身体的本能,你必须克服它,约束它,不要让它驱赶问心石的力量。”   刚才那种令人窒息的危险的感觉,竟然是问心石的力量?   戚雪下意识觉得这东西太邪门,阿巳安抚道:“我知道会很难,就好像即便你再相信我,但人的身体天生就是会趋利避害的,会对预感的伤害进行回避,但这也正是问心石最难缠的地方,因为它要进入你的身体洗涤灵魂,便会给你的身体制造出想要伤害你的假象,让你想要反抗。”   “而偏生你的意志力强大,天生便有朱砂血傍身,若你不是真心实意愿意让问心石进入灵魂深处,它便进不去。”   “阿雪,只有你真正敞开自己,将它放进去,才有用。”   戚雪浑身的汗毛因为‘阿雪’这两个字而立起。   一种难言的怪异的感觉,让她无法从阿巳的眼睛里找到想要的答案。   阿巳笑着问:“听懵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戚雪很快收回了乱窜的思绪,摇了摇头,勉强笑笑,并未多言。   “再试一次?”他观察着戚雪的神情,“还是说你累了,今日先这样,明日再试?”   “我累了,可能是我今日本就状态不佳,调整一晚明日再说吧。”她很快回答了他。   阿巳盯着戚雪的眼睛,眯眼温和笑了笑:“好。”   这一夜过得略显漫长。   那种不怀好意的,想要入侵她身体的,仿佛被某种东西凝视着的感觉,让戚雪浑身发毛,冷不防从睡梦中惊醒。   她躺在床上平复着呼吸,并未吵醒旁边的阿巳。   戚雪盯着他的睡颜,棱角分明的五官,抛开所有对他的个人情绪不谈的话,再认真的看清自己现在的处境,其实可怕极了。   戚雪开始回忆在问心石中那种难受的想要逃走的感觉,一并回忆着与阿巳相识以来的点滴。   她曾一次次怀疑他,又一次次推翻自己的猜测。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想的不是担心阿巳可能会抛下自己离开,戚雪不觉得他是在帮她救命,而是他其实是在一路引导着自己走向某个目的。   他会不会是在骗她,这个念头,不知何时大过了他会不会撇下她不管离开。这很不对劲。   慢慢的,戚雪的注意力落向手腕上的佛珠。   它虽未能庇护翠翠,但于戚雪而言却是实打实曾保护她平安渡过狐狸下聘的那个夜晚,或许再加上一些她的血,便是最能映证妖邪的东西。   这种念头在心里疯狂蹿涌,这时阿巳忽然动了一下,喉咙发出睡梦中轻微的呓语,翻了个身。   戚雪下意识将佛珠猛地往回一缩,担心会伤到他。   即便他真的心怀不轨,即便他真是妖邪,那他也曾救她于水火,于绝望中给她生机。   她不该以如此方法试探他。   【作者有话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当你三番几次觉得一个男人可能在骗你的时候*,别怀疑,他就是在骗你[摊手] 第29章   重回当年   ◎“何须将它当做一桩祸事呢。”◎   第二日清晨,戚雪趁着阿巳还没睡醒,轻手轻脚爬起来,又再悄悄去了一趟他师伯所在的那间木屋。   这次她没有听话丢那风铃,想了想,直接踩着木桩悄悄摸了过去,结果再去敲门,果真就无人应答。   戚雪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又附耳在窗边听了一会,发现那窗缝不是很严,便推开了一点缝隙往里看。   里面光线不是很好,但也隐约能分辨出来,屋里是没有人的。   明明昨日这师伯还在屋里,这一日的光景,能到哪去?而且还是在明知道阿巳带着她来找过他的情况下。   戚雪百思不得其解,又再退回池塘对面,想起来阿巳说过的话,若‘不敲门’,他师伯便不会在里面。   虽然玄乎,但她还是捡起几块石头,试着往前丢了几次。   但这回戚雪便没有昨日那种准头了,试了好多次,都没能丢中那风铃。无奈她拍了拍手心的灰尘,只能悻悻回去了。   戚雪进屋的时候,阿巳正好醒了。   他尚未束发,披着一头青丝靠在床头,双臂环胸,懒散又倦怠的瞧着她。   戚雪有些不太自然,解释道:“你醒了啊,我紧张没睡好,刚又出去看了眼那个问心石。”   阿巳笑了笑,并未介意:“我知道,这对人来说,尤其是像你这样谨慎又聪明的姑娘,放下心防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就好像自戕,即便心中再如何笃信不会死,也没几个人能做到克服本能去下这个手。”   戚雪不说话了,阿巳挽唇调侃:“可惜,若是能借外力,我就能帮你了,大不了绑起来算完。但这事,一定要你自己由衷敞开身体才能奏效,任何意识的反抗,都将导致失败,包括连睡梦中都是。”   “所以只能靠你自己去克服。”   太阳升起来后,阿巳去塘子里捞了两条鱼上来烤。   戚雪心不在焉的帮着一起处理着,用小刀将鱼鳞刮掉,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再低头一看,手上已经出血了。   “你还是放着吧。”阿巳闻声过来,取过她手上的小刀,在戚雪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用自己的手指将她被割伤的血珠抹掉了。   他检查着伤口:“还好,割的不深,洗洗就好了。”   在戚雪惊讶的目光下,他从容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了水盆边上。   阿巳的掌心总是很暖,把她的手按进水里慢慢搓洗,不可避免的也碰到了那串佛珠。   戚雪有些呆愣住了。   “想什么呢?”阿巳盯着她的眼睛,微微含笑,“人都傻了。”   “嗯?没有。”戚雪回神,清了清嗓子,为昨晚上自己深夜多余的胡思乱想而感到可笑。   一到这种不大顺利的时候,戚雪就会开始怀疑这个怀疑那个,而事实上哪有那么多的处心积虑围绕着她这么样一个普通人。   阿巳观察着她的神色,满意挽着唇,将手拿出来擦拭干净,“好了,坐着去吧,鱼烤好了我叫你。”   到了晌午,太阳最盛的时候,她和阿巳又重新回到了问心石阵。   已经入冬了,太阳光显得有气无力,只有一些不大温暖的冷光照耀着。   一想起昨天那种浑身战栗的阴森的感觉,戚雪就觉得心情有些沉重:“阿巳。”   “嗯?”他扫了她一眼。   “如果我真的成功回去了,我真的有办法去改变这些因果吗。”戚雪没什么信心,转眼看他,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安慰。   阿巳转了转眼珠子,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笑:“我觉得你现在更应该头疼的是回不回得去。”   戚雪扯了扯唇角,听见阿巳又从容接着道:“还记得我说过的吗,每个人的命运,都是早已注定好,无可更改的。既然你命中该有此羁绊,又何须将它当作一桩祸事看待呢,对吧。”   他怎么说都有理,戚雪是做不到他这般淡定的,抿着嘴憋了好半晌,才憋出下一句话:“如果我成功了,你会陪我一起吗?”   “嗯?”阿巳没忍住笑,认真打量着她的神色并不像在说笑,他目光变得深沉,半真半假问:“你希望我在吗。”   “希望啊。”戚雪眼睛睁得大大的,但心里也知道希望不大。   阿巳没再说话,似在思考着这句话的重量,他勾唇笑着,“记住你说的话。”然后便率先往问心石去了。   戚雪再次坐上了石阵的中央。   阿巳还和昨天晚上一样,将血滴入阵纹之中,然后戚雪便再次感受到那种恍惚的让我想要逃走的窒息感。   她太难受了,咬牙闭上眼都无法坚持。这种感觉就好像明知面前是万丈深渊,有人要推她,她明明有能力反抗却偏要任其将自己推下。   戚雪紧紧咬着牙关,一遍遍试图麻痹自己,但那雾气太脆弱,她都没发觉自己是哪个瞬间产生了抵触情绪,它莫名就散了。   戚雪浑身像被汗透了一般喘着气。   阿巳过来用袖口给她擦了把汗,戚雪拉住他的手腕着急道:“再来一次,我刚刚怎么回事,我虽然害怕,但根本没想对抗啊。”   阿巳笑了笑,温和着无奈道:“你的身体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害怕就会自保。”   “那、”戚雪的话被他打断在了喉咙里,他说:“得是你真真正正由心底里相信,才有用。只有你的心,才能命令你的身体,卸下防备。”   戚雪被他的眼神感染到,怔怔点了点头,“我再试试吧。”   阿巳重新帮她打开了问心石。他看着石阵中央努力呼吸平复情绪的戚雪,缓慢沿着石阵踱步,观察着。   戚雪的五官都拧在了一起,恍惚间好像感觉到了身体的某处在闪烁着微弱的冰蓝色的光亮,好像是来自心口某处,又好像是来自手腕上那块蓝红交错的妖印。   ——在示警,在求救。   ‘没关系的,不要怕。’   ‘忍过去就好了,不会有事的。’   她欺骗着自己。   ‘喀拉’一声清脆的响动,仿佛能真实听见,什么东西产生了细碎的裂纹,终于被成功入侵。   石台下的阿巳眼前一亮,兴奋的光芒在眼中流转。成了。   他深深笑着,这种不轻易露出的弧度显露了些唇壁猩红的颜色,仿佛按捺不住的火焰,在蠢蠢欲动。   戚雪紧紧皱着眉,甚至有些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但却十分清晰的知道,有什么东西冲进了她最重要的地方,并且是她亲自打开大门,将它迎进来的。   但这种忐忑不安最终没能战胜她对阿巳的信任,任其汹涌而来。   时间好像过去了一整个四季轮转般漫长,戚雪疲惫地睁不开眼,但心里却知道,她不想,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睡过去。   “阿雪,别睡了,咱们今日且有的忙呢。”   有人在叫她,好像隔着一层水面,渐渐的她浮了上来,这声音才愈渐清晰。   我在水里吗?好像不是,身上很暖和,背后躺着的床褥很舒适。   “阿雪!别赖床啦,再不起来大哥翻窗掀你被子了。”   戚雪猛地睁开眼,梦魇初醒一般,怔怔盯着梁顶,力气逐渐回流到四肢百骸,慢慢起身看向了气窗外的人。   年轻男子的笑声温暖如初阳,充满朝气,咯咯直响,“这么这个表情看着大哥,怪傻的。好了,快收拾收拾起来,爹还等着呢。”   戚雪知道自己现在一定是个极其不可思议的震惊模样,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哥?”   “嗯?”戚阳半个身子露在窗外,手肘撑在窗棂上,应了一声。   她呆呆看着眼前熟悉的男人,样貌身形一模一样,只是身上的衣着打扮看起来富丽堂皇,不像他们小山镇出来的毛头小子。   “你不是跟爹爹走商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戚雪下意识问道。   “睡糊涂啦阿雪,爹在院子里呢。”戚阳摸不着头脑,离开前又再催促了一声:“好了快起来,今儿个日子还是挺重要的,等你啊。”   没多久,戚雪就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番。   这屋里的陈设与她卧房简直一般无二,虽然装点的物件看起来昂贵许多,架子上的衣裳由棉布变为丝绸,妆匣里的首饰由锆石变为银簪玉器,但还是不难看出,这格局根本就是她的房间。   而这还不是最让戚雪吃惊的。   当她推开房门,院子里忙碌的工人们纷纷回头笑着向她打招呼:“少东家。”   戚家的酒庄仿佛被放大了几倍,庭院里还种满了牡丹和月季,花开正是香气最扑鼻的时候,窦大娘和小豆子,谭叔和兰塔,还有其他人,无一缺席。   戚雪神情呆滞,缓慢往前几步,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分辨,究竟哪边才是真实的。   门口的伙计将马车绑好,她大哥和爹爹站在车边说话,见戚雪出来赶紧招了招手:“快来阿雪,准备出发了。”   “诶。”戚雪下意识应了一声,就这么半推半就上了车。   “怎么今天总是感觉奇奇怪怪的。”戚阳见她上了车就一直掀着帘子往马车外看,不由得有些失笑。   “大哥,我睡了多久?”戚雪怔怔回头问,脸上是还没收起的震惊的表情。   怎能不震惊,外头这漂亮宽敞的街道,比山下旬阳城都要不知大出多少去,她这辈子也都没见过这般热闹繁华之地。   “不就是昨晚上睡的吗。”戚阳摸不着头脑,也发觉自己妹妹好像有点不对劲,只能又往父亲那看了眼。   戚父温和问:“可是昨晚没睡好,又做什么梦了?”   戚雪尚未来得及作答,外头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是有侍卫在为贵人清路开道,她隐隐听见了‘荣亲王府’‘小王爷’几个字。 第30章   小王爷   ◎他是不是阿巳◎   这几个字让戚雪心跳骤停。   街上的马车和路人都已经被侍卫逼停了,华贵的车架缓行而过,所有人都静默注视着,等着这位矜贵的小王爷路过。   戚雪也同样悄悄看着。按照阿巳的猜测,这个小王爷当年对我爱而不得,由爱生怨,方才有了后世的纠缠,那其实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要与他相遇。   说到底,一个商贾女,想要出现在他这样的天潢贵胄面前,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正琢磨着,外头的车架却忽然停了下来。   此时正值春季,春风带来花香阵阵,仪仗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男人的半张脸。   戚雪跟被雷劈了一般,怔怔睁大眼。   雍容华贵,气度非凡,只是那张脸穿过重重记忆,与之前金龙寺外那遥遥一瞥的小王爷,竟是完全一致。   戚雪扶在车窗边的手指已经完全麻木了,耳边仿佛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自己重如擂鼓的心跳声。   这所有的画面收入她眼中,都及不上这张脸给她的震撼。   这分明是阿巳的脸。   他明明和那位小王爷长得一模一样,明明遇见他的前一日才见过那小王爷,为何竟全然没有发现。   障眼法这三个字,不期然和那诡异的问心石联系起来,戚雪浑身发冷,下意识往后退缩。她到底还是被他骗了,骗得彻底,他原原本本就是冲她来的。   那他与梦中人的关系……   戚雪已经不敢再去细想,但这所有的一切已经在脑海中自己串联了起来,往铸剑城那剑炉而去的时候为什么多日未曾出现的大妖会那般突兀将她逼入梦中,原是因为她忤逆了他的意愿。   好深沉的城府与手段,这桩桩件件,为的皆是让自己依赖于他,从而达成目的。   戚雪这边震惊着,外头小王爷的车架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他下车朝她这边走来,戚雪整个人呼吸都被夺去,赶紧将帘子放下,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害怕被他发现自己的藏身之处。   帘幔的缝隙隐约还能露出一点情形,戚雪屏着呼吸,看见那缝隙里出现了他衣裳上的华贵花纹。   脚步声不疾不缓,花纹慢慢挪动着,是他匀速经过了戚雪的马车。   直到他的衣裳彻底从缝隙中离开,戚雪被揪紧的心脏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心里明白他如此处心积虑将自己骗来,势必会清楚她的家底,总能找到她。但眼下仍想侥幸逃避片刻,能避一时是一时。   外头的街道不知何时恢复了动静,应是那那位小王爷离开了,百姓们不用再行静默礼。   “没事吧?阿雪。”   戚雪回神,见大哥一副忧心的模样,赶紧收敛了些自己的表情,摇头轻声:“没事。”   看着戚阳的脸,戚雪心中又是一阵思绪翻涌。这莫非便是大妖的幻境吗,竟可以模仿出如此相像的人,连她这至亲骨肉都难以分辨真假。   戚家的马车又开始缓缓行驶,一路上戚雪都在怔怔出神,待到目的地后车子停下,心不在焉跟着一并下了车。   戚雪跟着他们进到了一处豪华宽敞的宅邸中,眼见周围的场景实在陌生,从睁眼到现在这一路都如赶鸭子上架般匆忙,她现在才想起来拉住了戚阳的袖子打听:“我们这是去哪?”   “……”戚阳看了她半晌,忍不住伸手往戚雪额头上摸了把,一边回头冲戚父道:“坏了,感觉阿雪是不是发烧了,我说她早上起来就一直呆呆的。”   戚雪拨开他的手,“没有,我没事。”   戚父也同样关切看着她,想了想后向引路的女使商量了几句,一行人便换了个方向,先就近去到了一处水榭。   女使俯身道:“戚姑娘可先在此处歇息片刻,一会婢子差人上些茶水。”   “有劳了。”戚父向她道谢后,又再对戚雪道:“阿雪,不舒服的话先在这歇会,我和阿阳与店主聊完了就来寻你,下午给你寻个大夫瞧瞧。”   戚雪心乱如麻,点头应了。   他们离开之后,这水榭便安静下来。   外头的池塘边种着美人蕉,还有星星点点叫不出名字的,一看便很是名贵的花草,塘中还有成双成对的鸳鸯,在有阳光的水面戏水。   一切都真实到让人恍惚,但越是真实,越让戚雪觉得浑身发冷。   如果阿巳就是梦中的那位大妖,那他处心积虑将她困在这样的幻境之中,又是意欲何为?她又该怎么离开这个地方,方法还和从前他说的一样,是从根源上化解小王爷对她的偏执,又或是避免小王爷的横死吗?   就在戚雪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的时候,外头几个婢女经过。   “快着点,把这里都收拾出来,一会小王爷来了这样成什么体统。”   外头有好几个人说话,似在讨论东西摆放的位置,而戚雪的耳朵里只听得见那几个敏感的字,忙不迭爬起身来,一时间竟是觉得外头婢女凌乱的脚步声让她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   戚雪慌张想找地方躲,不敢从前门去,就怕那厮阴魂不散正正撞个对脸,正中下怀。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比如现在,戚雪在一个陌生的坏境下,翻了栏杆,往那并不浅的水边淌过去。   水榭后面是一片花丛,园子不小,原本戚雪打算躲在后面藏一藏,但看见来往的园丁和女使,瞧见她在这景观花丛里必要嚷嚷,便只能伏低身子往更深处寻个藏身之地。   若放在从前,这种大富大贵之地戚雪必然不敢乱跑,但现下在这幻境中,也顾不得那许多常理。   “小王爷点着要吃碧螺春,快给送去。”   冷不防婢女的声音又再传进戚雪耳朵里,听着仿佛只隔了道墙,阴魂不散跟着她,刺激着她的神经。   戚雪调头便往别处去,半蹲的姿态并不好受,她的气息不匀,加重了心慌的错觉,只能努力保持思绪清醒。   “小王爷到了。”   “小王爷在前面。”   “快着点,小王爷过来了。”   层层叠叠的声音钻进戚雪的耳廓里,她开始变得呼吸困难,瞳孔圆瞪着,仿佛回到了那天晚上在明府中被追赶着,无处遁形的夜晚。   冷不防戚雪脚下一崴,被松软的泥土陷了一跤,不轻不重摔在了花园外的某处。   “哎呀这怎么有个人啊!”婢女受惊的声音将戚雪耳边那些恼人的魔音驱赶掉。   她半天爬不起来,喘着气,未来得及开口解释,便听下一句入耳的便是更为惊慌失措的:“小王爷恕罪!奴婢等不是有意惊扰的!”   这声音齐刷刷的,应是在场所有人都一齐跪了下来。   戚雪趴在地上,头晕目眩,在一片跪地求然中踉跄着爬起来,失心疯一般,视线找到了高坐亭台上的那个尊贵的男人。   虽然隔着身份甚至还可能隔着人妖之别,但阿巳那张脸这几个月以来于戚雪而言已经太过于熟悉了,不管他穿成什么样子,都不影响这种微妙的情绪。   戚雪盯着他,心中的无名火愈盛,就这么一步步,缓缓朝他走去。   在满院仆从惊慌的注目中,她最终停在了三尺之外的台阶下。   阿巳一身锦衣华服坐在榻上,戚雪也是刚才的刺激给恍惚了神智,不闪不避与他直视着,“你的目的达成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满院子静谧无声,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在外人看来,她大约是疯了。   一个布衣小卒,敢和天潢贵胄如此不恭敬的说话。   没人能懂她与阿巳之间此刻眼神对视之间的情绪凝重。   “说话。”戚雪压抑着被骗多日的满腔怨愤。   阿巳的眼神逐渐从漠视,转变到戚雪看不懂的深沉。这不是阿巳的眼神,他不会有这般傲慢而厚重的攻击性。   戚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情绪开始有些微瓦解,眼睛不自然地闪烁着,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放肆。”他淡淡一句话,并不与这一缕草芥动怒,但戚雪却第一次如此具象化感受到何谓不怒自威。   贴身的侍卫带刀上前,拽着戚雪的肩膀将刀柄往她膝弯后一斩。   那气势手段丝毫不留情面,还好她已经先一步腿软跪了下去,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   “大人饶命!”戚雪哆哆嗦嗦趴在地上,此刻那受到干扰的脑子才算是彻底被吓醒了,意识到刚才她自己在做些什么。   这人若是阿巳还好,若不是,若只是样貌相像……   那她便完了。   戚雪浑身抖如筛糠,额头抵着手背,几乎要被巨大的恐慌淹没,“小民失了心智才会无意冲撞大人!”   小王爷似是兴致不佳,淡淡挥了挥手,侍卫便会意将她用力拽走。   一路上戚雪都在求饶,但那侍卫人高腿长力气也大,拖起人来她踉跄着也跟不上,只有被拽着走的份。   “大人!大人!”戚雪被一把塞进牢车里,颤巍巍还想去抓那侍卫的胳膊:“求求你,小民真的是无心之失!”   他理所当然的没理她,冷脸走了。   戚雪看着牢车上手臂粗细的铁链,手指陷进头发里,崩溃地往地上一坐,暗骂自己刚才简直是被鬼上身了,怎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   此刻她竟是万分希望这人就是阿巳,骗不骗的有什么关系,哪有命重要。   时间慢慢推移,于戚雪而言这煎熬的两个时辰简直有一生之久,戚父与戚阳得到消息找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生生吓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第31章   仙姑   ◎装神弄鬼◎   “阿雪!你、你糊涂啊!”戚父就差老泪纵横了,起初他谈完事在水榭里寻不到女儿,多方打听才得知竟是有个不怕死的女人对小王爷不恭敬,被抓了。   父子二人都对戚雪的心性有把握,断断不会做出这等自掘坟墓的事情,结果打听了一圈又一圈,这么个大活人竟真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二人这才开始有些怀疑,想着万分之一的可能前来看一眼,不成想那牢车里关的竟真是自家姑娘。   牢车有侍卫把守,他们无法太靠近,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戚雪也还是能看出爹和大哥脸上那焦急万分的情绪不是装出来的。   那样两张至亲的脸露出那样的神情,不管在这环境中是不是真实的,她都于心不忍:“你们快回去别管我,千万别遭牵连,我自己的命自己想办法。大哥,快把爹带回去。”   “这里关押的都是要犯,闲杂人等速速离开,否则同罪论处。”侍卫不近人情冷声威胁。   “快走,听我的。”戚雪又再催促戚阳,他再三犹豫,最后才终于是将父亲给劝走了,临走时不忘对妹妹承诺道:“大哥回去给你想办法。”   就这样,戚雪在牢车里被囚了两个多时辰,天色都渐渐晚去。   期间她再次尝试想跟侍卫求情,只是对方仍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背对着不曾理她。   “别白费功夫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嗤笑传来,是囚车里另外一个中年男人,戚雪被关进来的时候他已经嘴唇发白昏死过去,此刻竟是又醒了过来。   她回头看了眼,傍晚的夕阳金灿灿的,也没能给他惨白的脸上增添多少血色。   戚雪盯着他说不出话来,那男人嘴唇都起了皮,出气多进气少,寒声道:“乖戾恣睢之辈,在京城里恨不得可只手遮天,铲除异己心狠手辣,皇子都没有他的派头大。谁要是得罪了他,自己一条命怼上便罢了,能不牵累家人,已是侥幸。”   “先生是犯了什么事?”戚雪神情凝重问。   那男人却已是极度虚弱了,眼睛半睁半阖,就这么没了声响。   戚雪意识到他已经死了的时候,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抵在栏杆上,呼吸凝滞。   这样煎熬着,慢慢就入了夜。   她正浑浑噩噩着,牢车忽然动了,像是要被拖去什么别的地方。   “这位大哥,这是要去什么地方?”戚雪紧张地攀住栏杆打听,那侍卫看起来却像是早已习惯了看押各种囚犯,不论她如何尝试贿赂讨好,他都不为所动不吭一声。   牢车不疾不缓往前走着,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街上也没什么人,其实戚雪对这个地方应该是完全陌生的,但走着走着,竟有种恍惚的错觉,这些经过的路口,方向脉络似乎与山脚下那旬阳城有七八分相似。   在经过一片幽森的树林之后,远离了主街道,周遭的氛围就开始变得有些阴森森了。   月光亮得发白,戚雪隐约听见前头的侍卫凑近在说话,透着风声传来只言片语,似是‘狐狸’‘听说了吗’之类的字眼,   她竖着耳朵分辨许久,也没听太全。   就这样,没过多久之后戚雪被带进了一处黑漆漆的,分辨不出外形的地方,似乎是牢房,但太过矮小,以致于她被塞进去的时候只能躬着腰,蜷缩在地牢一样的暗室里。   戚雪被关了一整日,喉咙早就讲干了,也没了精神再去争取什么,浅浅抱着膝盖靠在栏杆边上,想不出后头的路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外头隐约又传来侍卫小声的窃窃私语,在这种月黑风高又安静的夜晚,格外招人注意。   “可是千真万确,王府里知道消息的下人都被下了禁令,现在人心惶惶的。”   “当真生了个狐狸?怎么可能,那可是高门显贵啊!怎会招惹上这等不干不净的东西。”   “可不敢乱说,你看小王爷这两日,天天冷着脸,谁撞上倒霉。”   戚雪越听越觉得一股诡异的熟悉感,直觉告诉她这是眼下我最有可能脱困的办法了,赶紧出声叫住他们:“二位大哥,民女颇通一些门道,或可解二位所说的这邪门事情呢?”   有没有真办法另说,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即便是装神弄鬼也好,那道士都能糊弄几个人,她也算经历过,学个半瓢水应是不难。   但那两个侍卫却是连头都没有露,被打搅了谈话很是不满,只粗鲁喊道:“去去去,不该掺和的别瞎掺和,老实待着。”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戚雪贴着墙听了半天确定人是走了,这才又丧气下来。   夜色渐渐深了,她靠着栏杆半梦半醒睡了小半个时辰,身子直不起来睡得有些僵,恍惚间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眼前有些雾蒙蒙的像是被隔了一层什么东西。   戚雪的瞌睡一下清醒过来,睁大眼揉了几下也不见起效,根本就擦不干净。   与此同时,一股非常强的直觉升腾起,让她觉得外面正在有什么事情发生,尤其是东面的方向,尤其明显。   戚雪说不上来这中奇怪的感觉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能茫然往东面看去。   而除了茫茫夜色,什么也没看见。   她叹了口气,拨开手腕上的轻纱,看了眼那仍然鲜艳的妖印。   从原本的现实世界过来之后,只有这玩意是原封不动的跟了过来。   戚雪盯了半晌,忽然发觉这块妖印好像跟最初的形状有了些不同的变化。之前从铸剑城出来之后,那浅蓝色冰棱的正中间就多了一把扭曲的小剑的图案,那时候她问过阿巳,他说那代表着妖印在进一步吸收她的精气。   但现在经过了问心石之后,那印记又变了一次,原本围绕在冰棱外的深红小蛇,钻破了冰棱的外壳,往里稍稍渗透了些。但中间那柄小剑却是更亮了。   戚雪不由得回想起当时在铸剑城中,最后海水倒灌之时冲她飞来的那把光剑。   快如闪电,刺入她的胸膛,却并未造成分毫的伤害。   戚雪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心口,隐约觉得这些变化肯定是代表了些什么,而且不一定像阿巳所说的,纯粹就是妖印作祟的阶段。   第二日清晨,送饭的狱卒一大早就将盆碗敲得哐啷响,戚雪是被声音吓醒的,够着栏杆往外看了眼,冷不防看见那狱卒眼下乌青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是起皮发白的,“看什么看,有的吃就不错了,也不知道还剩几顿饭。”   戚雪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昨晚将我关进来的那一个,试探道:“你看起来很糟糕的样子,是不是狐狸又在作乱了?”   那狱卒脸色都变了:“闭嘴!!”   她更加笃定了几分,“你放我出去,我有办法解决。”   那小王爷当时到底只是随手一挥,大约转头就会将她这个人给忘了,若是不自己想办法先出去,只怕是要一辈子被关在这鬼地方也未可知。   “你少少少废话!”狱卒显然有些情绪失控,虽然脸上尚且故作镇定,但乱转的眼珠已经藏不住心事了。   “信不信全在你,”戚雪故意将事情往严重了说吓唬他,“我老家就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情,整个村子全没了,那胎狐狸只是开始,往后的每一日,都会有人门口出现一只死鸡死鸭,那便是被狐狸挑中的人。”   那狱卒脸上血色全无,手中放饭的铁桶哐的一声掉在地上。   戚雪眼看着他就是已经信了大半,此时此刻她就像那游走江湖的游方骗子,专往人薄弱的恐惧处加码,哼哼笑着:“若是挑中了你,那当天晚上就只有死的份。”   “你、你、你休要胡言,京城贵地,天子脚下,何方妖孽胆敢在此作、作乱!”那狱卒后退了好几步,似是被戚雪的眼神给吓着了,咽着喉咙就要跑。   戚雪趁机道:“你还会再来找我的,我等着。”   待到狱卒彻底跑走之后,她吊着的一口气才终于落了下来,只能在心里祈祷,这辈子头一次坑蒙拐骗,只为活命,情有可原,就让她走运一次吧。   又是一整日的漫长等待,待到第三日的清晨,戚雪等来了去而复返的狱卒。   他眼窝凹陷似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踏着凌乱的脚步慌慌张张而来,开了门锁就哐啷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仙姑!仙姑救命啊!”   他额心瞬间就出了血,瞳孔圆瞪,俨然便是将戚雪视作了救命稻草:“仙姑你救救我,我床前的死鸡丢走了还会自己再回来啊——”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牢外就又跟来了几个侍卫,为首的正是那日将戚雪按在地上丢进囚车的,小王爷的贴身侍卫。   那狱卒似乎很是怕他,方才还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瞬间便弱了下去,有些胆颤地换了个方向跪:“朔风统领。”   那侍卫首领的眼睛像鹰隼一般锐利,满身的杀伐之气与那小王爷同出一辙,戚雪不敢在这种人面前装神弄鬼,跟着一道跪了下去。   阿塔不敢出声,低埋着头,但也能感觉到那侍卫长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沉甸甸的。   他腰间挎着两把横刀,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冷声问:“你就是他说的那个,预言的仙姑?”   戚雪心脏咚咚跳,赶紧道:“非也是什么仙姑,只是民女家乡发生过同样的怪事,所以才略知一二。”   半晌沉默。   就在戚雪心乱如麻之际,那侍卫再三打量了几圈,最终还是宁可信其有,铮铮抱拳与她颔首:“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hhh雪仙姑上线了   莫慌,反转很多很多,火葬场也大大的有,心机再深也还是要为爱称臣 第32章   大妖   ◎他从开始就不是人◎   戚雪被侍卫长带到了一处主阁内,这一路都走得有些战战兢兢。   要说糊弄糊弄那看起来就不太机灵的狱卒或许还能有点子信心,现下换成这么个一看便不好惹的人物,若被发现再故弄玄虚,难保不会被治个更加严重的罪名。   “那个,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戚雪小心翼翼问他。   “到了地方姑娘便知晓了。”男人不苟言笑冷硬回答。   戚雪扫了眼这宅子里的格局,放弃了偷跑的打算。如此大的苑宅,外头还有数不尽的侍卫小厮把守,出了这个门,她连路都认不清。   戚雪清了清嗓子,试探道:“是这样的大人,我尚有物件没带在身上,可否让民女回去取了再来,也好多些*把握?”   那名叫朔风的侍卫长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是已将她的心思全部洞穿,“姑娘家在何处,是何物件,在下差人帮你取来便是。”   戚雪只能悻悻一笑:“还是先去看看大人说的事情吧,再取不迟。”   朔风了然于心,平视前方目无表情:“姑娘对我家主子不敬,此番乃戴罪立功的机会,若事成,荣亲王府重重有赏,若不成,二罪并罚。”   戚雪说不出话了,抿着唇,沉默跟在他身后。   在经过一处回廊时,余光不期然的,她又在亭台上看见了阿巳。   不,是有着与阿巳相同样貌的,荣亲小王爷。   其实现在戚雪再看见这张脸,就已经能分辨出二人之间的细微差别了,阿巳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虽然时而深沉高深莫测,但面相和气度上不会像这位小王爷般,骄矜阴鸷。   他坐在那,浑身散发着叫人不敢靠近的寒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正式意识到,如果他并非阿巳,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三番几次入她梦中作乱的那位大妖的本尊了。   戚雪忍不住悄悄又再多看了一眼。   结果就这么一眼,他就感应一般往她这边瞥来,戚雪迅速收回了视线,往那侍卫身后跟紧了几步。   侍卫将戚雪带到了一处屋子,门窗都严严实实锁着,里面散发出隐隐约约的血腥气,他寡言将门打开,斜眼观察着她的反应。   里头有张长桌,上面摆着一排,躺在血泊中的死鸡死鸭。   戚雪心底一惊,但到底是没有失态,心知自救只看现在。   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这就是大人带我来的缘由吧?你可算找对人了,这叫狐狸下聘。这样,我天生便有朱砂血护体,对付这些最是有用,有劳大人取几张黄符来,民女尽力而为,但至于后头的种种如何,就要看诸位的造化了。”   戚雪学着之前那道士忽悠她的口吻,一口气说得连贯。   “造化?”他拧着眉,原本就不大相信这些神神鬼鬼之言,若非事情发生得太蹊跷,他也不会对这些神棍如此客气说话。   戚雪被他不满的口吻给吓唬住了,赶紧酝酿着之前见到阿巳时候的那种感觉,马上冲他笑了笑,“自然,人各有命,外力当然只能辅助,大人若指望有人能三言两语改命,怕也是想得太简单了些,容易遭骗。”   他不说话了,盯了她好一会,才扬手一摆,示意底下的随从去备东西。   戚雪紧揪着的心脏才终于松了下来。   没多久,黄符和狼毫笔便送来了。   朔风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是审视也是看守,很有压迫感,“可还需要些其他的?”   “不需要,那些东西,都是花把式。”   戚雪借了他的佩刀划开一道伤口,蘸着血气随手画了几张自己也无法复刻的乱纹。   她一边故弄玄虚画着符,一边隐约觉得殿中那带着点腥臭的气味竟真的消散了。   是她的血起到的作用吗。   虽然阿巳的话现在回想看来不知能信几分,但这一条似乎并未骗她,她身上,可能真的蕴藏着某些能克制妖邪的东西。   那侍卫的鼻子最灵,第一个发现的便是他,看向戚雪的眼神变了变。   “好了。”戚雪看着差不多了,收笔后将符撂在桌上,迫不及待就想走,“这些符纸,大人分下去给那些被狐狸下聘的人吧,我写的多,应是够了。咱们两清,民女这厢便告退了。”   她刚蹿出门,后面就听人追了上来:“姑娘留步。”   戚雪自是不想留的,但脚还没迈出去,眼前却忽然凝聚了一片雾蒙蒙的东西,和昨晚上那种眼花的感觉如出一辙,不像真实存在的雾气,倒像是蒙在她眼珠上挡住了视野。   戚雪有些害怕地揉了揉眼睛,但并未起到作用。   “姑娘?”侍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戚雪只能看清他的半张脸了,她用力眨了眨眼,周遭剩余的场景也在逐渐模糊。   “你怎么了?”侍卫观察着她的眼睛,想看看是否又是装神弄鬼。   “我有些看不清了。”戚雪揉着眼,但无论如何也赶不走那曾模糊的雾气,“大人,可否给我些清水?”   她已经分辨不出他的神情了,忐忑等待片刻,好在是等来了回应:“那便请姑娘先在王府稍事歇息,鄙人将符纸贴了,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请教。”   很快戚雪被女使牵进了房中,为戚雪端来了清水,但无论她怎么擦洗,也都是无用之功。   独身一人在这陌生的环境,戚雪难免开始心慌了,尽管觉得可能性不大,还是抓着女使的手恳求道:“能不能劳烦姑娘替我寻个郎中瞧瞧,眼睛里的毛病,拖久了怕难以治愈,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此时她已经只能看见女使一个模糊的轮廓了,她半晌没说话,最后抽出手冷漠道:“姑娘在此稍事歇息,婢子告退了。”   戚雪心知拦不住,只能听着门被关上。   她又摸索着去找水盆,想再清洗试试,但刚才明明还在手边的铜盆,却好像怎么也摸不着方向了。   戚雪咽了咽喉咙,忽然觉得眼前的浓雾有了些变化。   如果此时房中还有第二个人,就能看见戚雪空洞无神的眼珠里,浮现出浅淡的金色纹路。但无人知晓,连她自己也未曾发现,她只知道眼中出现了一个明显的方向,在东方。   有什么东西,在东方。   戚雪下意识往前走去,因为看不见而走得缓慢,但这间屋子却是出奇的大,无论怎么往前,好像都走不到边缘。   就这般,她竟是慢慢走进了另一间屋子。   根本就无暇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眼前的雾气又再出现了变化,它们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在往同一个方向汇聚,又或者说,像是从同一个方向散发出来的。   一种诡异的念头驱使戚雪继续往前走,她隐隐觉得,若一直被困在那常规的世界中,被所谓的王府侍卫纠缠住,就会一直陷入被动,是没法摆脱这个困境的。   或许会有危险,但唯有这些不同寻常的,怪力乱神之处,才是机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戚雪看清了东方有什么。   缭绕的雾气缠绕在一个背影之上,看起来却不像正常人该有的背影,轮廓非常模糊,似是某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具象化而成,戚雪莫名想到了佛家说的所谓‘法相’。   但眼前这一位浑身冒着鬼气煞气,显然不会是什么慈悲我佛,恐怕这将她指引而来的雾气,实则是什么不干净的妖雾。   戚雪被这背影震慑到,下意识就想跑,但已经来不及了,面前的人被惊扰到,转了身。   那一瞬间戚雪被夺走了所有呼吸。   明明五官轮廓都像是跳动燃烧的火焰,但仍是不难分辨出,这深邃锐利的样子,这是那位小王爷。   狠厉到令人心生敬畏的样子。   戚雪心下一阵颤抖,再想跑时发现已经根本拔不动腿了。   如果这里的一切,不是问心石上所显现的‘真正的当年’,又或者阿巳的说法存有些许水分。那这里的一切,便只是个幻境。   若这里只是个幻境。   那么小王爷已死,面前这个,从开始就不是个人。   戚雪害怕极了,但却只能睁大眼震惊看着‘他’大步朝自己而来。   戚雪发不出声音,在这种极端的恐惧之下,心口有一种强烈的力量想要受到召唤,但却因她找不到正确的方法而郁结在胸。   出来啊,我需要你。   强烈的祈愿,让剧烈的白光涌现,戚雪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看清,或者应该说是怎样感知到的,这是一柄长剑,上弯下直的长剑,锋利无比,上面篆刻着闪闪发光的铭文。   是了,这是铸剑城飞入她心口的剑,她以为它是穿胸而过,实则是进入了她的身体。   耀目的光刚刚将面前法相凝聚的影子逼退几分,很快便后劲不足,虚弱消散下来,重新掩藏回了戚雪的身体里。   她懵懂喘着气,但身体还有本能调头就跑。   刚一转身,戚雪的肩膀便被攥住,滚烫的温度深深传入,她惊叫着想挣脱,他的力气却是极大,戚雪根本不是对手,他目标明确三两下制住了她,掌心贴上了她的眼睛。   戚雪被他箍在身前,心跳快若擂鼓,感受着眼皮上源源不断的热流传入。   她冷不防大力挣扎,揪着他的手腕不管不顾一口咬下去,极其用力,一开始并未感觉到血肉,但随着热流将整个眼球都渗透包裹,这种雾气缭绕的诡异模糊的状态也随之消退了,戚雪嘴里咬到了真实的手腕,且越咬越重,尝到了相当浓厚的血腥气。   但她压根无暇顾及这些转变,重重一口之后惊慌失措在身上摸出了之前偷藏的几张黄符,借着血气胡乱往他脸上怼去。 第33章   真相   ◎“怎么才能放我离开?”◎   戚雪粗重喘着气,终于挣脱开后猛然发现周遭的场景正常了,回到了真实的华丽的屋子里,再不是那连路都看不清的大雾中。   眼前的人仍是小王爷,但造型别致到诡异,刚才她慌乱之间,竟是将那张黄符正正贴在了他额头上。   那符纸轻飘飘的,搭在男人深邃的五官眉眼上,被上面歪歪扭扭的血字衬托黄得刺眼。   乍一看,像极了那种被道士封印的阴邪之物。   他仿佛真的被定住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慢悠悠往前扫了眼,发现视线被符纸遮住了些许。   他倒也没急着揭下来,那双眼在符纸后微妙盯着戚雪,而后整个人往后一躺。那懒散样子里带着轻佻的松弛感,她甚至感觉出了调侃之意。   这种眼神,是阿巳。   戚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你?”   阿巳笑了笑,两指将自己额上的符纸揭下,用她熟悉的口吻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真实的本尊,还能将他逼走,让我找到机会入境。阿雪,我就说你天赋异禀。”   然后他好像才发现自己手腕上发疼,扬起来就看到了一圈带血的压印,舌尖舔着齿关,感叹道:“你咬的?牙口真不错。”   戚雪看着他熟悉的吊儿郎当的模样,本该松口气的,但心中紧绷的弦,却怎么也松不下来了。   “你上了他的身?”戚雪看着他问。   阿巳听出了她的口吻不太好,注意力重新关注回到她的情绪上:“怎么了,我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来晚了。”   “不晚,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能一并进来。”戚雪定了定心神,浅浅摇头,又求知地看着他,“但像你说的,这是我的过去,为什么你也能进来?”   阿巳摊起手笑着纠正:“是问心石给出的,我可说不出人家前世的因果。”   戚雪仍然大大睁眼,并未被他带出任何放松的笑意来,再问:“你方才说‘入境’,指的是入了小王爷的身体,还是指的,入了这场虚无缥缈的幻境?”   “幻境?”阿巳重复着这两个字,以打量的眼神看她,已然收回了些调侃的情绪。   他重新正色,戚雪反倒笑了起来,“难道不是吗?”   阿巳盯了她半晌,失笑:“我指的是身躯为境,这是玄门中的说法,让你误会了。我也是借问心石的力量回来的,差点给你绕进去,问心石阵助你进入的是前世的因果,不是幻境。”   或许阿巳是真的觉得戚雪已经足够信任他了,只要他出现,便能给她带来安全感,是以他应该也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一副戒备的状态,会问出如此多的问题。   所以毫无准备之下,他无法给出令她解惑的答案。   阿巳向前一步,伸手拢住戚雪的脸,想阻止她的思绪继续发散下去,不料戚雪却结结实实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   “阿雪?”他不解唤她名字。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如果这里真的是前世的因果,”戚雪伸出双手示意他暂时不要出声,“你入‘境’,为什么会入到这个小王爷的身上?他是我此番前来最重要的目的,若这人成了你,我要如何化解我与他的恩怨?”   “阿雪。”   “你先听我说完。”   戚雪再次打断了阿巳试图解释的话语。   “其实你现在暴露出来,风险是很大的,赌注只有我对你的信任,甚至经不起任何推敲。但你还是选择出现,我只能想到唯一的解释。”   “铸剑城里让你紧张的东西,其实是属于我的一部分某种……”戚雪寻找着合适的形容,“某种潜藏的力量,所以我才会受到召唤,‘问路’的时候去到了那里,起初甚至连你也不曾察觉。所以后来当你发现了,才会那般着急想要快些带我离开。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从铸剑城出来之后,我才会被你迫不及待带来了南北山,你也怕夜长梦多。”   这些混乱琐碎的片段由她自己亲口串联起来之后,仿佛思路也就变得清晰了起来。   戚雪盯着阿巳平静的双眼,慢慢道:“你一直反复说,说我其实很厉害。”   “所以刚才我看见的,才是你真实的样子是吗,出乎了你的意料,你不敢继续任我自由发挥,才会铤而走险,在我面前承认自己,因为这样你才能继续引导我。”   一段话说完,戚雪自己咽了咽嗓子。   如此直白地将他戳穿,她不知会面临什么下场,但她也不愿意继续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阿巳盯了她好半晌,并未因这段话而产生什么闹生成怒的情绪,他相反十分平静,仿佛知道现在戚雪处于相当紧张的状态,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崩塌他在她心中残存的好感。   面前的男人轻轻往前的一步,怕戚雪受到惊吓一般,步子迈得缓慢温柔。   但她仍是往后退了一大步:“回答我,是不是。”   “阿雪,你太紧张了,放轻松些。”他关切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戚雪并不受他引导,仍然神情紧绷,“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我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些莫须有的纠缠,回到我原本的生活中去,或许你直接告诉我,反而更有效更快呢?”   阿巳笑了笑,颇有些失意惆怅,“现在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没法信我是吗。”   戚雪脱口而出:“是你先骗我的,入我梦中欺压于我,再装作救命稻草出现,我自是全然相信你,才会经过了问心石,被送到这个地方来的。”   戚雪有些激动了,但始终忌惮着不敢造次,稍稍缓和道:“事已至此,此前种种咱们暂且一笔勾销好不好?你只告诉我怎么才能放我走,从此不再纠缠于我?”   二人相互凝视着,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戚雪意识到他无声的回答,嘴唇有些颤抖:“你难不成是想要我性命?”   “不是的,别多想,阿雪。”阿巳失笑,语气缓慢却坚定:“但我也不能放你离开。”   他应该还有后文,但戚雪已经听不下去了,慌忙转身夺门而出。   她刚一冲出去便看见了院里罗列的侍卫,黑压压的一片,少说二三十人,个个持着刀,静默面对着她。   戚雪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腿都有些发软,下意识回头去看阿巳。   他已经跟出来了,一身锦衣华服,立于阶上,如此英俊而威严。   这一刻,戚雪所见识过的,他伪装过的所有的样子,让她依赖的、颤抖的、恐惧的、全都汇集于一身,变成了面前这个人。   戚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逐渐喘不上气,连带着眼前的视线也一并模糊起来。   恍惚间她听见阿巳凉薄的声音从风中传来:“阿雪,我们的命运早已纠缠在一起,你躲不掉的。”   这是她意识中最后的几个字,而后便是不省人事的昏迷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戚雪觉得浑身都有些没力气,软绵绵靠在一处卧榻上。   发怔了好几息,意识和记忆才重新回到她的脑子里。 第34章   看似平静   ◎他其实疯得彻底◎   乏力感太盛,一时间她竟是没能顺利起身。   紧接着戚雪的视线便被自己手腕上的两根金丝吸引。   它们散发着淡淡的光亮,极细,连接着她的左右手,虽然看起来似乎真的像光,会随着戚雪手腕靠近拉远而变化长短,甚至会在她前后挪动手臂的时候自动穿透身躯而不受阻碍。   但这也改变不了它们本质上仍然是一副连接在一起的手铐这个事实。   戚雪呆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它是何作用,她被圈/禁了。   这时房门被打开,阿巳端着一盅汤药进来,戚雪看见他便下意识想躲,奈何四肢酸软,避无可避。   大约是她目光的恐惧太盛,阿巳站在离她三尺之处便没再靠近了。   他静静看着她,戚雪隐约从他沉默的眸光中分辨出了落寞。