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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园的主人,自称东方员外。怪的是庄中经常罕见人迹,更少外客过从,显得异常冷静。蓦地里“吱呀”一声,院门大开,蹦蹦两条卷毛大狗,后面接着闪出一对顽童。   说是顽童,一点也不假,大的年约十四五岁,小的也有十二三岁,穿的是白绸子两截短衣,脚着鹿皮短统靴,可是衣履上污迹斑斑,说明这两个小孩定然是顽皮非凡,两人身材相当结实,脸蛋儿也够清秀,长眉入鬓,神清目朗,可惜傲气凌人。   两人蹦出院门,“呼”一声将门带得山响。最前面那顽童吆喝一声,两头巨犬箭似向官道上奔去。   他眉飞色舞地叫:“二弟,上清凉山,找小霸王松松筋骨。”说的是北方口音。   “快啊!咱们今天得好好地干上一阵。”二弟一面走一面回答。“大哥今天是你先上呢,还是我先上?”   “那小子机伶得紧,我上次用一招‘叶底翻花’一下子就将他放倒,可是他仍能爬起,再也不上当啦!最后他反而用叶底翻花把我也弄翻了,真霉气!”   大哥耸耸肩,扮了个鬼脸儿,又说:“昨天陈叔叔不是教了你一套散手么?今天你就用这一套散手儿先上,但你得将招式放快些,别又让他学去了。”   “哼!他想也别想!”二弟轻蔑地回答,满脸傲色。   两人放开脚步一阵急走,真快!眨眼间就追上了两头巨犬,越过入城大道,进入小径。对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尾,最突出处是一座小山,林密草茂,那就是城北清凉山。   山麓是一片茸草坡,十来头耕牛零星散处各地;十几个牧牛似的野孩子,正在一个小丘上,兴高采烈地玩着“占山为王”。   占在“山”上的是一个雄壮得像个小牛犊的野孩子,打着赤膊,他正将一个来抢山的小秃子掀翻,骨碌碌地向下直滚,一眼看见由山下奔上来的一对绸衣小孩,他蓦地大叫:“嗨!东方哥儿俩来了,我这座山垮啦!”   “可惜!小霸王刚上山,没戏看了。”另一个顽童惋惜地说。   东方兄弟俩一到,野孩子们都停止了抢山。赤膊孩子两手叉着腰走下小丘,笑着招呼:“老大老二,你们才来呀?”   “滚你妈的蛋,在我面前你敢叉着腰?放下你的臭手,好没规矩!”   老大气势汹汹粗野地吼叫,赤膊孩子乖乖地放下了手。   “小霸王呢?小狗子,他今天怎么没来?”老二神气地问。   “刚上山。”赤膊孩子大概就是小狗子,他向山上一指。   “可惜!免了他一顿揍,真扫兴!”老二悻悻地说。   “小狗子,别忘了我的吩咐。”老大傲然地说,“要是再让我发觉你们和小霸王鬼混,哼,小心你的脑袋。”   “老大请放心。”小狗子谄笑道:“谁敢惹他那阴阳怪气的牛脾气呢?再说……再说……”   他咽下一口吐味,嬉皮笑脸讨好地接着说:“再说,只有你老大敢带我们偷王大户的肥鸡,那小子可没这个种。所以……所以你老大才是真英雄,咱们跟定你俩啦!”最后一句是学老大的北方口音说的。   “那小子的拳头够硬,可是胆小如鼠。”   另一个顽童接着说:“昨天我和小狗子偷了李家一只肥鸡,在林子里烧来吃,好意请他尝尝的,呵,你猜他怎说?”   “贱贼!你们,哼!给我滚开些!”   小狗子学着小霸王的口吻叫,又摇摇头泄气地说:“没话说,咱们全不是他的对手,谁教他那拳头硬呀!只好乖乖地一个人溜到山脚下去自嚼。”   “那小子真不是东西,老骂咱们是一群野种。”另一个孩子忍不住插口,“其实他才是没娘教的……”说到这儿,突然张口结舌,恐怖地向后退,浑身发抖,像是中魔似的。   野孩子们一声惊叫,全都恐怖地向东方兄弟俩身后躲藏。   原来十丈外草丛尽头,出现了一个怒容满面,双手叉腰的大孩子。看年纪,像是十四五岁,剑眉星目,玉面朱唇,身材特别雄伟,上身是灰布土短衣,下穿束管裤,敞开胸膛,露出一身白玉也似的肌肤,闪闪生光,似乎肌肉中隐隐有光华在内流转,与常人大大的不同。   他撇着嘴叉着腰,星目中寒芒外射,一步步向野孩子们走来,在众人身前五尺处站住了,冷笑着向刚才那孩子说:“小秃狗,你说话以后应该当心些,今天我且饶你一次。”   他瞥了神态傲慢的东方兄弟俩一眼,不屑地撇嘴说:“相好的,你们俩的话,我全都字字入耳,免得你俩扫兴,上啦!任谁都成,最好是一齐上,不打紧!”   兄弟俩老大叫东方英,老二东方群,他俩的拳头够份量,在保康左近,三五个壮汉也不是他们的敌手,可是就治不了这位小霸王,双方从懂人事开始,就是对头冤家。兄弟俩身手固然了得,可是小霸王不但力大如虎,而且天生异禀,经得起拳打脚踢,绝不会受伤。每次搏斗开始,总是兄弟俩占尽上风,时间一久,却只有挨揍的份儿,小霸王聪颖超人,兄弟俩所出的招式,他一看就懂,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小霸王从来就未打过败仗。   东方英一看小霸王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迫得怒火上冲,正待冲上之时,乃弟却一带他的衣袂,傲然跨前两步叫道:“小霸王,你别神气,咱们老规矩,一比一,谁也不占便宜,看我的。”欺身抢近,就是一记“黑虎偷心”,迎胸一拳捣出。   小霸王不慌不忙,单足后撤,侧身一掌翻出,要搭东方群的手腕,居然甚有章法,深得沉稳二字要诀。东方群早有准备,突然变拳为掌,双掌一融,左掌出“云龙现爪”,两腿“蝴蝶双飞”,“噗噗”两声,全踢在小霸王的右胯骨上。   小霸王仅封住东方群的双手,却未留意双足,“叭”一声闷响,身躯被扔出近丈,扑倒在地上。   东方群嘻嘻哈哈笑个不停,叫道:“这是见面礼,再来一次精采的,且拭目以……”话尚未完,小霸王已经快逾奔马地冲到,用的就是他那两招:“云龙现爪”“蝴蝶双飞”。   “来得好!”东方群叫道:“着”!身形向左扑倒,“卧望巧月”双手一翻,接着飞起一脚,“叭”一声,恰中小霸王臀部,小霸王向上弹起三尺,再跌了个大马爬。   东方群刚挺身站起,小霸王居然毛发无伤,急如狂飙掠地而至,双脚贴地飞旋而来,竟然荡起劲风,东方群大骇,在双腿掠到的瞬间,飘身横掠丈外,方躲过一着“扫地荡花”,但也惊出一身冷汗。   两人重新斗在一起,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小霸王全身除了脸面和下阴要害外,不知挨了多少拳脚。   怪的是他不但没倒下,被打击之处连伤痕也不见丝毫,端的怪极。而东方群可就差劲了,汗透衣襟,气喘如牛,半盏茶时过去,只剩了招架之功。   小霸王一双铁腕坚如金石,拳如铁锤,不但不能硬接,封也封它不住,看看大事不妙。   “二弟,好汉不吃眼前亏,快撤!”老大东方英在嚷叫。   “别做梦,爬下!”小霸王也在叫,一把抓住东方群的右肘骨、旋身、出腿,后扔,把他扔爬在地。左手本来要捣下他的背心,但却在击出后,半途撤回拳头,假使要击实,东方群不被击毙当场也得吐血。   东方群挣扎着爬起喘着气说:“大哥!咱们今天又算栽,陈叔叔的散手也不成。这小子像是铁打铜浇,不用点穴法实难使他服贴,可惜咱们不会解穴,不敢使用。”又向小霸王一撇嘴又说道:“算你行,下次再见。”   兄弟俩带着一群野孩子,吆喝着狗,消失在田野里。   小霸王脸无表情,目送他们走了,低头看看被撕破一幅衫襟的短衣,摇摇头,叹口气转身入林。   片刻,挑出一担干枝,黯然下山而去。   清凉山的东麓,有一所三进大院,围在一道土墙之内,西望翠园不过两里,和清凉山山巅恰成一个三角形,西南就是保康。四者之间,鸡犬相闻。   山居人家爱好幽静,一般都有树林围绕,直至走近方可看清内部。   这所院子谈不上美轮美奂,但占地很广,与一般农家的三合院有点不同,谷仓牲棚离住宅亦相当远,相当考究。   宅主人来头不小,姓梅名春冰。算起来他该是保康的名士,儒林俊杰,曾高魁弘治六年第二甲进士,选为庶吉士,在翰林院供职教习,可惜他为人固执,足足教习了十年,仕途黯淡,从此托故告辞南返,在城北清凉山下买了二三十亩薄田,把城中的“进士第”拆了,正式做起耕读传家吟风弄月的名流逸土来。   梅春冰发妻早逝,遗下一个年方七岁的幼子梅文俊,春冰从北京返家不到一年,竟又不甘寂寞,娶了一位盛氏的女儿为填房,讵料都因此而多事。   盛氏入门一年,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取名文彦。到目前为止,文俊十三岁,文彦仅只四龄。   盛氏和天下大多数无情的后母一样,百般虐待前人的孩子。   春冰是个有名儿的书呆,经不起盛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绝招,怕老婆是怕定了,只好闭着眼任由泼妇婆娘百般折磨小文俊,是以眼不见为净,反正耕作自有下人招呼,他却整天将日子打发在保康城朋友家中,以耳不闻眼不见为静。   盛氏也真够狠,四年来百般折磨小文俊。怪的是小文俊不但不脸黄骨削,反而健壮如牛,十三岁的孩子比十五六岁的少年还要高大健壮,这一来愈教盛氏愤上加恨,小文俊也就因而尝尽苦头。   在北门附近的儿童王国里,翠园的两个小少爷算是王国里的皇帝,偷鸡摸狗无所不为,没有人奈何得了这群小猴子。   至于小文俊,他与他们完全不同,每天,他有做不完的苦工、打架、放牛、下田,整天和下人们混在一起。打柴和放牛真是他最快乐的时光,这些小猴狲们起初都想作弄他,可是小文俊力大如牛,谁惹上他准得倒霉。   东方英兄弟身手不凡,精于技击,可也不是文俊的敌手,所以小猴子们称文俊为小霸王,谁也不敢惹他。   他挑着一担枯枝,悠然觅路下山,下山约莫五里路地,便是他的家。一看到家,他的心就往下沉,后母的脸色,和父亲紧埋在心底的爱心,着着都令他黯然沉痛。   他将枯枝堆入柴房,往后院里进屋,迎面遇上了小弟文彦的奶娘张嫂,尽管后母对他如何憎恨和仇视,但小兄弟间的感情却出奇的融洽,友爱万分,这得归功于张妈的暗中潜移默化。   张妈一见了他,忙说:“俊少爷,你爹今天在家,和你继娘在生气呢,你别到堂上避免难堪的。”又轻声的说:“少爷,厨房中剩饭残羹都没有了,我给你在书房五斗橱里藏了五个熟鸡蛋,记住,别让人看见。”说完,悄悄地溜入中院去了。   文俊只轻声说了句:“谢谢你,张妈!”便向西面书房中走去。关上门,偷偷地取出五斗橱中的五只鸡蛋,慢慢地剥壳吃掉。   这是一间比厅房都要明亮的书房,不太宽,但十分洁净,除了一橱一案一椅外,没有任何设备。案上是文房四宝和一大堆线装书,别无长物。这是他父亲不顾一切替他争来的书房,也是他唯一可以避免后母虐待的避难所。   后院是他可以自由往来的地方,对面厢房就是下人的住所。   后院和中院隔着一堵风火墙,只有一道经常闭锁的小门,隔开两个天地。文俊和下人们的出入,是以后院当作为大门的,所以这所三进院与一般不同。   平时,文俊如不得召唤,是不可以到前面去的,他的一日之食,后母只准他到厨房内进食,有一顿无一顿打发日子,难得有一天正常。怪的是他毫不在乎,有与无全不在意。   在家中,他的地位比下人还要低卑,比狗差不了多少。家中的仆妇佣工将近二十名,谁都看不下去,所以经常换人。   在保康,提起盛氏不贤,大概百里以内的人,断无不知之理,可见文俊的处境着实艰难。   他刚将蛋壳揉碎扔出窗外,书房门突然悄悄地被推开,伸进一个中年人脑袋,低沉地轻唤:“少爷,主母请你在堂上见。”摇摇头叹口气走了。   文俊没做声,沉稳地推椅开门走出。   对面房中传出了下人们的悄语,一个清晰的嗓音说:“三哥,你知道俊哥儿为了什么?那泼妇要发这么大脾气?”   “老爷说要送俊哥儿进县学舍,你猜,那泼妇怎么说?”另一个苍老的口音在答。   “谁知道?哼!这恶毒婆娘!”   “那泼妇说:‘读书?你梅家祖上没德!你这进士老爷又待如何,还不是个穷途潦倒蠢才?’就这几句,把老爷气个半死。看样子,还得找俊哥儿的霉气了。”   “怪事,那泼辣货既然仇视俊哥儿,干吗不干脆向外送呢?岂不落个如意么?”   “老弟,你真糊涂,你不瞧俊哥儿多聪明?要让他进学舍,哼!出将入相谁说不可能?那泼妇受得了么?”   “那么,俊哥儿不死,那泼妇大概绝不会罢手了!”   “谁说不是?你不看那泼辣货用揍俊哥儿的藤条儿有多粗?乖乖!要是你我,三下子也禁受不了,明明是要他的命吗!”   “真是青竹蛇儿口,最毒妇人心了!昨天俊哥儿放牛回来早了点儿,挨了顿狠抽。三哥,老实说,你猜我怎样想?哼!我想让这泼妇学果报录上的于刘氏坐木驴游四门,才称心呢!”   “缺德,有伤阴德。她又不是淫妇,怎要她坐木驴?真是!……”   “缺什么德,恨起来,那顾得了这许多呀!”半个时辰后,文俊回到书房,浑身淌汗,短衫零落,他一进门,靠在门里将脸掩住,半晌方将手放下,脸上并无泪光,眼中流露出一股怨毒寒芒。   “刺啦”数声,他将上衣撕成数片,惊出晶莹壮实的肌肤,将碎衫抛在房角,恨恨地喃喃自语:“不进学舍也就罢了,何必借口我故意撕破衣袂,毒打我一场呢?破就破吧,去你的!谁稀罕?”   他坐在椅上,瞑目沉思,信手取过一本线装书,无意识地一张张揭过。   半晌,他突然挺了一下脊梁,睁开双目,目光恰好落在这几行字上:“盖事有善恶,而念无善恶。是念加于事之善者,则名善念。加之……”   他突然站起,“叭”一声将书扔得远远地跌在屋角里,怒叫道:“滚你的蛋!废话连篇,你们这些话对鬼说罢!”   第二天一早,清凉山下牛群猬集,随即散处各地。   就在昨天那个小土丘左右,坐看十五六个顽童,其中当然有小秃子和小狗子。   土丘的顶端,踞坐着两个猢狲王,他们就是东方英兄弟俩,他们把这地方暂时占领了。   小径上现出了一个赤着上身的人影,东方英站起来叫:“孩子们!今天成败在此一举,咱们非将他小霸王的名号摘掉不可。”   到来的果然是小霸王梅文俊,他已将东方英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来到土丘下一叉腰,星目向左右顽童们略一扫视,把顽童们看得身躯发抖,慌不迭连连后退去。   文俊蓦然抬头,只见东方英兄弟俩比昨天又自不同。发结经过细心的结扎,对襟紧袖白绢劲装,足下薄底快靴。端的英姿勃发,器宇不凡。   文俊暗自点头,这两个从未赢过的难兄难弟,人并不算坏,而且够英雄,从不以多胜少连手合攻过,输得顶干脆,绝不拖泥带水。所以尽管兄弟俩经常挑衅,但他从未下重手对付他们。看兄弟俩威风八面傲然而立,文俊知道这一架非打不可了,便淡淡的一笑道:“嘿!神气极啦!今天该谁先上呢?”   老大东方英阴阴一笑,自负地朗声说:“今天是大爷先干,要不揍得你乖乖讨饶,今后就别打了。”声落人到,闪电似掠下岗来,迎面扑到。   文俊天生神力,聪颖非凡,东方兄弟俩的打架招式,他看一次就会,但就是这种一纵丈余,直上八尺的跳纵玩意,怎么学也不成,也唯有这玩意,文俊衷心地佩服他们兄弟俩。   东方英仗着身躯灵活,快逾飘花,一阵子狂攻,直把文俊迫退近丈,还挨了十来记重击。但文俊不在乎,连眉毛也未皱动,沉着气应付。   所有顽童全都四面散开观战,半盏茶时一过,东方英手脚渐慢,脸上冒汗。   小霸王见机不可失去,双手向上一分,分开东方英双手,“金豹露爪”向他胸前急扑,揉身直上。   东方英大喝一声:“给我躺下!”向左横飘一步,右掌疾出,一招“金丝缠腕”刁住小霸王左腕,一旋身,左拳急如骤雨倏出一招“醉打山门”,一连三记重手,全落在小霸王的肩背上,声如擂鼓,铿锵有声。   文俊大概被打得火起,大吼一声,右手向后猛扔,一圈一压,反将东方英右腕刁住了,乘势转身,左脚猝然飞出,拦腰便扫。   一旁的东方群脱口大呼:“金乌划沙,分水断流,打折他的狗腿!”   可惜,这两招东方英都来不及使出。小霸王的右手坚如金石,力大无穷,身不由己,反抗无力。   东方英真个了得,双足一点,冲前八尺,小霸王的一腿间不容发掠过他的靴底,险极,这一来可逗起了他的怒火,不等小霸王站稳,回身疾扑,凌空下击,双足快如闪电,连踹飞踢小霸王胸膛。双手疾出“双风贯耳”,在瞬息间骤下毒手,化拳为点,戟指疾奔藏血穴。   “噗噗”两声,全踢在小霸王的胸前,双指又不偏不倚点中了藏血穴。   小霸王看东方英凌空下击,这是前所未有之招,所以他在身形未定之间,着实慌了手脚,故以无法躲开,只觉眼前金星直冒,气血翻腾,踉跄退后七八步,却支撑着没有倒下。   东方英已经掠出两丈外,惊得张口结舌,他叫:“群弟!这小子的穴道会反震。瞧,他竟未被制住呢!”他可没想到,这藏血穴乃人身致命的死穴。若是换在别人,焉有命在?何况又加上了两腿哪。   小霸王这次可被迫出了真火,他不懂什么叫点穴,但被打得晕头转向是事实。一声虎吼目中精光闪耀,疯虎般抢近东方英,伸手便抓。   东方英骇极,右掌“吴刚伐桂”,左掌“力劈华山”,向小霸王迎面劈出。岂知小霸王突然一挫身,“水中捞月”伸巨灵掌捞住他的右腿胫骨,喝声“起!”   不等一旁的东方群扑上抢救,小霸王已将人凌空抡了一圈,蓦地一声大吼:“滚你的!”东方英飞旋跌出三丈外,“砰訇”一声,滚了几滚便寂然不动。   东方群一见乃兄遇险,惊得心胆俱裂,便向吓得不住打抖的顽童们喝道:“咱们上,把小霸王揍倒再说!”领先欺身便扑。他这一叫不打紧,反把顽童们吓得苍白着脸连连后退。还好,没有一窝蜂跑掉。   东方群一欺近,小霸王正瞧着远处寂然不动的东方英发怔,他想不到自己有这么大的神力,难道打死了他么?正在发愣,东方群已到了身后,双手用足全力,左手点中命门穴,右手“叭”一声拍在玉枕骨上,把小霸王打得冲前五步,仍未倒下。   东方群大骇,他感到指触处肌肤柔轫,反而向旁一弹一滑,似触坚革,手指几乎折断。   就在他惊骇中,小霸王已狂怒回扑,那一道重掌大概力道不轻,打得他灵智尽失,双手箕张当胸便抓。   东方群惊魂出窍,一咬牙,一招“童子拜佛”,双掌向上一崩,正要向下扣住小霸王颈项,同时一抬右腿,膝盖顶撞对方下阴。他也顾不了许多了,突下杀手。小霸王鬼灵精,一撇左脚,让膝盖擦腹而过,不等对方扑下,双手疾翻,已将对方手肘扣实喝声:“你也得滚!”   东方群被那巨大扭力一掀,向左掼倒。   小霸王大概打出真火,一不做二不休,不等对方身躯着地,左足猝然扫出。“叭”一声恰恰扫中他的后臀上,不然准将东方群踢成两截。   东方群挨了这下重击,骨碌碌滚出丈外,到了乃兄身侧,方寂然不动。   所有顽童们不知东方兄弟俩死活,同声大喊“打死人了!”一哄而散,尖叫着跑下山岗。   小霸王闻声一呆,抢近两人身边,只见兄弟俩脸白如纸,直挺挺像两具死尸,胸前不见起伏像是死了。   林边有一道山泉,他也知道急救,跑去捧了一兜水,泼在两人头脸,半天仍不见动静。他心中愈来愈慌,暗暗叫苦。翠园的主人东方平,在这一带大名鼎鼎,自己失手将他两个儿子打死,这个祸闯得太大啦!   求生是人类的本能,文俊只有十三岁,他可没想到祸延父母之事,但却想到了那冷酷得像水窟的家,他想:“后母极不相容,父不以我为子。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今天打出人命,翠园东方园主怎肯饶我,还是走罢!”   想到走,精神为之一振,挺腰站起向远处山下自己的房舍凝视片刻。再向左一看,三里外翠园环境历历在目,首先窜出几个小黑点,那是翠园的异种猎犬。随着出来了男女老少近廿人之多的,跑得比狗还快,向山麓下狂奔而来。   文俊心中一凛,暗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遂不再犹豫,向南面崇山峻岭撒腿便跑。   在保康要说爬山,谁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家中文俊比僮仆还低下,吃不饱穿不暖,这一带山岭就是他的粮食供应之所,地形熟得像在自己的书房一般,一丘一壑他全了如指掌。   过了几座高山,他向一座奇峰插云,怪石林立的高峰下奔去,这是他每日必游之地。   走入一座阴森的古林,距山下大石壁已是不远,他小心地向里钻,在无数飞挂而下的藤萝前站住了。左近有数株似桃非桃的果木,上面结了许多大如拳头的果实,绿的翠绿红的赤紫相间。   他纵过去摘了三枚,一面大嚼,一面掀藤而入。   这是一座宽约五尺的古洞,除了洞口石壁之外,里面全是莹洁如玉的天然石壁,也不知那儿来的光线,反正里面如同白昼,洞口反映进来的绿叶映光,直透五丈以内。   文俊像是洞中的主人,昂然直入。   洞深约十丈,里面有一间近丈阔石室,乳色和泛五色光彩的钟乳,长短不一垂满洞顶,最长的有近丈,粗如海碗,距地面不过半尺,五色斑斓的彩虹,把洞中映得五彩缤纷,像一座神秘的迷宫,却不知光自何来,端的怪异无伦。   左侧有一个透明的钟乳,迎壁根处涌起一个石座,色如淡朱,形状奇古,像在地面涌起了一朵红云,刚好将透明的石乳托住,仅差五寸便吻接在一起了。   在红云中间,稍向下凹,由透明钟乳中滴落的乳色泉水,恰好滴满。怪的是乳泉尽管涓滴而下,石座内却没有丝毫溢出之象。   文俊迈进洞中,一股幽香扑鼻而入,嗅着后神志一清,疲劳尽失。他对这幽香毫无惊奇之态只自顾自在红色石座旁躺下,一口气将座中乳泉喝个精光,方将三枚异果吃掉,手足一伸,竟自睡去。   石座中乳泉又一滴滴重行汇积。   天一黑,四周野兽吼声,此起彼落,动人心魄,文俊方悠然醒来,喝干座中满满的乳泉,黯然站起对石洞巡视数匝,轻呼道:“五年相聚,今从此别。也许,今生我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眼角现出两颗晶莹的泪珠,深情地将每一柱石钟乳抚摸数遍,方凄然一步一回头,缓缓向外走去。   五年来,他总是乘每日采柴放牛的时间,到这儿休息一两个时辰,睡上一觉,也只有这个奇异的古洞,方可抚平他心中无比的忧伤。   石座里的乳泉,和洞外四时不谢的异果,就是他的主要充饥食粮,帮助他度过这五年的饥寒生活,一旦远别,难怪他依依怆然难舍。   出得洞来,将藤萝掩住洞口,小心地除去痕迹。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这里距清凉山不下三十里,古木荒林,乃毒蛇猛兽盘踞之地,从来就没人敢来,只有他才敢到这儿流连。   在洞外果树上摘了四枚异果充饥,再找小山藤编个兜儿,盛了五枚红果,在兽吼凄厉,夜黑如墨中,放开飞毛腿狂奔出山。   他的脚程着实唬人,快得像一缕轻烟,盘山越岭去如脱弦之箭,半个更次后,他又回到了清凉山。   在山的东北麓,有一片荒芜的坟场,距他的家园约有二里远近。在一带冈陵起伏,野草蔓生百十座墓陵点缀其间,周围是黑压压的白杨树丛,夜枭啼声宛如鬼哭,无数萤火流转在每一黑暗的角落。   他折下一把枯枝,直越北面近林缘的一座高坟,两行翠绿的龙柏,将坟萤围在中间。这里面就是他经常睡眠休憩之所,一丘黄土之下,就是他母亲骸骨永埋之处。不知道有多少个黄昏和白昼的,他椎心泣血在这一丘黄土之前。梦想着有那么一天,娘亲会突然冉冉而出,像十年前一样,轻轻地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地吻着他,轻轻地在他耳畔低低唱着古老的催眠歌。更梦想着有那么一天,耳畔会响起母亲她那温暖的轻唤:“孩子,别怕,在妈的怀里,你安心睡吧!”但这些梦想,那有实现的一天啊?   他踉跄奔上祭台,直跪到高大的墓碑前,双手一张。树枝和红果全跌落地面。他抱住墓碑,椎心泣血饮泣了半晌,然后排起树枝,酒叶为纸,匍匐在地,五枚异果就排在碑下,发生阵阵幽香。   夜黑如墨,枭鸟悲鸣,凉风掠生树梢,沙沙作响。蓦地里,传出一声动人心结的哀呼:“妈妈,孩儿去了,如不幸客死他乡,亡命人海,将不能尽人子之礼,望妈在天之灵,恕孩儿不孝之罪。”声如中箭哀猿,令人闻之酸鼻。   他不敢久留,洒下无尽珠泪,抓把泥土洒在坟上,叩了三个响头,抹干眼泪收起红果,大踏步向北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久,坟场来了三条人影,快得如流星移位,起落间足有四五丈距离。   片刻,传出一个雄劲的嗓音,低沉地说:“这孩子还在山上,可怜!他不敢回家,山上猛兽时有出没,我们得救他。”   另一苍老的嗓音说:“东方兄,咱们往南找找看。”   黑影连闪,瞬即失踪。   一月后,在荆门州到荆州府的官道上,大踏步走着一个雄壮的少年,其实他只有十三岁。蓬头垢脸,两截灰布破短衣太小,将一身肌肉绷得紧紧地。脚底下是块树皮加上绊纽的怪鞋,手持一条黄竹打狗棒,除此以外,身无长物。   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小流浪汉。他就是打死东方英兄弟的梅文俊,小小年纪做了亡命之徒。   他知道翠园主人东方平在康城一带势力庞大,汉水水路一带绝不是安全的旅途,便沿着隆中山这一带连绵起伏不断的山脉,向南又向南,漫无目的地流浪,好在他自小饶受折磨,吃苦耐劳养成了坚毅无比的好德性。且天生的铜筋铁骨,与常人迥异。   起初十来天,他运用超人的技巧,用石块打些飞鸟野兔充饥,在村落颓垣中找硝代盐,悠哉悠哉打发日子。   但硝这东西不能多吃,久而久之便感到口中发苦,而且恶心。不久,他厚起脸皮找人家讨些盐带上。   湖广省是鱼米之乡,民风淳厚,不在乎打发花子爷,小霸王一次生二次熟,三五次以后脸皮也就厚了。但除了盐以外,小霸王从未向人求乞过任何东西。   他想得很天真,认为要走就走远些,想沿长江到应天府。   这是大明一度的首都繁盛之区,难道找不到吃饭之地么?就这个荒谬的信念支撑着他,沿途打听道路向东而去。   在山中整整走了一个月,方出了荆门州,越过荆门山,向荆州府信步而行。   这时日色近午,火伞高张。自离远荆门山后,这一带已算是平原地带了,就有冈阜,也都算不得山岭。田中金黄色的稻穗,有些已经倒垂地面,距收获期已是不远。   文俊不怕酷暑,他对自己具有不怕寒暑,不怕挨揍和力大如牛的原因,始终不知其所以然。他只知道五年前迷失在深山里,无意中找到那古怪的仙洞以后,身体便慢慢地起了变化,久而久之,似乎成了自然,也就不感到怪异了。   暑气迫人,但他不在乎,将破短衣的绊纽解开,露出粉红色的宽阔胸膛,抬着打狗棒信步而行。   远远地现出一座岗阜,向南蜿蜒而下,右侧是茂密的松林,还有溪流一线。   他想:“日正当中,肚子有点饿了,何不到树下打几只鸟儿果腹?”脚步正欲加快,忽听身后蹄声得得,扭头一看,只见身后半里外,缓缓驰来两匹骏马。他略一打量,便又转头自顾自赶路。   不到半刻,蹄声已近身后,小霸王仍低头向前赶路,猛听一个破锣也似的喉音在身后响起来:“大哥,荆门山不是说出现了九如玉佩的踪迹么?怎么搜遍全山,连它娘的鬼也找不到半个。难道闻风前来的江湖朋友们,都死光了不成?”   “二弟,我也搞不清怎么回事。据翻天鹞子那家伙说,前天他在荆州府钉紧那三个骚尼,一点儿没错,确是往这条路上来的。可惜,三个淫尼的轻功着实了得,三里不到,他就把人给追丢了。他算定三淫尼准是到荆门山无疑,怎么咱们会找不到人呢?这真是怪事!”这人的嗓音更粗及更响。   “咱们也许是给翻天鹞子骗了吧?找他去!”二弟又说。   “谁知道那家伙死到那儿去了?到荆州再说。”   马蹄得得,超越了文俊,向南而去。文俊第一次流浪江湖,根本就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是他可将马上人看清了。   马是好马,人却不太相配。   他有时也到学舍参加生员子弟的骑射,所以不算太外行。两匹马并辔而行,右是那位年约三十岁上下,獐头鼠目,却又大鼻朝天,眉毛挤在一块,招风耳,五短身材,显得猥琐已极。一身玄色劲装,鞍旁插着一把大朴刀,鞍后一只大马包,重甸甸地。   右首那位长像也好不了多少,只是身材稍高大雄壮,眼中精光闪烁,有一只令人心悸的大鹰勾鼻。一色儿打扮,鞍旁插的是三尺长剑。   两人看了文俊一眼,不在意地扬鞭走了。   等他们在三里外林中消失后,身后蹄声急如骤雨,片刻就到了身后。小霸王扭头一看,只见一匹健马风驰电掣而至,把尘埃扬起老高。   马上是个三十岁壮汉,青色包头青色箭衣,一张马脸,八字眉间下直挂,鼻子特长,由下往上看也不见鼻孔,血盆大口裂至腮下,露出一排黄板牙,一双鹰眼慑人心魄,长像端的唬人。鞍旁插着一把砍山刀,又大又沉,马在急驰,人却安坐鞍上纹风不动。   小霸王心说:“好俊的骑术!”避至路侧躲让扬尘,仍转身赶路,并未注意马上人脸上的表情。   马超前十余丈,突然响起一声马嘶,马人立而起,一双后蹄乱点,半空里转过马头来。马上人仍稳如泰山,神态从容,四蹄一落地,屹立路中,马嘴里直喷白沫,但却丝毫不动,小霸王看得暗暗喝采。   大汉等小霸王到了身前,裂嘴一笑,状甚自得。乖乖!可把小家伙吓了一大跳。   他那副尊容本来就够唬人,再一裂嘴微笑,比哭还要令人毛骨悚然。   丑大汉笑容一敛,凶睛一翻,暴喝道:“喂!娃儿!”   小家伙一楞,停步转头一看,四周没半个人影。他心说:“这家伙难道是叫我?”   不错,正是叫他,那大汉不正向他瞪眼怒吼么。   “你他妈的过来,想找死么?”   小霸王一皱眉,他自小养成一身傲骨,胆气非同常人,并未为丑大汉的疾言厉色所唬住,大踏步走近马旁,昂然答道:“这位大叔可是叫我么?”   丑大汉先是一怔,随就赫然震怒,猛地一抖手,马鞭子“呼”一声闪电似掠过小家伙的顶门。   这又叫他大出意外,小家伙不但神态从容,连那清澈如深潭的一双大眼,连眨也未眨一下。   他心中一凛,暗说:“这毛孩子眼有神光,莫非我看走了眼么?敢情还是个行家,真人不露相呢?”想到这儿!气焰压下了不少。   他收回马鞭嘿嘿冷笑道:“不是问你,难道还问我自己不成?”   挺了挺胸膛又说:“我问你,可曾见过两个牛鼻子老道,由这官道往南去么?”   小霸王一肚子火,但他知道发作不得,只气呼呼地说:“小可急于赶路,倒未留意有否道爷经过。”   丑大汉狗眼一瞪,吼道:“小畜生好大狗胆,敢在大爷面前气呼呼地说话,凭什么你敢如此无礼?”   小霸王也是气往上冲,高声道:“大叔此言差矣!请问大叔适才疾言厉色,任意挥鞭辱人,能怪小可无礼么?”   丑大汉被他抢白一顿,闹个下不了台,脸上铁青骂道:“好小子,你活腻了!”   马鞭子一抖一挥,急如迅雷,“叭”一声,劈在小家伙的脊背上。   这一马鞭如换了常人,不死也得皮开肉绽。   可是小霸王文俊并未皮开肉绽,碎布飘扬处,灰布褂裂开一条大缝,只打得他气往上冲,站立不稳,踉跄向前一冲,向马脖子上撞去。   凡是好勇斗狠,身怀异能的江湖朋友,轻易不肯让人沾身,要是让对方的兵器沾身,就别想在江湖上称名道号啦。   大汉见这一鞭抽个结实,也没想到这一鞭该有多重,因何小家伙并未倒下的,还认为小家伙不过如此而已。想起小家伙刚才的傲态,更怒不可遏,马鞭一抖,便将文俊的右臂圈住,大吼道说:“滚你娘的蛋!”   文俊猝不及防,只觉右臂一麻,打狗棒随着堕地,接着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将他的身躯带起,直向后掼飞两丈外,“蓬”一声暴响,跌落在稻田里。稻田虽没水,但泥浆却将他淹住了半个身子。   大汉却一声狂笑,圈转马头如飞而去。   文俊被掼得眼冒金星,头脑昏沉,五官被泥浆灌入,着实不太好受,狼狈地爬起,冲那狂奔而去的人马背影恨恨地骂道:“你这恶贼该死,总有那么一天,哼!”哼什么,他没说。   走上大路拾起打狗棒,步到小溪流中脱下破衣裤,洗掉一身泥浆,绞干穿上。他只有这一身破衣,要换事实不可能。幸好腰带上那包宝贝食盐是用油纸包好的,这东西没丢失,他倒没有什么牵念,穿着湿衣重行上道。   烈日当头,炎热难当,他虽不畏寒暑,但大太阳着实讨厌,他心说:“到荆州府还远呢,午餐且在这儿解决吧!这一带林深叶茂,大概鸟儿不少。”   连奔带跑到了小冈下,官道傍岗而过,一座树林直向身后寂伸,也将官道吞入林中。   文俊先到林缘拾了十来只碎石,绕着林缘蛇行鹭伏搜进。这一带斑鸠儿特多,吃饱了稻粒到处咕咕乱叫,求爱之声此起彼落。   他可不管它们求爱不求爱,觑准目标双手齐出,石到鸠落干脆利落,片刻被他打下了六只肥鸠儿。再搜集枯枝钻木取火,在溪流边洗剥鸟儿涂上盐巴。先烤两只饱餐一顿,再将其余四只烤好,找藤条儿穿上挂起,就在近官道附近躺倒大睡其觉。   一月来,他在山区就是这么打发日子的,自找野物充饥,生活倒过得相当写意,得到许多求生的常识。   不久,一阵急骤的马蹄声自北面传来,他耳目特灵,马在三里外狂奔,便已将他惊醒。抬起身子一看,只见北面官道上尘头大起,三匹枣红健马衔尾向这儿急赶,马上人全是穿着青色劲装大汉。   看看临近林缘,猛听最后那马上大汉大呼道:“兄弟,别让那小子入林,无毒不丈夫,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快!用暗青子招呼他。”   声未落,从中间那大汉手中飞出三道白影,快如闪电直奔最前面那一人一骑,在尘影中一闪即至。   最前那人身手相当了得,并没回头看,扭腰闪身并扬鞭反抽。马鞭子抽落一枚白影,蹬里藏身躲过第二枚,可是人家已经存心制他于死命,岂容他避开?第三枚白影贴鞍而入,贯入下身穴道。   蓦地里传出一声厉号说:“这就是你们自命白道……的好汉……我左如龙……”话一出,马仍疾奔而去,但人已被拖翻马下。   中间那匹马向前一冲,马上人向上一滑,好俊的功夫!尸身刚一触地,便被他一把揪住,重又滑上鞍中,将尸首搁在按前。马仍向前狂奔,三匹马穿林而入,沿官道向南急驰,片刻即蹄声杳然。   文俊目睹这场残忍的凶杀发生和终止,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暗说:“这是什么人呢?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白道、暗青子,又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血海深仇值得杀人呢?”这些事都不是他那小心灵可以想得通的,想不通就只好不想,怀着满腹疑团,赶忙拾起打狗棒,提着熟斑鸠儿,急急忙忙向南走上官道疾赶,愈想愈心寒,他要赶快离开这不祥之地,倒真被他躲过了一场凶险。   他走后不久,北面也奔来三人三骑,见了地下的蹄痕和血迹,三个劲装大汉便下马搜遍这一带山林,直至日影西斜。三人三骑方向南追赶。   要是小家伙仍在当场,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文俊一阵紧走,过了一林又一林,十余里后山岗将尽,又钻进一座古林,半盏茶时不到,古林将尽,蓦地里听到林外蹄声响起,并传来一个清越的声音念道:“一鹤飞,过沧海,放心散漫知何在,仙人浩叹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念完,幽幽一叹。   接着响起另一个洪钟也似的嗓音哈哈大笑不止,打断了先前那人的深长叹息,声薄云霄,可裂金石。   文俊可吓了一大跳,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深怕又碰上倒霉事,慌不迭窜入林中,爬伏在一株大树后,偷偷地向外瞧。   笑声伴着蹄声,缓缓进入林来,笑声一落,粗豪的语音随着响起,说:“贤弟,往者逝矣!来者可追。为了那只烂草鞋,你竟然神魂颠倒,何苦来哉?俏妞儿江湖中车载斗量,放心啦!全在愚兄身上就是。只要咱们能找到荆山老儿,夺得九如玉佩,保证替你找个如花似玉,那比烂桃儿强上千倍的嫩蕊儿,走啦!”   文俊心中一动,瞎说:“怎么?又是九如玉佩、荆山、荆门山;九如玉佩是什么东西呢?”   荆山和荆门山他是知道的,荆门山今早他曾经走过,荆山更是大名鼎鼎。在春秋出了一块璞玉,就是蔺相如完璧归赵那只“和氏之璧”。身为湖广人要不知荆山,那是白活了。至于那什么烂草鞋烂桃儿,却不是他能够知道的事。先前那人所念的诗,他倒懂得,那是李白的怀仙歌的前半阕为何与烂桃儿连在一块,他可大惑不解。   他正在想,又听先前那清越的声音似乎喟然长叹,接着说:“大哥,男女间的事,你是个门外汉,你不会懂亦不能懂,说也徒然。总之,小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唉!天下之大,何处可觅她的芳踪呢?”   “不懂也好,愚兄乐得轻松,至少嘛,不会像你那么整天愁眉苦脸,魂不守舍,你呀!英雄难过美人关,哈哈!”粗豪的嗓音,震得飞鸟惊慌飞窜。   两人谈谈说说,已经入林到了近旁,蹄声倏止。   先前那粗豪的嗓音又说:“燠热难当,咱们且歇息一会再走,这儿到荆门山不过一二十里地了,天黑前再赶到荆门山,由后面抄出荆山背侧,打他们措手不及,不亦乐乎,哈哈!”   两人翻身下马,清越的喉音又说:“假使双凶一霸都来了,大哥,咱们还是袖手旁观算啦!老实说,合咱们哥俩之力,还是如卵击石哪!”   “贤弟,别长他人志气,明枪易躲,双凶一霸再狠,也难逃咱们……”声音渐低履声橐橐,愈来愈近。   文俊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听语气这两人绝不是什么善类,不由他不惊,定神偷偷地向外瞧,心里更是吃惊。   只见两人正步入林来,前面那位年纪约四十有余,身材修伟,满脸红光,国字脸庞,一字浓眉大环眼,狮鼻海口黑虬须,眼中神光外射,两太阳穴高高鼓起。身穿青绸子对襟劲装,青绸帕包头,足下是鹿皮短靴,靴跟银色马刺闪闪生光。腰中带上围着一条粗如鸡卵的九节钢鞭。乌光闪亮,端的神气万分。   另一位截然不同,白净面皮略泛青色,剑眉虎目,鼻梁挺直,倒也一表人才,可惜双唇其薄如纸。身材修长,黑漆长发挽在顶端,系上青绸结,身穿对襟劲装,胁下挂了个大革囊,腰悬长剑。   两匹枣红健马只能看到八只马蹄,停驻路侧。   两人一入林,红光满脸的黑大汉有意无意地,向文俊隐身处瞥了一眼,停身向白脸大汉呵呵一笑道:“贤弟,荆州府那些高人们,今天因何一个不见,你猜是为什么?是不是让双凶一霸吓跑?”   白脸大汉嘴唇微动,不屑地说:“反正他们已得到确实消息,为了九如玉佩,谁不争先恐后追踪前往?双凶一霸……”   声未落,猛听北面廿余丈林木深处,响起一声哈哈狂笑,灰影乱幌,由外窜入三个满脸虬须的黑衣大汉来。   一个个像貌狰狞,背插钢刀,年在四十上下,并肩儿一站,冲着两人狞笑不已。   现身身法之快,几如鬼魅幻形。   两人似乎初闻笑声时神情紧张,但一见来人身影,神色顿舒,红面大汉呵呵一声笑道:“不打紧,不是双凶一霸的走狗。双凶一霸四个字,只要不让他们的狐狗们听到,天下人都可以说,性命也丢不了。”   白脸大汉双手一背,鼻子朝天冷哼一声,阴沉沉一字一吐地说:“原来是大洪山汪当家的,不愧称大洪三虎,难怪轻功如此高绝。可惜!一纵只有两丈余,还得痛下功夫。”   嘴在说,眼光却向顶上枝叶瞧去,神态狂傲已极。   大洪三虎同时气往上冲,中间那位大汉环眼一瞪,跨前两步嘿嘿冷笑道:“阁下好狂的口气!既知汪某名号出处,定然是江湖有头有脸人物。恕在下眼拙。请亮万儿,汪某领教。”   