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情,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到头来却好像他才是个受害者一样。   阿巳的低落没持续太长时间,他微微一笑,拉了张凳子坐在了戚雪面前,心平气和道:“阿雪,我们来聊聊吧。”   “放我走。”戚雪与他没什么其他好说的。   他轻轻摇头,“不可能。”   这话太决绝,说出来戚雪脸色都变了。   阿巳看在眼中,接着道:“其实那也只是你以为的真实罢了,那个镇子也不是你原本的家。你就不曾疑惑,为何这里的一景一物都熟悉,你的父亲兄长,甚至家仆,都和外头的一模一样。”   “阿雪,这里才是你的归宿,之前那些种种,不过是你无数次的循环轮回中,一个小小的碎片罢了。我承认,我是处心积虑才将你接回来的,但再相信我一次,我并非为了害你。”   他满眼深情,但戚雪一个字也不敢信,捂住耳朵掩耳盗铃不听他说的,“什么真的假的碎片都罢了,那是我生长二十四年的地方,是什么我都认。”   她仿佛一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此刻他不论说什么都是无效的。   阿巳显然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他静静凝视着她,舌尖一遍遍扫过齿关,最后道:“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放我走。”戚雪只重复着这句话。   阿巳静静的,忽然间就笑了。   他微微低着头,这个角度看过去略显下颌阴柔尖细,戚雪被他这个笑莫名透出的阴森给吓住了,便见阿巳重新抬起头,眉眼中仍是温和,说出的话却强势得让人窒息:“阿雪,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们纠缠在一起的多少世了,每一世你都不信我,这是唯一一次,我成功将你接进这个我为你打造的,完美的世界。你说我会不会放你走。”   戚雪怔在那里,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阿巳见她离开的念头暂时被打压下来了,放轻了嗓音慢慢道:“我没有骗你,你与我,就是宿世的姻缘债。我们的第一世相遇并不美好,那时我生性骄纵,想要的东西也从不顾及他人感受,将你强娶了回去。”   “那时我不懂如何正确的表达喜欢,也让我们之间的路变得坎坷,以致于即便耗上了那么些年,你也仍是对我不理不睬。”   “你越是对我冷淡漠视,我便越是控制不住想要霸占你的身心。我想看你对我笑,想看你享受我的亲吻抚摸,心甘情愿与我欢好,举案齐眉,共度余生。”   他每说一个字,那露骨的眼神掠过戚雪的每一寸,她的心脏就仿佛被重重凿深一分。   阿巳的话锋转得很快,轻松又落寞:“不过可惜,到死也没能等来你的心甘情愿。阿雪,你可真狠心。”   “你……”戚雪根本就接不上话哪怕几个字,面前的男人虽然情绪仍然稳定着,她却觉得他其实已经疯得彻底了。   “别这么看着我。”阿巳的模样显得倦懒,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是他惯有的松弛,却有多于往常的温柔:“你不记得我们之间的种种,自然难以理解。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时间,能慢慢再重新培养感情,阿雪,我和以前不同了,这一次,我保证,会给你最大的耐心最多的温柔,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此刻戚雪觉得面前的阿巳前所未有的陌生,即便她不曾窥探到他所说的他们曾经的过去,但不难听出,他骨子里仍然还是从前那个强势自我的小王爷,分毫未变。   戚雪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阿巳并未因她的情绪而受挫,戚雪的嗓音因紧张而沙哑:“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构建这个世界,为什么一定要将我拉进来。”   被问到这个问题,阿巳少有露出了些许难为情的神色,他慢慢刮蹭着鼻梁:“当年我乃横死,为救你死在了雪山之中,后来偏执不散,怨念化妖。初时意识懵懂,根本控制不了行为,待我终于生出自主意识的时候,你已被我的煞气侵染而殒命。”   “后来我在人间寻你转世,但之后的每一世,你都早逝于相同的年岁,无一例外。”   戚雪浑身发麻,已经无法从这团乱麻一般的前尘往事中找到一个解决办法,只能颓废靠坐在那,听他继续说着。   “后来我就搭建了这个由我主宰的世界,唯有这里,能庇护你的灵魂。但如何将你接进来成了最大的难题,一定是你心甘情愿,不带任何反抗情绪的瞬间,才能办到。”阿巳的声音显得有些低落,“所以才生出了这许多事端,我不是存心骗你的,阿雪。”   他说这话时候一直凝视着戚雪的眼,是希望从她这里得到一些想要的反应。   若这冗长复杂的故事是旁人说与她听听罢了,或许戚雪能生出些理解或是同情,但此时此刻是她自己被他困在这方小小的软榻上不能动弹,心底唯余恐惧,哪有丝毫多余的情绪能同他共情。   其实他的这段话,细细想来仍有漏洞,比如其中最明显的便是她体内的那把剑从何而来,它明显蕴藏着极强的力量,且奉她为主,若她真的只是与他宿世纠缠的普通人,剑从何来,他所说的‘厉害’又是从何来。   但戚雪也不准备继续追问下去了,或许那把剑是她逃离他的唯一希望,无需提及让他徒增警惕。   戚雪吸了吸鼻子,不安的蜷起手指,阿巳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她的手上。   他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些,挪到了更靠近她的位置,趁着戚雪出神之际,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轻缓到让她觉得自己是只容易受惊的兔子。   他将手腕翻过来,指腹在那块妖印上摩挲了几下,带来了温暖干燥的触感,也让戚雪与他接触的地方传来阵阵恐惧的颤栗。   “是在顾虑这个?”阿巳盯着戚雪的眼,慢慢往她的腕心上亲了一下,他动作太快太自然,戚雪只来得及轻轻一颤。   “这是我的心头血所化,它不会伤害你的,放心。”他亲完后慢慢用拇指揉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之前说的那些什么枯竭而亡是吓唬你的,只要我在你身边,它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副作用。”   戚雪不想被他碰到,但手腕使不上力气,也就更别提抽回来,只能就这般被他两手笼握着。   但阿巳的身躯凑在软榻前,那双眼里的神情揉进了阴鸷的坚定的占有欲,让戚雪忘记呼吸,她不能再被这般注视下去,她快要窒息了,尽力的蜷起身子躲避他,缩在软榻上,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能藏住自己。   身后听见了阿巳低低的轻笑声,他低着头慢慢把玩了一会戚雪的手指,她的掌心指腹都有沽沽热流传下来,戚雪担心又是什么不知名的禁咒,再次尝试将手抽回。   这次他没有强求,松手轻易任她缩了回去。   戚雪的大半张脸都埋在软榻里,听见旁边那盅汤药被放在了脸边的角桌上,他说:“趁热喝,有劲儿了可以出来看看我们以后将要一起生活的家,你会喜欢的。”   关门声响起之后,戚雪才慢慢抬起了头。   那种心慌的窒息的感觉随着阿巳的离开才有所渐渐好转,她手脚发麻,撑着自己起身都困难,原以为他留下的是一盅什么作用的汤药,结果揭开盖才发现,是盅泛着油花的鸡汤。   香气在揭盖的时候散发出来,戚雪的肚子也随之咕咕直叫。   原来她这浑身酸软发麻的虚弱,是饿得体虚再受惊吓所致。   她不可能一直不吃他给的东西,既如此,早与晚都没有区别,于是她起身慢慢进食,胃里有了些东西后,身上那发抖的感觉明显缓解了几分。   戚雪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但再推开门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硕大的庭院里,花圃上,耀眼极了。   院中种了大片大片的蔷薇与牡丹,有花藤爬了满墙,院中几个园丁听到动静回头看她,纷纷默不作声朝她俯身行礼,仿佛在她昏睡期间,阿巳已经向他们宣告过了些什么一样。   戚雪呆呆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得像个偷入大户人家的野丫头,此时竟有几分再缩回房中的想法。   忽然,一朵洁白的大蔷薇花悄无声息递到了她面前。   戚雪本就精神紧绷着,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反应有些夸张地弹起来打开了那朵花。   重重叠叠的花瓣被打出了摇摆的声音,她与阿巳的手都被上面的尖刺给扎破了。   血线从无到有显现出来,然后汇聚成血珠,虽然破口不大,但多少有些疼。   身后的阿巳伸手想拉戚雪的手腕替她检查伤口,被她避之不及的躲开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想要远离他,但没几步后背就抵上了栏杆。   “你以前就很喜欢这种重瓣的大花,蔷薇和牡丹,都是心头好。”阿巳被她躲了手,倒也算意料之中,随意吮掉了自己无名指腹上的血珠,将那朵开得娇艳的蔷薇花放在了戚雪旁边的栏杆上。   春日的骄阳照在花瓣上,层层叠叠的透着不同层次的光,是再如何技艺高超的画师也都无法复刻下来的画面。   阿巳笑眯眯瞧着她,戚雪看他却像是在看着一尊可怕的鬼怪。   他对上那眼神,恢复了往昔戚雪所熟识的插科打诨的潇洒模样,双臂环胸放低了视线凑近她打量道:“不至于吧阿雪,咱们这一路上相处的不是挺融洽的,没有这么难的。”   戚雪被他盯着,却是生理性的不适感。   见过了他那煞气凛然的‘法相’,见过了他梦中蛮横强势掠夺的可怕模样,她再也无法将眼前的少年与之割裂开来。   无论他如何伪装,他们也是同一个人。 第35章   何处破局   ◎“其实你是喜欢阿巳的。”◎   戚雪以防备的姿态面对着他,后背抵住的分明不过是一方栏杆,却因他挡于身前,让她有种被逼入穷巷无处可逃的感觉。   戚雪下意识吞咽着喉咙,喉珠上下滚动了一瞬,然后她便清晰看到阿巳的眼珠往下挪去。他被吸引了。   他安静地,以同样的方式,吞咽着,让喉结滚动的模样与她一致。   戚雪是因为紧张,而他是因为什么,不可言说。   戚雪眼睁睁看着他眼神变得深邃,她能看懂那其中转变的意思,她甚至看到了他唇缝极轻的蠕动了一下,那是舌尖在蠢蠢欲动的证据。   戚雪眼神闪烁着,脸也低下去几分,在他还没有进一步举动的时候打破宁静:“你……到底活了多少年了?”   阿巳微微扬眉,这个问题戚雪曾问过他一次,那时候他的回答说并不知晓生辰年岁,大约与她一般年纪。   “具体的确实记不太清了,但我逝世那年,与你年纪相仿。”   戚雪下意识回避着他的视线,这句之后便是迎来了沉默,但那种被他逼住的心慌的感觉仍是十分强烈。   戚雪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在竖立着,后背在栏杆上慢慢摩挲着,哑着嗓子与他商量:“你能不能离我远些,我呼吸不过来,你若是真的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你也不想我再被你的煞气弄死一次吧。”   阿巳闻言微微扬起眉,眼神慢慢打量着她,“阿雪,我想你误会了什么。”他笑了笑,“我是年岁已逾千载的大妖,这世间能出吾右者,大约已经没剩几个了。非是我收敛不住气息,是你自己心中惧怕我。”   不管他说得如何,戚雪那强烈的心悸是真实存在的,她难受的想解开领口畅快呼吸,手心再三攥紧:“那你把这个给我解开。”   戚雪将束缚在手腕间的那一对光锁抬起来:“既然无人能与你匹敌,你还怕我跑了不成,这个在手上,我害怕,还有那个妖印。”   阿巳盯着她,半晌后才温和笑了笑,“阿雪,出去了又能如何,你也还是会像从前那许多世一样,薄命早逝,我也一样还是能再找到你,不过是多走一个轮回罢了。”   他的神情和口吻让戚雪觉得阿巳心里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但这也相当于印证了她的猜测,这光锁就是他用来压制自己体内那柄剑的力量,若是唤醒那股力量,她是有可能摆脱他的。   “你在想什么。”阿巳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不着痕迹往前了一小步。   戚雪的反应很大,想退却无处可退,只能腰肢往后仰,一面伸手示意拒绝:“你别过来。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一早便是奔着我去的,那明府里的那个狐狸,也是你弄去我们镇上的?”其实戚雪知道事已至此,这已经不是一个多重要的问题了,但她能拖一刻是一刻,就是不想面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亲昵。   阿巳倒也有耐心,有问便答了:“那些都是轮回的必经之路罢了,不是它,也会有别的因果让你走投无路*。”   戚雪没听太懂,但阿巳也没准备接着往深了解释了,他盯着她防备的模样,好像再往前一寸,她便能像只受惊的猫一般炸起。   戚雪被这种审视的观察的目光困住,阳光撒过阿巳的眼睛,瞳孔呈现出了从前她从未发现过的,清透到非人的琥珀色,甚至是眼珠中间,好像还有另一条细线一样的瞳仁,藏在里面。   “别多想,阿雪。”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整个脑子一嗡,反应明显就迟钝了下来,刚才想的什么全给忘了。   戚雪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猛地一颤,眼见他还在靠近:“你别过来!”   她不敢再去看他眼睛,也不想再听他说话,用力捂住耳朵,“你不要对我施什么妖法。”   阿巳歪了歪脑袋,这一笑堪称宠溺,以退为进了一步,“好了,初来乍到的,不逼你太紧,咱们来日方长。”   他不过稍稍后退让出一步,戚雪便赶紧趁机冲开他跑走了。   她一路闭着气跑出了小半里地远,方才终于捂着胸口找回了自己的心跳声。   好压抑。   自从看清了他的伪装,她就再也无法坦然面对阿巳了。   戚雪蹲在池水边看着里面的倒影,一遍遍用手指戳破,再发呆地看着它慢慢复原。若真入阿巳说的那样,她就是在一次次轮回中周而复始与他纠缠,那岂不是每一世她都会如此矛盾恐惧。   若一切真的是无用功,难道真要认命才是归宿?   戚雪理不出个头绪,一时间想不出破局的办法,却也不想就此甘心认命。   她搓了把脸,重新站起来,沿着这华贵奢靡的庭院中转了一圈。   很多地方都有侍卫和园丁,个个冷着脸,见着戚雪只行礼不说话,看起来便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她找了一圈,在路过一处小桥时候顿住了脚步。   那里头又是另一处小院,种了一棵极大的樱花树,微风拂过时候偶有落英飘在木制小桥上,又再落下随着水流远去。   极其漂亮的画面,戚雪却是瞬间勾起了某些炙热滚烫到无法呼吸的极致记忆,他如何将她翻压在桥上,摩擦的膝盖,爬出去又再被掐着腰抱回来,浑身湿热无可救药的记忆。   这地方原以为在梦中,竟是真实存在的。戚雪猛地一个哆嗦,逃也似的跑了。   戚雪是极其不愿回那主屋里去跟阿巳同处一室。他那身煞气也不知是不是真如他所说能控制自如,万一出点什么问题要死的还是她的命,阿巳命长能在轮回中一直等一直找,但她戚雪就是戚雪,只活这一辈子,再转世的那哪还跟她有什么关系。   到了傍晚时分,戚雪腿脚乏得很,恰逢外头下起春雨阵阵,她便寻了处花房藏身。   花架上摆满了半开的牡丹和月季,香味混杂在一起,在这没有点灯的幽室之中。   春日的潮湿些许越过门槛,她将木门掩上,屋里就昏暗下来。   花房里有张花匠拨土小憩的藤椅,戚雪坐下后捏着酸累的小腿,肚子也饿得有些咕咕叫了。   这么躲着他,根本不是办法,辈关在这幻境的宅子里,又能躲多久呢。   戚雪的注意力回到手腕上的那对光锁上,它们在昏暗的视线下格外明显。解开它才有机会出去,出去了才有机会向别的得道高人求助,否则只能被困死在这。   她就不信,这天大地大的,找不到人能抗衡他。   但前提是,能先哄得他将这光锁给解开。   戚雪正想着,忽地余光扫见花架上刚才盛开的几盆牡丹,竟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叶片都蜷缩起来,有了枯萎衰败的征兆。   她觉得奇怪,小心走近看了眼,发现它们还在继续萎缩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命力一般。   戚雪下意识后退,紧接着那灰白衰败的东西沿着花架蔓延下来,虫子一般,很快就要沾上她的脚。   戚雪惊叫着要跑,就在这时阿巳破门而入,他似是早就感应到了些什么,直逼目标而来,一把揽住她的腰,等戚雪反应过来的时候花架已被他一脚踢翻了。   戚雪已经看呆了。   也不知是不是之前见过他的‘法相’有了心理阴影,此刻看着他杀气腾腾的样子就觉得满身都缠着黑红的煞气,他来回在花架前踱步,仿佛猎食者在观察猎物是否还有活口。   那花架被他一脚踹散了架,牡丹摔了满地,枯枝都碎在地上,但刚才还蠢蠢欲动的那灰白的诡异的东西,发出了凄厉阴森的叫声,很快消失不见。   阿巳的目光很是锐利,没有任何把戏能骗过他的眼睛,戚雪看着他的背影,不期然被他回头看了一眼。   她喉咙动了动,下意识就想跑,但不过两步便被拦腰扛了起来。   “你干什么!”戚雪缩在他肩头尝试挣扎,但他力气出奇的大,闲庭信步轻松便将她扛回了主屋。   戚雪被他重新丢回了软榻上,满眼警惕盯着他,“刚才那是什么?”   阿巳耸耸肩,“不知道。”   “你不知道?”戚雪完全不信。   阿巳扬眉笑了笑,将门屋门顺手给关上,“是你招来的,我怎会知道。”   一听又是冲她来的,戚雪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我这条命到底有什么稀罕的。”   “那还是挺稀罕的。”阿巳靠近过来,瞧着戚雪脸上这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像是找到了突破这僵局的契机,心情甚好,趁她不留神,拿手轻轻蹭着她的下巴,“没事,管他谁,只要你好好在我身边,太岁都不敢动土,我还给你当挡箭牌,如何。”   戚雪往后躲了些,看着面前男人这得意洋洋的模样,却又隐约觉得这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假意转变借坡下驴的机会,反正也无计可施,只有让他放松警惕,才有机会解开手上的光锁脱身。   入夜之后,外头的小雨仍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戚雪站在窗前听雨出神,阿巳过来靠在了她身边,胳膊与她相贴着,传来了相当温热的暖意。   戚雪想走,但晃眼瞧见他这么侧撑着下巴的模样,满眼都好像只盯住了我一个人,“其实你是喜欢阿巳的。”   “什么?”戚雪被他这话说愣住了。   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露出了些狡黠的模样,“这一路上与你同行的阿巳,我能感觉出来,你是有过心动与依赖的。只不过可惜,他是我,我却不止是他一个。” 第36章   想我吗   ◎春雨下了整晚◎   他这绕口令一般的,戚雪还是听明白了,一时间,竟是并未想出言反驳。   阿巳认真盯着她的眉眼,又再笑了笑,伸手出去接了些夜雨,“如果再晚一点才叫你发现,等你深爱上阿巳再发现,会不会好接受一点?”   他的手在雨中来回抓握两下,接到了半捧透明的雨水递到了她面前,戚雪看见了自己眼睛的倒影:“接受什么?接受你?”   “接受我强势又任性的一面。”   戚雪看看水,又看看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见阿巳目光变得深邃,他问:“想我吗。”   戚雪直觉不妙,眼神闪烁着想离他远些,但下一瞬脖颈间就攀上来带着冰凉湿润的束缚,他掐着她,力道不重,但足够将戚雪一路推到了墙角中。   这一瞬间,戚雪觉得脖子上好像爬了一条粗壮的蛇。   窗棂外雨水滴答响着,屋内戚雪被困在墙角中,阿巳亲得温吞,反复吞吐着,将她唇瓣舐得湿润,戚雪被拢在他的阴影中,几乎看不见外头的任何光景,只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   无疑这个时候的阿巳是强势的,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用魅惑又危险的嗓音对她说:“嘴张开。”   戚雪受到了蛊惑,张嘴的瞬间,丢盔弃甲。   春雨下了整晚。   到了后半夜,戚雪神思恍惚,觉得自己被他引诱,香肩半露架在身前,就这么进到了雨中。   本该是冰凉的夜雨落在身上,竟是温热的。   戚雪的眼有些睁不开,隐约看见雨中轻轻飘摇的樱花树。是那座庭院,他又将她带上了那座木桥。   恍惚间,戚雪的意识中有条参天巨物,猩红的鳞片在夜幕下雨幕中,幽深诡秘,凝视着她。   就像做梦一般,戚雪感觉‘它’的尾巴缠绕着自己的腰肢,她甚至能看到在雪白的皮肤上慢慢滑动游走。   这还是她自己的腰吗,这种视角,怎么可能存在。   只是这幻觉半真半假,让戚雪始终无法彻底摒除。   戚雪嘤咛着扭动了一分,体内的磋磨又更凶狠,这时她听见了水声,是雨幕落在池塘里,阿巳的一只脚踩进去,他浑身的血脉好似岩浆,亮起猩红带橘的热焱,瞬间便将池水变成了温泉。   戚雪恍惚地站不住。原来这温热的雨,温热的泉,都是他的体温。   池中的阿巳朝她张开手臂,两臂的血管清晰可见,连带着他脸颊侧面,都是散着微光的,滚烫的岩浆脉络。   “不烫。”仿佛知道她在忧心什么,他轻声说着。   戚雪被他紧紧抱住,抱进了水里。   真的不烫。   她仍然被他的眼睛蛊惑着,根本没有自主反抗的能力,一如往昔在梦中的身不由己一般,只能无限沉沦在他的怀抱中。   只是这一次,戚雪能清晰看见阿巳的脸,看见他的样貌,看见是怎样一个人在与她进行着这般最亲密的交融。   戚雪再次被他深深吻住,向后一倒,深深压入了温热的池水中。   水流包裹住她的全身,呼吸被夺去,紧接而来的便是阿巳一同进入水中再次将她抱住。   这一晚的池水摇晃,梦幻至极,到后来戚雪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漂浮向上的双腿是否还存在,只能跟随节奏在水中沉溺。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天光微亮,虽不算刺眼,但显然已经是日出了。   戚雪躺在樱花树下,一个哆嗦回忆起昨晚的所作所为。   她在阿巳的引诱下那般迎合,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   身上的水早就干了,但衣裳并未穿好,只浅浅披在身上,她一起身就往下掉。   戚雪一手按住衣裳又再趴回了绒毯上,这时才听见阿巳懒散的声音:“睡醒了?喜欢昨晚的感觉吗。”   “你使的什么妖术。”戚雪胡乱扯着衣裳将自己盖严实。   “什么妖术。”阿巳扬着眉不以为然,“这么多世的夫妻,我还用得着在这件事上使什么手段?是你的身体想我了,我们非常契合。”   ‘胡扯’两个字正要脱口而出,戚雪又一眼瞧见手腕上的光锁,想起目的,红着脸改口道:“再被你这么引诱几次,谁遭得住。”   阿巳仿佛听见了什么稀奇,饶有兴致地撑着上肢凑近她。   戚雪忍着没动,脸上的红晕微烫,任他那张脸停在不过一指之隔处,细细打量着。   “看来是真喜欢,那今晚还这么来。”阿巳舔了舔唇缝,又再往前凑了些,趁机亲上了她的唇瓣。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按住戚雪的脖颈或是后脑,没有控制住她,就这么自由地相贴着,往前拱了两下,吸吮着。   戚雪忍耐着让他亲了几下,一路往后仰,最后才偏头躲过去。   嘴里还有阿巳的气味,她抹了把唇角留下的湿濡,扫见阿巳意犹未尽盯着她:“从前我们很少有接吻的机会,都是我趁你意乱情迷之时才会有。阿巳的身份,是真的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戚雪眼神乱闪,将衣服再往上拉了些,“转过去。”   他一边嘴里吊儿郎当说着没必要吧,一边也还是依言背了过去。   春光照在男人健硕的肩背上,阿巳伸着懒腰,两手搭着后颈,展现出了极其优越的线条。   戚雪快速将衣裳穿上,方才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听样子,阿巳并不是你的名字,那你之前为何这样告诉我?”   阿巳知道她是穿好了,懒洋洋回了身,靠在拱桥边上睨着她:“这是我的小字。也因第一世我们初时那年,是乙巳年。”   “那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戚雪存了些心思,或许大妖的名讳是不轻易示人的,能问出来或许将来有机会也好分辨,对症下药。   阿巳笑得散漫,眉眼弯弯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得亲昵些。”   “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也就随口一问。”戚雪扬了扬眉,因为腿上酸软,起身时候有些慢。   “诶,跑什么。”阿巳拉住她的胳膊,轻易就将戚雪拉进了怀里箍着,“没有不想说。商榷。”   她摔在他怀里,心脏却因为这两个字被重重捶了一下。   戚雪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但好像很久以前就曾听过,一个与她相缠甚多的名字。   “怎么这个表情,听过?”阿巳捏着戚雪的脸颊细细打量着。   “没有,我从哪有机会听。”她克制着想要起身的冲动,躺在他怀中有些不适,到底还是没忍住,在他再次俯身预要亲吻的时候从他身上滚了出去。   戚雪在绒毯上滚了两圈,爬起来时阿巳还撑着那姿势瞧着她,戚雪半张脸都是绯红的,他还在向她伸手邀请,戚雪说了句无赖便跑走了。   这场雨一直下到了深夜都还未停歇,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征兆。阿巳也终于是发现了不对劲。   除了之前在铸剑城里的那一次,戚雪鲜少在他脸上瞧见这般严肃的神情。   一种隐秘的期待存在于戚雪心里,会不会时某种能破解这幻境的契机出现了,比如外头有什么厉害的得道高人发现了她被他囚/禁,在试图施以援手。   但幻想归幻想,戚雪也心知可能性不大。要真是有什么东西冲破了阿巳的保护措施,她跟着池鱼遭殃死无葬身之地的可能性比顺利脱险要大太多。   戚雪跟着一道紧张:“是发生什么事了?”   阿巳勾唇笑笑:“没什么。”   戚雪觉得他有事在瞒着自己。   但他瞒她的事情又何止这么一件。   直到第二日清晨,外头的池塘一夜之间全变成了死水,水里的绿藻杨花发腥发臭漂浮着,池中的鲤鱼也全都翻了肚子,水中岸边都吸附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浮沫,看起来又脏又诡异。   站在门口的戚雪将这一幕收入眼中,震惊得无以复加,甚至有些不敢太过靠近水面。   昨日还金碧辉煌的屋舍庭院,今日就成了这般破落衰败的景象。昨日甚至她和阿巳还在那樱花树桥边温存过,今日那桥都像是风吹日晒了数十年,成了一座腐坏的废木。   戚雪不由得联想到话本里讲的迷惑人心的山间妖精,变幻破庙为琼楼玉宇,为了引贪慕虚荣的凡夫俗子上钩。但当妖气散去之后,原本的破败腐朽就会显现出来,什么山珍海味仙子佳人,全都是剧毒肮脏的蛇蝎鼠蚁。   她忍不住回想起前两日喝的那盅泛着油花的鸡汤,还有那些其他的精致的吃食。   胃里紧接着便是一阵抽搐。   阿巳从水边检查完情况后会后,那张脸出现在她面前,他身上穿着的绸缎衣裳还是完好无损的,他的样貌也尚且还没有发生变化,但戚雪就是隐约有些害怕,担心在哪个毫无准备的瞬间,会看见他狰狞可怖的‘原型’,就好像那天晚上梦魇时候见过的有着人类情绪的人眼狐狸头。   阿巳见戚雪神情飘忽不定左右闪躲,拧着眉越发凑近了些,甚至是圈着手伏低了视野,定定停在她面前,叫戚雪不得不与他对视。   “阿雪。”   他这般叫了她一声,戚雪慢半拍地回应:“……嗯?”   然后便见他一手慢悠悠伸到她额头前,戚雪抬眼盯着那圈在一起的中指和拇指,以为他是要施展什么妖术,正紧张着咽了咽喉咙。   停顿不过片刻,被他弹得一个激灵。   “啊!”   戚雪捂着额头,疼倒是不很疼,“你干什么?”   阿巳重新咬着笑直起身,玩味打量着她:“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啊。”戚雪自是不承认的。   “没想什么?”阿巳哼笑着,“我要是会吃人……”   他忽然瞪大眼凑近,戚雪呆滞地摒住了呼吸,就在以为他要说‘第一个就吃了你’的时候,却又再听见了他没个正经的得逞的笑声:“那也舍不得吃你。” 第37章   ‘它’是谁   ◎“相比起来,我才比较难缠。”◎   阿巳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她为何庭院中发生了那般反常的变化。   但戚雪能看出来,这些变化并非是他意料之中的,似乎真的有什么很棘手的情况发生,而他在思考着对策。   接下来的一两日,外头那些破败腐坏的气息越逼越近,慢慢覆盖了庭院和府邸,只有中间的主屋里尚未受到影响。   这里的女使和小厮似乎都是阿巳的妖力所幻化,对于这些变化并未展现出正常人该有的恐慌和惊吓,每日还是照常进行着自己的工作,算下来,这府中人心惶惶的实则只有戚雪一人罢了。   到了第三日,主宅门口的最后一片绿草地也枯萎了。   精致的主宅与外头的腐朽形成了极致的对比,至此,这座主屋愈发像是山间精怪幻化的极乐乡,让戚雪有种极其不真实的错觉。   她心中自是忐忑的。   不管外头的东西是什么来头,虽然阿巳也是妖,但好歹是她熟悉的妖,他不会刻意去害她性命。   越是到这种紧张的时候,人便会产生越强的依赖情绪,连带着之前那些抵抗情绪都弱化了几分。   “这些东西,如果进到主屋来了怎么办?”之前阿巳就叮嘱过不要踏足那些已经被侵染过的草地,再加上花房时候那种灰败的‘东西’曾经想缠绕上她的脚,戚雪难免会有此担忧。   阿巳在假寐养神,闻言睁开一只眼看她,“害怕?”   这种对话让戚雪有种又回到了从闻香镇一路走来相依为命的那种时候,那时候的阿巳,幽默风趣,坚实可靠,还温柔体贴。   他说得没错,她大约就是曾有过某些时刻的悸动,无从否认。   只不过尚未来得及发芽生根,便已经被真相给冲垮了。   阿巳盯着戚雪的脸,她眨了眨眼,算是默认了。   “没事,不怕。”他还如从前那般笑笑,架在椅背上的手摇了摇食指,“相比起来,我才比较难缠。”   这话说的戚雪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小声道:“这个冲我来,那个也冲我来,难不成我前世还是个浪荡子,也欠‘它’什么姻缘债不成。”   阿巳玩味扬着眉,两只眼睛都睁开了。   他忽然冲她招了招手。   “干什么?”戚雪嘴里问着,还是起了身。   “你先过来。”阿巳引诱着伸出手。   她人刚走近,就被攥着手腕天旋地转给摔进了他怀里。   阿巳笑眯眯盯着她,戚雪第一次以这种角度这种距离看他的脸,那双眼里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全无危害,她攥着手心,忍着压迫感告诉自己不要破坏氛围,就这般直勾勾盯着他。   “试试看?”阿巳拨开戚雪颈间的头发,将人搂在怀中,调整好了最合适接吻的姿态。   “试什么。”她明知顾问盯着他的嘴唇,轻轻咽了下嗓子。   “你说试什么。”他先啄了一口,简单退开些距离,调侃道:“别紧张,我不吃人,要真欠了债也没事,把它激出来收拾了,然后好好上你一回,这事也就过了。”   戚雪还没来得及声讨他粗鲁的说辞,阿巳便吻了下来。   缠绵悱恻,却又淋漓涩人的一个深吻。   行至半场,戚雪迷离听见他呢喃的声音诱哄道:“你多少带点感情投入些阿雪,要么吮,要么舔,这般僵着不动,谁看了都道你不情愿,怎么激得出人来。”   她也不知听进去多少,脸色通红,但逐渐依着他说的配合起来。   于是这个吻变得越发的非礼勿视。   辗转的两张侧颜,阿巳伸进戚雪的手心后十指交握住,她心跳疯狂在加速,抵达了某个频率之后,反倒是适应了下来,用另一只手勾进他的脖子,轻轻摩挲到了隔着几根发丝的后颈。   他们好像如胶似漆的爱侣拥吻在一起,密不可分。   阿巳的呼吸声浓重,他是兴奋起来了,戚雪的唇瓣却是微微红肿着,再亲下去就要发疼了,在他连续不断的攻势中稍稍有了退意。   阿巳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也能洞悉缘由,以湿濡的舌轻轻舔过不适的地方,再轻柔吮弄安抚。   即便如此,戚雪还是觉得有些难耐了,抿着唇咽下,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她颇有些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目光闪烁着想抽回手,却被阿巳握得很牢,“……它,它看来,没出来哈?”   阿巳低低笑了笑,胸腔震动着,看这满面绯红的模样着实可爱喜欢,戚雪被他勾进怀里安抚摸着发丝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你蒙我?”   阿巳扬眉亲着她的耳朵,“不是只说试试吗。”   “嘁。”戚雪用力推开他,胡乱顺了几下被他揉乱的头发,爬起来走了。   阿巳的状态看起来十分淡定,但实际情况却并没有因为他的淡定而有所好转。   戚雪第一次在主宅内看见盆栽枯萎的时候,不甚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碎片的响声招来了两个女使,默不作声将残渣收了,戚雪这才反应过来,心慌意乱去找阿巳告诉他这件事。   但他却不在主屋里,连平时最喜欢躺在上面晒太阳的藤椅上也没人,她绕了一圈,平时需要帮点什么的时候总能瞧见女使小厮,这会子却是连一个人也碰不上。   这偌大的主屋,一瞬间仿佛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戚雪下意识猜想着,如果说这些女使是阿巳幻化出来的,那就该和他的力量状态相关联。他现在可能无暇分心顾及这些边角上小玩意了。   一个人留在孤宅的不安最是容易胡思乱想,将事情往不妙的可能性上去推演。   戚雪又找了几间屋子,仍是不见人影,呼吸便明显有些急促了。   不能慌。她定了定心神,想到了‘问路’,只是不知道手上被阿巳套了这么个玩意之后,这招还有没有之前管用。   戚雪抿着唇闭着眼,心里一边祈祷着,可千万别是之前阿巳为了骗她才杜撰的什么问路很灵一说,其实是骗人的根本狗屁都不通。   她一边这么念叨着,一边往前走出了两步,进到了走廊里。   没有任何的指引,甚至是没有任何所谓特殊的感觉,戚雪只能循着直觉乱转,期间因为怕撞上墙,三不五时还要眯着眼偷看一下前头的情形。   就是这般的毫无根据,仍是让她找到了阿巳。   听见前头房间声音响动的时候,戚雪心中一阵惊喜,期待又忐忑的小跑着前去,就见屋里的阿巳手中持着一柄长剑,面前的火盆烧得有半人之高。   火光映得他半边身子猩红,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瞳孔凝聚成竖向,鬼魅邪肆,戚雪心跳停了好几拍,顿住脚步不敢上前了。   似是察觉吓到她了,那凝聚起来的异瞳很快消散了,火光照在阿巳俊美的侧颜上,不过是一双眼的区别,那身危险诡异的气息瞬间退了干净,变成了戚雪所熟悉的少年人的模样。   “怎么找到这里的。”阿巳朝她招了招手。   戚雪听出他语调中并不算多轻松,慢吞吞走了进去,“外头没人了,我自己‘问路’找过来的。”   一边走戚雪一边余光打量着这间屋子。刚才她找人的时候似乎经过了这里,那时屋里并没有人在,而且看这火盆蹿这么高的火舌,里头的东西烧得猩红都快成灰,也不像这短时间内的事。   很邪门。   但她见的邪门事也已经不算少了。   阿巳自然牵住了戚雪的手,瞬间传来被温烫包裹的触感,她没挣脱,接着对他道:“我刚才看见宅内也有那些枯枝了,你看到了吗?”   阿巳点点头,又浅勾了下唇角,往火盆示意了眼,好像在说他已经有对策在做措施了。   戚雪默默点了点头,视线掠过猩红的火盆,幽怨看着他道:“我刚才还担心找不到你。”她顺势扬起手,那光锁的线因为两只手腕的距离而拉长,“问起路来好费劲,多绕了好几圈。”   “找不到的,绕一辈子也绕不进来。”阿巳扬眉笑着,“你这速度,世间怕也没几个人能比你再快了。”   戚雪悻悻笑了笑,他不顺着她的意思接,再多说也无益。   戚雪的目光重新回到火盆上,“你这是在烧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安抚,随即将那把长剑割破了自己的指腹。   戚雪感觉到他要开始动作了,退到了一旁,就见阿巳两手将剑横抬着,一手握柄,一手握刃,那剑身上反的也不知是火光还是血光,总之就是诡异得让人不敢直视。   戚雪咽了咽喉咙。看着他这般静止不动了数息之久,再动便是快若雷霆之势,她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那火盆忽地蹿过了他的头顶,烧成了炙热的云团再炸开,扑面而来全是热浪。   戚雪被吓了一跳,捂着嘴不让自己出声影响他,下意识紧缩着肩膀。   那火盆蹿过刚才那一刹之后便又恢复了之前半人高的火苗高度,但戚雪明显看见,火光上晃动的影子和之前不一样了。   好像那虚影能看出什么画面来,但并不清晰,也或许是她不会看,戚雪努力睁大眼想分辨,反倒是被火光燎了视线,眼眶发疼被迫闭上。   湿濡的泪花缓解了眼周的干涩。戚雪再次睁眼的时候,见火盆前的阿巳面无表情凝视着,手中捏着一个她看不懂的印诀。   戚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不好出声打扰,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诡异的发邪。   紧接着她便发现了这怪异的感觉由何而来。   火盆的影子不见了,还有阿巳的影子,刚才分明被火光拉得很长,现在也都全无踪迹了。 第38章   当年   ◎第一世◎   戚雪心中一跳,赶紧去看她自己的。   双脚周围一圈空空如也,连她都没了影子。   戚雪倒吸一口凉气,却在吃惊后退的时候猛然惊醒。仿佛整个人刚才是睡着了在梦游一般,眼前的火盆还在烧着高耸的火舌,肆虐的火光将面前阿巳的背影拉得很长,几乎蔓延到了她脚下。   戚雪呼吸急促了几分,悬着的心脏这才落下来。   火光将阿巳的脸照得透亮,他神情从容淡然,但眉眼间仍能分辨出些许轻蔑,凝视着那火焰,慢条斯理将沾了血的长剑从火焰腰间划过。   烈火就这般被他拦腰斩断,剑上的血珠将其吸收殆尽,同时也被快速蒸干,没了踪影。   火焰熄灭了,血珠也消失了,屋子里的火光瞬间黯淡下来,连热浪都一同消失,快得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戚雪睁大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隐约觉得,这层诡异的迷障消退了,好像这里又恢复到了一个普通的房间。   阿巳伸了个懒腰,散漫将她揽进怀里带着往外走,“走,去弄些吃的,饿了。”   “就这样?那外面那些枯枝呢?”戚雪有些语塞,彻底为他这手处变不惊的本事所折服。   还以为他要搞些什么大动作,结果就是这么没事人似的顺手烧了个火盆算完,跑江湖的都要跳个大神装装样子,这大妖施法的动静着实算小。   阿巳斜眼睨着她,戚雪也仰脸看着他,这般对视之下他轻佻笑了笑,食指往唇瓣上一抵:“不可说。”   戚雪哑然。他惯是会故弄玄虚的,她就从没成功从他嘴里问出来过什么准话。   火盆烧过之后,主屋中的那些枯枝仍然存在,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是还有蔓延的趋势。   但阿巳却是能吃能睡,甚至还有心思整日里与戚雪耳鬓厮磨,找到机会便想一亲芳泽,腻在她颈窝里也好,将人困在怀中细细把玩也好,总之就是好像完全看不见那日渐逼近的危机。   开始戚雪还有些紧张,后来慢慢的,也算是品出了些端倪,他这状态,更像是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就等着将对方纵的现身,来个瓮中捉鳖。   但她意识到的这种想法也并未能带来多少安全感。   ——连她都能看出来,那对面的也不会是个傻子。   既然这样对方还在持续逼进,想必也是有着相当能够仰仗的手段,那至于最后究竟是谁棋高一招,尚未可知。   “别分神。”阿巳捏着戚雪的脸,手指陷在软肉里,有些不满,“还和上回一样,那日你棒极了,把你灌醉下欢药都没有过那么有感觉过。”   戚雪不可置信于他这些虎狼之词,眼神胡乱闪烁:“你还、还对我干过这种事?”   “夫妻间的情/趣,懂吗。”阿巳浑不在意笑了笑,轻轻揉着她的脸颊,笑眯眯又再亲了上来。   戚雪被他缠吻了一阵,余光又再扫到了院中那破败的景象,擦着唇角边湿濡的口涎,躲开了他想要继续而凑过来的脸,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求知欲:“其实你知道‘它’是谁对吗?”   提及此,阿巳有些败兴,懒散往后用胳膊撑着自己:“大约,是个秃子吧。”   “秃子?”戚雪想了想,很快明白过来,“和尚?”   阿巳耸了耸肩,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谁知道呢。”   二人在内室都只穿了软袜未着鞋履,他从地上爬起来,将长发从身前拨去肩后,转身往外走的瞬间,忽地停下了脚步。   戚雪鬼使神差就从这个停顿意识到,‘它’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阿巳森森然回头,目露凶光往外看去。   他看起来十分危险,显得亢奋且难以控制,戚雪瞧着有些无所适从,本能的先爬起身来。   阿巳的手是何时贴到她后腰上的戚雪浑然未觉,只道他上一瞬还在六七尺外,这一瞬就已经毫无阻碍到了她的身*后,而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   “去里面等我,别出来,也别露面。”阿巳将戚雪推进了一间空屋子,关上了所有门窗。   戚雪怔怔点头,看着他在屋子四角快速点了几下,虽然不知是何用意,但大抵也就是布下了些保护的措施。   “尤其不要以‘问路’的法子往外走,你是真能自己绕出去的,听见没。”临走前阿巳朝戚雪叮嘱,她忙不迭点头答应。   阿巳风风火火离开了。   从他察觉‘它’的靠近,到现在,拢共不过十来个呼吸的时间。   戚雪连鞋都还没来得及穿,踩着春日单薄的白袜,在屋里小范围来回踱步缓解这忐忑的情绪。   阿巳这般叮嘱,必定是为她的安全着想的。虽然戚雪有着这些基本认知,但也仍然心有方寸妄想,如果外面的真是什么破阵救人的得道高人,找不到她该怎么办。   但妄想归妄想,戚雪也自是相当清楚,这种万中有一的事情,不值得拿命去冒险,即便真的有,连人都找不到的道行,大约也是没那个本事跟阿巳抗衡的。   于是她老实的等在屋内,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时间的流逝加重了紧张的情绪,这屋子实在太安静,听不见外头的一点动静,阿巳自然也是没给她留窗户缝偷窥的。   会不会是外头的那一位真的有备而来,阿巳不敌。   若阿巳不敌,‘它’又是冲她来的,那她的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便在此心神不宁之际,戚雪蓦然眼前一花,一种说不出的汗毛倒竖,她看见了墙角不知何时浸进来的,灰白色的霉斑。   戚雪陡然大惊,这分明是那些导致花草枯萎的衰败之罩,怎会穿透屏障竟能蔓延到此处来?   虽然只是墙角的一星半点,但已经足够搅乱她的心神了。   戚雪下意识想跑想出去,但又忌惮阿巳叮嘱的话,会不会现在出去正中敌人下怀,但又会不会外头已经水深火热,她再不跑会被困死在这。   正值此天人交战之际,戚雪恍惚听见了一阵极其闷厚的洪钟。   震耳欲聋,戚雪有种灵魂都要被震出窍了的错觉。   眼前的一切都分化成了无数个分身,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场景在旋转,那钟声不歇,渐渐涌来了一阵白光,戚雪艰难抬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无数个凌乱翻涌的画面。   每一张的面孔,都是她和阿巳。   伴随着剧烈的呼吸声,戚雪仿佛走马观花潦草将这几世纠葛看了一遍,虽然很乱,但那些强吻的对峙的疯魔的,让她的感觉逐渐趋同,产生了强烈共鸣,心脏一阵阵抽痛。   而这却并不是结束。   白光愈盛,仿佛终于将最后的根源呈现在了她面前。   戚雪躲不开这股泰山压顶而来的宿命感,瞳孔放大的同时,它们穿过了她,准确来说是,她进入了它们的世界。   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戚雪的视角中不再能看见自己的脸,她的视角回归了她自己。但却仍然只是一个看客,短暂的停留在了曾经的自己身上。   此时应是正值夏末秋初,戚雪从马车上下来,心情无比凝重。   戚雪不知道这种情绪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而来,但此刻她就像停歇在自己身上的一缕魂魄,能相当清晰的共情自己的的喜怒哀乐。   酒楼里笙歌奏乐,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暖烘烘的意味,混杂着酒气与脂粉气,戚雪全然未将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雕画看在眼中,目光平直往前,却是每一步都走得内心难受抗拒。   小厮点头哈腰将她引到二楼,戚雪看到了阁楼上一桌子纨绔子弟,喝得面红脖子粗,搂抱着身边的姑娘,吹着牛皮。   只一眼都嫌脏,戚雪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往远方去。   阿巳的脸从人群主位中站起来,他应该也是喝的有些多了,脸上带着些绯红,眼前一亮:“你来了,还没用饭吧,来坐下一道用些,这楼里的肘子做得还算不错。”   任谁都能看出小王爷兴致高心情好了,一边冲王妃伸手接她,一边吩咐仆从去加菜。   但那位亭亭玉立的小王妃却动也不动一下。   戚雪心中有嫌恶,但更多的是一股经过漫长挣扎后无果的无力感,于是对所有人,所有事,都持着消极的漠视。   阿巳大约是心情真的极佳,见她不动,竟愿意屈尊离开了主位来接,搂着将人往上带:“一块吃点。让厨子手脚快点,王妃满意了通通有赏。”   戚雪站着不动,“回去吧,我不想吃。”   场中无一人敢吱声,顿了数息有位不知谁家的贵妇起来打圆场:“王妃嫂嫂,咱们难得见您一回,妾身听说您酿酒一绝,一直想找机会讨教一二呢,我们家那口子呀,就是好喝酒。”   戚雪微微垂眸颔首:“家中还有诸事料理,就不多留了。”   “你有什么急事?”阿巳也有些不乐意,但压住了脾性,“再忙也要吃饭,吃点就回,好吗?来,正好给你介绍介绍,这些都是我的兄弟……”   “小王爷,你命我来接,我来了。”戚雪不为所动站在那,“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你没有提前说,我已经有别的安排了。”   成婚多久了她还是不愿意改口唤他夫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王爷自然下不来台,火气直往上冒,他越盯越近,周围两个眼力见好的赶紧起身勾住他的胳膊:“诶没事没事,今儿个时间不凑巧,等改日王妃嫂嫂得了空,咱们再聚!饭就不吃了,小弟这厢替大家伙的敬嫂嫂一杯,一样的,一样的!”   戚雪盯着那杯酒,仍是面无表情,“我一会还有账本要算,不宜饮酒。”   阿巳一直盯着戚雪的眼,一把夺了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捏着她的后颈强行灌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一天假哦,回家吃年饭啦,大家新年快乐~ 第39章   共情   ◎看到了他与她的过往◎   戚雪是能喝酒的,但架不住这样抵抗着强行灌,烈酒顺着喉管往下,更多的是屈辱感。   一杯酒喝完,周遭表情各异,戚雪胸膛剧烈起伏着,垂头时候鬓角散落的碎发遮着眼,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情绪,就听那小王爷气哼哼的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这具身体迸发的浓烈的情绪。   委屈,愤恨,不甘,更多的是对眼前人的怨恨。   同时视角也停滞在了这一瞬间,戚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眼前开始模糊。   这块硕大的画面渐渐离她远去,随之而来的,她又进入了另一幅画卷中。   那场景逐渐变得真实,戚雪仍然栖息在自己身上,能看到当年所看到的一切,亦能感受到当年感受到的一切。   季节来到初冬。   入目皆是遍地金黄的落叶,戚雪策马狂奔着,胸腔里的呼吸沉重不堪,但身体上所有的不适都抵不过心中那巨大的恐慌和担心。   她一路冲回王府中,向女使询问之后直逼庭院花墙。   此时园中的牡丹芍药都已经尽数凋谢了,但小王爷又命人在院里种了好几排颜色各异花瓣饱满的牡丹菊,在这万物凋零的时节,仍然是花香阵阵。   阿巳早就料到她会来找他,好整以暇在亭中倒酒独酌。   他自斟自酌,倒满了一杯酒,故意递到她跟前:“陪我喝一杯。”   