白脸大汉蓦地一沉脸,双目寒光暴射,寒着脸厉声说:“滚你娘的万儿千万,二大爷不屑与你缠夹,凭刚才你三人藏头露尾觑探,更狂笑现身示威,这就足够留下你们三个驴头。但二大爷今天有事,不想动手动脚,给我快滚吧!” 第二章 义结金兰   大洪三虎忍无可忍,同时一声虎吼,正要撤下兵刃。   忽听红面大汉呵呵一笑道:“贤弟,瞧,人家要拼命啦!看我的。”左手一伸,便在掌中多了一枝长仅八寸,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匕首,其薄如纸,宽只三分,寒光迫人不敢正视,迎风一晃,幻出千百道青芒,照得众人脸上掩上一道青灰之色。   大洪三虎蓦地脸上变色,刀拔不出来了,反而倒抽一口凉气,倒退五六步。   中间那位脸如死灰,张口结舌地说:“我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渎,两位敢莫是神鞭伽蓝韩大侠、夺魄神剑沙二爷么?”   红脸大汉又是呵呵一笑道:“你小子招子还真亮,还认得我这把伽蓝匕,来吧!比划比划也成,我韩云彤准教你如愿以偿就是。”   大洪二虎吓得浑身打抖,皆因这两位着实难惹,别看韩云彤脸泛笑容,但这就是他要动手杀人的先兆。   两人是结义金兰兄弟,韩云彤是老大,一条九节钢鞭重有四十斤。隐在左袖底的宝刃名叫伽蓝匕,吹毛可断,削铁如泥。死在他神鞭之下的人并不多,但死在伽蓝匕之下的人,可是数不胜数。   白脸大汉叫夺魄神剑沙东旭,一把长剑神出鬼没,囊中恶毒的夺魄神沙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在江湖中名头不算小,黑白道朋友都对他俩有些忌惮,杀人不眨眼,出名儿的心狠手辣。所以大洪三虎一见伽蓝匕,便知道要糟,大事不好!   韩云彤一见大洪三虎挪步后退,便呵呵大笑道:“汪当家的,你们可怪我兄弟不得。江湖中各有禁忌,就像双凶一霸吧!他们只能让人叫双雄一霸,谁叫出凶字,准死无疑。双凶的阎王令主令旗到处。鸡犬不留,这就是禁忌。我兄弟不才也有些小辨矩,想你们也该有个耳闻,谁招惹我兄弟,谁就得留下些什么。”   说到这儿,语气转厉:“放漂亮些,每人留下一条胳膊了事,你们不会要我亲自动手吧?是不是?”   大洪三虎知道走不了,要打么?不啻螳臂挡车。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认命啦!   三人一打眼色,一咬牙,锵鎯鎯钢刀出鞘,飕飕飕三条左胳膊应声落地,插好钢刀各掏金创药敷上。   “青山不改,汪世英兄弟今天拜领二位恩赐,咱们后会有期。”汪老大铁青着脸,咬着牙恨恨地说。   “是的,后会有期。汪朋友,咱们兄弟俩记着了。”韩云彤正色回答。   大洪三虎向两人投过一瞥怨毒眼光,头也不回走了。   隐伏在地下的小文俊,被吓了个魂飞天外,几乎晕倒,不住战抖,几曾见过这种阵仗?真够他受的。   韩云彤折下一枝小树枝,若无其事地将三条断臂一一挑入林中,有一条“噗”一声恰落在文俊身前不到五尺。   文俊吓得毛骨悚然,只觉打脊梁上冒起一道寒流,直冲天灵盖。正在魂飞天外,蓦地里响起一声哈哈狂笑,神鞭伽蓝韩云彤扔掉树枝,冲他隐身处狂笑,笑完喝道:“朋友你还不滚出来,还没看够么?哈哈!”   文俊知道已被他发现了藏身之地,不出去是不行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一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再一想到刚才大洪三虎的英雄气概,胆气不由一怔,暗说:“我梅文俊也是人别让人看扁了。”硬着头皮站起,提着打狗棒和烤鸠,大踏步走出林来。   神鞭伽蓝和夺魄神剑全皆一怔,想不到竟是个小花子。   神鞭伽蓝一皱眉,淡淡一笑道:“你这小花子好大胆,躲在这儿干吗?小小年纪,犯下这种江湖大忌,你是活得嫌命长么?小得很呢!”   文俊距两人丈外止步,卓然而立,昂然地答道:“小可路过此间,打几只鸟儿充饥,正在歇脚,二位大叔请见谅,小可实在并非有意偷窥。”   神鞭伽蓝没做声,心说:“这小花子眉清目秀,眼中似有神光,胆气不弱,倒是块浑金璞玉稍加琢磨,必成大器。”   这一看之下,他可动了怜才之念,便假怒喝道:“呸!装什么羊?鬼鬼祟祟,必有图谋,还不给我跪下。”   文俊一皱眉,随又一轩,吭声说:“士可杀不可辱,要脑袋,拿去就是,你神气什么?”他也是迫得无路可走,眼见大洪三虎无故被辱,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全是杀人不眨眼,无理可喻的狠心人,讨饶并不一定是生路。他自小饱受后母折磨,锻炼成坚强不挠的性格,要他摇尾乞怜是不可能的,所以吭声顶了回去。   神鞭伽蓝为人不失豪爽,不由暗地点头称许。   夺魄神剑为人阴鸷,气量偏狭,他可忍不下去,一晃肩抢前两步,大怒道:“小狗找死,二大爷毙了你。”一抬手,虚空一掌向文俊天灵盖疾拍而下,一股劲风随掌而出。   文俊见他出掌,人并未欺近,正待将打狗棒先行扫出。   忽觉人影一闪,神鞭伽蓝已经抢出,伸手一拨夺魄神剑拍出的巨灵之掌,急叫道:“贤弟且慢!”   掌虽拨开了,可是夺魄神剑志在伤人,这一掌已运了八成内劲,掌虽向左一晃,掌风已收遏不住,仍向文俊撞去,要收也不可能了。   文俊刚准备一棒扫出,突觉一股奇劲的罡风迎面扑到,不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巨大的推力已将他推倒在地。他只觉头脑一阵昏眩,胸口发恶,眼前一阵黑,屁股“叭”一声将地面坐陷三分,但人仍未躺倒。   韩沙两人还未看清文俊死活,林外官道突传出一声“嘻嘻”尖笑,接着“叭叭”两声暴响,马儿嘶叫如雷,蹄声震耳。显然两人的马匹被人揍得不轻,正在放开四蹄向北狂奔。   两人闻声大怒,急转身向外纵去。   神鞭伽蓝起步在先,他向北追马。   夺魂神剑则不追马,他向对面林中扑入。   这一带除了路两旁十来丈仅长着些短草以外,十丈外野草有六七尺高,还有无数的小灌木丛生其间,密得连画眉鸟也飞不进去,但灌木是一丛丛生长的,中间自然形成空隙,夺魄神剑一扑入,瞬即消失在林中草丛。   文俊被掌风击得头晕目眩,但他体内有一种不知其所自来的潜力,瞬间便将他的神志恢复过来。   他摇摇晃晃站起,正待举步,忽听身后“得”一声落下一颗小石。转头一看,只见身后三丈外草丛边,伸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脑袋,用手指竖在嘴唇前,意思是教他别作声,再向他一招手后,便缩入丛草中去了。   文俊不加思索,挟起打狗棒跟踪钻入。   远听身后传来夺魄神剑的大吼声:“王八蛋!是好汉给我姓沙的滚出来见过真章,不然休怪沙某嘴皮子损你,抓住你剥掉你的皮。”   文俊跟着前面的小叫化一阵东绕西转,像两只小老鼠,片刻便远出百十丈,身后夺魄神剑的怒吼方渐渐消失。   正跑间,小叫化猝然止步,冲着文俊嘻嘻一笑道:“兄弟,你快向南走,就在三里外山脚下等我,我去将那二个混蛋引走。”   不等文俊回答,双足一点,闪电似窜出三丈外,瞬即隐身矮林中不见。   文俊一伸舌头,羡慕不已,心说:“这位小兄弟年纪比我还小,竟有那么快的脚程,假使他肯教我,真得好好跟他学学。”脚下不敢怠慢,向南一阵急走,半盏茶时分,便已窜出树丛。小山岗就在前面三里远近。这一带丛草小树仍多,足可将身形隐住,三不管撤腿便跑,快如狂飙,稍瞬间小山岗举眼可及了。   到了岗下,远望官道正横在前面,不过两里之遥,一辆驴车正自南向北缓缓而去,一切显得那么平和,他心中大定,便靠在一株小树上休憩,神色紧张地等待。   不久,身后传来两声轻笑,他迅速转身,只见灰影乱闪,现出领他脱险的那位小叫化。   在小叫化身旁,还有一个结了一双小辫子的小女娃儿。   文俊这才将两人看清,男的不过十岁,女孩也只八九岁,脸上虽沾有污泥,但神情清朗,眉目如画,白里透红的小脸蛋,衬上一双清澈如深潭的大眼睛,笑嘻嘻地一脸顽皮像,冲着文俊哥鬼脸。   两人身上的衣履,看去黯然无光,全是污泥,脏得可以。可是文俊眼尖,一眼就看出是非绸即缎,只不过故意糊上泥污而已。   文俊一整容色,向两人拱手笑道:“两位辛苦,小弟梅文俊,承蒙临危援手,铭感五中,小弟这里谢过。”谢完又是一躬到地。   男娃儿一皱眉,女娃儿可笑得小蛮靴打跌,用手中树枝向文俊一指,啐了一口笑道:“唷!你有多大呀?倒学起大人样打拱作揖满口酸气,你这算什么咦?”   男娃儿一下子坐倒,将文俊拉着坐下笑道:“别装腔作势,令人恶心。看你这装扮,八成儿是偷跑出来的小捣蛋,告诉你,我也是偷跑出来的。我们先躲一会风头,那两个混蛋还在林中鬼撞墙似的胡闹发疯,等会儿再走不迟。”   手一抄,快如闪电将文俊手上的烤斑鸠儿抢过,啧着小嘴说:“唔!好香,够新鲜。”扯下一只递给女娃儿,毫不客气地扯下另一只大嚼起来,将另两只递还给文俊。   文俊笑道:“我已经填饱了,这是你们的。”   女娃儿毫无羞态,接过来嘻嘻一笑道:“早餐是在宜城用的,真也饿了,谢谢你啦!”说完嫣然一笑,将烤斑鸠递给男娃儿。   男娃儿可不谢,片刻便送了一只入腹,扯下另一只一面吃,一面说:“我叫徐廷芳,那是小妹廷芝,家住荆州府东门外徐家湾,人家都叫我长湖金童。”说完,一口将烤斑鸠咬下一大块。   廷芝忙叫道:“为什么不说我的绰号?”   “谁不知道你叫长湖龙女?”廷芳大眼一翻,接着说:“嘻!那算龙女?只可算是一条泥鳅的!”   “呸!”廷芝将剩下的两只鸠脚劈面向廷芳扔下,骂道:“你才是泥鳅,上次你陷入湖东泥淖,两个时辰还出不来,你忘了么?你才是泥鳅。”   廷芳歪身让过鸠爪,嚷道:“好好好!不是泥鳅,是龙女。”   他又对文俊说:“这次想偷上武当山学道,不想号称武林六大门派之首的武当派,名不副实碰了一鼻子灰,真倒霉!”   廷芝小嘴一噘,哼了一声,不屑地说:“爷爷说武当的老道如何如何了得,不但剑术天下无敌,而且道力通神。呸!天晓得!除了几个牛鼻子俗不可耐外,全是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穿鸳鸯袄官军,据说是大明皇帝派来守山的。就凭这,武当山算什么东西?呸!”   廷芳也笑道:“都是你,沉不住气,把人家闹了个鸡飞狗走,害得我们的行李盘缠全丢啦。”   “跑得了道士,还跑得了道观么?走着瞧就是。”廷芝琼鼻一耸,恨恨地说。   “是啊,那些牛鼻子真也可恶,有个屁道行。日后我还得走上一趟,看长湖金童可是怕事的?”廷芳说。   “还有我呢!”廷芝也急急接口。   廷芳吃完烤斑鸠,用衣袂揩净两手,向文俊说:“喂!你的口音也是本地人嘛,怎么也弄得这样狼狈?”   文俊叹口气说:“一言难尽。总之,我是失手打伤人命,目前是有家归不得,实际我也不想归去,只好在外流浪了。”   “打伤人命?死了么?”廷芳歪着头问。   “谁知道呢?我没看清是否死了,反正死伤都是一样。”   廷芳拍手笑道:“没有什么可怕的,到我家去躲躲吧!长湖徐家虽不是龙潭虎穴,但那些官府中的饭桶是绝不敢前来打扰的。你练过武功么?”   文俊摇头苦笑道:“我自幼打柴放牛,随爹读书,要是练了武功,也不至于受人凌辱了。”   便将途中两次被人凌辱的事一一说了。   廷芳摇头不通道:“你骗人,我兄妹从荆门山就盯着大洪三虎来的。那位夺魂神剑打了你一掌,他的内功火候岂同小可?眼见你被击倒地,我们才忍不住出手将他们引开的。而你并未受伤嘛!”   文俊苦笑道:“虽未受伤,但头晕目眩,心头作恶,差点儿一命呜呼呢!”   廷芳仍然不信,猛地一翻腕,便扣住文俊左手脉门,痛得文俊一裂嘴,忙说:“兄弟,放手呀!”往后一带,竟将廷芳带离地面,再向上一翻,廷芳的手乖乖松开。   廷芳随即叫道:“咦!敝事,看你出手确未练过功夫,但你这脉门有异。我这一扣之力,彪形大汉也禁不起,你竟然能将我所发的内力迫散,身形被带得浮动,了不起啊!”   女娃儿廷芝也有点不信,刚一伸手,便被廷芳摇手止住了。   他又说:“梅兄弟,如不见弃,且随我们返家。二三年后定可出人头地。兄弟,你意下如何呢?”   文俊心中一动,暗忖道:“目下无处栖身,看两小兄妹身手确是了不起,连神鞭伽蓝两个凶人也莫奈其何。自己这次出亡,入学舍考秀才光宗耀祖的妄想是不可能了,学得一身武功,效法朱家郭解之流,行侠除奸又有何不可?”   正自沉吟,廷芳已一蹦而起。小姑娘更用一双清澈大眼凝视着他说:“江湖险恶重重,何必在外流浪呢?你答应吧!”   廷芳一把揪起他说:“兄弟,不必犹豫。我今年十二岁,舍妹刚满十一岁,正少伴儿切磋,你一来我们可一块儿用功,你今年几岁了?”   文俊定下神,赧答道:“我十三岁,不知伯父母肯收容我么?假使……”   廷芳叫道:“十三?啊!好健壮,我以为十六呢!那我该叫你大哥。家父生平好客,我爷爷人称九现云龙,相交满天下,大哥一去,欢迎也来不及呢!”顺手折下一把枯枝,插在地下说:“大哥,今天是六月廿六,我和你义结金兰,你可愿意?”   廷芳满脸期待的神情,把文俊感动得热泪盈眶。自亲娘仙逝后的一段漫长岁月里,像廷芳这样热诚待他的人。确未曾有,保康城附近的孩子们,和翠园的两个小顽皮东方英兄弟俩结成一伙的,整天偷鸡摸狗,和文俊冰炭不同炉,足足打闹了六年,文俊不齿和这些野孩子们为伍。他的拳头够硬,野孩子们叫他小霸王,在东方英兄弟的领导下,经常和他过不去。所以在他的小天地里,充满了孤独和寂寞。在家中,后母百般虐待,父亲也不敢爱他,所以他的心是破碎的,也因此而养成孤僻倔傲冷漠的性情。但内在的先天热情,潜伏在内心深处,如蕴藏着无比炽热的未爆火山,一旦被外界热流所感,便迸发出来难以遏止了。   他没做声,伸手握住廷芳的小手,抑止着汹涌的心潮,轻轻地点点头。   一旁的廷芝睁着她那双剪水双瞳,茫然地注视着文俊眼角旁两点晶莹的泪珠,也不解地点点头。   廷芳喜滋滋地拖住文俊,面北跪下了,两人诚意正心地祝道:“梅文俊、徐廷芳,祝祷过往神灵。我俩今日义结金兰,今后祸福同当,生死与共,意如不诚,神明殛之。”   叩了三个响头,再互相一拜相扶站起。   小姑娘聪明得紧,她对文俊含羞一福道:“俊哥哥,从今日起就是一家人,你是我们的大哥,我相信爷爷和爹妈都会一样的疼爱我们,这里到家只消半日工夫,我们该走了。”   文俊慌不迭回礼说:“三妹……”   廷芳抢着嚷道:“不成,要回家你就请吧!我不奉陪。”又对文俊说:“大哥,这次我和妹妹偷上武当山,已经近月了,要是一回家,哼!爷爷不将我关起来才怪。不管她,我们痛快地玩几天,这时回去保险没有机会玩了。”   文俊正想劝他,廷芝早跳着小脚儿嚷道:“我赞成。走啊!前面是建阳驿,那是任家叔叔的地段,要让他抓住,麻烦得紧。我们向西走,沿沮河逛荆山去!”小姑娘大概也怕回家,要玩那还不是得其所哉?   廷芳也说:“是啊!家住荆州府,却未逛过荆山,够丢人的,我们这就走。”拉着文俊就想跑。   文俊心中一动,忙说:“且慢!荆门去不得。”便将在那些骑马大汉和神鞭伽蓝所说的话说了,最后说:“那些凶恶大汉都不是好东西,都是为九如玉佩的事要打要杀,我们如果也到荆山去,不是危险么?”   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文俊不说倒好,听说九如玉佩出现荆山,她更非去不可啦!拍着小手儿直乐说:“妙呵!听爷爷说过,九如玉佩是武林老前辈雷音大师的遗物,玉佩上的九个篆文如字,就是雷音大师的雷音洞府秘道所在,要是我们能将玉佩夺来,岂不是天赐奇缘么?”   廷芳也心花怒放,撒腿便跑,一面说:“快走!怪不得一路上全可看到不三不四的江湖人,原来是为了九如玉佩的事,可能爷爷也去参加了。”   廷芝啐了他一口说:“胡说八道,爷爷从不管江湖是非,绝不会管什么九如玉佩的事,你真胡涂。”   文俊跟着廷芳跑,大惑不解地问:“二弟,你对九如玉佩像知之甚详,那究竟有什么用呢?”   廷芳放慢脚步说:“爷爷知交满天下,家中经常有许多叔叔伯伯们过从,我对江湖上的典故知道得不算少,我慢慢告诉你。”   三人抄小路向西北云雾缭绕的隐隐青山走去,廷芳一面说出武林中一些典故秘辛来,别看他年纪轻轻,乳臭未干,但却说得头头是道。   “这些事我知道得不少。爷爷从不管江湖是非,在武林中算是三义之一。”廷芳放缓脚程,缓缓地说。   “所谓三义,就是说三个义薄云天的英雄。爷爷就是其中之一。”小姑娘也满怀得意地说。   “另两位就是十余年前隐居荆山的荆山老叟,和失踪已久的天棋子周天豪。”廷芳接着说,“近百年来,武林能人辈出,早些年道魔互相消长,出了许多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和罪恶滔天的魔头。”   他又抑天吁口长气,以大人口吻徐徐往下说:“很久很久以前,大约是八十年前吧!江湖上一团糟,武林中六大门派也迭出败类,弄得天怒人怨,盗贼如毛。幸而出了六位世无其匹的佛道儒三家老前辈,方将一场劫运挽回,收拾大乱后的残局,使六大门派得免覆亡惨祸。”   “我知道,六位老前辈叫‘一僧三道无双老’。”小姑娘接下去说:“一僧就是伏魔大师雷音,九如玉佩的主人。三道是蓬莱三仙,共两男一女,在江湖现迹三十年,始终未让仙颜给凡夫俗子们看到。据说他们已经修至地仙的境界了。”   “其实一僧三道却与六大门派怨多于恩,因为六大门派的败类就毁在他们的手里。”廷芳继续往下说:“在四十年前,江湖上留下了两句谚语:‘双仙五怪两条龙,赤焰天残天地动’,这双仙谁也没有见过,五怪我记不起这许多。什么黑河钓叟啦,百毒天尊啦……据说都是穷凶极恶之辈的。赤焰和天残是两把宝剑,赤焰是塞外的一个魔头所使用,和中原倒没有多少牵连。唯有那天残剑,四十年前闹得中原鸡犬不宁。剑主人叫做恨海狂人,把六大门派和宇内凶人杀得望影心惊乱子闹得相当大。不知怎的,四十年前他们都在江湖上失去了踪迹。”   “两条龙也是神出鬼没的人物,他们比爷爷的名头还大得多哪。”小姑娘插口说。   “此后江湖平静了十年,直至三十年前,武林又起风波,闹得更凶。门派之见,意气之争,财色之惑,都是引火之媒。以后,有些人倒下去进了坟墓,有些人不愿沾惹血腥遁隐名山大泽不管是非。”廷芳说完,叹了一口气。   “二尼深隐,三老潜踪,双凶中天,一霸河岳。”小姑娘信口胡诌,若无其事,廷芳却急得脸上变色,顿足叫道:“你胡说甚么?不要命了吗?”   “不打紧,这儿四野无人。”小姑娘仍毫不在乎。   廷芳附耳向文俊说:“三老二尼都归隐名山,双凶一霸着实令人谈虎色变。他们一个是汉中昊天堡的宇宙神龙,和潜山阎王谷的阎王令。一霸是武胜关白道盟主插翅虎耿天雄,这三个都不是好东西,人家都叫他们宇内双凶和乾坤一霸。可是他们的狐群狗党满天下,谁要在他们面前叫他们的浑号,准活不成。当今六大门派中,虽则人材辈出,但也轻易不敢招惹这三个凶人,甚至令门下弟子投入他们的集团,为害江湖。以后大哥一切小心,切不可和双凶一霸作正面冲突。”   文俊答道:“二弟放心,我们都只是小孩,招惹他们做什么呢?天快黑了,我看还是回家吧!荆山不去也罢。神鞭伽蓝不是曾经说过,双凶一霸的门下不是也来了么?我们犯不着插上一手呀!”   “不打紧!”廷芳说:“有机会就动手。老实说,双凶一霸成名还在爷爷之后,三义的名头虽然没有双仙五怪两条龙响,比双凶一霸到底要响亮些。人家都说双凶一霸天下无敌,可是爷爷不见得真怕他。”   他叹口气又说:“可惜爷爷根本不管江湖是非,他老人家绝口不谈世事。我所知道的典故,却是前来作客的叔伯们偷偷告诉我的。”   “可不是吗?”小姑娘又打岔,“爷爷是三义之一,可是三义之间,却从未聚会过,爷爷真是怪人。”   谈谈说说,走了将近三十里,直至日薄崦嵫,方抵达荆山余脉的清溪。   清溪是一个小小村镇,约有一二百户人家。三个娃儿腹中雷鸣,文俊倒不打紧,小兄妹俩可感到饥火中烧。   “不用再走了。”文俊说:“等会儿找鸟巢都困难呢。”   “找鸟巢?”廷芳停下步说:“我才不干!只要有村镇,还怕找不到食物么?”   “你带有银钱?”文俊大惑不解。   廷芳裂嘴嘻嘻一笑道:“要有银钱,我这一身褴褛早就该换季啦!”   文俊一怔说:“你是说,我们该乞……乞……”他说不下去了,脸上挣得通红。   “你说是做伸手将军么?哈哈……你真是。”   “别逗大哥了,快去设法,我和大哥就在左侧密林中等你。”拉着文俊的去袂向左便走,并对他噗嗤笑道:“你呀!真是实心眼儿,比乞讨更好的办法多啦,你等着吃就是。”   文俊没做声,但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姑娘一到树林,便和文俊分头搜集枯枝,在溪旁生起火来。   不久,一条灰影如飞而至,那是廷芳。他胁下挟了两只大母鸡,已被他捏断了脖子。三人七手八脚将鸡剖了,调好黄泥裹上,烧了半个时辰,直至可以闻到香味方罢。   三个娃儿狼吞虎咽将两只大母鸡送入腹中。六月末,夜黑如墨,天上云层甚厚,连星光也没有。   三人净过手脚,文俊向西南黑黝黝的山区一皱眉,轻声说:“芳弟,这里到荆山不知有多远,山连山处处奇峰,晚上真不易找。我们都未到过荆山,你想连夜赶去么?”   “算啦!”廷芳耸耸肩说。“我和小妹都人地生疏,连方向也摸不清,这么黑,不去也罢。倒是今晚得在这儿露宿,村里找不到空屋。这个小村的人相当剽悍,不怕鬼神,连庙也没有一个的,我们就在这儿露宿好么?”   小姑娘不在乎,文俊自无异议,他说:“北面林缘有块野茅地,正好歇息,草地不怕蛇豸,我们去收拾宿处。”   三人便向野茅地奔去。草深及腰,十分繁茂,文俊和廷芳一同拔草,在平坦处铺上,片刻便成了一个大草窝。   这时将届三更。三个娃儿心目中并无男女之别,让廷芝睡在中间,文俊、廷芳睡在两侧。六月天,虽在露天之下,仍然暑气迫人。   廷芳兄妹俩心无旁骛,早已酣然入梦,只有文俊仍然在闭目冥想,无法入眠。   一月来,自谋生活的结果,把他锻炼得更坚强。今天死里逃生的经历,却使他悚然惊心,他感到人海茫茫中,并不是他所想到的那么美好,和平与安乐。相反的却是危机四伏,险恶重重,稍一出错,立时有杀身之祸。   他感到大惑不解的是,自己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毫无仇怨可言,更谈不上任何牵连,为什么他们一再向自己下杀手呢?怪事!   再又想到廷芳兄妹,这次如果没有他俩及时援手,恐怕结局难以想象啦!就算不死也得和大洪三虎一样,丢掉一条胳膊了事呢?   想到这儿,不由自主抬起了左手,暗说:“好险,还在哪!”   侧首向身畔的兄妹俩看去。他的耳目特灵,目力尤佳,黑暗中纤毫毕现。只见兄妹俩睡得特别香甜,秀脸上似含笑意,呼吸无声,胸间起伏特慢,证明他俩的呼吸持别深长。   他想:“这两位义弟妹也真怪,偷离父母膝下近月,竟然毫无归念似的,小小年纪,身手竟那么高明,敢跑到武当山去胡闹。像神鞭伽蓝那两个凶神,也被他俩戏弄。假使我也有他们这一身好武艺,不是可以天下去得么?”   他正在沉思,猛听十丈外密林中,似有凛凛风声传出,侧耳凝神再听,却又寂然无声。   片刻,飕一声微响,树枝一阵颤动,枯叶簌簌作响。他还未转念,眼角黑影一闪,一个庞大人影在左侧上空一闪而过,高约两丈余,“唰”一声轻响,扑入林中霎时不见。一阵枝叶微动,随即寂然。   文俊目力奇佳,黑夜中纤毫难隐,他已看清那是个身背钢刀的黑衣人。心中一凛,忙轻轻抬起身子,轻摇廷芝的小手,目光仍向四周搜寻。   廷芝被他一触,她反应奇敏,在梦中猝然扔手坐起,差点儿小巴掌劈在文俊的左颊上。   文俊不等她出声,附耳轻说:“快叫醒芳弟,刚才有背刀大汉扑入林中,林中也隐伏有人,不知干什么的。”   话一落,十丈外“唰”一声响,又是一条黑影划空而过,也向林中扑入。   廷芝出身武林世家,江湖典故此文俊懂得多,赶忙伸小手将他按倒,轻声附耳说:“噤声!”   转又去拉醒廷芳,轻声说:“哥哥,附近发现夜行人,快起来准备。”   兄妹俩悄悄爬起,廷芳附耳叮嘱文俊道:“等会儿要是发生变故,切记不可出声,就在这里等我们。”   廷芳猛地一长身,双足疾点,人已在茅草顶端掠出。   就在他掠出丈余的瞬间,蓦地里林中响起一声暴喝:“打!”一丝白影随声而至,向廷芳疾射。   廷芳的身子着实了得,他怒叫道:“好贼!干吗突下毒手?”声出人闪,向侧方倒去,足一点地即贴地飞掠,电光石火似的隐入林缘不见。   廷芝也在同一瞬间闪出,自左侧没入林中,快得像只小老鼠,看得文俊称奇不置,暗中咋舌。   廷芝一进林,火速向右一抄,想接应乃兄入林。等她一到,林缘已经动上了手,一个身穿黑灰色夜行衣的操刀大汉,泼风也似将廷芳由林缘中驱出。   小姑娘人小鬼大,不慌不忙拾起一把碎泥,抖手向黑衣大漠身侧打去,人也闪到那人身后。   她正待抢近,猛听黑衣人怒叫:“三弟,身后有人,毁了他。”   小姑娘还未欺近,树上唰一声扑下另一个黑衣人,白晃晃的长剑当胸点到。她嘻嘻一笑,晃肩旋步疾闪而进,另一小手中的泥团也脱手飞出,身形向下一伏,手一触地,双足贴地疾扫大汉下盘。   大汉一剑扎出,一看对方竟然高不过三尺,弄不清是人是鬼,眼一花人便失踪,胸前同时挨了一团碎泥,只打得他眼前金星乱飞,慌不迭向右一闪,撤剑护胸,“叭”一声闷响,左足迎面骨挨了一记重击。   小姑娘的小小弓鞋不等闲,乃是埋了钢尖儿的小蛮靴。迎面骨是三角形的,肉少得可怜,两下里一接触,他怎吃得消?痛得他“哎……”一声狂叫,撒手丢剑倒地。不等他叫出第二声,“叭”一声响,腰杆上又中了一脚。他再也叫不出来了,骨碌碌滚了三个翻身,始被树根挡住,寂然不动。   小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抓起地上长剑,剑比她的身躯还长,相当沉重。但她不在乎,飞快扑出林外。   林外草地里,廷芳仗一身奇妙轻功四处乱窜,滑溜如蛇,乘空儿拳脚齐施,把那夜行人逗得怒叫如雷。   小姑娘扑出不到两丈,蓦地感到脑后生风。她不愧是九现云龙的孙女,猛地一伏身,长剑一招“迥风拂柳”向后一拂一撩,身随剑转向上翻起。“铮”一声金铁交鸣,小姑娘的身形,硬生生被震得横飘五六尺,将茅草压倒了一大片。   暗袭的也是一个黑衣人,手上的沉重鬼头刀也被震得向左上方一扬,人也横移五步。他刚将身形稳住,小姑娘已如影附形反扑欺到,娇喝道:“你找死,好不要脸!”声出,长剑已贴地而至。   黑衣大汉吓了一大跳,钢刀“金锁坠地”向下一掠,口中大叫道:“大哥,是一个娃儿,快些收拾他们,免误大事。”   “这个也是娃儿。”那边的大汉也在叫。   “滑得紧,真不易摘掉他的小瓢儿。哎唷……”   他这一叫嚷,手脚未免慢了些。廷芳乘机穿过刀幕,闪到他身侧,小拳头突出一记“毒龙出洞”,一下子挡在他左胁下,只打得大汉狂叫出声,踉跄退后三步,顺手一刀扫出,想将廷芳削成两截。   廷芳见好即收,一沾即走,溜到一旁拍手大笑道:“差点儿,没砍着,该下些苦功啊!”   “小狗找死!”大汉怒叫如雷说:“你是干甚么的?”   “干什么的?你可管不着。”廷芳蹲下去抓起一团碎泥,接着骂道:“一见面你就打小爷一镖,你才是找死!打!”   不等大汉冲到,双手左右齐挥,碎泥挟着呼呼风声飞洒而出,人也滴溜溜左闪右折抢进。   大汉黑夜中心里发慌,不知对方的暗器是什么歹毒的玩意,嘿了一声舞动钢刀护住头脸,向旁躲闪。   这可好,全落入小家伙的算中,他已先期欺近,手足齐飞,左手一晃,左足同时踢中大汉握刀右手腕,钢刀脱手,小家伙得理不让人,右手疾挥,“啪”一声脆响,大汉挨了一记重耳光。   不止此也,小家伙的右足随着飞起,假使要让他踢上,不将肾囊踢破,心脏也得挨上一踹,真够他受的。   大汉也够高明,他知道性命就在呼吸之间,明白利害,急将双手挨命向下一扣,火速躺倒。接着“懒驴打滚”急急滚开。好险!足尖就在他小腹上掠过,间不容发躲过危机。   廷芳正待进击,蓦地远处响起一连串的胡哨尖鸣,和凄厉的长啸声。就在他一怔神间,大汉己乘隙爬起,狂吼一声,张开蒲扇似的手掌,向廷芳迎面抓去。   廷芳嘻嘻一笑,叫道:“蠢牛!怎不拾兵刃上呀!”两人又斗在一起。   两大汉先前的凶焰尽消,被廷芳兄妹逗得哭笑不得,别看两小点不儿几大拳头,但祖是英雄孙是好汉,九现云龙的孙儿女岂是脓包?自小扎下的正宗内家根基嘛!小拳头打在皮粗肉厚的地方,也会令两大汉痛得咧牙裂嘴,有意想不到的苦味。   两大汉愈打愈心惊胆跳,堂堂七尺之躯,一向自命英雄好汉,竟然被两个毛孩子迫得手忙脚乱,那心里的难受就不用提啦!   又是五个照面,使刀大汉被小姑娘着实揍了两拳头,他随即嚷叫:“大哥,点子扎手,快请邱爷。”   小姑娘也叫道:“邱孙也不成,着!”啪一声响,一掌拍在他的右肩骨上。   大汉吭了一声,剑交左手,泼口骂道:“免崽子,等会儿大爷非活剥了你的反不可!”   小姑娘火可大了,抢近他身后,“噼啪”两声给了他一记“双风贯耳”。只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泌出血沫,虎吼一声转身一剑拦腰便扫。   和廷芳苦斗的大汉,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抱元守一待援。   廷芳见他发啸声召集党羽,心中一凛,便说:“妹妹,快些下手,等会儿麻烦得紧。”   “好,我用剑打发他。”小姑娘在回答。   语音一落白虹耀眼生花,她将剑法展开了。先前她不敢杀人,所以仅用剑化解招式,用左手拳掌制敌。这一将剑法展开,居然白虹闪缩,矫夭如龙,眨眼间便攻出了三剑,把黑衣大汉迫得连退十余步,几乎做了剑下亡魂。   就在这生死将判的瞬间,杯中响起数声暴吼,飕飕风声中,扑出六名高大的黑衣劲装大汉。   为首一个展开老公鸭似的粗嘎嗓音喝道:“断魂刀邱聿京在此,要命的给我快滚!”   声落人到,金背大刀霍然出鞘,狂飙掠地似的卷入斗场。   和廷芳苦斗的大汉急叫:“邱爷,这两个小辈贼滑的紧,无端寻衅,先宰了他们再说。”   断魂刀金刀一顺,瞋目大叫:“那边点子已向这儿逃窜,这两个小子交给我。孩子们快上!”   六个人一分、向上一拥,四个人对付一个,兄妹们便落入了重围。   断魂刀就近迫到小姑娘身畔,和另三名大汉连手一阵急攻,四把钢刀纷飞,团团四下围住。   小姑娘到底人小力弱,长剑沉重又不称手,不到片刻,便手忙脚乱,显然内力不足,窜跃的轻功身法也支持不久,看看危在瞬间。   一旁隐伏的文俊,先前吓得浑身淌汗,脚也软了。但等到廷芳兄妹被群贼一围,渐渐向这儿移到,眼看义弟要遭毒手,他可不怕了啦!反而热血沸腾,勇气陡盛。他顾不了许多,黑暗中先定下心神,伸手去摸他的打狗棒,沉着气向前爬去。义之所在,顿忘生死,他忘了自己不会武功也忘了那令人心悸的闪闪钢刀。   前进不到两丈,蓦地响起声脆嫩的惊呼,把他吓了个胆裂魂飞,不管三七二十一倏然站起。   断魂刀邱聿京是麻城三河口一霸,是个独来独往的隐身大盗,功力自不等闲,一套断魂刀法十分辛辣,力猛刀沉,端的鲜逢敌手。小姑娘人小力弱,兵刃不管事,用小巧身法应付他一人倒还绰有余裕,对付四名狠贼她可力不从心。   正斗间,一不小心,长剑突被断魂刀绞飞,落入险境。好在家学渊源,临危不乱,慌不迭腾身退避。断魂刀一招得手,岂容她如意?刀招未收,猛地一脚踢出。   巧极!小姑娘刚纵起,这一脚恰好踢在她的右脚下。她的小蛮靴的铁尖,是由足心向外反卷的,两靴一触,小姑娘虽估了些少便宜,但也感到气血翻腾,足痛若裂,人也被踢飞丈余,惊叫了一声向后跌去。   也在这一瞬间,间不容发恰好躲过下面扫来的两把钢刀。断魂刀这一脚,反而将她救了。   小姑娘人被踢飞,她本来就向上纵,得外力一送,去得更快。半空中连翻三个身,脱出重围翻落三丈开外,脚一沾地,便翻身栽倒。   五尺外就是刚站起的文俊。他红着眼,俊目喷火,像一头疯虎向前猛扑。   在小姑娘身后劈出两刀的两名大漠,一见钢刀落空,猛地回身跟踪追到。由于草高及腰,他们的目光追随着小姑娘落下,所以没发觉草中有人,凶星照命,冥冥中似有主宰,算是他们走了亥时运。   其中一个追得最快,几乎和小姑娘同时到达,胜利冲昏了他的头,叫道:“你到阎王处告我罢!”声落刀到,“呼”一声就是一刀迎头劈下。   小姑娘浑身无力,惊叫一声向旁一滚,闭目待死。   忽听一声狂叫响起,声如中箭饿狼。接着“唰”一声,钢刀贴身砍入泥中,衣袂被砍掉一幅了。在她滚开的同时,黑衣大汉也在狂叫声中砰然倒地。   原来文俊横了心,咬牙切齿扑到,身形一起,打狗棒已倾全力斜劈而出。他天生神力,又是狂怒之下,打狗棒是最硬的实心黄竹,沉重而坚实。别说是人,猛虎也当不住这棒。黑衣大汉毫无防备,距离又近,“噗”一声响挨了个结结实实,连肩带颈被击粉碎,立时了账。   小姑娘张目一看,已知就里,赶忙忍痛站起,顺手抄起身畔没入泥中的钢刀。   这一瞬间,另一大汉已经赶到,伙伴的生死他还未弄清楚,只看见星光下持棒痴立的小文俊他没做声,抡刀便欺身抢近。   文俊第一次无意中杀人,惊得呆住了,正在失魂落魄地发楞,不知如何是好。大汉就在这时狂风也似的卷到,刀光飞旋而下,但他却浑如未觉。   小姑娘急极,却又无法抢救,忙尖叫道:“俊哥快躲!”   文俊心中一震,灵智顿清,一看刀光已近顶门,本能地仰身滚倒,手中打狗棒无意中向前一伸。   大汉做梦也没想到下身被袭,狂叫一声,钢刀顺势脱手向后飞掠而去,人也颓然倒地。   原来文俊将棒捣出,双方相距不过四五尺,钢刀在间不容发中掠过文俊的顶门,打狗棒无巧不巧戮入大汉的下阴,直抵腹腔。皆因他来势过急,文俊是倒下时将棒伸出,棒的另一端抵在地面,故能直透小肮内部,眼见活不成了,尸身向侧倒去。   文俊这反而不怕了,眼见远处的断魂刀狂怒扑来,一旁的小姑娘正屈腿跪在地下,只有半边发髻露出草上,正倾力以手中钢刀架住第三名大汉的钢刀,两把刀距小姑娘顶门不过三五寸,危极险极!   文俊真是急了,百忙中无法抽出打狗棒,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向前飞扑。他自幼和翠园的东方英兄弟俩打斗,学了不少招式,只是他不懂其中妙用而已,但基本用法他是会的,先用“莽牛头”向大汉胁下撞去,双掌同时向前击出。   他去势奇快无比,大汉不意被他一头撞在胁下,只撞得胸口发甜,眼中发黑。胁骨末梢再挨上两掌,铁铸金刚也禁受不起文俊的天生神力,竟身不由己向右便倒,鲜血由口中狂喷而出。   小姑娘的钢刀也乘机推出,一下子扎在大汉腹下。   文俊撞倒贼人,见小姑娘跪在地下喘气,显然是不能行动,急忙双手抱起她,撤腿便向林中奔去。   这时断魂刀已到了身后,狂吼:“往那儿走?拿命来!”   小姑娘知道跑不了,喝声:“打”,猛地将刀向后扔出。   断魂刀刚将刀拍落,文俊已放开飞毛腿,快似流星抱着廷芝窜入林中,轻轻将她放下说:“芝妹小心了,我去助芳弟。”   声一落,断魂刀已不顾一切如飞抢入林中,他暴跳如雷大吼:“小狗们!你上天我也追到灵霄殿,快来纳命!”   文俊不做声,顺手抓起两团碎泥,连环出手,向断魂刀打去。他双目不同常人,黑夜中纤毛难隐。他打泥团石块的手法也恰到好处,平时小麻雀也被他一击便落,可见并不稀松。   林中其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江湖人最忌林中动手,易遭人暗算,所以说“遇林莫入”。   但断魂刀急疯了心,他不怕这两个毛孩子,故敢大胆扑入。   刚一入林,一阵碎泥破空而至,居然呼呼发啸,劲道奇大。断魂刀大骇。黑暗中不辨何物,不敢硬闯,一抖双臂上了高树。碎泥如暴雨似的打在他身下枝叶上,枝叶纷纷下堕,他心中一凛,暗叫侥幸不已。   文俊见一击不中,敌人已上了高枝,双手急向地上摸索,竟被他摸到几块碎石,觑准断魂刀身影,双手交替打出,把这断魂刀追得纵上跳下,怒叫如雷。   小姑娘调息得差不多了,她见断魂刀被逼得像逗急了的猢狲,高兴得顿忘利害,喜滋滋地娇笑道:“俊哥哥,打得好,再给他几下,打啊!”   她这一叫嚷可糟了。断魂刀先前只在暗器打来的方向,测知两人概略方位,却不知确在何处的。小姑娘这一忘形大叫,可让他看准啦!哼了一声,先往左一窜,把暗器引向左面,再一晃身便又移向右方,双足一点地,便闪电似的扑到,金背大刀一闪,便向蹲下身子检石块的文俊顶门狠狠劈下。   两小一声惊叫,要躲已不可能了。   正危急间,蓦地里白影一晃,香风扑鼻。白影像只幽灵出现,好快!闪电似到了断魂刀身侧处,劲风压体而至。   断魂刀大惊,只觉毛骨悚煞,无暇伤人,救命要紧,金背刀变砍为削,反手向白影扫去。   白影似料到他有此一着,“铮”一声金铁交鸣响起,金背刀被一枝雪白的拂尘崩开,拂尾反撩断魂刀的脸面。   断魂刀右臂疼痛欲裂,急急退后两步,等他一看清白影,嗅到阵阵幽香,便大喝道:“好骚尼!留下九如玉佩,饶你不死。这一带全布了天罗地网,你走不了的。”他嘴在说,心里在发毛。   这时,远处胡哨声已寂然无声,但在左近却传出阵阵厉吼和惨叫,震人心魄。   白影发出一声银铃似的轻笑,徐徐道:“你使的是金背刀,大概是姓邱的罢?又是一霸的走狗!今天双凶一霸全派你们这些不中用的脓包,前来送死,可惜啊!可惜!你认为阻碍住贫尼的么?别做梦,滚!”   “铛!”一声脆响,金背刀几乎被震飞。   原来断魂刀想乘她不备,一刀将她毁在刀下,岂知白影早有准备,不容他如意。   白影并未还手,娇声媚气地说:“邱英雄,你身列一霸门墙,却又是独行大盗,你是侠还是盗!要九如玉佩么?不错,就在我师姊妹手中。凭你,哼!还不配和三音妙尼交涉。今晚贫尼大开杀戒,已有一二十名好汉超生在贫尼拂下,你认命啦!”说完,一阵媚笑响起,香风再扬,白影一晃即至。   断魂刀心胆俱裂,林中哼喝之声此起彼落,不时传出惨厉的吼声,显然到处都在动手,他手下党羽至今不见露面,定然凶多吉少,心中早已发寒,汗毛直竖,事已至此,只好一拼,硬着头皮大吼一声,金刀绝招倏出。“力劈华山”,“横扫五岳”,急变“白猿献果”,自上至下连出三招,想将白影逼退以便逃命。   白影冷笑道:“别慌!贫尼替你招魂!”拂尘一转,就洒出一招“漫天花雨”,罡风凛凛,白影弥漫,三招俱解。   断魂刀大骇,他已看出对方已可将真气贯入兵刃中伤人,再缠下去只有凶多吉少,相差太远啦!慌不迭向后暴退,他要找机会逃命。   文俊就躲在他身后,相距不过七八尺。他已检了一条臂儿粗的树干,守护着伤了足的义妹。   断魂刀一退,就在他身前不到三尺。文俊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恨恨地迎着断魂刀后脑勺一棒劈下。   断魂刀刚感到脑际生风,可是来不及了,“噗”一声闷响,脑袋反像打破了鸡蛋,脑浆迸裂尸身扑地便倒。   文俊毫无经验,还不知他已被自己一棒打死,又加上一棒说:“你怎么不神气了?你起来看看?”   这一棒劈在他的右肩上,棒儿直透骨肉,几乎将尸体打成两片。文俊吓了一大跳,刚一怔神时,只觉白影一闪,头一晕,鼻中幽香直透心脾。耳听义妹一声惊呼,本能地丢棒双手一登,可是已觉浑身无力,手触在一个柔软腻滑的身躯上,便立时知觉全失。   原来白影一拂化去断魂刀攻出的三招,正欲跟进取他性命,还未起步,断魂刀已被一个小黑影击倒,她一听小黑影喝骂,又加上了一棒,方知对方是个小孩,且是友非敌。