戚雪喘着气,用力打翻他的酒盏:“我已经听话嫁给了你,你为何还要使人诬陷我父兄私募官银!”   “哟,这会知道急了?”阿巳的神情也不太好,站起来居高临下睨着她,吊儿啷当跟个混球似的,轻蔑道:“怎么没见你跟你那中看不中用的师兄求救去?”   戚雪用力闭上眼,深深平复着呼吸,“放了我父亲和大哥,此后我不会再见师兄。”   “现在说这话,晚了点吧。”他眯着眼,嘴角噙着淡淡的得意,“我说过的吧,你别后悔就好。”   戚雪忍无可忍怒瞪道:“商榷你别欺人太甚!我与师兄循规蹈矩从无逾越,在你眼中我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日没夜被你锁在房中轻薄!?”   “轻薄?你是我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来的正妻!”阿巳将酒壶顺势往地上一砸,酒水溅了一地,“平日里对我就没个好脸色,跟你那师兄倒是有说有笑开心得很,让你跟我好好说句话比登天还难,我算是看明白了,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有所改变,你戚雪打心眼里就认定我是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那我还跟你在这墨迹什么?”   “你算是看对了,老子就是只手遮天,这京城里就没有我商榷拿不下的人,你父兄也好,你那劳什子狗屁师兄也好,惹了我,他们一个都别想好过,他们九族都别想好过!”   戚雪被那摔碎的酒壶惊得不轻,气息急促,深深剜了他一眼:“疯子。”   她调头大步想走,他从身后追上大力擒住了戚雪的手腕,一把将石桌上的碗碟全扫在了地上,摁着她的脖子将人控制在桌上。   阿巳的面目狰狞,这般重怒之下,他胡乱扯开被勒住的领口,“你敢骂我?”   “疯子。”戚雪脖子难受,仍艰难发出声音。   “我是疯子,我与你日日耳鬓厮磨,那你是什么?”   他怒火愈盛,蛮力撕开她的衣裳,探进去搓揉满掌的细腻,“我既便是疯子,你也是疯子的媳妇,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戚雪挣扎间一脚踩上了碎裂的瓷片打了滑,不慎往他膝盖上重重踢了一脚,那石桌经不住两人的折腾,竟是在这时候翻了。   她惊叫着从上面跌落,混乱间听见那厚重桌面砸在地上的声音,整个人也跟着一道摔在了地上。   戚雪好半天爬不起来,哀声伏在倒下的石桌边,阿巳才终于是泄了火,忙不迭冲过来扶她:“有没有砸到哪?这石头重的很,我没想到会翻,快起来,别给碎瓷扎了手……”   但他说晚了,戚雪胳膊上已经渗出了血色。   阿巳哑然,满脸愧疚无措,在戚雪越发颓败心死的神情中,心脏阵阵抽痛,显得有些慌张:“对不起阿雪,你别这样看着我,别这样。来人!传太医!”   戚雪手臂阵阵钻心的疼,但远不及心中的死寂。   渐渐的,这种身心兼备的痛感终于慢慢从她身上抽离。   是戚雪在慢慢从当年的‘她’身上抽离。   又是一阵轮转的画面来到眼前,这些身临其境的窒息感实在太逼真了,且接踵而至,不给她丝毫缓冲的时间,戚雪沉浸在当年那股厚重的压迫之中,相当之难受。   这一次,当她的视角再次落回自己身上的时候,传递而来的是浑身无力的虚弱感。   她躺在床上,似乎是大病一场,尚未恢复元气。   但除了身体上的虚弱,更加严重的,是心中那股郁结不散的怨念。   戚雪的手腕上缠着绷带,动一动都是带来乏力的疼痛,她垂头轻碰着没什么血色的手指,怔怔发呆。   门被推开,戚阳端着一只托盘进来,心疼的蹲在床边:“妹妹,吃点吧,身子是自己的。”   戚雪感觉到胃里的阵阵绞痛,分明已经饿了很久了,但闻见那食物的香气,仍是觉得万分不适。   “我不吃。”她开口的声音哑到让自己都有些陌生。   戚阳似乎一直都在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威胁着,脸上的神情不大自然,对戚雪的关心是真的,但迫于淫威不敢不来也是真的,他哀声道:“妹妹,你多少吃点吧,我……”   戚雪怎么不明白戚阳何至于此,嗓音寡淡慢慢问:“他让你来的?”   戚阳无奈哀叹着:“你若是不吃,我……我与父亲……”   戚雪说不上来心中是一种什么感觉,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在无谓坚持些什么。   戚阳走了没多久,阿巳就兴冲冲小跑着赶来了。   他站在屋门口,视线落向戚雪手中虚虚拢着的半碗汤,殷切上前:“我来我来,你手腕上有伤,别牵扯到了。”   他坐在床边,为她终于肯进食而高兴,眉眼间全是小心翼翼,观察着她苍白的脸,舀起一勺鸡汤轻轻送到她唇边:“来,张嘴。”   戚雪淡淡看着这张脸,问他:“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然后阿巳整个人一僵。   显然这是他很想逃避的一个问题,“不急,先把身子养好。来,张嘴。”   顿了良久后,戚雪才重新低下头,“养好之后呢。”   阿巳唇间蠕动了下,盯着面前消极颓废的人,心中一番天人交战,所有情绪都被浓厚的难过给填满。   久久没等来约定好的答案,戚雪极轻极浅冷笑了一声:“是你答应的。”   “可我后悔了。”阿巳将碗一放,重重将她揉进怀里,死也不松,“我后悔了,我怎么可能舍得让你走,不要拿死威胁我阿雪,我会对你好的,你相信我,我会改掉这些脾气的。如果你死了,你的父亲兄长怎么办,你们家那么多口人,还有你师兄,他们都跟你的命绑在一起。”   戚雪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挣扎,甚至是与他争辩了。   她疲惫又木然的被他抱着,最后的最后,颈间竟有热泪留下,他埋在戚雪的肩窝中狠狠道:“我不跟你和离,死也不。”   戚雪几乎要被这热泪烫伤。   此刻戚雪的神思被困在这具躯壳里,能感受到的唯有‘她’的疲惫和深深的窒息。   这种疲惫仿佛已经经过了极其漫长的纠缠,歇斯底里的,不留余地的,用尽了所有办法,哪怕以死明志,哪怕他当时口头答应了,事后也能轻易反悔。   就在戚雪沉进在这厚重的悲伤中时,场景再次动摇,逐渐消散在视野中。   这一幕幕的画面越来越沉重,她已万分抗拒不愿再接着往**验这苦果,但却无法阻止下一个场景接踵而至,向她而来。   之前几次的‘戚雪’心中都是一股难消的郁结,而这一次,她上身感受到的却不是那些情绪。   而是一种相当复杂矛盾的恐惧感。   她泡在浴桶里,腰背都蜷缩着,外头似乎有些小雨。   分明已经是春季了,即便泡在热水里,她还是觉得手脚发冷。   戚雪从水里起身,身上冒着热气,慢慢用巾布将水拭干,一回头,冷不防被浴桶外湿漉漉的脚印吓得花容失色险些重新栽回水中。   那串脚印面朝着她而来,就好像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人从远处走到了她身后。   戚雪捂住嘴缩在桶壁边缘,恐惧和无助几乎将她吞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已经请高僧为你超度了,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可以吗。”   这声音哭颤得几近崩溃。   尽管早就知道当年的结局,戚雪也还是被她这深深的无助所浸染。在她听来只是一段他人口述的往事,而对当年的‘戚雪’而言,活生生被厉鬼纠缠致死,是如何痛苦绝望。   她深深陷于这种绝望中。 第40章   助纣为虐   ◎“你的情爱,是滋养助长他妖力的良药。”◎   墙壁被不知名的金光笼罩着。   戚雪双目圆睁,终于回神的这一瞬间,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久久无法从那种感同身受的浓烈情绪中找回自我。   蓦然间,她看见房门已经不知何时被打开了,外面立着一个高耸的黑影,岿然不动,立如劲松。   戚雪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种泰山压顶之威势,来者不善。   终于,眼前的人影走上前来,露出了金色的佛衣,和一柄白玉裂冰纹的,顶端堪称锋利的禅杖。   许是那禅杖看起来太像一柄刺枪,也或许是他眉眼的神情刚正冷冽,只一眼,戚雪便觉得,这和尚毫无慈悲心肠,必然杀性深重。   她胸中的郁结尚未散开,刚才的一场走马观花,好似大梦一场,眼下虽然梦醒,但感觉仍在。   戚雪觉得,刚才她所被迫目睹经历的一切,跟眼前这和尚脱不了干系。   他如此强势,一句话没有,便先强行将那些惨烈的往事以如此难以接受的方式撕扯在她眼前。   阿巳固然非善类,但这和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在戚雪面前站定,目光冷漠坚定,深锁着她的双眼,“女施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孽畜有今日造化皆因你而起,前因后果相信你已知晓,还望速速祝我一同除掉这一祸害。”   戚雪瞬间皱起了眉头,他这话的口吻,说得便好像,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且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根本由不得她说不。   戚雪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忽然朝后看了眼,她一猜便是阿巳发现他赶过来了。   戚雪试图越过他的意图很快被发现,这和尚手脚快得惊人,瞬间一步窜上前来攥住她的胳膊,戚雪觉得脚下一空,竟是就这么被他攥离了地面。   紧接着戚雪便有种极其不真实的虚弱感,好似身体的感知都被弱化了,像极了当时被阿巳逼进梦中时候的困倦。   戚雪心里直觉不妙,这和尚怕是也通晓些什么怪力乱神的门道,也有类似的术法能将她的意识带走。   但身体却是无能为力,在一阵近乎晕厥的眩黑之后,她感觉自己坐在了什么东西上。   是一座莲台。一座七色相间,花瓣厚重的莲台。   戚雪浑身已经失了力气,却仍能盘坐稳当。   那和尚目光如炬,双掌合十,于她正前方另一座莲台中间盘坐而下,二人隔着不过三五尺,四目相对。   他一对拇指勾着自己的佛珠,嘴里开始念念有词,但他不过才一个人,那低沉吟唱的经文却像有好多个和尚将她团团围住,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层层叠叠,扰得人神志恍惚。   戚雪不堪其扰,脑仁好像都在震颤,连带着看着面前的人脸都觉得面目可憎。   说来这和尚生得也算是相貌堂堂,行事却是这般不顾他人死活。那阿巳不也是长得一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模样,怎么这些男人越是英俊,便越是内外反差至极。   戚雪根本挪动不了自己的手脚,就别提捂住耳朵了,只能这般生生硬扛,等他终于念完,她已经出了一满身汗,连睫毛都是湿润的。   “贫僧已为女施主沐浴佛光梵文,那大妖满身煞气妖力的来源皆与施主有关,贪嗔痴,爱憎欲,其中以色戒为最,你的情爱,是滋养助长他妖力的良药,若要将其降伏,施主,你是关键。”   戚雪疲惫喘着气,根本听不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和尚怎么能将脏水全给泼在了她身上,只可恨现下无力开口,不能与他辩驳争论。   那和尚目光冷冽,严肃道:“施主唯有随我修行,落饰剃发皈依,彻底断绝凡尘俗念,尤其斩断情爱之欢,方能掐断那妖畜源源不绝的妖力根源。”   他重新摊手合十而起,郑重问:“你可愿意。”   他问出这话之后,戚雪忽然觉得身上的禁制似乎松了些,虽然还是动弹不了,至少应是能说话了。   她费劲喘着气,与那和尚中间明明还隔着三五尺,此刻却觉这距离没起到任何作用,仍是被他坚定矍铄的目光压住了气势。   “你……”戚雪断断续续找着声音,“我从没见过你这般强词夺理的出家人。”   那和尚似乎并未对她的态度有所期待,又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将戚雪的态度算在需要考量的因素之内。   他闭眼无谓一叹:“施主,你继续与他相爱厮混,便是在助纣为虐。”   你放屁。   戚雪酝酿半晌都没能得到足够的力气去骂出这句话来。到最后也只是轻喘着,咽了咽嗓子,才艰难道:“我不爱他。”   “你爱。”和尚忽然睁眼,目光如炬凝视着,“正是因为你的爱意,他才能这般只手遮天无所畏惧。即便你自己不曾察觉,又或是不肯承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他还活着,便是因为有你这口是心非蕴藏至深的爱意。”   戚雪怔怔喘息,有一瞬间觉得这和尚的这句话,甚至是他这些行为,其实反倒是在助长她对阿巳感情的滋生。原本那些并不清晰的懵懂的萌芽,在他这种铿锵有力的肯定之下,人是真的会去深思反省。   ‘难道真的是这样吗?原来竟是这样。’   但无论心中如何,她也断不会在此刻被他这般给带偏了去,“你这和尚,要收妖不去找妖精,在这为难我一介凡夫俗子,不觉得可笑?”   “冥顽不灵。”那和尚叹息着,面色却冷峻非常,“你已被那妖孽荼毒深重,但此事干系重大,由不得你同意与否。”   他重新阖眼,双手挽着佛珠捏出几个手势,“贫僧即刻便助你封闭情根,为你剃发抚顶受戒。”   随着他手势印诀的完成,股下莲台顿时传来阵阵热源,一种诡异的麻痹感爬上来,戚雪渐渐失去了部分知觉,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和尚还在继续念着经文,为那莲台源源不断注入封闭的力量。   最后,他以掌心按上戚雪的发心,随着一声‘阿弥陀佛’传入她耳中,戚雪浑身一震,双手不由自主便想跟着一道合十做成佛礼。   抗拒的意识与被支配的肢体相抗衡,戚雪有种不详的预感,如果真的礼成,她很难再反抗这妖僧的命令。   就在此时,混沌的天与地剧烈震动,莲台被撕裂,突如其来的下坠感让戚雪失了重心。   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一条猩红的巨物,膨胀得几乎要与天地相当,烈焰熊熊燃烧,那双眼似火焰凝成的太阳一般。戚雪甚至能听见它孤注一掷的嘶吼声。   她开始有些难以分辨这些画面究竟是她臆想出来的还是真的有所感知到了。因为眼前根本就没有蛇,也没有太阳,她只是在无穷尽的下坠。   终于,坠落到了实处,一屁股摔坐回了之前阿巳将她带进的那个房间里。   一同掉回来的还有那和尚,他金色的僧衣被摔乱,戚雪赶紧爬起来膝行想远离他,但麻木的大腿与盆骨一片的感觉不到刚才摔下来的疼痛,也根本就使不上劲让她站起来。   戚雪浑身凉透,这妖僧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孽障,今日你休想带走她!”戚雪听见身后和尚的厉喝声传来,相当浑厚气势蓬勃,她不知道背后在发生些什么也根本不敢回头,只想快些再爬远一点,再远一点。   而在这形势万分危急的关头,戚雪的脑子不由自主冒出来之前这和尚说过的话,他说阿巳的力量根源其实是来自于她。   戚雪刚才不信,现在却有片刻的动摇。   因为这和尚来时显然斗不过阿巳,需要小心翼翼围堵,避开阿巳来朝她下手。   而当他得手往她身上种下了些什么东西,便敢与阿巳正面叫板了。   只是这危急关头也容不得戚雪再去细想了,身后亮起金光阵阵,将她整个人都沉在了自己的影子中,那金光照得墙壁熠熠生辉,却也同时将她面前这方寸之地给遮蔽漆黑。   下一瞬,戚雪掌下没能撑住实处,猛地松散开来,她再次往下陷落。   一个念头猛地窜进戚雪的脑子。   阿巳凝聚的这个幻境,被打破了。   她被裹挟在不知名的流体中,身不由己,被这刚刚散落的庞大力量带去了不知何方。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觉得这般身不由己了。   前二十多年的安定就好像大梦一场,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戚雪终于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直勾勾盯着顶上的房梁,因为感受到身上那些仍然麻木的异样之处,躺在那转了半晌眼珠,才试探着慢慢想要爬起身。   【作者有话说】   莫慌,女主战力天花板牛逼哄哄大佬,等阿巳火葬场烧成渣渣 第41章   帮她   ◎“乐意效劳。”◎   戚雪动作很慢,起身后的第一想法,是去找阿巳的踪影。   他会不会不敌那和尚,真出了什么不测。   不会的,他都常说他是千年的大妖,难缠得很,怎会如此轻易就被人给钻了空子。   但那和尚也说过,他的力量大多源自对她的执念,也不知方才她被那和尚魇住的那档子空隙,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当戚雪察觉自己这种心情是在关心他的时候,她又想起了那和尚说的另一句话。   ‘他能如此只手遮天,便是因为有你这口是心非蕴藏至深的爱意。’   戚雪正出神,便听他轻佻的声音传来:“醒了。”   她抬头看去,阿巳双臂环胸靠在门框边上,眉眼带着温和的笑,倦懒凝视着她。   他还和之前一样挂着那副散漫的神情,但就这么一眼,戚雪莫名看出些憔悴。他受伤了,他的状态并不好。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阿巳已经缓步向她走过来了。   那张脸和之前附身在‘戚雪’身上看到的那些窒息的画面重合,她已不是当年的戚雪了,但阿巳却还是那个骄矜跋扈的小王爷。   戚雪怔怔盯着他由远及近,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酝酿开来,既被他所吸引,又因被他骗得团团转而恼火,既惧怕他那疯怔起来的癫狂样子,又为那一往而深却错过挚爱的笨拙感到惋惜。   他真的爱惨了‘戚雪’,如若不然,怎会执念化妖,一身强悍的妖力全仰仗对一人的信念而存在。   而这样的深爱,在他化妖清醒之后,发现心上人已被自己的煞气亲手葬送的时候,又有多崩溃。   这牵牵绊绊的情债,怎么说得清到底谁欠谁。   因为这种复杂的心情,戚雪就这么安静瞧着他,一直没能说出话。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阿巳近到跟前来后,伸手去摸她的脸颊,“被那秃子吓着了?”   戚雪按住他的手腕。她不知道在此之前他们纠缠的那许多世中自己对他是怎样的情绪,她现在只知道至少在这一世,她是有些喜欢他的。   只不过这种喜欢被压在恐惧之下,被压在矛盾之下,于是显得无足轻重,可以克制。   戚雪到底是没将他的手拿下来,只缓缓问:“你……你受伤了?”   阿巳眉眼微微一挑,戚雪以为他惊讶于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他忽然贴近与她平视,盯着她的眼睛稀奇又惊喜:“心疼我?”   戚雪没有否认。   阿巳没压住嘴角哈哈一笑,“早知道这样有用,就该卖个惨,少走不少弯路。没事儿,小问题,那秃子也没两下子,要不是取巧,哪轮的上他在这冲我吆喝,比前几世道行差远了。”   “取巧?他说的是真的?对我动手,真的能影响你?”戚雪仰头不可置信盯着他,“他前几世也在?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他果然也是妖是不是?我就知道一个出家人哪看起来那么邪门,他为什么跟你过不去?”   阿巳只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虽没有化妖,但也已经被执念所累,每一世轮回之后,都注定会遁入空门,走上这除妖的路,然后来找我麻烦。”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戚雪的脸颊,“我赶到之前,他可有对你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潜意识里戚雪并不想让阿巳知道,她亲眼目睹切身感受到了当年‘戚雪’的无助和怨恨。   会有一种微妙的‘背叛感’作祟,让她与当年的戚雪共情在一起,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有啊,逼我出家,来对付你。”于是戚雪选择性答了。   “出他爷爷的家,当和尚当疯了。”阿巳嗤笑一声,揉开戚雪的唇缝亲了两下,“一个字别听,嗯?我们做我们的,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接近你了。”   “我才不出家,谁爱出谁出。”戚雪后怕捂住了自己的头发,往周围打量了眼,才想起来问:“这里是哪里?那个问心石阵的幻境是不是……我们是不是出来了?”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雀跃,阿巳眉眼微微扬起,“有这么开心?”   这就是承认了,与此同时戚雪还注意到,手腕上的那对光锁也没了。   这个时候的戚雪根本就发觉不了,阿巳那微妙带笑的眼眸里藏了些什么,他那目露精光与成算的神情又代表了什么。   “嘴巴收一收,我费了这么久的心思,给那和尚搅了局,你要幸灾乐祸也别当我面儿前。”阿巳两指戳着戚雪的唇角,口吻严肃,脸上却是在浅笑着,是以也根本没什么威慑力。   戚雪躲了他的手,他便顺势欺身上前压她,捉着人将手往衣服里探揉,“出来了又怎样,你也还是休想离开我身边。”   他说这话的语气神情,多少有些打情骂俏的味道了,戚雪扭动着想躲,但臀腰一片仍是麻木的使不上劲,甚至是感受到那只手灵活的往里钻,经过胸前却全无感觉。   这实在太奇怪了。   “你等会,等会,别闹!”戚雪费劲将他作乱的手拉出来,整理着散乱的头发,借口道:“我有些饿了,这有吃的吗?”   阿巳倒也没有非要继续下去,捉着她的脸颊亲了下,“有,等我一会。”   确定他离开后,戚雪才赶紧将衣裳解开,往胸前看了眼。   肤色什么的都正常,但就是麻木着。还不是全然的麻木,是麻中带着隐隐的胀痛,好像里面挤了些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堵住了。   戚雪眼睛盯着门,试探着伸进肚兜里捏了把检查,真的毫无知觉,且这胀痛并非是被捏出来的,是本就存在。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之前从那妖僧的莲台脱身到现在,事情发生的太快,她都没有时间关注到自己身体的不适。   那股麻木不止存在于胸口两处,最严重的其实是下肢那最隐秘的地带。   戚雪忽然想起来那和尚说什么‘封闭情根’时候,莲台传上来的沽沽热流涌进,这麻木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必定是对她的身体下了什么恶咒。   戚雪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胸口的胀痛短期内尚且还*能忍受,但下肢根本就感觉不到存在,且不说跑跳无法自如,马上要面对的难题便是内急时候怎么办。往严重了想,会不会失去控制力,又会不会因为全无知觉儿能进不能出。   阿巳进来的动作太快,戚雪一时间没能及时抽回自己放在肚兜里的手,被他撞见有些不自然地赶紧攥住了衣衫。   “阿雪,别顾着自己回味啊,多没意思,过来我给你摸摸。”阿巳挂着调侃的兴味,将手中的吃食撂在边上,便要来抱她。   戚雪也顾不上羞赧了,眼神一直跟着他,阿巳显然发现了她的紧张,坐到她身前来的时候脸上的玩味已经卸了大半:“怎么了,这个表情?”   “我……”戚雪咽了咽喉咙,“我好像被那和尚下了什么妖术,之前被他困在一个莲台上,现在我……我身上没知觉了。他还说,你的力量是来自与我的情爱,所以要封闭我的情根。他说的是什么情根?”   其实戚雪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了,只是无法理解,一个出家人,怎么能想出这么阴损又见不得光的法子来的。   阿巳没说话,若有所思看向她胸口,“我看看。”   他将侧脸贴了上来,在戚雪胸口细细听着。   阿巳的掌心将她后背搂着,半晌后他说:“还好,还有水声,没完全凝固,还有得治。”   戚雪紧张的心情刚放松下来些许,他下一句便轻巧道:“我帮你吸出来就好,还好打断了没彻底成功,否则真让他封住了,你生活起居都困难。那秃子,我迟早掐断他的轮回路,送他彻底去见佛祖。”   阿巳的后半句说得咬牙切齿,戚雪跟着一道缓缓点头,注意力又绕回了被他轻巧带过去的那句话上:“用什么吸?”   他目光重新回到她的眼睛上,眼底的光显得有些微妙,“你说呢?”   戚雪沉默了。   午后的暖阳懒散从窗户照进来,将戚雪半边身子泡在阳光下,半边隐在阴凉处。   “还有别的法子吗?”她看着面前阿巳这准备就绪的模样,有些难为情,攥着领口不太愿意松开。   阿巳扬着眉,倒也不勉强,见戚雪为难,双臂环着胸停顿下来,“不愿意?别的法子或许有吧,但我得想想。”   罢了。戚雪咬咬牙,“不是不愿意,只是要难为你了。”   阿巳笑了笑,得到首肯后,那目光明显就变暧昧起来,靠近摸了摸她的脸颊,“怎么会为难呢,乐意效劳。”   衣裳被他一件件解了下来。   即便是自己同意的,即便有心理准备,戚雪仍是觉得这个过程有些太微妙了。   原本温暖舒适的阳光,忽然就让她脸皮发烫起来,尤其是在她看见了自己胸前的皮肤在太阳下被照得那般透亮。   连戚雪自己都从来没这样清晰观察过自己的身体,她实在脸皮薄,退缩的想护住胸口,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场所对心境的考验有大区别,尝试商量道:“换个地方吧要不然,这里太亮了。”   “不亮。”阿巳随手向后,她都没看清楚他扯了什么,那纱帘就轻轻落了下来。   他专注的盯着戚雪身前,一边轻轻嘬了下微微颤抖的尖端,然后便再没抬起头来过。   戚雪没敢低头去看,但知道他应该是开始了。而她一开始什么都没感觉到。   戚雪被紧紧揪住紧绷的那根弦稍稍落下来些,若能无知无觉渡过,倒也没有那般令人羞愧。   但显然,是她想法天真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别猜啦,莫方,等我慢慢讲 第42章   双数   ◎“你是不是有……”◎   麻木逐渐散开,转变成第一缕麻痒的时候,戚雪联想到了以前蹲久之后腿脚麻木的感觉,血脉一旦活络开来,那种万千蚂蚁爬过的痒意。   她睁大眼,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阿巳吸动了,从自己的身体里。   它缓慢流动着,经过的每一寸都带来极其缜密却庞大的酥麻。   “哈、”戚雪不可控制的抖了抖,阿巳扶住她的腰,她惶恐问:“是不是好了?”   阿巳没说话,只慢慢以拇指揉她,以示稍安勿躁。   但戚雪根本就安不了。   那流体终于缓缓淌出来的时候,她的头皮天灵盖,一切一切的感官,全都被集中到了一起。   戚雪开始难耐想要扭动想要躲开。   太痒了,太痒了。   那种蹲麻了起身的感觉她没少体验,只能任由那痒意慢慢自己消退,这个时候任谁碰一下动一下,都是会带出成倍的敏感反应。   但阿巳又吮又咽。   戚雪脑子里已经成了一道直线,几乎是躺在了他的掌心,后背抵上了软榻的靠背,仍是被控制的逃不出躲不掉。   她听见了阿巳换气的声音,还有他咂出的啧啧声,刺激着戚雪的神经,让她一口气喘不上来,几乎要将自己憋晕过去。   “还没好吗。”戚雪几乎要哭出来了。   忍不住伸手想将他的脑袋挪开,但被阿巳宽大干燥的手掌握住了,他撑开她的手心,指腹慢慢往上扣进她指缝中十指交握,却也变相将她的手给禁锢住了。   他慢慢揉捏着安抚,嘴里却不停。   直到戚雪真的哭了出来,方才终于感觉到,那些流体终于快要被阿巳解决完了。   肿胀的身体脆弱敏感到了极点,哪怕是他呼出的热气撒在上面,都是阵阵战栗。   “恢复感觉了吗?”阿巳最后依依不舍亲了两口,方才凑上来看戚雪的脸,明知故问:“怎么哭了。”   她浑身都已经没有力气了,左边胸口的知觉是恢复了,但那麻痒尚有余力,戚雪甚至不敢去回忆刚才那躲不掉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承受的‘酷刑’。   “是让你休息一会还是直接继续另一边?”阿巳亲着她眼角的泪花,询问着。   戚雪的脸色都变了,这才想起来这根本不是结束,才不过是开始罢了。   大概是她的表情使然,阿巳爱惜地用鼻尖蹭了蹭她,替戚雪做了决定:“休息一会吧。”   他这般说着,却并没有起身,只是接着亲她其他地方,比如额头,比如脖颈,再比如将手腕拉起来揉捻,最后再将戚雪的脑袋按进他自己的颈窝里。   他说的休息并不是停下来让她喘口气,而是温存片刻。   他伏在戚雪身上,胸膛便不可避免地压到了她,那刚刚才遭受‘治疗’敏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碰一下都要让戚雪颤抖不已。   阿巳慢慢找地方亲着,亲着亲着,最终慢慢来到了另一边。   察觉到他意图的时候,戚雪的情绪再次紧绷起来。   有了刚才的前车之鉴,身体经受过了有了记忆,还未开始她都觉得一股股酥麻由内而外地乱窜。   太阳缓缓挪动着,阳光也换了位置,刚才被纱帘遮住的地方稍许又再照进来了些,铺洒在戚雪白皙颤抖的肩头。   但她已顾不上那些,只眼角噙泪咬着自己的指节。   时间被最大程度拉长。   直到这酷刑最终换去了那最为隐秘的位置,戚雪终于泣不成声,被源源不绝汇聚而来的感觉冲垮了理智。   夏日里的蚊虫最是惹人嫌,叮在别处都已够折磨,若是换在了脚心或关节这种地方,那是挠不得碰不了,生生痒着却又无可奈何,越挠只会越痒。   戚雪不想发出这种声音的,但整个午后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她哭闹又略显微妙的声音。   麻木与麻痒此消彼长,戚雪终于恢复了全身的知觉的时候,那难受委屈的哭声却是停不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就是难受极了,那地方想挨过这消退缓慢的酥麻实在太折磨了。   戚雪哭得神志恍惚,只觉得那蚊子叮过的地方在勾引着她去挠它。   但不能挠,因为阿巳还在这里。   戚雪终于找到了自己委屈的根源,又想快点赶他走,又想让他帮帮自己。   “你……”戚雪缠着他的脖子,难以启齿,等她发现过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已在慢慢磨蹭他。   但已经不重要了。   戚雪不停咽着喉咙,就是说不出口那句话,便只能盯着他的眼,寄希望于阿巳能看懂她的意思。   他怎么可能看不懂。   他就是在装傻。   戚雪受不了了,委屈又恼火,胡乱蹬着他想把他赶走,但力气不大,无端又像欲拒还迎。   “阿雪,你要说出来,想要我怎么样。”阿巳扣着她的双手,诱导着。   “你帮帮我,我难受,我想要你。”   长长舒出的一口气,从天灵盖落向了灵魂深处。   戚雪沉浸在身体解脱的愉悦中,彻底放纵,刚才有多难熬,现在就有多满足。   窗外的天光渐渐昏暗下去。   与从前几次不同的是,之前她受阿巳引诱如梦似幻,时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便与他纠缠到了一起。   但这次,整个过程戚雪的意识都是清醒的,是她在迎合在邀请,食髓知味,知道了深入灵魂的颤栗是什么感觉。   “你……”戚雪有一下没一下抠着自己的指甲,安静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想问,“你是不是有……有……”   阿巳原本伏在她腰上,几乎是瞬间便猜出她想问的,抬头观察她的神情,“是难受了?”   戚雪没好意思说,因为太舒服了,起先她都没注意到这一点。要不是后来他将她翻过去又来了一次,是一前一后有细微的顺序填满。她这才察觉,原来刚才在磋磨着的,是双数。   刚才自己叫的那般声响,戚雪也不好睁眼说瞎话,“没有难受。”   只是他之前都没显露过这种特征。正常来说也没有哪个人类是能有这种特征的。   但阿巳原本就已经不是人了,在他身上出现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大惊小怪,这么一想,倒显得她多此一问。   “那就好。”阿巳又盯着戚雪看了半天,方才放心下来,撑着一边胳膊,指腹慢慢在她身上打着圈,“之前没敢试,也是看你今日状态极佳,错过了也不知有没有第二次,才冒险试试。”   戚雪身上的麻木已经恢复了,拉着几件散乱的衣裳稍稍遮着自己,方才慢悠悠起身,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假装往外看,“这里到底是哪里?”   “不知道。”阿巳又摆出了那副天塌了不关我事的模样,耸了耸肩,拿手撑着脑袋睨着她。   【作者有话说】   阿弥陀佛别关我…… 第43章   后遗症   ◎身体比意志先投降◎   戚雪语塞,“那我们是怎么来的总知道吧?”   阿巳似乎并不太想多提及,轻轻打了个哈欠,回答的略显潦草:“我随便找了个地儿,繁华的,人多的,就来了。”   她隐约明白过来,他大约是因为受伤不敌那和尚,所以逃到此处的,是以也没太挑地方。但人都好面子,修了一千多年的大妖也不能免俗,自然不愿说太直白。   入夜之后,窗外亮起点点火把,阁楼下的院墙过道照亮。   戚雪伏在窗边,看到下面有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走过,面容肃杀,似在巡逻。   那院墙外还有院墙,看起来层层叠叠,她从未见过颜色如此浓厚的朱墙,好像比之前幻境中阿巳住的王府还要气派。   比王府还要气派,难不成竟是皇宫大内?   戚雪对这些高门显贵的住所着实不大了解,那贫瘠的想象力也只能发挥到这里了。   她抿了抿嘴,之前那剧烈的欢好留下的后遗症并未消退,腿间湿腻,不止一处,甚至前后都是滑腻的,稍动一下都能感觉到战况有多激烈。   若是能有热汤,将自己清洗一番就好了。   戚雪这般想着,余光又扫见了身旁的阿巳。   他撑着胳膊歪靠在窗棂边上,站直时候瞧着是仪表堂堂,一旦有个什么地方歪着靠着倚着,便总没个正形。   这么小的窗户,他也不嫌挤得慌,偏要一同凑在此处。   那场剧烈又畅快的结合带来的后遗症还不止那些,还有她的身体对阿巳亲密性的上升。   戚雪清晰感觉到了一些壁垒的消失,比如现在,他这样挤在自己身边,她却不觉得拥挤,反倒是攀上他的肩膀,以回应他揽在自己后腰的手。   戚雪知道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且不论意志如何,身体先投了降。   “地方看起来还不错,可小住几日休养。你觉得呢?”阿巳轻轻揉着她的腰,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唇缝。   戚雪被他这不加掩盖的嗓门吓了一跳,偷入的胆怯驱使着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巴,生怕被下面巡逻的侍卫发现。   阿巳剩一双狭长漂亮的眼露在外面,表情微妙,冲她眨眨眼,又往下示意了一眼。   就这一眼,戚雪意识过来,他在说不用怕,他们发现不了。   真的?戚雪用口型问他,半信半疑,但还是松了手。   阿巳勾唇笑了笑,拿开她的手后,忽然冲下头打了个响指。   这一瞬间,所有侍卫警戒回头,佩刀纷纷出鞘半寸。戚雪呼吸一窒,这哪里是看不见,这分明看得是清清楚楚。   她紧张咽着喉咙,飞快打着腹稿如何解释狡辩求饶,便听阿巳懒散道:“本王乏了,备个座驾来接。”   下面火把的光亮微微照在他脸侧,戚雪离得近,仿佛又看到了他瞳仁里那道纤细鬼魅的竖线。   很显然,他在动用某种障眼法。   那样子妖冶极了,神秘又危险,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他显露妖性。   而她没有害怕。   下面的侍卫们已经遵命忙活去了,戚雪仍怔怔盯着他未回神,阿巳察觉她的视线,目光扫了下来,戚雪也更加清晰的看见了他眼睛里的,那两颗异于常人的眼珠。   这一瞬间,她仿佛被吸走了魂魄。   从前阿巳露出这些不同于常人的‘妖性’时候都会避开她的,即便被戚雪看到了,也会很快收回,但这一次他却直勾勾凑了上来,就是故意要她能看清楚他眼瞳中这些异色纹理。   他眉眼含笑,明明还是那般温和的弧度,在这种竖向的瞳仁中,就莫名变了味,鬼魅妖异,危险极了。   “害怕?”他声音温和。   戚雪怔怔盯着他,看着阿巳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能亲上彼此。   “别害怕我,”他微微喘息着撒娇:“我很温顺的。”   戚雪的视线集中在他的眼瞳上无法挪开,在他微微启唇往前一送的时候,下意识后缩了些。阿巳没有气馁,给了她一次适应的时间,鼻息交缠,又再往前贴上来。   阿巳的嘴唇饱满,始终微微张着,邀请着她像刚才欢好时候那般主动探索他。   他那双眼睛的眼神饱含着引诱,戚雪闻到了独属于他身上的香气,让人浑身发软发麻的气味。此种氛围之下,再看到这双异瞳,是警惕也没了,危险也没了,只觉得他好看得过分。   她的呼吸慢慢跟他变成了一个频率,受到引诱,稍显迷离,终于如他所愿,接住了送上来的唇瓣。   阿巳没有控制她的任何地方,戚雪是自由的,有足够时间避开的。但还是亲在了一起。   他的嘴唇其实很柔软,送进来的时候戚雪有种能将他咽下去的错觉,但试了几次都没成功,然后阿巳在气息交换的时候微微偏头换了方向,照顾品尝另一边的唇角和内壁。   身体的记忆竟然轻易复苏,戚雪微微睁眼,意识到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地方,重新开始麻痒。   很想能被抚摸。   被他抚摸。   甚至是可以粗鲁一些的对待,揉捏开她的肢体。   完了,那和尚干的好事,竟还有如此的后遗症。   戚雪收缩着趁着尚且能克制念想,也清醒过来与他分开唇。   然交融的湿濡没那么快分开,她有些不自然抿嘴用唇舌整理着自己的唇瓣,眼神闪烁:“你刚才,他们,他们怎么那么听你的话。”   一句拙劣又生硬的话题转移。   阿巳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舔了舔嘴角,一直盯着她没说话。   戚雪更心虚了,正想再说些什么掩饰,冷不防听见下面传来一声突兀的质疑:“宫里什么时候进了个什么王爷?”   这声音是从一个身着银甲的男人发出来的,铿锵有力,一听便知是位有身份的主事。   他往阁楼上凝视打量着,厉声道:“况且宵禁已过,宫门早已落锁,便是将军宰辅,无召入宫也是重罪。你们二人,速速报上名来。”   戚雪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只能转头寄希望于阿巳出手。   他显然没亲够,意犹未尽,被打扰氛围不甚满意,扫下去的那一眼颇为不耐,散漫道:“什么身份,还需要向你禀报。”   就这么一眼,戚雪明显感觉到下面那人气势弱下去了。   阿巳慢条斯理哼笑一声,手里不知从何处夹了片树叶,就这么飞了下去,精准叫那男人夹住。   戚雪不知道在他眼里那树叶是个什么物件,但就这么眼睁睁的,那群人脸色都变了,齐刷刷跪了一地:“小的有眼无珠,殿下恕罪。”   这是她第一次完整的看到,一个‘妖’,是如何轻而易举蒙骗人心。   宫内的轿撵很大,一直到戚雪和阿巳坐上去被抬了半路,她都还没吭出声来。   她时不时就以余光往那侍卫手中扫两眼,想看清楚阿巳究竟将它变成了个什么玩意,但不论她看上多少眼,他小心翼翼攥在手里的都只是片普通的树叶。   轿撵将他们抬去了一处奢华的宫殿,阿巳怡然自得十分适应,挥退了所有伺候的女使,让殿中只剩下了他和戚雪二人。   或许是戚雪一路上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太明显,此时一张嘴阿巳就猜到她有话要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歪着脑袋看着她。   “我……”戚雪酝酿了一下说辞,“你刚刚是将树叶变成了什么,他们那么听话?”   阿巳扬眉,显然不信:“你一路上不吭声,就在琢磨这玩意?”   戚雪盯着他的脸,忽然想起来之前还在金龙寺的时候,明明见过那‘荣亲小王爷’的脸,但后来回到闻香镇里,再见到阿巳,仍是没有认出来。   她其实早就见识过他的障眼法了,是能够用在她身上的。   但其实戚雪真正想知道的是,他还有没有对自己用过其他的迷惑性的法术,影响她的判断,就像刚才那群侍卫一样。换句话说,她想知道自己现在对他的态度对他的感觉,会不会并不是发自内心,实则是受了他某些潜移默化的引导或影响。   但话到嘴边,她又问不出了。   因为没有意义。即便真的有,他也不会承认。   她只能靠自己警醒。   戚雪不说话,阿巳便更迷惑了,俯身探究地盯着她,伸手在眼前晃了晃,哼哼道:“可惜,我是没本事能直接令你听话,不然不管你在想什么,都要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全部告诉我。”   他说这话时候的口吻多少显得阴阳怪气,埋怨都像在调情。   戚雪眉眼微微一动,学着他的语气若无其事试探道:“睁着眼说瞎话,你的障眼法分明能对我奏效,不止奏效,还能强逼我入梦,你本事大得很,我都知道。”   “那算什么本事,不过骗骗眼睛罢了,要说迷惑心智,对旁人能奏效,对你,即便我再修炼一千年,有那移山填海的本事,也是无用的。”   “这是为什么?”戚雪急忙追问。   她问得认真,阿巳却是扬着眉,嬉皮笑脸:“因为你比我厉害。”   这浑是一句调侃的话。但即便他不解释,戚雪也大致能有些猜测了,那和尚之前说阿巳化妖皆因对她的执念,那若真能以妖力影响令她爱上他,这执念也太容易化解了,怎么还会纠缠千年。   戚雪眯眼盯着他,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又开始开玩笑了,她莫名便感觉他的精气神比刚刚苏醒那会要好得多,“你的伤是不是好些了?”   阿巳愣了愣,随即有些意外的绕着戚雪转了一圈,“何以见得?” 第44章   热汤池   ◎“我把阳气补给你了差不多。”◎   戚雪自然说不出个一二三,慢慢磨搓着手指:“就,感觉吧,瞎猜的,我就问问。”   “感觉……”阿巳慢慢点头回味着这个词,似在肯定她这手虚无缥缈的本事,随手笑眯眯竖起了大拇指,“我就说吧,你确实是厉害。”   “我之前还以为你伤得很重,竟是不用就医吃药便能自愈。”听他这么说,戚雪倒是有些意外了,定睛想再瞧瞧他的气色之类的,想从感觉之外找到些真实判断的依据。   但可惜,就连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只不过是刚刚那一瞬间的灵光乍现,现在刻意去看,反而是看不出什么不同了。   阿巳含笑睨着她,眉眼间有说不清的情绪。戚雪忽然有了猜测,该不会真的是跟她有关系,因为他们之间这种宿世牵绊,所以存在某种‘双修’能恢复元气的关系。   这样说来,便能解释的通,为什么那和尚会用出这种下作的手段。   阿巳哈哈一笑,“是啊,我吸你的阳气补回来的。”   他是不是开玩笑戚雪没看出来,反正她是咯噔一下笑不出来了,“真的假的。”   “当然假的。”阿巳眼睛都瞪大了,捏着戚雪的脸左右转了转,“谁吸得了你,你瞧瞧你这气色。”   戚雪拿眼睛睨着他,阿巳笑眯眯调侃说:“面若桃李,容光焕发。我把阳气补给你了差不多。”   他压戚雪压得近,她被这话臊得脸红,推开他便走了。   这大内奢华,沐浴的池子也宽敞,晚间沐浴热汤的时候,阿巳又再不老实对她动手动脚。   戚雪觉得自己大约是中了什么术法了,又或者是那和尚的邪门玩意没给去干净,总之就是敏感得不可思议,被阿巳一碰便起了心思。   甚至起心思的不止前头,那湿濡酸麻的痒意仿佛会传染,总是记得一起穿透相互挤压的感觉,让她想入非非,却又羞于启齿。   那热汤里分明有屋顶,却在氤氲的热气中落下点点温热的雨,和阿巳的体温如出一辙,戚雪从没像现在这般沉沦于身体的欲望中,被一个男人立于水中的背影所吸引,被他情动时候的喘息声所吸引。   戚雪都觉得性感极了。   她问阿巳,他一定是使了什么迷惑的法术了。   阿巳却说没有,那双狭长的眼里带着笑,他说:“这种状态千年来都一直存在我身上,要说妖法,你的更强。”   戚雪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仿佛冥冥之中是什么强劲有力的东西在水中缠绕着她,让她呼吸灼热,胸膛起伏愈发明显,更加沉醉于这靡靡氛围之中。   但仔细去看,水中分明什么都没有,只有二人结合在一起的样子。   阿巳看起来很高兴,也很兴奋,告诉她说:“阿雪,但这不是妖法,这个叫,‘我喜欢你’。”   后面的话戚雪也听不太清了,究竟是与不是,她也不想去深究。   第一世那些记忆画面还会偶尔出现在戚雪脑子里闪烁片刻,但终究不是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再多的共情,也就仅仅只能止步于共情。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阿巳这个人鲜活展现在她面前,除了对她的偏执仍如当年,处心积虑想将她留在身边,一千年的时间,他已没有半分从前骄矜跋扈的样子。   虽然戚雪也知道,她现在所看见的,不过是阿巳千年漫长岁月中九牛一毛的时间,他可以伪装,可以隐藏,或许她所感知认识到的,不过是他的冰山一角。   但也仍然无法阻止此刻她沉醉在这种温柔又有力量的怀抱里。   戚雪从来不是一个不顾以后的人,但不管自己与他的命运以后如何纠缠,此时此刻,她只想放纵。   当戚雪意识到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她知道,阿巳说得没有错,她就是喜欢上了他。   喜欢他强壮有力的**,风趣邪肆的灵魂。或许是戚雪见识不多,觉得他的皮相与内里,都是世间罕有。   这样的阿巳,即便只是过客,能在人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有何妨呢。   戚雪伏在热汤池边,身体被反复填满,如是想着。   阿巳喘息着,捏起戚雪的下巴转过来跟他接吻,将她所有的呜咽和哼鸣都咽进了唇舌间。   她和阿巳在这宫殿里藏了整整三日,就纠缠了整整三日。   直到第四天清晨,戚雪正被阿巳圈在怀里喂葡萄,男妖精袒胸露怀,叼着葡萄时候两颗虎牙露在外面,嬉笑着与她厮磨。阿巳身上有种独特的香气,连津液中也带着这股气味,这些日子喂她吃了太多,连她身上时时刻刻都沾着这气味。   他恶劣的将葡萄往戚雪喉咙里压,那条舌头不似常人般的又长又有力,她被哽得仰起脖子,不舒服时候毫不忌讳的伸手去打他。   阿巳马上笑得谄媚,不可思议的将葡萄又勾了出来,咬破汁水流进来,甜津津的。   二人正闹着,他忽地眼珠显露出妖异的竖瞳,一瞬间收起了所有表情,抬头凝视殿门的正前方。   戚雪上一次从阿巳脸上看见这种似笑非笑兴奋又危险的表情,就是碰见那和尚的时候,紧张问:“怎么了?”   除了那邪门和尚,她想不出第二个原因能让阿巳这般反常。   殿门被突兀的敲响,戚雪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衣衫不整从床上弹起来。   好在外头的人并没有要闯门的意思,只是恭敬通传道:“陛下宣二位觐见。”   戚雪不明所以,阿巳使的是妖法蒙蔽侍卫让他们藏在这里,又不是真的在这有这种所谓‘王爷’的身份,怎么还会有被天子召见一说。她回头去看阿巳询问,却见他眸光深深,似乎已经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多久,戚雪和阿巳跟在宫女身后,沿着宫道往前去。   戚雪从小就长在小镇子里,听到‘皇帝’这两个字都该是腿发软了,心跳呼吸跟着一起加速,手心里全是汗。   阿巳比她镇定得多。戚雪偏头去看他,他沉着面色,一副要好好算账的模样。   戚雪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这些日子缠着她厮混,怕就是为了早日将伤养好,以备那和尚杀过来的时候有还手之力。   戚雪心下叹了口气,幸好阿巳的执念全在她一人身上,没有去祸害人间的打算,否则倒真像那和尚说的,她是在助纣为虐了。   行至帝宫前,戚雪被守门侍卫扫过来的一眼盯得有些心虚,她没有阿巳的本领,说穿了不过是个被卷在这些所谓宿命中的普通人,在如此恢弘庄严的大场面中难免觉得无所适从,担心被戳穿障眼法,下意识往阿巳身边躲了些,不敢去看那侍卫的眼睛。   越是在这种陌生的地方,她对阿巳的依赖就会越高,他显然察觉到了戚雪的不安,大手将她握住,那熟悉的温烫的体温传来,带来了不少安全感。   很快,戚雪果然再次见到了那道貌岸然的和尚。   他还是一身金白相间的袈裟,手持白玉禅杖,阖眼时候眉头微微蹙起,乍一看悲天悯人,可一旦睁开,便能看清眼中那毫无慈悲满是冷冰,只为达到目的的杀性。   戚雪跟在阿巳身后,沿着殿中长梯往上,悄悄回头看那和尚一人站在殿中央,被所有人审视,却仍然从容。仿佛在养精蓄锐,等待着致命一击。   正当戚雪下意识咽动喉咙,蓦然那和尚睁了眼,凌厉的眼神投射过来,第一眼看在阿巳身上,很快就投向了她。   戚雪不知自己在他眼中是个什么样子,或许他已经完全将她和阿巳看成了一伙的,总之那眼神让她浑身汗毛一竖。   “圣僧说,朕宫中有妖,在西南角。”首座龙椅之上传来皇帝不疾不缓的声音,“甘愿以性命作保,言之凿凿。朕已依你所言,将西南宫殿的贵眷宫人全都召了过来,你可有法子自证所言非虚?”   戚雪心跳都跟着一道加快了,同阿巳一起盘坐在看台上,悄悄往下又看了眼,只见那和尚的目光,竟是一直凝视在她身上。   他大约是已经发现阿巳身上的伤情有所好转了,并将这罪魁祸首的根源,归结到了戚雪身上。   戚雪倒也没有太心虚,这和尚捉妖便捉妖吧,想的那些个阴损的法子,叫她半身不遂剃了头发跟着他苦修,不管他再如何美其名曰什么惩恶扬善斩妖除魔的名头,这般不把她当人看待,傻子也都知道站谁那边。   戚雪没那么高尚的品格去舍己除妖,只想能安稳度日罢了。   “阿弥陀佛。”那和尚一声低沉的叹息,竖起手掌沉声道:“妖孽蛊惑人心,但到底也只能是蛊惑,最后的选择仍是在人。”   