她正想退走,忽见林外黑影一闪,小孩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娇喝:“爷爷!”黑影便以奇快无伦的身法,向小孩闪电似飞扑去。   白影心中一动,她怕黑影伤了小娃儿,也就飞扑而去,一抄手便将小娃儿点了晕穴,将他挟在胁下,拂尘一招“天外飞瀑”顺手扫出,一道劲急罡风向黑影袭去。   双方相距约有丈余,那扑来的黑影冷哼一声,身形突然向上急升五尺。身未落地,双掌向前疾推,人又向上急升五尺,双足向后一蹬,仍奇急无比扑到。   白影只觉心中一寒,自己劈出的内家真力竟如泥牛入海,而两股令人窒息的劲风已一拥而至了。再一看黑影空中三腾身的奇绝身法,只觉毛骨悚然。她知道来人功力之高,举世难逢,自己万不是敌手。她心中暗暗叫苦,忖道:“莫不是双凶一霸亲自到来了么?”   想到双凶一霸,只觉浑身发冷,挟起文俊回身便走。   那黑影并未追赶,白影一晃便没。 第三章 九如玉佩   小姑娘过着黑影站起,那黑影一把挽住她低声说:“你哥哥在外面,我们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呀。”   小姑娘这时才看清文俊已经失踪,幽香仍在荡漾。她急急挣扎着叫:“爷爷,不成,俊哥哥被那尼姑挟走啦!”   黑影一听似乎一怔,说:“怎又变出一个俊哥哥来了?你胡说什么?”   林外小黑影一闪,进来了廷芳,他急接口说:“爷爷,那是芳儿的结义哥哥,不是变出来的呀。”   这黑影正是兄妹俩的祖父九现云龙徐占海。一月前爱孙失踪,全庄几乎闹翻了天,急煞了徐家所有男女,四下里访寻,音讯全无。老人家知交满天下,除了拜托朋友们探查外,他自己也外出查访。不久以前,风闻有一双小化子大闹武当山,武当派的道俗门人正在侦查中。老人家便暗中跑了一趟武当,却不知道这双小化子就是他的爱孙,失望之余,败兴而回,沿途打听出九如玉佩在荆山出现,主人正是荆山老叟沈清山。目下江湖震动,群雄毕集,都想将玉佩据为己有。   那九如玉佩据说是八十年前侠僧,一代天骄雷音大师的遗物。谁得到它,谁就可以按玉佩上的图形找到雷音大师飞升之所云云。   雷音大师又称伏魔大师,也就是“一僧三道无双尼”的一僧。他老人家的一生功业,武林中至今盛传不衰,他那技绝天人的武功造诣,武林无出其右。一生嫉恶如仇,妖魔鬼怪闻名丧胆,在江湖出没一甲子,人称伏魔大师。   八十年前,一僧三道,据说在南崆峒白龙峰有一场决斗,当今武林六大门派中,除了少林派以外,全却有名宿在场。先是五大派以崆峒为首,向雷音挑战。   这一役,五大派门下死伤甚重,几至全军尽没。幸而蓬莱三道闻风赶至,将五大门派的门人赶下白龙峰,三人同向雷音挑战,决战三昼夜,胜负难分。自此,一僧三道同时归隐。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双侠侣“无双老”,也同时失去踪迹。   这些情节不在本书所说范围,未来之事,下文自有交代。   九现云龙闻说此事,心中一动,猜想两小定然不知天高地厚,说不定已经入了荆山凑热闹去了,便独自奔上了荆山,可惜他晚到了一步,荆山夺宝已告结束,荆山老叟也不知去向,九如玉佩据说已落在江湖淫妖三音妙尼之手。   三音妙尼是江西建昌府慈云庵的女尼,肉身布施,杀人如麻,江湖中谁不知道这三个女淫妖的?说起来,她们都有一段令人鼻酸的身世往事。大师姊叫玉面观音太真,已经四十出头。粉面观音太如排行第二,也有三十八九年纪。笑面观音太素是小妹,年纪也有廿七八。但由于她们精于采补术,看去不过廿一二岁,美得叫人发狂,媚得教人甘心赴死而无丝毫怨尤。   怪的是三音妙尼虽则臭名溢江湖,但真正的英雄好汉,她们却从不招惹。可是真正的英雄少得可怜,好汉也不多见,所以活该她们倒霉,到处受人唾骂。   九现云龙暗中跟着角逐三尼所得的玉佩英雄们,这些人有好有坏,全是被玉佩迷昏了头的人物,其中以江湖中闻名丧胆的双凶一霸门人徒众,最为嚣张。从荆山到清溪一带连绵山地里,一天一夜中来回追逐,着实有许多人暴骨荒山。老人家一向不问江湖是非,也不在江湖走动,在没有发现爱孙行踪前,仅在一旁暗地作壁上观,暗自嗟叹人心的贪鄙卑污,无可药救。   天从人愿,果然在三尼杀入林中时,他在后面跟踪追到。他轻功之佳,江湖称为一绝,一口气能在空中折变九种不同身法而不堕,故称九现云龙。虽然年届古稀,但功夫并未搁下,内功火候伟雄无比,真力收发由心。他目力奇佳,已看出林外五个人影中,最小那黑影正是小捣蛋廷芳。便一声不吭摘草当暗器,将四名黑衣大汉打得狂叫而逃。就在廷芳奔进林中接应文俊和廷芝的瞬间,便悄悄掩近,夹背儿将小家伙提出林外,并低喝道:“小妹呢?快说!”   小家伙被人擒住,正想拼命,被爷爷一喝,乖乖地不再挣扎,心下大定,急向林中一指说:“刚才还在林外,大概还在林中。爷!”   “不许动!”老人家将他按在草内说:“别做声,在这儿等我。”放下廷芳,径自飞扑暗林中。   林中救文俊的正是笑面观音太素。   九现云龙一进林,便看到文俊击倒了断魂刀邱聿京,他还道是自己的孙女廷芝呢!文俊一出声喝骂,爱孙的口音又发自树下,他知道弄错了。这时他已向文俊扑出,笑面观音也看到了他,亦向文俊扑到,抢先了一步。   老人家不愿生事,也不愿管闲事。   笑面观音挟起文俊,攻出一拂尘。老人家不想出面,只用五成力道攻出两掌,露了三种奇绝身法,结果将笑面观音吓跑。   就在祖孙三人一问一答之间,笑面观音已经早走了个无影无踪,呼喝厉吼之声亦已远出数里外去了,只隐隐传来一阵阵遥远的胡哨声,不久一切寂然。   老人家一听刚才那孙子是爱孙拜兄,那还不急?忙说:“你俩人先在这儿稍等,我去追。”   声一落,人影亦渺。   一盏茶时,他失望地空手而回,小姑娘一看爷爷没将人追回,放声大哭道:“不,不成!俊哥哥舍命在刀口上救我。他却被人掳走了。我……不将俊哥哥救回,我也不回去了。”   老人家急得直跺脚说:“夜黑如墨,这时三更已尽,这一带古木阴森,到那儿去找呢?你已受了伤,这里是是非之地,三音妙尼在附近放了不少歹毒的逍遥香,如果嗅着些许,准是天大麻烦,绝不可在此久留。你俊哥哥是个小娃儿,三音妙尼绝不是传说中的可怕人物,不会有危险的回去再说,爷爷再想法找她。”   小姑娘仍在大哭大闹不依。廷芳更在跳脚,一晃身便欲脱身溜走。   老人家早就防他有此一着,手一伸,廷芳乖乖躺倒,不管小姑娘哭闹,挟起就走,只有小姑娘狂叫“俊哥哥”之声浪,震撼着夜空,逐渐远去。不久,一切又归于死寂。   清溪北面六十里,在群山围绕的一座山谷中,有一座小小山村名叫观音寺村。在村东七八里山腰中,有一座小小的圆觉古寺。由于年代久远,香火全无,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儿。寺后的一座七级浮屠,已经倒塌了两层,其余五层也摇摇欲堕,绝拖不了一年半戴。   大殿已经倒塌了一半,木雕泥塑的大小菩萨们自身难保,断头折足惨不忍睹,难怪没有施主们进香求它们保佑平安。   栋梁楹柱间,全成了虫蚁们的巢穴,禅房壁角,也成了狐鼠们的旅邸荒窝,凄凉的破败景况令人酸鼻。   四更已尽,寺前松风凛凛中,白影连闪,来了三个不速之客,那是身穿玉色袈裟的三音妙尼。   笑面观音走在最后,她胁下挟着昏睡了的梅文俊。   走在最先的是玉面观音,她向后一摆手,三人三下里一分,便一一闪入破庙中。   片刻,靠北面的一闲尚称完整的禅房中,亮起一道火光,吓得狐鼠们四处奔窜不已。   禅房中,一枝松燎放出熊熊烈焰。   三个俏美尼姑,俏生生的现身房门口,火光下,玉容毕现,好美啊!难怪江湖中人,明知她们是夺命美阎罗,也甘心情愿追随她们不舍,虽死亦觉心甜。   羊脂白玉似的肌肤,荡人心魄的一双勾魂美眸,琼鼻樱唇,贝齿偶露,真美!三个人一般打扮,一般儿妩媚,玉色袈裟虽掩住柳腰儿,却掩不住胸前一双怒挺的蓓蕾,令人一见就心打鼓。   松燎一亮,三人都一皱秀眉。只见鼠粪遍地,木石瓦片狼籍,一股臭霉之气触鼻。玉面观音将手中松燎交给身后的粉面观音太如,叹口气说:“既来之则安之,你两人且先在外稍待,我先来清理清理。”   两人只好依言外出,室内霎时响起阵阵劲风狂啸,碎瓦破砖和尘埃,狂潮也似的排出室外去了。那是玉面观音折了一段树枝,她的内力修为着实惊人,双手齐挥,宛如罡风狂啸,片刻便将室内清理得倒也像个样儿。   室中一无长物,三人费了好些工夫。到各处拆来好些木松。七手八脚架成一座临时卧榻,铺上在村落里取来的衾垫等物,马马虎虎算是临时的香闺。   一切准备停当,三人就在室内打坐闲聊。一旁甜睡着小文俊,可能是被她们点了睡穴。   玉面观音神色一舒,玉面上泛出微笑,徐徐道:“这两天真不好受,好在双凶一霸本人都没有来,却派来一些酒囊饭袋,那些好汉们这次钉子碰得够硬够尖哪!”   一旁的粉面观音笑着说:“起初我也担心。后来荆山老儿太慷慨了,我还道他知道双凶一霸已经来了,所以故作大方,把九如玉佩让给我们,乐得置身事外,岂知那三个宇内凶人根本没来呢?”   笑面观音由衷佩服地说:“大师姊这条妙计算实高明,我们绕着圈子南下,那些好汉们果然都向荆州追下去了。他们定然出湖广到建昌等待我们回去,怎会想到我们反向回走,躲在这儿避风头呢?”说完,娇笑不止。   玉面观音正色道:“你可不能大意啊,双凶一霸能在江湖称雄道霸,绝非易与。双凶如日中天,一霸雄踞河岳,徒子徒孙遍及天下,跺下脚地动天摇,可见他们自有出色能耐。慈云庵目前是众矢之的,假使在九如玉佩上找不到雷音洞府的秘所,我们再也休想在江湖上走动了,甚至随时都有丢掉性命的可能呢?”   粉面观音烦躁地说:“别谈这些扫兴事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们年届知命,死又何足道哉?大不了和他们拼骨。这两天中,走狗们死伤不下三十名之多,本小利大,我就死亦含笑九泉,没甚么可怕的。”   三人黯然低头沉思,良久都没有抬头。   东方朝曦初显,窗前已呈乳色,粉面观音偶一抬头,目光落在一旁甜睡的文俊身上,向笑面观音一皱眉,问道:“师妹,带着这小子碍手碍脚干吗?看他年不过十五,嫩得紧,不够你一顿消受,留下来又是个祸胎,何必呢?”   笑面观音笑骂道:“呸!你胡说甚么?你只会想到歪路上去。这娃儿筋骨奇佳,我点他睡穴时,竟然会将力道震散。要不是我改用擒拿穴法,差点儿失手。你看他那身材和隐泛光华的肌肤真是浑金璞玉,天生奇材哪!我准备花上十年光阴,好好琢磨他成器。”   玉面观音也笑道:“你要琢磨他成器?天哪!我们是江湖上万人唾骂的人物。那些假英雄伪豪杰,尽管暗地里千方百计找我们膜拜,但在大庭广众中却要戟指臭骂我们千淫尼,万淫妇。他要跟着我们,日后他还能做人吗?你啊!真是痰迷心窍。依我看,你还是放了他算了。”   粉面观音尖酸地笑道:“大师姊,你要她放了?这简直是割掉她心头一块肉啦!瞧,那小子剑眉琼鼻,唇似涂丹,脸蛋儿爱煞人,小牛犊似的身材,你想她能舍得,师妹在放长线钓大鱼呢!定下了十年树人的大计啊!”   笑面观音啐了她一口,狠狠地笑骂道:“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你真不怕有伤阴骘?缺德!我真是有心造就他嘛。以后的际遇和造化,我管不了这许多。”   粉面观音又说:“师妹!你倒是一厢情愿,请问你这未来师父,你可准知道他肯么?”   笑面观音娇笑道:“请放心!十四五岁刚懂人事,好奇心正盛,管叫他甘心情愿,乖乖跟我们走。我可有话在先,在替他打根基的时日里,不许你们逗他,失去了真元我可不依。”   玉面观音啧了一声,一撇樱唇说:“别奇货可居,我才不喜欢嫩芽儿!送给我也敬谢不敏。”   粉面观音意味深长地睥睨着她说:“看来师妹真的动了真情了,一言为定,只要他不来缠我们,就让你称心如意吧!也许你会为这一举后悔终生,毁了你也毁了他。”说完,看了文俊一眼喟然一叹。   三人谈谈说说,看看东方破晓。   笑面观音伸手解了文俊的睡穴,轻轻把他扶起,笑面上涌起母性的光辉,温柔地轻唤道:“小哥儿,长夜已尽,起来吧!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文俊胡里胡涂被人挟来,人事不省,只记得一白一黑两个人影向他扑到,一阵幽香扑鼻,就在廷芝娇唤声中失去知觉。这时好梦骤醒,一眼便看清室中松燎荧然,眼前是三个清丽出尘的尼姑,比先前那扑鼻幽香更盛。他先是一怔,随即挣扎着坐正,惶然问道:“请问师姑,我怎会在这儿的?这是甚么所在?”   笑面观音蕴然地答道:“昨晚在山下树林中,那些强盗们差点儿要了你的小命,是我无意中救了你。至于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文俊猛地想起晚间与断魂刀的一场搏斗,突然一蹦而起。经过昨夜一阵拼命狠斗,他那破上衣已经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儿,这一蹦起,上身几乎成了精光。面对三个尼姑,可把他羞得无地自容,赶忙用双手将两块破布掩住胸前,满脸通红急急地说:“小可敬谢师姑救命大德,但不知我那义弟妹现在何处?”   三尼看了他那面红耳赤的窘态,不由好笑,也暗自点头。   笑面观音强忍住笑,摇摇头信口答道:“林中有一场好杀,尸骸遍地,逃得性命的人不多,你义弟妹恐怕……别去想他们了!生死两茫茫,莫为死者悲哀。来日方长,你该为日后打算了。”   文俊星目中神光闪动,凛然厉声问道:“师姑可知那些恶贼的姓名么?”   笑面观音正色道:“这些事目前你得丢开,宇内双凶加上江湖一霸,谁也不敢去招惹他们。别说报仇,就是提名道姓,也有飞来横祸。留得青山在,不愁无柴烧,好孩子,日后再说吧!”   文俊咬着牙说:“是的,留得青山在,日后再说。我得去找义弟妹的尸骸。救命大恩,没齿难忘,小可当图后报,即此告辞。”说完,大踏步转身欲去。   笑面观音急道:“且慢!目前危机四伏,鲁莽不得,你要在外面乱闯,我们谁也别想活!”   文俊果然止步,怔在当地。   笑面观音又说:“凡事三思而行,目下他们四出搜寻我们的行踪,千万不可大意。这里是荆山余脉,贼人一时尚难发现我们在这里,三天后风声稍缓,方可出山。小哥儿,你叫什么名呀?”   文俊转身答道:“小可姓梅,叫文俊。请教师姑佛号。”   笑面观音将自己的法号说了,并将两位师姐引见后,说道:“也许你早有耳闻,江湖上叫我三人为三音妙尼,是人人唾骂的淫妖,你害怕么?”   文俊不由愕然。他记起荆山官道上那两名奇丑大汉,他们不是说翻天鹞子追踪三名淫尼,就为了九如玉佩之事么。也许是先入为主吧!他不相信眼前这三位美拟天仙,宝相庄严的佛门女弟会是那些凶神恶煞口中所说的淫尼,可是为了昨晚古林中,笑面观音及时现身,在断魂刀金背大刀下间不容发中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对三尼的观感,却是不同。也为了这一微妙观感,日后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和困难,险些儿没入情海,抱恨终天。但也为人间保持浩然正气,树下他在武林中的至高地位,实非他预料所及。   笑面观音见他沉吟不语,便冷然地说:“世间事自有因果,见仁见智,莫衷一是。是的,江湖中提起三音妙尼,有些人深痛恶绝,有些人想入非非。但我可以告诉你,你还是一个黄口小儿的。涉世未深,还是一张白纸,给你说等于白费劲,是非皂白一时也难分清。我三人虽是佛门弟子,却又是佛门罪人,佛家首重淫戒,可是我们却被人称为淫尼。其中因果,我们有苦衷不足为外人道,佛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参不透其中奥妙,死无葬身之地,总之,世间事善恶自在心头,我们可不怕闲言污语,但求问心无愧。”   粉面观音也正色说:“娃儿,再过三年五载,在江湖历练以后,你就可以参悟人间善恶,明白是非。目前我们却在患难之中,也可以说是生死同命。如果你不齿与我们同处,我们不会勉强你,三天后风声不紧,你可以自行出山,绝不相强。这三天中,我们可不能让你自由行动。”   文俊正欲回答,玉面观音摇手止住他说:“你不必说了。素师妹救你脱险,本是无意中之举后来发觉你筋骨奇佳,想收你做徒弟,传你一身武艺,并无他意。万事不可强求,我们不想相强且让你三思,目前还谈不上。强敌未去,吉凶难料。日后再说。你且在一旁静养,我们有事待办了。”   说完,解开前襟,露出白玉也似的颈项,白色绣有花边的肚兜上面,现出深深的一道乳沟,撩人绮思,她脸上毫无羞态,喜滋滋地在项下拉出一条珠链来,下端垂着一块酒杯大的一个玉佩洁白晶莹,光彩夺目。   文俊见了此物,书呆子念头即起,心说:“这大概就是九如玉佩了。但怎能称佩呢?既名玉佩,当是上有双珩,中缀琚璃,下垂冲牙的长饰,作为趋步之节的饰物。这东西作扇坠又太大,算是玉璧又太小了嘛!”   他睁着虎目向那玉佩打量,玉面观音却不理他,仔细地放在掌心反复审视,秀眉不时轩动,满脸困惑之情。   良久,她颓然长吁一口气,懊丧地说:“这东西看不出任何异处,怎说是雷音大师的遗物呢?莫不是我们让荆山老叟骗了。”顺手递给两个师妹。   三人审视良久,全都感到失望,你看我我看你,做声不得,脸上罩上一层乌云,只能相对叹气。   文俊好奇心起,嗫嚅地说:“师姑,我能看么?”   笑面观音没做声,顺手将玉佩递给他。   文俊接过细看。只见玉佩薄仅如钱,其形如璧,孔小如豆,上有一耳,串连着珠链。正面是九个古篆“如”字,每一如字各有其姿,形状奇古,看不出有何异处。反面光滑异常,无纹无疵毫无异状。链是上好珍珠一百零八粒串成,粒粒都有四分直径,两端用白金环扣在佩耳上。   他察看半晌,看不出所以然,便低头细想上面的九个如字的含义,手中无意地学佛门子弟数念珠的手法,一颗颗往下数。他心不在焉,忘了他的天生神力,那一扣一堆之下,力道着实不小的。刚数到五十四粒,忽然“得”一声脆响,珠串应手中分。   他大吃一惊,急忙提到眼前察看。   只见白金串链已经脱出,珠中隐现螺纹。他脱口叫道:“珠中有物,可惜无法掏出来瞧瞧!”   玉面观音陡然一惊,一把夺过细看,面露喜色,将珠按在掌心内,默运神功一吸,一粒与珠同色的小卷入手。这小卷宽只两分,似纸非纸,似绸非绸,展开后薄如蝉翼,只有五寸长短,上面有蚁大的小字,色如丹朱,不知用何物所写。   玉面观音喜极而呼道:“皇天不负有心人!”   三尼目力奇佳,字虽细小难办,但难不倒她们。   首两行字略大些,写的是:“九如之象,乃贫僧所悟心法,赠予有缘,共证菩提。前三式真气走重楼;定静安虑,由虚生明。三式后逆运,由神返虚,功自有成。六式后一缕分行,万源齐汇,任意所之。功能易筋洗髓,任意封运吐排。功未筑基,慎之慎之。三年有成,毋忘毋嗔。”   以后的字较小写的是心法要诀,共一百零八字。   看完,玉面观音大喜道:“易筋洗髓,任意封运吐排。这不是比少林的易筋经更进一层么?”   便将玉佩上九个如字细加审视。由于她已将心法要诀记熟,所以理解力非同昔比。初看不甚了了,再审则略有所得,三察便恍然大悟。   原来如字左边的“女”字,像四肢及人首,右边的“口”字像身形。她一跃而起,将玉佩交与粉面观音,忘形地叫道:“有了!有了!原来如此!师妹,你们且看我的。”   纵到室中,先左足点地,右足缓缓上举,直至足尖高与额齐,然后左足稍屈,双掌脑前合什的。便向两人叫道:“师妹注意,请看右首第一个如字,女字是四肢及头部,口字是身躯曲直俯仰,如有错误可快说。”   两人看得真切,同声说:“啊?正是如此!”   玉面观音闻声收式,右足一点地,左足前提,用脚跟勾住右肩,左手立掌平伸,右手前引,食中指相扣,掌之向上,右足亦微屈。她又叫:“请看第二个如字。”   笑面观音道:“左手不是立掌,该是阴掌才对。立掌狭,阴掌宽。师姊请看。”将玉佩递至她眼前。   玉面观音点首称是,即改为阴掌。随即收式,右足着地成低四平式,左足上引直靠在肩部,右手扣指右手伸,左手左外引,掌心外吐成阳掌。她又叫:“请看第三式。”   两尼点头称是,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玉面观音收式叹道:“我的天,就这三式谁也受不了。真气直透重楼,岂不是妄想?难难!难怪心法上说:功未筑基,慎之慎之!”   她接过玉佩,仔细看了一遍,又说:“第四式是坐禅式,但真气逆行却是大不韪之事。看我演第五式。”交回玉佩坐在地下,提起双脚向上举,交叉挂在肩上。双手刚要在腿前合什,岂知重心顿失,坐不稳,仰面朝天翻倒,引的三人大笑不止。   她自己也笑道:“要用千斤坠才行,但真气别说逆运,就正运一周天也不是易事,真不易呢!”重新再来一遍,这次没跌倒,但也挣得玉面上隐泛汗光。   第六式是双腿前后贴地伸直,双手在顶端合十,仍是坐式,这也不易,她摇头叹道:“逆行简直是妄想。这下三式是一缕分行,该没有困难,且试试看。”随即双膝并跪,缓缓向后倒去,直至光头放在足心上。双手合什,向内一翻,指尖指在心坎穴上。她坐起长吁一口气,叹道:“这简直要命,苦不堪言,真气要成一缕分行百脉,不可能的。怎静得下来呢?”   文俊许久没说话,这时憋不住插口说:“只要工夫深,铁杵也可磨成针,不可能要成为可能的,全在一念之间啊!”   玉面观音赞许地望着他点头说:“谢谢你。三年之期不算短,但愿如此。”   第八式更难,双手以腕着地,身躯向上翻,双足落于顶门,脸部几与地面接触。   粉面观音咋舌道:“这能支持多久?别说真气一缕,就是用全力运转也够费力啦!岂不是作弄人么?”   玉面观音额上见汗,喘口气再演第九式。只见她仰面卧倒,双手中指着地,双足重迭架起,仅右脚跟着地,整个身躯悬空。这比铁板桥还难。   九式演完,她坐起整容说:“九式并不算神奇,难在真气运行不能有万一差错。尤其是中式真气逆运,这犯了武家大忌。如果本身真气未练至随心所欲之境,万不能轻于尝试,枉送性命,我们似乎在冒险,练与不练,请问两位师妹有何高见?”   两人心中打鼓,迟疑不敢遽答,室中气氛异常沉重,大家面面相觑,做声不得,半盏茶时分仍无人答话。   文俊不懂这些玩意,但他聪慧异常,他心中在默念心法要诀:“……静中生明,循序渐进……心如止水,以神御气……逢困龟息,如泉如渗……”   他开言打破沉寂说:“这并不难。这九式并非一气呵成,而是逐式分练的。心诀上不是说静中生明,循序渐进么?困难是有,不然不会有逢困龟息,如泉如渗的说法……”   玉面观音恍然大悟,抢着说:“是啊!龟息是借典。意思是如逢困难,不可勉强,须用导引之法,以神驭气,如泉之自涌,如水之细渗。”   笑面观音也笑道:“不错!以第一式来说,右足前举,注意力在足尖,真气自然会直贯趾梢的,而后上运十二重楼,这其间定然困难重重使练成后,真气定能收发由心,事半功倍,就看怎样冲破这一难关。我们且记熟九式和要诀,再循序苦练,一人练功,两人护法,以防真气走岔,逆流难控,师姐认为是么?”   玉面观音还未回答,粉面观音却抢着说:“管它是与不是,尽一年工夫试试再说。”   文俊微笑道:“师姑错了,要练就倾力以赴,绝不能半途而废,怎说试试呢?”   笑面观音就在他身畔,她猛地一伸手,将他挽入怀中,“啧”一声亲了一个响吻,笑道:“小精灵,教训得好,谢谢你啦!”   文俊被窘了个满脸通红,他本能地想挣扎,可是却动弹不得。俏尼姑的手腕像道铁箍,手指按在他的肩中俞和肩外俞两穴上,身躯早软了。这教他大吃一惊,暗说:“这花朵也似的人儿,怎会有这么大的手劲?真令人难信!怪!”   红日已上了东山,已是辰牌时光。   玉面观音站起说:“别谈心法了,找食物去。包裹内干粮所剩不多,我找野味去,三师妹可整治炉灶。”说完,拾夺衣履出室去了。   笑面观音一拉文俊衣袖说:“走,到后殿找炉灶。”   巳时初,玉面观音提着一串鸟儿兔儿回来,见粉面观音正在提腿下腰,正练九如心法的前三式。   粉面观音浑身大汗,喘着气说:“真难呀!师姐。第一式运气一周天,不是忘了手少阴肾经就是是太阴脾经运行受阻,怪事!”   玉面观音丢下野味笑道:“要不还配称武林绝学?亏你说出口。”   一连两天,三尼隐藏在破寺中,白天四面戒备,晚间四出踩探,在村中偷些鸡鸭和米面充饥倒也相安无事。   第三天午间,玉面观音带文俊至后山打猎,回来时神色紧张对两师妹说:“后山断崖左近,我发现了不少足迹,乡下人没有抓地虎快靴,显然是江湖人所留,今晚我们得警觉些。”   粉面观音寒着脸说:“为免暴露行藏,见敌即下杀手,要让他们漏网,那可是后患无穷。”   玉面观音又说:“俊哥儿身手不凡,聪慧异常,我们三人倒得好好培育他。为免意外,素师妹多费心,万一有警,敌势过强,由师妹背他远走。三天后大家在襄阳西门外松林会合。如届期不见,则七月中在老河口对岸见面。”   两人点头称善,让文俊去整治食物,三人又计议些小枝节问题,决定明天动身,沿汉水入陕到大巴山觅地潜修,功成再出江湖。   夜幕临大地。破寺中三尼神色肃穆,笑面观音将文俊挽在身畔,神情惨淡地说:“俊哥儿,今晚恐怕有麻烦,万一强敌来袭,我负责保你的安全,不管任何惊扰,记住不可远离我的身畔。天可见怜,如得平安无事,我们就避到巴山深处潜修,练好九如心法,你愿随我们去么?”   文俊和三尼共处三天,三尼都十分爱惜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像慈母一般的照料他。他自小饱受后母虐待,不期而然对三尼生出无比的感情。笑面观音一说,他只觉气涌如山,剑眉一轩,说:“素师姑,我不需你分心,贼人们要不来便罢。要来的话,我可以挡上一挡。可惜,我的打狗棒丢掉了。”   笑面观音急道:“使不得,那些江湖恶寇个个了得,你怎能和他们拼命?你要不听话,我得把你点上穴道背上。”说完,便去将被单撕下两条,准备背文俊之用,岂知文俊却慌忙溜走,说道:“素师姑,我听话就是,我跑得快,不用背。”   站起来他几乎与笑面观音耳根那么高,怎肯让她背着走?所以他急了。   新月落下西山,室中人早已结束停当,玉面观音在外巡逻,两尼在室中打坐,文俊就躺在笑面观音身畔,好梦正甜,已经三更将尽了。   “哇哇哇”一砗乌鸦的啼声发自长空、凄厉而又充满哀愁。那是夜鸦的悲鸣,惊醒了甜睡中的小文俊。   他睁目一看,室中其黑如漆,但他的目力异乎常人,夜中可以明察秋毫。室中两尼静静相背而坐,呼吸似乎已经停止,但那双寒星也似的凤目,却紧紧地盯住窗外,显然她们并未睡着。   笑面观音的一只玉手,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胛上。一丝幽香传入他的鼻端,她手上似乎传来一道温暖的热流,直传到他内心的深处,他只觉眼中一阵润湿,难以自已。   他感到难受,也无比安慰,随之百感交集。在家中,后母视他如眼中钉,他像是处身在水窟里,冷酷而又凄迷。   在这短短的三天中,三尼不过是些陌生人,不仅救了他的命,而且对他备极关怀,如慈母之对爱儿,不渗一些儿虚假,今夜面临暴风雨的时光,三尼犹一再以他的安危为念。他只觉肩上的那只温暖的手,就是慈毋在天堂伸下来的,把慈爱传到了他的身上,温暖了他的心。念此,不觉感上心头,热泪盈眶。   他从小被锻炼得十分坚强,感情不易外露,他想吻那背上的手,但却未付诸行动,任由热泪缓缓地流。   良久,“吱”一声响,一只猫儿大的老鼠由窗外窜入,没入黑暗中去了。两尼似乎心中一震但未出声。   接着山风突起,劲风透过窗棂,呼呼作声。十数道黑影,无声无嗅地穿窗而入,掠过两尼顶门,又由对面窗口中消失。原来那是巨大的蝙蝠。   文俊只觉背上的手一紧,突又一松。他只道有变,出了一身冷汗。“哇哇哇!”   又是一阵夜鸦悲鸣,令人毛骨悚然。蓦地里“得”一声脆响,接着骨碌碌在瓦顶发声。文俊刚欲翻身,微风凛然,窗口白影一闪,粉面观音遽尔失踪。   他吃了一惊,正想爬起,身子已凌空飞起,不等他挣扎,已经到了笑面观音背上。他正要叫,忽听她轻喝道:“别做声,不然点你穴道。”声落,带子已将他缠实。   就这一瞬间,耳听风声呼呼,已经到了寺后的古林中,星光满天,夜凉如水。还没等他转念,又已入了古林深处。他心中骇然,暗说:“素师姑的身法,快得着实唬人,令人难以置信,不知她是怎么练的?”   这三天中,三尼指点了他不少玩艺。他天资特佳,一点便会,所以不算外行。   笑面观音一入林中深处,早已凝神戒备。正走间,只见三道白影一闪即至,成一字形破空飞到。她轻哼一声,玉手一抄,两把雪亮的柳叶刀入手,右手拂尘微扬,便把另一把卷住,随手一扔柳叶刀反向来处电射而去。她知道暗中有人潜伏,不敢大意,便隐身一株大树后察看。   这时,破寺前呼喝之声大起。她心中一凛,知道今晚对头甚多,正想到寺前与两位师姐连手退敌,她刚一移动身形,猛听两声长笑在六七丈外暗影中响起,接着有个粗嘎的嗓音骂道:“好骚尼,你们的诡计骗得了别人,岂能瞒得了宇宙神龙门下?我鬼见愁孙绍早算定你们准躲在这儿你认命啦!”说完,猛笑不已。   另一尖厉的嗓音接着说:“孙兄别急着下杀手,留给我老爷乐上一乐,过过瘾吧!”   笑面观音大惊,皆因这鬼见愁是宇宙神龙门下的高手,功力之高,据说少逢敌手,为人阴狠恶毒,凶名昭著,江湖上鬼也发愁。他除了功力不凡外,善打外门暗器蝴蝶镖。她自问不是鬼见愁的敌手,故以心中骇然。她一咬银牙,探囊取出一粒丹丸。   递给背上的文俊,轻声说:“快吞下。”   文俊接过丹丸纳入口中,也轻声说:“素师姑,放我下来,我可以帮你一臂之力。”   笑面观音惨然拍拍他的后腰说:“不要做声!要死的话,走到那儿也避不了,别打扰我。”   声落人闪,快如闪电向林外纵去。她知林中埋伏甚多,敌暗我明,动手不便,故存心与贼人硬拼了。她一到林外,寺前已传来数声怒吼,和两声惨号,知道师姐已在痛下杀手。她身形刚定,身后突感微风凛然,知道有人跟踪扑到。她想也未想,手中两把接来的柳叶刀已脱手向后扔出。   两声震人心弦的惨叫响起后,她已转身向扑出的另一个黑影扑去,人欺近,拂尘亦出。那黑影被同伴的惨号所惊住,稍一错愕,拂尘已由他的小腹向上一带,惨嚎一声,肚肠裂开,立时了账。   笑面观音连毙三人,不过是眨眼间事。这一瞬间,四面黑影,抢出六名身穿夜行衣的大汉刀光剑影纷飞。   右首那高大的黑衣人怒叫如雷吼道:“好骚尼,孙大爷可容你不得,非将你用三阴手治了,再用枣刺儿让你舒服不可。孩儿们退。”   另五名大汉果然收刀后退,鬼见愁孙大爷用剑一指笑面观音,吼叫道:“你把本门下的江湖双仙弄到那儿去?骚尼你说。”   江湖双仙是宇宙神龙门下的一对恶贼,又矮又胖,面貌奇丑,却又狠毒无比。四天前在荆山和三尼遭遇,被三尼迫下了沮河,生死莫卜。在荆山夺宝一役中,双凶一霸出动了不少走狗,还有许多江湖豪客,也来淌这一窝子浑水。两天中,互相残杀的人太多,三尼手中也着实超度了不少。对江湖双仙三尼并不陌生。   笑面观音娇笑不已,声如银铃。笑音一落,说道:“孙大爷,你要是江湖双仙么?得赶快到龙王爷那儿去找。”声未落,人已欺近,麈拂急如骤雨,“天外飞瀑”,“倒洒杨枝”,迎面就是两招杀着。   鬼见愁冷哼一声,长剑一招“满天花雨”,再变“划地为牢”,化去对方两招,猛一挫腰,突出一招“百鸟归巢”,霎时罡风怒号,剑气千重,百十道剑影迎头罩到。两人这一交手,势均力敌,双方都以内力注入兵刃中,三丈内劲风扑面生寒。   笑面观音心中生怯,她知道难以取胜,旁边的五名大汉也是祸胎,她打主意先解决他们,方免后顾之虑。一面化解鬼见愁的凌厉剑势,一面逐步后退,罗袖中的绝毒暗器逍遥香,已随罗巾滑入掌中。   五大汉只道她想溜,在她身后围成半圆形,不让她逃走。其中一名大汉轻薄地敞声大笑道:“丧门神不该太大意,乐没寻到倒送了老命。孙爷要将她擒住,咱们得乐上一乐,再将她治了。老二,听说骚尼们身有奇趣,令人销魂蚀骨,倒得好好领略啊!”   另一个大汉也大笑道:“王二麻子,别得意!这朵花儿扎手,说不定你也得倒霉!唔,真香的,她娘的……哎呀!我……的心肝……快……”   “锵鎯鎯”兵刃堕地,五个人撒手丢刀,狂叫着扭成一团,撕破衣裤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便成了五只赤裸裸的疯虎,把地下的短草压得全部偃倒,狗也似的乱得一塌糊涂。五个人中,没有一个母的,可见解决不了问题。其中有一个落了单,疯狂向激斗中的笑面观音扑去。   原来笑面观音恨透了他们,在身形运转如风中,逍遥香帕中的逍遥香,已经被她洒出。五大汉所站处正是下风,逍遥香被鬼见愁的剑风一迫,便向五大汉荡去。五大汉毫无防备,一一中香发狂。   鬼见愁在上风,还不知怎么回事,一见五人自相残杀,有一个同伴竟赤身露体,向剑光拂影中扑来,不由大骇,随却怒极而笑,骂道:“好淫尼,你竟用逍遥香对付他们,今晚要让你兔脱孙大爷从此隐姓埋名。”长剑上下翻飞,剑气弥漫。他也知道逍遥香利害,抢在上风着着进迫。   笑面观音喝声:“小心了!”一闪身让过身后大汉,在他背心加上一掌,将大汉推入对方剑影。“唰”一声响,红光崩现,大汉被鬼见愁挥成两段。   皆因这逍遥香奇毒无比,中者如无三尼的独门解药,必将疯狂找女子发泄,非至精髓枯竭不可。由中香至死亡,如无女子交合,绝挨不过半盏茶时间,死状极惨。这是三尼惩治好色之徒的妙药,最为江湖人所忌。鬼见愁不忍见同伴而死,只好一剑趁早替他超度。   笑面观音的功力本就不如鬼见愁,加以背上有人,起落间未免要迟了些,被他一阵紧攻,三四十招一过,便相形见绌,想走也走不了啦!   正斗间,猛听远处传来一声狂啸,凄厉悠长,入耳令人心悸。   鬼见愁闻声狞笑道:“好妖尼,今天你算是走了好运。听!那是宇宙神龙座下,三弟子之一皇甫成。他的绰号是摧花郎君,正是你的克星,你不感到死得其所么?着!”长剑一招“分花拂柳”,荡开拂影,急变一招“凤凰入洞”,向笑面观音小腹下点去。   笑面观音大怒,一招“拂云扫雾”架开长剑,反扫对方胸胁,左手倏扬,三粒菩提珠脱手飞出。   鬼见愁着实了得,捷如灵猫横飘五尺,菩提珠落入林里去了。他哈哈狂笑道:“你别慌,要让摧命郎君前来治你,孙爷怎样下台?打!”他左手连挥,同时欺身扑上,长剑倏出一招“乱石崩云”,百十道寒芒耀眼生花,莫审其所自来,将笑面观音罩在剑幕内。这瞬间,四周发出阵阵锐啸,三只乌光闪闪,大如手掌的蝶形怪物,鼓着双翅袭到,配合着剑影,在笑面观音四面飞旋扑击。   这是他的成名暗器蝴蝶镖,以剧毒浸过,中者有死无生。双翅锐利,可以折迭,用剑身所发内力将其激荡,可以四面穿梭飞舞,回旋游走。   笑面观音早知他有此恶毒暗器,所以步步留心,一见暗器袭到,默运神功贯于指梢,扣指连弹,“弹指绝脉”绝技出手,向蝴蝶镖打去,一丝丝锐风,随指而出。可是她的麈拂应付不了鬼见愁的长剑,再运内力应付蝴蝶镖,更是岌岌可危。那蝴蝶镖如同活物,被劲风击中,仅双翅微动,便又飞舞起来,来势更急。   她暗叫一声“我命休矣!”麈拂一招“八方风雨”挡住万千剑影,左手罗巾狂拂。她想用罗巾将暗器拂落,同时巾中的逍遥香也四方飞散,她存心拼死与鬼见愁同归于尽。   背上的文俊急叫:“小心顶门!”   “呼”一声劲啸,罗巾拂过顶门,将一枚蝴蝶镖荡得向上一升,又“呼”一声斜空而至。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呼吸之间,突然“叮叮叮”三声脆响,接着“铮”一声清鸣,怪事出现了。   三枚乌光闪闪的蝴蝶镖翩然堕地,她的白丝麈拂也被鬼见愁的长剑震开,连退五六步方定住身形她只觉臂痛如裂,麈拂几乎撒手。   她仰天吸入一口气,神智一清。定睛一看,丈外的鬼见愁正弯下身子,用左手掩住小腹,右手的长剑缓缓垂下,双足不住抖颤。只见他先屈右膝着地,缓缓坐倒,然后爬伏在地,剑也颓然堕落,寂然不动。   她正大惑不解,忽见林中灰影一闪不见,却传来一个苍劲的喉音说:“强敌将至,速至寺前连手退敌,摧花郎君交给我就是。”   笑面观音心中一震,暗说:“这口音好熟啊!”声虽小,但入耳字字清晰,凝而不散,这人的内力修为真不等闲。   她心中略宽,忙向林中合掌顶礼说:“谨遵前辈钧谕。”返身向寺前扑去。耳中传来林那边一阵狂笑和怒吼,她知道暗中援手的高人,已和摧花郎君动上手了。足下一紧,火速奔向破庙,绕过颓垣,直抢到寺前。   寺前广场,两位师姐正与六名玄衣大汉放手抢攻,地下横七竖八,躺了十余名黑衣大汉。   两位师姐身形虽则不太灵活,但攻势仍然凌厉。她放了心,娇喝道:“寺后来了强敌,快打发他们上路。”声落,人已卷入斗场,抢近一名大汉身畔,遽下杀手。   六大汉虽略占上风,但一加上笑面观音,便告吃紧,其中之一蓦地大喝道:“退!”刺出两剑,回身便走。   玉面观音冷哼一声说:“走得了么,躺下啦!”麈拂一招,“挥麈清谈”,崩开另一大汉的鬼头刀,身形一闪跟踪迫近。“唰”一声如击败革,那大汉的背心成了血坑,雪白的麈拂染成鲜红,“哎哟”一声,扑地便倒。   三尼再不容情,一阵子急攻,半盏茶时不到,另五名大汉先后毙命。背上的文俊这时毫不害怕,俊目炯炯生光。   三尼喘过一口气,正待撤走。   蓦地里寺中火光骤明,破殿堂中间,现出一个灰衣老人,手擎松燎,含笑卓立。   三尼心中一震,火光下已看清这人就是荆山凌霄峰,九如玉佩的主人荆山老叟沈潜山。笑面观音恍然大悟,时才暗中出手救她的灰影,定是他老人家无疑,怪不得口音那么熟。便对两位师姐轻声说:“适才荆山老前辈暗中出手,在鬼见愁手下救我一命。宇宙神龙门下的恶贼摧花郎君也是他老人家赶走的,快去见礼。”   语毕,领先纵入殿中,三尼同时顶礼一拜。笑面观音说:“蒙老前辈临危援手,铭感五衷。日前荆山凌霄峰下多有冒渎,尚望前辈海涵。”说完又是一拜。   荆山老叟回了一揖,伸手虚扶三尼,神色一正,说:“九如玉佩乃老朽无意中得来,三年于兹,毫无发现。日前群阳萃聚凌霄峰,老朽不愿因此区区玩物,沾惹血腥,故不吝交出。可惜冥冥中似有主宰,半点不由人,仍不能跳出是非圈外,良可慨叹!”   三尼上次荆山夺宝,还道老儿是个常人,想不到人家是真人不露相,是个武林奇人呢,假使她们要知道他是与九现云龙同一代的大侠,恐怕她们没有勇气上荆山了。   三尼一想到他不但不记夺宝之仇,反而助她们脱危,都感到心中有愧,粉面发烧。   玉面观音忙掏出胸内玉佩,往麈拂上一挂,双手奉上说:“晚辈得俊哥儿无意中发现珠中之秘,方知乃武林至宝九如心法,原诀就在第五十四颗珠中。原物奉还,请老前辈过目。”   荆山老叟一怔说:“此物老朽既已送出,断无收回之理。珠中既有藏珠,老朽且先一观,自当璧还。”接过玉佩,玉面观音将取诀之法说了。老叟依法取出珠中真诀看了,再细察佩上的九个如字。半晌,抬头向三尼神情肃穆地说:“这正是雷音大师遗物,也是你们的缘分。不过这是佛门无上心法,功力不纯,不可以妄练,练必岔气伤身。”将手中松燎向侧一举,退后三步,说道:“请以弹指绝脉手法,距八尺外运功遥击火焰,老朽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三尼互相一打眼色,退后三步,笑面观音也解下文俊,叫他在一旁站立。三人一字儿排开,凝神卓立,玉面观音麈拂一扬,三股锐风呼啸而出。奇怪!她们的弹指绝脉也算武林一绝,伤人在八尺以外,但合三人之力,锐风一进火焰,宛如泥牛入海,连火焰亦未晃动,三尼愕然。   荆山老人摇摇头,又道:“请再上前三步发劲。”   三尼如被催眠,身不由己跨前三步。手一抬,三股锐风破空疾射。这次三人用上了十成劲,但火焰仅摆两下。   荆山老叟收回松明,徐徐道:“诸位幸遇老朽,不然此生休矣!心法的前三武,真气直贯十二重楼,以诸位内力修为来说,恐怕也难以收效。”将真诀放回珠中,接上白金链,递给玉面观音说:“老朽自问苦修一甲子的先天真气,也不敢轻于尝试。但以真诀内所示进度来说,心法的练成定有可能,只要工夫深,不难进窥心法的堂奥,只看所下工夫深浅而已。老朽有一言奉告,要练九如心法,须先下一年苦功,将先天真气练至炉火纯青,摒除杂念,以贵门心法先筑根基,待真气收发由心,方着手苦练前三式,不然将噬脐莫及。老朽祷祝各位成功。”   这时松燎将尽,灯光突然一亮,满殿通明。原来文俊已回到室中,将油灯取来了。他正擎着灯座,神色肃穆地凝视着荆山老叟,星目在灯光下闪闪生光,屹立如山,几如玉殿金童降世。   荆山老叟心中一震,暗说:“好一个天生奇材。”便向他一招手,蔼然问道:“孩子,你过来。”   文俊踱近老叟身侧,躬身说:“小可梅文俊,请问老爷子有何吩咐?小可恭聆教益。”   老人家暗地点头,展颜一笑道:“听你的口音,似是荆山左近人氏,怎又与三位师姑在一起的?”   文俊仍恭身答道:“小可家住保康,已无亲人,沦落人海。不意在清溪被恶贼欺凌,幸得三位师姑临危援手,故尔相随。”   荆山老叟不再询问,伸手去握住他左手脉门,心中骇然大震,暗说:“此子脉细而沉,但却又神清气朗。肌肤润滑而有光彩流转,潜力澎湃,分明已得邪道真传,岂不异哉?”便转向三尼问道:“请问诸位师姑,可曾传此子内功么?”   玉面观音道:“老前辈明察,小尼等与俊哥儿仅相处三日,旦夕间风声鹤唳,无暇相授。”   荆山老叟心中大奇,便正色向文俊道:“孩子,你曾经练过拳脚,和运气调元的功夫么?”   文俊茫然地摇头答道:“小可自小失恃,平日只知放牧读书。离家不过一月,并未练过拳脚功夫。”   荆山老叟更是迷惑,心说:“看他英华内蕴,器宇轩昂,眸清梁正,绝不是欺诈之徒。以脉息和筋骨来说,又分明所练的是邪道内功心法,怪事!如果他没练过武功,正是天生异材,日后必为武林大放异彩,落在三尼手中,真是可惜,我年已八十,在世时日无多,难道这一身绝艺,真的要带入土中去么?若得此子为徒,吾愿足矣!”他略一沉吟,便对文俊说:“老朽年已八十了,隐居荆山,正想找一身后传人,传授平生所学,你可愿意么?”   文俊摇摇头,恭敬地答道:“老爷子盛情,小可心感。小可曾答允三位师姑,同隐深山修练九如心法,势难追随,乞长者见谅。”   荆山老叟含笑点头,连称“难得!”便又肃容对三尼说:“令师法空老尼,三十年前曾与老朽有一面之雅。贤师徒之所为,固然情有可原。但江湖智者不多,众口铄金,难免不为世人所谅,举世滔滔,奸恶邪淫之徒多如牛毛,杀不胜杀,且多杀未免有伤天和。佛说自作若教他作,都是罪孽。愿诸位今后万事退一步想,倘非万恶之徒,尚请留彼一条生路,苍生幸甚。”   三尼同时合什道:“小尼等谨遵前辈钧谕。”   老人家又说:“俊哥儿资质奇佳,乃武林难得奇材,如与诸位同隐深山,究多不便。老朽欲收为弟子,不知诸位可肯割爱,一念之私,尚请见谅。”   笑面观音躬身道:“当初小尼确有私心,欲传他本门心法,今九如心法练成尚需时日,有误俊哥儿前程。前辈既盛意垂青,此乃不世奇缘,小尼亦自欢慰。”便对文俊柔声说:“老前辈乃武林隐世奇人,功臻化境,能拜在老前辈门墙,真是天大造化。我三人究是女流,且身入佛门,同隐深山,实是不便。你……你还是追随老前辈去罢!”文俊犹在迟疑,玉面观音走近他身边,庄严地说:“文俊,速叩拜师尊!”不由他不拜,将他推至老叟身前。   文俊无奈,推金山倒玉柱跪下,叩了三个响头说:“弟子梅文俊,叩见师父。”   荆山老叟受了他的全礼,正容说:“为师无门无派。半生行道江湖,虽则满手血腥,但自问无亏于天地,无愧于师亲鬼神。你须谨记道义二字,以忠恕行道江湖,无愧无怍,不失侠义之风切记切记。”   文俊再叩首,朗声答道:“徒儿永记心坎,不负师父厚望,恕徒儿冒渎,请赐师父圣讳。” 第四章 荒山练艺   荆山老叟笑道:“为师自称荆山老叟,垂三十六载,半生潜隐,名号早失。你知道为师姓沈就是。”一把将他挽起,又对三尼说:“此地不宜久留,两天前宇宙神龙门人就侦悉到妳们的行踪。那宇宙神龙为宇宙内双凶之一,老朽亦难匹敌,就他那最小门人摧花郎君功力亦不等闲,挨了老朽一记摧心掌,仍能从容远扬。假使这些恶贼卷土重来,后果不堪设想,还是早些离开吧!”   三尼合什一拜道:“小尼等即赴大巴山隐修,就此首途,三年后所学有成,定到荆山恭聆教益。”   老人回礼答道:“荆山已成是非之地,老朽亦将远离。日后有缘,或许仍能一见。”   笑面观音又同文俊叮咛一番,互道珍重,依依而别,文俊感动得热泪盈眶。   荆山老叟直待三尼身影消失,方与文俊合力将十余具尸体丢入破手中,放了一把无情火,直待火舌冲霄,方泰然离去。   师徒俩刚下抵山村南麓,荆山老叟突然寿眉轩动,拉起文俊向南狂奔,一面说:“快,前面是荆门官道。宇宙神龙定然派有人向这儿赶,要被他们追上三位师姑,将是天大祸事。”展开轻功如飞而去,真快!文俊只觉头晕目眩,一列列古林黑黝黝地向后闪去,连看也未看清。他只感到耳畔风声呼呼,黑影乱晃,端的快极!   第二天,荆门至当阳官道上,在清溪桥东五里左右的一处山谷中,横七竖八的倒卧着十二名大汉,身穿黑色劲装,刀剑撒了一地,每一具尸骸都僵了,鼻孔中略沁血迹。经官府中公人检验的结果是:十二人来路不明,并无苦主认尸。死因离奇,每人背心或胸前,均有一灰黑大掌印,不肿不红,似非致命之伤。现场兵刃散处,似为斗殴致死,但十二人中,无一人是刀剑之伤,刀剑亦无损坏现象,死因扑朔迷离,无法判定云云。   在同日晨间,荆州府到了一名獐头鼠目的大汉,身穿对襟劲装,脸上灰白无半点人色。他仓皇地在南门买舟入川,一上船便病倒了。舟子只听到他喃喃自语:“那不是人,是鬼啊!一掌一个便已了账,我……怎么回堡禀告呢?他们都走了,鬼见愁邱爷坑得我好苦!”   在荆山以西,香溪以东,南面是大江,北面是粉青河。这里是一山绵亘起伏的丛山峻岭,数百里渺无人烟。再往西,便是巫山之脉,紧接着大巴山。端的是山连天,林连天,似是上天之梯景色如画。   这一带全是绝壁飞崖。远古森林不见天日,走上三五百里,找不到半个人迹,奇蛇怪兽遍地皆是,要想和这些畜牲打交道,除非你不要命。土民叫这一带穷山恶水为东巴山,除了那些身手超绝的猎户,和那些要钱不要命的采药人,胆敢进入兴山县左近百十里之外,再也没有人敢吃了豹子心再往里走。   这里也是入蜀的大门,除了水路的长江,贯通楚蜀的交通外,陆路官道只到南津关为止,在长江南岸虽有小道入川,北岸却是寸步难行,这一带名之为绝域,并非过甚。   在香溪上源,有一座远看像一头白鹿的险恶峻岭,采药人就叫它白鹿岭。奇峰高插,矗立云表,平日云雾缭绕,奇蛇异兽,比比皆是,人们相戒不敢进入。   这天凌晨,归州至兴山小道上,来了一老一少,每人身上都背着包裹,手中拖着竹杖,沿着湍流的香溪直上。日色近午,两人已过了兴山,向白鹿岭一阵紧走。这一带的猎户和采药人,足迹仅抵白鹿岭南麓廿里。但这一老一小,却敢昂然深入。未牌时分,两人已抵岭下,道径早已迷失在林木荒草里了,两人手足并用,分藤攀葛直向上爬去。   这一老一小就是荆山老叟和梅文俊。看看山势愈来愈峻陡,古木参天不辨方向,荆山老叟蔼然地说:“这里叫做白鹿岭,为师早年曾在这儿盘桓。由这儿到白鹿岭主峰,还有百里左右,你已经无能为力,为师抱你登山。”左手挽住文俊腰背,喝声“起!”身形像只大鸟,凌空直上林梢,向白鹿主峰如飞而去。   入暮时分,已到了主峰之下,老人家仍挟着文俊,向东峰驰去。不久,到了一座险恶森林旁穿林而入,林中黑漆漆地不见天日,这林真够壮观,好在林密草不易长,可以通行。在数人合抱参天巨木间,蛇虫遍地,见人不惧,形态希奇,令人心悸,那嘘声和低啸,使人汗毛直竖。   荆山老人对这些恶物似乎毫无所惧,小竹杖乱挑乱拨,把那些恶物弄开,怪的是它们都未发威,文俊可出了不少冷汗。   左盘右旋直进,走了七八里,步步上升,突然眼前大放光明,原来古林已尽。在落日余晖映照下,可以看清对面是一座石壁,蔓藤自二三十丈高处悬挂而下,直垂在地面。飞瀑一线,在壁下形成一个小水潭。石壁和古林间,是一块宽约廿余丈的短草坪,草细如丝,浓密纠结,绿油油地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璧右是一座高有三丈,耸立如笔的巨石,荆山老叟挟着文俊,凌空跃上石顶。顶端宽仅尺余晶莹光洁,不沾尘苔,老人家将文俊放在顶端,自己却踏在顶下光滑的斜壁上,向他微笑道:“这里是白鹿主峰东侧第二峰,为师十年前曾到这儿采药,就以这座石笔为名,叫它做石笔峰。峰向东穿过千山万峦,约两百余里,就是为师故居荆山凌霄峰。向西就是著名的巫山十二峰还远得很哩!这一带奇虫异兽多得讨厌,切记不可乱闯。且先到居处安置,明天再四处走走。”挟着他纵下石笔,向石壁走去。   文俊说:“师父,这里太好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多美呵!”   荆山老叟喟然说:“孩子,你不是吾道中人,用不着发思古幽情,人生有一段艰险的旅程,在等着你走完它呢!”   走到小潭左侧,拨开藤蔓,现出一块高约八尺,宽有四尺的黑色石壁。老人用掌在壁旁一按下,石壁突然缓缓后退近丈,左侧便现出一个六尺圆径的石洞。老人在包裹中取出两片松明,燃着后举步而入。洞约丈余见方,右侧有两个小石室,有丈余深浅,空无一物。由于洞口有石壁封闭,里面十分干燥而清洁。   荆山老叟将松明插在石缝里,对文俊说:“右侧小石洞是你的居室,可到洞外石笔峰下收取干草垫上。在这儿将要逗留不少时日,反正九如玉佩之事未能平息,我们绝不能离开这里。”   师徒俩有一阵好忙,在朗月爬上东山时,食住之事皆已告竣,一宿无语。   自此,师徒俩就在这蛇虫猛兽横行,古木荒林内苦练武功。起初,荆山老叟本想传授他一般拳脚功夫防身,再授以内家运气之术。但当他试过文俊的体质时,不由大为吃惊。这小家伙经脉均与常人迥异,肌肤晶莹内隐流光,按触自有一股潜力反弹,外力愈大,则反震力愈烈,这证明他的筋骨,已练至内家功夫百年难成的至高境界。   老人家狂喜之下,便放弃原定计划,改授正宗内家玄门吐纳之术,预计仅需三年,必可将内家真气练成。此外,将他行道江湖仗以成名的一套“柔掌”倾囊相授。这套柔掌以防身自卫为主以轻功为辅,进则可攻,退可守,借力打力,专破内家气功,端的奥妙无穷。由于不愿他分心,未将其他拳脚兵刃相授,只在练功之余,将些江湖门坎和各门派兵刃拳脚功夫略予解说,欲待文俊先天真气练成后,方将绝艺摧心掌相授。至于九如心法,那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由于他太注重筑基培元的正宗入门功夫,几乎令文俊无艺保身,命丧宇宙神龙之手。也因为基础打得结实,文俊的先天真气提早练成。日后机缘凑合,使他能成为武林中崛起的一代英才。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两人在石笔峰度过两年艰辛岁月,又是菡萏飘香鸣蝉高唱的时节了。   这两年中,荆山老叟预定替文俊练成先天真气的三年计划完全推翻。文俊的体内端的怪极,似有一种神奇的潜力汹涌澎湃,一经正宗的内家练气术催动,即一发不可遏止。不到一年半,不但真气已可直贯十二重楼,举手投足之间,似有一种无形力道向外迸发。这使荆山老叟大惑不解也欢喜欲狂。   两年中,文俊的身材日形魁伟,十五岁的小伙子,就有了六尺五寸身材。假使不是脸上稚容仍在,谁也不相信他还是个孩子。他的神力更惊人,山林中的三五丈长巨蟒或是奇大的吊睛白额虎,他可以将它们凌空扔出三丈外。且浑身肌肉坚如铁石,却又似柔若无骨。   徒儿有此成就怪不得荆山老叟高兴得上了天,梦中也在笑,便改变了心意。半年前,他将九如心法九式用绢画出,命文俊从第一式练起。文俊早将心法要诀一百零八字记得烂熟,而且秉性聪颖过人,早参透了其中奥秘,所以毫无困难。   荆山老叟自己不敢练,怕万一文俊练时真气走岔,或者受外魔侵扰时,没有人在旁照应,岂不四大皆空?半年中,文俊进境之速,简直匪夷所思,前三式已可将真气贯于百脉,收发自如。   看看只消半月,就可以练成第四式“真气逆运”了。这不是开玩笑,乃是性命交关之学,武林中的大忌,敢于冒险一试的人,可说绝无仅有。老人家整日里忧心忡忡,意乱神沉。他怕万一真气逆流控制不住,闭死经脉铸成大错,岂不抱恨终生?所以他确是迟疑难决,进退两难。   两年来,师徒相处情如父子,爱逾骨肉,不但练功时亦步亦趋,即外出猎食亦不忍须臾离开,文俊对老人家更是百依百顺,孺孺慕慕,师徒之间已如血脉相连,至性至情,万一文俊有个三长两短,老人家真不敢往下想。   这天,阳光普照,三天前的一阵暴雨,将这一带古林洗刷得生气蓬勃,山中气温较低,暑气全无,凉风习习,师徒两正在前洞草丝坪上练柔掌。   文俊上身精赤,晶莹如玉的隆起筋肉有点唬人,臂膀上的双头肌和肩上的三角肌斑高隆起,胸肌特别发达,端的结实雄壮已极。下身是犊鼻裤,足踏多耳爬山虎麻鞋。一头黑发闪闪生光挽在顶端,用青巾儿扎住。圆圆的脸,剑眉入鬓,星目黑多白少,宛若深潭,从前阴郁凌厉的神色已经消失净尽,鼻梁挺直,嘴角隐含笑意,现出一丝雪白贝齿。猛见他仰天吸入一口长气,身形骤动,轻灵、飘逸,进退如风,疾如狂飙怒卷,静如岳峙渊渟,一双虎掌刁、拿、挽、缠、逼、吸、吞、吐之间,真气逼人肤发。   忽地一声虎吼,旁立的荆山老叟倏地扑入,四方游走,寻隙踏空近身狂扑。可是文俊防守得十分严密,出招反搏之间。荆山老叟如不自救,非挨上两掌不可。   老人家兴起,脸含微笑,身形愈转愈急,蓦地大喝道:“俊儿,放手还攻,我要以大袖进击啦!”   “呼”一声劲啸,罡风怒号,右袖下劈,左袖上扬,迎面就是一记“上下交征”。   文俊嘴角仍然含笑,右足横跨一步,左足疾伸飞踢老叟左肘“曲池”,左手向大袖侧方一插向后一吸,突一翻掌,顺袖向前一探,搭对方手腕。两下里快如电光石火,奇奥绝伦,中隐无穷变化。   荆山老叟向右疾转,双袖急如狂风骤雨,一阵阵雄劲罡风四面飞扬,将身裹得洒水不入。   文俊也一声长啸,在罡风外一阵急旋,要想近身进搏。柔掌的招式,以刁拿挽缠为主,逼吸吞吐为辅,极少硬拼的招式。名之为“柔”,可知定是以柔制刚,借力打力以巧取胜的巧劲招式,像武当的绵掌一般,一招得手,小天星掌力骤发,当者披靡。   酣斗一盏茶时,双方身形难辨,倏合倏分中,方可分清人影。文俊毕竟功力不够精纯,经验也不够一不小心,被老人家一招“雷电交加”扫中,连翻两个筋斗,“叭”一声,直被掼出三丈外。他狼狈地爬起,脸蛋通红,拍拍屁股笑道:“师父这不成嘛!你老人家一双大袖,将全身裹个风雨不透,俊儿毫无办法攻入,难难难!”   荆山老叟呵呵大笑道:“傻孩子!你该用引字诀,四面进攻,反而使人防得更严密。你该先示人以怯,先骄敌念,引敌轻进,方能一击见功。你一开始就气吞河岳,又怎能乘懈进击呢?该打!”   文俊沉吟半晌,不住点头。突然古林中响起一声慑人心魄的长笑,直透云霄,声浪奔雷也似的传到,凝而不散,震耳欲聋,似乎就在身边发声,其实声源还在四五里外。   师徒俩心中大震,这发笑的人内力好深,笑声一落,荆山老人脸上蓦地变成青灰色,肌肉抽搐不止,抢近文俊身畔,铁青着脸说:“俊儿,你记得两年前九如玉佩的事么?”   文俊茫然地回答道:“俊儿记得。”   “来人是双凶之一的宇宙神龙闻人杰。上次在圆觉古寺,他们几乎全军尽覆,他的第三门人摧花郎君,也领了我一记摧心掌。这宇内凶人走狗满天下,终于找来了。”   “水来土淹,师父,俊儿想,没有什么可怕的。”   “为师有自之明,今天定难幸免,一切希望就在你的身上,我只要你听话。”   “师父,我们走吧!山高林密,谅他也无能为力。”   “走得了么?”老人家惨然一声道:“这恶贼工于心计,如不准备万全,绝不会亲自出动。你快些隐入飞瀑下石穴中,不管有任何变故发生,记住,万不可外出。”   说到这儿,眼角现出两行清泪,突又一咬牙,斩钉截铁地说:“为师如有三长两短,切记下山投师学艺,在十年之内,不许替我报仇。快!恶贼们来了!”   文俊剑眉一扬,虎目中神光闪动,吭声说:“师父,有生之日,这是俊儿唯一违命之事;水里火里,俊儿绝不离开师父半步。”   “住口!”荆山老叟厉声说:“宇内双凶谋事,可说从不落空;功力之高,世无其匹,多送你一条小命,于事无补,反而报仇无望,我会含恨九泉。记住!我死之后,速至江西麻山玄都观去找无极道人报讯。他是你的师伯,不管如何,你得求他收容,十年内你不可前往汉中报仇……”   突然,林中飞禽一阵惊鸣,纷纷飞起,满山狂鸣不已。   就在文俊一怔神间,荆山老叟突一举手,文俊便点上晕穴,夹背儿一把提起,飞快地将他塞入飞瀑下乱石穴里,重跃到丝草坪中,昂然卓立,静待宇宙神龙现身。不久,四周响起几声轻微的唿哨,石笔峰两侧人影晃动,身形奇快绝伦,宛若鬼魅时隐时现。   片刻,古林中突然腾起八只鹰隼;不,那是人,不是飞禽。八个青影往丝草坪中掠下,轻灵飘逸,奇疾无比,端的令人吃惊。   八人一到场中,距荆山老叟两丈余,即倏然停步,向左右雁翅排开。八人清一色青绸子紧身青帕包头,一个个身材魁梧,脸容狞狰。只听“铮”一声剑啸,八支长剑同时出鞘,寒光闪闪冷气森森。   八个人一言不发,也不向前拥上,仅是凝神抱剑卓立,用那凌厉可怖的眼神,目不转瞬冷然瞪视着屹立的荆山老叟。   片刻,林中履声橐橐,林缘现出两个身穿银白紧身,身背长剑,手捧一支长仅八寸的金色小旗,面目清秀的英俊少年;拥着一个头戴逍遥巾,身披绿底团花罩袍,足登厚底漆金,绣有两条青龙的长统鹿皮靴,高大轩昂的大汉来。   这就是江湖中一代枭雄,武林闻名丧胆的宇内双凶之一,鼎鼎大名的宇宙神龙闻人杰,身材修伟,足有八尺以上,满脸灰色虬须,方面海口,大环眼精光外射,宽额隆准,可惜双耳招风;面色红润,脸带笑容。外表上看去,年纪不过四十余,其实他已经八十出头了。要不是他那一团灰色虬须有点唬人,谁也想不到这位满面和气,笑容可亲的中年人,竟会是江湖中凶名昭著的宇内凶魔;倒像是家财万贯的有财有势的地方缙绅。他背着双手,悠然缓步向场中踱来,微风飘起他的罩袍下襬,隐隐现出他袍内的鸦青劲装,和腰中鸾带上插着的一个长形红色锦囊,里面像是刀剑一类兵刃。   他一迈步,两个银衣少年在他身后两侧紧紧相随,到了八大汉之中,悠然止步。   向八人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在荆山老叟沈老爷子面前,岂可如此无礼?收剑!”   八大汉同时躬身答道:“弟子等遵谕!”   “呛”一声剑啸,人个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同一手法,将剑归鞘,退后两步抱拳恭立,双目向前凝视,神情肃穆,倒像八具石仲翁。   宇宙神龙又是微微一笑,向荆山老叟拱手笑道:“沈兄隐身白鹿岭,两截于兹,风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武林三义大名,江湖盛誉至今不衰,沈兄竟然遁隐名山,殊堪惋息,今日幸遇,沈兄感到意外么?”   “江湖无辈,英雄无岁,沈某今日得遇堡主,果然一代霸材,英风盖世,果真名不虚传。沈某耄矣!三义之匪号,不提也罢!”荆山老叟面无表情地说。   “算起来,沈兄成名于在下之前,故以专诚拜望,来得唐突,尚望沈兄海涵。”   宇宙神龙仍然一团和气,抱拳一揖。   “堡主抬爱,沈某深感惶恐,但不知堡主何事枉顾,愿闻其详。”他也回了一揖。   “沈兄是真的不知在下的来意么?”   “堡主的来意,沈某心里有数,不过由堡主口中说出,不是更简单明了么?”   “只要沈兄心中有数就成,小事一件;我想不需在下多说,沈兄多多包涵,定可皆大欢喜。”   “小事一件!”荆山老叟呵呵一笑道:“堡主未免小题大作啦!用得着出动贵堡这么些高手么?林中和峰顶左近,大概都隐有许多绝顶高手罢?”   “武林三义,盛名绝非幸致,沈兄不会见责怪敝堡小题大做的。林中和峰顶左近,人不算多,仅顽徒天凶地狂率堡中庄汉而已。”突向老叟身后一指,含笑相问:“沈兄身后这位哥儿,诚乃人中麟凤,想必是沈兄及门高弟,能为在下引见么?”   荆山老叟回首惊顾,只觉心中一凉,冷汗微沁,暗叫一声“苦也!”原来他强摄心神,专心一意与宇宙神龙斗口,竟不知何时,文俊已经到了身后,他正叉着腰,双目喷火,向宇宙神龙怒视。老人家心中叫苦不迭,也大惑不解,他弄不清这小家伙是怎样脱身的,自己不是点了他的晕穴么?   两年来,他却不知文俊天生异秉,他全身的穴道,皆具有自然的抗力;先天真气练成后,更可以任意闭穴解穴,除非他骤不及防,或者绝顶高手全力一击,别想损他一毫一发。在老人家声色俱厉出手挽他时,他就知道。师父不愿他送命,势必点他的穴道强迫隐匿,故早已全神戒备。   荆山老叟不知就里,仅用轻手法点了他的晕穴,两个时辰后自可醒来。岂知小家伙早有准备了,根本不当回事,就在宇宙神龙现身的同时,他便不顾一切后果爬起,在师父身后严阵以待。   荆山老叟由于神情紧张,所以并未发觉。   老人家见他竟然能自解穴道,不顾生死挺身而出,不由心中惨然,但也无比欢慰,得徒如此死复何憾?以目前形势看来,就让他走也脱身不了啦!暗地一咬牙,心说:“罢了,生有时,死有地,看来合该我师徒今日横死,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岂不是天意么?”便强作笑容答道:“堡主所料不差,正是沈某唯一劣徒,天性迟……”   “可惜!倒真是一表非俗,可惜!”宇宙神龙不知怎地,竟打岔荆山老叟的话头,连说了两句“可惜”。   也由于他这一打岔,没将文俊的姓名说出,真是天意。   “堡主别可惜了,何不将来意干脆敞出来呢?”荆山老叟不悦地说。他知道这恶鬼那两句“可惜”的意义,不是明明在说师徒俩在劫难逃,故尔可惜吗?所以他渐渐有点按捺不下。   宇宙神龙脸上笑意更浓,徐徐道:“沈兄巧获雷音大师的九如玉佩,竟然隐身白鹿岭两年,怎不前往寻觅大师飞升之所?倒令在下百思莫解,不知沈兄能否将原因详告?”   荆山老叟朗然一笑道:“那九如玉佩,业于两年前群雄聚会凌霄峰之日,已非沈某所有,堡主难道不知道么?”   “假使在圆觉古寺沈兄不使用摧心掌,在下倒有点相信。”   “那么,堡主认定九如玉佩仍在沈某手中了。”   “在下不无怀疑。”   “堡主既然怀疑,沈某百口难辩。”荆山老叟呵呵一笑,又道:“其实那玉佩并非雷音洞府秘图,而是一套莫知所云的禅门打坐心法。沈某隐居白鹿岭,用本门心法授徒,这套心法仅供玩赏而已,毫无用场。如果九如玉佩真如江湖传闻那么神奇,沈某还在这儿与禽兽为伍,岂不太傻吗?”   “江湖传闻自不可全信,在下亦有此念。三月前,敝门下已在左近相伴,方知玉佩实不在沈兄之手。”顿了一顿,笑容突敛,又道:“沈兄既知那套禅门打坐心法,不知可否令在下一开眼界呢?”   荆山老叟略一沉吟。半年前他将心法九式用图绘出,并未将心法要诀写上,现下九式图正挂在洞中,要是落在这宇内凶人之手,虽无心法要诀,也是麻烦。便摇头答道:“此九如心法沈某亦不知其详,恕难见告。”便转向文俊道:“这里用不着你,快回洞内练功。”   文俊闻言知意,是叫他回洞毁图,答声“是!”便向后飞纵。岂知他一动,八名大汉中,已有两人起步抢了先,快得令人骇异,只一晃远达七八丈外。   文俊罢一落地,一名大汉已抢先一步,迎面一挡,左掌斜立,右掌待机捺出,阴沉沉地冲着文俊冷笑。另一大汉就在这一瞬间,闪入洞中去了。文俊心中大急,一闪身便待抢越。那大汉岂能容他?身形一晃,仍将去路阻住。   文俊急疯了心,顿忘利害,左掌虚引,右掌一招“如虚似幻”倏出,同大汉左臂下探出。   大汉冷哼一声,立掌突向外疾吐,一翻一按,一股罡风狂泻而出,右掌疾似惊雷,拍出一招“推山填海”,直向文俊当胸撞去。   文俊吃了一惊,暗说:“这家伙好浑雄的掌力!”不敢用掌接招,身形纵起两丈,头前脚后凌空下扑。   大汉暗骂一声:“小子找死!”正待发掌迎头痛击,忽听宇宙神龙大喝道:“住手!”声如晴空霹雳,石破天惊,令人耳鼓欲裂,气血翻腾。大汉及时撤招,退后五尺,仍挡住文俊去路。   文俊被声波一震,吃了一惊,真气一泄,便落下地来。   宇宙神龙淡淡地一笑,对荆山老叟道:“沈兄请速着令徒住手,他那几手不够火候的柔掌,难禁敝门下全力一击,万一有所差池,在下脸上着实挂不住,岂不伤了和气?”   荆山老叟知道势难讨好,也就乘机下台,好在心法要诀不在图上,就让他得去亦无大用,便回身止住文俊说:“徒儿回来,让他们去吧!”   文俊急道:“师父,那九如心……”   “不许多说,回来!”荆山老叟喝止他往下说。   文俊不敢违拗,气呼呼地回到师父身畔,恨恨地向宇宙神龙怒视,咬牙切齿。   片刻,石洞人影一晃,两大汉便到了宇宙神龙身侧,将绢图献上,躬身禀道:“洞中一无长物,仅此一图可疑。”   宇宙神龙接过图,嘴唇微动,两大汉点头应诺,退回原位。   荆山老叟心中一震,暗说:“这恶魔已练成传音入密绝顶气功,怪不得如此猖狂。”   宇宙神龙将绢图打开,只见上面绘着九个练功人形,上书“九如心法图”五字,除此以外,一无所有。他打量良久,皱着眉沉思有顷,状甚困惑,然后将图交与身畔白衣少年,说:“且收下再说。”   文俊急了,喝道:“你们要强抢么?”声落,人已飞射而出,直向持图少年扑去。荆山老叟要阻也来不及了。   宇宙神龙呵呵一笑,大袖迎着凌空扑来的文俊一拂。文俊只觉一股柔和的微风,迎面吹到,真气突然一窒,浑身一震,胸腹内似乎热血狂涌,身不由己“呼”一声向后反弹,跌落先前纵起处,晃了几晃方定住身形,气血突又归于平静。他感到这柔风的劲道并不大,怎么竟会浑身无力气血无法控制,岂不怪哉?不由怔在当地。   宇宙神龙一见文俊神色未变,心中不但惊,而且骇然,也霍然一凛。他的功力已至化境,内家真气可伤人两于丈外,这一拂之下,中含极歹毒的“九绝掌”力,存心将文俊的经脉一一封绝了,至少也可将他的内腑在毫无形迹之下,受到致命的震伤。   可是文俊却神色不变,似未受伤,怎不令他骇然震惊?他乃十足阴险的一代霸才,心中虽惊,但外表神色并未异样,仍含笑向荆山老叟问道:“令徒身手不弱,可曾练过九如心法么?”他怀疑这老小两人,定然已将九如心法参透,不然文俊小小年纪,怎禁得起自己那一拂之力?   荆山老叟却不知这宇内凶人,已向文俊暗下了一次毒手,便照实答道:“沈某对九如心法存疑,不敢妄练,仅令劣徒以练气之法,依图样行功半年,似乎毫无进境可言,倒令堡主见笑。”   宇宙神龙闻言又是一怔,心说:“这九如心法似乎毫无异处,这娃儿仅练了半年,分明已至火候,难道这心法真有大用么?”   蓦地里,峰顶响起一声长啸,直透云霄,那是宇宙神龙门下所发的信号,意思是说:四周并无敌踪。   宇宙神龙闻声点头,便哈哈一笑道:“两年前在圆觉古寺,劣徒摧花郎君蒙沈兄教训一记摧心掌,今已将愈,两年来无日或忘,本堡主这里谢过。”说完,抱拳一揖,脸上仍在笑。   “令徒果然了得,沈某确实老了!”   “武林三义大名,江湖至今盛传不衰,怎说老了?”   “三义匪号,无聊已极,怎能与堡主相比?宇内双雄的盛誉,如日中天,领袖群伦,着实为武林放一异彩。”   “沈兄谬赞,本堡主甚感汗颜。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有两事欲与沈兄相商,沈兄幸勿见却。”   “堡主不远千里而来,但说就是,何庸相商?”   “相商未免见外,也可说是相求。”   荆山老叟心中一凛,皆因这宇内凶人险恶异常,心很手辣,含笑杀人,他如有求于人,也就是那人合该凶星照命,绝难幸免。他知道宇宙神龙已动杀机,但他却不甘示弱,明知凶多吉少,也只有放手一拼。便呵呵一笑道:“堡主如有所求,但请言明,如沈某力所能逮,自当遵办。”   一面说,一面运功戒备。   宇宙神龙仍是满脸笑容,道:“沈兄倒也慷慨,本堡主心领就是。”   举手向文俊一指,又道:“这娃儿倒是个可造之才,在下欲将他携返汉中,授以平生绝学,将来定是朵武林奇葩,胜在此深山十载苦练。”   手在大袖中伸出,掌上是个粉红色纸包,放在眼前笑道:“蒙沈兄慨赠九如心法,并割爱门人……”   文俊怒叫道:“住口,你是甚么东西,狂甚么?”   “娃儿,目前用不着你说话。”宇宙神龙仍在笑。又转向荆山老叟泰然地说:“这是一颗无价至宝千日醉,本堡主即予相赠,灵药难求,略表寸心,请沈兄实时服下。”手一扬,纸包电射而出。   荆山老叟一听是千日醉,脸上霍然变色,伸手一攫纸包,身形一震,“登登登”连退三步,方能站稳身形。可见宇宙神龙的内力修为,端的骇人听闻,双方相去不啻天壤。   荆山老叟将纸包纳入囊中,只觉愤火中烧,豪情千丈,仰天哈哈狂笑道:“沈某自知难逃阁下毒手,但似此轻易吞服所赐千日醉,未免心有不甘,愿以一双肉掌,领教阁下武林绝学九绝神掌,九泉之下亦可瞑目。至于劣徒之事,沈某生平从不强人所难,是否愿意,可令其自决。”说完,将衣襟摆掖在腰带上,转对文俊惨然一笑道:“徒儿,这是为师最后一次唤你,今后去留,任汝自决。”转向宇宙神龙笑道:“堡主请赐招。”他明知死期已至,仍然神态从容。皆因那千日醉乃是道家的练功至宝,也是最歹毒的毒药,如整颗吞入腹中,必将醉卧千日,试想在这荒山绝岭中,醉倒千日岂不成了一具干骸?反正活不成了,死也死得光荣些,故敢公然向宇宙神龙叫阵。   文俊一听师父所说,只觉急怒攻心,瞋目大吼道:“师父,俊儿绝不苟且偷生!徒儿在前开道,剑树刀山,徒儿先闯。”不等师父答话,虎吼一声,向宇宙神龙扑去。   宇宙神龙微微一笑,向左略一颔首。左面一名大汉身形倏动,迎着文俊喝道:“娃儿慢来,我打发你上路。”   两人半途遭遇,双方放手抢攻。文俊只学了一套用以自卫的柔掌,虽则天资极高,早已参悟其中奥秘,拼死进扑倒也凌厉万分。无如对方功力太过深厚,相去远甚,三五十个照面后,仅聊堪自保而已。   荆山老叟一看徒儿动手,便也大踏步上前道:“阁下既欲取沈某性命,请动手啦!”   宇宙神龙仍呵呵一笑道:“沈兄既然有兴,兄弟自不愿沈兄失望,前三招是你的,只要能逃出十招之外,兄弟拍手便走,前事一笔勾销,请!”挥手令诸人退后,仍然背着手含笑而立,双目中却透出一丝寒芒,令人心头泛起寒意。   荆山老叟道声“有僭!”欺身进步,力贯双掌,用九成真力,拍出一招“穿龙引凤”;左手向对方胁下一探,向后一吸,右掌快似奔雷,拍向对方肩头。摧心掌力一发,一股柔风随掌而出。   宇宙神龙仍然背着手,左足缓撤,身形稍侧,双肩微动,在掌力到达的剎那间,只一晃便将荆山老叟的真力完全化去,双掌也同时落空。   荆山老叟一咬牙,运足十成真力连发两招:“惊涛拍岸”,“狂风掠影”。这两招本是以快速攻敌为主,但在荆山老叟手中,却像慢腾腾轻飘飘,毫不起眼,其实却奇快绝伦,寓快于慢,其中奥妙无穷,瞬息万变,摧心掌力交发,丈内可使对方内腑经脉无形震腐。   可是宇宙神龙却笑容依旧,足下如行云流水,双肩微晃,始终在老叟的掌影前一尺内移动,那令人内腑震腐的柔和劲道,一近身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衣袂也未飘动,似乎他身前弥漫着一道气墙,万物难侵。他穿的是罩袍,足下是高底靴,双手始终未动,可见他的功力之高,简直匪夷所思。   三招一过,荆山老叟骇然变色,他发觉这宇内凶人已练成护身真气,能化去任何外加力道:护身真气是至高的无上绝学,与道家的罡气,佛门的伽蓝禅功,有异曲同工之妙,能反震任何外加力道。假使宇宙神龙不让这三招,自己攻出的三招就足够他反震而死,再打下去,只有自取其辱而已。便伸掌踪出圈外,仰天哈哈狂笑道:“沈某算是开了眼界,甘拜下风,就此罢手。”探囊取出那粉红色纸包,便待打开。   却听宇宙神龙嘿嘿一阵冷笑,令人闻之毛骨悚然。笑完,一字一吐地说:“宇宙神龙言出法随,从没人敢加抗拒,你不但不依言吞服千日醉,还妄想在我手下图个侥幸,不太便宜你么?”   声落手扬,一道黄影一闪即至,无声无嗅没入荆山老叟右胸。谁也未看清那黄影是甚么东西,它太小太细了。   荆山老叟连黄影也未看到,双手将纸包抱得死紧,皱着眉,牙齿咬得格支格支地响,慢慢地向后坐倒,脸色顿成死灰,大汗如雨。随见他双目向上一翻,“格崩”一声,口中大牙顿成粉碎血水外溢,仰天发出一声长号,扑地躺下满地乱滚。   正和大汉激斗的文俊,惊得心胆俱裂,狂叫一声“师父!”拼命拍出两掌,抽身向老叟扑来了。大汉被他那声突如其来的狂叫所惊,怔了一怔,随之吆喝一声,随后飞赶。   文俊扑到师父身畔,跪下抱住他乱滚的身躯,狂叫道:“师父!师父!你……你怎……”   荆山老人心痛如割,尽最后一口气喝道:“俊儿,逃命去吧!记住师父的话,我……我死也瞑……”   “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喷了文俊一头一脸。   文俊经鲜血一喷,立时清醒,猛记起师父所嘱,要到麻山玄都观找无极师伯传信,投师学艺十年后报仇的话,今天要是师徒同死,岂不令师父含恨九泉,便仰天长号说:“师父,俊儿留得命在,誓雪此恨!”说到这儿,只觉劲风压体。他急怒攻心,浑身潜力勃发,虎吼一声,翻转虎躯,拼命一扣一登。   那大汉正自心花怒放,双掌正要搭上文俊双肩,正是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在柔掌的招式中,就以近身制敌为主,大汉一时大意,想要活擒文俊,正好着了道儿,双掌还未搭实,文俊已虎吼转身。文俊已用了全力,体内那奇异的潜力尽发,双掌向上一扣,正搭在大汉两肘内弯猛向外一登。大汉只觉文俊掌如金钢,挣扎不得,接着一股雄浑无比的力道撞到,只感到浑身发软,狂叫一声,手臂由肘折断,直飞出五丈以外去了。临死反噬,倾全力一脚踢去。这不啻自速其死,文俊立地生根,那一脚踢在他的胯骨上,如中金石,反被一道奇劲一震,右腿登时骨碎肉裂,身躯也抛出两丈外。   文俊长啸一声,快如流矢向侧方窜去。两人交手乍合乍分,不过瞬间之事,几乎令人毫无所觉,生死立判。   宇宙神龙做梦也未料到文俊那么了得,大惊之下,勃然震怒,一挥手,七名大汉飞扑而上,七把宝剑寒光闪闪,冷气森森,将文俊困在圈中。   文俊从未见过真剑,师父平时只用树枝代剑,将江湖各门派的剑招演给他看,骤见七把寒芒暴射的长剑向自己身上招呼,不由心生寒意。   这时,荆山老叟仍未气绝,仍在草地上翻滚叫号。文俊也就化悲愤为力量,反而神智清明,拼命向外猛冲。他一咬牙,大吼一声,向迎面扑来的一名大汉一扬掌,在这生死关头,他的内在潜力陡发,一股浑雄的力道随掌而出,掌剑相接,直将长剑拍得向左一弹,大汉也斜飘两步,恰好将另一名大汉阻了一阻。   文俊一见机不可失,一鹤冲霄腾空直上,躲过了身后两支长剑的急袭,双腿一弹,径向一旁的石笔斜掠,一沾石壁,手足同时一按一登,便上了三丈余高的石笔顶端。   这同时,对面另一名大汉也几乎同时到达。石笔顶端宽仅尺余,又光又滑,文俊先到半步。这是他经常练功之所,自然比大汉熟悉。   大汉将近石顶,长剑已先点出,直递向文俊心坎。好文俊,在间不容发中一仰身,双腿仍向前一滑,便将大汉的双脚缠住,一绞一震,大汉双腿疼痛如裂,头下足上向下跌去。这一剎那间文俊只觉顶门一凉,发结齐根断落,飞堕石下。   原来跟踪他纵上的另一名大汉,从后面一剑挥出,一发之差,几乎脑袋搬家。   大汉一剑落空,不及收剑便飞出一腿,“噗”一声闷响,文俊的肩胛骨被踢的正着,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向石下落丢。那大汉只觉足踝一麻浑身无力惊叫一声,也飞堕地面,“砰蹬”一声跌了个头昏眼花。   文俊却毫无痛楚,身形一落地,另两名大汉已狂风也似的卷到,两把长剑同时向他胁下点到了。他人急智生,猛地向后倒窜,急向旁一滚,顺手抓起两堆草,连根带泥向前一送,箭似向两大汉打去,爬起来撤腿狂奔,入了茂密森林,急似漏网之鱼。   身后传来一阵哨声,还有众大汉的怒叫。他不敢往山下和峰顶走,展开轻功向东狂奔,奔了一二百丈,猛抬头只见十余丈外密林空隙中,绿色人影一晃。他心中暗暗叫苦,那是宇宙神龙,穿着高底靴,却轻飘飘地站在嫩枝梢上,正好回头向下瞧。   他只觉一阵寒意打脊梁上冒起,悄悄地向左一溜烟急窜,小心翼翼地避免和草木相擦,一阵紧走。   又是百十丈猛地前面一亮,他叫声“糟”原来这里是山石悬崖,足在四五十丈高下,下面乱石崩云,乃是数十道瀑布集中之地,形成了一座巨大深潭,向南滚滚而下,他只顾躲避人家拦截,竟走到了这条绝路上来了。   他正想回身,只听左右传来一阵冷森森的笑声,两面一看,不由倒抽了口凉气,暗叫“我命休矣”。   原来左右十丈外,各站着一群身穿青色劲装的抱刀持剑的牛鬼蛇神,一个个冷然向他凝视。   为首的两个人身材十分奇特,一个身高八尺,瘦得条竹竿,长马脸,吊梢眉,加上一双山羊眼,钩鼻阔嘴,留着两撇鼠须,年约四十余。   另一个身长不到四尺,矮胖身材像只肉球,披头散发形如魔鬼,端的是头如巴斗眼似铜铃,血盆大口外露出一排黄板牙,令人一见就毛骨悚然。   文俊心中大骇,前面是绝壁飞瀑,下面是飞腾着的激流怪石,左右又有群魔挡着,只有一条路可走。   就在这一瞬间,还未等他来得及转身逃命,身后已传来一句冷森的轻喝:“跪下叩头,从轻发落。”   文俊骇然转身,三十丈外如飞星奔来两条白影那是宇宙神龙身后的两个白衣少年,肘后两把寒芒暴射的宝剑,泛出万道青色光华,显然是断金切玉的神刃。   两少年面无表情,轻功超尘脱俗,正向文俊扑到。他俩身后青影乱闪,劲风呼呼,紧接着出现七名大汉。   两少年突然剎住身躯抱剑冷然卓立,七名大汉两下里一分,超越白衣少年,向上一围。   文俊无暇思索,双臂一抖腾空而起,想由树梢逃命。刚拔起两丈,突然树梢之上罩袍一闪,接着又是一声动人心魄的冷笑往他耳鼓猛钻,一股令人窒息的劲风,由五丈外狂掠而至。   文俊心胆俱裂,知道树上定然是宇宙神龙了,猛一提丹田先天真气,自闭经脉,护住胸腹致命之所,身躯任其放松。这一剎那,劲风已经袭到,他只觉气血蓦地一震,呼吸困难,身形被劲风向后一撞,倒飞了三丈余,向下急坠。他临危不乱,感到气血并无异状,不由心下大定,使千斤坠提气落了下来,距绝壁不过三丈远近了,好险!   他双脚还未落地,身侧寒风压侧,一柄冷森的宝剑,已经闪电似点到他肩头左边。他这时反而灵智清明,本能地侧身出掌横拍剑身。   他这一掌用了全力,“叭”一声响,那大汉身形被震得向侧一闪,剑尖在文俊鼻尖前掠下,刻不容发,险极!   文俊也被剑上的巨大反震力道一崩,凌空横飞一丈五六,身形犹未落地,脚下突然传来一声虎吼,青芒霍霍而至。   好文俊,双足向上疾收,向后一蹬,身形不退反进,向来人顶门扑,吸腹吐掌,疾取大汉天灵盖。   那大汉一击不中,变招不及,左手剑诀变掌,大吼一声,一招“力托华山”向上急堆,硬接文俊一掌,长剑亦随向后上一引,想用“火把燎天”应急。   “蓬”一声暴响,双掌接实,大汉虽则功力深厚,也禁不住文俊天生异秉,拼命的全力一击。   只震得他身形一挫,几乎坐倒地下,长剑也颓然垂下。   