他这话看着像是在回天子话,戚雪却觉得声声震耳欲聋,实则实在说给她听,他在斥责她。   和尚微微睁眼,接着道:“要分辨妖邪,倒也容易,陛下何不将宫中名册一一对应清点,谁在故弄玄虚,一看便知。”   殿中安静极了,皇帝不吭声,谁也不会先说话。   戚雪紧张得去看阿巳,发现他唇角噙着抹嘲讽的笑,眼瞳里又微微闪着异样的光。   侧面看过去,他眼中的那道细线好像更明显,也更加妖异了。窗外透过温和朦胧的天光,落在他的轮廓上,他的神情像一个全局尽在掌控的智者。   停顿良久之后,天子低沉的嗤笑打断了戚雪的思绪:“你这和尚,真滑稽。”   那笑声里含着嘲弄,戚雪愣了愣,几乎是瞬间冒出了一种没由来的感觉,再次看向阿巳。   看着好像是皇帝在出声,但其实,背后说话的人是他。 第45章   抉择   ◎“你的夫君,是妖吗。”◎   下面的和尚蹙起眉头,似是也发现了异样。   “阿弥陀佛。”他重新合十双掌,也不再回话,只抱着禅杖,闭眼低低吟唱着经文。   久久等不来回应,太监尖声斥责:“大胆!陛下*面前,岂容怠慢!”   他却仍是岿然不动,那念经的声音分明很小,但戚雪盯着他快速蠕动的嘴唇,却是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耳边嗡嗡直响,仿佛整个大殿都回荡着他吟唱的经文。   但显然不可能,因为这满殿的宫人侍卫都未曾有什么反应。   戚雪被他念得脑子发晕,一时间有些怀疑莫不是跟阿巳混迹久了,连她都沾染了妖气不成,怎的这和尚念咒开始对她也有反应了。   不会最后被他一起给收走吧。   这种头昏脑胀的感觉到底是没持续太久,终于那和尚停下来了,这才接着道:“陛下,贫僧从不打诳语。这殿中已有妖气腾腾缠绕,此妖年岁已逾千载,惯会蒙蔽人心,障人耳目,若不早早将其铲除,势必为祸四方。”   这一次,那皇帝竟是点了点头:“朕乃真龙天子,管辖之内,绝不容此邪祟猖狂。”   戚雪心里一跳,这风向怎么一会就变了,赶紧去看阿巳。   他还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懒散坐在旁边,倚着手边的茶几,眼皮半开半阖,一副懒散样。   戚雪心里紧张,但又担心不敢这个时候出言打扰他,只能就这么干着急。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大师这般笃定,想必是胸有成竹,何须再对应什么名谱,直接了当些,岂不更好。”   和尚笑了笑:“陛下这么说,贫僧自当遵从,只是妖祟狡猾,又得人相助,若不能对症下药打蛇七寸,叫他逃走又是后患无穷。”   戚雪听得云山雾绕,来回在阿巳和那和尚之间巡了两圈。   方才还能听出来这皇帝得风向站哪边,现在也不知是不是被那和尚念经给念晕了头,已经分辨不出是个什么情况了。   就这么片刻的分神,便又不知漏了哪几句话,等戚雪再次竖起耳朵想听的时候,耳边却是无端出现了一阵鸣音,有些刺耳,让她微微蹙起了眉,紧接着她便好像感觉到这大殿中有什么强烈的气流在对冲。   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相互争夺着,难分高下。   这情形太奇怪了,戚雪眨了好几下眼,它们未曾消失,却也并没有变得更清晰,就好像蒙在她眼睛上的一层膜。   直到戚雪联想起之前看见过的,那浑身缠绕黑红气焰的,阿巳的法相。   这一瞬间,茅塞顿开,眼前争斗的气旋仿佛有了实体,戚雪明白过来,这哪是什么蒙在眼上不干净的东西,这怕不就是阿巳跟那和尚斗法的现场。   戚雪惊讶于自己看到的这些本不该能看到的东西,如此危急的关头,也无暇分心去想为什么自己能看见,只紧张盯着这焦灼的战局。   大殿之内,仍然安静无声,众宫人都沉默垂头,只有皇帝和那和尚偶有出声的,断断续续的对话。   戚雪被耳边的风声吵得听不太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勉强努力分辨出,似乎这双方争斗的气旋谁占上风,那皇帝说话就会更偏向于谁。   在旁人眼中看来,戚雪的双目空洞无神,明明瞳孔涣散着,却好像在认真凝视着什么地方,满脸的紧张之色,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冷不防的,戚雪像是瞌睡被惊醒一般,被皇帝冲她说的一句话给拉回了现实中。   一瞬间风声全息了,那相撞的气旋,争斗的法相,什么都没了,大殿之中一片安静,静得可怕,仿佛刚才看见的全都只是她的幻想。   很快戚雪就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她,似乎在等着她说些什么。   “我……”戚雪头皮发麻,不知所措的咽了咽喉咙,想起来刚才恍惚听见的皇帝问她的一句话,但她压根就没听清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戚雪求救的朝阿巳看去,他也在同时看向她,但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帝先开了口:“别人或许不知,但他的王妃日夜相处,定是最为了解他的,由她来定夺,最为公允了。”   “你的夫君,是妖吗?”   戚雪当然矢口便想否认,但那声若洪钟,仿佛能直接逼进人的心底深处,容不得一点撒谎。   她张着嘴,竟是一时间发不出声音来。   是,或不是。   这两个答案压在喉咙里,仿佛成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转折点,戚雪有种莫名却强烈的直觉,她接下来说出的这个答案,将会对局面影响深重。   戚雪深呼吸着,尝试让自己发出声音,“他……”   “他是妖吗?”那和尚眸光凌厉逼了一声,声音直接撞进戚雪的脑子里,她仿佛又再看见了眼前那两相对撞的气旋,而与刚才不同的是,这一次它们撞在正前方,各占半壁江山,不分上下。   而戚雪是那个站在正中间,能直接判定输赢的裁判。   “说!”和尚又再一声厉喝。   “说!”   “说!”   这个字层层回荡,戚雪竟完全说不了慌。   她难受地哽咽,在这重重视线的强压之下,看向身边的阿巳。   但他只深深凝视着她,仿佛在等待戚雪的答案。   或许是那眼神蕴藏的情绪太浓郁,一时间,戚雪有种荒谬的直觉,好像这个答案不止会影响到局面,甚至是相当于她在人与妖,正与邪,回归正常生活或是继续他纠缠之间,做个选择。   选谁?   若放在之前,刚看清他真面目的那会,她定不会犹豫。   但现在戚雪竟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不过用情至深罢了,或许没用到正确的方法表达,而酿成了许多悲惨的后果。但无论如何,他罪不至死吧。   阿巳还在看着戚雪,与之前跟和尚斗法时候的张狂跋扈模样判若两人,明明没做表情,戚雪却觉得他眼睫其实微微垂着,也并不太有信心,像是在带着微弱的侥幸,在安静等待审判。   心脏仿佛被狠狠捏了一把,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张扬散漫万事不入心门之人,低落起来,竟是这般惹人怜惜。   时间仿佛在戚雪的停顿和犹豫之下静止了。   不多时,下方和尚的哀怒声传进她脑子里:“优柔寡断,害人害己。轮回这般多次,你竟是有爱上这妖物的一天,”   戚雪瞳孔一缩,被这句话震得发不出声音。   紧接着一种怪异的感觉爬上心头,好半晌后,才慢慢道:“你这和尚真的奇怪,看似在反对,可又为何总要向我强调,说我爱他?” 第46章   魇   ◎阿巳的占有欲◎   之前在莲台上也是,现在又是。   若非这和尚一直强硬相逼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戚雪觉得自己可能反倒不会生出这么多感觉。   “你不是应该期待我不爱他吗。”   此言之后,和尚不说话了,忽地又是一阵掀卷的妖风,她被迷了眼。再睁开的时候,大殿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虽然殿中官员和宫人仍然盯着她,但那种逼得人心悸的窒息感消失了,戚雪发现自己说话也能自如控制了,仿佛已经挣脱了刚才那种被魇住的状态。   她觉得有些惊奇,翻看了两下自己的手掌,再往下看去的时候,发现那和尚已经没再盯着她看,只垂眸沉默着。   戚雪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刚才她那几句涌上心头的话,挣破了‘魇’。   可那和尚若真有本事将她魇住,又为何要反复强调她喜欢阿巳。他分明不是应该给她暗示厌恶阿巳才对吗。   然形势已经容不得她再想太多,因为皇帝又再逼问了一句:“说话,他是妖吗?”   戚雪的注意力被这一声沉厚的发问抓了回去,这才想起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迫于天威,忙不迭跪趴下去:“回、回禀陛下、他……”   “他不是妖。”戚雪终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恐于欺君,声音都颤巍巍的。   好在上头的皇帝并未深究,停顿片刻之后:“听到了?和尚,连他的夫人都这般说了,你莫不是还要再诬陷,说王妃也不是人吧。”   听到这话,戚雪心里才深深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腰背塌陷下去。   一直到从大殿出来,她整个人都还没缓过神来,坐在步撵中,手掌紧紧攥着。   戚雪打小就没坐过这种人抬的东西,晃悠悠的多少有些不适应,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刚才自己是怎么离开大殿的都有些没印象了。   她再去看阿巳,发现他仍是目光深邃又安静,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仿佛从未挪开半分。   戚雪眨了眨眼,思绪重新从那些荒诞怪异的相斗的气旋和震耳欲聋逼问的回忆中,回到了眼前。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她小心又再仔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神情中蕴藏的情绪好复杂,一时间难以分辨他的喜怒。   阿巳又盯了她一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眉眼舒展开了些,“刚才在大殿上,阿雪,你的反应很奇怪。”   “我奇怪?”戚雪被他给说愣住了,不明所以追问:“哪里怪?”   阿巳却只是摇了摇头,以浅笑搪塞她。   又来了,就是这种故弄玄虚的隐瞒,总是让戚雪觉得他还有事情瞒着。   “哪里怪啊,怎么不告诉我。”关系到自己,戚雪自然是想尽量弄明白些,盯着他的眼睛催促着。   阿巳倒也没再回避,唇角微不可察抿起了一丝丝弧度,饶有兴致问:“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怎么没趁机摆脱我。”   戚雪停顿片刻:“刚才若指证你了,竟然真的有作用?”   她的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感觉,那个答案将会造成的影响与后果,竟真有其事?   阿巳懒散往后架起自己的胳膊,略显失望故意哦了一声:“原来是不知道啊,怪我自作多情,想多了。”   “会有什么作用?刚才你真的就是在跟那个和尚斗法是不是?”戚雪往他身边坐近了些,想知道的更具体,“你可能不信,但是我感觉好像看见那现场了,妖气?我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不是眼睛看见的,是感觉到的。”   点点天光渗透阿巳的眼睛,像两颗漂亮精致的琉璃球,亮晶晶的。   他不说话,戚雪不死心又接着追问:“为什么当时你们斗法,输赢的关键却反而在我?如果我当着陛下的面就承认你是妖,会怎么样?”   阿巳邪邪一笑,忽然发力将她扑倒了压在坐榻上,“会有点麻烦,但也不会怎么样。”   戚雪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短促的惊叫了一声,便被他压下来逼进的目光灼灼的阎眼睛给噤了声。   “我会受点伤,然后露出法相,将你卷走,带去另一个地方藏起来,叫那和尚一辈子也找不到。”阿巳的声音听起来很危险,也很兴奋,舌尖往戚雪嘴唇里外草草巡了两圈,便埋在脖颈去找更亲昵的位置了。   他一边亲一边轻笑着喘息,“骗你的,傻阿雪,真以为两句话就能轻易摆脱我。不管你说了什么,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   戚雪因为被咬住的锁骨而皱起眉,有些惧怕这样的阿巳,但或许是他从来没做过真正伤害到她的事情,心底更深处,却又为他这种疯狂执着的深情而动容。   他叼着锁骨又舔了几下安抚,如此反复,最后高兴于怀中人能抱到真实的体温,“不管你做什么都没有用,不管如何耗损如何代价,我都不会允许你离开这件事情发生。听懂了吗?”   阿巳的脑袋悬在她眼前,那双眼里的坚定让戚雪明白他说的是真的。其实他心里兴奋极了,戚雪甚至有种直觉,如果她刚才真的选了站在和尚那边,他现在只怕是会展露出更加疯狂的一面。   比如惩罚她,让她永远不敢再做出类似的决定。   “你在想什么。”阿巳的目光深深攫住戚雪,不允许任何的退缩和隐瞒。   “我……”戚雪没能说出话来,陷在这种极端占有欲的眼神里,眼珠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就这般将戚雪压着,手像一条灵活的蛇,轻易钻进了她的衣裳里。   “!”戚雪猛地弹了一下,但身上压着的男人太重,被镇压着没起到任何作用,而且阿巳的手太快了,又熟练又强势,甚至是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他,就被那几下搓捻给揉散了架,再发出声音来就已经变味了。   戚雪一边唾弃自己的身体如此不中用,一边诚实地乱了呼吸。   “放松,阿雪,交给我,会舒服的。”   戚雪推拒的手变成无力搭在他身前,在那指腹指节的攻势中丢盔弃甲,眼尾被激得殷红,微微张着檀口,却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呼吸节奏。   阿巳的神情变得温柔起来,但手下依然凶狠毫不怜惜。   时间仿佛失去了概念,戚雪紧紧攥着阿巳的衣服,失神了好一片刻,才被他爱怜地抱紧,重新埋在颈肩温存。   “阿雪。”他用鼻尖慢慢碰着她,格外喜欢每次她颤抖过后的这个时刻。   戚雪像一条离水的鱼,轿撵还在轻微晃动着,她终于找回了呼吸之后,阿巳轻轻把玩着她脸颊的软肉,趁着这倦懒的时候又再问:“刚才在想什么?” 第47章   宿命仍在   ◎精心准备的陷阱◎   戚雪的眼睛重新从虚无凝视到阿巳的脸上。   他眸光已经没有刚才把她扑倒时候那般锐利逼人了,只剩下缱绻和松弛,看起来没什么防备的样子。   戚雪盯了他一会,第一次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就没想过,会不会有折中的办法呢,既然都已经投胎转世,已经没有了第一世的记忆,对你,对每一世的‘我’而言,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阿巳身子僵了一瞬,用脸去蹭着她的手心,眼睛却一直紧盯着,有些不确定:“你愿意跟我重新开始?”   戚雪不过一句感慨,没想这么多,眼神微有闪烁:“不是说我。”   阿巳扬眉,压在她身上没动,神情略显微妙。   戚雪停顿了片刻后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算是第一世的那个人了,或许在你眼里,灵魂相同便是同一人,但对我来说,我们从娘胎里出来便不一样了,不一样的生长环境,势必造就不一样的秉性脾气,不一样的言行举止。你的感触应该是最直观的吧。”   阿巳轻轻一笑,打了个哈欠,懒散起身,顺便还好心把戚雪一道拉了起来:“说这些没用的。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的妖力源自于对你的执念,妖力还在,你对我来说又怎会不是同一个人。”   戚雪哑口无言,心中真正想问的话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   但阿巳这双眼却好似能洞察人心,含笑道:“阿雪,你觉得什么能称之为‘怨侣’。”   戚雪默念着这个词,慢慢摇头。   “初识的那一世,乃百果根因。但我们的因是苦的。”他说这话时侯的神态有些无奈。   “知道吗,甚至是你现在的这种想法,‘我们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这个念头。对我来说,都是极其难得的了。”   戚雪仿佛忽然间懂了些什么。   这么多世的努力,他一次次伪装,一次次接近试探,最终到她这里时,可能已经是迄今为止相处状态最好的一次了。   但换言之,他现在对她的所作所为,甚至有可能是说过的每一句话,露出的每一个眼神,都是经过反复试验,知道这样做做能激起她的情绪她的好感。   想到这里,戚雪忽然觉得有些无能为力。   或许不久的将来,她真的可能会在这种炙烈又严密的网中沦陷吧,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在碰见这种精心准备的陷阱时候,能做到不动如山。   忽地一只手悬在戚雪额头前,待她聚焦看清楚的时候,已经被不轻不重弹了一下上来。   疼到是不疼,但这一下给戚雪思绪都弹散了,捂着额头懵懂瞧着他。   “少想那些没用的。”阿巳坏笑着,眼角眉梢的每一处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引诱,“那和尚方才伤了元气,短期内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待我彻底恢复,便带你去昆仑山小住。”   一听他又要将自己带去其他地方,戚雪脸色变了变,“我不想去,我想回家。”   她会有所反对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阿巳也并未太在意,只环臂笑了笑,“那的雪山上有热泉,一年四季都如春日般宜人,你会喜欢的。”   再次回到那座宫殿里,阿巳再来抱她的时候,戚雪直接将人推了。   力道不重,但也不算轻。   男人不明所以站在那,戚雪从旁经过,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换了另一处矮榻盘坐上去。   阿巳舔了舔唇缝,盯着那背影,若有所思慢慢靠近,唇角微微抿起一丝弧度:“生气了?”   戚雪说不上来心里这微妙的情绪变化,比起之前的害怕,现在竟真是置气更多些。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在他尝试将自己扳成正面的时候,不冷不热扫过去一眼:“知道为什么纠缠这么多世都不起作用吗?因为你始终没有将我放在一个尊重的位置上,你从头到尾只顾自己的感受。”   阿巳微微扬眉,戚雪避开他的眼神,“当然,我知道什么叫秉性难改,不指望这么三言两语能起到什么作用。”   阿巳还在盯着她,左右观察了好一会,那唇边的笑才慢慢拉开,连带着眼眶里也有星星点点的光,好像接收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信号。   戚雪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起身又想走,立马就被搂着腰抱了回来,就这么一屁股坐在了他腿上,“真生气了?”阿巳接着她刚才的话回答:“有用,怎么没有用,你多跟我说说想法,我改。”   “真的。”阿巳的眼睛亮晶晶的,戚雪明明心知他这话不可信,但情绪上已被安抚下来几分,借机试探问:“那能让我回家去?”   “那不能。”   “耍我有意思?”戚雪瞬间变了脸色,推开他的胸膛就要强行走。   “诶别急,听我把话说完。”阿巳哄小孩似的抓住戚雪的胳膊,心情显然是不错的,眉眼间都是温和笑意,仗着力气大又再将人按回了腿上,“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过去的每一世你都会殒命横死。”   此言一出戚雪霎时间僵住了。   阿巳重新将她抱好,搂着手臂捏了捏:“只有我的精血幻化的‘千年梦’才能保护你,这也是当初为何骗你的原因。但现在被那臭和尚搅了局,千年梦破,按照之前的宿世因果来看,不出意外这一世你也还是会薄命早逝。”   戚雪手脚发寒,怔怔问:“我还剩多久的寿命?”   阿巳知道她会害怕,并不直接回答:“昆仑雪山乃我诞生的地方,也是第一世你我二人的殒命之所,山顶灵气可起到庇护疗愈的作用。”   戚雪咽了咽喉咙:“那为什么前几世横死,你没有用这个办法。”   阿巳不语,她便猜到了答案:“因为此法也只能暂缓,并不能根治是吗?”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这短短数月的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她这条命想苟活竟是如此艰难。   “你能不能老实告诉我,我还剩多久时间。”   阿巳忽然狡黠又洒脱地笑笑:“不会看你死的,真没办法了,把命换给你。”   这话他说起来就像在开玩笑,但戚雪被他这般抱在身前深深凝视着,听到耳中的时候,心脏还是仿佛被狠狠捏了一下。   “什么表情。”阿巳笑得更开了,吊着一边的眉梢问:“这样不是很好吗,不用再担心我纠缠你,千年的妖元,虽然与人殊途,但换你个长命百岁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我死了你不开心?”   戚雪怔怔盯着他,已经分不出他哪句话真那句话假了,下意识回避:“你又骗我的吧,亏吃多了哪能总上当,刚才轿子上还说永远摆脱不了你。” 第48章   法相   ◎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当天晚上,殿外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声音,戚雪一晚上都恍惚着没睡太死,总是想起来阿巳说的那些话,她会横死,他要给她抵命。   后半夜的时候她被外头的打雷声惊醒,胸膛剧烈喘息着,靠坐起来缓神。   阿巳还睡着,那张脸侧面的轮廓极好看,即便人躺着,即便在这种昏暗光线里,反倒成了另一种朦胧的意味。   戚雪忍不住回忆起了他最初入梦的夜晚。   她盯着那张脸看了许久,久到自己都不知自己心中在想些什么,为何会深夜这般盯着他发呆出神。   矛盾的情绪几乎要将心脏填满。如果他真的死了,她究竟是会松一口气得到解脱,还是会难过。   戚雪给不了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到了第二日清晨,变故比阿巳的计划还要来得更先一步。   起初是殿里服侍的宫人个个面红耳赤,一副魂不守舍头昏脑胀的模样,戚雪摸了其中一个小宫女的额头,热得烫手,赶紧接过她手中的水盆,让她回屋去休息。   但症状却不止发生在这一个人身上,不消半日,十几号宫人全都给病倒了。   “阿巳,要不……要不咱们出去换个地方休养,我瞧着这万一是个什么传染病也不好说。”戚雪没见过这种阵仗,难免有些忐忑。   阿巳面无表情凝望着远方,戚雪看着他的神情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紧张道:“该不会是那和尚不死心去而复返,又在动什么手脚?”   毕竟那和尚当时大殿上斗法虽然败了,却也只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元气’受损,他被皇帝遣退出去的时候,戚雪也并未看见他身上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不急。”阿巳看起来并没有尽快挪窝的打算,只说了句:“你待在这不要乱跑。”   待戚雪再眨个眼,人就已经没了。   虽然戚雪知道他是妖,能人所不能之事,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面前消失,心里还是有些怵得慌,连带着感觉这大殿里都是一股阴森森的样子。   外头的斜风将雨幕刮进来些,戚雪喉间滚动了下,克制住这种毛骨悚然的直觉,将门窗都给关上了。   没多久,雨停了,但阿巳还没回来。   戚雪又再等了好一会,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总有些口干舌燥的想喝水,然之前服侍的宫人大早上就病倒了,茶壶竟都是空的。   她起身巡了一圈,但并不知这宫廷的净水存在哪,便往别院蓄水的小池找过去。   地面还是湿的,青苔与草叶上都沾着水珠,踩一脚全是湿滑。   戚雪边走便瞧见回廊下病倒的宫人,难受的捂着腹部,面颊绯红,似乎皮肤上还长了些小红疹。   她有些害怕,收回视线,低着头加快了脚步,只想快些打一壶水回去。   到了水池边,她将壶沉进去,一直屏着的呼吸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水下似乎有些浮渣,她手摆动几下想撇掉,但怎么也撇不干净,便将脏水倒了,又换了一处取水。   那水的颜色却是越来越深,等戚雪意识到水不干净的时候,池子里已经肉眼可见的衰败下去了。   衰败。   她第一次看见这种颜色的水,仿佛里面长满了水藻水虫,浑浊不堪,看起来像是浓稠的药汁。   但这水明明刚刚还是好好的。   戚雪被吓离了三尺远,心有余悸盯着那水池,连带着觉得手中的水壶也不干净了。   难道说那些人就是因为喝了这不干净的水才会染上的怪病?   她忙不迭脱手扔了,余光却见那些廊下的宫人们,好像都纷纷看向了自己这边。   忌惮的,恐惧的,避之不及的。   戚雪一个人站在庭中水池前,这些围观的目光好似将她一人孤立。她起先感到的是害怕,觉得自己身后有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但壮着胆子猛地回头,却是空空如也。   呼吸的频率逐渐变高,一种更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   他们忌惮的真的是她。   戚雪转动眼珠,已经可以闻到旁边水池散发出来的恶臭味了。   她觉得自己的脖颈都是僵硬的,艰难回过头去,终于看清了自己来时经过的路上,那些原本清澈的水坑,已经全都发臭发黑酸腐变质,连带着周围的青苔荇草也都已经死绝了。   戚雪有些慌张盯着自己的双手,又再忍不住看看那些宫人的眼神,脱口而出想要解释:“不是我。”   但隔得这么远,他们自然是听不见的。即便是听见了,恐怕也不会信。   正当此手足无措的时候,她看到了阿巳。   他还和刚才消失时候一样,是忽然出现在水池边的,一言不发低头看向那黑臭的水体。   此刻戚雪看见阿巳,再不觉得害怕,反倒成了救命稻草一般,迎过去焦急想告诉他情况:“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经过的地方好像都、”   阿巳回头以安抚的眼神看她,双手握住戚雪的肩膀:“我知道,别急。”   “是不是又有什么东西盯上我了?我会不会也染上那样的怪病?”戚雪免不了这样猜,想起今早宫人那潮红肿胀的脸,甚至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那些病症的气味:“要不我们快走吧?趁着现在还没有被传上,还有机会离开,这种东西发作如此剧烈,看起来就是不好治。”   她六神无主抓着他的手臂,阿巳却只是按住戚雪的胳膊安抚:“不急。”   “什么时候了还能不急!”   某个瞬间,戚雪从阿巳沉静的眼里看到了些什么,怔怔问:“你的意思不会是,传染源其实在我身上吧?”   这话问的小心翼翼,问出口便是等待审判。   “不是,”阿巳温和笑了笑,“你又不是什么瘟神转世。”   戚雪稍稍松了口气,但她又清晰看见,他的笑纹根本不达眼底,显然情况并没有比她预想的要乐观多少。   “那你刚才去干什么了?可有找到什么破解的办法?”戚雪又问。   阿巳知道她紧张,露出了些轻松的神色,微微扬着一边眉眼耸肩:“试试喽。”   他这么说着,然后下一瞬,戚雪眼前便好像起了一阵不小的飓风,那种仿佛眼珠前蒙了什么屏障的感觉再次出现,她模糊得看不清楚。   紧接着,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戚雪曾见过的那种浑身缠绕着黑色火焰与煞气的,高大凛然的法相,代替阿巳,出现在她眼前。   震撼二字不足以形容。   戚雪咽了咽喉咙,尽管仍然心悸,但比起上一次看见时候的深深恐惧,这一次她感受到的,竟是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第49章   女帝   ◎“那是你的剑。”◎   人的心态一变,眼中看见的仿佛也就跟着变了。   阿巳的轮廓被黑炎包裹着,那张脸分明年轻俊朗,此刻气势之高,堪比征战千年的将军帝王,无人可匹敌。   这是戚雪眼中的阿巳。   在那一众宫人眼中,则是看见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杀气腾腾,缓步走到了水池边上。   他瞳中变成了一片黑寂,明明面前没有光,但眼中却好似倒映出了些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星星点点,似燃烧的火焰般高窜舞动,张扬的姿态,全都收进了他的眼底中。   过了良久,戚雪眼前这些不真实的画面,才随着阿巳周身黑炎的消退,一起慢慢归于平静。   她忍不住上前同他一起往水池里看。   那些腥臭浑浊好像都被他给净化干净了。随即戚雪又转念想起阿巳自己也是妖,这应该谈不上净化,只是水里的‘东西’被他给收拾了。   “是解决了?”戚雪目露希冀抬头看他,却发现阿巳的眼中并没有她预期的轻松。   他朝戚雪看了一眼。   那一眼神情安静,并未透露太多情绪,但戚雪莫名从中读懂了什么,站在那说不出话来。   阿巳又再回头,往她来时踩过的水坑一一看去,戚雪跟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见了那些发黑的衰败的植被,还有那些脏臭的水坑。   戚雪开始觉得这份安静令人压抑难受,仿佛藏了心照不宣的残酷结果。她嗓音艰难问:“这些跟我有关是不是,连你也解决不了。是你说的那些,我每一世都将横死的‘宿命’来了?”   阿巳还是没说话,只牵起戚雪的手,再次带她靠近水池。   清透干净的池水没过戚雪和阿巳的手腕,她屏着呼吸,眼睁睁看着水体再次变得浑浊,慢慢变成了发黑。这一次她看清楚了,那些黑气分明就是从她周围蔓延出去的。   戚雪瞪着眼,迅速从他掌心抽回手,带起了急促的水声。   她下意识将手压在身前藏起来,没勇气再去看阿巳的眼睛,只盯着水体小声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怪不得她三番两次说要走的时候,阿巳会没有反应。因为他心里清楚,这病本就是由她而起,是她连累了这些宫人,和逃去哪根本没关系。   “我……”一时间戚雪心中五味杂陈,太多情绪涌在一起,不知该先哀叹自己将死的命运,还是先愧疚连累那些无辜的宫人。   宽厚温暖的掌心落在她头上,阿巳的手向来很暖和,他安抚地揉了揉:“别太担心,这么多世下来,我的本事修为也非此前可比,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救你的。”   当天傍晚,阿巳带戚雪离开了皇宫。   他说一路往西,过了墨水,有一处名叫戎陵的地方,那里灵气充沛,连围居的百姓都个个道根聪慧,或有助于缓解煞气引来的‘宿命’。   戚雪早就不知自己这条命将来该何去何从了,只能跟着他去试试。   那地方听起来好像很远,但有阿巳在,原本路程也不能以常理看待,他感受春风化雨,感受旭日东升,不过三两日,便问出了那虚无缥缈之地的所在处。   抵达戎陵是在十日后的傍晚。   越往靠近,便越是觉得寒气森森降,人间那刚刚回春的暖意,仿佛跨越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荡然无存。   阿巳说,因为这里也是昆仑雪山的入口。   千百年前,那雪山原本也只是凡间一处寻常山脉罢了,后来因为当年的小王爷在此暴毙,诞生了阿巳这等大妖,方才慢慢*凝聚冥冥之中的煞气与执念,经过千年变迁,逐渐跳出人界,已是寻常凡人不可能找到踏足之地了。   戚雪的脸被兔毛的披风绒脖拢在中间,心情沉重,听他这些话,也只当是路上解闷的散语罢了。   刚离开闻香镇的时候,她为手上的妖印发愁,也是一样跟着阿巳出来寻找活命的办法,那时虽然心焦忐忑,却不像这次,这般的安静沉寂。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这些宿世牵绊,阿巳这般在意她,每一世都定当竭力助她活命,但却每一世都以相同的悲惨结尾告终。   戚雪很难生出侥幸心。   二人在戎陵中找了处屋舍,又再待了几日,本想着阿巳找到昆仑山的入口,便上山去寻那灵源诞生地休养,但不料就这几日的光景,跟随而来的‘宿命’便连累了戎陵满城的百姓。   起初是戚雪在出门买东西的时候听到说对门的小孩高热病倒了,身上起了红疹,一直退不了,人说话都糊里糊涂的。   路过的戚雪心跳加速,原本还安慰自己只是巧合。   然不过下午,疫病便来势凶猛,传播速度极快,比那烈性传染病过之而无不及,等戚雪听到消息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医馆前挤满了人,抱着孩子的,搀着老人的,水泄不通,人满为患。   她震惊看着眼前这场景,不留神被后面挤来看病的人撞了一把,踉跄着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阿巳将她扶起来的时候,戚雪回头恍惚盯着他,一头扎进他怀里失声痛哭:“我该去哪里,该怎么办,才能不连累他们。”   如果她的命早已注定无可更改,何苦连累这些无辜者。   戚雪第一次在阿巳怀里哭得这般凶狠,累日若有委屈,在希望终于泯灭时候,崩溃爆发。   阿巳平平拍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我带你上昆仑山。”   几日前,戚雪第一次听他这么说的时候觉得他想困住自己,现下心境是完全不同了,那地方仿佛成了她最终唯一逃避的归宿,戚雪泣不成声一口应下:“好。”   往昆仑雪山的路上,愈发寒冷下去。   阿巳骑着马将戚雪裹在怀里,冰天雪地之下,他的身体好似一座火炉,能驱赶这所有的严霜。   戚雪背心热腾腾的发烫,在他怀中昏昏欲睡,阿巳用披风将她身前盖住:“睡吧,睡醒就到了。”   他说的没有错,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周遭的雪地已经慢慢融化成潺潺溪水了。   “这水……”戚雪怀疑自己还没睡醒,揉了揉眼又再看,惊奇回头:“这溪水在往山上倒流?”   阿巳笑了笑:“自然,下面都是风雪。它们将汇聚往山顶热泉,那里四季如春,人迹罕至,也是人间灵气最为充沛之地。”   山下那般大的风雪过来都没事,真正上了雪山顶暖和的地方,戚雪反倒是开始觉得喉咙肿痛,有些头晕目眩,将要发烧的征兆。   起先她没敢告诉阿巳,待到高热将她烧得几乎要和阿巳一个温度时,他发现了异常,捏着戚雪的脸凝重观察着。   戚雪勉强笑了笑,不想面对现实:“刚才不该睡觉的,还以为没事的,还是太冷了,伤寒。”   阿巳顺着她的话道:“小问题,泉边都是药草,一会到了山顶,给你熬点药,热汤热水灌下去,好得快。”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压力作祟,就这短短上山的一日光景,戚雪的精气神眼看着就不如之前,仿佛生了场重病,连话都变少了。   阿巳熬来的药冒着热气,草药的味道和屋外的花香混在一起,那成片的野花开得极其茂盛,春泉涌动其间,明明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戚雪却觉得身体沉重,无心欣赏。   几副药喝下去,意料之中的没起作用,反倒是病情愈演愈烈,身上冒出的红疹和山下那些百姓的如出一辙,慢慢衍变成彻夜难眠的咳嗽。   即便是心里已经有了预期,但这病终于找上了她这个正主的时候,身体真正虚弱下去难受的时候,她不想死的情绪浓烈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阿巳边亲边将戚雪抱进热泉里,她鼻子不通气,被亲得有些难受想推开他,但他力道很重,强势地往里吮着吻着,交缠在一起的津液滑进戚雪的喉咙里,她下意识吞咽着。   阿巳赤脚踩在石台上往下走,温水蔓延过了戚雪的腰腹,她难受的眯着眼,恍恍惚惚间却发现,好像那晕眩的脑子轻了不少,呼吸也相对顺畅些了。   戚雪睁眼瞧着阿巳,神情有些发愣,见他笑吟吟的,也在盯着她。   “这热泉,”戚雪想不到别的原因,左右环视了一圈,手掌在水下拨弄了几下,温热又舒服,“竟是真的有效?”   阿巳扬着眉眼不说话,只任她从自己怀里站下去。   戚雪没阿巳那般高的个头,自己落地,那温水便没过了锁骨,整个人都被包裹在里面的感觉好极了。   “感觉好些了?”阿巳含笑慢慢走到她身后,用胳膊将人圈住,下巴抵在了她的颈窝边上。   “好些了,好明显,真有这么神奇。”戚雪心里难免雀跃,回头时候眼里都亮晶晶的。   阿巳跟着一道眯眼笑着,十分满意的样子,捏着戚雪的下巴凑近索吻。   戚雪抱着他的脖子回应,湿漉的里衫搭在身上,却并不能成为她和他之间的障碍。   阿巳沉醉其中,呼吸渐浓,顺势搂起她两条腿,戚雪受到刺激仰起脖子,檀口微张寻求呼吸,破碎的声音毫无意识的溢出来。   到了晚上,阿巳浑身热腾腾的,将戚雪抱得紧紧实实,她没觉得一点约束感,只有升腾的安全与舒适,享受其中。   戚雪把玩着身前他的手掌,一根根手指,都长得很漂亮很性感,她将自己的手与他交握住,想看看他睡着没:“阿巳?”   “嗯?”身后很快有回应,嗓音倦懒。   “那把剑,跟我到底什么关系?就是在铸剑城里进入我体内的,现在应该还在我身上吧?”   或许是一起经历这么生生死死的好几遭,阿巳于戚雪而言的意义已经有了转变,我她不避讳跟他询问这个话题,想了解自己,了解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更多一些。   戚雪一边捏着他的手掌把玩,一边静静等着阿巳的回答。   他安静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道:“那是你的剑。有听过渡劫的说法吗?”   戚雪点点头,很快又摇头:“我只是听说书先生胡扯过,但估摸着跟你说的可能不是一个东西。”   阿巳笑了笑,大掌回握住她,“人间很多传说传闻,都是有据可依的,只不过难免后世传变了些样子。”   戚雪被勾起了好奇心,侧身回望他的眼睛。   阿巳接着道:“无论是人是妖,轮回九世,会有一次‘劫’,或可得破局机缘,也有可能自身修为或定力不够,应劫成了更糟糕的境地。那也是你轮回的第九世,投胎落在了道修氏族之中,打小便上了山,一门心思问道除妖。”   戚雪一边听着,一边觉得自己与阿巳的关系,真的是和从前不同了,他也更在意她的感受,不再是三言两语的‘不可说’,而是如此细心的解答着,道明前因后果。   “宿命使然,每一世在你成年之前,我不能靠近你周身百尺,否则煞气干扰命运,会导致你提前殒命。”   “也就是在那一世,因你天赋异禀,得到了那柄‘女帝剑’,并令其奉你为主。”   听到这戚雪的内心又再安定了几分,阿巳没有偏她,铸剑城之后她唯一一次感应并召唤那把剑的时候,模糊看见过上面繁复篆刻的铭文,虽难以辨别具体,但最大的那两个字的走向,是女帝没错。   “那柄剑了不得,汇集天地日月之灵气,飞天遁地,锋利无比。但也因力量太过霸道,寻常肉。身承受不起,它虽择你为主,却仍是无法避免霸气影响你的心性,变得狠厉肃杀。”   “啊?”戚雪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滥杀无辜?”   阿巳笑了笑,摸着她的脑袋:“天道长恒,任何力量都是有相应代价的,何况此等神器,桀骜不驯再正常不过了。”   “那后来?”戚雪蹙着眉,听得人都紧张起来。   “那剑啊,啧,斩妖除魔惯了,对我更是百般针对阻挠,那一世是唯一一次我没能近你的身,你就已经应宿命之扰,殒命身亡。也因为那一世劫造下的杀孽,所有来面两世再转生,你打小都是体弱多病的,性情也十分怯懦,算是为那一世的锋芒尽显还债了。”   戚雪不吭声了,阿巳哈哈一笑,眼瞳中露出的暗光下藏着难以分辨的神色,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过去很久的事了,没必要再放心上。我也是没想到,那剑过了那么久,还能再找到你,甚至吸引你过去找它。”   戚雪道:“怪不得当时,我确实感觉你在阻挠不想让我接近剑炉。但你……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   阿巳扬了扬眉,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理所当然道:“私心咯。那会儿你避我如蛇蝎,要知道这剑克我,为了远离我,可不就是当然会亲近它去。”   这种真相,对于此时的戚雪而言,并不缺乏说服力。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在写,么么哒 第50章   荒魂   ◎她喜欢上了阿巳◎   他们在雪山顶上的屋子里住了数日。   每日阿巳都会给她熬药,然后带她去热泉中交颈缠绵。   每一次亲热之后,戚雪都会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情况有所好转,红疹也在逐渐褪去,且不止如此,她甚至觉得身子爽利更胜从前,变得气色红润,肤色透亮,任谁见了都要以为她怕不是人逢喜事,春风满面。   起初戚雪是真的以为是这热泉的神奇疗效。   直到后来的一日,她偶然发觉自己的体温,竟不知何时慢慢超过了阿巳。   戚雪愣了一瞬,在阿巳躲避之前,再次去抓他的手。   阿巳的反应明显比之前慢些,被戚雪扣住了才扬眉微妙看着她,似在用眼神温和询问怎么了。   戚雪猛一瞬间,几乎是要僵住了。   不是她的体温在升高,应该说是阿巳的身体在日益虚弱,而她竟然今天才发现。   此刻再回想起之前他开过的那句玩笑,说真要死了,拿他的妖元换她长命百岁。   戚雪心脏仿佛被重捶了一下:“你、”   话到嘴边,却是问不出口了,因为阿巳含笑看她的模样,分明就是已经洞悉她心中所想,给出了无声答案。   鼻梁几乎是在瞬间酸涩起来,根本就来不及控制,眼泪自己往外掉:“谁要你一命换一命啊,我、你不能以这种方式死在我面前,你要我愧疚一辈子吗,你不能这样。”   他分明就是清楚,戚雪已经喜欢上他了。   阿巳却仍然只是温和看着她,不争辩,也不做无谓的安慰,任戚雪的情绪发泄。   接下来的几天,戚雪开始抗拒与他亲近,她知道那或许就是他将灵元渡给自己的一种方式,她受不了这种自杀式的换命。   阿巳也不哄她,只强势利落将人捆了,纤细的锁链缠绕过肩背后环绕住手腕,另一端延伸向热泉深处,将她两手分开拴在了水中。   升腾的热气模糊了曼妙的轮廓,阿巳伏在她颈间嗅着香气,迷醉用下巴上刚冒的胡茬蹭着她的脖子,戚雪无法躲避,眼眶哭得一片红肿:“我不要。”   阿巳轻轻揉着她的脸,想让气氛轻松些:“你这样子,我见犹怜的,有多勾人自己不知道?啧,从前怎么没想到这样试试,哭上一哭,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的喘息声逐渐高过了戚雪的啜泣,阿巳以她从前最喜欢的方式进去,戚雪却因心头苦涩,感受不到一点欢愉,只想哭。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之后,戚雪能感觉自己身上的病症,彻底消退。   阿巳没再勉强她做这些,但他的虚弱,也已经是相当之明显了。   自从被他强迫起戚雪有好几日不曾理会他,即便是他厚着脸皮来陪笑,她也只是冷眼相对,气他这般不顾她的意愿,一意孤行。   直到后来有一天戚雪看见阿巳坐在热泉边上的大石头上出神,腰背都比不得之前挺直。   那一瞬间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他好像在回忆过往,以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份和心态,去回忆自己经历过的这些年。   泼天的情绪将戚雪淹没,她再也找不到理智,冲上去拽着他的衣领,边哭边往唇上亲:“我不要你换我性命,你拿回去,我不会感激你的,我不要你死。”   阿巳被戚雪扑倒在石头上,笑得咯咯响,也不知是因为不想起来还是真的已经没力气了,就这么顺势躺在上面,一手搂着她,跟她接吻。   亲完之后,他慢慢摸着戚雪梨花带雨的脸颊,将泪痕擦掉,说:“别闹,我再看看你。”   这句话像一把扎进心脏的刀子,快进快出,血淋淋的。   他在跟她告别。   戚雪怔怔盯着他,不可置信这一天来得这样快,也同样不可置信于自己居然此刻才发现,阿巳在她心里原来已经占据了如此重要的分量。   心脏抽痛着,戚雪听见他说:“这雪山的路很好走,看着风雪大,多穿件披风,骑马下去也就是一个时辰的事,能找着路吗?”   阿巳像个叮嘱出行的长者,笑眯眯摸着戚雪的脸颊:“实在找不着就闭着眼‘问路’,你这手本事早就到家了,这世上没几个地方是你找不到的,下个山而已,不在话下。”   他的每一个字,都让她鼻梁酸胀难忍,戚雪哭得鼻塞抽搐,哭累到伏在他身上,浑浑噩噩间,觉得那温暖炙热的体温好像又短暂的回来了。   这感觉让她莫名心安,眼皮更下沉重,毫无防备着,就这般睡了过去。   戚雪从来没有做过这般安乐喜悦的梦,梦到她与阿巳成了婚,穿着大红喜服,畅游天地山水,他骑在马上,迎着光,张扬肆意,压过天下所有男儿的风发意气。   温热渐渐散去,慢慢能感觉到寒冷,戚雪梦中的场景也随之一并散去。   戚雪恍惚睁眼,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哭过的眼眶干涩肿胀,她头疼欲裂,捏着鼻梁缓神。   她躺在坚硬的石头上,整个人的动作猛地僵住,心底窜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麻,弹坐起来环视四周,再也没有见到阿巳的身影。   一种强烈的直觉让她知道,他离开了,永远。   戚雪记不清那日自己是如何从痛哭到晕厥后再醒过来,在整间屋子的每个角落,倚靠翻找,尝试用‘问路’的法子,幻想他其实还存在于某个自己看不见的地方,等她去找。   她觉得自己像个疯子一样,但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停止这种行为。   阿巳死后,戚雪完全没有下山离开的念头,只魂不守舍在这住着,想不起自己一日吃了几顿饭,饿的不行才去生火煮米,煮到锅里烧干,才会从呆怔中惊醒。   其实到这里,她最初离开闻香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身体康健,摆脱了妖印,也摆脱了阿巳。   她可以重新回去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了。   此时此刻,本该是高兴的。但戚雪却觉得生命也一起失去意义了。   唯一能支撑她继续苦等在雪山之巅的,是手腕上那枚还未消散的妖印。   那是阿巳的精血所化,它还在,戚雪就还想自欺欺人,觉得还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七日。   阿巳头七的这天,戚雪发呆坐在热泉边上,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反复幻想,他会不会在今晚回来找她。   也不知妖怪死后是灰飞烟灭,还是也会化成鬼魂。   戚雪难受地抱着自己的肩膀。   这荒无人烟的山顶小屋,独她一人在此,本该是荒凉又阴森。   而戚雪却前所未有的希望着,能有任何一点的征兆出现,不止她一人在此的征兆。   【作者有话说】   莫慌,马上开始慢慢揭晓谜团 第51章   托梦   ◎可怜有情人◎   入夜之后,戚雪一个人靠在床前发呆。   以前这个时辰,阿巳已经抱着她就寝了,他身子向来烫,在这种冰天雪地之下,尤其受用。   戚雪痛苦闭上眼,其实这屋子在热泉边上并不算冷,但少了阿巳,她就是觉得从心底里发寒。   他离开多少天,戚雪就有多少天没能好好入睡,肉眼可见的消瘦,好像阿巳把她的生命力也一起给带走了。   半梦半醒之间,戚雪觉得自己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忽地,耳畔传来一滴若有似无的水声。   似檐上雪化落在地上,戚雪心中一跳,眼睛却沉重的睁不开。   自打上山之后,这里压根就没下过雨,不可能有水滴落地的声音。   黑暗中戚雪竖起耳朵分辨着,那声音出现一次之后,很快就来了第二次,伴随着化雪一样的滴答声,她还听见了一些向着自己而来的脚步声。   呼吸因此而消失,那脚步声停在了她面前,戚雪一时间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既期待着,又不敢睁开眼睛。   但屏息之后,却是良久的寂静,好像刚才听见的不过是她迷蒙之时的臆想。   就这样,戚雪浑浑噩噩睡了过去,一觉到天明,在他头七的晚上,令人失望的,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山上的食物耗尽之后,戚雪别无他法下了山。   戎陵城已经恢复了一片祥和的景象,好像那场疫病从未出现过一样,戚雪觉得明明她和阿巳在昆仑山上不过月余光景,怎么山下好像已经过了很长时间。   街道上十分热闹,独她一人格格不入,没有情绪,心事重重的,像个想要尽快完成任务的木偶,只往小摊上采买,旁边别的新奇有趣的玩意,店家的热心推荐,身旁稚童开心冲她摇晃拨浪鼓,全都浑不在意,引不起丝毫波澜。   