文俊毕竟经验不足,功力也相差太远,身形向后倒飞,在一声惊叫声中,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掉下绝崖,“扑通”一声落入水中,水花一漩一荡,除了几星泡沫随水向下狂漂以外,只有飞瀑流水悲咽。   崖边的宇宙神龙神情肃穆,注视着数十丈下滚滚飞瀑,脸上神色瞬息万变。半晌方回过身来,厉声说:“这小子势难活命,但你们得在左近驻守三天,看山上有无活人。”   说完,双足微动,人已冲霄而起,一闪而没。两个白衣少年也一言不发,由树梢隐去。这是宇宙神龙的武林绝艺“凌空虚渡”,宇宙神龙的名号即由此而生来。   左右一高一矮两名大汉,也带着手下人悄悄撤走。   七大汉躬身送走了所有的人,将文俊震落崖下的那名大汉,怔怔地向深渊下看了半晌,叹口气对同伴们说:“想不到这娃娃竟这样了得,沈老儿倒教了个好徒儿。”   又道:“如果再让他下两三年功夫,咱们准栽在他手里,难道九如心法真有惊天动地的奇效吗?”   另一个插口道:“走罢!用不着咱们替九如心法费心,咱们先搜索左近,再将老儿的尸体弄到高山附近安葬,也算是兄弟一场呀!”   “老大,用不着再搜了,天凶星大爷和地狂星二爷,早将这一带搜了个狐鼠难隐。咱们且在兴山入山要道等候,任何人入山也别想逃过咱们的眼睛,何必白费气力?”另一大汉不耐烦地说。   老大想了想,说声:“走!”领先向石笔峰奔去。第三天,他们又到了石笔峰,可吓了一大跳。   石洞已经闭上了,找不到门户,荆山老叟的尸体也踪迹不见了!   ※※※   在荆山东门外二十余里,长湖的西面,有一处小小湖湾,濒水边有一所大庄院,庄院里面,是一座小村落。村中人家全姓徐,这村庄就叫做徐家湾。   这所湖滨大庄院,气派与村落大不相同,第一房舍全以大青石砌基,第一栋房舍毗邻都有风火墙隔住。   第二是后庄门对着长湖的一面,有一个不算小的练武场,练武的家伙有石担、石鼓一应俱全,梅花桩,练功坑,横练及有悬吊的沙袋支架,星罗棋布。   第三是庄院中耸立着一座高楼,檐角铁马叮当,八盏气死灯摇曳。   看这气派,不用问,庄院主人必是个武林中人物,如果不是江湖好汉,至少也是个武林世家。   提出庄院主人,大大有名,在江湖上提起武林三义,也许有些后生晚辈有些陌生,但要说出“九现云龙徐大爷”徐占海,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三义中的荆山老叟早就不问世事,天棋子周天素失踪已有三十年,只有徐占海仍安居在长湖湖畔,支撑着“仁义大爷”的局面多年。   江湖上提起九现云龙,值得大家翘起大拇指,赞声:“没遮掩的好汉,响当当的汉子,没说的,不愧仁义大爷。”   天大的事,只要徐大爷出头打圆场,管叫双方不吃亏,大事化小了,小事化了,准叫你心服口服。   庄院大门朝西开,只要你老兄肯降尊纡贵,往庄门跨进一步,自有人热情向前招听,打供作揖把你往里让。   不要名帖,不需要报上三代履历,徐大爷一身灰布短褂裤,就来厅外笑哈哈地拱手相迎。   不管你是白道黑道英雄,抑是江湖亡命,徐大爷也不过问老兄的来路,和你老兄称兄道弟一阵寒暄,谈几句武林见闻。   你尽管放心,徐大爷是个玻璃心肝儿,不用你开口,就知道你大需要些什么,推心置腹留你在寒舍住下,再替你解决疑问,准不让你失望。   大人物们需要大量金珠应急,放心,不要铺保,不要抵押,准不会误了阁下大事。江湖混混无路可走缺少盘缠吗?二十两白花花银子不多也不少,那年头一两银子可买担米,足够你好好地度过难关了。   徐大爷不管江湖恩怒,杀妻夺子之恨,不共戴天之仇,这些事他不能干预,也爱莫能助。   为了这,有一些人骂他钓誉沾名,不配称“仁义”二字,但他处处也着实困难,这年头升平日久,社会百病发主,徐大爷只有一个,纵是齐天大圣,试问那管得了那么多人间事?   而且他交友满天下,黑白道朋友都有来往。一踏入漩涡,那就牵连过大,那可是了不得。   愿意替你排解,任何困难他都愿意替你分担。尽管有人不满意他的作风,但毕竟少之又少,因为武林中人讲的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报仇雪恨是假手他人,未免太没骨气,因之他老人家也极少有人去麻烦他。徐大爷的身手,老实讲,真正见过他亮相的人太少了,江湖中仅有一次公开看见的机会。   也就是他成名的开始,大概是四五十年前吧,那时他四十岁刚出头,手中良田千顷,全交给乃弟徐占魁经营,他自己在大江经营盐运,手下有百十条大船,自江淮承运官盐至荆楚,算是正当的行业。   那年六月天,他新押十二艘大船的九江府,船上根本没有一个官兵押运,浩浩荡荡扬帆起航了。   水路上的朋友只道油水来了,在铜陵以南二十里,布下了天罗地网,二三十只棱形快艇将大船团团围住,声势汹汹要发大财。   岂知徐大爷不慌不忙,先是恭迎贼首上船谈判,说明所运的绝不是私盐,将九江府的文书让他们审验,答应给他们白银五百两,要结交他们这群英雄朋友。   可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水贼们不识相,一口咬定是私盐,狮子大开口,要白银二千两人方肯罢手,徐大爷当然不肯,连船卖掉也不值那么多钱!说来说去闹僵了!一上火各走极端了。   贼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名叫翻江怒龙范长江,既名之为龙,手底下自有了不起的惊人能耐,火气也够大,三不管下令抢船。   徐大爷被迫得无路可走,三两个照面胜负立判,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翻江怒龙制住了,江面上杀声震天,数十条快艇各向大船攻到。   徐大爷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声震九霄,响彻行云,他像条云中神龙,凌空扑击而下,在快艇中一阵飞旋,一口气连变九种身法,所过之处,九艘快艇全被震碎了。只吓得水贼们飞魄散,心胆俱裂,纷纷驾船逃命。   徐大爷并未伤人,客客气恭送翻江怒龙上岸,硬塞给他五百两“大明通行宝钞”,两人竟成了朋友。   尔后,徐大爷一举成名,买卖从不需他费心,他自己在三湘七泽间广交豪杰,与江湖朋友遍游五湖四海,以豪杰襟怀,济人之意,解人之难,这才博了一个“三义”之一的无上声誉。   三十年前,他收了水陆委当在家纳福,不问世事,但对登门造访的江湖朋友,一律盛情款待,因之,无论黑道白道朋友,全对他另眼相看,“仁义大爷”之名载誉江湖。   他有一子一女,子名天德,已经四十出头,女嫁邻村方家。天德的武功造诣,谁也搞不清他的底细。反正他绝口不谈武事,只与乃叔的一双儿女吟风弄月度清闲日子。   徐大爷的一双孙儿,也就是前文所说的徐廷芳和廷芝。   这两个小捣蛋与乃祖父截然不同,小小年纪,内外功都有相当功底,家学渊博,确是不凡。轻功受乃祖蓄意陶治,根基打得好,成就令人刮目相看。   这两个小捣蛋聪明得很,平日最会惹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附近的顽童们,共举他俩为猢狲王,搞得村中鸡犬不宁。老人家也是有所溺爱,祖母更是疼爱有加,所以两小经常在外闯祸。譬如说:揍了邻村的孩子,或者弄翻了人家的船,甚至找伤了耕牛等等,最多不过关上三两天就放出来,而后依然撒野。   徐大爷家中经常有宾客往来,小家伙最受客人的欢迎,常常陪着爷爷听大人们天南海北穷聊,所以他兄妹俩的江湖见闻,比别人懂得多。   上次有几位宾客,说起来本朝崛起的内家拳剑鼻祖张三丰,把武当山的老道们,捧得上了三十三天,拳剑天下无敌,太极剑威震江湖,而且老道们个个道力通玄。   两小一听可留了心,结果偷上武当山,要找老道们学呼风唤雨的玩意,岂知道没学成,反被老道们和守山官兵赶下山去,连包裹也丢了,武当山的老道们四处捉拿他们。   两小在溜回家中途,在荆门以南,巧遇打伤人命出走的梅文俊,义结金兰,闹出日后许多事故来。那晚廷芝目睹文俊被笑面观音挟走,救应不及,被祖父带回家中,兄妹俩和文俊一见投缘,知道他被妖尼们擒去,怎不悲伤呢。等老人家问清楚了一切,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马上拜托江湖朋友打听消息,老人家也急得连夜赶往江西建昌府。 第五章 师门深仇   可惜一切努力全属徒然,三音妖尼根本没有回慈云庵,只有闻风赶来抢夺九如王佩的双凶一霸的走狗。   茫茫人海中,竟失去了三尼的踪迹。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年又一年,晃眼三年过去了。但兄妹俩对盟兄文俊的思念,并不因岁月如流而淡薄,反而更加殷切,尤其是廷芝姑娘,文俊舍命在刀光剑影中救她两次,她对这位盟兄的关切更深。   自回到长湖的第二天起,兄妹俩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沉凝而稳重,他们知道年纪大小不痛下决心,绝不能出人头地。   三音妙尼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是顶尖人物了,要找她们报仇,就得好好用功,所以兄妹俩不再外面闯祸,专心致志的在家中苦练武功。   三年来,两人长高了不少,轻功和内力修为,也有意想不到的进境,这天是八月中秋后三天,徐家湾经过三天的热闹,已经消闲了不少了。兄妹俩一早驾着扁舟,向烟波浩渺的长湖中荡去。   这时晴空万里无云,湖面水平如镜,湖中零零落落散布一群群渔舟,远处天际飞翔着阵阵白鹭,整个人十里长湖,是那么安详静溢。兄妹俩身穿绿油绸水靠,头戴竹笠,小船轻飘,桨儿轻摇,看看离岸十余里,小姑娘远望西北隐隐青山。   蓦地幽幽一叹,恨恨地拨了一桨,小舟速度失去均衡,悠悠地转过来。   廷芳诧然地问:“小妹,你这是算什么呀?”   廷芝颓丧地扔下桨,大眼睛一眨,叹口气说:“三年了,真长啊!俊哥一点音讯也没有,爷爷虽请江湖上朋友四处打听,这有什么用。”   廷芳了扔下桨说:“爷爷又不是江湖人,人家何必引火烧身呢!三音妙尼的武功和霸道的逍遥香也算得江湖一绝,谁又愿意去招惹他们呢!”   “我问你,你有何打算?”   “打算?我准备沿江直下江西,你敢不敢。”   “呸!废话!”小姑娘柳眉一扬,又说:“只怕你不敢去!”   “那好办。”廷芳一拍胸撑,神色一怔。又说:“咱们从长计议,三夭后动身,但你得改穿男装,免得爷爷派人搜寻,这次要再被捉回,关上三年五载也不是奇事,一切得听我的,不然准有麻烦。”兄妹俩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原则是沿江东下江西建昌府,假试找不到三尼下落,再往回搜。   三天后,兄妹俩带了两个小包裹,偷了乃母百十余两白银和少量金珠,扮成两个小厮,连夜偷走长湖南岸。   第二天到了江水边的潜江,雇了只小船直下武昌府。   九现云龙第二天方发现两小偷走,派人到荆州沿途江边搜寻,没想到兄妹俩鬼精灵,不走荆州走汉水,舍近而求远。   并且化装上路,逃出众人耳目,老人家心中大急,四处托江湖朋友踩察。   十天后,水上朋友传来信说,在武昌府曾发现有两男一妇三个大娃儿乘坐两艘大船,随行且有不少人,终日待在船上,三个娃儿都出落得俊美绝伦,倒有八成像孙少爷兄妹云云,只是大船上的人,都有点岔眼,是何路数,还未摸清。   老人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带了两个朋友连夜放舟,直下武昌,等他一到武昌府,水上朋友留下话说:三个大娃儿不是孙少爷兄妹,两船已经东下,前面已派人跟下了。   老人家仍不放心,急急忙忙向下赶去。   且说兄妹俩虽则小厮打扮,可惜那身细皮白肉和清秀的脸蛋却难逃人家法眼。   廷芳这小鬼名堂多,不管乃妹反对,用黄颜料加上黑锅灰,顾不得肮脏,在手脸颈上淡淡抹上一层,头上青丝给乱七八糟地抖散,胡乱挽在顶端用帕儿包着。   那时,男女头上只有结髻之别,小娃儿更易改装,就这样,果然让他们逃过了追访者的耳目。   九现云龙的朋友满天下,可是他们只知道孙少爷兄妹是一双奇绝的俊美金童玉女,谁又会想到这两个肮脏透顶的小厮,就是他们所找的对象呢?   兄妹一到武昌府,落脚文昌门附近,第二天便到江边雇船东下。   江边帆桅林立,码头上熙熙攘攘,贩夫们走卒摩肩接踵。他俩摸不清该往何处雇船,又不好开口,站在人群中正在作难。   合该有事,两人正沿江边向平湖门走去,行人太多,正慢慢向前移动,猛见前面人潮分向两边涌出,惊叫之声大起。   兄妹俩正在奇怪,人潮开处,已现出七八名脚夫米,一个个身材魁梧,相貌狰狞,前襟敝开,露出古铜色的毛茸茸宽大胸膛,领头的那位大汉显得特别雄壮粗野,伸开两个蒲扇大的巨灵之手,将避开得不够快的人连推带拨,也不管人家死活,直往前大踏步撞来。   兄妹俩摸不清来路,正想让开,岂料两人前面正走着一个瘦个儿,最前面还有一个大胖子,两人反应都不快。   大汉将胖子一掌推开,大胖子“哎哟”一声惊叫,仰面便倒,恰好将瘦子撞个晕头转向,像根木头似的倒向兄妹俩身前,不偏不倚迎头压下。   兄妹俩平时是个惹祸胎,一看有人不讲理,无事也得找蹅儿,先前看了众人大汉气势汹汹的讨厌相,心里早就透着不愿意,再被瘦子一撞,不由小性子大发。   廷芳年纪稍长,怕生事后引起注意,忍着气急忙扶起瘦子,仅瞪眼鼓腮生气而已。   小姑娘可不同,两手一叉腰,杏眼含威,往路中一站,恨恨地向那大汉“呸”了一声,迎面拦住去路。   最先那大汉先是一怔,倏然止步,最后勃然震怒,双手一张,将随后众人一拦。他自己晃着大脑袋,牛眼一翻,冲着小姑娘吼叫道:“好小子,一指头将你摁死,你吃了虎胆豹子心胆敢拦住路中,向我鲁小牛瞪眼睛吐唾沫?你是那家的小子?说!”   双方相距不过三尺,鲁水牛话声音够大,臭口水满天飞溅,小姑娘怎受得了?掩着鼻子往后退,心里憋得难受,无名之火一发不可收拾,这时路人纷纷让开,江边船舶上的伙伴们全挤到跳板上看热闹,人人都为这两个褐色小伙子担上了心。   小姑娘不等鲁小牛说完,冲廷芳一眨眼,他俩早就约这定好,向外打交道由廷芳出面,廷芳也按捺不下,也叉着腰向前,一撇嘴不屑地说:“你找碴吗?谁又惹着你呀?向我们穷叫瞪眼睛,想吓唬人吗?你是什么东西?水牛也说起话来啦,怪事!”   “这东西像只疯狗,哥哥,给他吃顿生活,上啊!”小姑娘拍着手叫,直着喉咙嚷。   “反了!反了!”鲁水牛气得直翻牛眼,怒气如雷:“小狗,你活腻了,鲁大爷成全了你,先赏你两个耳光开开眼界。”跨前一步,一掌向廷芳左颊上掴去。   四周围了七八十名观众,见状全发出一声惊叫。皆因这鲁水牛鲁子兆,是江边一霸,他那一掌下去,怕不有上百斤蛮力?这小伙子不死也是重伤,众人怎得不惊?   惊叫之声未绝,只听“叭”一声闷响,接着“噗”一声,像倒了一根大木柱,随之哗叫之声大起,把观众惊得舌头伸出口外,半天缩不进去,久久才叫起好来。   原来小爷一看就知道这人是个大笨牛,掌到时骤一低头,他个儿小,手脚利落,存心给鲁水牛难看,只一扭虎腰,但到了鲁水爷身侧,右腿起处,“叭”一声踢在鲁水牛臀上,兄妹俩自小随祖父练正宗内家拳脚,身手岂同等闲?这一腿没有三百斤也有二百余斤,鲁水牛岂能好受?“噗通”一声跌出丈外,狗抢屎面朝地面猛撞,大门牙掉四颗。   血水满地,正在哇呀呀穷叫,挣扎着要爬出来,后面的七名大汉先是大惊失色,最后同声怒叫,磨拳擦掌向前一拥,要将兄妹俩毁在拳脚下。   小姑娘在欢呼“好啊!这些蠢材交给我,别抢先啦!”她一见哥哥得手,小手心痒痒啦!不等众人扑上,她已卷入人群,双掌一分,宛如虎入羊群。   只听噼啪之声此起彼落,狂叫之声大起,七大汉捧着脸扶着腰,发喊声扭头狂奔而去,丢下鲁水牛仍在挣命。   这里,四周反而声息全无,只有鲁水牛摇摇晃晃哼哈着爬起,所有观众张口结舌鸦口无声。   兄妹俩一打眼色,廷芳一掌将鲁水牛推倒在地说:“水牛,你不是说一指头就把小爷摁死了吗?地上大概可以找到蚂蚁,你去摁吧!小爷少陪。”   话罢,两人转身便走,钻入人群片刻不见了。   不久到了平湖门,这里也是热闹场所,由汉江下放的舟船,全在这靠岸,帆桅林立,密密麻麻,廷芳硬着头皮上前找船伙计打听,要找小船直放郡阳。   花了整个一上午,才花五两银钞雇了只扁舟,约定明晨东下,便转头回客栈准备上路物品,足不出户的等明晨动身。   在两兄妹走后不久,江边来了一群蛇鬼牛神,有两名大剌剌上了小船,半盏茶工夫,小船上值钱的家伙全搬上了岸,船夫换了两个粗眉大眼赤膊大汉。   在这艘小船的左侧泊着两艘大型客船,舱面上坐着两个衣着华丽的十七、八岁的公子哥,靠左舷船板卓立着一个梳三丫譬、眉目如画的十二岁小姑娘,月白罗衫上,罩着一件银色小坎肩,流苏儿款款轻荡,雪白长裙澈曳,绣带儿轻摇,宛如仙子凌波,显得江水更美了。   三个人在低声谈话,似对邻船上粗暴声浪毫未注意。直待小舟所有对象全搬上岸,留下的两名赤膊大汉也搭着衣衫上了码头,三人方停止谈话,向两大汉背影投过不屑一瞥,少女那秋水也似地明眸中泛上一丝寒意,低声说:“这些小流氓太不象话,连两个穷小子也不放过,哼!”   右手少年接口说:“他们不该跑到江中下手的,这教水上朋友难堪,犯了江湖大忌,看他们如何解脱。”   右手少年接口说:“不用解脱的,这趟买卖似难得手。你不看那两个黑小子步履轻盈,双目英光外露吗?江边的好汉们如在水上出口气并没有大不了,只怕怨气难出,还碰上大钉子呢,不信且拭目以待。”   少女却冷冷地道:“强龙不斗地头蛇呀!黑小子准占了不上风,这容他们不得呀,我要准备。”   左手少年不以为然说:“二弟和三妹未免管事太多,要是你们冒昧出手,不怕泄露咱们行动么!”   少女柳眉一扬,哼了一声说:“怕事的别多嘴,反正明晨同时放舟东下,要是他们胆取行凶杀人,哼!我管定了,这就去和爹爹商量。”说完莲步轻摇入舱去了。   两少年耸耸肩,相对一笑,状甚得意,那右手少年说:“三妹一耍赖,爹便会准,明天有好戏可瞧。”   “大哥,你就别管了,明天我和三妹动手足矣!”   “好吧由你出面,别忘了拖葛叔叔下来,爹准没话说。”   翌晨寅未卯初,两个黑少年身背小包裹,欣欣然来到码头,小舟上两名大汉笑嘻嘻地迎出,将两人迎入舱中。   两黑少年就灯光下打量船夫,发现共有四名之多,一个个粗眉大眼,体格魁梧,两人似乎一怔,随又相互一打眼色,没做声,一迭声吩咐开船。四大汉一阵子好忙,小船悄悄地退出船丛,向下游滑去。   这时天色虽早,但码头上已经人声嘈杂,船只陆续解缆,自文昌门以下的船只,都是向下开的,三四十艘大小船舶,先后向下直放,那两艘大客船,也陆续启旋。   廷芳兄妹的小舟箭似下泻,后面两艘大船衔尾紧迫,大船风帆已经扯满,舱面上船伙计们清闲得很,全悠闲地靠在船舷上张望。   最先头那艘大船后面,拖着艘梭形快艇,支起两把长桨,后舱坐着一个年约三十开外,豹头环眼的精壮大汉,在含笑向前注视。   船首上就是大船上的二哥和三妹,他俩内穿着油绸水靠腰带上插着匕首,外面披着墨绿色罩袍,恰将水靠掩住。外表上看去,男的悦如临风玉树,女的赛似海宫龙女,一般的英姿勃发,超绝尘世。   这时,天已大明,江面上无烟无雾,十里上下江景可以一览无遗,忽听三妹神情紧张地叫道:“葛叔叔,解缆,前面已动手了!”   二哥猛一拉缆绳,后艄的葛叔叔双桨轻点,小艇快似脱舷之箭,向前疾冲,瞬间就超过了大船。   大船中舱窗帘一晃,传出一句话说:“小心了,玉儿不可有失江湖规矩。”   “大哥放心!小毛贼嘛,从轻发落就是啦!”   葛叔叔洪亮的声音震荡在江面,小舟已远出二三十丈外地去了。   廷芳兄妹俩在武昌府上船,发现船上伙计竟然换了人,小扁舟竟然有四个狞狰恶汉干活,岂不透着邪门?   兄妹俩经常伴爷爷与那些好汉们盘桓,江湖中的许多事情,不算太陌生,心里犯疑,口里可没说。反正初生牛犊不怕虎,艺高人胆大,还怕这些小毛贼不成?   暗地里一商量,便分别入舱准备。船一离开武昌,两人已经换了贴身水靠,外面罩了长衫,小腿上各藏了一支八寸长的匕首。   兄妹俩生长在江湖,说水性敢说不作第三人想,泡上三五天,下潜十寻,简直算是儿戏,难怪有恃无恐。   船一过青山江面,距武昌约有三十里,前后左右的船只,最近也隔着二三里之遥,猛听船头两大汉之一发话道:“我说老二,草不丰,羊不肥,这趟买卖本大利轻,着实让人泄气,耽误了你我的正事,何苦来呢!”   那个叫老二的接着说:“没话说,老大,为朋友两胁插刀,斤斤计较本利,咱们还用混吗?”   “鱼儿鳍儿长,别让他们漏了网,老二,撤网儿吧!”   “是啊!先要活的!上哪!”声落,两人突然仰天狂笑。   兄妹俩坐在舱面,他们的江湖切口,怎能瞒得行家,两人相互一打眼色,暗骂一声:“鼠辈该死!”已自运功防备。   狂笑声一落,两条缆绳夭矫如龙,迎着兄妹俩头兜盖下,倒真有儿门道。   廷芳倏然站起来喝道:“来得好!”反手一翻腕,身形疾闪,缆套落空,伸虎掌抓住过索结,猛地挫腰旋身,喝声:“过来!”   大汉只觉虎口发烧,立足不牢,向前一栽向廷芳箭似撞来。   小爷手下绝情,一掌拍在他的左肩上,一抬腿,“噗”一声闷响,膝盖正顶在他的下颔,大汉门齿尽落,“咚”一声仰面便倒,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另一面小姑娘也够狠,不退反进,抢近另一大汉身前,左开弓“鬼王拨扇”,右手出“云龙现爪”,“叭”一声脆响,大汉右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口鼻鲜血迸流,眼中金星乱飞,左肩井穴也被扣实,锁骨着手即折。只得痛狂叫一声,扔掉缆绳,觉得眼中发黑,只见满天星斗。   一照面间,两个大汉都躺下,后艄的两名大汉大出意外,呆了一呆,蓦地同声怒吼,掀起舱板,各取出一把明晃晃的分水峨嵋刺,火速褪去外衣,恶狠狠地向前舱抢来,像煞两头疯虎。   兄妹俩制倒两个大汉,也倏然褪下外面罩衫,露出里面的紧身水靠,后面的两大汉也恰好赶到。   廷芳叫道:“好兔崽子,你们都想谋财害命?饶你们不得。”抓起一段缆绳,迎面一抖,就是一记“龙游沧海”,劲风呼呼,向两大汉劈面挥去。   两大汉一看兄妹两露出一身水靠,青油绸闪闪发光,不用猜,准知是水上大有来头的人物,绝非三流小混混的东西,心中不由骇然。刚想剎住身形之间,缆绳已劲风呼呼破空而来的。   两人心中更惊,一左一右纵开,分手刺一招“分波逐浪”,两下里一探一分,揉身急扑。   缆绳触刃断成三截,兄妹俩知道两人手底不弱,舱面上有的是木棍,怒叱一声,各自捞起一根四尺木棍,火辣辣地向两大汉攻去。   舱面上能有多大?四人一交手,便两下里堵死,谁也别想过来。船失去了主宰,忽横忽竖直缓缓向下游漂流,风篷的控索虽已挂紧,但操舵无人,也就等于无羁野马。幸而风势甚小,倒不怕翻船,只在滚滚江流中晃动,打旋。   四个人是堵住拼命,只能硬攻硬接,形成鼠牛比力大者胜的局面,分水刺分量轻,木棍又粗又硬,不到十招,两大汉被迫到退到两旁船舷过道跳板上,中舱将四人分成两面,各自为战。   小姑娘一面打一面欢叫:“笨虫,分水刺在船上使用,小爷让你换家伙。打!”兜头就是一记“泰山压顶”,把大汉又迫得退了三尺。   廷芳也在叫:“有你乐的!这招是怪蟒翻江,着!”木棍一圈一抖,分水刺破荡得向上一扬,空门大开,要不是大汉见机暴退,胸前怕要开个透明窟隆。   这里,先前两大汉已爬起,一看同伴只有招架之功,情势可危,顿忘身上痛伤,怒叫着抽出两把大桨,摇摇晃晃分向兄妹俩身后攻去。   廷芳回头大笑道:“蠢材,丢掉那笨家伙,乖乖说出你们是受何人指使,饶你们这一遭,说!”他嘴在说,手可没停,一棍迫退分水刺,纵身一跃,躲过身后插来的长桨,“巧燕翻云”向后反蹿半空中,转下身形,凌空向操桨大汉迎头就是一棍。   那大汉被他的奇身法唬傻了,将桨一抬,向后急退,只觉重心一失,“噗通”一声跌入江中,逃掉一棍之厄。   另一大汉睹状急叫:“哥儿们,下水!”语音一落,三大汉已翻入江中,水花一旋,人已不见。   廷芝扑到船后艄叫道:“小妹,注意他们翻船!我来撑舵。”   但迟了半步,他拉转舵柄,扯住风篷控索,舱中已有潺潺水声,小姑娘叫道:“哥哥,这是活舱,船难保全,我们由水下走。”她入舱中提出两个油绸小包,抛一个给廷芳。   这里,左侧已冒出四只贼脑袋,用的是上乘踏水法,水线在乳线以下,不晃不摇,如站浅水之中。   其中一个奸笑道:“小子们,这小舟有活舱,等会儿就开往水晶宫,咱们两个服待你一个,来吧!龙王爷在等你们报到呢!”   这同时,上游箭似驶来一只梭形小艇,前面屹立着一男一妇,青帕色头,青油绸水靠,男的英伟出群,女的美艳动人,各提着一把青光闪闪的鱼须刺。这种刺长只两尺两寸,把有护手,粗如拇指,愈往上愈细,尖和利锥,距刃尖三寸有条寸长倒刺,前后开刃,以切割为主,所以不能当钩使用,在水中使用十分利落。   船距二三十丈,少年人向后一招手,后艄豹头环眼的精壮汉展开雄浑的喉咙叫道:“五湖四海,江汉分流,有话好说。”   这是水路朋友的切口,“五湖四海”是说“我也是江湖人”,“江汉分流”是说:“我是这条线的一分子。”   可是他的话音未落,廷芳兄妹已经将包裹放在一块舱板上,像两只鱼鹰子钻入水去了。   四大汉之一的高声答道:“武昌鲁大哥之事,请阁下休管。”四人一低头,也钻入水底,瞬即不见。   “三妹,我们下去。”少年在叫。   曹叔叔停下桨,朗笑道:“且慢!你们不见两个黑少年的水靠和入水身法么!葛叔叔招子不瞎,不是我灭你兄妹的威风,恐怕他们俩不会比你们俩差,等着就是啦!”   少女点点头微笑过:“是啊!海燕掠波加鱼鹰入水,这是第一流的身手嘛!”   且先说廷芳,他一入水便游在左侧,向四大汉冲去。江水略浑,视度不良,而且流速甚大。但兄妹俩功夫到家,毫无顾忌潜泅。潜游不到十来丈,猛见两丈外两条黄影一晃,就知敌人来也,向乃妹一打手势,急向下潜入近丈,再向黄影疾冲而上,反手一抄,拨出匕首。   两大汉也真了得,廷芳一到便已警觉,两下里一分,头下脚上向下迎去,两把分水刺疾似惊鱼,向廷芳递出。   廷芳早料到有此一着,双足向左一蹬,左手横推,身形俩向右急移,右手匕首冲向右首大汉分水刺中段,一点一绞,等他撤招的瞬间,左手向前一探,要抓他的顶门。   两人都是顶门相对而冲,大汉兵刃过长,一开始被匕首架住偏门,下沉的身势因变招而滞,没有廷芳上浮的来势劲急,眼看天灵盖在碎在对方手下,人急也会生智,双腿一分,左掌疾推,将身形反向上升,分水刺拼命向后一带,横截廷芳左手,他只好拼命啦!   两下里来势奇急,不过是眨眼间事。廷芳心里冷笑,心说:“小爷可犯不着和你拼命,哼!”一扭身,匕首便又将分水刺架开,身形右移,左手仍伸向对方顶门。   大汉心中惊慌,左掌拼命一拍,一股劲急的水流,迎着廷芳压去,同时利用反坐力向上急升去,在间不容发中他脱出廷芳爪影,也亏另一大汉及时返身回救扎出一刺,方免一爪之危。   另一大汉将同伴救出险境,廷芳已经上升近丈,紧追前一大汉身下,似乎不知道身下有人。大汉心中狂喜,手足一尖,箭似上升,分水刺已经递出。   廷芳上下受敌,但他不在乎,手脚齐推,人已横移了五尺外,再向上一托,身形倏然下沉五尺,就在这一移,一沉之间,恰好到了向上击来的大汉脚下。良机难得,慢不得!左手疾伸,一把扣住大汉足踝。   大汉上升之势收不住,足踝突被人扣住,惊得他在水中也会冒汗的,急身运刺,向下急点去。   廷芳用手制敌,就是准备用匕首防止分水刺的回击,刺到,他拖着大汉向下急流,轻轻用匕首将分水刺拨开,左手用上五成功劲,大汉疼得张口大叫出声。   这可妙极了,他一张口,深水中压力奇大,江水呛得他几乎闭气,硬灌了几口江水,身形向下沉。   另一大汉本来快要升上江面,一见同伴被人向下拖,惊得三魂出窍。总算他够义气,吞入江水憋住气,急向下冲,要解开同伴之危。   廷芳不想伤人,将那大汉向江底拖。   大汉痛得浑身发软,吐噜噜直喝水,眼睛泛白,分水刺不知何时已经沉入江底去了。   廷芳见他水也喝够了,人虽未昏迷,已去死期不远,便将他放开,向上急升,迎着赶来解救的大汉冲去。   那大汉见廷芳带着一个人,下沉的速度惊人,愈赶愈觉心惊肉跳。一见廷芳向他急升,心中更慌,急忙一收腿,以全速向下冲去,分水刺也乘势点出。   廷芳左手略摆,便闪过分水刺,右于匕首倏出,一刀点在大汉上臂,再向外一带,江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的一团,分水刺脱手沉入江底。   大汉知道自己万不是敌手,创口被江水一侵,其痛彻骨,一口气也憋不住了,赶忙向横里逃走。   廷芳怎肯放松?只一夹双腿,便超越大汉的上方,紧紧地盯住他不放。   大汉想往上冒,他就踹他一脚,仍叫他沉下。不久,大汉憋得咕噜噜直喝水,手舞足蹈的情形愈来愈慢,翻着一双死色眼,口中直冒水泡。   廷芳一见时机已到,方一把扣住他的腕骨,将他带上江面,大汉已是半死,他一冒出水面,便慢慢吸入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讨饶:“小爷,请放开手,我跟你走就是。”   廷芳微笑着放开手说:“你这是班门弄斧,知道厉害了吧!”   他放眼望去,小船已经不见了,不远处小妹正挟着一支浮木,将两名半死的大汉搁在上面,正和梭形快艇上的一双少年男女答话,在身侧十余丈水面,先前被他扣住足踝,灌了一肚子江水的大汉,正在一浮一沉的挣命。   廷芳一看乃妹无恙,便撇下两大汉,向乃妹身边游去。只听乃妹说:“不管,你得应允我处治这两个笨贼。”   少女笑嘻嘻地说:“你先上来再说嘛,还怕他们跑掉吗?真是!”   廷芝一点水面,浮木一动,身形平空穿出水面,轻灵地落入艇中,水靠一经水,将她的玲珑身材裹得曲线毕露。   她已经十四岁啦,正是大明圣律可以结婚的年龄,可见不算小了!   两大汉奄奄一息爬在浮木上,显然吃了不少苦头,浮木一动,双双滑入水中挣命。   艄公葛叔叔眼明下快,单桨一动,小艇便横了过来,伸手一将他们捞起丢入舱中。   这时廷芳也到了,少年兴高采烈地叫道:“兄弟,快上!”   廷芳蓦地双掌一拍水面,身形倏然拔起落入舱中。只看得葛叔叔心中一震,暗中点头微笑,突然又悠悠然一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又转向廷芳笑道:“哥儿!真了不起!”   廷芳脸上一红,还未答话,少年已经鼓掌大笑道:“妙哉!这算还汝本来面目。”   一面说,一面伸出虎掌,握住廷芳的右手掌说:“小弟东方群,咱们先上大船再叙,家父和家兄还在坦诚礼侍。”   原来廷芳兄妹手脸上的水彩,经江水一浸,已现出红润的秀美本面目。   “小弟余芳,东方兄休得笑……”   “那是舍妹东方玉,后艄是小弟义叔葛叔叔,日后当详告。”   他又一指已被葛叔叔一一救起的四名大汉说:“这四个小混混的来龙去脉,小弟略知详情。兄弟,饶了他们好吗?”   廷芳接着说:“东方兄但请吩咐就是。”   廷芳没有理他们,只和东方玉低声地说话,两人似乎一见如故,言谈形状像是十分愉快。   东方群正对四名奄奄一息的大汉说:“诸位就是鲁水牛手下吧?做买卖做到水面上来了,你们的胆子可真不小呢!等会儿让你们在黄州岸上,日后咱们找鲁水牛说去。”   小艇急如流矢,直向远出三五里下的大船追去。艇上四个少年男女重新见礼,廷芳兄因怕祖父追踪,所以改了姓名,将徐字去掉了双人旁,延字也去掉,变成了余芳和余芝。四人相见恨晚,自有一番客套。   这时,左侧百余丈外,也有一艘情形快艇顺江而下。操桨人是一个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如球的三十余岁大汉,熟练地运着两支长浆,小艇快逾奔马,速度惊人。   船头去盘膝坐着一个身材奇伟的少年,黑发盘头,器宇超绝,只是一双星目有点异样,射出慑人心魄的冷寒光芒。涂丹也似的双唇闭得紧紧地,嘴角现出一丝倔强而又阴沉的冷笑。身穿青色对襟劲装,腰带上插着一个长囊,一双莹洁而恃大的虎掌扶在膝盖上,目光注视着艇前滚滚江流,似乎有无限心事,难遣难排。   突然,他仰天呼出一声长气,自言自语轻声说:“双凶一霸,梅文俊一日不死,你们也休想安宁,但愿你们留得命在,别在我取你们项上人头之前横死掉!”   说完,长叹一声,将手掩面低声道:“芳弟芝妹,荆门这一别三年,可怜我连你们灵骸也无法寻觅,愚兄这次千里投师,途经潜山先找阎王令报急,还望弟妹隐灵佑我。”   小舟快如流矢,看着要与廷芳兄妹的小舟齐头并进,只是中间仍隔百十丈距离。   廷芳兄弟的小舟已追及大船。   廷芝突然对乃兄说:“哥哥,怎的我突然感到心潮澎湃,坐立不安呢?真怪!”   廷芳也困惑地说:“是呀!我也感到心血翻腾呢!怪事!”   廷芝身边的东方玉,将她挽住身边坐下说:“芝姐你刚由水中搏斗上来,气血波动乃自然之象,有何足怪?别胡思乱想啦!”   小舟一靠大船,由东方群领先,一一纵上大船。   葛叔叔系好绳,对四大汉淡淡一笑道:“好汉们,你们委屈些,在这歇歇,午夜让你们在黄州上岸。”提起水中捞起的廷芳兄妹包裹,一点足,轻灵地纵上大船去了。   百丈余外梭形小艇上的操舟大汉,向船首少年叫道:“梅老弟,那大船的人端的不凡,连掌船的伙计也可用轻功提纵术,自漂荡着的一叶小舟一纵两丈,不简单啦!”   梅老弟回头淡淡一笑道:“陈大哥,休长他人志气,你老兄不更高明些吗?其实,他们五人轻功虽佳,但丈余高远还要借力作势,那有你来得纯厚呢?”   “老弟过奖,假使要有老弟你造诣的百分之一二,不是我夸口,长江这条水道,我分水飞陈家谋足以倒海翻江。”   “你是说,以我的造诣权衡,应该足以翻天覆地了吗?是捧我呢,还是损我?”少年似笑非笑地问。   “老弟,别钻牛角尖,我的意思是:要是我能有老弟你的造诣,加上我的江湖经验,定然在长江流域称雄道霸,插翅虎怎敢像上次一样,明目张胆挑我的窑子?”说完,仰天长笑,声如洪钟。   他笑完又道:“至于老弟你,初履江湖,气吞河岳,固然一鸣惊人。但经验不足是与生俱来的!水里火里,剑树刀山、世情诡谲,人心莫测,处处得留神暗算,时时得小心笑里藏刀。所以江湖是闯出来的,名望和交情是打出来的啊!这岂是一蹴而成的吗?我分水飞鱼不是瞎子,十年后,假使老弟你仍然健在,如不是武林翘楚,名震江湖,陈家谋这大好头颅,绝不多留一日,老弟,好自为之,哈哈!”   两人都笑了。只是,梅文俊的笑声阴冷而又凄凉,充满了悲愤和怨毒的情绪,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小舟去知飞矢,船轻水急,近午便到了黄州。   梅文俊不是被宇宙神龙迫坠飞瀑深渊了吗?怎么又在长江中现身,与义弟妹错舟而过呢?   一年前,宇宙神龙率走狗们围困白鹿岭石笔峰,夺去荆山老叟的九如心法图,迫他吞下千日醉毒药。荆山老叟不甘自戕,与宇宙神龙动手,岂知三招一出,发现宇宙神龙已练有护身真气,双方功力相差太远,只好依言服下千日醉。   岂料宇宙神龙认为他竟然向自己挑战,不让他在平静中死去,竟将绝世暗器龙须针射入荆山老叟的左胸,让他在死前饱受摧残。   梅文俊遵师父遗嘱,拼命突围,被迫落飞瀑下百丈深渊。葬身渊底。   宇宙神龙认为他已被自己门人打下深渊,绝无生理,便派七大汉在山中等候三天,截杀上山的荆山老叟其他朋友。   七大汉一时大意,在山下苦等三日,最后发觉荆山老叟的尸体失踪,他们不敢声张,竟回汉中去了。   原来梅文俊跌下深崖,落入古潭,他生长在保康河畔,水性甚佳,自随师父苦练先天真功后,功力已非等闲,且体内那不知其所来的神奇力量,使浑身经脉与常人迥异,肌肤坚如铁石,具有反震的神秘作用。在他百忙中硬接大汉一掌落入深潭时,其实并未受伤,虽落下五十余丈深潭也未受到损害。   由飞崖到潭面,幸而没跌在潭中石头。   文俊一到潭边,便伏在乱石断岩之下,水虽奇寒刺骨,但他毫无所惧。直待午夜时分,方从水出口处,冒险爬上绝崖,悄悄掩回石洞。   丝草坪上横陈着荆山老叟的尸体,五丈方圆内草坪全被压平和拔起,可见老叟死前,所受痛苦之烈。   文俊几乎咬碎了满口钢牙,悲愤填胸,忍痛将师父尸体移入洞中,闭上洞门大哭一场。在师父手中,取出宇宙神龙的那颗千日醉,用布包好,纳入自己贴身小袋中。他还想取出师父胸内暗器,可是不忍心毁坏师父遗体,只好罢休。   宇宙神龙的龙须针,乃江湖一绝,长约三寸,细小如发,平时卷成一粒黄豆大小,发时以内力真气打击,化成细丝直贯体内,任何内家气功亦难抵挡,一入人体,即顺经脉向内腑钻,然后向内卷缩,针上附有的奇毒随血液遍布全身,如千万虫蚁啃咬,肌肉筋骨慢慢收缩,这种痛苦比凌迟还惨。直待浑身缩小了三分之一,微血管全部爆裂,心脉方行停止跳动,铁打铜浇的好汉也无法忍受这种酷刑折磨。   所以武林中提起宇宙神龙,莫不闻名变色,谁也怕他那毫无人性的暗器,和笑脸杀人的恶毒心肠。   文俊咬牙切齿将师父的遗体盘靠在洞内,拾掇一切打成一个小包裹背上,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眼泪尽继之以血。两年来,师徒间情同父子,亲胜骨肉,使他在饱受到后母摧残、心灵破碎之下,重获得人间无比温暖。今日宇宙神龙大举入侵,夺去师父生命,怎么不令他痛断肝肠?   哭罢,拭干血泪,咬破中指将血滴在师父胸前,祝道:“血债血还,天道循环。徒儿只要留得三寸气在,誓将宇宙神龙剖腹摘心,血奠师父在天之灵,方将师父遗骸入土。望师父庇佑徒儿,投师学艺,得雪此仇。”   祝罢,叩头再三,方将洞门闭了,觅路出山,遵师父遗命,要到江西麻山找师伯无极道人,练成绝艺再雪师仇。   他知道宇宙神龙必定派了爪牙,在出山道侍伏。猛想起师父曾经说过,往东二百余里,就是师父曾经住过的故居荆山凌霄峰,何不由此东行,出凌霄峰去呢?不顾一切危险,踏着星光越过古林,拔步向东走去。   由于宇宙神龙惨杀了荆山老斐,竟为武林中惹起了无穷杀孽。有分教:祸福难测,旷世有奇逢;恨满江湖,狂龙生恨海。   夏日里多雷雨,但来势虽凶,去势亦疾,在深山中尤其易来易逝,变化无常。可是不知怎么,这几天有点反常,天空中云层密布,却又时而大雾漫天,把这一带崇山峻岭,变成了九幽之境了。阵雨一来,势如千军万马奔逐;雨一过,却又变成灰沉沉的雾的世界,形容它伸手不见五指绝非过甚其词。   在深山古林中分办方向,唯一可靠方法就是观察日月和天上星斗。除此以外,什么风向啦,蚁穴啦,树皮和枝叶啦……全派不上用场,毫无用处。   近日来雨雾交替,大地像盖上一个灰黑色的铅罩,白天里除了茫茫的死灰色外,啥玩意也看不到。夜间更不用提啦!宇宙像一下子掉在巨大的墨缸里,再也没有任何色彩和微光。就在这黑地狱似的天地中,竟然有一个雄壮的少年,身背小包裹,彷徨急走。他就是亡命江湖的梅文俊。   荆山老叟曾经告诉他,由石笔峰到荆山凌霄峰,约有二三百里,在他看来,不消一天就可到达。   但荆山老叟所说的二三百里,乃根据南津关至归川的直距离而言。在这莽莽洪荒古林阳高峰千峦里,谁也弄不清是二百里呢?抑或是二千里?   老天爷一向就和苦命人过不去,不作兴绵上添花,一阵雨一阵雾,连东南西北也不愿人知道的。   文俊足足摸了三天,就不知道到底走了多少冤枉路。   