她只想快些买好东西,快些上山,快些回去。她怕万一阿巳有什么动静,而她却错过了。   那幼童被娘亲抱着,见这姑娘相貌生得美,眼神却好像掉了魂似的,有些避讳地抱着孩子走了。   戚雪买了些经久耐放的吃食,拎在手上沉甸甸的,脚步沉重,埋头往前走着。   她确实并未太看路,只盯着眼前那三两步的距离,但主街道这般宽敞,她这贴墙靠边前行的小径上,原本也不该会撞到什么东西才是。   结果就是这般浑浑噩噩着,竟是不择路的,眼前被一堵死墙给拦住,方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走偏了方向。   戚雪迷茫抬头,见面前竟是一堵人为砌起来的土墙。   这墙前以朱砂粉画了个圈,猩红猩红的,看着都叫人避之不及,街上那人潮都晓得避开,唯她一人众目睽睽之下,往前踩在了圈里才回神。   戚雪看着那红圈并没有太大反应,静静转身欲绕开它接着走,便见旁边迎上来一个目光灼灼的男人。   他吃惊睁着眼,从出现起,目光便黏在戚雪脸上不曾挪开半分,好像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姑娘请留步!”   戚雪打量了他一眼,不太想说话,死气沉沉淡声道:“公子何事。”   其实戚雪第一眼便看见了他发黑的印堂,在她眼中明显得就好像脸上蹭了脏污没洗干净一样。但戚雪就是有种直觉,知道那不是污渍,是他身上招惹了   “敢问姑娘,从何而来?街上这么些人都对此避之不及,姑娘是何缘故想入我这圈?”那男人睁大眼,不答反问。   他眼神真挚,看起来是真的迫切想知道缘由,但戚雪也是真的不想多言半句,只摇头敷衍:“误入罢了,劳驾,借过。”   “姑娘留步!”男人再次追上来将她拦住,戚雪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有事相求,而且还是相当重要的大事,仿佛将她视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大约不是为这发黑的印堂,便是家中招惹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想求个活命。   但戚雪并不想管这闲事,也不觉得自己不过跟着阿巳耳濡目染了这么些皮毛就足够卖弄了,此时一心只想快些回山,摇头道:“公子的忙,我无能为力,还请让让。”   闻言那男人没受挫反倒越发激动:“姑娘怎知小生所求何事?小生还未提及,姑娘便已言拒,您分明便是已经看出了端倪,您果真就是大师说的那位贵人。”   一边说着,那男人就这般直挺挺当街跪在了戚雪面前,她越退他越是膝行上前:“姑娘,求您听我说完。”   戚雪那连日来浑浑噩噩的脑子终于是被他这剧烈的行径给拉回了神,顶着街头无数旁观者的目光,蹙眉后退:“我与公子素不相识,无恩无仇,你的事与我不相干,莫要再拦。”   戚雪转身就走,但碍于手中拎着的东西实在沉,三两步便被那男人膝行追上,他目光灼灼眼眶满是湿濡:“小生与娘子夫妻情重,她却突遭横祸殒命,只有您能帮我,哪怕再见她一面!一面就好!我还有好多未尽之言,谁曾想一别便是阴阳相隔……”   男人声泪俱下:“姑娘,求您可怜天下有情人。”   戚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停下脚步来的,又是在哪个瞬间鼻梁酸胀难忍的,回过神来之时,已是在苦苦压抑酸涩的眼睛,不要让热泪夺眶而出。   这几句话撕扯着心脏,戚雪难受闭上眼,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半盏茶的功夫后,戚雪跟着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来到了戎陵城中的一处宅邸。   马车上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给戚雪讲了讲。   这男人名唤何忧,与娘子一见钟情缘定三生,成婚后虽然一直膝下无子,但也是夫妻和睦恩爱有加,可惜好景不长,数月前他的娘子突染恶疾药石罔治,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彼时他正在外走商,赶回家中时候,尸骨已凉,连句遗言都没听到。   戚雪眼神闪烁了片刻,回忆着数月前她初到戎陵时候带来的那场疫病。心中绞痛难当,攥紧了手掌,满腔愧疚,有口难言。   何忧沉浸在痛苦之中,接着说道:“我归家后,夫人魂魄不散,托梦于我,哭诉说舍不得离开。家中人都道我是忧思太重才会有此一梦,但我知道不是的!她就是并未离开!”   戚雪动了动喉咙,良久才艰难发出声音:“我能怎么帮你?若能相助,必当竭尽全力。”   何忧感激地朝戚雪作揖,接着道:“得了托梦后的第二日,小生祖宅里的那株百年槐树,竟奇迹般一夜生花!当天下午,我家门口便来了一位云游的高僧,一眼便看出我家中异象,大师指点迷津说,我家这棵槐树有灵,能让执念未散的魂魄暂时依托,但仅仅只是权宜之计,若是十日之内不能得贵人相助,她还是会魂飞魄散。”   何忧紧张盯着她,害怕戚雪像他家中其他人一样,将他当作失心疯。   但戚雪的神情却一直如初,看在何忧眼中,便显然是位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相当有了解的高人。   她定了定心神,虽然此前阿巳一直说她厉害,但真到这种时候,戚雪心里也是相当没底,只能婉言道:“我……也不知能不能帮上,愿尽力一试。”   马车很快便到了何府门口。   戚雪撂开帘子往外看了眼,院中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冠伸展得比屋檐还高,上面开满了一簇簇白色的槐花。   “到了。”何忧恭敬冲戚雪作了个请,她刚俯身下车,再抬头时,一眼便瞧见那何府院中,站了个背影熟悉的和尚。 第52章   压床   ◎千年的大妖,没那么容易魂飞魄散◎   金白色的袈裟,利器一般的白玉禅杖。   再次看到这个背影,戚雪心中生出更多的是怨恨。   不论他初衷如何目的如何,归根结底,是他冲破了阿巳的‘千年梦’,才会生出后头这许多事端,阿巳才会为了给她抵抗‘宿命’而赔了性命。   戚雪知道,作为和尚而言他收妖没有错,但情绪当前,她就是没办法不迁怒于他。   何忧已经下了车,慌忙火急迎了进去:“大师!我按你说的方法,找到了那位能助我娘子的贵人!”   第一眼的冲击过后,戚雪垂着眼,慢慢意识到这事有蹊跷。   和尚此前分明表现得一副嫉恶如仇的凶悍模样,何忧的这位娘子若真的殒命不入轮回,岂不是就和当年的阿巳一样,乃执念深重,最后也有怨念化妖的可能性。   这和尚不喊着将其收服都算是发慈悲了,又岂会教他帮他?   “戚姑娘!”何忧见她一直没跟进门,忍不住又站在门口唤她。   于是和尚与戚雪的视线,遥遥相望上。   他的目光太锐利,戚雪下意识还是有些发怵,之前被他下过那恶毒玩意的恶咒,现在没了阿巳在身边,万一他再下手,她恐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戚雪一面警惕着,做好了随时调头就跑的准备。   但和尚看见她,却只是露出了稍显意外的神色,很快便归于寡淡,视线也未在她身上多留片刻,单手作了个佛礼,冲何忧道:“何公子,你祖上这棵槐树有聚灵之效,但你娘子的时间也不多了,你能在期限内找到‘引渡人’,这是你娘子命中的福分。贫僧已拟好所需物件,还望尽快差人准备,事不宜迟,今晚便开始法事吧。”   何忧自然高兴,连连点头称是。   何府庭院中,槐花散发着淡淡香气,戚雪站在香案前抬头看,隐约可以看到树梢上萦绕着星星点点萤火虫一样的光点。   但戎陵这种季节,哪来的萤火虫。   戚雪不知道和尚能不能看见那些东西,但何府的人大约是看不见的,这种一夜开花的诡异事情,再被何家少爷失心疯一般的四处嚷嚷说亡者未逝,普通人早就吓破了胆,对这‘妖树’避之不及。   戚雪余光看向旁边的和尚。   他一直在闭眼念经,站得四平八稳,没有了阿巳,他再看她便就像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路人。   “和尚,你打的什么主意。”戚雪不再看他,只冷着嗓子,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质问。   何忧还在指挥着家丁忙前忙后,累出了满头汗,但脸上洋溢着笑容,显然是相当期待能再次与妻子团聚。   戚雪将这一幕收在眼中,旁边的和尚不说话,她又再冷哼道:“他不知你,自然轻易相信。但我知道,你怎么可能有这般好心,仅因为深情难负,便出手相助?”   和尚终于念完了经文,缓缓睁眼,平视前方的槐树:“此前贫僧道女施主对那孽障情根深种,你矢口否认。”   这句话让戚雪的邪火直往上冒,冲他横眉冷对:“你!”   相比之下和尚显得冷静从容,以冷血的口吻反问她:“如若不然,女施主此刻这般深重的敌意,又从何而来。”   戚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胸膛起伏着,盯着这张脸,有些咬牙切齿。   “阿弥陀佛。”和尚并不介意她的心思,仍然不悲不喜,“女施主与那孽障纠缠千年之久,是他扰你在先,你已忘记前世种种,每一世投胎重生皆是重投来过,故而会中孽障奸计,失了本心,不能全怪你。贫僧只有一句忠告。”   他淡道:“宿命虽解,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孽障千年的妖元,难保不会抓住机会复生,若他怨气集结,便是重蹈覆辙重演悲剧。往后余生,女施主当多行善举,多与佛寺亲近,得佛光普照庇护。这将是你最有希望得到后世解脱的机会。”   和尚说的自然不是那个意思,但戚雪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因这句话而涌起了隐秘的期待,耳朵里唯一听到的是,千年的大妖,没那么容易魂飞魄散。   入夜之后,寒气陡增。   戚雪手中抱了个暖炉,与何忧一同站在被红绳圈起的大槐树之外,静观着和尚盘坐在树下蒲团上念经。   乌云敝月,黑夜浓稠,她却能清晰看见和尚面容的棱角,甚至是袈裟上每一处纹理,原因那满树槐花在戚雪眼中,朵朵都散发着淡淡莹白,就像停了满树的萤火虫,入夜之后更加明显了。   何忧在一旁忐忑紧盯着,仿佛觉得他娘子随时都会现身一般,甚至连眨眼都吝啬。   “何公子,”戚雪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何忧眼睛一亮立即转头,显然就是以为戚雪要说些什么与他娘子招魂复生有关的事情,戚雪被那满腔期待的眼神堵住了喉咙,接下来的话也都被咽回了嗓子里。   要怎么忍心去提醒他,这个和尚不是他想的那般好心,尤其对这种扰乱人间秩序之事,他肯相助,必定有什么目的。   但即便有目的又如何,戚雪心下叹了叹,她是再清楚不过的,即便是明知别有所图,若此刻有人告诉她有办法能再见阿巳一面,豁出什么代价去不管,她同样也会一意孤行。   戚雪只能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我见这槐花莹亮生辉,不似凡间物,这树在你们家存活了多久,一直都是如此吗?”   何忧一笑,目光再次凝视回和尚身上,嘴里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祖上,也是有些渊源的,数百年前,前朝时候,也是赫赫有名的一代巫医。”   戚雪意外朝他看去,何忧腼腆笑了笑:“虽然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家里祖父是在京城为官的,后来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举家迁到了这戎陵城来,据说当年祖父就是见了这棵大槐树,倍感亲切,断言说这便是冥冥之中叫我们阖族上下迁徙至此的原因,就是为了遇见这棵神树。所以咱们家的宅子,抱树而建。”   戚雪点点头,此前她还有所疑惑怎么会有人将槐树种在自家庭院里,原来是有此*内情。   何忧接着道:“但打我记事起,这树就一直是光秃秃的模样,这还是小生第一次见着它开出如此茂盛的花来。”   说话的功夫,打坐的和尚睁了眼,就这般起身后,从戚雪身边经过,将一捆红绳递给了何忧,而后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他显然是已经跟何忧叮嘱过后头的做法了,戚雪的余光跟了和尚的背影一程,便听见旁边的男人一边作揖一边道:“要有劳戚姑娘了。”   子时刚过,正是最为月黑风高的时候,戚雪按照何忧的交代,牵着那根红绳,漫无目的在槐树下打转。   按那和尚的意思是,之所以要何忧用那红圈去街上找人,就是要找一个像她这样天生灵体的贵人,这种体质并不多见,在有限的时辰内,碰上了便是亡者的气运未尽,反之则是命数已空。   戚雪不知他这种玄乎的说法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否起到什么作用,只能依言在树下,一圈圈打转。   那红绳一头牵在戚雪手上,另一头则是长长的拖曳在地上,像她的尾巴,经过所有她经过的路。   她转圈的速度虽然慢,但恍惚间也不知是不是绕晕了,觉得脚下那老树根怎么盘根错节高高低低的,白日里瞧见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般突出的根系。   戚雪这般想着,忽地觉得一阵冷风从背后蹿上来,她冷得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下一瞬手中那棉绳竟是不知挂在了哪处还是被谁给拽了一下,冷不防竟脱了手。   “哎哟——”她下意识回头去抓,就这么片刻没看路,脚下磕了树根,一个踉跄,险些把自己摔一跤。   “戚姑娘!”何忧赶紧冲上前来,“您没事吧?”   “不妨事。”戚雪摆着手起身,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注意到,那捆红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她这般胡乱给缠在了树干上去,难怪会拉不动被绊倒。   但就是这么一下,戚雪刚才那种恍恍惚惚仿佛被转晕了的状态也给摔散掉了,此刻再抬头看槐树,花也不再发亮了。   她怔怔看了眼捆在树干上的那凌乱的红绳,有种莫名的直觉,觉得是这绳子浸润吸走了槐花的光亮,棉绳上那圈细微的绒毛边,现在看起来就像极了在发光。   一个念头涌上来,戚雪觉得我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对何忧道:“今晚先就只能这样了,明日看看你那……你那大师怎么说吧。”   “诶,辛苦戚姑娘了,我送您,早些歇息吧。”   何忧将她送到了屋门口便回去了,戚雪一个人推开门,疲惫地靠在门后,捏了捏酸涩的眉心。   她在山上已经连续很多日没睡好了,之前都没觉得这般困顿,也不知是不是今天终于见了这么些人,还是耗了什么气力,此刻只觉得身心俱疲。   屋里没掌灯,静悄悄的,和尚下午说过的话就这么不期然回响在了耳边。   反反复复的,扰得人头疼,她知道,又是她自己在胡思乱想了。   戚雪环住自己用力捏了捏胳膊想要转移注意力,拖着沉重的步子,摸黑往床边走去。   就这么几步路,她仿佛听见了一声不属于她自己的脚步声。   戚雪整个人一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在山上的时候她不怕那是因为若真有亡灵,那人是阿巳,她巴不得他能现身再见一面。   但不代表她对所有其他这种‘东西’都不害怕。   她定住脚步不敢动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但周遭都十分安静,刚才那一声就像是她的错觉。   戚雪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有些精神恍惚了,不愿去深思太多,定了定心神,快速蹿上了床,拉着被子蒙头睡去了。   黑暗中的时间流逝总是模糊的,戚雪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并没有睡得太沉,忽然,一种‘屋里不只有她一人’的直觉让她浑身一僵,混沌的思绪也从睡梦中惊醒。   这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惊坐起身了,但眉间仍然紧紧蹙着,身体却并没有能够动起来。   她仍然躺在床上,就好像意识清醒着在发梦。   戚雪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以前听老人说过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压了床。   难不成是那何忧的夫人。   难不成是刚才她在树下走了那么一遭,就招惹了一路跟着她回来了?   正当戚雪紧紧闭着眼尝试挣扎的时候,一种熟悉的感觉从上方压下来,好像有人在吻她的唇角,温温的。 第53章   她便是灯   ◎绝对有人在吻她◎   这一瞬间,戚雪所有正在尝试的挣扎,全部静止下来。   那感觉十分微弱,但却真实存在。   她尽量放松身体,不做任何的抵抗,可唇瓣上那种温热的熟悉的触感,还是浅尝辄止,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快的就好像不曾存在过。   之后戚雪便陷入了深深的好眠之中,一觉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阳光照进屋子里,戚雪睁开惺忪睡眼,起身在床上呆坐了数息之久,方才后知后觉摸上自己的唇瓣。   一时间,鼻梁酸涩难当。   不管是虚幻还是现实,这么多天了,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阿巳的存在,不同于那黄粱一梦中走马观花的成婚生子,而是他实实在在的,触碰到了她。   戚雪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可能是那棵槐树起了作用,便赶紧着了鞋袜,往庭院赶去。   晨阳下的满树槐花漂亮的好似云团,空气中都飘散着怡人的香味,戚雪小跑着过去,一眼看到树下打坐的和尚,心中警惕,步子又再慢了下来。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辰来的,肩膀的袈裟上还挂着点点晨露的水汽,双掌合十,身前平抱着那柄禅杖,不动如山。   戚雪下意识心虚,不想让他看出任何与阿巳有关的消息,调头便想走。   但那和尚睁眼快得猝不及防,凛冽的目光似洞穿一切的鹰隼,来不及躲避就已被撞个正着了。   戚雪站在那没有动,维持着脸色的平静,和尚的目光却一直黏在她身上。   戚雪不确定他是否看出了些什么,但换个角度来想,若真如此,恰恰也证明昨晚发生的并非她的幻想,阿巳真的尚在人间,一直跟随在她身边。   戚雪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向他走去。   何忧站在树下冲她作揖:“昨日劳累戚姑娘到那般时辰,怎么没有多睡一会。”   “醒了就过来了,不放心这边的情况,看看还能不能帮上些什么。”戚雪浅淡笑笑,一面跟何忧寒暄,余光一面再去打量和尚。   见他已经收回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戚雪不禁松了口气。   和尚盘坐在蒲团之上,面前放置了一个浅口水缸,树干上的红绳已经被解了下来,静置在了水底。   “这是什么意思?”戚雪小声向何忧打听。   “我也不知,大师并未言明。”他摇摇头,戚雪却是忽然注意到,他昨日发黑的印堂,又再更加严重了。   戚雪怔怔看着他,心里有种不太好的猜测,或许这就和她与阿巳的第一世一般,一方横死后执念难消,最终会化作鬼怪,侵扰另一方纠缠致死。   戚雪眼神闪烁了片刻,再转头时,不期然又跟和尚的视线给对上了。   这一次她没有躲避,却也还是无法从这对视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和尚又在树下坐了半个多时辰,离开前对何忧道:“槐树招魂仍需时日,需好生看护,除了我们三人之外,尽量远离生人阳气。还要劳烦戚姑娘,每日晨昏定醒,前来为魂魄点亮引路明灯。”   戚雪愣了愣:“怎么点?”   和尚作了个佛礼,简短道:“你便是灯。”   她便是灯。   戚雪将这句话反反复复推敲着,总觉得其中深意,或许也同样适用于阿巳身上。   戚雪与何忧一同待在树下,他只盯着水缸出神,满眼温柔,一看便是在思念娘子,心中默默与之说话。   她坐了一会后起身又去观察这棵神奇的槐树。   昨日那种莹白的花瓣已经失了颜色,现在看起来就好像只是一棵平平无奇的槐树了,戚雪猜测或许便是她昨日那般阴差阳错的行径,将树的力量给吸进了红绳里。   但怎样做才能帮到阿巳呢。   戚雪树上树下打量了好几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思路。   然后她又想起方才和尚说的话,要远离生人阳气。   戚雪对何忧的夫人来说是‘引路灯’所以不算是外人,但对于阿巳来说,何忧显然就算是个不曾相识的活人了。   虽然她觉得千年的大妖不至于惧怕这么个普通人的阳气,但那也是平时,现在的阿巳必定十分虚弱,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于是戚雪草草寻了个由头,便借机离开了片刻,临走前想了想,在地上捡了些掉落的槐花揣在兜里。   离开庭院之后,其实她也压根不知道该去哪,只漫无目的在何府里乱逛着,好在何忧听那和尚的叮嘱,已经将他别院中的下人都遣散出去了,省的她还要特意去找无人僻静的角落。   府宅中一旦少了人气,即便瓦舍如新,花草树木修剪整齐,空无一人之下,也还是显得有几分阴森森的。   戚雪蹲在水边瞧着自己的倒影。   看起来比之前是要憔悴多了,下巴都瘦尖了不少,心里压着事,眼底便总像是有化不开的忧愁。   她将槐花捧出来,在手里一点点揉捻着,又再掉落水中漂浮着,打碎了自己的倒影。   水边,走廊的尽头,树丛的角落。戚雪在所有能联想到的地方独行着,但却始终再没有感受到任何与阿巳有关的痕迹。   很快,落日西沉,又再入夜。   她一人回到房间后,故意没有掌灯,模仿着昨日的情形,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着。   半晌,屋外传来敲门声:“戚姑娘,小的来送热汤。”   门外的小厮提着两桶热水,正疑惑着怎么屋里没见掌灯,以为可能人没在,原本只是试探性的敲上一敲,没成想这门冷不防便被打开了,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迎面站了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把他吓得一个抽气,险些踢翻了水桶。   “戚、戚、”小厮哆哆嗦嗦,克制着自己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戚雪只轻轻做了个小声些的手势,轻声道:“就放在这里吧,我自己来。”好像怕惊扰到了屋里的什么东西一样。   小厮三魂七魄掉了大半,浑身冷汗直冒,哪里还敢多留,逃也似的跑了。   戚雪自己将水提了进去,兑进了浴桶中,就这样在黑暗中,挽起头发脱了衣裳,泡进了热水里。   以前她曾看见第一世的‘戚雪’也这样沐浴,起身回头时候看见了地上一串靠近自己的湿漉漉的脚印。   但这一次,身后却什么也没有。   戚雪心下失落,开始有些怀疑昨晚那半梦半醒之间的压床,唇边那浅尝辄止的温热触感,会不会也只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水冷之前她起了身,披了件斗篷,却是睡意全无。   亥时的打更声传来时候,戚雪思来想去,还是在屋里待不住,起身去了庭院那棵槐树。   今晚的月色比昨天明朗许多,槐花映着月光,一片洁白无暇。   戚雪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慢悠悠就转到了那口水缸面前。   水底的红绳静静躺着,水面上倒映着弦月,还有她略显模糊的面容。   戚雪轻点水面,涟漪搅碎了画面,反复点出了一圈圈波纹,她有些出神,一个人在这深夜树下喃喃叫他:“阿巳。”   戚雪停下手中没有意义的把玩,没过多久,水面便再次归于平静。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她恍然一眼竟觉得自己的手,在发光。   极淡的荧光,稍纵即逝,再定睛看时又没了。   ‘你便是灯’这四个字撞进了她的脑子里。   戚雪轻轻叹了口气,也并未在意这些,终于是在夜深露重中察觉到了一丝冷意,回屋去了。   这么来回折腾了好些时辰之后,戚雪才终于是在床上沉沉睡去。   就这样,到了夜半三更时,她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意识半醒却睁不开眼的感觉,浑身四肢好像都使不上力气,但与昨日不同的是,今天唇上的触感明显变得更加真实了。   不是梦,绝对有人在吻她。 第54章   目的   ◎她的精元◎   身体的酥麻丝毫没受那半睡不醒的状态的影响,戚雪只觉得口干舌燥,但却迟迟得不到满足,甚至想要自己伸手缓解那难以忍受的诱惑。   她一人躺在床上,面色绯红,呼吸沉重,辗转反侧,将被褥床单揉皱,无法醒来,却也无法摆脱。   这种感觉以前也曾有过。   像极了上次阿巳帮她将恶咒吸出时候,他的唇舌每用力一次,她就经不住要崩溃一次,被那种密集如潮水般的颤栗支配。   恍惚间,戚雪觉得自己好像又再回到了那种状态里。   是谁。   是阿巳吗。   肯定是他,只有他这么了解她的身体,这么爱使坏。   第二日清晨,戚雪才算是彻底醒来。   她坐起身看着床上的一片狼藉,全是昨晚她自己一人,在床上折腾出来的。   天亮之后有光从窗户透进来,屋子里的阴森感便也随之被驱散了。戚雪还是没能找到能帮到阿巳的办法,但唯一的解释,必定是和那棵大槐树有关。   卯时刚过,和尚照常盘在树下打坐。   一同坐在旁边的还有何忧,听见戚雪来的动静,睁眼与她点头示意算是打了个招呼。   “静心静气,不可分神。”和尚闭着眼教导着。   何忧赶紧便重新凝神打坐了。   二人就这般并排坐在树下蒲团上,一阵微风吹过,树梢的槐花簌簌往下落,落得满身满地。   戚雪不知道他们这具体是在做什么,但是看见眼前这一幕,她发现何忧眉间印堂的黑气好像又比昨日好了一些,虽然也并未完全驱除,但显然没至于恶化。   戚雪觉得,和尚其实知道招来的魂魄会伤害到何忧,所以才会以此办法减轻对他的侵害,但他却又在继续教他招魂。   为什么?   一种带着恶意的揣测爬上心头,戚雪凝视着和尚那张道貌岸然的冷脸,一步步朝他走近。   和尚似有感应,睁眼与她对视了片刻。   这一眼让戚雪觉得,他一定藏了目的。   晌午阳光最盛的时辰过去之后,何忧结束了打坐,没有下人帮忙,他便亲自去准备那些做法需要的东西,忙出忙进,乐此不疲。   戚雪站在树下仰头看着槐花,也不知是花期确实有限,还是因着这几日招魂耗费了槐树的力量,总之这一树的白花眼看着就没有初来何府时候精神了。   何忧不在,又剩下了她与和尚两个人对立无言,戚雪余光往他身上扫去,率先打破了沉静:“和尚,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只淡淡看了戚雪一眼便收回,并不做回应。   “你不说我也知道。”戚雪偏着头,紧紧盯着他的侧颜,“你一面教他招魂,一面缓解他因此而受到的影响,你在等一的平衡点,一个不至于损他性命,但却又足够能抓到那位何夫人的平衡点。是不是?”   和尚闭眼搓着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不疾不缓。   “回答我。”这是戚雪唯一能想到的解释,“你想捉妖,但何夫人尚且还不是妖,你无法对亡魂下手,所以便借着何忧对亡妻的悼念之情,利用他,助你催化加速执念化妖的过程。是不是?”   戚雪的质问被他无视,她怒从中来,偏头冷哼:“利用一个丈夫对妻子的真情,冷血无情,你这种人,也配修佛。”   半晌之后,和尚才慢慢睁眼:“女施主,人生而在世,满心满眼不能只瞧得见情爱之事。”   他口吻仍然冷硬,两人都目视前方不愿多看对方一眼:“他娘子阳寿已尽,宿命皆已落子成定局。不过是因为死因在你,是因为沾染牵扯上了你和那孽障的千年孽债,方才命格有损,导致魂魄不入轮回还在世间游荡。归根结底,还是你造的孽。”   他声音不大,但传进戚雪耳朵里却似洪钟,震得她双目圆睁,呼吸一窒。   这是戚雪最害怕听到的一句话。   不管是皇宫里的那些宫人,还是这戎陵城里无辜受灾的百姓,虽然她并非有心加害,但灾祸却因她而起。   “我——”戚雪着急反驳却说不出话,心境一旦动摇,气势便损了大半。   “所以在你看来,助何公子摆脱冤魂纠缠为无情,”和尚堪称严厉的声音打断了戚雪,“还是等亡魂化妖侵袭生人,明知妖孽一旦成型,便会叫他阖府上下六十八人皆命丧黄泉,而袖手旁观来的更无情?”   又是一个无解死局。戚雪哑然,陷入了沉默。   没多久,何忧将东西备好,和尚便开始做法了。   二人退到了树外静候,戚雪见他满面期待,不忍他面对后头的残酷,忍不住想告诉他,若真的事成,他娘子会当场化妖,被和尚给收走。   但看着那半张脸,话到嘴边却又止住了。   告诉他又怎样,若从即刻起不再配合,最终牵累这满府上下诸多无辜性命,又是谁的过错?   戚雪头疼欲裂,深切感受到为何阿巳从前说宿命无可干扰,只会沿着既定的轨迹行进下去。   这时何忧感觉到了她有话说,以眼神询问,戚雪有口难言,只能避开眼神摇了摇头。   和尚结束之后,对何忧道:“这两日结魂效果极佳,待槐花落尽,便也就到了关键时候。”   戚雪跟在一旁一道听着,和尚从到到尾都没再看过她一眼,好像胸有成竹,确信她不会将这件事给抖落出去。   “夫人与公子夫妻情重,她本能便会寻你亲近些,这几日公子可能会出现些幻听幻觉,夜间为多,形似发梦,无需恐慌在意,乃魂魄回归阳间常有的情形。”   这话听进戚雪耳朵里,她神色变了变,下意识便联想到了前两日晚上那似梦非梦的压床。   和尚并未注意到戚雪的变化,他接着叮嘱道:“但招魂的难点就在于,魂魄被吸引过来之后,须以至亲之人最重要的精元喂养,小心呵护,方才能生出自己的本元。”   听到需以自身喂养,何忧一点也没担心犹豫,立即道:“还请大师指点迷津,精元为何物,又该如何取出?”   戚雪有相同疑问,也一齐将目光转过去。   和尚双掌合十,微微一笑:“这就只有施主自己才能感受到了。所谓精元,也称气运,你甘愿将之分享给另一个人时,就能感知到它的存在。当然,此举会带来明显的虚弱感,但并不会损你性命,之后好生调养多加休息,便也能恢复如初。”   他说得太玄妙,正常没有哪个凡人是能听懂的,何忧又再追问具体,和尚却也不肯再细说了,只摇头道:“会者不用教,需要教的学不会。只能你自己用心感受,找到它。”   回到屋子里后,戚雪脑子里一直反复琢磨着这句话。   戚雪觉得,对比起何忧来说,她好歹也跟阿巳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在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上,悟性应该多少是比他要强些的。   何忧夫妻的事情她管不了也阻止不了,但和尚应该是暂时还没发现阿巳还活着,否则不会这般毫无防备将这种以气运精元喂养魂魄的办法说出来让她听到。   而且原本何夫人化妖也只是初生,阿巳这种千年大妖,只要得到了复生的机会,即便后面和尚知晓了,他自己应该也有办法应对。   可这精元说得玄而又玄,该如何去寻呢。   戚雪搓了搓脸颊,而后平躺下来,打算先尝试看看能否找到些眉目。   但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不管在如何凝神聚气,能感受到的也只有睡意。毕竟之前那么好多次虽然看到了常人所不能见之事,可那全都是自己不经意间就看到了,根本就不用主动去做些什么。   戚雪觉得这种情况的解释,或许她身上真的蕴藏着一些能量场,只不过她不会调用罢了。   后半夜的时候外头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还夹带着些风声。   前几日戚雪一直都没睡好,今日反倒是借着冥想的由头睡得格外香甜些,没被雨声给吵醒,但或许是日有所思,睡着了做梦都在想着那所谓的‘精元’去哪找。   恍惚间,戚雪感觉自己好像泡在温水之中,格外的舒适。   周遭的一切都是冰雪般的灰蓝色,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这是她很重要的地方。   戚雪漫无目的在水上飘荡着,却能以一种奇怪的视角,仿佛从天上向下俯视,看见了水底有一条发光的细绳,虽然细,却极长,锁着这片湖水。   梦里的思绪到底比不得清醒的时候,隐约还记得一些自己的目的就不错了,戚雪顾不上思索那金色光线是什么,只满脑子琢磨着精元二字。   然而神奇的是,接下来她眼前便很快出现了一条柔韧美丽的雪锻,轻轻翻卷着,漂浮着。   即便在睡梦中,戚雪也被这美丽高贵的缎带给看呆住了。   是它吗。   她刚伸手想要去触碰,那雪锻有感应一般,相当喜欢与她亲近,就这般朝她游来,极其娴熟地缠绕在了她的周身。   就在这时,戚雪混沌的意识被嘴唇上的亲吻给拉回了现实。   她仍然躺在床上,眼睛未曾睁开,依着本能与阿巳接吻,喉间吞咽着,几个来回之后,恍惚间想起来要将精元喂给他。   虽然不知该如何去做,但戚雪下意识觉得,比起刚才那困顿的一个人冥想,现在显然是最好的机会。   她竭尽所能放松着这半梦半醒的身体和思绪,试图以这种方式将意图传递给阿巳。   ‘过来吧,拿走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十二点前发噢 第55章   热恋   ◎“我好想你。”◎   如果这样能帮你的话,来拿吧,反正这原本也是你的妖元灌溉出来的。   ‘过来,阿巳。’   ‘来拿走它。’   戚雪尝试着打开自己,但阿巳却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   这时和尚的话撞进脑子里。   ‘需要你真心实意愿意给,精元才会出现离体。’   戚雪的潜意识混沌着,但心中唯余一个念头——我要救活他。   ‘所以出来吧,帮我救他。’   这个声音,唤醒了潜藏的力量,戚雪再次看见了那条白雪一般的缎带,它像一条身形优美的游龙,出现时候,她整个人的身体都像在发着光。   这种从体内生生抽走原本属于自己一部分的感觉并不舒适,戚雪的双眸紧闭着,但这一瞬间视野好像被完全打开,她能看到面前浮现出阿巳的身形,和他脸上带着期待与惊讶的神情。   戚雪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震动的天地。   仿佛就在刚刚雪锻离体的这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为止颤抖。   她开始剧烈喘息,下意识抓着胸口,想要缓解难受的心脏。   这种极其宽广的视野让她猝不及防看见了太多东西,极其不适应,过了好一会,震颤的天地才慢慢趋于平静,戚雪急速加剧的心跳声擂鼓一般重锤着,带来了尖锐的耳鸣。   有巨蟒在吞咽,咽下的光亮将粗壮的身体照得透亮,能清晰看到顺着脊骨往下,最后如消逝的火光般沉溺。   待到一切的变故终于慢慢消退,戚雪疲惫地喘息着睁眼,便直接看见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就在眼前。   阿巳深深盯着她,眼底有厚重温柔的情绪,就这么一眼,戚雪眼眶全湿,泣不成声一把扑上去:“你吓死我了呜呜——”   戚雪哭得毫不克制,紧紧箍着他的脖子,阿巳的手掌轻轻拍在她的后脑上,慢慢等着情绪缓和下来。   戚雪哭了好一会,阻塞的鼻子影响了呼吸,只能张着嘴,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还是不愿意松开他。   也是这个时候戚雪才发现,阿巳的体温还是偏低,比不上最初她认识他的那会儿,浑身热得像个暖炉。   “你是不是,还很虚弱啊?”戚雪抓着他的手摸了摸,拿一双哭得婆娑的泪眼看着他。   阿巳挽着唇角,往她眼角亲了亲,“元气不是一次性就能渡出来的,你的力量很强阿雪,一次全给了我,以我现在的状态,也吃不消。”   经他提醒戚雪想起来,方才那溢出体外的雪锻,确实没能全部扯出来,至少还剩余了三分之二。   “慢慢来。”哭过的声音略显软糯的,戚雪抿了抿嘴盯着他的眉眼,这一刻觉得再做些什么给些什么也都值了,“你之前也是好几次才把我的病治好的,只要这法子有用,总有痊愈的一天。”   阿巳笑了笑,神情深不见底,按住戚雪的脑袋将人重新抱进了怀里。   戚雪依偎在他身前感受着失而复得,就想多看他两眼,抬着下巴,一双湿漉的眼睛像林间小鹿,“我好想你。”   阿巳显然对这话很是受用,笑容洋溢着压不下来,眯着眼往她颈间蹭过去,“有生之年能听见你说出来这句话,真不容易。我也很想念你,阿雪,我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棵灵树,能将精元渡给我。老天总算待我不薄,冥冥之中,我们缘分未尽。”   “都给你。”戚雪抱着阿巳的脑袋,温存时候,这话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   阿巳的身子明显怔了怔,然后一把将人按在床上,满眼笑吟吟的,捏着她的脸颊往下亲。   从阿巳回来的那天起,戚雪便与他陷入了热烈的爱恋之中。   白日里她还是照常去槐树下帮何忧招魂,那水缸中的红绳日益褪色,槐花也眼看着一天天凋零,也就预示着和尚等的那个收妖的临界的期限应该快到了。   但戚雪已无心去关心这些人这些事,都和她没有关系,她只想将这里的事情了了之后,阿巳的魂魄也稳定下来,然后和他一起离开。   每到夜晚,阿巳都会显形钻进她的被褥中抱着我睡觉,他的身体也是明显的日复一日的好转,戚雪第二次成功将精元渡给他之后,他的体温恢复了正常,从前她时常看见的,那眼底闪烁的暗芒也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眶里。   这些变化都让戚雪无比安心,让她对未来余生的日子,将要和他一起共度的日子,产生了非常多的美好憧憬。   就这样,颠鸾倒凤的日子过了十余来天,戚雪的心情也是肉眼可见的变好了,早上何忧见了她都要问一句:“戚姑娘,是有什么开心的事情?”   戚雪眼见那和尚从树下向自己望过来,便收敛了表情,扬了扬眉眼否认:“没有,天气好。”   戚雪想,免得夜长梦多,今日回去便将剩下的精元渡给阿巳,他能早日恢复过来,也就不用遮遮掩掩担惊受怕了,即便是后面叫这和尚给发现了端倪,也有对付的余地。   入夜之后,她还和往常一样沐浴更衣,将所有的烛火吹熄,刚一钻上床,便被一双横出来的手臂揽过腰肢拖进了怀里。   阿巳往戚雪颈间深深嗅了一口,“少跟那男的说话,死了夫人还不安生,一口一个戚姑娘。”   “你跟着我啊?太危险了,被那和尚看见了怎么办?”戚雪反应了一会才惊讶得拍了下他的手背,嗔怪道:“以后不许白天跟着我,你现在什么情况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阿巳扬着眉不承认,“有什么的,什么情况我也能把你干得直叫唤。”   戚雪脸颊臊红,拿被子将他整个头都蒙了进去:“闭嘴,这是一回事吗。”   阿巳到底骨架大力气也大,即便魂魄还尚未稳固,轻易也能将她制。服,反身就给压在了床上,他一笑露出两边一点尖尖的犬齿,不仔细看的话不算明显,但每次接吻戚雪都能舔到,一眼便能认出来地方。   “怎么不是一回事。”阿巳提着戚雪的腰将衣带解开,到处煽风点火,边亲边撒娇:“知道你关心我,没事,那秃驴没什么可怕的,等你把剩下的精元渡给我,对付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戚雪被他亲得云山雾绕,仰着脖子顺着他的话说:“知道你厉害,别急嘛,今天就给你。”   满室的旖旎,嗓音悦耳动人,引无限遐想。   戚雪的肚兜解了一半的绳子挂在手臂上,她身前埋着阿巳的脑袋,被他乌亮的头发垂了满身,落在雪白的皮肤上,遮住了些许若隐若现的吻痕。   阿巳魇足地蹭着她的颈窝,闭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   看着他这个样子,戚雪的心脏都被这个男人填满了。   缓过神来之后,她摸着他的后耳根,指腹慢慢摩挲着,闭上眼,再次亲吻上去。   阿巳明白戚雪是要准备开始了,眼底的暗芒闪烁着,也同样一齐闭上眼,深深与她拥吻在一起。   戚雪学着上次的模样放松自己,在识海中找到了那还剩下最后一截的雪白缎带。   在她的牵引之下,它即便不情愿,在半空掀卷展平,最终也还是慢悠悠滑向她指引的方向。   缎带掠过识海的水面,投下的阴影照出了深邃的颜色,也照出了水底缠绕的那一缕金色的丝线。   戚雪的脑子猝不及防一僵,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望,水下的哪是什么金线,那分明不就是当时圈在她一双手腕上的光锁吗。   两头的圆环也还在,但圈在了哪?   戚雪低头一看,猛地看见那双光锁竟是还好好的圈在自己的手上。   仿佛大梦惊醒,戚雪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   阿巳还在忘情深吻着,一时间她忘了回应,只呆呆举起自己抱在他身后的两只手。   戚雪松了一口气,上面空空的,没有刚才看见的光锁。   “怎么了,阿雪。”阿巳发现异样,疑惑退开了些,捏着她的下巴揉了揉,仔细端量着。   “没有,就刚才不知怎么的打了个冷战眼睛花了,没事,我再来*。”戚雪笑了笑,很快收拾好状态,重新再闭上眼。   阿巳捏着她的手,耐心等待着,但这一次戚雪用力拧着眉,好半天后睁眼沮丧道:“怎么回事,刚才我还能牵引过来的,现在它好像,好像不跟我走了。”   阿巳顿了片刻,摸着她的发顶安抚道:“引动精元靠的是状态,你本来控制就不太纯熟,意志稍微有点动摇,失败是正常的,再试试。”   戚雪点点头,又再尝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还是不行。”戚雪给他形容着刚才的画面,“我感觉好像是个梦中梦一样,你能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好像闭着眼做了个梦,然后忽然一下被吓醒了,那雪缎就不听使唤了。”   阿巳微微扬眉:“梦到什么内容了?”   戚雪在他温和探究的目光中,慢慢道:“锁……之前还有梦过蛇,很大的红色蟒蛇。你说这会不会是预示着什么?”   阿巳的目光更深沉了几分,戚雪被他这样盯着,忽然有些无所适从,垂下眼眸去尝试调整:“明天再试试吧,可能就像你说的,我还没学会控制。”   阿巳没有勉强,只在戚雪拉着被子躺下去后轻轻揉了揉她的肩膀,“没事,晚个一两日也无碍,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戚雪笑着应了,同他一起相拥而眠。   但当天晚上,她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格外与众不同,仿佛走马观花,但掠过的都是她曾经历过的场景,从问心石阵到王府别院,到和尚的出现,再到他轰然一击震碎了阿巳的千年梦。   记忆中的潮水翻涌着,但这次戚雪看见了之前未曾见过的画面。   潮水包裹王府每一个角落,那些庭院与楼阁仿佛被溶解的幻象,在水中搅动着,重新组建成了另一个她熟悉的画面。   ——那个她与阿巳曾缠绵藏匿数十日的皇宫阁楼。   【作者有话说】   宝们最近老加班,更新时间改在每晚十二点前,我尽量多写,过了十二点没有就不等了噢 第56章   梦语   ◎“阿巳,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恢宏的宫殿,里面驻守的士兵,婀娜的宫女。一切都从无到有,凭空出现,全部都由那散开的妖力重新凝结而成。   戚雪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住了。   这是千年梦碎掉之后回到人间的过程?   她觉得不像。   但若不是,这一幕又说明了什么?   睡梦中戚雪的思绪不宁,但仍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千年梦没有碎。   但怎么会这样呢?不该是这样的。   戚雪倍感头疼欲裂,梦中恍惚想要用手按住脑袋,却猛地一眼发现,手腕上那双金色的光锁又回来了。仿佛从来就没被摘下来过,只是她自己一直没发觉。   泼天的情绪将戚雪从睡梦中惊醒。   她躺在床上双目圆睁,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缓不过劲来,轻轻咽了咽喉咙,才鼓起勇气举起了自己的手。   手腕上还是空空如也。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看见自己手上的光锁并未解除了。虽然都是在梦中或是意识不清醒的识海里,但这般接二连三,难道真的不算是某种预兆吗。   但此前她明明就曾向阿巳求证过,他也承认了。锁是他下的,解没解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戚雪无法给自己一个足够说服的理由。   她脑子很乱,正值出神之际,手腕被温热握住,戚雪被吓得一惊,转头才发觉身边的阿巳已经醒了,正目光缱绻温和看着她:“大半夜的睁这么大眼睛,怎么了,有心事?”   “我把你吵醒了吗。”戚雪印象中阿巳的睡眠没有这么浅的,方才她分明没发出太大动静。   阿巳拉着戚雪的手去抱他的腰,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蹭了蹭:“你说梦话了。”   “说什么了?”戚雪眨了眨眼。   “听不懂,”阿巳轻轻一笑,那声音从颈间传来,“咿咿呀呀的。”   戚雪被他抱着,嘴唇犹豫了片刻,还是若无其事问道:“你的那个千年梦被打碎了,对你有影响吗?之前你不是还在我手上拴了个光锁,后来梦破之后就自己没了,是解开了?”   阿巳没说话,只慢慢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耳根,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在犯困,随时都有睡着的可能。   戚雪下意识觉得他在回避。   她睡意全无,太多可能的念头挤在脑海里,混乱如麻。而其中最为清晰的那个便是,他为什么要骗她。   戚雪受不了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一口气憋在嗓子里,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直接问清楚更好,却正好被他的一句话给打断了:“都过去了,小阿雪。”   他轻轻摸着戚雪的头发,轻的好像羽毛拂过,连声音也是轻轻柔柔的,带着睡意,带着缱绻,就好像无意识时候还在记着安抚她。   一时间,戚雪的所有话都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了。   戚雪失眠了大半晚上,第二日思绪不宁是必然的,太阳穴突突发疼,眼眶发涩,何忧跟她说的什么话都没听清楚。   等戚雪回神再问的时候,他笑了笑说不妨事,只关切道:“戚姑娘,可是没有休息好?”   戚雪想了想,向他打探道:“何公子,你这几日可有感觉到那和、那大师说的,用精元喂养你娘子魂魄,有什么阻力吗?”   “原来戚姑娘是在想这事,”何忧点了点头,“倒是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大师说,最重要的是‘心甘情愿’,说精元气运都是紧紧掌握在自己意识中的,能寻到它都是不容易的,要带着强烈的目的性……但我觉得,大师说得复杂了些,我与娘子本就深深相爱,如果可以,我愿意将性命都交给她,精元什么的……”   他顿了顿,挠着头,“我也不知道,总之还挺顺利的,或许跟我的心性信念有关吧。”   这番话放在之前听来,戚雪会觉得在理。   但现在却感觉隐约有种刻意感。   他在向她强调,只有真心实意,只有心甘情愿,只有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才能做到。   他在教她。   他是谁?谁的意志?   何忧腼腆笑了笑:“还牵累戚姑娘记挂小生的事情,夜里都没有休息好,实在是过意不去。”   戚雪勉强对他回应一笑,觉得自己刚才大约是疯了吧,为什么胡思乱想到这种草木皆兵的程度。   仅仅只是因为做了个梦,梦到手上的环锁没解开,就浮想联翩这么许多,把梦境当作现实,只有小孩和疯子才会这么干。   戚雪抿了抿嘴,去大槐树下晃了半圈后,便寻了个由头,想自己独自静静。   何府的水池边的野草长高了些,戚雪蹲在水边上,拨弄着里面的倒影,一面觉得不该这么疑心深重,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胡乱疯走的想象力。   假设,仅仅只是假设。   如果她的锁真的没有解开,如果她现在真的还在那个问心石阵的千年梦中,并没有回到真实的人间。   那么也就是说明,阿巳在骗她。   什么和尚,什么捉妖,什么一命换一命的魂飞魄散,有可能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大骗局。   毕竟这千年梦由他妖力勾成,等同于由他主宰的世界,他又怎会在其中受制于和尚?   但也或许是她将事情想的太简单,或许这千年梦没有她想的那么厉害,实际上的用途也就仅仅只是能抑制她被‘宿命’纠缠罢了。   戚雪的理智好像分裂成了两个个体,相互想要说服对方。   她再次觉得头疼欲裂,垂着脑袋闭着眼,将自己蜷缩在池边。   但这些所有所有的猜测,无论怎样乱如麻,最后还是归拢指向了唯一的念头。   ——他为什么骗我。   戚雪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做到理性的去计较这些事情的得失与后果,那些统统都被靠后,这句话,成了她最在意的地方。   戚雪第一次感受到到这种情绪带来的委屈和苦闷,她很不喜欢自己这般矫揉扭捏的心态,最终捏了捏掌心,抬起头来对着水面的倒影。   不是很厉害吗,梦里看到算什么本事,做梦,谁都会。   有本事,你就现在让我看到。   戚雪仿佛跟这个倒影较劲,跟自己较劲。   因为想快些摆脱这种胡思乱想,因为潜意识中想要相信阿巳,她拨乱了水面的倒影,给自己鼓劲。   涟漪一圈圈荡开,戚雪的脸也变得模糊,然后再随着水面的平静而重新凝聚成像。   涟漪上的波光有一点点金色,有些像太阳下的湖水,慢悠悠的,一点点拢在一起,变成了直线。   当它最终再次变成倒影的时候,戚雪的神情也随之凝固了。   她的视线不可置信从水中手腕的倒影,僵硬着一点点挪向自己真实的手腕。   一双完完整整的,圈在她手上的金色光锁,就和之前一模一样,没有一点区别。   它其实一直存在,只是她没有发现。   障眼法。这三个字几乎将她击溃。   戚雪失去重心坐在了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神无光。   “阿雪。”阿巳的声音冷不防叫醒了她,戚雪慢半拍的回头,见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遮挡阳光,似是身体还未痊愈所致。   戚雪知道他一直跟着自己,但之前从未在白天,也从未在屋外显过形,都是夜晚才会来钻她的床。   戚雪盯着他不说话,阿巳上前来朝她伸手,一边温声道:“怎么在水边蹲这么久。”   戚雪神情仍然呆滞,将手给他,任他将自己拉起身来,靠本能回答:“问了何忧一些话,想想怎么办。”   戚雪自己都不太能听清自己说了些什么,但阿巳显然听懂了,捏了捏她手心的软肉,“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障眼法破,那双光锁便明晃晃在眼前占据了极强的存在感,戚雪盯着他,缓慢上前搂住他的脖子。   光锁穿过阿巳的喉结,没受任何影响。   她的手再往上,捧住他的脸颊,看见光锁就这样横在了他眼前。   他与她的眼前。   戚雪深深凝视着这条锁线,就好像在深深凝视他的眼睛,茫然问:“阿巳,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第57章   若有将来   ◎“我们镇上的姑娘,出嫁要戴花叶银冠。”◎   这条锁线横在二人中间,双方都能看见,却又都在装作看不见的样子。   戚雪的脑袋的是空的,甚至感觉不出自己此刻的情绪。   或许是看戚雪的表情太凝滞,阿巳将她抱进怀里,安抚摸着后背:“别想太多,等我恢复,带你回去见见你的父兄,这些日子发生太多事了,你忧思是难免的,回到熟悉的环境,会好很多。”   戚雪的思绪被这句话抓住,好似找到了主心骨,目露希冀:“真的吗?”   阿巳笑了笑:“你们镇子上的习俗,婚礼是怎么样的?”   戚雪的心弦被拨动了一瞬,喜悦从刚才那所有的混乱如麻之中胜出,暂时抛诸脑后,笑逐颜开:“习俗应该和山下的差不多,但我们镇上的姑娘长在大山上,出嫁要戴花叶银冠。”   阿巳点头,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你生得美,想必戴上一定更加好看。”他眉眼间笑意温柔,仿佛已经想象出了那个样子来,眼中有万分期待。   被这样的一双眼含情脉脉盯着,戚雪心中抑制不住的高兴,她的喜悦令阿巳越发动容,跟着一道勾起唇角,往她唇角亲了两下:“阿雪,想过以后若有了孩子,想要叫什么小字吗。”   戚雪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与阿巳谈论起孩子的话题时候,会感到如此幸福开心的这一天。   这种感觉极其微妙,自然而然出现,出现得理所当然,占据她整个心口,一开口就是自己都没发觉的娇嗔道:“没有啊,谁跟你生孩子。”   阿巳扬着眉眼,那表情玩味中带着挑衅,“虽然不太容易,但也并非全无可能,你知道的,好阿雪,我有两个,而且你也很喜欢这种方式。”   戚雪的脸瞬间被臊红,眼神不自觉打飘:“跟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阿巳脸皮向来比她厚,说起这事没事人似的,搂在身后的手往戚雪屁股上顺手捏了把,“以后你就知道了。”   “就你不正经。”戚雪笑着扭动想躲。   阿巳一道笑着,嬉闹之后,他再次搂住她,亲了亲鼻尖:“晚上回去再试试,我能早日恢复,也免得夜长梦多有变数。”   听到这句话,戚雪的笑容稍稍停顿了片刻,余光再次看向自己手上的光锁。   戚雪能确信阿巳是不会伤害自己的,他会这么做,会有这些所有的欺骗,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太爱她。   生生世世的纠缠下来,对‘戚雪’的深爱与偏执刻进了骨子里,才会不择手段,不惜以卑劣的手法欺骗,来达成目的。   戚雪无法代表之前轮回中的她们,她只知道,这一世,她爱他。所以虽然阿巳的方法不对,但在他如此动机的前提下,戚雪可以包容他的这点恶劣的行径。   说到底,他不过也是没有安全感罢了。   等这里的事情了了,以后再慢慢教他,告诉他,只有真心才能换真心。   “你在想什么。”阿巳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眼里闪烁着光泽,不想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戚雪深吸一口气,重新框住他的脖子,无奈笑着:“在想你是个傻子。”   入夜之后,万籁俱寂时候,最是寒气深重。   阿巳让戚雪骑坐在他腿上,搂着后腰,按在身上接吻。   这姿势让戚雪的身位抬高不少,几乎与他的视线对齐,亲到最忘情的时刻,戚雪闭着眼听见阿巳发出的满足的叹息,喉间滚动的声音,每一声都性感到让她浑身发软。   戚雪感受着彼此的鼻息交融,再次尝试去寻找识海中的那片残存的雪缎。   阿巳知道她拧着眉便是已经开始了,静静盯着她的脸。   半晌后,戚雪丧气地睁开眼:“好奇怪,之前两次分明都可以的,我能指引它在我识海里打转,但就仅仅只是打转了,不肯出来。”   戚雪担心影响阿巳的恢复情况,神情有些惭愧。   阿巳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颇为失笑引导道:“阿雪,不是‘它’,是你。‘它’是没有自我意识的,那是你的意识。所以不是你命令它出来,是你甘愿与我融为一体。”   戚雪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只睁大眼看着他。   阿巳拍了拍她的脑袋,宽容地意味深长道:“是因为你心中还有犹豫。”   戚雪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下意识反驳:“我没有,怎么会。”   阿巳笑了笑,眸光略显深沉:“没关系的,我知道这很难,我们慢慢来。”   之后的几天,戎陵一直都在下雨,时而瓢泼,时而淅沥转小,断断续续,但总也是下个没完。   那日之后,戚雪又再尝试过几次渡出精元,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虽然阿巳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戚雪心里也渐渐明白过来,就是因为手上的这双光锁,让她心里产生了芥蒂,即便嘴上不说,但却骗不了自己最真实最原始的感受,所以才会一再的失败。   对此戚雪也觉得很苦恼,曾想过要不便直接同阿巳明说,让他将这锁解开。   但这想法仅仅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她见识过阿巳偏执起来的样子,对于这能将她‘锁在’千年梦中的办法,这般要求他,他会有什么反应,真的难说。   若他还是误会她有出逃的打算,势必不会同意。   戚雪一想起那个争吵的画面,便想逃避。   到底是投鼠忌器,她还是希望能先从自己这里尝试克服这心理障碍,若实在不行,再行下策。   戚雪原本是这般打算的,不成想时间却是不等人了,何忧那过世的夫人,在这天猝不及防成了形,化了妖。   她是在睡梦中被一声尖厉的嘶吼给惊醒的,醒来时候门窗外面映着熊熊火光,仆从的惊叫声从左到右缩成一团,像是在被什么东西驱赶着。   戚雪惊魂未定下意识往阿巳怀里钻,哆嗦着问:“怎么回事?”   他却并未去看外头惊叫最浓的方向,只神情凝重往另一边看去。   戚雪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但看那熟悉的表情隐约猜到了些。   戚雪还未来得及问出口是不是那和尚在搞鬼,前头的一门一窗双双被强悍的气流破开。   那动静吓得她一声尖叫,门窗颤抖之余,和尚手持禅杖跨步进门,映着背后黑红交错的诡异火烟,没有丝毫出家人慈悲之像,活生生便像是索命的罗刹鬼。   他右手还托着一只金钵,隐隐在散发着光亮,后头的何忧扑进来苦苦朝金钵哀求着,和尚却不为所动,目光凌厉:   “阿弥陀佛,收了这个小的,再来收拾这个大的。”   【作者有话说】   唉,这会儿应该是阿雪最爱他的时候了 第58章   女帝威   ◎连阿巳都要暂避其峰◎   外头的鬼火烧得不像凡间物,窜动时候时而凝滞时而灵活,阴气冲天,分外害人。   戚雪被和尚这句低沉的怒喝震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就想护着阿巳,他才刚刚复生,魂魄都尚且还未稳固,如何能是这和尚的对手。   就这一瞬间,她眼前一花,仿佛又再看见了之前皇帝面前那相斗的两个气旋。   一个黑红相间,一个金白交错,两两相撞,带起的飓风在屋里肆虐,迷得她睁不开眼,但屋里的陈设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桌上的茶盏床上的被褥,都好生生待在原地,影响全在人身上。   戚雪护着自己的眉眼,看见何忧倒在和尚的袈裟边上,那表情显然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平白觉得呼吸困难,却又找不到方式缓解。   戚雪倒是没有太大感觉,只是现在这种紧要关头,哪还顾得上何忧,她紧张盯着斗法的二人,能隐约感觉到阿巳的乏力,他似乎是处于下风的。   这个情形也是意料之中,他原本就还未痊愈,一旦伤上加伤,后果不堪设想。   戚雪咬咬牙,被那剧烈相斗产生的炽光迷得睁不开眼,将自己缩到阿巳身前,紧紧相贴着,强迫自己努力往识海去找那精元。   这是她唯一能做,能帮到他的。   心跳在急剧加速,影响了呼吸的节奏,戚雪的胸膛用力起伏着,克制住自己想要颤抖的冲动,痛恨自己在如此紧急之时还是无法敞开心扉,若阿巳因此输给了那和尚而受伤,甚至是酿成更加不可估量的后果。   她会自责一辈子。   ‘出来啊。’   戚雪紧紧闭着眼,越是着急就越是无法控制情绪。   ‘为什么不相信他。’   恍惚之间,戚雪再次与心底里另一个自己做着争斗,理性与感性,现实与期望,哪一方能胜出,便能占据控制权。   影响战局的中心点,又再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炙烈多彩的光芒照耀之下,在戚雪看不见的地方,阿巳与和尚的眼睛,他们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戚雪紧咬牙关,好像用尽全力睁眼,神情略显狰狞。   ‘即便他有目的又如何。’   ‘有什么后果,我都认。’   这个念头爆裂形成,戚雪将那对立的危机意识当成了假想敌,情绪达到临界点,差之毫厘便要爆发。   和尚见状眯起眼,沉声加念一段经文,猛地扬起手中金钵:“去!”   电光火石之间,强烈的危机感让戚雪浑身汗毛乍起,她双目圆睁,第一反应是赶紧将那雪缎般的精元逼给阿巳,但却有种更加剧烈且直接的潜意识,在面对这种极致危急的时候,本能快过思绪占据上风。   瞳孔深处某种被压抑的东西乍然苏醒。   刹那间所有碰撞的气旋争斗的妖气佛光、外头肆虐的火焰、庭院里的槐树、何府上方萦绕的霞彩,乃至于整个戎陵城,一切的一切,全都被绝对的力量镇压。   荡开的气流无形胜似有形,古老而庄严的威亚随之而来,肆虐冲刷过去之后,天地一片寂静。   不过下意识的凌厉一眼,和尚的迎面一击便被当头冲散,他连退数十步被摔出门去,连阿巳都得暂避其锋。   戚雪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脑子被剧烈的鸣音占据,只知道将胸腔中被挑衅而来的怒火宣泄出来。   剧烈而短暂的窒息过后,她的意识终于重新回到了自己身上,有些茫然盯着自己方才情急之间扬起的手掌。   刚才是,怎么回事?   戚雪呆怔着望向门外,空空如也,什么都没了,天地都仿佛在刚才那一瞬间被肃清。   手腕被温烫攥住,戚雪一转头,目光被阿巳的一双妖瞳攫住,他满目安抚与引导,戚雪的心脏剧烈一跳,在这种眼神中间很快昏睡过去。   阿巳接住倒下的戚雪后,神情霎时变得阴森恐怖,侧脸因这突来的失控而紧绷着,眼底蕴藏着雷霆与风暴。   这一觉戚雪睡得格外安逸,意识仿佛被泡在舒适而又令人麻痹的温水里。   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深沉过了,沉到好像永远都不会再醒过来一样。   但即便是这样万全的安神之法,她也还是做梦了。   一个恍惚的辨不出具体在哪的场景之中,戚雪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和尚,他满脸凝重,声音显得懊悔:“属下太心急,以为能推上一把,弄巧成拙。”   他心急什么了?   戚雪的意识恍恍惚惚着,虽然听见了,但无法太过仔细去深想其中的涵义。   而紧接着传来的声音,却让戚雪浑身一震,整个思绪瞬间集中到了顶点。   “你是我最后一张‘蜕’,这也是最后一世的机会,如果这一世还无法成功……”   阿巳在说什么?   梦中的戚雪呆呆发怔,她为什么会梦到这些?蜕是什么?   还有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他跟和尚会待在一起,他们不是水火不容吗。   阿巳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也并不清晰,这个时候戚雪明白过来,那并不是她真正看见的场景,更像是一种神奇的感知力,所以无法与肉眼比拟。   后面他们再说的什么,她就听不太清了,但光是阿巳的那一句话,就足够让她浑浑噩噩沉浸其中,久久无法凝神。   他到底骗了她什么?到底隐瞒了多少事情?   一瞬间戚雪头疼欲裂,连带着脸上的表情一道扭曲起来,就如同梦魇一般,猛地被惊醒。   刚才梦中听到的那些话并没有随着梦醒而被遗忘,它们存在感太强,以致于戚雪此时撑在床上,盯着眼前面露关切走过来的阿巳,久久说不出话。   “不舒服?”阿巳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伸手在额头上探了探。   戚雪紧紧与他对视着,一看便是有话要说的样子,阿巳先一步笑笑说道:“吓坏了吧,我都被你吓了一跳,我猜测大约是……”   他给戚雪解释着昏迷前的情形,不料她根本没想听,只直勾勾盯着他:“你觉得梦里所见所闻,能当真吗?”   “什么?”阿巳愣了愣,又再仔细看着她的眉眼,“你做梦了?梦到什么了。”   戚雪并不回答:“能当真吗?”   “寻常人的梦,自是不能当真。”阿巳眉眼微妙一动,上下打量着她,耐心引诱:“阿雪,先告诉我你梦到什么了,以你的天赋,说不定会是某种征兆呢?”   戚雪不着痕迹深吸一口气,被褥下的手攥得发白,笑着问他:“阿巳,我这话我只问一遍。那个和尚,真的追杀你很多世吗?” 第59章   他太狡猾   ◎蛇蜕◎   阿巳眯起眼,仿佛从戚雪眼神中读懂了些什么意味,伸手摸了摸她脸颊,试图解释:“阿雪,即便是再厉害的大妖,梦的内容或有征兆,但也仍需解读,不能直接当真的。所以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好吗?”   阿巳的笑对她来说总是很有感染力的,但戚雪现在却觉得那张笑脸背后藏着的灵魂,太狡猾了。   她笑得有些难受,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我梦到你跟和尚在说话,说他做的这些事情,其实都是你授意的,他在向你汇报。”   阿巳眉眼间的神情明显有所变化,他状若思索:“向我汇报?具体说了些什么呢,可有听清?”   他这副模样,显然是仍不打算说实话的。   戚雪心底涌上来深深的失望,还是挣扎着想要最后再给他一次机会:“你就没什么准备对我坦白的事情吗,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要你现在告诉我,我都能翻篇。”   阿巳盯着她的脸,大约是被这副凝重的神情给吓着了,伸手想来抱她:“傻阿雪,你到底梦到什么了?别这样看着我,你的眼神让我害怕。”   戚雪能感觉自己重重咬合的齿关,僵硬到颤抖。   事到如今,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大笑话。   戚雪将他从身前拉开些距离,不想再去看他的眼睛,垂眸低声慢慢道:“之前我曾经有过疑惑,也问过那和尚,为什么明明他的目的是阻止我与你在一起,但口口声声总在向我强调着我其实很爱你。”   “我问他,他答不上来。”一些原本她想要逃避的念头,已经壮大到无法再被忽视。   戚雪自嘲笑笑:“如今看来,也确实,若是没有这个和尚的出现,没搅起来这么多事情,光靠你把我关在千年梦里,我只怕没这么快爱上你。他做的事,看似搅局,实则桩桩件件,最终结果都有利于你。   我们在何府里这么长时间都没事,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忽然被他发现了你的存在,是因为我久久给不出最后的精元是吗,他想推我一把。所以他真的,是你的宿敌吗?”   “阿雪,”阿巳拧起眉,“你宁愿信梦,也不信我?”   “是梦吗?”戚雪抬头重新和他对上视线。   “不是吗?”他歪着脑袋反问。   这张虚伪的脸让戚雪心火直烧,攫住他的目光诘问:“那你告诉我,这也是梦?”   戚雪抬起的手腕轻微颤抖,上面缠绕的光锁自从障眼法破之后,便一直时时刻刻存在着。   阿巳的表情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你……”   “是我蠢,信你会改,觉得你和第一世时候已经不一样了。”这些话她从未打过腹稿,却是这般流利,戚雪不想让自己表现得太失控太难堪,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声调:“难为你一直演戏,演得我声泪俱下,你知道你诈死那几天,我哭得有多痛苦吗。”   “阿雪,”阿巳有些紧张,尝试想安抚她的情绪,却被戚雪直接打断:“你当然知道,你甚至一直偷偷欣赏着,看我为你痛哭流涕,到了合适的时机,趁我对你愧疚思念最浓的时候,再忽然出现——”   她浑身发麻,越往下说越是激动,最后咬住自己的指节,强迫自己再找到理智,冷声道:“好计谋,好手段。我不过是一介草民,配不上,也值不起你这般筹谋划策。”   “不是你想的这样,阿雪。”阿巳皱起眉,但戚雪已经完全不想再听任何解释了。   她的手拦在他面前,疲倦道:“我们,就此别过吧。”   戚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几个字来的,只见阿巳立即攥住她的手腕:“我不答应,怎么叫就此别过?是,我是骗了你,那把剑还在你身上我就不敢解开锁,离开了千年梦你真的会死,最后的结局便和现在一样,甚至更差,用我的妖元都不见得能换你性命!”   “所以我只有这一个办法。”阿巳紧紧盯着戚雪的眼睛,胸膛罕见的起伏着,“我变了,但也没变,阿雪。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你爱上我,一千年了,那么多世我试过无数种办法,不这么做,你怎么可能爱上我。”   阿巳的眼睛圆睁着,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显得理直气壮。   戚雪读不懂也不想再去弄懂他眼里那浓烈又复杂的情绪,只觉头疼欲裂。纵使他有千般理由,在戚雪心里,未来要嫁的夫郎,相互尊重、相互信任,这些都是排在首要位置上的。   戚雪一言不发,试了好几次,最后才用力将自己被他攥住的手给抽了回来,浑浑噩噩刚起身,就被狠狠抱住腰腹,力道之大,好像连骨骼都在发疼。   阿巳紧紧将她抱着,“你去哪,我不会放你走的。”   “我还能走哪去。”戚雪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光锁,疲惫地扬手亮给他看,“松开,我想去透口气。”   阿巳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耐不过戚雪的眼神,松了手。   她再一次在戎陵城里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上次是以为阿巳死了生无可恋,这次却是完全就迷失了此后的方向。   戚雪心知阿巳这种偏执成性的妖,不可能会有放手的一天,但经过这么一遭欺骗,她也很难再会有冰释前嫌的可能了。   所以这么多世的纠缠下来,最后竟还是要成怨偶。   戚雪找了家酒肆买醉,一直喝到了日薄西山的时辰。   夕阳的颜色从浓郁慢慢变淡,戚雪脸颊绯红,酒罐撑着下巴,喝得双目迷离烂醉,戌时前后,店小二擦着手犹豫上前好心道:“客官,不早了,喝多了伤身呐。”   她听得稀里糊涂,认真思考道:“不伤,做梦呢,都是假的,伤什么身。”   那小二见多了胡言乱语的醉鬼,也见怪不怪了,见劝不动,摇着头走了。   天色渐晚,戚雪醉眼惺忪时候,瞧见前头街头的夕阳余辉里,好像站了个人。   明明那条街上的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但那男子一袭白衣站在那,平白就能与所有人隔绝开来,说不清是天外谪仙,还是更像孤魂野鬼逗留世间。   戚雪呆呆看了几眼,觉得跟自己没关系,又再喝了几口酒,心里却总有种说不清的感觉,引得她一再的转头去看那人还在不在。   但每一眼,他都在那站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忽然出现,她好像认识这个男人,很*想过去跟他打声招呼。   戚雪慢悠悠站起身来,手中拎着一只酒坛子,脚步虚浮着,一步一晃往那边走过去。   黄昏的街头不时还能听见小贩的吆喝声,戚雪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因为喝醉了,怎么方才一直看着的人,等真的走到街头的时候,怎么也找不见影。   她揉了揉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反应慢半拍的蹲在墙角缝隙,街道的夹角去寻他。   找了一圈也没见人,戚雪心里觉得奇怪,醉酒间的思绪也并不清晰,挠着脑袋,短暂的忘记了被阿巳欺骗带来的烦闷,只一门心思想找到那个奇怪的人,“去哪了……”   随即一回头,她在街尾处又瞧见了那男人的背影。   这次他往方才戚雪在的那个酒馆里去了,甚至是就坐在她那一桌上。   戚雪茫然眨着眼,不明白这么长的距离他是如何这么眨眼功夫就过去了,但醉酒时候哪能细想许多,她晃悠悠又再跟过去,但就要走到跟前的时候,她眼前一花,也不知道是被个什么飞虫挡了视线,人就又没了。   桌上的酒壶还是歪歪倒倒的,都是被她刚才碰乱的,小二正准备上前来收拾,见她直愣愣站前面,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收:“客官,还要再坐会?”   戚雪歪着脑袋,指着无人的里屋问他:“刚才这里的人去哪了?”   那小二胆小,不成想这么好看的姑娘,喝醉了却是看起来却有些神叨叨,四周看了眼,不安道:“没人啊,小店都快打烊了。”   “不是,有个白衣服的男人,高高瘦瘦的,斯斯文文的。”戚雪认真睁着眼摇头,用手给他比划着高矮胖瘦。   小二接不上话来,也不敢再跟她讲话,灰溜溜跑了。   醉酒的戚雪百思不得其解,瘫坐在椅子上,挪动半天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心里那股想找人的冲动,就像猫抓似的刺挠。   就在这时,戚雪眯起眼,再次在街角的某处,看见了那个人。   他仍然站在街头墙脚下,戚雪觉得如果她再慢悠悠过去,肯定又会被他跑掉。   这次她懒散倒在椅子上,没有直接行动,直勾勾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久到周围游走的行人百姓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最后才痴痴笑了笑,似是想到了办法,摸索着重新站起来,闭上了眼。   此刻本该因醉酒而迟钝的思绪却反而分外清明起来,灵台通透,戚雪第一次感觉到了之前那虚无缥缈的‘问路’,其实真的是有所谓‘感觉’存在的。   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牵引,一种方向,不过三五步的功夫,戚雪再睁开眼时,就已经成功站在了那个男人面前。   “抓到你啦!”她脸颊红扑扑的,与他隔着七八尺的距离,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长,这整条街上忽然就安静了下来,戚雪这时候才发现,那些小贩走卒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这一声嬉闹过后,戚雪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有些没明白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她有些迟钝地左右望了望,开始有些怀疑什么突然消失出现的男人,其实就是她喝醉酒睡着了在做梦。   戚雪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动作看起来有些呆傻,脸上传来了被触碰的感觉,很真实,没有一点要醒过来的意思。   确认了不是做梦,她重新看向眼前的男人。   样貌清秀,气度儒雅。方才大约是隔得远又吃醉了酒,才会将他误认成哪个故人,此刻靠近了再看,这分明是张陌生的脸。   可他脸上露出的表情却分毫不似初见,那双眼里饱含着克制的激动,一开口,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帝君,卑职来迟了。”   “卑职无能,真身无法躲过那条蛇的眼睛,只能以这种方式引您前来相见。”   这两个字的称呼实在太陌生了,一时间戚雪反应不过来他是在叫谁。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戚雪在这种炙热的目光下有些无所适从。   “帝君,巳蛇狡猾,设计将您困于蛇蜕之中,您的三魂七魄蒙尘,是以才会失去记忆被暂时被蒙蔽。”   戚雪猛地回想起昨日梦中听到的那句话,阿巳对和尚说,‘你是我最后一张蜕’。   【作者有话说】   莫慌,不虐女主 第60章   变故   ◎“如果我已经给他了呢。”◎   “你、”戚雪摇着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认错人了。”   她下意识想逃走,那男人动作却极快,戚雪甚至都没看清他怎么绕过来的,人就已经堵到了面前,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就这么利落笔挺跪了下去。   “欸你、这是作甚!”戚雪自是无法坦然受人家一跪,慌忙想躲,但他跪在地上调整方向,始终面向着她膝行去追:“帝君,时间紧迫,卑职知您现在不记得我便很难相信我说的话,但巳蛇能靠取巧封住您的记忆,却没那本事能封住您的神通,只要您守住精元……”   戚雪往前的脚步猛地顿住,浑身发麻。   醉酒的后遗症仿佛这个时候突然显现出来,她的太阳穴肿胀发疼,本就混沌的思绪被这一记重锤,砸得体无完肤。   “你说,什么?”戚雪艰难发出声音。   戚雪知道,她本不该轻信一个陌生男人说的话,即便阿巳再如何蒙骗她,她该相信他的初衷不是为了蓄意伤害自己。   但就这么短短几句话,戚雪忽然觉得,原来她与阿巳之间的信任,如此不堪一击,连这一点点最基本的信念,都是她单方面臆想的。   戚雪曾无数次于睡梦中梦见一条浑身带火的赤色大蛇,阿巳的体热如火,他自己亲口提过的蛇蜕,还有他三番五次想要拿到的,所谓‘精元’。   这些种种都在证明着,这男人说的,是真的。   他见她停下,赶紧膝行追上来,目光坦荡揖手道:“帝君,卑职接下来说的话,您记在心里就好,切莫在那巳蛇面前表露出来,他太狡猾,若被察觉您已有了反抗意识,只怕会再行他法阻挠,届时咱们想要挣脱蛇蜕的难度便会大大增加。”   这些话听在戚雪耳朵里,都不及这个念头来得伤神:“你说他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要我的精元?”   “是,……也不是。”男人点头后又摇头:“巳蛇的目的是将您永远困在蛇蜕之中,但这世间无人能有本事彻底封印您的神通,即便您现在一无所知就像个普通凡人,一旦意识苏醒,您便能挣脱束缚成功归位。所以抽走您的精元藏起来,将其于**永远分隔存放,是最好的办法。”   “但您放心,您的身躯乃上古天生地养,亦非那厮可以轻易强行操控,只要您不愿意,任他千般手段都是徒劳。”   戚雪觉得好像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咙,吸不上气,也发不出声音来。   所以阿巳才会再三强调,要她心甘情愿给才行。   顿了良久,她才艰难干哑道:“如果我已经给了呢。”   “这么可能,”男人一惊,表情也跟着难看起来:“您确定吗?照理说精元挪位,稍有偏差都会遭到反噬,可能会导致您苏醒的,他那般谨慎的人不会轻易冒这风险,所以必会先将您的意识拖进一个特制的结界中麻痹。但还是那句话,您不愿意没人能强迫您做任何事,而且您的身躯和本能,也会提醒预判到危险的,所以光是这一步,巳蛇就已经失败了很多次了。怎么他这一世竟成功了?”   戚雪的眼睛微微睁大。   所以才会有问心石阵的出现。   男人上下端量着戚雪,“您不用太过忧心,或许是因为您现在灵台尚且蒙尘,所以不知精元为何物才会有错觉,若真是已经给了出去,卑职也就不可能再见到您了。”   “这个巳蛇的蛇蜕,不知道数量还有多少,他每次失败,蜕都会破裂,然后再以新的补上,如此循环往复重新来过。但巳蛇狡猾多端,一次比一次懂得迎合伪装,现在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他一世一世试错之后,专门为您量身定制的骗局……”   男人还在继续说着,但戚雪呆怔的思绪根本接受不了这么大量的信息了,每个字听在耳朵里都只是声音罢了,忽近忽远着。   “所以,千年纠缠是假的?”戚雪皱起眉,问出这话的时候心脏有些抽痛,“他不爱我?”   男人说到一半的话被戚雪打断,这辈子也没想过会从自家帝君嘴里听见这种话。   他呆呆看着她沉默了良久之后,才想起来捡自己知道的说:“这个……按照蛇蜕里的时间来算的话,约莫是差不多一千多年了。”   戚雪站在那怅然若失,男人有些着急,正想接着开口,忽地感应到了什么,眼珠迅速转了几下:“不好,帝君,他来了。您能找到我一次便有第二次,切记切记,不可叫巳蛇察觉端倪,否则不堪设想。”   她迟钝的思绪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周围的场景一阵涌动,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在摇晃她的肩膀。   很快,戚雪便从小酒馆的桌上醒过来了。   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她睡眼惺忪,以手腕揉了揉眉心,这一瞬间有些分不清究竟怎么回事。她喝醉了睡着了?那刚才那个白衣男人从哪来的,是做梦还是真有其事?   身边忽然坐下了一个男人,戚雪恍惚看过去,是阿巳。   他深深凝视着她,眸光里有关心和担忧,“你喝太多了阿雪,我带你回去泡个热水澡驱驱寒。”   戚雪怔怔盯着这张脸,那男人说的话反复在脑子里打转。这样一张深情专注的脸,其实全都是他一世一世试错之后,总结出来的,最能俘获她芳心的骗局。   戚雪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奸诈狡猾到如此境地。   多么真诚的表情,好像真的在为她担忧。   戚雪晃悠悠站起身来,酗酒之后的难受来势汹汹,“是不是不管我走到哪里,只要还在这千年梦里,你都能轻易找到我。”   阿巳盯着她没说话。   “也是,原本就是你的地盘,哪里不都一样。”   戚雪嘲讽笑了笑,阿巳的表情明显一僵,“阿雪……”   她推开了阿巳自己往何府的方向走,一路上都沉默不言,也没再去多看阿巳一眼。   这一路上戚雪都在想,如果她再晚一点发现这些真相,已经将剩下的最后那点精元给出去了,她会死吗?   一种盲目的直觉让戚雪觉得阿巳不会让她死的。   但之前她也曾盲目觉得,他是真的爱她爱得不能自已,无法克制才会做出那么多过激的事。   到头来,原来不过自作多情。   但如果她真的因为爱他而自愿将精元给出去,送了命。他会后悔吗?   会痛苦,会难过吗?   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戚雪被一阵风吹醒。   如果人已经死了,要他难过自责有什么用。   接下来的几天,何府又恢复了平静。   那棵大槐树抽了新枝发了芽,满树郁郁葱葱的。   只是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之前被阿巳关在王府里的时候,什么和尚,什么何忧与他的夫人,统统都成了没有灵魂的存在。   几日前戚雪还觉得府中的女使乖巧可爱,现在再看这满府上下进进出出的这些杂役女使,便觉得也都不过是阿巳的障眼法所幻化罢了,甚至根本不能称作是人。   这短短三两日的变故实在太大,戚雪连床都不想下,只呆呆躺在那整日出神。   按照那个男人的意思,她之前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闻香镇,也不过就是阿巳蛇蜕幻化的场景,身处这种处心积虑的大阴谋之中,霎时间便觉得好像去哪里都一样了。   不多时阿巳进来了,端着一碗飘着油花的牛肉面,坐在床边,献宝似的递上来:“尝尝看,我刚学会,这肉我卤了半日呢。” 第61章   争吵   ◎“原谅我一次。”◎   戚雪面无表情盯着他,盯了半晌也不见他有心虚的模样,心道这男人当真演技精湛至此,时时刻刻都能演得这般逼真。   他就这样站在高墙之上,看她沦陷,看她为他死去活来,丑态百出。戚雪眼眶酸涩难受,但没有眼泪,只直勾勾盯着他,“有意思吗。”   “什么有意思?”阿巳怔了怔,从戚雪眼里看到了冷漠。   戚雪没再说话,也并不认为这般心计之人能凭言语唤醒良知,说得再多也不过是枉费口舌。   戚雪偏过头不想再看他,又被阿巳掰了回来,“你不能这样。”他嗓音带着委屈,紧紧抱住她的腰,将自己埋在她身前,“我知道错了,不该想那种办法,我保证,以后再不会骗你了,好不好。”   “阿雪……”他撒娇时候有些孩子气,这样一张脸,目光清澈又忐忑着仰视戚雪,像只被欺负了的小狗,“原谅我一次。”   戚雪看着他的样子,很多话在心中是无法说出口来的,这样的阴谋之下,甚至连大吵一架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不是因为还剩下最后一点精元没有到手,他也不至于这样低声下气央求。   戚雪闭了闭眼,淡声道:“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   阿巳的身子一僵,半晌后从她身上慢慢起来,“那你把面吃了,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出去。”戚雪只闭眼重复这两个字。   戚雪能听见阿巳的呼吸声,知道他没有走,甚至还在用力盯着她。   烦躁的情绪爬上心头之时,正好听见他说:“我没想故意欺骗你……”   “出去!”戚雪猛地睁眼,难以压制起伏的呼吸。   阿巳显然没想到会被戚雪这般疾言厉色的对待,怔了片刻,才面色难看的走了。   刚才那片刻好似抽光了戚雪全部的力气,她重新倒回床上,捏着酸涩的鼻梁,克制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   说不委屈是假的,天下任凭哪个姑娘,也受不了这般痴心错付,曾经动过的每一傻个念头,现在都成了凌迟的刀子。   即便身在局中暂时无法反抗,她也要跟他永远划清界限。   傍晚时分,天边的云霞火烧一样,层层颜色浓淡相宜,构成了一幅相当美丽的画卷。   戚雪在床上躺了这几日浑身难受,盯着天边半晌,浑浑噩噩出门去找酒喝。   斜阳将所有东西的影子都拉长了几倍,戚雪一人闷酒喝得正是迷离,前头一个同样微醺的公子经过,被美色迷了眼,恍惚间惊为天人,直愣愣盯着她看。   戚雪半倚着桌面,见那人越凑越近,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姑娘、姑娘可曾婚配啊?”   若是放在从前,见着这么个不认识的醉鬼前来调戏,戚雪必酒醒三分警惕三分,此刻陷在这梦中,觉得这些来来往往的压根就不能算人,只痴痴冲他一笑,并未搭理。   这一笑,那醉汉更是被恍了眼,咽了咽喉咙,“姑、哎哟哟哟、”   酒馆里的食客大半都受了惊,这醉汉的胳膊被阿巳拧着,他气得火冒三丈浑身都是要吃人的煞气,一脚将醉汉蹬出去,顺势压垮了桌椅,哀嚎着在地上打滚。   如此大的动静下来,店里的人也都跑光了,戚雪也没想到他对个不相干的人下手这么重,醉意都被惊醒了:“你有病吗?”   待到周遭乱哄哄的声音散去,阿巳黑着一张脸站在她面前,“再有人这么对你笑,我看见一个打死一个。”   戚雪听着就觉得好笑,散漫着重新坐回去,“不都是你变出来的,哪有人。”   阿巳的脸色更难看了,喉咙再三滚动,最后蹲在她面前寻求和解:“要怎么做,你能原谅我,什么事情都可以。”   戚雪直接扬起两只手:“解开。”   她原本也就没指望他能答应,即便答应也不过就是再一次的障眼法,然后阿巳意料之中地摇头:“你那把剑的煞气不加限制极有可能失控。”   “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么?扯什么理由,我乐意死。”戚雪懒散一笑,专挑难听的话说,“你不放我出去,也行,那别在我跟前晃悠,一辈子眼不见心不烦,我也能过得自在。”   阿巳瞪着她:“你做梦。”   “你看,话说的好听有什么用,真说了你又办不到。”戚雪哈哈一笑,“你也不需要我原谅,你原本就没打算问我意见,为了达到目的坑蒙拐骗一通,什么损招都能想出来。”   “坑蒙拐骗?”阿巳气上心来哗的一下站起身。   “难道不是?冤枉你了?”戚雪跟着一起跳起来。   二人就这么针锋相对死死盯着对方,恨不得能将那双眼睛烧出一个洞来,好爬进去看看里头究竟长了一颗怎样的心。   男人的胸膛起伏着,阿巳来回转了两圈强压怒火,又再大步绕回来:“若非有千年梦兜着,你身上发生的这些所有种种那就都是事实!”   “没有发生的事情你凭什么说那是事实?而且我为什么会被这种宿命缠身?归根结底还不都是因为你?若是没有碰到你我会有今天?你造的孽本来就该你来收拾烂摊子,被你缠上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生生世世横死,我还要感激你不成!”   阿巳被这张嘴气得想杀人,“你再说一遍?”   “收起你这副受伤的表情,很虚伪。”戚雪眼睛睁得大大的,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阿巳一边被她的口无遮拦恨得牙痒,一边又被这眼泪浇熄了怒火最盛的气焰,最后他狠狠盯着她,阴鸷道:“解开千年梦,把妖元给你,是不是你就能高兴了。”   “我没这么说。”戚雪心下一空,下意识否认。   阿巳的胸膛仍然起伏着,事到如今也不知死局何解,同时也想不明白,为何戚雪的反应会如此之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是我的错。”他难受极了,“我以为只要先想办法让你爱上我,只要我们相爱了,即便有一天你发现了我有所隐瞒,也会宽宥一二。是我理所当然,忽略了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阿雪。”   戚雪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牙关在颤抖。   这是阿巳第一次这样向她低头认错。   戚雪知道他原本的预期才是正确的,如果她没有率先知道那般丑陋的真相,知道他现在的所作所为都不过只是为了她的精元。她真的会心软。   想哭的情绪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峰,戚雪抹了把眼角,盯着他:“我不接受。” 第62章   一封家书   ◎唯一的条件◎   时间仿佛被推入了静止之中。   良久之后,阿巳突然道:“这么多年过去,我到底还是没能捂热你。尽管机关算尽,戚雪,你也只是看似情动,实则心底仍然凉薄清醒。”   这话瞬间便踩中了戚雪紧绷的神经,“我薄情?这话由你说出来,我觉得可笑之极。”   戚雪太阳穴跳得厉害,有些话无法说穿,过多的情绪积压在心脏里,堵得难受。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的争吵始终无法真正找到问题的核心点,再多争执也都只是枉费情绪,徒添烦闷罢了。   这日之后,戚雪与阿巳陷入了微妙的僵局之中。   平静了数日后的某一天,他忽然递给她一封家书。   信封上的字迹戚雪一眼便认出,是出自她大哥的。   “这什么意思?”戚雪警惕看着他,一边将书信快速拆了,一目十行扫下来。   这是一封求救信,说是父子二人走商回到闻香镇,恰逢春旱,便被镇中百姓围困,说他们戚氏酒庄乃妖邪化身,连累了整个镇子,要将他们献祭给山神以平息怒火。   “你、这信你哪来的?”不管怎么说,父亲与兄长都是相伴她长大二十余载,手足亲情不是一句虚幻梦境能抹掉的,戚雪自然万分焦心。   阿巳盯着她道:“每一世我都会在你家附近布下结界,知道他们对你来说是非常重要之人,你父兄的近况,我一直都有关注。”   戚雪一声冷哼:“关注?是真的这么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阿巳脸色陡然一变,虽然他没说出口,但从那呆滞僵硬的表情不难看出,他十分意外自己在戚雪心中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之人。   戚雪先是觉得解气,报复的快感爬上心头,但很快就见他转变成更为深沉的眼神。   她在这种眼神之下回忆起那个男人的叮嘱,不要被阿巳发现已经知道了真相,否则他可能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措施。   戚雪垂眸避开阿巳的眼神,将信展了展,“父兄养育我一场,我必会尽所能相救,你将信给我,便是要谈条件的吧。说吧,你要我怎样。”   这句话说出去,戚雪有些神伤,感觉自己好像在等待着某种宣判的结果。   如果他说,要将剩下的精元给他,她也只能照办。   这原本就是他的目的,也是现在这种局面下最有效的办法。   以阿巳的精明,他不会放过这种机会。   如果真是这样,那便是由此给他们中间这段孽缘的纠缠,划上一个可悲的结局。   他慢慢走到戚雪面前来,高大的身子带来了相对应的压迫感,戚雪看着这张沉寂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揭开过他真正的喜怒哀乐,他藏在面纱之下,从头到尾向她展现的不过都是一个模糊的轮廓罢了。   “我们要个孩子吧,阿雪。”   这几个字轻轻落在心脏上,远没有预期中那般撕裂开来的疼痛,反倒像羽毛一样,麻麻的,痒痒的。   “你说什么?”戚雪有些愣神,眼珠不自觉转了转。   她看见阿巳的目光十分坚决,这让戚雪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我说,为我孕育一个孩子,这是我唯一的条件。”阿巳的声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他在试图用这种方式,切断戚雪的退路。   但戚雪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压迫。   “为什么?”一股隐秘到连自己都说不清来源的雀跃爬上心头,戚雪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问,“你不是还缺精元才能痊愈吗,为什么不趁这个时候要。”   “这个条件没得商量。”阿巳一字一顿,不容抗拒地,死死盯着她,“答应吗。”   入夜之后的晚风带着些暖意,雪山脚下的戎陵城,竟也有回春一般的征兆。   戚雪被阿巳带到了一处庭院之中,四下传来阵阵馥郁的奇香,流水淙淙,潮湿而温暖。她在何府待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过竟还有这样的地方。   阿巳一路上都一言不发,戚雪能感觉到他情绪的压抑沉重,于阿巳而言,仿佛好不容易才看到的希望,能求个两情相悦长相守,结果一朝之间又再回到了最初,他不得不以这种强横的方式才能将她留住。   他们二人之间仿佛回到了之前纠缠在一起的许多世,原以为是苦尽甘来,结果这一次也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戚雪轻咳了声,其实已经发觉了阿巳的偏好,他会格外喜欢在有水的地方。   温烫的掌心捏上她的后颈,不轻不重揉捏着,慢慢蔓延到脖颈,他从身后说:“这个过程刚开始可能会让你有些不习惯,但适应它之后就不会了。”   “适应什么?”戚雪被他揉得有些心不在焉,呼吸稍显急促。   “你得朱砂血天生便能洗涤净化万物,我们的孩子想附着在你体内,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需要帮他送到尽可能深,尽可能安全的地方。”阿巳亲着戚雪的耳珠,一边解释着,“首先,我会为孩子铺下温床。”   “怎么铺。”戚雪心跳加速,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种未知的忐忑和期待。   “用我的血。”阿巳说着,捏住戚雪的下巴,将她转过头来的同时,渡进去了一口温热腥咸的液体,揉着她的喉珠哄她慢慢咽下。   阿巳的血尝起来没有她想象中的铁锈味,这种非人的方式像是某种仪式,戚雪被他压着接吻,深深吻入,整个嘴里喉咙里,都是他血液的味道。   揉动的手探入了衣摆下方,戚雪惊讶睁开眼,从迷离中清醒了几分,不安看着他的眼睛。   阿巳的眼珠已经变成了那种诡异的妖瞳,细线般的竖瞳凝视着她,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继续亲,继续揉,继续同时探索着一前一后的两处。   “唔……”戚雪被堵着嘴,但仍觉得有些难为情。   虽然之前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在已经情动的时候,他不打招呼也就进来了,不像现在,人还清醒着,能清晰感受到这种诡异的摸索。   这时戚雪忽然想起之前阿巳说过的一句话,说他有两个,更利于让她有孕。虽然戚雪现在还是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大约他现在这么做就是跟这有关系。   “阿巳、”戚雪因为情动而慌乱叫他名字,但以往这种时候都会起到反效果,这次也不例外,阿巳的兴奋来的剧烈,他甚至咬着她的脖子,将人翻了过来。   戚雪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陡然睁大眼下意识想爬,被箍住腰间又拖了回来,她颈间泛红,一句话颠三倒四想表达出意思:“太、不行、你、” 第63章   探索   ◎什么东西在往里钻◎   这个时候戚雪才明白过来阿巳方才说的那几句话,都不止是说说而已。   很快戚雪就控制不住声调了,这种被填满的感觉,能最直观的感受到阿巳对她疯狂的占有欲,戚雪承认至少在这一刻,她根本记不起来什么欺骗什么目的,只不自觉闭着眼,与他的呼吸同频,沉浸在极致的欢愉中。   这种默契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渐渐的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钻。   戚雪不安扭动了一下,后颈被阿巳掌控住,舔了几下安抚。   但那往里窜动探索的感觉却仍然存在,反倒更加明显。那好像是两条蛇,有鳞片刮过的颤栗。   这就是阿巳说的可能会不习惯?戚雪哼了几声,忐忑于他究竟在她体内干了什么,但根本无力阻止更别谈挣扎,那鳞片应该是能算得上光滑的,但免不了有所微微凸起,一片叠着一片,两条相互挤压蹭过内壁,密集到让人崩溃。   迷离间戚雪感觉不到下肢的存在,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被这种诡异的、被深入探索的过程弄得神志恍惚又哭又闹。   但阿巳根本不理会她的哭闹。他在床上从来没理会过,戚雪也知道不管用,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哭得有些接不上气的时候,戚雪觉得眼前好像看见了一处发着光的墙壁。   