今天算是第四个白天了,天色仍是灰沉沉的,大雾漫天不辨方向。文俊在山沟里扎束停当,提着一根木棍,不管东南西北的向前闯。   气候恶劣,沿途小动物绝迹,但原野里的大家伙却是不少,不时因饥饿而狂啸。有近丈长的吊睛白额虎,有八尺长的满身金钱的大豹,有站起来高约六尺的巴山人猿,还有臃肿可笑的千斤大熊……文俊身手了得,胆大心细,倒也不怕这些畜牲。一路上,他专找岩穴捣鸟巢,不管是鸟是蛋,抓到手就生吞活剥,他成了个野人啦!   不知走了多久,沉沉黑雾已开始消散,已可看清三两里外山峰的暗影。   他发觉已经进入了一座山谷,一条浑浊的溪流,汹涌地横在眼前,约有二三十丈宽阔。溪流对岸,丛林一片浓黑阴沉,比这一面更为险恶。溪水奔腾澎湃,想越涉那是休想。他知道下游溪流更为宽阔,不如由上游窄上小处越过为佳。便披荆分棘信步向上游去。   这两天来,他已心中大定,不再妄费精力,要出山非等到天睛方可弄清方向,才可安全离开这令人动魄惊心的洪荒绝域,乱冲乱闯说不定要累死在这儿。   正走间,猛听数里外兽吼之声大起,凄厉万分,整个山谷亦在撼动。接着,大雨倾盆而下,雷声殷殷,恍若天动地摇。   文俊大惊失色,听猛兽怒吼之声势,估计最少也有百十头巨物在那儿聚合。天雨而猛兽群出,必有事故发生,要是再往上走,说不定是撞上了,不入兽吻才怪。   他心中一动,忙闪入林中,跃上一棵古木顶端,向上游望去。大雨倾盆,视线模湖,尽目处一无所见。   不久,溪流上游水声如五月奔腾,水势似乎转剧,迅速地上涨,涛浪回旋争激,愈涌愈凶,漫天遍地而至。   他正在惊愕,忽见上游里许溪流转急处,水面突然涌起二三十条丈余长的巨大黑影,蠢动着顺水而下急射。   这些巨物背上凹凸不平,十分粗糙却又闪闪生光。   等到这些巨物到了眼前,方看清那是有名的鳄鱼,这东西残忍凶猛而又笨拙,乃是凶悍的两栖爬虫,铁尾全力一击,虽雄狮亦难以活命,想不到竟在这儿发现这种恶物。   数十条凶悍鳄鱼顺流而下,去意匆匆。不久,如电水声愈近,溪水两岸的兽声此起彼伏,动人心魄。溪岸高有两丈余,这时突然纷纷崩陷,洪水挟雷霆万钧之威,疯狂地向两岸狂卷,合抱木连根翻起,瞬即失踪。   文俊心中大骇,连忙纵下大树,向侧方山腰奔去。不到百十丈,两旁倏然出现四头吊睛白额虎。   文俊叫声:“苦也!”赶忙运功护身,暗说:“好大虫,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可别找麻烦!”   四猛虎见了文俊,似乎并未感到他的存在,不住仰天狂吼,并低声咆哮,不时向溪中回头注视,摇头摆尾缓缓向山腹中密林里退去。   文俊见虎群似无敌意,也就放下心来,展开轻功一阵急奔,想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沿途遇到不少熊狮虎豹,但他们不是低首疾走,就是狂啸厉鸣,人兽互不相侵。文俊可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到了山峰之下,密林将尽,距溪流约有三里。   这座山峰高入云表,稀奇古怪的巨大岩石处处壁立。此外就是阴森的古林。峰顶无法看清,半山以上怪岩林立,寸草不生。   文俊一出古林,拔步向一座崖壁驰去。   突然鼻中冲入一阵奇腥的恶臭,中人欲呕,不觉大吃一惊,慌不迭停下脚步。就他停身一瞬间,只觉腹中一阵翻滚,随又归于平静。他可不知,就在这一嗅之间,他体内那无法解释的神奇力量已发生作用,替他解去了一场大难。   他仅感到身上和脑间的不适已经恢复原状,腥臭之味引不起恶心和眩晕,便退回古林边缘举目向腥味处看去。   空空寂寂,草木阴森,倾盆大雨中,毫无异状。   正在大惑不解之际,猛听一声乍雷在右侧山谷里响起,似乎天动地摇,在满天金蛇乱舞中,鼻中嗅入一股焦臭味。接着,雨更紧,风愈猛,满天殷殷雷鸣,耳膜像是失去了作用,只能感到隆隆巨雷而已。   下面溪流陡涨,大量的洪水涌起掀天巨浪,排山倒海似的向两侧山峰卷到。文俊惊得浑身绽起鸡皮疙瘩,只感到头皮发炸。   就在这乍雷狂震声中,刚才想作为容身之所的崖壁下,矮林顶端,突然升起一个比圆桌还大上一的巨大蛇头来,一双奇大的巨眼如同电炬,狞恶地向天空注视,张开血盆大口,向上喷出一口黑色浓雾。   蛇首愈伸愈高,近丈长的黑色分岔长信,不住吞吐,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蛇身,凌空昂伸三丈余,方不再上升,腥臭之气四方弥漫。   文俊惊得浑身发软,暗中民侥幸不已,要是刚才贸然撞入那儿避雨,岂不完蛋大吉?   他心中暗想:“这怪物盘据此地,万一被它发现,发起威来,那还了得?只怕塞它的牙缝儿也不够,再不走准是死路。”   想到这儿,只觉毛骨悚然,便一步步悄悄向密林深处退去,直退出三二十丈,方向右发足狂奔,蹿出里外方惊魂初定,心说:“好家伙,要想制服这毒畜,五个大力士恐怕也不行,只有大罗金仙方有这能耐,好险哪!”   雨大风猛,他浑身像只落汤鸡,受了一场虚惊,腿也软了,非找个地方休息不可。这次他可小心了,看准十余丈外矮林中伸出的一道悬崖,那儿有一处凹入的小岩壁,不但可以避雨,还可俯视古林下溪流的景象。   观察良久,认为四周已不可能有异类藏匿,便一鼓作气向那儿奔去。   崖高十余丈,好在随处皆有落足借力的小岩石,毫不费力地便登上了凹入的小岩穴之处。他不敢大意,右手木棍蓄劲以待,左掌横置于胸前以防不测,在岩外先察看四周。岩深不过五尺,藏不住异物,仅有一条石缝向上裂开。   他刚一步踏入穴中,突然紫影一闪,腥风扑鼻,一条粗如牛腿的紫色蜈蚣,由石缝中飞射而出,直向他怀中抢来。   好文俊,临危不乱,左掌倏然劈出,右手棒一招“沉香劈刀”先出。危岩拼命,有进无退,他已用了全力。   “只”一声爆响,紫色蜈蚣由于来势太急,那一棍正而中那颗海碗大的巨头,棍撤,蜈蚣脑袋也立碎,四尺余长短的蜈蚣身,飞落崖下去了。它那巨大的尾剪,就在文俊的左小臂上扫过,衣袖登时碎裂,毒涎沾他整条臂膀。   文俊只觉臂上一麻,可是并无痛苦,反而将鼻中所留下的大蛇腥臭,排得干干净净,精神为之一振。   提起手臂察看,险了衫袖破裂外,手臂毫无异处。仍然光洁如玉。   他喘过一口大气,扔掉半截木棍,拭掉头上淋漓的雨水和冷汗,跨入岩中,喃喃地自语:“险哪!怎么这里竟有这么多毒物?看来不是善地,雨一停非赶快离开不可。”   解下身上小包裹,盘膝坐下,这时雨点大如青蚨,打在石上像冰雹一样暴响,除了惊天动地的雷声外,就是哗啦啦的雨声。   远处兽吼之声已经听不到了。转头向先前巨蛇现身处看去,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那巨树一样的蛇身,在暴雨中左右晃动。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猛记起《山海经》上说:“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不由毛骨悚然,心中恍然道:“难道这畜牲是巴蛇吗?怪不得刚才向上狂奔时,那猛兽都不向山上避洪水,原来这里藏有恶物,难怪!”   再向百余丈下溪流望去,乖乖!浊浪滔滔,已看不见对岸,大雨将视线阻隔,只觉一望无涯的。水中无数连根拔起的大树,夹在浊流中翻滚而下。   在隆隆雷声中,可以听到上游三五里地,水声像一锅沸水般,在殷殷雷声的间歇中隐隐传了来。   水势愈来愈急,凶猛地狂卷。不久,这百十丈斜坡,已漫上了一半之多,所有古林瞬间不见了,洪水仍不住向上涨。   文俊只吓得心胆俱裂,心说:“那儿来的洪水呢!这条溪流不长江,怎么涨得这么快呢?下游的人畜可惨了!”   正在想,蓦地里,一道令人目眩的电光一闪,接着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巨雷,几乎将他震得滑下石岩,浑身脱力。   等他惊魂返窍后,一连串的乍雷,加上漫天飞舞的金蛇,令人心胆俱裂,天在动,地在摇,像是已至世界末日的来临,山石挟大量的泥土林木,以雷霆万钧之势,由山上滚滚而下,有些巨石大如小丘,以排山倒海的声势向山下砸去。   幸而他躲身处是座悬崖,不受山石撞击之危,但也把他惊得呆住了,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他朝向巴蛇身处看去,只见山下绵延的密林中,一条奇大奇粗的巨大黑影,正翻滚着向山下撞去。所经处,所有巨大的古木,不被压扁也被连根拔起飞上天去。   显然巴蛇已被巨雷所伤,已向山下急滚而下,片刻便消失在茫茫洪水中了。   文俊暗自庆幸不已,假使自己仍躲身于那古林中,一百条小命也得完蛋,谁也经不起巴蛇的一翻一滚。   正自庆幸,蓦地里闪亮了一道令人眩目的电光,比先前更强烈,他本能地用双手将耳捂上,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后,巨大的悬崖在震栗,摇摆,像侧身在摇篮中,端的让人心颤不已。   突然,上游刮来了一阵焦臭腥恶的狂风,将巨大的雨珠卷得飞旋不已,劲急绝伦,碎石断枝在空中狂舞不已。   文俊大骇,赶忙伏下身子,一把抱住石缝,并将身子贴紧壁根。抬头向上望去,只吓得心肺向上一沉,暗叫一声:“苦也。”   只见上游三里外,洪水滔天,以无可比拟的声势,向下游冲来,足有三五十丈高低,骇人听闻。   而在滔天洪水巨浪中,有一条庞大无朋的青色长影,不住翻腾扑击,在它的上空,金蛇旋得更快,雷声似大年夜的鞭炮,响个不停。风大雨狂的视线,看不见那怪物是什么东西,只觉那青影有点像蛇而已。   文俊心中一凛,暗暗叫苦不迭,暗说:“糟!这光影看来,定是青蛟无疑,大事不好!”他猜得不错,这儿正是南津溪上源,群山环拱中,不知积下了多少洪水,山谷也就埋藏着一枚蛟卵,蛰伏近千年,未得天时,始终不能出土入海,今日天假其便,连下了三天大雨,洪水已达饱和状态,乘雷神对付巴蛇之便,攻溃积水小山,引发山洪,要想乘机入海,正在和雷神搏斗呢!   其实雷神有无其物,犹在存疑之列,皆因巴蛇和青蛟久潜地中,玄阴之气极盛,与天空纯阳之气一触,便引起阴阳二气相吸,终于一发不可收拾,故而成天雷狂震,巴蛇终于难逃此劫,被雷火所殛。 第六章 八形散手   青蛟玄阴之气更浓,假使所积山洪不够多,便无法将庞大的身躯隐住,势必也在雷火下伤身。   果然在一声霹雳大震后,青蛟似受重创,身形一沉,几次起发后,巨浪声势渐小,青影亦已消失,天空中只有轻雷震荡,雨亦渐小,直到天黑,洪水方告势戢。   黑夜中,文俊不敢稍动,连日辛苦,他仍不敢休息。   半夜里,层层云层消散,星斗满天,这才看清溪流垦向南流下,岩下洪水已退,已是一片凄凉景况,整个山谷成了一个宽大的凄惨河谷,满目古代森林全化为乌有,找不到有一株小草和一个生物。除了河谷里虎踞猿蹲似的巨大怪石外,全成了一片黄色的泥土。   对面高耸入云的山峰,看去相距不过十里地,往北是十大山峡,群峰穿列,往南,也是高入云表的崇山峻岭。   他不由倒抽了一口气,不知应该往那儿走。   经过一天一夜的惊恐,他似乎胆子被吓小了,在这穷荒绝域中,处处皆有毒蛇怪兽,危机四伏,凶险万分,稍一失错,就得抱恨终生,丧志以后,他很为自己生命胆心,假使在这儿粉身碎骨,他自己倒无所谓,但杀师之仇没有昭雪,丧命河溪的义弟妹,在九泉之下岂能安心瞑目?怎能不珍惜生命,让那些凶手逍遥法外啊!   由师父丧命于神龙之手,又想到义兄义妹廷芳廷芝,三音妙尼曾经说过,在清溪树林那夜,双凶一霸的走狗们都到了,义弟义妹就是丧命于他们手下的。这笔帐得记在他们头上,少不得总有一天偿还血债。   他又想到在荆门以南所听见的几件凶杀案,和自己无端受辱的情形来。   更由师父生前所说的话中,他体验出武林中端的是人心险恶,是非不分,几乎不曾有道义可言。   学武的本意是强身,万不得已方可用为自卫,可是今天的局面,却成了强存弱亡的禽兽世界了,这是多么可悲的事啊!   这些宇内凶人一日不死,江湖怎会有宁日呢?   想到恨处,暗暗里一咬牙,凝视着凄凉的劫后河谷,用手虚空一拂,像是将宇宙拂掉,恨恨地说:“是的,就像这场洪水一般,让他们一切全行毁灭吧!”   这一道“恨”的逆流,将他自小深埋的心田“恨”的种子引得重行发芽、长大、开花,结了恨的苦果。   他嘴角涌起一丝狞笑,双目神光突闪。   想起自己的仇恨和所许的宏愿,必须练到绝世武功方能达到,便盘膝坐下按照师父所授行功心法,将体内先天真气运行不息。   看看到了四更将,他刚在物我两忘中缓缓归回现实,猛听北方山峡口,传来一阵令人毛发直竖的奇特声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他知道这是绝不是兽类所发的声音,其声清晰,震波直透耳膜,分明是武林内家高手所发。   不久,异声突绝,却传来一声长啸,声浪直薄云霄,豪壮而又悲凉,宛若大漠中胡笳齐奏。   听声源,似来自五六里外峡口,那座双峰夹峙下的小山上正是溪流上源。他心中一动,暗忖:“这绝域中竟然隐有高人,何不去找他指示出山路径呢?”   便收拾停当,沿山腹向峡谷口走去。   山势起落不定,看去只有五六里,实际上有一二十里之遥,因为河谷不能行走,只得绕山而过。   这时,天色大明,朝霞一片淡红,峰壑间空气特别清新,视界甚佳。看看到左面山腹下,距发声小山不过二三里。蓦地里,一声令人心惊的狂笑声,从小山顶丛林中飞起,划长空而过,久久不绝。   他倏然停步,笑声突敛。他想:“这人笑的是怎么这样难听?”   他一移步,笑声又起:“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停,笑声即止,屡试不爽。   “难道他已发现我吗?不管,先上去再说。”   足下一加紧,将笑声置之不理,像一头猛兽向前急扑。怪!笑声反而寂然无声了。   这座小山在河谷左岸,与对岸那座高崖对峙,恰将溪流夹在中间。形成一处二、三丈宽的缺口。洪水还在缓缓奔流,只是水已小得多了。   小山在左岸,要上去轻而易举。山顶是一片低矮灌木丛林,近山顶东面,有一株盘轧着的千年古松。   他一口气奔上山顶,眼光刚落在东面古松,突见一条灰影,已经贴着林梢闪电似地掠到。他目力奇佳,尽管那灰影快如闪电,仍被他看清是个人影。   赶忙一长身纵上矮林,正想开口发问,那灰影已经惊雷也似地迎头扑到,一股奇猛极沉的劲风压体,令人气为之窒。   文俊想不到灰影有那么快疾,心知不好,不容他思索,本能地以足一点,向旁横飘一丈,一沉身便落下矮林。   不等他落地,头上劲风已临,文俊骇然变色,求生是人的本能,情况不容他躲避,只好拼命右足一点,身形左移,并即一掌向上急拍。   “嘭”一声响,掌与劲风接实,文俊只觉得右臂被震得发麻,身形已被震得加速向左飘去,把矮树都撞倒了不少。   灰影震退了文俊,身形并未落地,也未见他作势,平空随文俊斜掠,如影附形追到。这种下扑转为斜掠的身法,实在有点骇人听闻,其快无比,根本就没有躲避的机会。   文俊被震得斜飞丈余,身形犹未着地,只觉得眼一花,劲风已经压体,胸前和肋下一震,玄机穴和章门穴挨了两下重击。   他虽已运气护身,浑身穴道也可自行封闭反震,无如灰影功力太高了,下手又重,雷霆一击之下,也自禁受不起,“叭”一声响,跌了个仰面朝天,浑身气血翻涌,半晌动弹不得,灰影也在他身畔停住了。   这灰影长像端的唬人,简直是个老怪物,除了下身一条破烂犊鼻裤,别无寸缕,肌肤惨灰令人心寒,瘦骨嶙峋,只见骨而少见肉,脸皮干皱,全割下也没有四两肉,只那一双寒光波动的大眼,放射出冷电也似的光芒,令人神为之夺,打背梁上冒出阵阵寒意。一头凌乱的白发白须,却洁白如雪,光彩照人。   怪人一落文俊身侧,脸上涌起迷惑之色,一触文俊饱含怨毒的眼神,不由一怔,脸中惊骇地咦了一声说:“好小子!你竟然没死,分明内功已有相当火候,怎么身手却这般下乘。”   说完,飞起一脚,将俊踢了个元宝大翻身,大喝道:“你的穴道也未被制住,倒有点鬼门道,给我滚起来!”   文俊忍住疼痛,气呼呼地站起,剑眉一竖,怒声说:“你这怪物好没道理,怎么不会青红皂白,见面就突下毒手,你这算是哪门子英雄?哼!”   怪人仰天狂笑,令人闻之毛发皆竖。   笑完又说:“瞧你不上眼,乳毛未脱,骨头倒有些斤两,好吧!快跪下叩头,破例饶你不死啦!”   文俊气往上冲,剑眉竖扬,哼了一声说:“放屁,大丈夫生而何欢,生而何惧?要小爷讨饶,你别做那清秋大梦。”声落手扬,一耳光向怪入左颊掴去。   怪物嘻嘻一笑,突一翻腕,闪电似向他腕上扣来。文俊猛一撤招,向内斜切,一圈一翻,反搭敌肘,两下里快如电光石火,抢制机先。   怪人手掌向外一勾,轻描淡写往怀里一带。文俊连看也未看清,只觉无数掌影一晃,腕骨已被一只钢钳扣住,力道尽失,浑身发软。   怪人一扔手,文俊身形不由自主地飞起,“叭”一声又跌了个仰面朝天,几乎晕了过去。   怪人怪眼一瞪,喝道:“好小子,你用的是软掌,沈清山是你什么人?说!”   文俊狼狈地爬起来,恨恨地说:“那是在下先师,你问这干什吗?”   怪人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瞬即又恢复原来阴冷笑可怖的神情,木然地问道:“你说是先师?沈清山那娃儿莫非已让阎王爷勾去了吗?”   文俊一听这怪物竟叫他师父是娃儿,心中老大不高兴,星目怒睁,气呼呼地答道:“用不着你过问,凭什么你敢小觑我师父?”   “妙哉!死得好!”   怪人接着又狂笑道:“死得应该,死得不冤!你不要不服气,快说,你师父是怎么死法?”   文俊只道怪人与师父生前有过节,想起师父惨死之状,不由气涌如山,切齿叫道,“你该心满意足!俗语说父债子还,师债徒偿。家师仙逝不足十日,有债就冲我来算好,你们这些丧心病狂之徒,我梅文俊一日不死,你们也将自食其果,你上吧!”说完,默运功力,准备全力一击。   可是怪人没理他,双手一张,仰天哈哈狂笑,其声凄厉,难听至及,眼角似乎还有泪光,晶莹夺目,只看得文俊大惑不解。   怪人笑罢,面色仍然狰狞可怖,戟指着文俊鼻尖,厉声说道:“听你言中之意,你师傅定然遭了仇家毒手,是吗?”   文俊亢声答道:“在下先师潜修荆山,那来的仇家?而仅因为一件无用废物,被人掠夺惨杀。难道说在下先师先与你也有仇怨吗?”   怪人目中寒光闪动,头上凌乱白发无风自摇,沉声道:“老夫自行道江湖以来,在波诡云诡中升沉,于鬼域蛇蝎中苟全性命,平生就只看过三个好人,你师父就是其中之一。那时,他还是个年青后辈,满口的武林道义,豪气干云,装了满脑子胡说八道的真理,是非,黑白……呸!到头来仍落个横尸荒山。”   说至这儿,用手指着文俊鼻尖狂笑道:“哈哈!这所说的天道循环,这就是所谓鬼神冥鉴呢,呸!滚他娘的天道,去他娘的鬼神,那些天道鬼神,不知坑死了多少愚顽……”哈哈笑着,笑着却又反手蒙面大哭起来,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文俊被弄个满头雾水,心说:“这怪物定个是神经病,又笑又哭,看来并非与师父有过节了,但他又怎么知道师父名讳,口气又那么托大呢?”   怪人哭着,又仰天狂笑不已,声如枭鸣夜啼。最后却向文俊一裂嘴道:“娃儿,你师父为人谦和,却教出你这一身傲骨的徒弟,着实令人费解。哈哈,倒合了老夫脾胃,随我来。”   文俊可不愿跟他走,刚要开口,岂知眼一花,右手腕已被怪人左手扣住,一股浑雄的潜力,将他身形带起,凌空向东面古松纵去,想抗拒根本已不可能。   古松下是块宽约十来丈的短草坪,左侧是座高有十余丈的大石壁,壁下有个一丈见方的大石洞,里面堆了许多枯草细枝。   古松下松针厚约寸余,经过昨天的大雷雨竟然没被冲掉,真是奇迹。   怪人将他放在松针上,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脸色柔和了许多,已没有先前可怖。   他用鸡爪似的双手,在文俊全身筋骨一阵轻揉拍捏,脸上涌起因惑的笑容,久久方说:“荆山倒有福缘,调教出你这个好徒弟,端的没教人失望,且把你的身世和师父遇害的经过说来听听,我的事等会儿再告诉你。”   文俊已看出怪人对他并无恶意,便含泪将经过一一详说了。   怪人听完,叹口气说:“难怪!你师父已届古稀之年,功力虽佳,怎是那宇内凶人的敌手?闻人杰这个家伙我倒有点面熟,早年他与他的师父塞北人魔黄飞鸿同时行道江湖,师徒俩为人一般的阴狠毒辣,功于心计,功力也佼佼不群。六十年前,老夫在漠北专程找人魔的晦气,拼斗了三天三夜,打成平手。自此,我两人的名号更响,我从此不入漠北,他也自觉不进中原。这事在当年,几乎轰动了整个武林呢。”   顿了一顿又说:“假如那人魔老怪物和我一样,仍未被阎王爷收容,该有两甲子年岁了,你这仇实在报之不易。”   文俊心中大骇,照这怪人所说,师父恁大年纪,还是他的晚辈。   那塞北人魔早年横行漠北,师父有时提及,人魔在中原成名,武林中提起那老魔,谁不知他手中的“赤焰剑”了得!   在中原,不但六大门派中高手束手无策,连那时同时享誉江湖的“双仙五怪两条龙”,据说也无奈他何。   怪人竟然敢深入漠北和那老魔激斗三昼夜,定然是早年的一代高人无疑。怪不得自己能在宇宙神龙手下逃生,却无法在怪人手下挡上三招。   想到这儿,神色一怔,便待起身行礼。怪人似乎已知道他要做些什么,便摇手止住他说:“娃儿,别讨没趣,难得今天我发狂,这才一指没将你制死,大出老夫意外,倒是个武林难得的后生奇材,就算换上了你的师父,也禁受不起那致命一拳,你这一身奇特的筋骨,看来不是你那师父所能调教得出的。可惜我只有一年可活,不然倒可传授你一身超人绝艺。”   顿了一顿,幽幽一叹,又道:“据我所知,能克塞北人魔的人可能有,但绝不是六大门派中酒囊饭袋们,假使能找到伏魔大师的人,或者蓬莱三仙的弟子,他们的‘雷音神掌’和‘玄天神罡’,方是漠北绝学的真正克星,可惜!这些贼秃驴和臭杂毛,一个个自命清高,把他们的绝艺带人泥土里去了。老夫横行江湖一甲子,就无缘一窥这几种神功的堂奥。”   “老前辈莫非指早年的一僧三道无双老吗?”   “正是那秃驴和那三个杂毛。无双老却是一对俗家老不死,八十年前,这六个奇人震慑江湖。尤其是一僧三道,六大门派那群伪君子们,也恨他四人多管闲事,其实人家却对他们有护派全德之恩。他们竟然怀恨他们、岂不是咬吕洞宾吗?你说可怪?”   “晚辈不是江湖人,孤陋寡闻,不敢妄断。”   “这些一甲子以前的烂污帐,不算也吧!说起来令人感慨万端,你今后作何打算?”   “晚辈欲至江西麻山投奔师伯无极道人,日后誓报师仇。”   “难难难!娃儿,你这仇恨难报,除非你能化解漠北绝学九绝掌力,击破他那护身真气,这得花三年艰辛苦练岁月,时不我留,你能保证黑白无常不带勾票,让那宇宙神龙留在世间害人吗?”   文俊朗声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晚辈拼十年岁月埋头苦练,如不能手刃此獠,当一死以谢恩师在天之灵,绝不偷生人世。”   怪人大笑道:“壮哉!孺子可教,这心愿会如愿以偿的,我绝不怀疑。”   说罢,仰天长叹道:“可惜我身不由己,只有一年可活,不然倒愿助你一臂之力,成全你的心愿。”   文俊惑然问道:“晚辈看老前辈容色,矍铄更逾常人,怎说只有一年可活呢?倒令晚辈大惑不解。”   “哈哈!你道老夫故作诡言吗?”   “晚辈不敢。”   “你不是不敢,而是存疑,等会儿再告诉你。”   他阴沉的双目中,闪出一丝寒芒,嘿嘿冷笑道:“老夫如不是仅有一年可活,江湖上那些狗东西们焉能如此猖獗?你可知老夫是谁?”   “恕晚辈无知,敢请老前辈赐告仙讳,以便识荆。”   “哈哈……”   怪人狂笑道:“名号一沉四十年,江湖后人换新人,我几乎将自己忘记了呢!四十年!多长啊!日与禽兽为伍,和寂寂穷山攀交情,谁还记得我这老怪物哪!”说完,狂笑不已。   文俊被笑声搅得气血翻腾,丹田真气似欲脱体飞出,心说:“这怪人好深的功力啊!”   怪人笑完,突一正容色说:“你师父曾否向你提及,四十年前江湖中有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恨海狂人吗?”   文俊惊得一蹦而起,眼睛睁得比灯笼还大,嗫嚅着说:“难道老前辈就是那恨……恨……”   他可不敢直叫人家的名号。“恨”了半天没“恨”出个所以然来。   怪人微微一笑,向他一招手,一股奇大柔劲将他一带,乖乖地颓然坐倒。又说:“不错,恨海狂人就是我。”   文俊心中暗暗叫苦,他曾听师父说过,这恨海狂人生平亦侠亦盗,亦正亦邪,是救世菩萨,也是追命阎罗,一身超凡入圣的无上绝艺,一把锈迹斑斑的“天残剑”,纵横天下,杀人如麻,可说是满身血腥,武林正邪各派恨之切骨。   在江湖上先后出现一甲子之久,兴之所至,杀人如屠狗,专找六大门派的麻烦。武林中正邪各派高手,曾一再连手找他,欲置之死地,岂知明枪暗箭齐施,不但未能将他除去,反而精英尽失,一败涂地,恨海狂人为害更厉。   那期间,也正是塞北人魔偕幼徒历游中原之时,“赤焰”“天残”两把神剑搅得江湖翻天覆地,公认他俩是十恶不赦的狂魔。   四十年前,不知是何缘故,失去了他们的踪迹。同一时期出现的“双仙五怪两条龙”,也逐渐在江湖消失。   听说这恨海狂人虽不是万恶之徒,但喜怒无常,动辄杀人,今天无意中狭路相逢,要稍有不慎,恐怕小命儿难保。   恨海狂人见他骇然惊色,却微微一笑道:“娃儿,别害怕,我老怪物对你并无恶意。你可知在一僧三道无双老隐没后,江湖盛传的两句偈语吗?”   文俊心说:“我的天!你对我并无恶意?一见面就对我突下杀手,要不是我的穴道天生的卸力奇能,这时怕不就在黄泉路上徜徉了?”   猛想起和义弟妹见面时,小姑娘所说武林典故来,便接口答道:“晚辈略有所闻,大概是:双仙五怪两条龙,赤焰天残天地动。不知是与不是?”   恨海狂人一裂嘴笑道:“正这两句话。江湖人骂我是罪不可赦的恶魔,老实说,我在不在乎,乐得多杀几个披着人皮男盗女娼的蟊贼。他们不知自想致死之道,乒怪老夫心狠手辣。三十岁以前,我吃尽苦头,被那些禽兽们折弄得死去活来,还个个都自是我的救星,就差点儿没将我的皮骨吃掉。等我看清他们的真面目时,就是他们报应临头之时了,一阵子好杀,所以他们就叫我恨海狂人。”说完,哈哈狂笑不已。   文俊等他笑完,信口问道:“老前辈隐世四十年,雄风依旧,功力更胜往昔,怎又说只可活一年呢?”   恨海狂人恨恨地说:“一言难尽!四十年前,被一个相处三十年的好友所卖,将歹毒的五毒液放在饭菜中暗算于我,我虽将那人面兽心贼人全家宰光,却找不出背后指使的恶贼。由于一时大意,五毒深入内腑,只能用内功迫在丹田下,却不能排出,踏遍穷荒异域想找千年灵芝或千年巨蟒之珠,迫出体内毒液,偶经此地,发现这儿盘踞着一条千年巴蛇,正是拔毒圣品,可惜那畜牲十分了得,不但无法取得他额中蛇珠,反被它的毒涎所伤。”   说完,用手向右首一指,又道:“瞧,那像一只巨鹰仰首昂立的石岩下,不是有一片紫红色的短草吗?那是有名的紫龙须草。这四十年来,就靠它将腹中毒物禁住,每日子午两时,即须服下一株,方可将蛇浆毒液勉强压下。四十年来,毒性已入内腑,大约一年后,即可渗人心经了。紫龙须草不能排毒,必须与漠北特产青胆草合用,方能起死回生。”   文俊义形于色地说:“如需晚辈效劳,愿赴北一行找那青胆草,但不知那草在何处方可觅得?”   狂人黯然地说:“用不着了!青胆草和紫龙须草都有特性,一南一北,绝不相生,当时出土服用,方有效验,隔一日药性即行消失,这也是我四十年来不敢离此一日的主要原因。”   “难道除此两种奇草以外,就没有奇药可解吗?”   “千年灵芝就可以,这东西除了可遇而不可求,从未听人说过何处产有此物,没有福缘,八辈子也找不到它的形影。此外,就是那巴蛇额中之珠。”   文俊惋惜地摇摇头说:“昨晚这儿出蛟,那巴蛇已被雷火所伤,滚入洪水中去了,真是可惜啊!”   恨海狂龙黯然地说:“天意如此,没有什么可惜的,昨晚要不是被那孽蛟缠住,也许我能抽身去找那巴蛇,今已悔之晚矣!”   “请问老前辈,那青蛟就在这儿出土的吗?”   “往峡谷内瞧。”   恨海狂人向那望无边的泥地一指,又说:“这里面有向东和向北的两条沟谷,积满无数山洪,那孽蛟就在前面缺口下潜伏。谷中的洪水,被这座小山和对面高崖所形的山脊挡住,那孽畜始终找不到机会将山脊弄垮。也是我一念之慈,恐怕山洪愈积愈多,日后这孽蛟声势越大,下游生灵受祸。这几天暴雨倾盆,那孽畜果然蠢动,我便驱使那隐藏在谷中的千百条鳄鱼向谷外冲出,助孽皎一臂之力,好早些入海,却让那巴蛇失去,一念之仁,便送掉了自己一条老命。看来世间事端的善门难开,我这狂人合该杀人放火,一生善念,罪该万死,岂不可叹?”   文俊心中惊骇,想不到这怪人竟有驱使千百条巨鳄之力。   恨海狂人呵呵一笑道:“你是想我怎能驱使那些蠢物吗?那还不简单,这前谷有无数豹熊狮虎,饿了这三天,只消两条死鹿,就可把他们引来,和那些笨虫拼个你死我活。加上青蛟急着出土,两下里一揍,这山脊焉能不垮?”   “怪不得晚辈入谷时,那些猛兽皆垂头丧气向这面低啸,原来有些缘故。”   “闲话少说,你是四十年来,唯一入谷未死的人,也算冥冥中早就注定,我问你,我在世间时日无多,你可愿在此伴我一年,收拾我的臭皮囊吗?”说着神色有点凄然。   文俊略一沉吟,朗声道:“老前辈错爱,晚辈愿留此一年,一年后务须东下麻山,那时老前辈幸勿见拒。”   “恐怕我活不了一年,娃儿,咱们一言为定,这一年中,我不会让你白陪上大好时光的。”   这时,红日已升上东山头,心中奇禽异兽到处发出鸣叫!   恨海狂人意气飞扬地说:“这儿千崖万壑间,多的是奇禽异兽,我这四十年中,倒悟出不少奥妙身法,你可知武家八式八形中,八形所指何物?”   文俊不加思索地说:“猫蹿狗闪,兔滚鹰翻,松子灵细脑巧,鹅子翻身和金雕献爪。”   “这是传统的拟形,不论名门各派如何自诩,自称各有绝艺,各挟奇技以临江湖,皆不脱八式八形的范畴,即所谓形意是也,我在这四十年中,也悟出八形,即龙虎豹熊,猴蛇鹰隼,就名之为八形散手。”   文俊淡淡地说:“晚辈愿闻高论。”   恨海狂人笑道:“你别不服气,你又对我这八形存疑,这是好现象。我敢说,你如能保持对事物存疑,深探发展之道,日后你的成就将不可限量。”   “晚辈谨记在心,终身不忘。”   “虎与豹,鹰和隼,看去似无不同,须知天生各物,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自然有异。虎以扑扫之威,当者披靡,故得山君之号,豹钢以奸诈出名,如电闪,闪以幻形,山君亦畏其三分。鹰虽为空中之霸,但如入林则犹动笨似蠢牛,只可在海阔天空中翻腾扑击。而隼则不同,穿枝入林,无所梗阻,林中之雀,怕隼而不怕鹰。握爪也有不同,鹰握隼扣,鹰握物如下以喙相助,猎物仍可哀鸣,隼爪扣入兽体,着爪即毙,所以着力处不同,自然各擅其胜。”   “这和鹰爪功并无不同嘛!”   “表面看似无不同,若用在凌空扑击,差异就大了,一年之期不长,老夫就以这八形散手相赠,以你的天赋来说,定可得八神形随,且更臻完善。你先入洞中歇息,从明晨始咱们有一段苦练的时光了。”   自此,文俊就在谷中苦练八形。   这八形分为攻这地避三法。攻是龙翻跃、虎扑扫、隼抓穿;守是熊蹲踞,豹蹿闪,避是蛇缠滑、猿挂挪、鹰翻翔。   严格来说,八形根本就不分攻守避三法,每一形皆以攻击为主,上天入地任意施为,变化万端。每一式先出形,半途骤变杀着,令人防不胜防。   岁月如流,转瞬三月。   文俊悟力达人,筋骨奇佳,咬紧牙关苦练的结果,功力日进千里;八形身法大有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概,恨海狂人大感意外。   他除了苦练八形之外,更将师父的所传内心法加紧锻炼,并苦研九如心法,先天真气已可运转自如。   这天,他在恨海狂人的监督下,练完八形的各种变化,浑身大汗淋漓。恨海海狂人入洞歇息,他可不放弃大好时光,径自在洞前古松下练起九如心法前三式。而在洞口的恨海狂人满脸迷惑地凝神向他注视。   恨海狂人早就发觉他练这种古怪的功架,超初并未在意,直至最近以来,方发现文俊两太阳穴渐渐不同,由高高突起渐变平坦,两鬓更为丰茂,精神似乎愈来愈旺盛,整日里毫无疲态,便对文俊这种功夫注意上了。   文俊三式刚练完,恨海狂人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畔,看着他那光彩流转的肌肤,徐徐问道:“娃儿,你练的是什么内功?似禅门的静坐,也像道家的吐纳,倒教我老人家大惑不解,能告诉我吗?”   “晚辈也不知是什么功,这是九如玉佩上的九如心法。”   恨海狂人茫然地说:“九如心法,这就是宇宙神龙所夺去的玩意?来!你把这玩意一一详细说来,让我参详参详。”他坐下来。   文俊便将九如心法的练法和秘诀说出。   恨海狂人沉思良久,突然一蹦而起,惊问道:“娃儿,你不是说宇宙神龙已将心法取去?”   “不,取去的是原形,心诀早被师父送给三音妙尼,至今不知她们到那儿隐修去了。”   “谢天谢地,如果这心法落在那小子手中,不啻是如虎添翼,武林恐怕是掀起轩然大波。”   说完,喟然长叹道:“娃儿,教我好恨!假如你早到三年,我体内毒桨未侵心脉,岂不大好呢?真是天绝我矣!”   “老前辈的话,倒教晚辈大惑不解,愿闻其详。”   “九如心法虽可易筋洗骨,增进功力,但不算绝顶功夫,倒是大有用场,以我内所练先天真气来说,足可遥碎丈外碑石,无坚不摧,可是我就不能排除体内异物,九如心法可将真气化成千丝万缕,顺逆可行,可用封运吐排四诀,将体内异物排出体外,区区毒物,何足怪哉!娃儿,好好练啦!我可助你一臂之力,以你的天赋和奇材,半年即足已够矣!”   文俊茫然地说:“晚辈仍是不解,以老前辈的绝世神功,真气可收发由心,为何不能将体内毒桨排出呢?”   恨海狂人大笑道:“收发由心,仅指体外发功卸劲而言,对自己体内毒物却无能为力,绝世神功又有何用?”   “九如心法无疑也是练真气之法,为何却能排除体内毒物呢?”   “你真笨,武林中任何门派所练先天真气,皆以循行大二经脉为主,九如心法四至六式,却是反其道而行。天下武林绝顶高手,任谁也不敢甘冒不韪,拿性命开玩笑。老实说,假如我不是亲自见你的超人成就,我体内真气的火候不够,也不敢让你冒险呢?今晚先让你练第四式。”   晚上,恨海狂人似乎兴致甚浓,安装更时分便用大石将洞门堵上,免受外来人兽惊扰。   洞中文俊凝神依心法盘足坐起,先按前三势运气之法,将真气运转如潮。   正在物我两忘中,忽听身后的恨海狂人低沉地说:“起于气海,发于会阴;三脉分流,徐趋灵台,切忌外惑,物我两忘。”   文俊呼吸不绝如缕,任督冲三脉真气徐徐上行,浑身血脉皆有真气自然流转,在耳中轻嘘发声。   他知道时辰已到,闭目垂帘,心无旁骛,将真气聚于各脉末梢,反逆运行而走,浑身上下,顿时腾起阵阵轻雾。   起初并无困难,不久便感到奇经百脉皆似欲爆裂,疼痛难当,血液迟滞,真气似不受指挥,以手足二阴来说,手太阳肺经只能逆行至“天府”,足大阴脾经只能上行至“冲门”便被阻住了,无法在“中府”会合。   如果真气无法聚会,轻则真气散去,两年之功尽付流水,尔后不能再练武功,重则气血淤积立成废人。   他心中大急,咬牙忍受无边痛楚,将真气作回光反照似的孤注一掷,向前猛闯,这一来可糟了!真气突然失去探制,回头反走。浑身上下,大汗淋漓而下。   正危急间,耳畔突然响起低沉的声音,轻说:“顺乎自然,是为天道,以意引气,毋忘毋嗔也。”   声落,背心灵台和三脉所交的会阴,突涌过一道热流,全身不由一震,真气缓缓停止反奔,自己所发引力大增。   他脑中灵光一闪,神智倏清,忙放松全身,用意志力将真气引回原位,缓缓向内推动,天府冲门豁然而开,出了一身冷汗。   近一个时辰之久,浑身痛楚尽失,方将真气纳回丹田。正想起身向恨海狂人道谢,却听身后传来异常冷酷的声音说:“不长进的东西,一次就行了吗?再从头开始。”   语音冷似寒冰,他心中一凛,忙将真气重行凝聚。   声音又说:“一成天分,九成努力,这道理不用我啰嗦,记住,以孤臣孽子之心行事,断无不成!”   声落,下身会阴和背心灵台上按住的双掌,缓缓移开了。   文俊心头一凛,宇宙神龙那杀机重重地嘴脸,在他脑中一闪而没,师父那油干灯枯的哀鸣,也似在耳畔清晰地响起,他一咬牙,真气又推动起来。   要知真气在体内运行,仍以辐射之形向外运出,经脉末梢一缕之气,收回时正回抽丝,顺序退回,故毫不费力。   逆运却是不同,真气聚于脉梢,以意志力驱之回奔,甚至由另一经脉反行,经脉便随之扩大,端的性命攸关。稍一不慎,或功力不够,经脉便行爆裂,不死即伤。   所以练先天真气的名家,连想也不敢想,怎敢奢言“真气逆运?”   文俊先天奇异的体质,和恨海狂人不顾一切后果大胆相助,终于完成这破天荒之举,真是天意。   直至天将破晓,不知练了多少次,方听恨海狂人欢愉的语音在身后响起,说:“孩子!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将为武林大放异彩。”   三月后,三式真气逆运已大功告成。   文俊体内真气已可发于体外,身材日壮,眼中神光内敛,可把恨海狂人弄得一头雾水,大惑不解。   他说:“娃儿,你真的只练了两年先天真气吗?”   “晚辈怎敢欺瞒长者?算起来刚好两年。”   “怪事!”   恨海狂人困惑地摇头:“平常人练上一二十年,也没有你就成就,真是邪门!老夫倒被你搅胡涂啦。”   “晚辈听恩师说过,晚辈体质于常人,故不将拳脚功夫相授,严督苦练先天真气,至于肌肤不怕击打,力逾千钧,穴道可自闭等等。晚辈也不知其然。”   恨海狂人凝视着他精赤的上身说:“费解费解,不可思议!由你这莹洁如玉,肤下有光彩流转的情形看来,你该是练了一甲子真气应有之象,乃佛门菩提宝相,道家三花聚顶相类,这是不可能的,莫不是你曾获得旷世仙缘,得到灵药之助吗?”   “晚辈从未与佛道结缘,亦未与世人交往,何来灵药?”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 t x t 0 2. c o m   “想想看,你这一生中,曾吃了些什么奇花异果吗?”   文俊摇摇头说:“晚辈自幼失欢于后母,日不饱餐,仅仗山中禽兽裹腹,实未吃过什么奇花异草。”   突然,他心中一动,猛想起每天盘桓休憩的那个奇异的古洞,和洞口那似桃非桃的奇果来,脱口道:“晚辈所居后山,倒发现一个古洞,洞口有数株异草,洞里有奇妙山泉。泉水清香能使神清心朗,味略甜,入腹清香直涌鼻梢,终年温度不变,山水无多。”便将古洞异状说了。   恨海狂人一蹦而起,“呼”一声飞响脑袋撞在洞顶上,石屑四溅,他似若未觉,狂叫道:“好小子,你……你真荒唐,认为那是泉水?那是修真之士走遍天下,跑断狗腿八辈了也找不到的玉浆呀?”   伸手扣住文俊肩膀,急问道:“娃儿,那古洞还在?”   “晚辈相信仍在,那儿人迹不到,且为藤萝覆盖,就有人畜也找不到。”   恨海狂人哈哈狂笑,倒在草堆里打滚,良久才坐起说:“娃儿,咱们见面,两指尖没将你的小命儿收掉,真是天意,天不亡我!哈哈,那玉浆对我多重要哪,娃儿,你可知道?”   “晚辈愚鲁,请告其故。”   “如在一年之前,玉浆不但可以助我驱除体内毒液,功力更可大增。可惜晚了一年,毒已侵入心脉,但仍可使经脉管壁抵抗毒力,将毒液分隔,虽不能令经脉恢复旧观,但已不复为害,仍可将臭皮囊保住,至少可多活十年。虽然经此一来,失天真气将自然散去,终身不能练武,这亦无伤大雅。娃儿,且等你完成九如心法后,在我未死前,替我跑上一趟石洞,只需一杯之多,就足够矣。”   “玉浆真有那么神效吗?晚辈明日即行上道,早些取回,岂不更为有效?”   恨海狂人道:“不必操之过急,一服下玉浆,经脉即行硬化,功力即失,我将无法助你练功了,玉浆虽为神物,但如想将已腐内脏复原或重生,除非已修至地仙之境,我仍无此能耐,不敢奢望,不但玉浆神奇,你所说的似桃异果,也是得玉浆灵气而生,名叫朱桃,乃固本培元圣品呢。这东西若到武林妖孽之手,不知要惹起多少风波,你可将果树植入洞中,免落他人之手为害江湖。”   “晚辈去时,定遵老前辈所嘱,将果树移植洞中。”   恨海狂人恨恨地倏然站起,嘿嘿冷笑,抬首仰望洞顶,一字一吐地说:“那些江湖蟊贼不能安枕了,我将赠你一身绝艺,以四十年前我那些神刀重莅江湖,杀他个落花流水。至于那宇宙神龙,就算他将塞北人魔一身绝艺学全,也无奈你何。只要你苦心孤诣练上三五年,或者行脚四方找寻一僧三道无双老人的传人,只消获得他们的三两成神功,大事定矣。”   文俊为难地说:“晚辈得恩师遗命,着带艺投明师,但在未叩见师伯之前,不敢擅自……”   恨海狂人叱道:“呸!你要我收你为徒吗?我这怪人不来这一套,你就向我叩一万个响头也不成,我只是‘赠’你而已。来,今天该练苍鹰回翔旋搏之势,那天你那侧回下掠之势不够疾急,避不开高手连珠劈出的内家掌力,走。”   第二天,文俊不辞而别,大石上留下一行炭书大字:“晚辈前往取玉浆,期以十日,当然速赶回。”   恨海狂人对着字怔了半天,久久不能移动半步,喃喃地自语道:“这是第四个好人,天下不尽是鬼蜮之徒啊!”   文俊以这半年中,已将这一带地形摸熟,知道由此向东二百余里便是荆山,十六座奇峰下即是沮河上源,他费了三天功夫,自东越了荆山,第四天便到了故园保康。   他恐怕古洞有变,当晚就潜入大户人家,盗了一只古瓶,等了一天,方将玉浆汲满,并将朱桃入洞中植好。   古洞一切依旧,他在洞中留恋了一天,重温往日旧梦。   晚间喝饱了玉浆,用背囊带了二十枚朱桃,找块千斤大石将洞口塞实,用藤萝掩好,方奔到母亲坟墓祭奠一番。   他抽空溜回家中,父亲不在家,后母盛氏在后堂意气飞扬地逗弄乃弟文彦。   家中长工和仆媳全换了新人,唯一对他关怀的奶娘和长工李老三亦不见,家园依旧,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只道翠园主人东方平要对他父亲报复呢。   由于急于赶加峡谷,他没去翠园一探。   好一阵急赶,他功力日进千里,展开轻功捷如飞鸟,前后共八天,便赶回峡谷。   恨海狂人接着他,感动得眼角潮潮,连说:“孩子,难为你了!”   恨海狂人并未实时服下玉浆,殚精竭智监督文俊用功,并传以江湖六大门派的绝艺及破解之法。   他一生中,与六大门派为敌,武林中交手大出自六大门派,他对各门派的看家本领知之甚详,便将这些偷来绝艺传给文俊。   又是三月,炎夏将至。   文俊已将九如心法练至炉火纯青之境,真气已可任意所之。加上幼得玉浆之助,浑身铜筋铁骨,看看可出类拔萃,跻身一流高手而无愧。   这天,恨海狂人在草褥下取出一把长只两尺二寸,护腕怪异的锈剑来。剑鞘乃铁鞘蛇皮所造,表面看去,斑斑剥剥一团糟,黄黄黑黑难看已极。   剑靶不知是何物所造,似是以细蛟筋所缠,看去也够肮脏,云头没有任何装饰,光秃秃地看去十分别扭。   护腕构造特异,黑黝黝的似铁非铁,长约四寸,像朵盛开的梅花,瓣略向内卷,显然也用来扣住对方兵刃。   恨海狂人带文俊出洞,在巨松下坐定,说:“你没忘了赤焰天残天地这句偈语吧?”   “晚辈记得。”   “赤焰剑长只两尺二,色如丹朱,舞动时红霞如火,当者披靡,断金切玉,堪称神刃,但它就怕我这把天残剑,当年我直捣漠北,就与漠北人魔的赤焰剑力拼三昼夜,就凭这把破剑,你看清吧。”   “铮”一声剑啸,天残剑倏然出鞘。   文俊心中暗笑道:“江湖传言,真是不可尽信,这就是武林中惊天动地的神剑吗?我的天!说是破铜烂铁还倒象话!”心里暗笑,可不敢出声。   恨海狂人看了他的神态,焉有不知之理?   这也难怪,剑锋长不过尺六,近护偃处宽仅一寸,往下渐细,形成尖锥,其薄如纸,黄一块黑一块还有缺口无数,看上去全是锈迹,惨状令人不忍目睹,谁看了也摇头叹息。   恨海狂人向满脸尴尬的文俊一裂嘴,淡淡的一笑道:“别讪笑这破铜烂铁,四十年前在江湖上那些狗东西们畏如洪水猛兽,千方百计想将它毁掉呢,你且细瞧。”   声落,天残剑“嗡”一声轻啸,破空向三丈外大石壁飞去,无声无息直没至护腕方行止住。   恨海狂入哈哈狂笑道:“你不信吗?且拨出细瞧。”   文俊咋舌不已,想不到这可怜的锈剑,竟能穿石而不折,便跃身而起,纵至石旁握住剑把,默运神功向外一带。岂知剑并不受力,一带便行滑出,石缘未损分毫,等他一看剑身锈迹,不由一怔!   原来那黄黑锈迹并不是真锈,缺口也不是真的,只是神似而已,如不细察,足可乱人视线。缺口处形如水晶入水,透明而看不出丝毫痕迹,只有用手摸触,方可发现实体。   恨海狂人哈哈一笑道:“刃不在利,绝顶高手甚少仗兵刃之力称霸江湖,举手投足可杀人于无形,但功力相等的高手,却又得仗神刃取胜。”   顿了一顿,又道:“这剑本是千古仙刃,据说乃万年神犀角所造,精寒内蕴,可克任何火毒。可惜曾受禁制,不然威力足可摧山撼海。如内力修为已至由神返虚之境,以神驭剑,收发之间,可发出三尺寒芒,无坚不摧。我修为百年,未能至此境地,神刃有灵,终有一日为武林大放异彩,说不定就出在你的身上。”   文俊惶恐地说:“晚辈何敢有此奢望?”   “日前未免言之过早,不说也罢。这把剑我将它赠给你,但你得小心,四十年了,认得这把剑的人不算多,如果让他们认出,你的处境够危险的。”   他说着,跃入草坪中,豪情逸发地又说:“我生平极少用剑,剑出必取敌性命,横行江湖一甲子,除与塞北人魔打成平手外,一套‘龙韬十二剑’天下未逢敌手,这并不是整套剑法。法如成套,必趋下乘。我这龙韬十二剑须逐剑演练,每一剑变化万千,以意克敌,任何方位皆可令对手莫知其所何来,神鬼莫测。你留意了,第一剑是‘春风化雨’。”   说完双足微分,不丁不八,左手诀向前一引,缓缓向左划一半弧,右足向前略点,右手剑突然自肘后向下一滑。后下方向右前掠出,剑尖向左稍移,幻成千百朵剑花,向前急振,以寒鸦步身随剑进三尺,一挫身,剑身向下一抖,左足横飘,身形却向右一闪,千百道剑芒修敛。   恨海狂人徐徐举剑道:“这是正面出招,真力均聚处在腕和双足,目察几微,以意驱剑,攻隙而入,迫敌频绝。注意了,我将这一剑的八种主要变化演出,而后还招时,再告诉你其中无穷奥秘。”   身动剑动,连变八个方位,剑气直迫三丈外,令人肌肤欲裂。文俊慧颖绝伦,才华盖世,也难迅速领悟这八剑的繁杂身法步法的奇妙变化。 第七章 锋芒初试   两个月后,文俊已将龙韬十二剑学会,只是功力和经验稍欠而已;其他各种绝招技艺进境却是伸速。   这天,风和日丽,峡谷中禽兽活跃。   恨海狂人凄然对文俊道:“孩子,我体内毒液已近心室,不能再延时日,今晚须将玉浆服下。明日凌晨,九十年来所练先天真气将全行散去,今后雄心壮志尽付东流,更不能助你深研绝艺。以你目前的造诣,相去登峰造极尚远,万难与宇宙神龙并驾齐驱,仅勉可自保而已,切不可轻举妄动,徒令亲痛仇快。记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功力愈高,愈可益寿延年,宇宙神龙死不了;我行年一百二十余岁,尚可苟生十年。”   说着,在怀中取出一张其薄如纸的人皮面具,一面色如淡金,另一面灰中带紫,递到文俊手中说:“这是我行道江湖时的两种化身,今后切记不可以真面目示人,除非你不使用天残剑。三日后,你可以下山找师伯报讯,或者找一僧三道无双老的门下学艺,方可湔雪师仇。切记不可泄露我的行踪,天残剑在你功力未致登峰造极前,切不可妄用,切记切记。”   文俊凄然地说:“老前辈别撵我走,虽则一年之期已届,但晚辈不放心,一个月后方能离开你。”   恨海狂人大笑道:“你不放心什么?哈哈!我真气虽散去,外功仍留有三成,足可防身觅食而有余,你的好意我心领就是。如果事务不忙,希望你每年能到此看我一次,也算咱们相处一场,今后不论如何困顿繁忙,切不可间断苦练九如心法。”   顿了一顿又说:“五十年前,我深入不毛,自松潘卫出邛崃山,追杀邛崃二圣于小金川。在黄胜关东面岷江左岸石壁上,曾发现一僧雷音大师所留的金刚指遗迹,那儿距南崆峒当年一僧三道决斗六大门派,同时失踪的白龙峰相距不远,你可到那儿碰碰运气。”   ※※※   十天后,南津关道上,出现着一个衣衫褴褛的雄壮少年,背着一个大包裹,腰带上插着两尺余长青布囊,露出长满锈斑的剑鞘云头,看去十分窝囊,准是从垃圾堆中捡来的破铁棍,大概是用来唬狗的家伙。   日正当午,这雄壮的少年已到了宜昌府码头,冠玉也似的秀脸毫无汗迹,双目不时流露闪闪寒芒。   他就是刚下峡谷远赴江西麻山的梅文俊。   这次他拜别恨海狂人下山,首先他想到荆州长湖,找到义弟妹的祖父九现云龙,但又觉得不妥。在荆门结义,不到一天,义弟妹便遭双凶一霸的走狗们所害,九现云龙又怎知结义之事?   这一上门相认,准会自讨没趣,自己这一身落魄装束,不被人认为白痴才怪。   记起这次沿江直下江西,正好途经安庆府,何不到潜山阎王谷一走,会一会双凶之一的阎王令主卜世昌?天假其便的话,或许可以先替义弟妹报仇呢!   初生犊儿不怕虎,他竟不打听打听人家的底细,想到就作,决定在宜昌府乘船东下,先到潜山报仇。   在宜昌府进入三峡的船只,天泛鱼肚白就得启碇,上航的船只,晚间绝不敢启程。往下走的船只,除了客船外,大多在午间开航,因下游夜航不禁,水面平缓。   文俊身上只有一小锭白银,仅重一两。那时禁用金银,必须至宝泉局兑换大明通行宝钞,他可不管这劳什子换兑手续,照用不误。   一两白银只可兑钱千文,要乘船到安庆府,伙食费也不够,问了好几处,碰了一鼻子灰,搭货船也没人理他。   那时,长江一带的船伙们,全是粗胳膊大脑袋,拳头上可以站人的哥儿们,气焰不可一世,嚣张已极。   一听这破烂花子爷想以一两银子搭船下安庆,这玩笑可开得太大啦。要不是有人在旁劝架,差点儿大钵似的拳头,将这臭小子砸扁才是怪事。   这时日正当中,只有装货的大型货船,在作验舱封舱的准备,有几艘已陆续开航了。   文俊连问了十几艘船,受到船夫们的讪笑和奚落,差点儿挨了揍,心中早憋得火起。他半生都在逆境中打滚,三音妙尼和恨海狂人灌输了很多的人间仇恨给他,加上天生傲骨,内蕴的仇恨之火,慢慢地涌上心头,如火山之待机爆发。   只见他剑眉紧皱,玉面发青,眼中寒光时敛时张,泛上重重杀机。   这时,他已走到南码头边缘,看准一艘大船大踏步走去。   这船长有五六丈,可载五百石以上,二三十名船夫正在收拾船舱杂物,大概已经上完货。跳板旁站了两个生意人,正和两个敞开衣襟、满胸黑毛的船夫们嘻嘻哈哈聊天,向船上各处指手划脚地说笑。   文俊大踏步走近,向四人拱拱手,脸上挤出一丝甜笑,讪讪地说:“诸位兄台请了,小可有事唐突。”   四人止住嘻笑,大剌剌地脱斜了文俊一眼。   两船伙反手一插腰,其中之一嘿嘿冷笑道:“小子,有事么,说啦!”   文俊忍住了怒火,陪笑答话:“对不起,打搅!小可有事欲赴安庆府,特请诸位大哥,是否可以让小可搭个便船,故而冒昧动问。”   船伙计冷哼一声说:“你倒问对了!这船晚上直放金陵,正好在安庆停留一日,我问你,你付得起船资吗?”   他红着脸说:“小可只有白银。”   话未完,船夫已抢着说:“成,我正在找外快,就算白银十两吧,便宜得紧。”   “十两?小可手头拮据……”   船夫凶狠狠地怒骂:“呸!想搭便船么!瞧你这穷骨头臭叫化,也敢前来讨野火?滚你的蛋。”   文俊仍忍住怒火,冷冷地说:“兄台未免太盛气凌人,搭与不搭,悉从尊便,怎能开口损人呢?”   船夫凶睛一睁,迫近两步恶狠狠地说:“你还敢废话?惹得老子火起,还得揍你呢!骂你算对你客气,滚蛋!”   文俊剑眉倏扬,厉声说:“住口!你敢如此无礼,再骂一句试试?”   另一船夫也火了,跨前两步阴阳怪气地说:“喝!你小子胆子可不小!到这儿教训起爷们来啦!瞧你腰中插的破烂剑,想吓唬爷们吗?揍你一耳光再说。”声落手扬,一掌向文俊脸颊上打去。   文俊忍无可忍,等对方掌到,猛地一翻腕,便扣住对方脉门,喝声“滚”!信手一扔,船夫那庞大身躯,凌空向船上飞去,“蓬”一声暴响,跌在前舱篷顶端,骨碌碌滚落横弦上,幸而横墙板将他挡住,不然就得滚下江中去了。   另一个船夫吓得腿也软了,张口狂叫道:“哥儿们下来,这小子打人哪!抄家伙促住他。”   那两个生意人早就溜了,码头左右怕不有一两百人,全都往这儿涌,喊打之声不绝于耳。   文俊憋了这半天,气也受够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扣住另一船夫肩井,面泛寒光,阴阴一笑,道:“你叫吧,把吃奶力气都用上,叫!”   那船夫焉能不叫,肩上那只大手像煞一只烧红的大火钳,两只手想举也举不起,痛得他大汗如雨,杀猪般没命地狂叫起来,翻着一双白果眼拼命叫:“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文俊声色惧地说:“叫爷爷也不成!”   这时船上船下一阵大乱,三五十个船夫纷纷抄木棍向下奔,岸上的伙计也向上围,喝打之声雷动。   文俊冷哼一声,蓦地丢下那个家伙,用左足踏住背心,仰天发出一阵狂笑,声入云霄,直震得四周看热闹的人纷纷掩耳倒退。   文俊面对汹涌而来的船夫,一字一吐地说:“你们这些不讲理的狗东西,今天要让你们走掉,小爷今后不再杀人。”   这三句话一出,可把众人吓了一大跳,听口气,这家伙定然以杀人为业,不然怎出此言?不禁人人悚然却步。   文俊厉声大喝:“你们快上,等什么?”   左掌向最近一名大汉一掌拍出,双方相距不到八尺,那家伙狂叫一声,望后便倒,碰倒了身后的三名大汉,口中鲜血狂喷而出,立时人事不省,众船夫全惊得脸无人色,震栗着踉跄后退。   有两个家伙自恃有几斤力气,虎吼一声,分左右向文俊抢到,两条大木棍一左一右疾劈而下。   文俊冷哼一声,双手向外一分一圈,两根木棍入手,猛一振腕,喝声:“撒手。”两大汉真听话,应声弃棍,人也向后飞起丈余,“叭叭”两声晕倒在地,头破血流不起。   文俊一步步向众船夫走去,玉脸泛青,杀机涌现,阴冷冷地沉声说:“这怪我不得,是你们找死,换了旁人,不是被你们打成肉酱吗?自作孽不可活,小爷今天成全你们。”   说完,将两很大木棍往地上一插,生硬无比的地面挡不住这粗木棍,入土四尺有余。   文俊面容肃杀,罩上一层寒霜,往前迈了三步。   船夫面如死灰,一个个惊破了胆,张口结舌踉跄后退不迭。   四周围观的人,一见地上躺着三人,只道出了人命,纷纷颤抖着溜走一半,喝打的机伶鬼,早已溜之大吉。   文俊一肚皮怨气涌上心头,正欲痛下杀手,猛听身后人声突起。有人高叫道:“兄弟,请手下留情!”   文俊阴沉沉地转过脸来,只见一个身穿对襟短衫,下着灯笼裤的三十余岁雄壮大汉,正排开观众慌忙抢入。朴实的脸孔,挺直的鼻梁,双目有神,倒也堂堂一表。   他奔近文俊身侧八尺,倏然止步,焦急地抱拳一礼道:“在下宜昌尤金海,请教老兄台尊号以便称呼。”   文俊冷哼一声答道:“梅文俊。”声音冷似寒冰。   尤金海先是一怔,他想不到文俊会那么冷漠和倨傲。但略一揣度,便知其中原委,知道这小伙子正在气头上,这还算是客气呢!   尤金海便赔笑道:“船夫们鲁莽无知,冒犯梅兄虎驾,尚望海涵,饶他们这一遭。兄弟这儿赔礼,恳请梅兄高抬贵手。”说罢,深深一揖到底。   文俊不为所动,仍冷冷地说:“你老兄话是不错,假如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必然被他们活活打死,请教又该如何善后?”   “杀人偿命,国有王法。宜昌府自的官人出面,兄弟相信他们绝难逍遥法外。”   文俊嘿嘿笑道:“尤兄高论,在下佩服得很,在下在一个时辰中,已领教贵府码头船夫的凌人气焰,端的如狼似虎,八面威风,如宜昌府的官人们不是酒囊饭袋,何至坐令船夫们如此嚣张呢?没说的,在下今天得大开杀戒以儆效尤。站住!”   最后这声断喝,宛若晴天霹雳。原来船夫们见有人出来打圆场了,机伶鬼们便想抽身悄悄溜掉。   文俊的耳目何等锐利,猛回头厉声将他们喝住。   只吓得船夫们膝盖发软,屁滚尿流,浑身不住抖索。   尤金海一看不对,忙赔笑道:“梅兄请息怒,常言道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得饶人处且饶人,万望老兄冲兄弟薄面,留给他们一条自新之路。”说完连连拱手。   文俊仍寒着脸,但脸上煞气已慢慢消融,仍冷冷地说:“就看你老兄金面,就此了之。在下闯荡江湖,萍踪四海,下次说不定是重临贵府,阁下且传言码头水旱朋友,如不悔改,日后撞在我手,休想活命。”   不等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所经处行人纷纷让路,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欢容,对文俊交相赞誉,认为大快人心。   文俊毫无表情地向前走,想到宜昌城内暂住。没走出南码头,忽听身后有人叫道:“梅兄请留步。”   文俊忽然转身,只见三丈后紧跟着两个倜傥少年郎,青色儒衫迎风飘拂,折扇儿轻摇,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年,恍若两株临风玉树。   两人像貌相似,显然是一双兄弟,齿白唇红,黑漆双瞳,太阳穴微突,玉面上涌起甜笑。矮个儿比高个矮半头,准是老弟,他的笑容有点俏皮,嘴角浮着两个小酒涡,显得小嘴儿更小了,秀眉与乃兄大小相同,又细又弯,大眼睛清澈如水,透出倔强又刁野的眼神。   文俊暗喝一声,心说:“好俊逸的哥儿俩!”   但他心头怒火仍未全消,脸色不大好看,看着哥儿俩冷冷地说:“是你们叫我吗?”   大个儿笑道:“正是区区。”在文俊身前五尺外站住了。   文俊漠然说:“敢情是看不顺眼,想架梁子吗?”   小个儿小嘴一噘,哼了一声又说:“你神气什么?干吗对我们横眉竖眼?谁管那些蠢材的闲事?好没来由。”   文俊没好气地说:“不管就好。”转身就走。   大个儿急叫:“梅兄何必生气?请借一步说话。”   文俊剑眉一竖,昂然道:“要说就请说,借一步大可不必。”双手叉腰,卓然屹立。   “哥哥,瞧他那人吃人的神气,讨厌死啦!”小个儿小嘴一撇,抬头哼了一声。   “别惹他,免得自找没趣,咱们走,了不起吗?哼!”最后那句是说给文俊听的,神情像是生气,却又笑容未退,笑涡更深,更甜。   文俊心中一怔,心说:“邪门!这小后生的笑容怎么不带一点男人味?”他懒得答腔,冷哼一声便待转身。   大个儿忙拱手为礼说:“梅兄在码头转了一圈,觅船东下安庆,小生一直在兄台身后跟随,本拟冒昧敦请大驾至小生船上一叙,又恐兄台见疑相拒,固尔作难。小生兄弟有轻舟一艘,定明晨东下金陵,现泊南关左近,如梅兄不弃,将就移趾前往,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文俊犹未答话,小个儿却意似不屑地接口说:“哥哥,你这不是废话吗?你不看人家自命朱嘉郭解之流,腰悬短剑,威风凛凛,还瞧得起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吗?再说,非亲非故,不友不朋,不定人家还疑心我们有所图谋呢,他敢答应才怪!”   斜睨了文俊一眼,似笑非笑地一抿嘴挑逗地问文俊道:“我说对了吗?谅你也不敢答允。我们那艘轻舟是黑船,板刀面人肉馄饨样样俱全,多危险哪!”说完,恶作剧地一皱琼鼻,哼了一声!   文俊一身傲骨,服软不服硬,且涉世未深,不知江湖险恶,被小个儿一逼,不由火起,傲然冷笑道:“贤昆仲倒像有心生事似的,你道姓梅的怕事吗?呸!”   戟指向大个儿一指,又说:“观阁下目光隐神光,两太阳穴微突,如在下双目不盲,阁下定是位内外交修的名门高徒。梅某既敢闯荡江湖,何惧鬼蜮伎俩?就随贤昆仲前往何妨?且打扰宝舟,请啦!”   小个儿噗嗤一笑道:“大英雄,你不后悔?”   文俊冷笑道:“只怕你得后悔,请拭目以待。”   大个儿哈哈一笑,推了小个儿一把,说:“别废话啦,走吧!”   向文俊伸手虚引说:“梅兄请。”领先向南关走去。   小个儿还回眸噗嗤一笑,白了文俊一眼,方随乃兄身后在前领路。   文俊心中又是一怔,暗说:“这小子调皮得很,准是个不安分人物,倒得小心应付他的恶作剧,不然恐怕吃不完兜着走。”   距南关不到一里,因沿途行人太多,三人未便深谈。南关左侧泊了三十艘大船,客船通常不靠岸,距岸三十丈下碇,由小船迎送客人,沿码头泊了不少小艇,要上下非要被他们敲一记竹杠不可。   这时上下船的客人寥寥无几,大个儿在码头一站,向文俊笑道:“梅兄请看,自左数第三艘有绿色窗帘的双桅船,就是愚兄所有,也算是一艘游艇。”   小个儿喜滋滋向江中举手一招,艄后箭似驶来一艘梭形小艇,文俊向船上扫了一眼,淡淡一笑问道:“贤昆仲台甫,可否见告?”   大个儿答道:“小可姓韩,名文松,草字逸群,虚长十八春,舍弟文筠,年方二八。江西饶州人氏,但不知梅兄今年贵庚,至安庆有何贵干?”   “在下虚度二八,至安庆访友,打扰贤昆仲,心甚不安。”   文俊木无表情地回答,目光落在操舟大汉身上,艇小,快如脱箭,两名大汉难壮已极,臂力甚是惊人。   文筠朗笑道:“别说打扰,不怕我兄弟捉弄你吗?”   “就凭你那些操舟大汉吗?”说着向小艇上一指。   “他们不会慢待客人,只是船上的奥妙多着哩!”   “火里水里,梅某又怕过谁来?”文俊撇撇嘴不屑地一笑。   “你胡说什么?”文松向乃弟笑喝。   又叫文俊道:“梅兄堂堂一表,盖世风华,举止有名门风范,绝非落魄江湖之辈,因何落得如此狼狈?”   文俊朗笑道:“狼狈?哈哈!闯荡江湖,而又不偷不抢,此乃江湖朋友本色,何云落魄?”   文松脸色一红,这时小艇已靠岸,两名大汉熟练地将船稳住。   文松乘机伸手虚让说:“梅兄请上。”   文俊不客气,大踏步而上,小艇轻轻向大船滑去。   这是一艘华丽的轻舟,说大不大,说小不大,中间是客舱,最后是舵楼。舱分三进,前进是客庭的布局,又有点像书房,琴棋书画俱全,中间是座棋台,只是辅上织花台巾作为小桌用,排着一个锦墩,倒也清雅出尘。   舱面星散着十余名精壮大汉,除了躬身迎接文松兄弟的四名外,全叉着双手,目光灼灼打量着文俊。   文俊神态从容,昂然不惧。   文松含笑迎客入舱,文俊也不多作客套,随行而入。   三人落坐毕,内间里环佩清响,出来了两名丫鬟,一身短褂绣裤,眉目如画,年在十三四之间,托着镂花朱漆茶盘儿,眉飞眼笑上前敬客,目光只在文俊身上转,端的又俏又甜,看样子也相当顽皮。   文俊暗说:“到底是公子哥儿,看布局和排场,真看不出他们是江湖人。”   两丫鬟一退,文松笑问道:“听梅兄口音,似是本地人氏。刚才在码头得见梅兄显露的惊世骇俗神功,小弟着实敬佩,显见艺出名门,不知梅兄能将门派见告?”   文俊怎敢将门派相告,其实也无甚可告,便含糊答道:“好叫韩兄见笑,在下祖籍襄阳,在敝乡武馆学了几手庄稼把式,流落江湖混饭糊口。韩兄谬赞,实感汗颜。”   “哥哥,何必和他文诌诌地胡扯,人家怎肯讲实话呢?”   文筠神秘莫测地一笑,又说:“瞧,大英雄连包裹也不敢卸,显然有所疑嘛!”   文俊卸下包裹,放在脚下,冷冷地说:“是否实话,各自心中有数,江湖忌讳太多,不须解说,更不用呈三代履历。贤昆仲既允在下借宝舟一角之便,在下要是有所疑惧,也不会前来打扰了。千里水程,非旦夕可至,咱们用不着装腔作势,请韩兄指示宿处如何?”   文松白了乃弟一眼,笑道:“舍弟少不更事,得罪之处,幸勿见罪,我兄弟原各占着一舱,如梅兄不嫌,就请中舱居住,幸勿见却。”   “在下放浪形骸已惯,就借船首舱面可也。顺风顺流,舱面不需缆桨,不碍操舟大哥们手脚。”   文松急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梅兄何似如此见外?日后传出江湖,教文松何以作人?这断然不可。”   “人贵自知,江湖没人管这么多闲事,在下向喜独宿,不敢打扰,非见外也。如韩兄不允,在下只好告辞。”   文松知不好勉强,道:“梅兄执意如此,小弟不敢相强,只是心中难安,忒委屈客人,教人怨弟简慢尤在其次……”   文俊截住话头,漠然地说:“人各有志,行心有所安,岂怕蜚语流长?”   正话间,下游两艘大船,相距一里远近,在中流冉冉而下。   文松面向窗外,见状愕然,便举手连鼓三下,前面应声钻进一名大汉,躬身行礼道:“公子爷有何吩咐?”   “请禀知三伯,咱们马上启碇,快!”文松语气急促,双目紧跟着中流那两艘大船,大汉径自应诺去了。   文筠也转首望去,神情紧张地说:“哥哥,那船首有一面小黑旗,莫非是他们找到靠山,引来了凶神恶……”   文松哼了一声,恨恨地说:“不错,三等阎王令,召集党羽的信号,这一来准有大麻烦。二弟,事情棘手!”   “要不是爷爷再三告诫,我非将它弄翻不可。”文筠咬牙切齿地说,似是气愤填膺。   文俊一听“三等阎王令”,心中一动,他目功奇佳,在略一回首间,已看清后面那艘大船船首,插着一只小小三角黑旗,迎风飘拂。   他心中暗道:“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这儿可见到三等阎王令旗,且找机会试试阎王令主的走狗们,有些什么出色能耐,看文松兄弟俩的神色,大概将和狗子们发生纠纷,何不先探他口风,打听阎王谷的消息,日后入潜山也稳当些。”   便淡淡一笑,若无所事地问道:“韩兄所说阎王令,定是指宇内双凶之一的卜世昌了。”   文松星目放光,点头说:“正是此人。这宇内凶人谅梅兄知道得比我还多,真是人间罕见的凶神恶煞,罪大恶极;天柱峰南阎王谷,列为宇内禁地,我兄弟恨无翻天覆地之能,不然早就杀上天住峰了。”   “阎王令父子为恶江湖,天下共愤,难道江湖前辈们,就没有一个人敢出来主持公道吗?”   文筠冷笑道:“公道?天哪!江湖还有公道,奇闻!”   “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派,后起的武当派,门下遍天下,人材辈出,难道他们就不管吗?”   文松无限感慨地说:“自本朝定鼎以来,少林日趋没落,洪武七年下诏,禁止二十岁以下儿童出家,违者首僧凌迟处死,请问人材何来?武当派?不提也罢!双凶一霸的走狗群中,就有武当弟子在内。其他门派闭门自保也还来不及,怎敢管闲事?”   “这不是狐犬世界了吗?”   文松说:“谁说不是?双凶中天,一霸河岳,端的可怕,就说称名道姓罢!阎王令尊称令主,宇宙神龙如不称闻人大侠,就得叫一声堡主;插翅虎尊他为一找霸倒不打紧,最好能称他北斗公,因为他的表字就叫北斗。这三个宇内凶人,狐群狗党满天下,顺之者生,逆之者死,要被他们听到有人直呼他们的主子的名号,就算是天大忌讳,非被追去性命不为,你说厉害不厉害?”   文筠问文俊道:“目前天下有三大忌讳,你可知道?”   “在下孤陋寡闻,愿听韩兄高论。”   “第一是管闲事者死。”   文松接着又道:“第二是不得妄论江湖是非;第三就是不可直呼双凶一霸名号。”   “韩兄不但直呼其讳,更公然追踪令主门下的行踪,难道贤昆仲就不怕吗?”文俊仍脸无表情地问。   文筠变色而起,秀眉一竖,便待发作,这时,船已向下游驶去,距宜昌已有五六里,江风徐来,舱中暑气全消,但文筠额际微显汗迹,显然有点激动。   文松却毫不在意,用脸色阻住乃弟发作,发出一声哈哈朗笑,道:“双凶一霸虽徒众满天下,但武林中公道仍在。为了道义二字,抛头颅洒热血的奇士豪杰仍不乏人。文松双目不盲,已看出梅兄器宇不凡,英风超绝,绝非双凶一霸的狐群狗党。而且,双凶一霸门下,也绝不会像梅兄这般落魄。”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在下就曾目睹宇宙神龙身边有两个风华绝代的白衣少年,难道他们不是帮凶吗?”他想起石笔峰的惨变,不由暗自咬牙,但脸上仍无一丝表情。   文松诧异地问:“宇宙神龙甚少在江湖现身,我兄弟更未亲睹,梅兄难道曾与那魔头照过面吗?”   “这事不说也罢,请教贤昆仲追踪令主门下的原因何在?”   文松剑眉倏扬,豪迈地向前一指,朗声说:“最先那艘客船中,有一位江湖大名鼎鼎的镖师,名叫武陵大侠彭兆奇,乃重庆府剑南镖局的名镖师,携家小封刀归隐武陵。三天前小弟舟泊夔州,恰巧比邻而泊,目睹老镖师在码头替人排难解纷,得罪了夔州无赖。因老镖师名重武林,一把紫金刀十分了得,狗贼们当时不敢撒野。想不到他们竟会召来阎王令的走狗,以三等阎王令召集党羽,定是对付老镖师无疑。假使这些狗东西做得太绝,没话说,我兄弟就不怕惹火焚身,管定了这档子事,梅兄认为恰当吗?”   文俊没做声,心中却在暗暗思量,着实佩服这一双兄弟的豪情和勇气,暗地里打定了主意,但他的俊脸上仍一无表情,仅用一双神目凝视着文松,漠然地问:“韩兄的豪气,在下佩服。请问府上令尊堂健在吗?”   “家父母仍然健在,梅兄此问有何用意?”文松不解地问。   文俊冷然一笑道:“用意倒没有,惹火焚身,真是最恰当不过,在下如果与韩兄易地而处,可不愿逞此匹夫之勇。”   文筠蓦地地拍桌而起,气呼呼地骂道:“怕死鬼!你说,谁是匹夫?你是说个明白!”   文俊仍漠然地说:“是否匹夫,目前难以遽下定论。这是比喻,听不顺耳就别听。反正这事与梅某无关,找我生气等于白废,哼!”   文筠大怒道:“你敢指着和尚骂秃驴,未免欺人太甚。你要怕死,也用不着如此无礼。”   文俊天生傲骨,受不了撩拨,也倏然站起,冷冷地说:“别不知好歹,梅某一片好心,你倒变成了驴肝肺,不和你说。”转身提起包裹,大踏步出舱。   文松忙挽留说:“梅兄请留步,咱们这个暂且不谈,免伤和气,何不坐下谈些江湖见闻,以消长昼?”   文俊在船头转首说:“在下奔走数天,己感疲惫,尚须休息,少陪!”说完,径自走了,留下舱中兄弟俩面面相觑。   一天中,文俊始终没进舱门,丫鬟送去的酒菜,都被他打了回去。文松去找他,他不理不睬坐在船头舱板上打坐调息,闭目垂眉,宝像庄严。文筠去找他,他更不理睬。   黄昏时分,船抵宜都江面,这一带仍是山区,江流湍急下泻,前后一里余,共有二三十艘船只向下急驶。先前两艘大船并不在宜都靠岸停泊。直至天色尽黑,船近枝江,方缓缓下帆,船速锐减。   文俊直率拒绝韩文松兄弟的酒饭,自己在船头解开包裹,取出鹿脯,自个儿自得其乐大嚼。   两船果在枝江码头停泊,客船客人上下完峻,在距码头十丈处下锚,文松的船和贼船在先后泊住了。   码头上灯球火把照耀,小舟穿梭往来不绝。   文松的大船却静悄悄的,只有两盏气死风灯高高挂挂在桅端和后舱,贼船上也是如此,三者之间,相距约有十余丈。   文俊早有打算,在舱板上躺了个四仰八叉呼呼大睡,其实他却在暗地里按九如心法行功,旦夕不懈,进境十分神速,已经不需使用九式,真气亦可收发由心了。   文松不知内情,数次踱近他身畔,只道他果然疲惫,大睡不醒,怎可以算是江湖人呢?   四更初,贼船上舱一灯如豆,人影幢幢,语声隐隐。船头凝立着一名玄衣大汉,钢刀隐入肘后,不时向岸上探首凝望,似有所待。船首三角黑旗旁,三枝粗如鸡卵的大香,发出三点红色光芒,已经烧掉三分之二了。   就在大汉扭头向岸上瞧的瞬间,一条黑影自外侧舷板下倏地翻了下来,只一闪,便隐入舱顶斜搁着帆卷里。在黑影翻上处,舷板上隐着一个人影,身材矮小,隐在舷板下丝毫不露出形迹。   在另一侧舷板下,也隐着一个人影,浑身光赤,贴在中舱外侧舷板下,像只壁虎,也像个幽灵。   舱中一灯如豆,坐了八名横眉竖目的中年大汉,似在计议大事,一个个长像狞恶无比。   靠窗口那狞恶大汉,猛地用右拳“啪”一声拍在左掌心,咬着牙,焦急地说:“怪事!令旗和信香插了一天在半夜,还没见人到来,难道江面就没一个兄弟经过吗?枝江的人到那儿去了?”   另一个眉心有道刀痕的大汉,满脸不愉地说:“大哥,明天可到洞庭,这段水面不是咱们的势力范围,再等不到帮手,说不定会让老贼兔脱,不如早些下手。我不信凭咱们八条蛟龙,就收拾不了那老不死,等什么?明天在江面下手,弄翻它在水中,送他入水晶宫去。”   “是啊!”   另一个叫道:“死几十条人命算什么?弄翻他,一个不留,免得日后传出江湖,给咱们添麻烦。”   大哥沉吟半晌,顿着脚说:“就这么办,再不下手,日后传出江湖,八蛟龙的万儿算砸啦!这儿到江口约有五十里,事不宜迟,明天切记下手要快,先捉老贼再凿船。一个不留,沉船方休手!现在大家歇息。”   人影顷刻散去,一一进入内舱,赤身人影悄然投入江流,水面毫无异状。舱顶上的人影也从从攀上处隐去,和娇小的身影没入水中不见。   不久,文松的舱门悄悄地推开,一身雪白儒衫飘飘,他信步踱到文俊睡下处,看文俊睡得十分香甜,摇摇头又悄然入舱去了。   他可没注意文俊身上的上衣是披上的,更未注意文俊的发结微闪水光。   翌晨,贼船扬帆去了,破晓时客船方行启碇,文松的船也在客船后一里左右跟上。   文松兄弟俩身穿了青绸水裤,外面套了白缎子团花披风,掩住腰中的短家伙。   文松手中玩弄着一支两尺四寸长晶莹玉笛,文筠则在披风内隐了一把长剑在肋下,两人在船头,神色凛然陪文俊聊天,小桌旁一名仆女和一名俏婢在摆设菜点果品。   文俊仍是一身花子样褴褛的衣衫,迎着朝曦,玉面上英风勃发。这时船已下去二几十里,船轻水急,快如奔马,江风自侧面徐徐而来,令人心神为之一爽。   文俊目眺远处急下的客船,距先打开出的贼船已是不远,便有意又似无意向文松淡淡一笑问道:“韩兄府上在鄱阳湖畔,请问令尊在江湖作何生意?”   “家父在鄱阳颇有微名,率弟子捕鱼为业,与江湖极少往来,梅兄若途经鄱阳湖畔,务请移玉饶州府金鲤湖,小弟当倒履相迎,俾得恭聆教益。”   “这么说来,韩兄并不算江湖人啦!”   文俊抓住主题问,神色已不像刚才紧张。文俊微笑道:“算起来虽不算江湖人,但小弟学书无成,学武倒有兴趣,平日在五湖四海走走,结纳朋友游山玩水以广见闻。江湖中朋友拾爱,送了小弟一个绰号。”   顿了一顿,将玉笛信手一扬,顿时八音俱起,他微微一笑,又道:“因小弟爱好音律,就戏呼为玉笛书生,舍……舍弟也有个绰号,叫做伽蓝龙……”   文筠抢着说:“伽蓝龙子,你可知道其义何在?”   文俊心里暗笑,中口却一本正经地说:“伽蓝有两个解释,一是寺庙之别称,意大众比丘之园;梵语名为僧伽蓝。一是佛教护法神名,该神有十八名之多,名之为护法可也。至于龙子,韩兄水上功夫定然了得,此解释是否恰当,尚请指教。”   文筠心中大乐,噗嗤一笑道:“正是水上护法之意,梅……梅兄端的高明。”   文俊不由一怔,暗说:“这哥儿的娘娘腔笑容要不得,就凭他这嫩藕也似的脆筋骨,风吹也自难挡,也敢称水上护法,大言不惭,见鬼!”   同时也感到奇怪,昨日言词冲突时,这哥儿气得脸红耳赤,想要拼命,今天怎又眉花眼笑忘掉了呢?这家伙准是个乐天派小胡涂蛋。   他口里可没说,脸无表情地说:“万一贤昆仲与阎王令结怨,双凶一霸眦眶必报,贤昆仲扪心自问,是否有保全身家性命之道?愿闻高论。”   文松剑眉一皱,正色说:“见死不救,何以为人?义之所在,不问其他,韩文松虽粉身碎骨,也得先将贼子们收拾下再说。”   文俊冷然一笑,一撇嘴哼了一声说:“螳臂挡车,你这一着太不够高明,小不忍则乱大谋,令尊也将因你此举含恨九泉,陷亲于厄,罪大恶极,你简直是愚蠢妄动。”   文松怔了一怔,冷汗直流,楞住了,做声不得。   文筠像个被踩着尾巴的小猫,勃然大怒,激动地骂道:“你这小……小贼,怎敢出口伤人?你敢说我兄弟必定会栽在他们手上?你教训谁来?”   文俊不屑地冷哼一声,傲然地说:“就教训你也不为过。”   文筠忍无可忍,抢前两步,右手倏出,快如闪电向文俊腕上扣去,文俊又哼了一声,肘向下一沉,猛向上一翻,反将文筠的脉门扣住了,两人一交手,奇快无比。   文俊扣住文筠脉门,只觉他皮肤嫩滑,柔若无骨,脉息细沉,不由心中一凛,急向前一送,放开虎掌。   文筠被他一推一送间,虎掌按在腹侧,巨大的潜力将她推出五尺外。他只觉身如触电流,脸上红似涂丹,慌不迭将小手藏在身后,怒吼道:“你……你这人好不……粗手粗……”说这儿突然住口,垂下头,连耳根都红了。   这时,贼船已到江口,下了半帆,正在等后面的客船跟上。   这里是江水分流处,江心现出一座大岛,把辽阔的江面分成两片,下水航道在左面,三条船相距一里之遥,看看将要靠近。   文俊知道贼人已准备动手,便突起发难,戟指直取身畔的文松,文松被文俊严词所责,正委决不下,心中大乱,良知与现实正在天人交战之间,连乃弟与文俊动手,也浑如未觉。文俊突施急击,想得到定然要糟,章门穴一麻,乖乖翻身栽倒。   文俊指出如风,身形又向文筠扑去。   仆妇和丫鬟一声尖叫,打破了不少茶具,也把文筠惊醒。他惊叫:“你……你是阎王爪牙。”同时一掌拍出。   “住口!”   文俊已不容他往下说,展开八形身法中的,“蛇缠滑”在掌影中一闪而进,右手突出一招“灵蛇绕树”欺身急挽,左手如勾直取对方期空穴。   文筠未料他来得那么快,急身右一闪,惊怒之下,急出一招“如封似闭”,想架开文俊的奇招。岂知文俊身形一扭一滑,已经欺近身前,右手微招,文筠双手恰将右臂上下搭实,只觉搭在钢铁上,力道全用不上。   同一瞬间,文俊的左指自上而下一穿,不偏不倚就点在期门穴上,文筠应指便倒。   文俊点中文筠乳下期门穴,心中又是一震,暗说:“这小子也练过真气闭穴,手腕柔若无骨,穴上肌肉又厚又滑,显然甚具火候,可惜手脚差。”   这时,所有船伙计已经各掣刀枪,呼喝着赶到。三人交手不过是瞬间之事,伙计们发觉时,文松兄弟已被制住了,救应实在来不及了。   文俊近看众人,蓦地大喝道:“汝等主人多管闲事,自取灭门之祸。梅某并无恶意,一个时辰穴道自解,快将船往右面水道开,左面有阎王令的手下杀人沉船,要命的依我所言行事。”   声落,人已抓起包裹腾身跃起三丈,以“九天鹰翔”身法掠向船头,落在后面拖着的梭形小艇上,手一拂,缆绳俱断,抓起桨一划一荡,小舟快如脱弦之箭,向下游飞去。   众船夫将信将疑,但今天要和阎王令的走狗决斗他们是知道的,小主人既被文俊制住,蛇无头不行,只好七手八脚将他兄弟抬入舱中,向右面水道驶去。   文俊夺得小舟,他生长在保康河畔,水上能耐自不等闲,小舟在他手中十分灵活,臂力又惊人,端的又快又急,片刻便下去百余丈。   贼船和客船已齐头并进,相距不足三丈,猛听贼船上发出一阵锣鼓,接着又是一声狂啸,三条人影飞鸟似地掠上客船。   客船上的风篷突向下一滑,船上顷刻人声鼎沸。   文俊心中大急,双手一用劲,小舟突然向前飞射,百十丈距离一冲便到。   两下里一接触,贼船上一阵梆子响,弓玄狂鸣,箭如飞蝗而至。