那墙壁并不平直,包裹着重要的东西,只有一道纤细的发光的缝隙露出来,里面藏着的东西脆弱又敏感。   两条赤色的大蛇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交缠在一起,看见这道光壁之时,兴奋将脑袋上原本后垂的侧翼双双展开。   戚雪觉得眼前这场景好像做梦一般,她甚至从两条蛇脸上看出了心怀不轨的表情,它们悄悄靠近光壁,纤长猩红的蛇信带着湿滑的黏液,往缝隙上轻轻舔一下。   戚雪整个脑子都跟着颤抖了。   这梦境天空雾蒙蒙的,她听见了天空之上传来婉转又不堪入耳的声音,就是因为这两条蛇舔了不该碰的地方。   后面的事情戚雪就记不清了,因为它们一拥而上,来回交错着在光壁缝隙上为所欲为。   待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又隔了良久的时间,她才从放空呆滞的状态中慢慢缓过神来。   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干爽的,戚雪也不知自己躺在何处,总之阿巳还伏在身上,乐此不疲从耳廓边上舔过。   他的精力总是很好,喜欢闭着眼用鼻尖用脸颊蹭她,戚雪动了动手指,感受身体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控制中,哑着嗓子显得有气无力,“你之前装死,说要精元才能痊愈,怎么不接着装了。”   这种生龙活虎的劲头,谁信他大病初愈。   这句话说出来显得哀怨,反复提及精元,无疑是戚雪心中最在意的一点。   阿巳沉迷与她厮磨,眼睛也不想睁开,“要那东西也是想留你在身边,不要了。”   她不可控制的翘起唇角,虽然没想过就这么轻易原谅他,但还是被阿巳的态度取悦,“真的?”   如果一开始他是抱着目的接近的,那么现在因为爱她而放弃了原本的目的,倒也算其心可鉴。   阿巳的气息也算不得多稳当,又在温柔乡中磨蹭了一会,才捏着戚雪的脸威胁:“你只能待在我身边,我不会给你一点机会,哪怕用最极端的方式。”   之后的几天,戚雪明显感觉小腹中胀鼓鼓的,也不知是阿巳留下了什么术法还是别的什么,垂坠感明显,走几步路就犯困想睡觉。   戚雪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成功怀上了,阿巳只叫她安心休养,她父兄的事情,他来摆平。   午后的阳光照在庭院里的时候,戚雪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打盹。   藤椅前后微微摇晃着,多少显得惬意,戚雪昏昏欲睡之时,神游天外,不期然又再看了眼手腕上的那枚妖印。   它的形态又有了变化,最开始那太阳纹一般环绕的猩红小蛇,愈发深入钻进中间的冰棱,眼看就快要抵达中心汇合,彻底将其分裂。   而这几日,最中心的位置,又再突兀的多出了一抹小红点。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那红点其实是一条盘起的小蛇。   戚雪也曾猜测过这些变化的涵义,之前一直都模糊,但唯有这条小蛇出现的时间足以让她判断。或许从一开始,这就不只是一块妖印,而是分别代表着她与阿巳两个人。   困倦让戚雪打不起精神去细想这些,不知不觉便在藤椅上睡了过去。   结果入梦之后,她又再次瞧见了上次酒馆的那个白衣男人。   “帝君。”他冲戚雪揖手作礼,很是兴奋的样子,“卑职等待数日,终于再有机会与您神识相接……”不过一眼,他就看出了戚雪的异样,声音跟着止住,往下注意到了她的腹部。*   戚雪还是不习惯被人这般过于敬重的对待,正无所适从之时,发现他的目光变得不可置信:“巳蛇对您做了什么?”   “什么?”戚雪下意识护住腹部。   “他简直罪该万死!”那男人忽地怒吼,把戚雪吓了一跳,他似乎比她还要不能接受这件事情,不忍道:“他、他、无耻之尤!帝君,您受屈了。”   平心而论,不管他表现得多么恳切,但戚雪到底不认识他,除了那日喝醉了酒看走了眼,其他时候对这个男人都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所以她也很难共情他的喜怒哀乐,反倒觉得这人情绪大起大落的有些奇怪,当然也就更加无法将自己与他口中那个‘帝君’联系起来。   “公子,我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我,但我没有受屈,是我愿意的。”   男人的神情从愤怒转变成呆滞,再变成不可置信。   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复杂,戚雪有些看不太懂,但隐约下意识觉得不太妙。   “帝君,巳蛇狡猾,他织就这弥天大谎,就是为了哄骗您的精元,您可千万不要被他给蒙骗了,一旦让他得手,那才真的是回天乏术。”   “或许这是他最开始的目的。”戚雪说这话时侯有些忐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本心的感觉,“虽然我并不认识你,但我知道,你是好意。既然你说阿巳是为了精元,也说了只要我不愿意,便无人能强迫从我体内拿走精元。那么换句话说,只要我永远不将剩下的精元给他,他仍然对我一如初始,便也能够证明他对我是真心的。”   这一段话听下来,对面的男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些词,这些字眼,这满嘴的情爱,狂风暴雨一样打在他脑袋上。   巨大的危机感几乎要将白泽吞没。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一世,若他再不采取些强硬手段,只怕千古一帝,真的会折戟在此。 第64章   神剑   ◎“但你次次都信他不信我。”◎   戚雪盯着对面不说话的男人,很难从表情读懂他脑子里的想法,只抿了抿嘴,悻悻俯身示意离开。   “帝君,等等。”他从身后叫住她,很快追了上来。   虽然不适应他这称呼,但戚雪还是停下了:“还有什么事吗?”   白泽绕到戚雪跟前来,但就这么几步,戚雪平白有种不太对劲的感觉。他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身上,能感觉到是注意力在高度集中着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就好像在找机会图谋不轨。   这种感觉让戚雪有些不适,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了些他凑得过近的距离。   白泽歉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了个物件递过来,边走边道:“您看这个,这是……”   他步子有点太快了,即便戚雪察觉到不妙,但逃跑也显得慢了一步,没太看清楚情况就被他一掌掐住了脖子。   力道之大,戚雪瞬间脸色涨红呼吸困难,但这男人的手一边用力也在一边颤抖,他面目狰狞喘着气,看样子自己也吓得够呛:“得罪了帝君,您的神躯不死不灭,但这具肉身一旦假死,蛇蜕就会跟着萎缩损毁只能重来一世,他、他、”   戚雪难受得发不出声音,后面的话也不知是因为不好说出口还是他真的已经激动得说不利索了,但都不重要,她只知道她快被他掐死了。   “帝君,您以后醒了神想起来,千万宽恕卑职,卑职也是没有办法——”男人双目瞪起猛然加力,戚雪的双腿胡乱踢动,他大约是太紧张了,如此高大的男人竟真的被戚雪这般不得章法的挣扎给晃了身形滑了手。   戚雪顾不得凶猛咳嗽,连滚带爬往前跑,想大叫救命叫阿巳,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人很快从后面追了过来,戚雪再一次被他强行拽住。   电光火石之间,戚雪惊慌看见匕首的刀光,他的动作极快,猛地朝她心脏扎来。   就这么一瞬间,戚雪血液凝滞浑身麻透,随即金光乍现,她手上的那双光锁像条暴起的蛇,迅速缠绕住男人的手腕和刀身。   戚雪失重地向后摔去,震惊看着那条金色的光蛇呲牙咧嘴与他纠缠,连蹬好几下试图离他远些。   戚雪瞳孔颤抖着,这双锁竟能在关键时刻救她性命。   光蛇迅速胀大,变成了一条黄金蟒蛇,弓着脊背冲男人嘶吼缠绕,他心知功亏一篑,势必已经惊扰了巳蛇,心一横索性也不再小心隐藏,戚雪眼看着他周遭的风开始汇聚旋转,轰的一声将黄金蟒震飞。   白泽再次冲向戚雪,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   事已至此,唯有强取她性命重启一世,若在这种情况下让巳蛇将她带走藏起来,万事休矣。   就在此时,伴随着戚雪的惊叫声,梦境被强行撕裂。   似冰溶于烈阳三伏,周遭场景溶解淌下,失去了梦境的遮掩,白泽冲过来的身体无所遁形,正面与阿巳碰上,被迫交锋。   以往戚雪感知到的大多都是意念中的争斗,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激烈的现场。   剧烈的妖风将庭院中草木连根拔起,戚雪被风沙迷了眼,但仍然能模糊感觉到,那个男人的目标其实是她,他一开始只敢躲着阿巳偷偷相见,现在即便是已经被阿巳发现压着打,也仍是不逃,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要拉她陪葬一样。   这种被针对的危险让戚雪心中擂鼓一般不安,想要快些逃走,却又被这交锋的飓风困在原地,根本无法起身。   就在这时,直觉带来强烈的危机感,风中的影子猝然逼近,戚雪甚至分不清来人是谁,但这种心跳骤停的感觉生出了反抗的念头。   只一瞬,心脏深处的那把剑受到牵引,应召而出。   更加剧烈而耀眼的白光将飞沙走石逼退,全部荡涤粉碎殆尽。   恍惚中戚雪看见了那把飞剑,剑身上的铭文闪着流沙般的金光,一经出现,强横霸道的气流将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东西全部震开。   那飞剑不受控制势不可挡,却是眨眼间便放过了白泽,反将阿巳重创。   “阿巳!”等戚雪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根本无法控制那把剑,也不知该怎样命令将它收回,又惊又急,朝阿巳跑过去。   白泽显然是也被吓着了,顿了一息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心道天赐良机,正要趁胜追击之时,阿巳不再恋战,黑风卷了戚雪快速遁逃了。   女帝剑在原地‘嗡’的一声响,耀目的光华流转,紧随着离开戚雪一起消失不见。   戚雪的视线一片眼花缭乱,不知被阿巳带去了哪里,只觉得穿过了很多浮光掠影,最后终于落到实处的时候,连脚都是软的。   戚雪不知道受伤的阿巳有没有把握彻底甩开那个想杀她的男人,刚一落地就见他脸色惨白,紧抿的唇缝间渗出点点血色。   “阿巳!你是不是伤得很重。”戚雪瞬间倍感自责,扶不住他,一起摔坐在地上,鼻梁酸涩难忍,“我没想让那把剑伤你,它不听我的话。”   阿巳咳了几声呛出血了才终于缓过劲来,后掌撑地喘着气,还有心思调侃打趣:“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敢解开要栓着你了,它对我敌意大得很。”   戚雪说不出话来,又想起刚刚化成金蟒救她一命的光锁,喉间越发堵得慌。   “你的伤严不严重啊……”她哽咽着就哭出来了,热流往冰凉脸颊淌过,看着面前的阿巳,莫名有种强烈的心慌,她知道他一定伤势严重,他从来没像这样在她面前站不起来过。   阿巳又再咳了几声,摸了摸戚雪的头发,安抚说:“扶我一把阿雪,带我去热泉那里。”   戚雪这才注意到这里似乎就是之前昆仑山顶的那处地方。   她依着阿巳的指示将他扶进热泉中,他似是很累了,靠在石头前闭目养神,戚雪也不知能帮上什么,进屋翻遍了所有,也没找到点能入口的东西,之前采买的那些东西都留在了何府,一点没带上来。   无奈之下,戚雪只能在热泉附近的矮灌木丛里摘了些浆果,聊胜于无的捧了过去,轻声说:“阿巳,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下山一趟去买些东西回来,你告诉我要给你带些什么药材?”   阿巳的妖瞳猛地睁开,那双竖瞳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特征,活生生就是一条妖蟒的眼睛。   饶是戚雪早就知晓他的身份,冷不防也还是被吓了一跳,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手心潮湿温烫,顿了几个呼吸后才说:“不要离开这里,他们没有走,你会有危险。”   戚雪咽了咽喉咙压下那一瞬间的惊悸,“那、那现在。”   “昆仑山是我诞生的地方,即便是女帝剑,在不受召唤的情况下也无法寻觅至此,阿雪,你别去想它,就算是帮我忙了。”   戚雪忙不迭点头应下,“不想。”   阿巳温和笑了笑,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了些,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猛地咳嗽起来,猩红的血珠呛进热泉之中,很快便被溶解消失不见。   “阿巳!”戚雪浑身发麻,带着哭腔去帮他擦血,“你别吓我。”   阿巳咳了一会,捏住戚雪的手掌,往唇边蹭了蹭,血腥蹭了满手,他才终于停止克制下来。   “怪不得之前你会忽然那般动气。”他不轻不重揉着戚雪的手,就这么依偎在自己脸侧,“我还困惑了好久,原来又是他在说三道四。”   戚雪眼神闪烁着,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他不是第一次从中作梗了。”阿巳的眼神有些哀怨,“但你次次都信他不信我。” 第65章   碎裂   ◎一起变成孤魂野鬼,一起下地狱◎   戚雪想解释却发觉哑口无言,听他在这种伤重情形下说出这话,难免自责。   泉水打湿了阿巳的衣裳,勾勒出呼吸微弱的胸型,他的眼瞳深邃,戚雪却根本不敢看,一种愧对的情绪来势汹汹。   “也不怪你信他,是我欺骗你在先,对不起。”   他越是这么说,戚雪便越是不好受。   “但只有一点你要相信,不管我做什么,目的都只有一个,那便是想和你长相守。”阿巳紧紧捏着她的手,在脸侧来回轻蹭,口吻又恢复了我所熟悉的那个偏执成性的少年,“为了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将你生生世世困在蜕中,一次一次重来。”   “但是阿雪,这一世不一样。”   戚雪从阿巳的竖瞳里看到了他的点点希望。   “只有这一世,我知道你对我也是有感觉的,我舍不得重来。”   戚雪心跳快了几分,即便是在此等严峻的形势下,也还是感觉到了幸福。   她回握住他的手,“我喜欢你,阿巳。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愿意原谅你以爱我为出发点做出的那些事,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但我要你向我保证,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许骗我。”   听到一笔勾销几个字,阿巳眼中流转的光愈盛,直接将戚雪拉进了水里,又亲又抱。   戚雪担心他的伤势,掉进水里也没太挣扎,扶着他的肩膀一边亲着一边试图停下:“别闹了,等你伤好了再说。”   “不会了,再也不会骗你。我很开心,阿雪。”他将戚雪紧紧抱住,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戚雪跪坐在他腰上,被他一下下摸着头发,“白泽是斗不过我的,若非有女帝剑助阵,他在我手上只有挨打的份。我会重新想办法将那把剑封印住,然后将蜕修补,让他再也无法干涉我们。”   “在我们的孩子出生之前,我一定会将这些事情都办妥。”   戚雪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戳了一下,“孩子,我已经怀上了?”   阿巳笑了笑,嗓音温柔,从颈侧传来,“好好想想,给他取一个什么名字。但我还欠你一个盛大的婚礼,我要尽快补偿给你,回闻香镇,让你的父亲和兄长都看到。”   阿巳将戚雪再抱紧了一些,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这伤势虽不致命,但也不轻,阿雪,我需要一些你的精元,尽快将伤养好。”   原本沉浸在幸福中的戚雪身子僵了僵,这句话好像当头泼下的冰水,直接将她整个人给生生泼醒。   即便是泡在热泉之中,即便被阿巳抱在怀里,戚雪还是觉得浑身都在发寒,前所未有的寒凉。   他摸了摸戚雪的后背,分开的时候她尚未收拾表情,只这般怔怔看着他。   如果连那个男人的出现,到女帝剑将他重伤,如果连这些都还是他做出的欺骗她的一场局。那她大约,会发疯吧。   但他会吗。   戚雪喉间不安动了动,这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狼狈。   “你还是不相信我吗,阿雪。”面对戚雪的迟疑,阿巳也显得有些失落,他还想再说什么,但几番欲言又止都未能真正开口,“罢了。”   “你会死吗?”戚雪艰难发出声音。   阿巳没说话。   戚雪的鼻梁再次酸涩起来,甚至分不清是一种什么情绪,但就是很想哭,她强行克制着,眼眶微红,又再问:“那我会死吗?”   “自然不会。”阿巳终于有了反应,十分难以置信,很是受伤的模样,“我怎会要你性命?”   戚雪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浑身都在微微泛红,仿佛是下定了某种极端的决心,深吸一口气,微颤道:“我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但我也不会将这最后的精元取出来。”   戚雪的视线被眼泪模糊掉了些,只能看见阿巳的轮廓。   她睁大着眼眶不让眼泪掉下来,神情显得有些不正常的疯怔,以期待的口吻说:“所以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戚雪狠狠咬着牙。   答应吧,阿巳。   即便不够完美,但也算是以这种方式,给他们这生生世世的纠缠,一个交代。   一起变成孤魂野鬼,一起下地狱。   她戚雪只是个普通人,凡人都有畏死之心,她甚至愿意用性命,回应他的感情。如果阿巳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毫无其他居心的深爱,他就该答应。   就该以相同的决心,回应她的孤注一掷。   阿巳被这种炙烈的眼神定住了,呼吸渐浓,心疼的用力抱住戚雪,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别干傻事阿雪,没有你想得这么严重。”   戚雪感觉心脏被毫不留情的刺穿,生疼不已。   他在退缩。这个念头让她眼前昏黑一片。   阿巳还在说话,大约是在安抚她的情绪,但戚雪听不大清了,脑子里唯余一个声音:   ——他还在骗我。   也是在这个时候,戚雪清晰的感觉到了,死志的萌生。   心脏重重跳动一个来回,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来,紧接着小腹一阵尖锐的剧痛,很快就化成了下坠的热流,排出体外,消失在了热泉之中。   阿巳好不容易种下的幼胎,在戚雪情绪大落导致的血脉颤动间,轻易就被脱落了。   “阿雪!”阿巳猛地察觉到,妖瞳紧缩,但已经来不及了。   飓风应召而出,围绕着戚雪高速回旋着,她身在其中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在一片耀目的白光之中,看见了那把冲她飞来的锋利长剑。   女帝剑感应到剑主的死志破空而来,直逼阿巳面门。   戚雪本能喊出:“不要!”   但那剑从来就只听召唤不听她指令,剑锋所向披靡,本就受伤的阿巳不可能是其对手。   如此危急重要的关头,戚雪再次看见了两道气旋相撞,抵死对冲,相互都有要将对方撕个稀巴烂的阵仗,她知道,那是女帝剑和阿巳的对决。   剧烈的白光包裹着戚雪,热泉被风刮起层层水浪,她有些呼吸困难,隐约看见了正前方那威力无穷的神剑。   它的剑柄对着戚雪的方向,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它在等她去握住,在等她彻底掌控住它。   握住它,才能阻止这神剑肆虐的杀气。   戚雪一边唾弃自己的心软,一边往前挣扎着走近。   即便阿巳从头到尾都在骗她,她也没办法就这样看着他死在面前。   “不要!别碰它阿雪!”阿巳的眼瞳猛然收缩,拼着两败俱伤强行前冲,也仍是被戚雪先一步握住了剑柄。   这一瞬间,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   时间的流逝变缓,数息之后,巨大的能量在静默中轰然爆发。 第66章   雪帝复生   ◎风暴之中,一双清冷傲慢的狭长眼眸缓缓睁开◎   洪荒三帝诞生于天地初开之时,相生相克,共同镇守放逐荒境。   荒境广袤无垠,妖兽肆虐为祸,且频频泄露瘴气,干扰六界生灵。   六界苦不堪言,但碍于洪荒三帝战力非凡,不敢轻易越雷池,只好联合请书上天界出面调停主持公道。   上天庭多次派遣使者入境交涉,想尽一切手段办法,却一遇雪帝便屡屡碰壁。   雪帝,又称沸雪大帝,乃荒境之中主战主罚之领袖,生性好斗,实力深不可测,上天界与荒境唯一一次正面交战之中,她独身一人阻三万天兵,以强横灵力召唤漫天飞雪,寒气凌冽逼人霜冻大地。   但那雪落在身上,造成的却是极其严重的烫伤,固称沸雪。   雪帝跋扈霸道,端的是寸步不让,眼看着荒境与六界的关系愈发恶劣,上天界无计可施,一众星君恨得咬牙切齿之时,恰逢巳蛇神君出关。   巳蛇神君,乃是天帝的师弟,也是父神最为疼爱的关门弟子,天赋神通了得,每五百年蜕皮重生一次,得以脱胎换骨修为猛进,其蛇蜕更是不可多得的天地至宝,每一张都可化作独立于六界之外的异度空间,蒙蔽世间万物,无迹可寻。   于是天帝计上心来,若能以蛇蜕缚雪帝神识,或可兵不血刃,迂回解决这平息战乱最大的阻力。   天帝原本计划周详,不曾想还是百密一疏,巳蛇神君虽天资聪颖智计过人,然每次蜕皮之后都会返璞归真,遗忘不相干的人和事,历经五百年风霜沉淀,参破大道,如此反复以往。   是以每次蜕皮结束之时,都是他心性最为真挚赤忱之时。   偏那雪帝生得是一副倾世容颜,不慎被蛇蜕所缚,最后一刻那一眼万年,刚刚出关的巳蛇,正是最为年轻气盛之时,慕强之心使然,寤寐思服,心生愧疚,辗转反侧。   天帝瞧出了师弟的些许异样,提醒道:“本座知道,师弟的蛇蜕乃是天地至宝,雪帝残暴,但却实在厉害,这世间无人能真正将其困住,神躯不灭,神识不散,一旦被其挣脱,届时反扑报复,必定搅得天翻地覆生灵涂炭。唯有取雪帝精元,将之与身躯分隔存放,方才能够永葆安宁。”   “师兄不必忧心,我会一同入蛇蜕,必将雪帝生生世世囚在蜕中,不再干扰师兄平定荒境的大计。”   “你的实力,师兄自是信得过。本座且先替苍生黎民,谢过师弟大义相助。”   就这样,雪帝失踪之后,天帝率六界与荒境对峙谈和,画地为界,互不干扰,相安无事了百年有余。   “陛下,茶凉了。”   天帝揉着酸胀的眉心,“近日本座时常心绪不宁,掐指测算,恐是那蜕中要生变故。可惜那蛇蜕只能容阿巳一人进入,不知他进展如何,那雪帝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还得本座亲自动手才好放心。”   提起雪帝之威,尽管过去百年,也仍是谈之色变咬牙切齿,惟恐不能将其挫骨扬灰永世封禁。   “陛下尽可放心吧,蛇蜕是巳蛇神君的地盘,雪帝纵有千般神通,也是神识被缚,巳蛇神君不会吃亏的。”   “嗯,阿巳的本事,本座是信得过的,他最是沉着冷静,办事最是稳妥不过的了。”天帝一边这般说着,一边也还是有些心中打鼓。   若是平时倒也罢了,只是那时偏巧是他蜕皮散功还元本初之时,心性纯善。   想起百年前阿巳那时候的眼神,天帝摇了摇头劝说自己:“这都百年过去,希望……”   话音未落,强悍的灵力震荡天地,六界都在为之颤抖。   “怎么回事!”天帝心中涌上一股相当不好的直觉,“立即传召寅虎神君,携星宿仙,持天罗地网,前往无妄海探查情况!”   无妄海,乃是当年沸雪大帝失足落入蛇蜕被封印之处。   寅虎神君赶至之时,无妄海上空已是一片乌云蔽日,紫红电蛇在其中穿行闪烁,狂风席卷着海浪,虚空之中充斥着看不见的威压,压得方圆百里的活物纷纷四散奔逃。   寅虎神君的黑黄斗篷在风中猎猎,他强忍着窒息感往前艰难行进,若雪帝真的有变,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撒开天罗地网,绝不能放雪帝就这么逃生。   风中如有数不尽的针刀,寅虎神君和一双护法星宿仙脸上身上无端裂开无数破口,血痕随风吹开,星宿仙法力不比神君无力支撑,率先双双倒下,被飓风倒刮抛出无妄海。   寅虎神君咬牙坚持着,他隐约看到天空之中若隐若现出猩红色的半透明蛇蜕,里面包裹的情形如走马灯一般掠过,朦胧着难以辨别清晰。   但他还是一眼便凭轮廓认出了那位可敬可畏的敌手。   曾经只手遮天令人闻风丧胆的敌手,沸雪大帝。   寅虎神君双瞳瞪大,以往无妄海不管如何异动,不过几日便会停歇下去,蛇蜕层层包裹叠加,从不会这般显形,更加不会显出其中雪帝的形状。   她是真的要挣脱了。   这个念头让寅虎神君心头剧震。   蛇蜕之中,戚雪只觉得浑身有宣泄不出的力量在叫嚣着,有什么东西,冲破了禁制。   她好像听见阿巳在用力叫她的名字,但戚雪看不见他,也不想再看见他了,被死志召唤的女帝剑锋芒毕显,戚雪觉得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的难受,想要撑破它,但越是挣扎,便越是被束缚收紧。   剧烈的能量震荡天地,横扫蜕中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戚雪难受得握紧女帝剑,本能驱使之下,一剑清晖弧如满月。   剑锋的光华霸道肆虐开来,蛇蜕在无妄海空中彻底显形,自上而下分崩离析碎裂开来,寅虎神君在同时拼死撒开天罗地网,那法器颤抖着张开,却难以抵御盛怒之下的雪帝之威,撑不过须臾片刻便被打退,寅虎神君的斗篷在风中应声被撕碎,他口吐鲜血倒退数十余丈。   他瞳孔颤抖盯着半空中的景象,一个令人绝望颤抖的念头出现——来不及了,雪帝复生了。   这一刻,天地间的灵力气流涌动成了漩涡,以无妄海为圆心,疯狂补给涌来,尽数被吸入雪帝的丹田灵源之中。   那灵源深不可测,吞噬飓风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也根本无法预测何时停止,六界皆有感应,纷纷派遣眼线赶往无妄海一探究竟。   直到时间的流逝失去了意义,风暴之中,一双清冷傲慢的狭长眼眸缓缓睁开,瞬间吞噬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 第67章   反被利用   ◎她是故意落入蛇蜕之中避祸的◎   雪帝感觉自己仿佛睡了很长时间,却是未觉舒适,反倒头昏脑胀,消磨精神。   她闭着眼眸,悬在无妄海的空中,能感觉到云层海底的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他们隐蔽着伺机而动,目标全是她。   但这并不值得理会,她只想先驱散揉开这眉心浓厚的酸胀。   与其说是酸胀,倒不如说是一种陌生的情绪。   ——令她讨厌的情绪。   紧接着便是昏睡之前的记忆猛的回到脑海中,她瞬间就将那些不合时宜的低迷情绪给抛诸脑后。   雪帝阖眼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满意勾出一个深邃的笑来。   巳蛇的蜕,果然如她所料,是区隔于六界之外的宝物,将她束缚包裹之后,便连天道都找不到她,时间一过,她命格里最大的冲煞,本该死局无可破的劫数。   就这么轻易被化解了。   那巨大的蛇蜕残骸仍在缓缓从半空脱落,碎片落进海水中,每一块都能激起千层浪。   寅虎神君藏在海水中,露出半个脑袋盯着半空中那个光华万丈危险的女人,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热汗。   他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   只是雪帝向来睚眦必报,遭了这等算计,势必会百倍偿还,搅得天下大乱,只可惜他刚才被雪帝灵力震伤遭法器反噬,否则现在趁她刚刚苏醒还未回神,该是最好的偷袭时机。   整个无妄海看似平静,实则都沉浸在极度的精神紧绷之中,沸雪大帝任何一点的细微举动都能引得所有人风声鹤唳。   雪帝斜睨了眼海面,周身绸带猝然撑开舞动,强横的力量蔓延开来。   此等大劫过后必当获得天道反馈奖赏,灾厄之力散开,落在整个无妄海上,身处其中的所有人,哪怕只是沾染到些许气息,都将厄运缠身,病魇不断。   冲煞一过,沸雪大帝正式成为天道厄运之化身。   她看向此情此景,满意地哈哈一笑,飓风应召汇聚,瞬间带她消失在了高空之中。   与此同时,九重天外,天帝有所感应,瞳孔震颤看向无妄海的方向。   他快速掐动指节,脸色变得铁青一片。   当年天帝与占星神君一同窥得天机,推衍到雪帝命格之中会有一段颓靡不振的良机,方才得此一计,趁她虚弱以蛇蜕缚其神识。   不曾想,竟是反倒助她冲破了大劫。   “怎会如此。”尽管不可置信,天帝此时也已经完全明白过来,“竟是叫她给利用了……她是故意落入蛇蜕之中避祸的。”   天帝咬牙切齿,恼火又不甘,却别无他法,只能赶紧亡羊补牢:“将阿巳藏好,千万不能叫雪帝找到,她眼下已化身天道,阿巳是唯一仍与她宿命纠葛相连之人,难保她会做些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雪帝回到荒境的帝宫之中后,很快就找到了元神出窍的白泽。   他双眸紧闭着,显然也被蜕中世界所牵累,一时间无法抽离。   雪帝伸手在他额前打了个响指,白泽满头大汗,瞬间被惊醒。   他重重喘着气,过了好一会视线才重新聚焦,看见雪帝的那一瞬间便本能弹起跪地:“恭贺帝君出关!”   她勾着唇角:“起来吧。”   当年雪帝算到命中劫数将至,恰逢那上古灵脉的巳蛇出关,竟是为她的命格带来了变数。   于是当上天界设计将她引至无妄海妄图以蜕缚其神识之时,沸雪大帝半推半就,以身入瓮。   那位巳蛇神君确实天资过人,但到底年幼了些,若非她放水故意为之,即便那张蛇蜕再如何稀罕,他也难以得手。   但到底是上古灵脉蜕下来的宝物,雪帝也不敢过于托大,留了一缕元神附在白泽身上,以备不时之需,让他能有顺藤摸瓜入梦寻她的机会。   也幸好是留了这么一手。   那蛇蜕构建的世界,比她料想的还要难缠,竟是能完全蒙蔽她的神识不说,最重要的是没想到巳蛇的蜕,每一张都能覆盖叠加,挣脱一世还有一世,生生世世耗尽了他所有的蜕,方才能真正脱困。   “卑职可算是等到这一日了。”白泽几乎就要喜极而泣,“天知道那巳蛇多狡猾多工于心计啊,卑职眼看着您一世比一世容易爱上他,那个揪心啊,尤其是最后一世!还好那是他最后一张蜕,要是还有再来一次,恐怕您真就给一辈子关在里面了……”   白泽意识到自己的忘形,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揖手:“卑职失言,请帝君责罚。”   雪帝眯着眼,情绪尚佳不与他计较,懒散挥手,“退下吧,本座乏了,先睡上一觉。”   “是!”   雪帝回到帝榻之上,原本准备先睡上个月余半载,消化休整被更改的命格,却不料才十日功夫,便被扰了清梦。   阿巳恢复了原本神君的模样,一袭黑底上绣赤色祥云纹长袍,额角的火焰纹狰狞,以神识入梦,站在帝宫外的黑色长阶上。   分明是更为丰神俊朗的模样,但他眉眼间却显得很没精神。   他目光复杂,盯了雪帝许久,才尝试着叫她:“阿雪。”   雪帝眉眼一跳,被这个称呼冒犯到,“区区一条赤蛇,也敢直呼本座名讳。”   如此冷漠不留情面的口吻,让阿巳整个人一僵。   雪帝仔细打量着这个男人,从前从未注意看过这些上天界的神君,觉得不过都是长了两只眼睛一张嘴罢了。而被困蛇蜕这些年,也算是将他的眉眼身形瞧了个仔细,但那都是以一介凡人的眼光,才觉得他言行举止如何高深莫测。   如今元神归位再看,除了相貌尚可,其他的,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稚嫩小子。   阿巳的神色显得有些僵硬,也有些急切,只盯着雪帝的眼睛,喉间动了动:“蛇蜕破裂,反噬到我身上,疗伤花费了些时日,所以现在才来向你解释。”   “解释?”雪帝扬着眉,她立于长阶之上,神识慢悠悠往前逼近,带来了相当厚重的压迫感,目光在阿巳身上打量着走了一圈,“你这小蛇,想解释什么?若要为你以蛇蜕缚本座神识道歉,倒也不必多此一举。”   她的口吻变得满意:“虽然尔等设计本座为实,但也算阴差阳错帮了本座一把,功过相抵,一笔勾销,本座便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说起来,蛇君身上似乎还留了些本座的东西。”   “凭你的这点本事,能入本座梦中来,靠的便是那半数精元吧。”她笑了笑,看起来并不怎么担心。   阿巳看着她,好半晌才说出这句酝酿已久的话:“阿雪,我没想骗你。”   “千年梦中,我是真心想与你厮守。我知道,一旦你恢复神识挣脱蛇蜕,必当恨我入骨,所以我才会一而再的想要得到你的精元。”   他说得十分艰难,表情看起来很是难受,“我从第一世就爱上你了,自此之后便日日夜夜胆战心惊,害怕你随时挣脱,与我反目成仇,才会一步错,步步错。我知道如今说什么也都难以平你*怒火,说这些不是狡辩,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故意要欺骗伤害你的,对不起,阿雪。”   雪帝顿了好半晌,有些好笑指着自己问他:“我是谁?”   阿巳似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脸色难看极了,心脏一阵抽痛,并未接话。   雪帝笑眯眯冲他歪了歪头,“嗯?”   阿巳哑声:“沸雪大帝。”   “你还知道我是谁,本座要你的真心做什么。”雪帝轻描淡写抿嘴笑着,身上缠绕的绸带无风自动,嗓音温厉懒散:“小蛇,本座的精元不是那么好拿的,识相便自己乖乖还回来,省得本座杀上九重天找你,牵累些不相干的人。”   阿巳深深凝视着她,他来前便有想过最坏的情况,但即便是要面对她的暴怒也好,恶语相向也罢,都好过现在这般浑不在意云淡风轻的模样。   “阿雪、”   “退下吧,本座乏了。”   这句之后,雪帝便没了耐性再与他费口舌,神识强震,轻易便将梦境驱散,将阿巳赶了出去。   将阿巳赶走之后,她本想接着再睡。   自洪荒初开以来,雪帝曾多次嗜睡大眠,往昔感到困顿都是一睡半载不醒,此番叫那条巳蛇搅了瞌睡,不过月余便觉醒,再睡不着了。   她懒散卧在帝榻上,盯着床幔摇曳的纱与绸带,以前瞧着觉得像海中的海藻姿态甚美,现在看着倒觉得有点像蛇,无端让她想起阿巳种在她手腕上的那块神印。   外层也是这样一圈扭动的赤蛇,想要窃取精元攻破她的神格。   她活了太久的时间,要说蛇蜕中那所谓‘千年轮回’,于她而言与一场大梦无甚区别,不过是记忆相对清晰些罢了。   那些轮回中的跌宕经历,对于现在的雪帝而言自是不值一提,只是当时蜕中她那些剧烈情绪却都是真的,倒是显得有些麻烦。   到了她这个修为境界,外界极少能再影响到她,所有因果报应,皆因她个人心念而动,动辄便易生心魔。   雪帝扫了眼手腕,那神印现在自是留不住被净化掉了,她散漫盯了良久,耳朵里好像听见了一个啜泣的声音,吵的她头疼。   “有什么好哭的。”雪帝自诞生以来便未曾流过一滴泪,这世界上也不可能存在什么妖精神怪能入她神识里作怪。   她知道,那是戚雪的声音,是千年梦中的戚雪为阿巳曾经哭过的日日夜夜,所发出的声音。   雪帝揉着眉心,愈发烦躁,索性也就不睡了,往上天界而去。 第68章   心魔   ◎“你想见他?”◎   自打无妄海异动以来,上天界便紧急通知联合六界,在荒境接壤处修筑结界。   百年前六界被雪帝压制的恐怖记忆迅速苏醒,各界纷纷自危,召集所有力量回守门庭,胆战心惊谨防被雪帝的报复殃及池鱼。   而这其中最为恐慌的,当属上天界无二。   九重天外乌云变换,这种妖异的征兆彰显祸事逼近,从前每次雪帝越界招惹,这云都是如此翻滚不息。   天帝满面凝重凭栏而立,九重天已经有百余年不曾如此警戒了。   “阿巳这孩子还未苏醒,只怕是神识有损。”天帝难掩忧心,也是不曾想蛇蜕破裂的反噬会如此严重,“可惜,缚了雪帝百年,棋差一着,没能将她永世封禁。”   “神君还昏睡着。”侍从回答着,“日前原本天医才说略有好转,但似乎神君神识出窍不知去了何处,损耗了精神,方才至今仍未苏醒。”   “这孩子,这个时候不好好养着,神识出窍跑去哪。”天帝一听便急了,想不出他有什么事比身体还重要,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准备再去给他加一层结界,“什么急事不能缓缓,万一被雪帝发现了可怎么办。”   他正一转身,便整个人顿住,猛的回头看向天外天。   漫天云霞流转着七彩光华,那身气势盖过了整座天宫,轰隆一声巨响,轻易撞碎了众神修筑的屏障,神威铺天盖地落下,九重天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在了半空那个耀眼的身影之上。   她来了。   “是沸雪大帝!快逃!”   “她能散播灾祸,星宿仙就是在无妄海中了她的恶咒!”   下方乌泱泱一片拥挤起来,如被惊吓的麻雀,雪帝第一眼在人群中没找到目标的影子,眸光上下掠过,最终不耐退而求其次冲天帝而去。   霜寒突至,气温骤降,沸雪劫重现世间,风暴裹挟着漫天大雪砸向九重天,极致的森寒之后落在身上陡然转变为烫伤,厄运之力深入皮肤往里强钻,一时间整个天宫哀声遍野。   这日九重天被她搅了个天翻地覆,拦路的神将皆被震伤,最后连天帝都被灾厄之力重伤。而雪帝却仍是觉得不够尽兴,但也不知还能再干些什么才能缓解这种微妙的心情了。   雪帝想,是因为冤有头债有主。   她散开的神识又再找了一圈,还是没寻到阿巳的踪迹,约莫是被藏起来了。   天帝见她悬在半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忌惮着传来浑厚的神音:“雪帝,荒境与六界并未真正撕破脸,你今日这般行径,就不怕给荒境生灵招来无妄之灾吗。”   天帝咬着后槽牙,若放在从前他还能奋力抗之,绝不叫这厮气焰如此嚣张,但现在她实力大涨,已经不是寻常手段能够对抗的存在了。   “要怕,本座就不来了。”雪帝不为所动,显得有些兴趣缺缺的散漫,似笑非笑睨着天帝,双方都心知肚明她在找谁,“你要护他,没问题。一日找不到人,本座便拿九重天消遣一日,本座倒要看看,是你的九重天重要,还是他重要。”   如此这般发泄的一通,回到帝宫之中,雪帝却还是觉得有些空虚,好像差点什么东西。   她往王座上慵懒卧下,若连杀伐都无法带来舒畅,那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帝宫有些太安静了,方才九重天的喧闹仿佛还没有彻底消失,在耳廓里嗡嗡作响。   响完之后,雪帝仿佛又听见了戚雪的啜泣声。   即便她自己并不在意,但也无法否认,蛇蜕之中那最后一世确实对她影响颇深,若不好生处置,怕是真的有可能生出心魔。   雪帝眸光深邃几分,但也算在意料之中,她这避祸的方式算是欺骗天道取了巧,轻描淡写的便躲过去了,但洪荒之中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后续稍有坎坷也是正常。   思及此,她固守本源,打坐静思,以驱杂念。   那场混乱的动荡之后,九重天便一直都被厄运灾祸笼罩着,众神皆是连续不断的意外横生,就连天帝的帝宫之外笼罩的赤霞吉光,都受厄运侵蚀影响,颜色黯淡着。   天帝知道,这便是沸雪大帝所说的,一日不交出阿巳,她便消遣一日。   冲破大劫与厄运融为一体之后,她甚至都不用亲自来动手,便能叫这天界至高地鸡飞狗跳。   如此咬牙坚持了不过月余,实在是伤筋动骨别无他法,天帝便只能带着几位德高望重的神君,厚着脸皮往荒境雪帝宫求和。   结果却发现帝宫大门紧闭拒不见客。   以雪帝如今的修为,她不想放人进去,他们就只能在外围鬼打墙般的绕路,根本没法靠近。   他们就这样在外围耗了三日不肯轻易离去,眼见帝宫周遭的云雾变幻诡异,来回凝聚扩散成许多虚幻的形状,现在那雪帝的力量太邪门,众人担心又是什么会沾染上身的不详征兆,方才只能无功而返,折回了九重天。   此时雪帝正襟盘悬在帝宫的正中央,周身流转着七彩光华,绸带缓缓缠绕其间,似灵蛇游动。   她双眸紧闭着,那些在帝宫外逗留的神息无法逃过她的感知,她很清楚他们的来意,但此刻并没有心思搭理,只凝神专注着自身神识的净化。   雪帝给自己造了场大梦,用来平息‘戚雪’所有的难过与不甘。   她主宰着这场梦境的一举一动,尝试了所有喜乐美满的结局,但无论怎样营造,因为她自己的意识始终抽离于‘戚雪’的身体,始终都带着目的性,无法真的带入,得到的作用也就总是差强人意。   “你到底想要怎样的结局。”雪帝有些不耐烦的用神识问她,这个时候仿佛可以看见蛇蜕中那个凡人戚雪的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戚雪有着和雪帝一模一样的脸,但气势与神韵差了十万八千里。   雪帝冷淡睨视着她,满身傲骨,并不承认这是曾经的她自己。   是了,她瞧不起蛇蜕之中那个爱上阿巳的凡人戚雪,所以将那段回忆弃之如敝履,要将自己与她区隔开来。   执念由此而来,心魔便也是由此而来。   “本座已许你与他在梦中厮守,为何还不满意。”雪帝唇颊边拉起一抹极轻的嘲讽,“难不成你还想本座给你把本尊抓来,实打实的陪你演戏?”   ‘戚雪’并不说话,只安静看着雪帝。   雪帝凝视着她的眼神,危险地眯起眼,“你想见他?”随即忍不住嗤笑一声,拉长语调冷嘲热讽,“被个如此普通的男人骗成这副德性,你还想见他?”   雪帝的神识漂浮在半空,朝戚雪逼近后围着她转了一圈,冷淡道:“区区一介凡人,你可真是多情大爱。”   就在这时,雪帝耳边再次出现了一个不该有的声音。   “阿雪。”   是阿巳的声音。 第69章   想见她   ◎愧疚撕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疼◎   雪帝睁眼的时候相当不悦,这种神识创造的幻境里竟会有超出预料的东西出现,往往代表着某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潜意识。   雪帝又再扫了眼‘戚雪’,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掉了,这幻境之中只剩下了她与阿巳两个人。   幻境中的天色蓦然一阵变幻,连云层都是波澜迭起的金黄色。   这种代表着忐忑的情绪,雪帝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她如临大敌盯着他,嗓音仍然冷漠:“你怎会出现在此。”   神识的世界之中雪帝所有情绪都被放大无数倍,平时觉得不起眼可以压制的一些感觉,此刻都有可能致使一些不可控制的情况发生。   “阿雪,是我将你困于蛇蜕,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所有过错都是我们二人之间的事情,你要发泄要出气,都冲我来。”阿巳凝视着她,“把厄运收回吧,可以吗?就当是我求你。”   雪帝这才注意到,他的精气神看起来有些虚弱。   这竟不是幻境中出现的魔障,是阿巳本尊?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雪帝瞬间怒不可遏:“谁准你进来的?”   神识是多么重要的领地,他竟能在她闭关的时候如此这般来去自如。   阿巳被她的怒火一怔,整个神识的天地由金黄迅速转为赤红,天上的云霞快速流转,他意识到她的状态有些不妥,忍不住上前两步,“阿雪,别动这样大的气,快坐下来静心凝神,我给你护法。”   “本座叫你滚出去听不懂吗!?”雪帝鲜少有这般失态,她察觉到自己情绪的反常,但此时此刻却没法控制冷静下来。   阿巳被她生生呵斥住脚步,看着中间这几步之遥的距离,仿佛比天河还长。   他站在那眼底情愫翻涌,其实他的神识也尚未苏醒痊愈,赶在这个时候再入帝宫,除了想帮九重天求情之外,最重要的,也还是因为太想见她一面了。   上次想解释的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她匆忙赶走,他还有很多话没对她说完。   阿巳忍了又忍,知道现在的时机不妥,却也不愿意就这样走,“你先别激动,坐下凝神,别想其他的。”   他作势撑开结界准备给她护法,被雪帝一挥手轻易给打碎了,她悬在半空气势凛然,满身凌空的绸带随情绪变化疯狂舞动,天地间的云霞透出诡异猩红的光。   “本座的话从不说第三次。”不难听出她真的动怒了,语调阴森,带着最后的警告。   阿巳站在那,仰头看着她这毫无商量余地的样子,觉得嘴里有些发苦,“我没想到你在闭关,抱歉阿雪。”   阿巳感觉不到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落寞转身的时候,雪帝又道:“慢着。”   阿巳的眼睛亮了亮,带着希冀回头,却见她高傲扬着下巴,眼底反着暗芒,森然道:“本座的精元,交出来。”   若不剐下他窃走的那部分精元,今天这样的事情还会再发生。   阿巳嘴角动了下,低着头道:“我的神识尚在昏睡还未痊愈,现在只是一缕微弱意识,承载不住你的精元,所以未曾带来。待我伤愈,会再来帝宫找你的……你,先好好休养。”   阿巳转身前又再深深看了雪帝几眼,愧疚撕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疼。   若是未曾感受过那最后一世与戚雪相爱,他不敢对雪帝有此妄想。那么多个日夜的交融欢愉,费尽心机骗来的那点感情,也都尽数随着蛇蜕一起被撕裂,沉进了幽深的无妄海底。   阿巳走后,半空中的雪帝支撑不住翩然落下,喉间反上了一口腥甜。   无数眼花缭乱的场景开始混乱充斥在神识之中,都是蛇蜕中他们纠缠在一起的生生世世,每一张戚雪情绪激动嘶吼的面容,都让雪帝头疼欲裂感同身受。   她双眸紧闭着,感受到眼眶不受控制的温烫湿濡。   热泪抑制不住脱框的瞬间,雪帝愤怒至极,猛地召唤出女帝剑,“本座堂堂荒境主宰大帝,怎会叫一个满心只有情爱的凡人左右。”   女帝剑所向披靡,但无论剑锋如何挥砍肆虐,那些凌乱的画面却仍然走马灯般窜动着,根本没有实质,自然也不会被剑锋所伤。   随着画面中最后一世戚雪在冰天雪地中痛哭阿巳的离世,那种悲痛充斥了整个神识,雪帝仿佛被带入了那个情境之中,她闭着眼,心中阵阵绞痛,只能以女帝剑撑着自己。   这个时候刚才消失的‘戚雪’又再出现,一身素衣,缓缓走到了雪帝面前,温柔又怜惜的目光看她:“帝君,你不想承认我就是你,不想承认曾经真正爱上过阿巳。”   戚雪悲悯道:“但我们就是同一个人,你只有过了自己心中这关,坦然面对这段过往,方才能够真正突破大劫,与天道融为一体。”   雪帝牙关颤抖着,“闭嘴,区区心魔,轮不到你来说教。”   她呼吸急促着无法平息,片刻之后,帝宫之中盘悬半空闭关的雪帝蓦然睁眼,一口猩红从唇角溢出。   滚滚天雷在云层中翻涌着,整个荒境都受到了影响,不明所以的妖兽们四散逃命,很快就牵连到了六界的风云变幻。   占星神君很快便由此推测出沸雪大帝可能遭大劫反噬伤重。   混乱之中有神官提出要么趁着这大好时机将雪帝除之而后快,整个九重天的神仙都面面相觑,无人接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沸雪大帝即便伤重,也是战力恐怖的存在,万一没把她整死留了一口气东山再起,那九重天才算是真的万事休矣。   就这样,帝宫大门紧闭了数月,云中的闷雷便翻滚了数月,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雪帝凶名在外,也无人敢去窥探这煞神一眼。   帝宫莲池中水汽氤氲。   满池的波光粼粼被莲叶的阴影盖住,水中私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吵闹着,扰得人头疼欲裂。   雪帝一身素衣泡在水中,长**浮水上,那满身伴生的绸带跟着一起浮浮沉沉,也同样失去了往昔的张扬模样。   她维持着心境平和,将体内所有浊气全都驱赶进了水池之中。   再次缓缓睁开眼之时,又再看到了那个凡人戚雪。   她跟她穿着同样的素衣,一头青丝以木簪挽起,看起来温柔娴静,跪坐在水台的正前方,与池中的雪帝遥遥凝视着。   这数月的调息,雪帝的情绪显得比在神识之中时稳定了许多,此时再与戚雪对阵,也并无太大波澜,“你还在想他。”   戚雪纠正说:“是你还在想他。” 第70章   莲池   ◎阿巳的真身◎   泡在水中的雪帝看起来比平时少了一分凌厉,多了一分柔美。   她轻笑声,“随你怎么说,本座便是认了又如何。”   戚雪摇了摇头,神情好像在看向自己脾气古怪刁钻的妹妹般温和,“帝君,你知道的,这不是口头上的承认便能算数,我还在这里,就证明你心底里并不这样想。”   雪帝神色淡淡嘲讽着,“你不过是本座的一缕执念化身,你以为本座奈何不了你只能任凭摆布?大不了耗上个千八百年,本座看你能坚持多久消散。”   她笑得阴森,“等你消失了,本座就把九重天上的那条蛇扒皮抽筋,送他下去陪你做对亡命鸳鸯。”   提到阿巳,‘戚雪’的表情变得有些忧伤。   雪帝清晰感觉到这句话让她难过得心脏一阵钝痛。   沉在池水之下的手掌紧紧攥住,她闭眼凝神,咬牙忍耐着,却怎么也压不下那股燥动不安的悲伤情绪。   数月的静心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功亏一篑,她拧眉闷咳一声,唇角溢出血来。   半晌后,雪帝从莲池上来,衣裳都水淋淋的,显得步伐有些沉重。   她腰背微微沉着,一边走,戚雪便一边阴魂不散的跟着她,不断出现在树下门前。   湿漉的衣袍贴在身上,雪帝少有的觉得有些疲惫,一抬头,却见寝殿门口站了个男人的身影。   帝宫上方电闪雷鸣,乌云将光线几乎挡死,也让阿巳的身形显得有些萧瑟。   他站在正门口,微微低着头,见她来了便直起身,紧抿的唇角动了下,声音沉沉的,“阿雪。”   雪帝就这么睇了他一眼,倒没像上次那般失态,只冷冷道:“你又来做什么。”   她心口被折磨一路的钝痛,就这么轻易消失了。   雪帝以余光扫了眼,发现不止是疼痛,那阴魂不散的戚雪也一并消失了。   她从不与阿巳一同出现,尽管他其实看不见她的存在。   阿巳不介意她的冷漠,沉静道:“我来把精元还给你。”言罢阿巳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怎么脸色看起来这么差。”   他不自觉迎上前想更靠近她些,他印象中的雪帝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永远是太阳般耀眼,这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着法衣,披头散发的模样。   这一幕就好像和蛇蜕中的凡人戚雪重叠上,惹得阿巳疼惜不已,很想上前抱抱她。   但他压抑着自己没有这么做,停在了离她一臂之遥的地方,炙烈又渴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雪帝不喜欢他这种眼神,非常不喜欢。   她眉头紧锁着,与他目光对峙,淡道:“还轮不到你趁火打劫,滚出去。”   阿巳心口一窒,“你觉得我会趁机跟你提条件?”   雪帝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想求本座收回上天界的厄运,用的却是本就属于本座的东西,你这交换条件未免也欺人太甚了些。等着吧,待本座养精蓄锐,自会将属于本座的东西亲自抢回来,届时,整个九重天都会为天帝小儿的狂妄无知付出代价。”   “阿雪……”阿巳胸膛起伏着,喊出这一声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九重天的雪帝之间的恩怨,他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我会将你的精元还给你,没有任何条件。”阿巳深吸着说出这句话,“你闭关这么长时间,六界不是傻子,自能推算出你身体抱恙,如今只是碍于往日威名才不敢轻易进犯,时间久了便难说,他们要鱼死网破,你纵有翻天的本事也难讨到什么便宜。所以不要拒绝我,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雪帝睨着他,看出了这巳蛇还有吞吐的后半句话,果然他停顿片刻后艰难道:“但是冤有头债有主,归根结底将你囚于蛇蜕之中的是我,这是我一人之过,阿雪,你有什么怒气报复,冲我来,可以吗。”   果然。   雪帝又再嘲弄无声一笑。   阿巳被这个笑刺中心脏,好像蛇蜕中那么多个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都不及这一刻这般难受。   雪帝吊着眉梢无情戏弄:“如果我说不呢,本座就是要血洗九重天,救了我,你就是整个九重天的罪人。”   雪帝相信,即便没有阿巳给的精元,她也照样能战胜心魔重回至尊,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但她偏就是要这么说,就是要看这个满口谎话的虚伪男人为难,就是要将他伪装出来的深情嘴脸撕烂。   阿巳不说话,雪帝勾唇一笑,那表情就好像在说,你看,说得多冠冕堂皇,你就是来趁火打劫。   她疲乏冷哼,不再多看阿巳一眼,不回头的从他身边经过,“滚吧,本座的帝宫,永远不……”   话音未落,手腕被重重扣住,阿巳的双目猩红,因为情绪的激荡,已经显露出了妖冶的竖瞳,“即便如此,我也还是还给你。”   “什么?”雪帝危险眯起眼。   “你我之间,终是我对你不起,这是我欠你的。”阿巳的掌心烫得像一团火,紧紧将她扣着,“还了你的债,我再与九重天共存亡。”   雪帝想她大概是真的有些虚弱了,也受心魔影响深重,这种时候,竟有些不太能直视阿巳这样灼灼的目光。   她第一反应便是回避,并不愿领情,“本座不需要你惺惺作态,放手,否则休怪本座不客气。”   阿巳攥得更紧,“堂堂雪帝,你在怕什么。”   “怕?”雪帝蹙眉。   阿巳死死盯着她,“如若不然,本就是你的东西,为何不收。”   雪帝为他这无礼的激将而嗤笑,“本座面前妄图耍心眼,你只会血本无归。”   阿巳心里压着一股劲,“天道厄运神,沸雪大帝,都到了这般境界,你的心魔由何而来?你不止不承认对我的感情,还不肯承认我对你的感情。”   雪帝冷着脸,不作答。   “你不相信没关系,我会证明。”他说罢便拉着雪帝大步往殿内而去。   雪帝的反应比之前慢了不少,心中想将他驱逐赶走,身体却鬼使神差的被他拉走了。   乌云翻涌愈盛,正殿内的火烛长明。   那氤氲的莲池仿佛被搬进了内室,随心境幻象而起,雪帝身上的衣裳又再被打湿,她甚至听见了窗外隐约传来了下雨的声音。   任何水声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暧昧,他们有太多次缠绵的记忆,都与水有关。   雪帝凝神想将这些心魔生出的画面赶出脑海,她扫了眼周围,却并没有发现‘戚雪’的踪影。   找不到根源,最后她看向面前身量挺拔的男人。那么罪魁祸首便只有是他了。   阿巳也在与她对望,一步步走上前来,视线不曾离开片刻。   他脱了上衣,这些日子的卧病让他看起来比之前在蛇蜕中精瘦紧致了些,雪帝不过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只聚焦在他脸上。   阿巳缓缓从水中靠近,心跳好像也随着步伐一并苏醒过来,一声一声,跳动剧烈。   他扬起两手示意服从与无害,但雪帝却仍被他靠近的过程引起了紧张。   这种紧张不是害怕,更像她察觉危险逼近时候本能的紧绷感。   但这条蛇怎么可能是她的危险,明明一剑就能将他斩成两半。   很奇怪的感觉。   阿巳越是靠近,雪帝便越是如临大敌,她甚至察觉到了自己心跳与呼吸的加速。   这不正常,她想,是心魔又在作祟了。   阿巳尽量放缓动作不惊扰到她,慢慢来到水中她的身边。   巨大的猩红火蛇从池中摆尾而现,身躯的一部分快速掠过水面后又再钻进深处消失。   很快,整个水池的温度都升高了。 第71章   引诱   ◎永世不见天日◎   升腾的雾气弥漫,将莲池紧紧环绕簇拥,仿佛变成了某种古老神秘的祭祀场,与外界区隔开来。   池水被照得透亮,展露出了藏在里面的猩红巨蟒,粗壮的尾巴盘踞着,小心将雪帝圈在中间,一点点缩紧。   雪帝觉得有些热,视线淡淡从蛇尾重新挪回阿巳的眼睛上。   身体的本能在用力教唆她逃走,但雪帝的世界中,逃是侮辱性的字眼。   慢慢的,水中的蛇尾好像也变得通透起来,是藏在里面的雪帝精元在发亮。   那条雪白的绸带在蛇身中舒展游动着,莹莹生光,对雪帝展现出了强烈的亲切与渴望。   她的注意力分成了两半,一边被精元的呼唤牵扯着,一边被眼前的男人吸引。   雪帝的伴生绸带色彩斑斓,随着主人的潜意识而动,纷纷从水中钻出尖端,像一条条小蛇,以敌对的姿态朝阿巳弓起腰腹。   雪帝觉得脑子被这火蛇的热气蒸得有些发晕。但不该是这样的,她的神躯连地狱火都无所畏惧,区区一点水汽,能算得了什么。   阿巳看见了那些危险的绸带,但双手还在扬着,他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手段,至于她会有什么反应对他做什么,他都接受。   阿巳越过了安全距离,还在继续靠近着,雪帝盯着他低头讨吻的脸,视线被唇瓣吸引。   阿巳亲上来的时候先试探性碰了一下,然后悄悄反复观察她的眼神,一边啄吻着,到鼻尖、眉心、脸颊。   重新回到嘴唇的时候,雪帝被他湿润地舔吮了一下。   绸带倏然移动,缠住了面前男人的手腕腰肢,攥紧摩擦,阿巳只顿了片刻,便继续专注于探索雪帝的底线。   雪帝被他亲了一会,逐渐越界深入的时候,她不想再这么继续下去,一掌掐住了阿巳的脖子,反压过去,闭眼尝试从他体内召唤精元。   雪缎在蛇尾中燥动,但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离开的出口。   雪帝眉间轻蹙。   它是在什么情形下,通过什么渠道过来的,二人都心知肚明。   要想重新回去,也得要以同样的方式。   阿巳一边亲她,一边睁眼与她对视着,这微妙的对视持续了片刻,雪帝便觉身下一轻,是蛇尾将她托起,坐在了上面,送到了阿巳面前。   他两手不轻不重在腿上揉捏着,起初还显得小心翼翼,后来发现雪帝的模样竟不像是对他全无感觉。   阿巳有些惊喜,瞳孔来回确认几遍,明显受到鼓励,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   雪帝觉得有些恍惚,骑在蛇尾上的半边身子还泡在水里,有些湿腻腻的。   她眯着眼,这个时候脑子里装不下太多思绪,他的这些举动竟没有让她觉得冒犯,雪帝仰着脖子深吸了一口气,阖眼的瞬间,无数交缠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全都是蛇蜕世界中的,不堪入目的,令她不耻的画面。   雪帝的眉头紧紧拧起,但这个角度阿巳并没能看到,他正气息沉重着一寸寸舐过她的喉珠和脖颈,时而轻轻叼起些皮肉,在那上面留下一些属于他的痕迹。   雪帝的身躯酥麻着,意识中却在天人交战。   神识画面中急喘的声音,‘戚雪’每一次极致的放纵,都在狠狠刺激着雪帝的神经。   她瞧不起这个凡人,这个跟阿巳放浪形骸翻云覆雨的凡人,从前这些记忆躺在她的脑海中,不过是漫漫生命长河里的一块肮脏石头罢了,她曾冷眼旁观,甚至不屑讥笑。   但现在,她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样切身感觉到,自己跟“戚雪”是同一个人。   雪帝的齿关咬紧,骨子里骄傲的意识隐隐有与身体抗争的征兆。   她搭在他肩后的手掌用力了些,阿巳疼得呼吸一窒,而后放松下来,接着去亲她的下巴。   雪帝生出的那点摇摆的反抗意识,没几下就被阿巳温烫的大手给揉散了。   很舒服。   她本来不想就此放松下去的,但脑子里就只剩下了这一个意识。   她狭长的眼掀开浅浅一条缝,睇了阿巳一眼,好像喝醉了酒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帝宫外开始下雨,那酝酿数月的滚雷终于被瓢泼的大雨赶回了云层中。   他们在莲池里,在寝殿中,纠缠了数日不歇。   缠在腰间的胳膊像活的蟒蛇,力量极大,箍住后即便蛇尾如何耸动,最后的受力点都会落在她身上。   这个过程太剧烈,雪帝甚至暂时忘记了精元,只觉得还差一点,总是差一点,不够完美。   她扭动一下,抓住阿巳脑后的头发,就这么幽幽一眼,阿巳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不管是蛇蜕中的戚雪,还是现在的雪帝,都更喜欢前后完整的他。   数不清是第几日之后的清晨,雪帝从帝榻上混沌醒来。   浑身上下都在微微酸痛着,很像宿醉之后的疲惫沉重,阿巳的胳膊还搭在她腰上,他身上的狼藉不比她好多少,雪帝盯着看了一会,蹙起眉。   无法接受自己的神躯竟被这条蛇所诱惑。   她眸光矛盾又复杂,那几日沉沦时候暂时消退的心魔一经清醒便去而复返,吵得她头疼欲裂。   砍来归为的精元也并不能助她消灭这天道大劫中诞生的心魔。   雪帝神情晦涩,难辨喜怒,做出了一个决定,眨眼间便消失离开。   “阿雪……”阿巳醒来的时候下意识摸了把身边,空空如也,没有人在。   他倏然睁眼,弹坐起身,“阿雪?”   殿内无人回应。   而后他散开的神识在帝宫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雪帝的踪迹。   阿巳心口仿佛被砸了一记重锤,顿觉不妙,仓促扯了衣裳,赶回九重天。   上天界被厄运笼罩多时,全然没了往日的恢弘壮丽,一片鸡飞狗跳,惨淡不已。   阿巳慌忙火急赶回来的时候,心跳重得耳边都能听见声音,他喘着急气,这一路上的胆战心惊被轻轻放下,还好,她不是真的来血洗九重天的。   但没来九重天,她还会去哪?   阿巳想不出个答案来,这天地间若是雪帝想藏,几乎没人能找出她的踪迹来,更何况现在她的精元也已经归还,他更是没了与她牵连的感应。   阿巳停顿片刻,往占星神君的宫殿而去。   自从雪帝在无妄海失足被困蛇蜕,这片海域便成了各*路神仙都不敢经过的诡异之地,不论是泛舟海上还是腾云驾雾,都会被一股邪门的力量给拽入海中。   后来雪帝挣脱束缚,在此地冲破大劫,化身为天道厄运神,又降下了第一缕厄运神息。   这地方便彻底成了无人踏足的禁区。   无妄海上的波涛汹涌着,乌云层层遮盖无光,海水的颜色一片墨黑,下面仿佛蛰伏着什么吃人的怪物。   这并非臆想,沾染了天道厄运神的第一缕神息,谁知道下面会滋养出什么东西来。   雪帝悬在半空之中,周身散发着耀眼的神光,那一身绸带顶风而动,自成一片领域。   她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这幽深的海域,将水底的境况一览无遗。   深海之中沾染神息异变而来的一众妖兽个个身躯庞大,在这种被凝视的压迫感下,不安地来回甩尾,引起了海面上更大的风浪。   雪帝的神识穿过妖兽群,来到更加漆黑深邃的海域。   她找到了那张碎落蛇蜕的残骸。   上古灵脉的蛇蜕,即便破碎成了残骸,也仍是世间难求的宝物,还能发挥它最后的最用。   雪帝的眸光冰冷,她做出的决定向来无可更改,脑子里那些混乱叫嚣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停止下来,她再次看见‘戚雪’出现在了她面前的半空中。   那个凡人还是一身素色衣裙,身形瘦弱飘荡在空中,与满身圣光的雪帝相比,她像一个无处投胎的孤魂野鬼。   “帝君……”戚雪悲悯看着她,“逃避是没有用的。”   雪帝冷冷嗤了一声,“在本座面前惯会巧舌如簧,真正见了他,你就躲没了影,究竟是我有心魔,还是说,实则是你反复无常不敢面对。”   戚雪有些无奈失笑,“帝君,我就是你,我们本是同一个人呀。正因为你在思念阿巳,却不肯承认,我才会出现在你面前。”   “他不计后果将精元还给了你,这难道还不能证明真心吗。九重天于阿巳而言就是故乡,他背叛了故乡所有臣民,也要以你为先。帝君,世间大道有情,你藏于蛇蜕之中,乃是取巧避过大劫,但唯有参破了这有情一关,坦然面对,才能真正融于天道。”   雪帝嘴角抽动,“呵,也只有你这种见识短浅的凡夫俗子,在那蛇蜕之中才会被区区真心打动,本座掌管荒境万年之久,真心又如何?本座凭什么稀罕这么个不值钱的玩意。”   戚雪不说话了,但露出的那副表情,让雪帝相当窝火。   她知道自己吸收精元之时与阿巳的那番缠绵,她失态了。   这心魔的表情就好像将她所有的说辞都视作了嘴硬。   雪帝太阳穴跳动着,很快就冷静下来,戏谑勾唇,“别得意,本座这就收拾你。”   她视线猛地攫住海底那块脱落的蛇蜕,残骸开始发出微微荧光,被厄运神的神息笼罩,那神息化作千丝万缕的细线,将它修补改造成了另外的模样。   “你既由此蛇蜕而生,便再跟它一起,沉在这无妄海底,永世不见天日,再合适不过了。”   六界的风云再次涌动。   天道厄运神自散千年修为,以禁咒将元神一分为二,将内心深处那来自于凡人戚雪的,对阿巳的爱慕之心,生生剥离。   散发着微光的神珠颤抖着,却无法逃离雪帝的掌控,只能就这般被她沉入了满是妖兽的深海之底,囚于蛇蜕世界之中。 第72章   珍视   ◎爱慕之心◎   越是修为高深者,心魔越是难除,一念生死,动辄便是修为尽散,万劫不复。   只是往往心魔皆是由执念而起,即便再被折磨,真正到了割舍时候能下得去手的少之又少,再加上禁术难习,蛇蜕更是可遇不可求,她这一举动可谓前无先例可循。   雪帝自己也不知是否能够奏效,施加封印之后,便回到帝宫,又再闭关静修了数十日。   这期间,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清晰感知到了一个幽深阴暗的囚牢,关住了那颗瑟瑟发抖的光珠。   这便是那个凡人对阿巳的爱慕之心。   从沸雪大帝身上剥离开来之后,还带着属于她的精纯灵气,吸引了海底无数异变的怪物垂涎,发出呜咽的低鸣,环绕在囚牢周围蠢蠢欲动。 :   修补后的蛇蜕能困住光珠,却无法阻隔这些无穷尽的恐惧压迫,将会永远处于折磨中。   雪帝仿佛也悬在这漆黑的囚牢中,看见外面样貌狰狞丑陋的巨兽,来回游走。   呵,你就在这思过吧。   她满意闭着眼。   谁让你自甘堕落,为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动心。   “他不是骗子,他爱你。”   雪帝听见了戚雪的啜泣声:“其实算起来,这个骗局的最开始还是由你而起,帝君,是你故意落入了蛇蜕,也是你故意撩拨在先,叫他心生愧疚与倾慕,方才会导致他在蛇蜕中从没想过伤你分毫,而是生生世世的耗尽了自己每一张蜕,只为骗出你的精元好与你永世厮守。”   雪帝阴沉着脸:“放肆。”两个字却没有往昔的气势。   戚雪继续说:“帝君,你究竟在生谁的气,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只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自己也动心了。”   雪帝停顿片刻,并没有被戚雪激怒,“来打个赌吧。”   “本座修补蛇蜕,此等宝物,他身为原主,应当是会有感应的。你猜他会不会想到本座的目的,是将你囚在此处?无妄海已被本座的厄运神息笼罩,这周遭的深海之中全是实力难测的异变怪物,他是条火蛇,海底越深于他而言越是劣势险境。”   雪帝语气平淡,但说完这句话竟是自己也跟着紧绷起来。   “你猜他,会不会九死一生来救你?”   来救她。来救她的爱慕之心,救他们之间那已经脆弱到极点的一点姻缘。   戚雪颤抖却笃定地说:“会的。”   “会吗。”雪帝没有表情地扯了扯唇角,这笑淡到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期待与否,忐忑与否。   倏然间深海中出现一抹不该有的光亮,猩红的颜色,好似烧穿海水的火焰,赤色的蛇鳞片片立起,照亮了这整片深海。   雪帝的眼睛也跟着被一起照亮,她甚至觉得有些刺眼,被那火光照亮了身上的每一处角落。   蜕笼不再漆黑,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海水中。   巨大的蛇身环绕着蜕笼,那双竖瞳看不见雪帝,但雪帝却迎面陷在了他浓厚的疼惜与焦灼情绪中。   那情绪好重,他分明不是在看她,他是在看那颗珠子。   但此时此刻,雪帝根本无法将自己与‘戚雪’分开,也躲不开这种温柔的眼神。   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雪帝恍惚间觉得,笼中哪有什么光珠,从头到尾都只有她一个人,被自囚在了海笼中。   这种令她心慌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阿巳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雪帝看见悬浮在外圈的妖兽们几乎布满了整个海域,它们聚众震出音波,阿巳的鳞火颤抖着熄灭,藏在下面的蛇鳞并不算坚硬,在来的路上已被腐蚀了不少。   天道厄运神的神息,六界之内,谁能匹敌。   巳蛇的身躯缠绕着蜕笼,这些怪物落下的音波成了海中无形的神威,震得他精神恍惚,难以动弹,却仍努力想在蛇鳞被完全腐蚀之前,打开蜕笼。   雪帝的神识这一刻终于和戚雪分开了,她胸膛快速起伏着,看见这颗光珠悬在二人之间,又越过光珠看见了阿巳竭力想再靠近一点的手指。   雪帝惊了惊,他什么时候化成的人形?这种时候不靠原身蛇鳞抵御,再不济也该是法相,而他却选了人形,嫌命长吗。   但很快她就找到了原因。   那蜕笼被她的神息修补,早就不听原主驱使了,他的蛇身打不开笼子,但手臂能穿过那些神息缝补的细线,从缝隙中穿过蛇蜕残片。   而不用法相,大约是因为那浑身燃烧的黑炎,怕伤到那颗脆弱颤抖的光珠。   阿巳努力将双手往里伸,但总是差一点,他将脸抵在神息的细线上,尽可能再靠近些。   恶劣的环境让他的动作显得笨拙,手掌有些微微发抖。   雪帝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她盯着他的手,又看了看悬在自己眼前的珠子,头一次产生了自己其实就是这颗光珠的错觉。   脆弱,胆小。   阿巳的手掌被海水浸得冰凉,他终于握住了那颗光珠的瞬间,雪帝觉得自己也被抓住了。   她错愕睁大眼,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小心珍视着将光珠含进嘴里,才再次化出蛇身原型,这时海中妖兽齐齐发出低鸣,混乱扭曲的厄运笼罩,将硕大的火蛇困在中间。   阿巳难受地扭动,雪帝觉得有些恍惚,刚才还在笼子里的视角,这会好像又悬在了火蛇眼前的海域中。   她与他巨大的竖瞳对视着,略显呆怔,不太确定他是真的能看到自己,还是因为伤重所以瞳孔有些涣散了,在凝视虚无。   雪帝觉得,应该是后者。   她浑身麻透,像有电流穿过,在妖兽又一声嘶吼中,神识猛地回到了自己身上。   雪帝惊悸喘着气,耳边鸣音深重,从帝宫莲台上一冲而起,直奔无妄海而去。   她罕见的有些晕眩。   这一路上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她却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来不及想。   雪帝赶到的时候,无妄海上的风浪已经停了。   深海中的妖兽们还在来回焦躁不安地游动着,感受到厄运神降临,纷纷呜咽着让路。   雪帝一直屏着呼吸,真真切切地来到了那片海域的蜕牢面前。   里里外外都空空如也,一片死气沉沉,安静得好像末日的终点。   雪帝对着蜕牢不知在想什么,总之呆怔了有好一会,才开始意识到,她这么火急火燎赶过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海底太黑了,但不怎么影响厄运神的视线,她能看见蜕笼下散落的一些鳞片,落在海床上,暗淡无光,是被腐蚀太严重才脱落的。   阿巳即便没有直接死在这海底,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回去了能不能保住命还难说。   雪帝又再出神了片刻,脑海里反复出现刚才阿巳看她的眼神,那般珍视着看着那颗光珠的眼神。   九重天上,药王殿外鸡飞狗。   自己都还被厄运缠身的一众神仙们忙进忙出,老药王烂了半只眼,用仙草给殿外层层翻滚的火烧云降温,心力交瘁才终于吊住了巳蛇神君的半条命。   “那沸雪大帝,暴君!真他娘的不是东西。”老药王拄着拐杖,看着阴气沉沉的九重天,重重叹息。   旁边的仙家们跟着一道唉声叹气,“厄运神息不除,巳蛇神君性命怕是难保。别说他,咱们也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了。”   “横竖都是一个死,索性去荒境跟那婆娘拼——”   这声慷慨激昂的话音未落,天边亮起瑰丽的七色云霞,直冲云霄。   神光灿烂之中,雪帝飞身而上,满身绸带飘散,稳稳落向药王殿门口。   她来得太快也突然了,众神一时鸦雀无声,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齐齐后撤数步,顿觉大难临头。 第73章   机会   ◎死了也要牢牢抓住◎   雪帝站在中间,对周围的恐惧视若无睹,这阴沉沉的天地间唯她一人还亮着神光,像乌云中的皎月熠熠生辉。   她显然是带着目的来的,神态自若就这么径直走进了药王殿,跟回自己家似的。   一路上的神官大气不敢喘一声,等人进去了才反应过来糟糕,赶紧纷纷往里冲。不怪他们反应慢,从前雪帝杀上来哪有这么温柔,还用脚走的。   被厄运笼罩的九重天几乎没什么日光照进来,殿内就放了几颗夜明珠作灯,光线柔和,十分适宜养病。   雪帝身上的神光照进来,天帝察觉到她的气息正往外察看,没料到她会直接进来,二人直接撞了个对脸。   “……”   这两位有多少年没有在这种近距离瞧见过对方了?   天帝眉角微微抽动,“你来做什么?”   阿巳沾了这么一身厄运神息,只剩了半条命回来,是谁所为不言而喻,她在这个时候出现,除了赶尽杀绝,天帝想不到第二种可能性。   雪帝瞥了他眼:“本座今日不是来找你的。他人呢?”   她散开的神识只能找寻到药王殿的方向,但真正进来之后,却是并未寻到踪迹,应当是被结界给藏起来了。   天帝盯了她半晌,不答反问:“雪帝,你与阿巳在蛇蜕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孩子就跟失心疯一样,身子稍有好转就偷跑去荒境找她,先是神识出窍还不够,后来直接打晕了药王偷偷跑了。一而再再而三,天帝也终于是嗅出了点不对劲来。   雪帝的视线转向前方,“与你何干。”   她是没什么好耐性的,今日心平气和的这几句话没跟人动手,已是少有,天帝也察觉到今日她身上的杀性变淡了些。   但这并不足以让他放松警惕告诉她阿巳的下落。   “你……”天帝话音未落,陡然面色一变,再回头便已经来不及了。   雪帝几乎在同时荡开神识,药王殿的模样水溶般褪去了一层幕布,结界轻易就被打碎。   方才空无一人的内室变了模样,阿巳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激动,眼睛落在雪帝身上便没再挪开,就这么一直凝望着她。   天帝亲自布下的结界,即便是雪帝,想要找出阿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里面的人没有主动发出信号的话。   天帝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骂不出也咽不下,最终化成了怒其不争的一道沉重的叹息。   雪帝顶着阿巳这样灼热的凝视,觉得嗓子有些发干,慢慢走进内室去。   “你怎么样?”她干巴巴地问。   这一趟过来的目的,雪帝自己也说不清楚,如果阿巳问她,她该怎么回答?   阿巳的目光灼灼,眼看着她走近过来,连呼吸都变快了些,可怜巴巴说:“有点难受。”   “但你来看我,我很高兴。”阿巳又说。   雪帝站在他的床边,身上的神光柔和,她站得不近不远,亲昵还是疏离,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然后阿巳拉住了她的伴生绸带。   雪帝低头看着那条绸带,又看了看他,鬼使神差的被他拉近了些,又拉近了些。   好几十双眼睛盯着这两人之间的磨蹭,殿内一片鸦雀无声。   阿巳靠在床头,床边还有两掌左右的宽度,他手掌缠了几圈她的绸带,在掌心摩挲着,终于将人拉到床边后,他期待着拍了拍:“坐会吧?陪我说会话?”   雪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的发展在慢慢失去控制,她好像被一汪温水给煮着,明明已经将那凡人的爱慕之心给剥离出来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阿巳没有提那颗光珠,雪帝便也没有提,她没有听他的坐下,只喉间滚动一下,“别动。”   她的二指落向他的额头,指腹一片柔软温热,此时此刻才终于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情,将缠绕在阿巳身上的那些漆黑的厄运神息,尽数吸走。   “你伤得不轻,即便清了神息,也还是要好生休养,否则脱落的鳞片无法再生,日后病根不小。”她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觉得差不多了准备要走的时候,手腕上却忽然一热。   阿巳抓着她,不想让额头上的手离开,慢慢得寸进尺,两手都伸了上来,将她的手包裹住握在掌心里,就再没松开了。   “陪我坐一会吧,可以吗。”他盯着她的时候眼睛里有些湿漉漉的,不肯轻易放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雪帝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被他握住的手上,手里却有些软绵绵的,没在第一时间挣脱他。   或许是深海中看见的那些画面的缘故,雪帝发觉自己不怎么能拒绝阿巳这样的请求了。   她就这么坐在了床边上,任由阿巳牵着她,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会话。   身上流转着圣光的女帝坐在神君床前闲话家常,这一幕落在九重天一众神官眼里,诡异到有些骇人听闻了。   雪帝到底是不适应这种温情的场合,坐了一会后便起身要走,“你自好好休息。”   阿巳拉住她的手不放:“你明天还来看我吗?”   雪帝答不上来,她连今日是怎么鬼使神差过来的都说不清楚,但眼前的男人目光热切,小心翼翼中带着期待,雪帝喉间就这么被堵住了一瞬。   “……再说吧。”   模棱两可的一句话,阿巳追道:“我等你。”   他一直盯着她不肯松手,就想等个答案。   雪帝的手被他攥在掌心里,热乎乎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盯着那只手,即便是应付也好,到底松了口:“嗯。”   阿巳屏住的呼吸这才恢复正常,肉眼可见的开心:“大概什么时辰?”   雪帝的注意力被手上的温度引走,有些心不在焉,“和今日差不多吧。”   阿巳笑了笑:“那我等你。”   雪帝浑浑噩噩点头,一直到离开了九重天,都不太记得最后具体说了些什么。   她回到荒境帝宫之中,紧绷的身子才终于是松了下来。   她懒散躺在帝榻之上揉着眉心,觉得自己这状态很有些不正常。   从看见阿巳硬闯无妄海去将那珠子救走之后,她就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甚至想将那个‘心魔’叫出来问问,是不是她又对自己使了什么手段。但显然‘戚雪’不会再出现了,她已经被剥离掉,封存在了光珠里。   是了,那颗光珠。   雪帝无端的想起了当时海中阿巳将它小心翼翼含进嘴里的样子。   一种诡异的感同身受出现,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那颗珠子,感受到他舌下的温热柔软,浑身都被紧紧包裹着。   而她竟觉得舒服。   雪帝猛地睁眼,被吓得弹坐起身。   还好,这里还是帝宫,没有什么珠子,也没有阿巳。   她烦闷地揉了把太阳穴,凝神静气,想靠闭关静修来缓解这种奇怪的感觉。   到了雪帝这个修为程度,时间的意义不比常人,闭关个数月半载,乃至于三年五载,都是常有的事。   但这次到了第二日,她就开始心绪不宁,惦记着答应了阿巳,要去看他。   原本当时只是搪塞他的一句话,雪帝并没有太当真,也不准备去履约。   ‘那我等你。’   ‘你什么时辰来?’   但阿巳的眼神反复出现在她的识海中,她拧着眉,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驱逐,重新回到入定状态之中。   这场闭关到头来还是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她勉强入定,不过十来日就又醒了。   雪帝没再强求,这种头晕脑胀的状态再勉强反倒适得其反。   帝宫外在下雨,雨声淅淅沥沥的落进莲池里,激起了些许水雾升腾。   雪帝脑子里又再想起了那次与心魔斗法,后来阿巳出现,说要来还她精元。   也是在莲池里,她的神躯被这条狡猾的巳蛇引诱放纵。   雪帝有几分心不在焉,就这么抬步慢慢走进了雨幕中。   此时她仿佛能想象出来,阿巳在天宫里眼巴巴等着她赴约的模样,从白天等到晚上,他会一直盯着门外,有一点动静都会很激动,然后再发现来人不是她,只能继续等待。   雪帝蹙起眉,她想起这个男人的频率,有些太高了。   雨水无法淋湿雪帝的神躯,温驯地顺着她的身形流下,落在木桥上,再哗啦啦流进池子里。   雪帝漫无目的在雨中走着,刚出莲池,脚步下意识顿住。   她看见帝宫门前的青石长阶下等了个男人。   阿巳喜水,并未以神力避雨,浑身都湿淋淋的,尽管雪帝心里清楚他没事,也还是觉得有些可怜。   “你、”她快步上前,阿巳显然也看见她了,一瘸一拐地沿着长阶上来。   他淋得像只落了水的小狗,目光灼灼盯着雪帝的脸,带着点点委屈跟她较真:“阿雪,你爽约了。”   阿巳的伤显然还没养好,他的真身伤得不轻,人身跟着受影响,腿脚多有不便,原本等到了第三日他就忍不住想冲到帝宫来问她了,结果被天帝给关在了药王殿里。   “怪我,不该让你在蜕皮之初去招惹她。”天帝悔不当初,“阿巳,那沸雪大帝是如何心狠手辣又狡猾的人物,雷霆手段整治荒境千万年之久。你才多大年纪,对上她,只有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管他如何辩解,天帝都不曾松口。   最后的最后,他是仗着恢复了些气力,瞒着所有人从药王殿里偷跑出来的。   那日病床前他便感觉到了,雪帝对他的态度有种十分微妙的转变,这种转变来得太罕见太不容易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就是死了也要牢牢抓住。   “我等了你好几天,你都没有来。”   他盯着雪帝的脸,高大的身子被淋得透湿,却是满心满眼只在乎她的回答。 第74章   撒娇   ◎蜕皮的秘密◎   雪帝被他盯得有些嗓子发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心虚,“我……本座闭关数日,今日才出定。你不好好养伤跑来干什么?”   她一边觉得九重天也是无用,连个伤患都看不住,一边抿唇道:“自己能走吗?本座让白泽送你回去。”   “我不走。”阿巳躲了她的手,“我想见你,别赶我走,我师兄不同意我来,回去他会把我关起来的。”   雪帝哑然,阿巳盯着她接着说:“但关起来也没用,我还是会再跑出来。阿雪,你行行好,收留我几日,我的神识受损,真的很难受,经不起这么来回折腾几趟。”   雪帝不知自己脸上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但大约是有些木讷的,因为阿巳趁着她跑神的时候,就已经自作主张往她寝宫钻去。   他还拄着拐杖,身形透湿,背后看过去一瘸一拐的显得有些可怜。   罢了,本就伤得重,要这样把他赶回去,在哪出了意外都不好,那天帝还要来聒噪吵嚷。   反正他是被厄运神息所伤,在她这养伤也算恰如其分,待他伤势好些再撵走不迟。   这般想着,雪帝动了动指尖,雨势很快就收住了,只剩点点残余的落水声滴在坑洼里。   雨过天晴之后,接连几天都出了太阳。   白泽趴在屋檐上晒太阳打盹,时不时嗅到外人的气味,眼睛眯开一条缝,运气不好的话能看见那个巳蛇在雪帝宫里开窗户透气。   白泽不明白帝君为什么要收留那条蛇,但帝君没叫他进去,这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一般就装看不见,翻个身继续睡去了。   阿巳的身体原本就是被厄运神息所伤,在雪帝身边恢复得相当好,没多久就丢了拐杖,只要不是些剧烈的跑动,日常起居已于常人无甚区别了。   打从他住进来的那天起,雪帝就说要入定静修,他可自由来去不必知会,只要不打扰她即可。   雪帝原本的打算是闭关个月余,醒来他的伤势应当也就痊愈了,能顺理成章将人赶走。   或者在这期间,他先自觉没趣离开,又或者是天帝发现阿巳偷跑了,前来要人。   不管哪一种,她都能避免跟这男人共处一室而带来的不必要的尴尬。   但事情总是不往预期的方向发展。   阿巳确实是不吵不闹安静得很,但却也没有老实躺床上休养,把她的帝宫当成了自己家一样,每日开窗关窗,摆弄些花花草草,有时还会自己下厨做些吃的。   他倒是没有怎么吵闹,但那些来去的脚步声,烹茶的滚水声,入定中的雪帝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这些声音来来回回,吵得她无法安宁,好像就能通过声音看见阿巳在殿里来回走动的画面。   荒境的天气多雷多雨,从前不管外头轰雷滚滚成什么样,她都能不受干扰固守本源,这根本不是声音大小的缘故。   是她心不静所致。   阿巳将新茶煮开第一壶的时候,外头正好下了些小雨,茶香混着雨水的气味,舒适得让人犯懒。   他指腹摩挲着掌心,斟酌着着如果这个时候他去吵了雪帝的入定,被赶出去的几率有多大,能靠撒娇卖惨蒙混过关留下来的几率又有多大。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不要冒这个险了。   雨声混着滚水的声音,直往雪帝耳朵里钻。   她认命地长叹口气,从内殿出来。   那声音愈渐清晰起来,还有阿巳眼睛一亮的惊喜声:“阿雪!你醒了。”   雪帝扫了眼案桌,觉得他现在就像这沸腾的茶壶,“你怎么还没走。”   阿巳轻笑:“睡糊涂了,这才几日,没过去个一年半载的。”   雪帝又看了他眼,他这会跟她说话,有些过于随意了。   他大约是误会了什么,她容他在帝宫暂避,并不能代表其他的什么。   雪帝:“本座闭关喜静,你的伤势看起来已无大碍,可以回九重天去了。”   “我不走,你闭关我又没吵着你。”阿巳眼神闪烁,假装去倒水沏茶。   又道:“我的伤且还有得养呢,在你身边这些日子,感觉比之前好多了。”   雪帝睨着他,到底是没法做到像之前那般疾言厉色的赶人。   “你回去养伤。”她舌尖在上颚扫了扫,给出了让步:“本座便收回九重天上的厄运神息。”   阿巳脸色一窒,无疑她是知道该如何捏住他的短处的。   “我来这里只是想见你,没有其他任何目的。”   他多少显得有些激动,脸色微微泛红,一口气没上来,竟是剧烈咳嗽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雪帝不知该如何应对,什么话到嘴边也都妥协了,“行了,你爱住就住着吧,天帝来要人,你不想走本座把他打回去。”   但阿巳却并没有好转的迹象,他捂着胸口,似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雪帝见他不像装的,可能真的是牵动了伤势,便上前扣了他的腕脉,“别动,我看看。”   阿巳一口气缓过来,顺势歪过去,将脑袋枕在了她肩上,轻轻喘着气。   雪帝有些僵硬。论实力强弱她远胜于阿巳,但要论体型,显然是阿巳更胜一筹。   他将自己依偎在她身前,也不说话,半抱不抱蹭着,就是在趁病撒娇。   雪帝有点走神。   过了半晌,她才诊出脉象的异常来,有些拿不准,又再掐了几下指节,才道:“你的蜕皮返元提前了。”   阿巳整个人一顿,面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雨还在一直下着,时不时一个春雷响起,正是万物逢生的好时节。   自那日之后,阿巳就开始变得有些寡言了。   他的这些反应在凡人戚雪的眼中看来或许晦涩难猜,但对于雪帝来说,不过都是些少年人藏匿不住的心事重重罢了。   “你这蜕皮五百年一遭,又不是第一回 ,早该习惯了才是。”雪帝原本是不大关心跟他相关的事,但这人表现的实在太明显,还是忍不住发问。   阿巳不答,只愁眉不展着。   雪帝:“……你要实在想留在本座这儿,帝宫后头也有山湖能容你藏身蜕皮的。”   阿巳挽唇,那笑看起来逞强,故作轻松:“阿雪,你这是变相的同意我留下了?”   她轻易便能看出他的回避,显然他是有什么事情相瞒的。   雪帝轻嗤一声,他不说,她也没多大兴趣知道。   阿巳听着这声心里发紧,眼睛跟着她转:“我蜕皮其实有个秘密……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九重天不少相熟的神官都知道。”   雪帝停下睇了他一眼,“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说】   要结束喽宝子们 第75章   万物生   ◎正文完◎   “……蜕皮返元,我会修为大涨,但同时也会遗忘所有人。”阿巳说得有些不情愿,情绪稍显低落。   他观察着雪帝的反应,又接着道:“如果有重要之人不愿遗忘,可以事先取心口鳞,交于那人含于舌下服食,待我出关,与蛇鳞感应,自会忆起此人。”   雪帝神色微妙,怪不得吞吞吐吐不愿说。   天帝之流与他交好的自是不会受影响,但她就不一样了。   阿巳目光锁着她:“你会让我记住你的吧。”   “没这必要。”雪帝淡淡道。   她坐下倒茶,阿巳猛地起身:“阿雪……”   这一声更多的是忐忑。   雪帝不愿意,没人能勉强她。   这不是他耍赖或是死缠烂打就能奏效的,甚至可能适得其反,越发叫她觉得坚持到他蜕皮便是解脱。   阿巳想不出可行的办法来,所以他心事重重。   “你有什么条件我都可以……”   “你还不够格跟本座谈条件二字。”雪帝慢条斯理推了茶杯,“喝一杯吗。”   阿巳打翻了茶盏,夺过她的手腕:“要怎么样才能答应我。”   分明是强势的话,但他眼眶发红手心发颤,看起来倒像是受欺负的那个。   “放肆。”雪帝声音不大,淡淡说。   “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能忘记你。”阿巳不放手,眼睛越发红,浑身都有些僵硬。   他有想过如果下一次蜕皮到来之前雪帝还没有接受他该怎么办,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提前的这么突然,让他措手不及。   雪帝仍是面无表情。   阿巳心中钝痛,也恐慌。但他无计可施。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难受。   “……”雪帝被他这眼神盯得竟有些无所适从。她调整呼吸,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完。   “你自回九重天去吧,好好休养。此番蜕皮提前于你而言应该也是因祸得福了,本座神息造成的皮肉伤,不日便可痊愈。看在你的面子上,本座与九重天之前种种恩怨,到此便一笔勾销,往后上天界不来犯我荒境,本座便也不会与他们为难。”   一番话说完,她觉得已经给阿巳最大的厚待了。   说完她余光看了他眼,阿巳有些呆滞。呆滞中明显带着窒息的痛楚,好像被她刚才那番话给打懵了神一样。   雪帝一怔,她刚才说的话很过分?   她说什么了?雪帝自己都有些不太能回忆起来了。   她想了想,犹豫是否要*找补两句,但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张嘴。   执掌荒境千万年的神祗,竟也会有如此瞻前顾后的时候。   “你……”她刚开口,又停下。   阿巳忽然伸手拔了一片自己的心口鳞片,盯着她的眼,放在了桌上。   那鳞片猩红却莹亮,像颗鸽血宝石一样。   “我每一次蜕皮都好像重活了一世。如此生生世世下来,如果连珍视之人都记不住,还有什么意思。”阿巳的声音很淡,但却笃定,“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试试。”   雪帝没来得及多问,他便走了。   他走之后,雪帝盯着桌上那枚鳞片怔了一会,伸手去碰了下,好像还有热腾腾的温度。   她拿在手上斟酌片刻,弄不明白自己在出神想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乱,因为阿巳最后那句话,像是要干什么傻事。   但他干啥事,与她有何相干。雪帝如是劝说自己,勉强定了心神。   约莫十几日之后,帝宫外雷霆滚滚之时,天帝亲自登了门。   白泽进来通报,说他是独身一人来的,见是不见?   雪帝狭长的眸子扫了眼,淡答:“见。”   天帝进来之时正好天上一道大雷,逆光将他的脸色衬得越发难看。   他没多绕弯子,不想多一句废话:“雪帝,阿巳去了父神的不周山雪顶。你得去找他。”   雪帝心中一跳,好像那种不太好的预感终于被得到了证实,嘴上仍是不悦道:“谁给你的狗胆命令本座。”   天帝深吸口气,“阿巳蜕皮在即,他是要借神山雪顶的冰池阻断蜕皮,此举违逆天道,他本就五行属火,这根本就是在找死!”   雪帝眉头更深:“与本座有何干系,你既知道他在何处,自己怎么不去。”   “他会干这种傻事是因为什么因为谁,你我心知肚明。”天帝盯着她说,“只有你能把他带回来。”   雪帝不语。   二人对视了片刻,殿内一片沉寂。   “阿巳是个好孩子。”天帝沉沉叹气,微微低下视线去,是服软的意思。   “他心性赤忱,是我以六界安危为由,他才会以蛇蜕困你。归根结底,这番恩怨要算账,全都该落在我头上,要如何报复,你冲我来。”   “我虽不知你们在蛇蜕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模样,大约也能猜到几分。这小子是招惹了情债了。”   “雪帝,我不管你对阿巳是个什么心思,你先救他性命。算我求你的。”   天帝走后,雪帝一个人卧在王座之中,有些出神。   从前她对这些蛇蜕中生出来的心魔之内弃如敝履。   但为何如今将心魔连根剥离,还会受其困扰,忧思难排。   雪帝疲惫地揉捻眉心,感觉胸中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来。   “帝君。”一个柔和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动作。   雪帝掀开眼帘,又看见了戚雪。   她远远站在阶下,若有似无的,定睛再看之时,又分明空无一人。   “帝君……”   雪帝面无表情,听见这回荡游转忽近忽远的声音。   六界之中已无人能在她神识中作祟。这心魔竟是这般难除。   雪帝一声冷哼,正要开口,那声音却渐行渐远,就这么消失静止了。   大殿内一片寂静,安静得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一个她不太想承认的念头出现在了心中。   不是心魔作祟。   是她想让‘戚雪’出现,好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说服自己。   为什么要去救他?是因为那个凡人的爱慕之心仍在。   她是何时开始扭捏作态至此的。   雪帝蹙着眉,难以琢磨自己矛盾的情绪,究竟是想要如何。   她心念起伏着,凝视殿外,起身往不周山而去。   神山不周,乃当年父神开蒙顿悟之地,灵气汇聚,雪顶上积雪终年不化,为天下极寒之地。   也是上古灵脉巳蛇诞生的地方。   但当年阿巳化神之后,冰池地脉裂缝中的岩浆便消耗殆尽,自此冰湖便彻底冻结。   雪帝的神识覆盖了整个雪顶之巅,找到阿巳的时候,他已经在湖中待了不知多久,快要冻僵了。   “你是嫌命长了?”雪帝以神力将他的原身笼罩,巨大的赤蛇身上覆盖着一层冰晶,在她的神力之下慢慢融化,化为池水,有生命般,重新流回冰湖中。   阿巳尚且存有一丝意识,听到她急切的声音,勉强显露出人形的时候,睫毛上都挂了一层白霜。   “多大的人了还是孩子心性,玩什么苦肉计,我若不来,你就准备这么冻死自己?”雪帝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心火,胸膛起伏着,疾言厉色。   阿巳半睁着眼听她说话,手脚稍微恢复知觉后,便忽然往前扎进雪帝怀里。   “你……”你干什么。   雪帝话说到一半,有些僵住,阿巳根本不听她在说什么,像是怕冷终于抱到了暖和的体温,将自己缩在她身前,圈腰抱着。   “上次在无妄海里快死了的时候,我就在想。”阿巳闭着眼,好像神智还有些不太清晰,发出来的声音显得闷闷的,“想你会不会忽然出现。”   雪帝从心口开始发麻,很快就蔓延过了一遍全身。   “跟我回去。”   她怀里的人像个冰锥子,“但你没有来。我知道是我妄想了。”   雪帝的眉头一直未曾舒展,此刻拧得更紧了。   阿巳贪恋她身上的气味,但抱了一会便足够,冲她浅淡笑笑。那笑比哭还难看。   “你干什么去?”雪帝一把拽回还想再往冰湖中去的人,“跟我回去。”   “不去。”阿巳嘴唇抖了抖,不像冷的,像委屈没压住。   “我控制不了遗忘,但可以拖延蜕皮到来的时间。”   这就是他想到的办法。   雪帝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凿了一下。   想骂他病得不轻,没能骂出口。   “父神的雪顶圣地,你有几条命够这么折腾的,冻死了一了百了?”   阿巳这回是真哭了,“这样死也比忘了你强。”   雪帝的胸膛起伏着,“给我。”   “什么?”阿巳怔怔看她。   “鳞。”她迎着他的目光,沉声道,“我走的急,你留的那片没带在身上。”   阿巳的心中像拂过了一阵微妙的风,有点若有似无的逢生暖意,驱散四肢的僵冻,“阿雪,你是什么意思?”   眼神中带着忐忑的希冀。   雪帝看着他这种眼神,知道他期待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那几个字绕在心口,从杂乱无章的思绪,逐渐变成了清晰的一句话。   她想,洪荒雪帝,敢为便敢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这一瞬间,神识通明,灵台由内而外荡开莹莹光辉,驱散漫天乌云,不周神山万年不化的积雪在顷刻之间褪去寒风凛凛,春暖花开。   至此,天道厄运神,大劫得破,彻底登位。   阿巳的身躯也在方才那一瞬间得到洗涤,从僵冻状态恢复至全盛。他心中震惊于周遭的变化,感受到这无上神力,心中亦是有所猜测,“阿雪……”   话未开头,他忽然一窒,眼瞳缩成了两道竖线。   那被寒冬压制的蜕皮返元,来势汹汹。   阿巳下意识有些慌张。   此时的雪帝周身环绕圣光,七彩绸带无风自动,看向他的眉眼间竟显得温柔:“行了,安心蜕皮,我在这等你。”   “说话算话。”阿巳紧紧盯着她,来不及再多说,咬开舌尖以血化鳞,捧着她的脸亲吻过去。   一枚温热的心口鳞渡进雪帝舌下,很快化作暖流,进入身体消失不见。   雪帝握住他的脖颈,回应了这个吻。   山顶春风和煦,暖阳高照,万物生。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呼呼,这本写得真是坎坷哇,我又来发誓了,下本一定全文存稿呜呜呜   \Q?~第5章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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