好文俊,一声长啸,腾身而起,箭雨四散纷飞,他以,“九天鹰翔”身法向客船掠去。   客船上鬼哭神嚎,乱成一片,船头上一把紫金刀,拼斗四把分水刺,劲风怒吼,势均力敌。   文俊一上船,另四名大汉也同时抢到,正欲抢入舱中,文俊已迎面截住了,他无名火直冲顶门,半空里大吼道:“挡我者死也!”人随声到,凌空向四大汉扑下。   他怕贼人抢入舱中,老弱妇孺定遭荼毒,狂怒之下,顾不得恨海狂人的叮咛,天残剑挣然出鞘,以雷霆万钧之势,急掠而下,一招“狂隼扑雀”向四大汉飞洒而去。   四大汉连人也未看清,劲风已是着体,前两名急向后一仰身,分水刺“举火燎天”,向上一扬临危自救。   文俊已存心毙敌,岂让他们如意?   剑出“狂龙搅海”百十道剑向下急洒,“铛铛”两声清脆的金铁鸣响处,两把分水刺飞三丈外落入江心,两颗斗大的人头跌落舱面。   文俊手下绝情,八形法中的“猛虎出柙”向另两名大汉扑去。   两大汉惊得魂飞天外,刚一照面就被人家宰掉两名,怎得不惊?惊叫一声,同时一挫身,两把分水刺一上一下扎出。   文俊一声冷哼,右手剑一绞,乘隙而入,身仍扑进,剑尖端正正刺入大汉心窝,左手“金豹露爪”一扬一搭,抓住另一把分水刺。   那大汉惊得脸如死灰,用力一夺并未夺出,急忙丢掉分水刺,双足一蹬,向江心纵退,正要入江逃命。   文俊一声狂笑,如影附形跟踪掠出,他是一个“快”字!不到一丈便已追及,右足向下踹,正中大汉前胸。他自己双臂一抖,“苍鹰翻翔”反向后倒飞,仍然回到船上。   船首四把分水刺缠住在一把紫金刀,谁也占不了便宜。文俊眨眼收拾了四名,另四名心胆俱裂。   只听文俊大吼道:“八蛟龙已死其四,你们认命啦!”   声出入到,狂风似的掠入斗场,迎面一名大汉大吼一声,一刺扎到。   文俊意在速战速决,架开分水刺欺身抢入敌怀,左掌快如闪电贴在那人前胸,内劲骤吐。一声闷哼,那家伙内脏俱,裂尸身向另一大汉飞撞而去。那大汉刚刚让开,却被紫金刀一闪而至,拦腰将两人分成四截。   剩下两名蛟龙知道大事不好,叫声“放线”:两人一左一右翻身落水,径自逃命去了。   文俊狂笑道:“没有你们的机会!”随左右大汉掠出,一剑便将他双足齐胯砍断,反手收剑潜入水中,追踪右面大去了。   这时,贼船本在客船外三丈左右漂流,船上贼人一见大事不妙,狂叫着停止放箭,将风篷扯满,向下急驶。   客船帆索已被人砍断,船伙计躲在舱中死也不敢出来,只能任由大船顺水漂流,半盏茶时已经相去二十里之遥。   贼船以全速扬帆远驶,突然舱中奔出一个气急败坏的大汉,他脱口叫道:“大事不好,船底被人凿破无数大洞,无法抢救,快!快放小艇逃命。”船上顷刻大乱。   有人去解后面拖着的两艘小艇,蓦地地一声水响,一艘小艇突然翻身,左樯板“砰”一声四分五裂。而另一艘小艇中,卓立着一个身穿破衣的雄壮少年,浑身仍在淌水,玉脸上阴沉沉地,手中倒提着一把分水刺,正是文俊。   他随手一挥分水刺,缆绳倏断,眼望恐怖万分的船上贼人,冷冷一哼,架起双桨如飞而去。   走不到三五里,他扭头一看,江水湍急,贼船已经无影无踪,只有一些小黑点在波涛上飘荡着。客船还在六六里后江心打旋。   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一个不留,沉船方休,你们是自食其果,可惜我得找寻原来小舟,不然休想有人活命!哼!”双手一紧,小船快逾飞矢,向下游疾射。   巳时正,到了荆州江面,只见远远有有一小舟逆水而上,速度奇快,船上有两个细小人影。他目力奇佳,已看出正是自己从韩氏兄弟处夺来的小舟,人影也正是文松兄弟俩,正向上逆水追来。   不久,双方相距百十丈,兄弟俩已看清小舟上的文俊。   文筠气呼呼地站至船首,玉脸上红似西天晚霞,但脸上绝不是盛容怒色。他用剑向文俊一指尖声喝道:“你……你这贼!乘人不备突下毒手,姑……少爷给你拼了!”   文俊寒着脸,将小船向左一摆,哼了一声,说:“武陵大侠毫发未伤,八蛟龙全军尽没,尸沉江底。告诉你,阎王令必不肯罢休!有种的尽可能到江湖上宣扬,承认是你们所为。在下可不愿引火烧身,惹不起双凶一霸,少和我啰嗦!” 第八章 情愫暗生   两船相距三丈外,将要交错而过。文俊猛地丢下双桨,凌空纵起,以“饿鹰捕兔”身法向文筠扑来。   文松在船后急叫:“梅兄请勿误会!且听……”   声未落,文筠已一招“笑指天南”向文俊劈面点出,轻飘飘地毫无劲道。   文俊淡淡一笑,身形突向左滑出近尺,长剑落空,他已闪电似的向下疾落,右手扣住文筠右上臂向怀里一带,左手已将舱面上自己的包裹挽住,双足一点舱面,放了文筠,身形向后倒飞。   这时,小舟已远飘出十丈外去了,文俊半空中使出“苍鹰翻云”身法,将身形转正,将包裹挂在颈下,落在四丈外江面,手脚运足神功,向水面疾拍,“砰啪”一声,身形倏起近丈,以“飞隼投林”身法向小舟俯冲而下。距小舟还有两丈余,足一沾水面身形再起,箭似扑入船中。   文筠被文俊握住右臂挽入怀中,又羞又急,“哇”一声尖叫,丢掉剑,以手掩着面,像是哭了。   直待文俊“咦”了一声惊叫,才放开手,正好看见文俊用“飞隼投林”身法冲向小舟,并两次纵起。这凌波飞翔之法,把兄弟俩都惊住了,文筠不但没哭,反倒笑啦!   文俊一上船,抓起双桨扭头叫道:“这江面乃是非之地,快走!用不着你们麻烦,灭门之祸犯不着招惹,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双手一用劲,小舟如飞而去,瞬间便远出二三十丈。   文筠急叫:“哥哥,快追!”   等文松将舟转过来,文俊已远出七八十丈外去了,文松叹道:“妹妹,算啦,追也是白费劲的,你不看他小舟的去势吗,宛如破空飞去,分明他正以内功御舟,人家太过高明,迫不上的。再说,他那一身艺业,既不愿留,岂是你我所能留得住的?”   又隐含深意嘻嘻一笑道:“就算追上了,你还是找他拼命,我何苦来呢?”说完又是一笑。   文筠脸泛朝霞,啐了她一口,说:“你胡说,谁给他……他那蠢……蠢……拼命啦?粗手粗脚要吃人似的,我才犯不着和他动手。不管,快追。”   文松笑道:“谁教你扮着个公子爷呀!怎能怪人家粗手粗脚,这次没点你的穴道,人家手下留情,你还不领情吗?”说罢,哈哈一笑。   文筠羞得转过身去,嗔道:“你再胡说,回家我禀告爹爹。哎呀!糟!他不在太平口靠岸,顺江而下啦,看来他不想乘我们的大船了,唉!”   文俊有了自己的小船,虽看见文松兄弟的大船泊在太平口,也不愿打扰他俩,反正顺江而下,小舟比大船还来得惬意些。而且,文筠那小伙子有点娘娘腔,脾气又别扭得很,何必和她生气?   便双手一加劲,悄然滑过太平口。   这一带江面虽仍在群山形成的河道里奔流,但水势已稍弱,远离太平口,已不见后面有船追来,他放了心,便扶住一只桨权作舵用,在后舱坐下,解开包裹取出肉饼充饥。   他那包裹里全是熟肉饼,别无长物,预计在十天半月内,绝不虑缺,所以他不急于赶路,想起刚才那阵厮杀,不由心中暗笑,他想:“阎王令徒子徒孙满天下,原来都是脓包,看来阎王令也没什么了不起,这次到阎王谷,非闹他个天翻地覆不可。”   由于他这一大意轻敌,险些儿丢掉小命。   ※※※   第三天午后,酷阳似火,晴空万里无云。   小舟轻轻滑过螺山。这一段水面因上游有洞庭湖调节水量,显得特别平缓。他懒得动桨,任由小舟顺流飘下。前后一二十里江面一望无际,三五帆影点缀其间,这一叶小舟悄悄下滑,令人看了即生无限的寂寞和苍茫之感。   这一带正是汉末三国交战之所,由此至赤壁古战场已是不远。   文俊正怡然脱掉破上衣,露出上身白玉似的隆起的肌肉,手扶桨柄,躺在后舱闭目养神。   猛听右岸传来一凌厉的长啸,相距三里左右,入耳十分清晰,接着传来数声惨号,似是临死哀鸣。   他耳目之聪有异常人,闻声蓦然心肠,心说:“岸上定然发生惨事,莫不是那些武林败类在杀人为乐吗?这事我得管!”想管就管,抓起船桨双手一紧,舟箭似向右岸冲去,片刻便到了岸边。   这是一处平原,幕阜山余脉远存百里外,村落星罗棋布,茂林修竹与金黄色的稻田相间,举目只能看出一两里远近。   文俊泊舟是一个小芦荡,岸上景物无法入目,他心中焦急,也不管将小舟搁在泥沼里,上衣也没这穿,抓住天残剑别在腰间,由芦苇顶端飞出,向啸声处急扑,迅如星火,快似流矢划空。   越过两道矮林,和百十亩稻田,迎面是一座翠竹环绕的庄园,真怪!这一带的村落,通常三五百户聚居,但这所庄园却只有十来户人家,显得孤零零地,临江这一面,有一座出入栅门闹得紧紧的,里面传出轻微的哀号的呻吟,令人心弦大震,这声音太惨了。   文俊浑身热血沸腾,猛扑栅门。   他一到,栅门突然向内拉开,出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怪物,这个人穿两截灰色对襟劲装,背后斜插长剑,脸上皱纹密布,阴沉沉邪恶的山羊眼令人望而生悸,勾鼻,大嘴,尖额,山羊须,阴阳怪气地迎门而立,冲文俊冷哼了一声,阴沉沉地说:“那条在线的?休蹚浑水。”   文俊身形倏止,也阴冷冷地说:“见者有份,你管我是在线还是线下的,让路!”   老怪物短白眉扔一扬,厉声骂道:“小狗!三十年来敢在铁鹰爪老人家面前无礼的,以你这小狗为第一人,通名上来,老夫要剥你的皮。”说完,跨出庄门,一步步向文俊走来。   文俊气往上冲,老怪说要剥他的皮,教他如何能忍?虎目怒睁,也厉声说:“小爷爱管不平,你这老怪人狂妄得可以,我得卸下你的狗爪,通名上来。”   铁鹰爪狞笑道:“连我老人家的名号你也弄不清楚,凭这你就该死,老夫周家湘,你准备到阎王爷处告状就是。”说完又欺近数步,双方距离已拉近至五尺。   文俊屹立如山,一面凝神戒备,一面说道:“名不见经传,口气却唬人,你在这儿有什么勾当?说!”   铁鹰爪怒叫道:“勾当!滚你娘的蛋!处治判徒,用不着你这小狗关心,连你算上,拿命来吧!”右手五指箕张,一招“白猿探爪”迎脑抓到。   文俊到底江湖经验太差,一听是处治叛徒,便不想管这档闲事,不再追究原因。爪到,他一闪一滑,人已脱出爪影外,冷冷地说:“既呈处治叛徒,小爷不管这事,别张牙舞爪,小个走了就是。”   铁鹰爪一招走空,恼羞成怒说:“小狗,你说得轻松!说来说来,说走便走,你道令主座下人物这样不中用吗?要走也成,留下脑袋便可。”   文俊本已转身,一听“令主”二字,倏然回头,虎目中神光闪闪,寒着脸冷冷地说道:“又是阎王令的走狗,怪不得你敢如此放肆,留下你的狗头,小爷也不会饶你。”声落,双手箕张,“饿虎扑羊”向前猛扑,急似惊雷,快如奔电。   铁鹰爪不知厉害,冷哼一声,双手屈起如钩,猛向外一圈,要抓文俊双手。   八形身法中,先出形,再由敌人的化解招式中,突变杀招,假使对方身形一动,攻势即绵绵而出。   文俊双手倏沉,向上反拍敌肘,双足急似奔雷,左扫右踹,向铁鹰爪胸前和肋下攻到,他的胆子可不小!   铁鹰爪吃了一惊,没料到小伙子在这接触的瞬间,突然中途变招,险些着了道儿,总算他身手了得,双足疾点倏然暴退。岂知虎扑身法正是手足齐进的杀着,文俊已如影附形跟踪追击,直迫得铁鹰爪手忙脚乱,仓卒间攻出五爪踢出三脚,退避丈余外才稳定身形。   铁鹰爪一时大意,几乎失手,气得怒火如焚,心中凛然一震,他知道小伙子身形怪异,招式诡秘,巧打绝占不了便宜,他要毕生功力硬拼,局势一稳,蓦地大吼一声,一掌猝然拍出,左手五指微屈,一晃一伸之间,幻化出十余只爪影,一招“云龙现爪”,向文俊胸腹抓去。   文俊也自不耐,错步旋身,不接爪接掌,突然一掌拍出。   “啪”一声暴响,内功接实,两人同时疾退三步,两人相距不到五尺,这种以内力硬拼的比斗,一触之下优劣立判,文俊毫无异态,铁鹰爪却脸色铁青。   文俊不让他缓过气来,说:“再拼一掌试试!”   双手提到胸前,一挫身,突向前一扑,看他缓慢,其实真力贯于双臂,这是“疯熊博虎”有攻有守的杀着。   铁鹰爪怎肯示弱?喝声:“来得好!”也一挫身形,一招“推山塞海”向前迎去。“蓬”一声闷响,铁鹰爪蹬蹬蹬连退五六步,脸色死灰,文俊上身晃了几晃,他只是觉得双掌被铁鹰爪五指扫过有点灼热而已,遂叫道:“老东西,再来两爪,小爷看你到底是铁还是泥。”声落,人扑出势如疯虎。   铁鹰爪惊得屁滚尿滚,他那铁爪可以抓石成粉,在那招“推山塞海”将和对方双掌接触时,向下一抓,只觉对手双掌坚如金钢,一股浑雄力道直透内腑,震得他五脏翻腾,胸前作恶,显然内脏受伤,文俊再一攻扑,他可心惊胆跳,顾不得丢人现眼,发出一声长啸,扭头便跑。   文俊既和他是阎王令的走狗,怎肯罢休,叫道:“要逃吗?今天别想!”闪电似跟踪而入。   一进栅门,迎面是两间仓房,青石甬道绕房右盘左旋,不能不随房舍旋转。铁鹰爪轻功已臻上乘,三转两转便脱出文俊掌指所及范围。   文俊心中大急,脚一加劲便拉近了五尺,铁鹰爪转过一座屋角,见前面站着两名持刀大汉,急叫道:“孩儿们快上,擒住他!”话没完,他已逃过另一屋角去了。   两大汉一头雾水,正想发问,文俊已经到了,他已听清铁鹰爪的话,知道这些家伙都是阎王令党羽,先下手为强,这时已经没有理可讲,不等两名大汉分清面目,他已手下绝情。两声惨号过后,一名大汉脑骨尽裂。另一名连人带刀撞在墙上,脑袋砸个稀烂。   文俊毙了两大汉,铁鹰爪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他不管东南西北,向里面闯。拐个两个屋角眼前一亮,晒谷场上的惨象,令他毛骨悚然,玉面勃然变色,气涌如山。   晒谷场不大,约有两亩见方,一条小径直抵正南庄门,北首是一所大院,两旁是稍矮的房屋。大院门大开,有两劲装大汉神色紧张地横刀戒备,晒谷场的景象,令人不忍卒睹。   靠南一连躺着八个身无寸缕的壮年男女尸体,浑身血肉模糊;近西面是四个男女老人尸体,脑袋跌在三尺外瓜棚下,东西是九个男女娃儿尸身,天灵盖被钝器拍碎,脑浆流了一地;中间是两条长凳,一根木柱,地下鲜血还未凝结,腥红触目;凳上是两具鲜红的尸骸,血浆布满全身仍在缓缓下滴,木柱顶端的挂钧上,垂着两挂红色奇物,顶端是两束头发,那正是两具剥下来的人皮。   血腥中人欲呕,惨象凄绝人寰,饶你是铁石心肠,也得痛心酸鼻。   文俊只觉得头皮发炸,怒火直冲顶门!仰天发出一声悲啸,形如狂狮扑近院门石阶。   两人汉刚才接到鹰爪的警讯,正凝神戒备,文俊怒极猛扑,两人大吃一惊,同时大吼一声抡刀劈面便砍。   文俊怒急攻心,快似电光石火,一滑一扭便抢近两人身前,双手一翻,猛地一把抓住两大汉的手腕,“铛铛”两响,单刀坠地,随即怒吼道:“天理循环,你们也得死!”   身形一旋,两大汉成了左右二翅,“噗噗”两声闷响,院门将两大汉的下身截断,肚肠四方飞溅,又信手掼下石级,两截上身也了肉饼。   文俊扔掉尸骸,向里急奔,转过屏风,正好与大厅下抢出的六名凶人相遇,在院里狭路相逢。   领先的是一个身材奇伟,握着一条乌光闪闪粗大钢鞭的狞狰恶大汉。两人一照面,大汉倏然止步,厉叫道:“什么人,令主的家事谁敢过问?你想怎样?”   文俊粗野地瞋目大吼道:“滚你娘的家事!晒谷场的男女老少是你们所杀么!可还我一个公道!”   大汉凶睛怒突,戟指破口大骂:“小狗住口!在谷大爷面前,你敢狂吠讨公道,杀几个人算得了什么?用得着大惊小怪,连你也算上。”钢鞭一扬,正待进步出招。   “且慢!”大厅内传出一声叱喝,踱出两个高大人影。   大汉连忙收鞭,躬身行礼说:“是!”退到一旁。   文俊将天残剑改插在肋下腰带,一面打量来人。   先头那位年在四十上下,高大雄壮,三角脸,朝天鼻,吊梢眉,双耳招风,一双深陷大眼,发出闪闪绿芒,嘴突牙张,留了几根鼠须,端的狞恶已极。身穿青缎子紧身功装,足踏薄底快靴,腰下悬着一把似剑非剑,宽仅三寸的奇异兵刃。脸上阴晴不定,负着手大剌剌地走下阶来。   文俊随恨海狂人苦练一年,对武林各门的功艺和奇门兵刃,都有相当认识,见了这种兵刃,他心中一凛,暗说:“这是塞外门兵刃拘魂,我得当心些。”   绿眼人喝住自称谷大爷的大汉,一面走一面打量文俊,在文俊身前一丈站定,突然点头嘿嘿一笑,扭头向一同出来的铁鹰爪问道:“周兄所说,莫非是这小子?”   铁鹰爪躬身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这小子,在下无能,抵挡不住,请欧爷原谅!”   “小子!”   绿眼人问文俊,声调冷冷冰冰地毫无人气,道:“你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事?你出道有多久了?”   文俊声色俱厉地说:“用不着问这些,只向你讨取公道,晒谷场的尸骸,他们所犯何罪呢?你们还有人性吗?”   “小伙子,你真是孤陋寡闻,谁不知令主在江湖的规矩,这庄中的两个叛徒,一年前还是令主的臂膀,想不到竟敢胆大包天,擅离阎王谷,泄露谷中机密,按谷规自该剥皮示众,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文俊嘿嘿冷笑道:“原来如此,二三十条人命犯了你们的谷规?连老妇稚子俱遭荼毒,阁下可算得天下仅有的狠人,简直行如禽兽,阎王谷的人不遭天报,实出人意表。”   “更狠的人你还没见过呢!”   绿此人敞笑不已,声如枭啼,又道:“我绿眼鬼王欧天报还算第三流的狠人,你总有一天知道那一二流的名手的。我看你人才一表,武功也不错,目下阎王谷正欲招揽天下豪杰共商大举,争霸武林,如能随我晋见令主,自有你的好处,你意下如何?让你三思片刻。”   文俊怒极反笑,哈哈之声直透云霄,笑完,说道:“姓欧的,你要小爷像你一般杀人剥皮?你简直白天里做清秋大梦,哈哈!”   绿眼鬼王怒叫道:“住口!江湖中绿眼鬼王的名号,足已惊天动地,你这小畜牲敢在我眼前口出不逊,已是该剥皮示众。今警告你,今天要不投本谷效力,你将死于葬身之地,臭皮囊永悬人皮走道!”   文俊诡秘地笑道:“要答允效力并不难,只怕有人不答应。”   “谁?说出来!”   文俊用手一指自己,厉声说:“我,今天我先替二三十条人命报仇。”声落人闪,猛扑向绿眼鬼王。   一旁的铁鹰爪和使鞭的谷大爷两旁突出,一鞭两爪向前一递。   文俊看院中地方太小,动起手来对自己颇为不利,他这首先抢攻,招式并非实招,而是以进为退之计,鞭爪未到,他已身形暴退,奇快绝伦,恰好两侧抢扑的接个正着。他恨上心头,出手不留余情,两声惨叫一起,两具尸骸向绿眼鬼王飞到,他已经掠出大门去了。   文俊一到晒谷场,背后的绿眼鬼王也到了。   文俊气冲牛斗,切齿骂道:“畜牲们!一报还一报,你们也得死!”迎着纵来的绿眼鬼王儿出一招“撼山搅海”,拍出两掌踢出三脚。   “你是崆峒门人?嫌命长吗?”   绿眼鬼王大吼,双掌上按下拂,轻描淡写便化去这招崆峒派金刚掌的绝掌。   “你管不着,看招!”左掌斜拍,右掌一旋一按,攻出一招“伏虎降龙”,劲风虎虎生寒。   “少林的菩提掌!你是何人弟子?”绿眼鬼王骇然惊叫,斜移三尺,一掌斜切文俊右肘。   “如来佛祖的弟子,专攻你这恶鬼!”   一面说,又攻出一招“慈航普渡”,双掌先后斜掠而下,猛攻肋下和丹田,看似缓慢,其实快极,真力直贯指稍,也是少林家数。   菩提掌又名降魔掌,乃少林无上绝学,其掌法并无宏旨,而是少林所修的菩提神功,方是关键所在;功力已登堂奥的少林僧人,借掌法发出神功,暗劲所至,可化石成粉,外人称菩提掌霸道神奇,其实大谬。   绿眼鬼王乃阎王谷中有数高手之一,江湖中大名鼎鼎,出名心狠手辣,端的凶名昭著,他起初一见文俊使出菩提掌,本来心里凛然,故不敢正面化招,只有侧方出手;但文俊连攻两招,功力不足,无法伤敌,绿眼鬼王心中大定,便放胆抢攻。   他闪开“慈航普渡”,蓦地大吼:“小狗不说,等会儿教你粉身碎骨。”狂怒之下,攻出两记杀着“手挥五弦”、“五丁开山”,立将文俊迫退三步,一挥一拍之下,罡风迸发,令人肌肤若裂,端的厉害。   文俊看这恶鬼所发劲道凶猛已极,罡风直迫肤发,知道自己内力不如人,硬拼准得吃亏,便展开八形身法中的“蛇缠滑”与鬼王周旋,扭闪滑快如电闪,以柔掌配合抢攻,好几次迫近鬼王身畔。   可惜绿眼鬼王实在了得,在刻不容发中出招自救。三个照面过去,各出二十招以上。   绿眼鬼王打出真火,乘文俊“双盘手”一招未撤之隙,猛地挫腰,双掌分而后合,“双撞掌”左右疾拍,将文俊罩在掌形内,真力疾吐。   好文俊,一招“天王托搭”向上一登,人已伏下贴地而行,鬼王的掌风掠背而过,八形身法中的“虎尾剪径”倏出,双手着地,双足急扫敌腿。   绿眼鬼王一击未中,身形横飘五尺,躲过下盘致命一掌,姜是老的辣,他已猜到文俊双足扫出后,必无法变招,在侧转的同时,扫掌全力向后猛挥。   “砰”一声大震,只打得三合土的地面碎泥四溅,震了个径尺大坑,深有八寸。这一掌要让他击实,不成肉饼才怪。   八形身法每出一式,皆是攻击的前奏,一半便变杀招,绿眼鬼王那知其中奥妙?他掌劲刚出,文俊已手足齐点,身形凌空平升五尺,半空中一扭身,一掌拍出,直取绿眼鬼王肩胛,劲风一卷即至。   绿眼鬼王吃了一惊,仓促间收掌向上反拍,余劲尽吐,“啪”一声巨响,劲道相接。他这一掌只有六成余劲,比文俊全力一击不同,劲道一接,身形踉跄退后三四步。   文俊究竟年岁太轻,功力相去太远,竟被震飞丈外,但毫未受伤,身形刚落地,恰好背部全露在一名大汉眼下。   这家伙鬼迷心窍,晦气星照命,只道有便宜可捡,一声不吭,一刀扎向文俊产背心。   文俊经恨海狂人一年陶冶,培养出超人的机智和魄力,临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众人的一言一行全都瞒不了他的耳目,那鬼迷心窍的倒霉鬼动手偷击,怎能够呢?身形只一扭,大汉钢刀落空,身子向前冲进两步,背部倒暴露在文俊眼前。   文俊恨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按在他的背上劲道骤吐,大汉闷哼一声,心脉立被震碎,尸身向前飞出丈外,“叭嗒”一声,鸣呼哀哉!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等众人惊觉时,文俊已形如疯虎,向绿眼鬼王扑去。   绿眼鬼王仓促中接了文俊一掌,震得真气浮动,他心中骇然,也赫然震怒。心想:“这小畜牲,不但内功修为不错,且身法诡异,快逾飘风,滑溜如蛇,假以时日,非栽在他手中不可。看来不用绝技,实不易取他的性命。”   念兹,恨上心头,吸入一口长气,双掌默运神功,提至胸前,掌心向下,从侧方看去,可以看到他的掌缘其黑如墨,掌背筋肉不住抽搐颤动,他的鬼脸上也泛上杀机。   这家伙出身凉州,有一半西羌人血统,练就奇毒无比的黑砂毒掌,还有每发必中令人惊心动魄的淬毒摄魂镖。   这两种东西,平时他极少使用,出手必取人性命,江湖人谈之色变,而且他是阎王令的走狗,等闲人绝不敢招惹他;他那外门兵刃拘魂十八式,也有过人之处。所以在阎王令眼中,他算是个得力助手。   文俊在前急扑之瞬间,已看出他掌缘发黑和脸上狞恶的神色,心中蓦地一动,暗说:“这恶鬼练了黑砂掌,可能浸有奇毒,我得小心了,且先逗他出手瞧瞧。”   扑到的速度奇快,在绿眼鬼王六尺远,突然一扭腰,双足一盘一点,像条绕树灵蛇,由绿眼鬼王身侧闪电似掠过。一阵奇劲而略带辛辣的掌风,在他身侧一涌而过。   原来绿眼鬼王等文俊扑身前六尺,突一翻腕,缓缓地拍出两掌。他的功力己登堂入室,别说被掌打实,沾上掌风也吃不消。   黑砂掌本身毒性剧烈,但这家伙用奇毒的毒汁浸过双掌,用药物和内力迫聚肤内,只消一用劲,以内力将气汁迫出,中者无救,尸身变黑,逐渐霉烂。   假使让他的双掌沾上,别说毒汁,就他那三十年的掌上浑雄内劲,也足以令对方内腑尽裂,筋骨粉碎。   文俊虽知黑掌的窍门,却不知绿眼鬼王的掌上另有鬼怪,他智慧过人,不敢轻进,在千钧一发中,突用蛇缠滑身法避开雷霆一击。   绿眼鬼王心中骇然,暗说:“这小子身法诡异莫测,竟能在直扑之下,突然折向而行,留在江湖中将是一大祸害,饶他不得。”   便向铁鹰爪一打手式,突然四周劲风怒号,一剑一鞭四把钢刀绕着文俊急急游走,将他困在中间。   绿眼鬼王嘿嘿狞笑,一步步走近,阴沉沉地说:“小狗,你别打算逃跑,今天你死定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忌日。”   身形向左一晃,左掌倏出,蓦地一掌劈出,幻成十余只漆黑掌影,直攻文俊胸腹。   文俊仍不敢硬接,“拂云手”闪电似的划出,身形左闪,攻向绿眼鬼王腕脉。   就在他身形暴闪的同时,猛听身后劲风压体,响起一声暴喝。   “此路不通,退回去!”   文俊闻声知警,撤招旋身,猛地“虎尾脚”疾扫身后。“呼”一声响,钢鞭掠顶而过。接着一声惨吼,谷大爷双脚齐膝折断,望后便倒。   文俊一脚得手,突觉脑后生风,他听觉灵敏,猛地晃肩错身,一掌斜切而下。身后正是绿眼鬼王。   “噗”一声闷响,两人小臂相交,文俊的左胸已按上了一只黑色巨掌,要躲已经不可能了。   绿眼鬼王一招得手,真力骤吐。文俊“嗯”了一声,身形暴退近丈,胸前粉红色的肌肤,现出一只黑色掌印,他未穿上衣,看得十分清晰。   绿眼鬼王心中狂喜,他狂喜着跟踪追扑,说:“小子中了我的黑砂毒掌,你死定啦!”伸手便抓。   文俊挨了一掌,只觉胸口发甜,眼前发黑,有点晕眩之感,心中暗叫:“完了!”   可是他天生奇材,体内玉浆所洗的筋骨不同凡俗。这一掌如换了旁人,早已筋骨碎裂,但他仍然灵智未失,真力未损,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怒吼一声,一闪身,虎掌倏伸,将从身扑到的一名大汉的肋下扣住,五指深入内腑,喝声:“不见得!”劈面向扑到的绿眼鬼王扔去。   人一扔出,身形拔起三丈,于空中展“苍鹰回云”身法,折转身形向屋顶掠出,快如流星移位,一闪即没。   他这半空中折向飞翔的绝顶轻功,把在场的恶贼惊得呆住了,直等到他身形消失,众贼方如大梦初醒。   铁鹰爪叫道:“欧爷,快追!”   绿眼鬼王丢下同伴尸身,喝道:“人家去远啦!追也没用,这小子的身法怪异,端的可怕,挨了我一起重手,仍能轻易脱身,假以时日,恐怕武林中能制他的人寥寥可数。”   “咱们不将他除去,不等于放虎归山,日后……”   绿眼鬼王不悦地问:“你不信欧某的掌力?”   “家湘不敢。”   绿眼鬼王冷冷地说:“谅你也不敢,他挨了一掌,功力再高明也挨不过半个时辰,就算江湖医圣未死,也救不了他的小命,咱们走。”   文俊穿房越房而走,心中暗暗叫苦,他只觉得胸前作恶,头脑昏沉。其实这都是他心中闹鬼,被“毒掌”两字震骇得六神无主。   由绿眼鬼王所佩的拘魄令,他想起恨海狂人所提到的“腐尸毒功”,绿眼鬼王定是塞外人,手上有腐尸毒不是奇事,所以他感到心中绝望。   他的筋骨被玉浆浸润,九如心法又替他易筋洗髓,本来百毒不侵,一年前峡谷历险,千年巴蛇毒涎也未将他毒倒,可见腐尸毒对他并未发生作用。但他心中一绝望,而且在最后狂怒之下抓破一名大汉胸肋,并将他扔出阻住绿眼鬼王,妄动无名。   在脱身逃走时又施展“苍鹰回云”身法,以致妄用精力,掌毒乘机内侵。尤其心中绝望一事,最为武家所忌,心神一懈,万念俱灰,神仙也难挽回心死之人。   幸而他到底是有根基的奇人,灵智并未尽失,不敢走原路奔回小舟中,往南疾走十余里,方绕道返回泊舟之地。半盏茶时分,掌毒对他的侵击还无大碍。   这时他已力尽筋疲,奔驰了二十余里,只感一浑身发软,腐尸毒已节节内侵。   左胸有四条主要经脉,即手太阴肺经,足大阴脾经,足厥阴肝经和手厥阳心包络经,距心室最近,想到端的十分凶险,他感到左半身渐渐地麻木不灵。   由岸上到搁在泥沼中的小舟,有三丈余之遥,还得纵高丈余。方能超越密密麻麻的芦苇,他已经力道尽失,渐入昏迷之境,本能地吸入一口长气,拼全力向前纵出。   “砰”一声巨震,摔倒在小舟中,他眼前一黑,喷出一口鲜血,立即失去知觉。小舟被奇大的力道一震,突向外一耸,直飘出两三丈,滑出沼泽,慢慢顺水向下游漂去。   不久,距岸愈来愈远,江面广阔,这一叶小舟谁也未加注意。直至红日西斜,倦鸟归林,小舟漂近陆溪口,尤其被人发觉。   在太平口,韩文松兄妹登上大船,文筠小姑娘的一颗芳心,已被那冷傲而侠骨慈心的文俊所吸住,无尽的情思,已追随那逝去的小舟,再也无法自拔了。   他随乃兄遨游四海,举目江湖,人海滔滔,就找不出一个超绝寰宇意气相投的意中人。小姑娘芳龄二八啦,再找不到婆家,说不定得做老处女了。   大明婚律,十四岁就可以结婚,永乐帝和徐皇后大婚,皇后也只十五岁。武林人物大多晚婚,但极少超过二九年华。   在这宜昌府,小姑娘邂逅文俊,褴褛的衣衫,掩不住他那绝世的风华,那一身天生傲骨,可合了小姑娘的心意。可惜她那时易钗而笄,未引起文俊的注意,遗憾之至。   她的性情也够高傲,而且眼高于顶,这也是才艺双绝的女儿们的通病,无可厚非。   她的想法很天真,只许自己高傲,却不愿人家也高傲,她想折服文俊那高不可攀的凌人傲气,以便叫他乖乖就范,所以处处故意用言语相激。岂和文俊不吃她的钓饵,毫不相让,教她无所施其技,反而渐渐地敲开了她的心扉。   在江口两人一交手,文俊这木头人胡涂蛋,不知她是女儿身,点了她的乳下期门穴,还道她内功到家,可以用真气闭穴呢!真是胡涂得该打屁股。   期门穴在直乳二肋端一寸五分,岂是男人随便动的?   可把她气得要找文俊拼命,其实拼命是假,那一点嘛,可把她的心扉点开了,要找文俊亲近是真。   一个时辰后,兄妹俩的穴道自解,小妞儿便撒起赖来,迫着文松非将文俊找到不可。文松无法,只得将船向下游急驶,在宛口以西十里左右,果然找到文俊所乘的小艇。   这小艇本是他个自己的,一看便知,船无人,只有文俊所留的小包裹。   兄妹俩大惊失色,只道文俊有变,小姑娘更是心如火烙,跃入船中要独自到上游一探究竟。文松吩咐家丁将船泊在太平口等待,兄妹俩鼓舟上航,果然遇上了。   小姑娘一看文俊无恙,心中大喜,老毛病又来啦!装腔作势要找文俊的麻烦。不想文俊的艺业比她高明得太多,她又无心为敌,那一招“笑指天南”,只不过虚应故事而已,不然文俊也不会那么容易抢入舟中。   他那巨灵之掌搭在她的玉臂上,四个指尖一拂之下,恰好在她的玉乳旁掠过,一挽之下,小姑娘如触电流,浑身发软,倒在他怀中,一阵无可抗拒的男性体气,熏得她像一跤跌在云端里。   文俊可像个木头人,抢了包裹一走了之。   她又羞又急,六神无主,追之不及,只好懊丧地返回太平口。她愈想愈不是味,神魂颠倒,坐立不安。   文松更是感激,要不是文俊及时出手阻拦,自己冒昧和八蛟龙为敌,说不定人未救得反而惹下灭门之祸,难怪他铭感五衷。   小姑娘实在耐不住精神的折磨,催着哥哥不分昼夜向安庆急赶。   文俊舟过石门后,即徐徐放舟下浮,故双方相距百十里地而已,谁也未料到又能碰头。   落日余晖洒在江面,水天一片橙红,兄妹俩站在船头,默然相对。船近陆溪,江心出现一座小岛,船向左面水道一泻而下。   小姑娘仍是束发儒衫,黛眉深锁,英风尽失,显得心事重重,用纤纤玉手轻扶船舷,星目缓缓掠过江面。   突然,她若有所见,神色紧张地脱口惊呼道:“哥哥!快瞧,江心那只小船看去无人,像是他的小艇。”   文松定神看去,果见三里外江心漂流着一只小艇,不时随波转侧,显然艇中无人。他心中一动,说:“有点相像,我们快去看个究竟。”   声落,人已奔至船后,纵落小舟,向船楼叫道:“三伯,请下半帆等候。”   文筠比他更急,三把两把把将缆绳拉脱,文松架起双浆,小舟箭似向下游射去。   两舟将要接近,文筠在前面首先看得真切,金黄色的晚霞洒满舟中,洒在舟中那位上身精赤伏卧舱中雄伟大汉身上,背上腰带正插着那只布囊,正是文俊之物。   她惊叫一声,双足一点凌空扑入舟中,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一把翻转他的虎躯,不是文俊是谁?   只见他嘴角流血,左胸上现出一只奇大的漆黑掌印,散发出一股辛辣而略带腐臭的气息,显然是被人用绝毒的掌力所伤。   小姑娘一声惊呼,手一软,坐至舱内,脸色如同死灰。   文松及时将小舟并牢,急叫道:“妹妹,快定下心神,看有救吗?”   小姑娘惊魂入穴,用手一探文俊鼻息,绝望地狂叫道:“气息全无,死了!天!这……这太残忍哪!”文松心中一惨,虎目垂泪,凄然地说:“妹妹,人死入土为安,他对我们思重如山,不能让他的灵骸落到喂鱼安葬。”   文筠泪如雨下,银牙咬得格格作响,亲自抱起文俊尸体,一面跨回小舟,一面恨恨地说:“谁下的毒手呢?我不回家去了,得沿江打听消息,上天入地,碎骨粉身亦无反顾,我要找出他的仇人来。”   她刚回到舟中,还未将文俊放下。突然咦了一声说:“唔,他身躯温热,肌肤晶莹如玉,似有光彩流传,伤处亦无腐化痕迹,并不像死去啦!”   急急将文俊放下,扣紧他的左手脉门。良久,她面露喜色叫道:“脉息又慢又弱,几难发觉并未死去呢!快!给我两颗护命保心丹。”   文松拭掉泪痕,探手百宝囊中取出丹丸递过,文筠用手绢拭净文俊嘴角血迹,将护命保心丹纳入他口中,兜上一些江水,灌入他的喉咙内。   文松将小舟划向上游,向大船驶去,摇头叹道:“你可闻到腐臭味吗?妹妹,别枉费心机了,你仔细看他胸上伤痕,就知道缘故了。这是塞外黑砂毒掌,听爹爹说过,中者无救,而且内腑尽裂,筋骨腐化。这种歹毒掌功,江湖中甚是罕见,不知那个穷凶极恶之徒,竟会对他下这毒手,唉!晚了!”   文筠有点不悦:“你胡说!他筋骨并未受损,内腑也未碎裂,绝不是黑砂毒掌所伤。”   “信不信由你,只怕少林派的至宝八室紫金夺命丹也无能为力。你千万别碰着那黑色掌印,赔上小命才冤呢!”   这时,大船已到,船上伙计将文俊移入中舱,兄妹俩命仆妇安置衾枕。文俊仍像一条死鱼,半天毫无动静。   文松兄妹俩在内舱伴着毫无声息的文俊,文筠一时好奇,取过文俊的天残剑拔出,一声剑啸锈影缤纷。   文松吃了一惊,接过仔细审视,突然心中一凛,惊道:“妹妹,这短锈剑有点门道,冷气森森,锈剑不是真锈,你可知道有关这把破锈剑的传说吗?”   此时文筠那有心情和他谈论,只摇摇头没做声。   文松将剑在檀木桌角轻轻放下,木桌毫无异样,他说道:“这剑不是吹毛可断之神物,但只消略加内力,则伙坚不摧,妳看。”功行指掌,向下一按,剑无声而过,桌角无声中分,“噗噗”声响跌在台下。   文松神色情肃穆地说:“江湖上盛传着早年的神剑赤焰天残,这剑与传说中的天残有点吻合,剑主人失踪四十余年,难道这位梅兄就是剑主人的门下吗?”   文筠吃惊地叫:“你说是恨海狂人吗?”   “正是他,恨海狂人与整个武林为敌,打尽天下无敌手,至今六大门派中人仍恨之切骨,梅兄如是他的门下,恐怕……”   文筠打断他话头说:“不会的,恨海狂人失踪四十余年,失踪前在江湖横行了一甲子,要活到现在,至少也有两甲子以上年纪,不可能调教出这么年轻的门人的。”   兄妹俩谈谈说说,静静等待变化,小丫鬟几次前来催请晚膳,但兄妹都摇头拒绝。直至初更时分,文俊仍毫无动静,兄妹俩方凄然出舱,死了万一之念。   文俊昏厥半日,神智皆晕,由于他们信心已失,而且妄用真力,故尔腐尸毒乘机由微血管中浸入肌肤。可是他的肌肤和经脉皆由玉浆洗练过,百毒不侵,腐尸毒虽歹毒无伦,只能乘他神智自乱中潜在肌肉缝隙里,没有多大作用。   文筠喂了他两粒护心丹,掬他几口冷江水,心脉渐渐苏醒,神智自清。在文松兄妹刚离开时,他突然醒了过来。   他睁开星目一看,感到自己处在另一环境里了。卧的是矮脚花床,身上盖着薄裳,两侧方格子花窗绿帘低垂,两端各有一道朱漆小门,近窗处有座书案,文房四宝皆备,案前一座锦墩,由格局上看,就知道并非房舍。同时他感到有些小晃动,水声入耳,他知道是船上。   他想抬身坐起,却浑身无力,胸前微感疼痛。猛记起自己挨了绿眼鬼王一记黑砂毒掌,回到小舟就人事不省,难道被人救起了吗?   勉强抬起右手,褪下上身薄衾向胸前一看,惊得血液几乎凝住了,那奇大的黑色掌印怵目惊心,一阵腐臭令人作呕,只感到一阵头晕,万念俱灰。   这种腐尸毒曾听恨海狂人说过,中者万事皆休,江湖中能解这种奇毒的人少之又少,看来这次是死定了!   良久,他清醒了些,神智已复,身上并未感到痛苦,不由心中大疑,试一运气,真气略受阻碍,只是力道全失,胸前真气无法流通四脉而已。   他讶然暗忖:“黑砂腐尸毒功中者无救,甚至当场毙命,目下夜已深,我怎么能活至现在呢?难道救我的人可解此毒吗?怎么又看不出丝毫端倪呢?怪事!”   他吸入一口气,鼻端腐臭令人作恶,他的心向下一沉,长叹一声。   突然,他想起九如心法要诀上的字:“功能易筋洗骨,任意封运吐排……”脑中灵光一闪,顿时神智全明。   “九如心法既已练成,何不试运先天真气,排出体内毒物?恨海狂人不是曾经说过,这心法有大用吗?”他想。   灵台一清,求生之念顿起,便凝神静气行起功来,真气化成千丝万缕,向全身奇经百脉渗了去。   先天真气刚循环一周天,他突然觉得混身炙热如焚,真气循环如潮汹涌,上达神庭,下抵尾闾,在生死玄关左近逡巡徘徊,大有豁然贯通之概。   他不明究理,默念真诀,神与意通,只觉真气生生不息,在全身奇经八脉周而复始流转。许久,炙热渐消,一般阳和之气散布四肢百骸。可惜他不解其中奥秘,生死玄关未能一举贯通,不然功力可望更上一层楼,遗憾之至。   他心无旁骛,不以得失为念,依然默念真诀静静行功。   文松兄妹俩膳罢入舱,文筠眼尖,瞥见文俊上身已露出衾外,一尺以内白气蒸腾,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满舱腐臭之气全消,散布着阵阵异香,沁人心脾。   她不明究理,惊叫一声向文俊扑去。   文松也心中一震,总算他见识广,急忙一把抓住她,低喝道:“小妹,千万别妄动。”   文筠挣扎着叫道:“放手!他掌毒发作,快喂他护心丹。”   文松没放手,肃容说:“妳要是妄动,等于促其速死,他正在运功疗毒,万万动他不得,你没闻到异香吗?掌毒发作散发异香,岂不是奇闻?妳去叫小芳准备茶水热巾,这里交给我。”   文筠停止挣扎,神色紧张地问道:“你是说他在自行运动疗伤?这怎么可能?”   “信不信由你,你看!”   他轻轻走近文俊,张口微吹,白雾向旁一飘,露出文俊晶莹如玉的胸膛,那黑色掌印形影皆杳。看去文俊几乎呼吸似已停止,但鼻孔中有两丝白雾缓缓进出,证明他仍在呼吸。   文松道:“妳该相信了吧!他正是在紧要关头,你要是误触他的身躯,轻则令他真气走岔,抱恨终生,重则立时气逆而死。我留在这儿照应,妳到舱口戒备,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文筠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了心,轻轻溜到内舱,吩咐小丫鬟准备茶水,换了一身翠绿劲装,带了兵刃在舱外守待。   二更将尽,江面上点点渔火,凉风微拂,一轮冰魄自江右冉冉升起,洒落满江寒光。船离开赤壁有五六十里了,江流向北一折、船行似箭,顺江直下。   蓦地里前面三里左右,升起一朵灿烂银花,在二三十丈高空“呼”一声暴散,千百朵银芒耀眼生花,向四下里纷坠。   文筠心中一震,脱口向后艄叫道:“三伯,谨慎些!前面有官军发射旗花。”   “筠姑娘,老朽如所料不差,那不是官军,而是武林人物在召集党羽,这旗花名叫一树旗花随雪飘。卓老二,吩咐弟兄们戒备!”   舵楼中苍老而浑厚的喉音一落,船上黑影乱闪,兵刃的寒光映月生辉,片刻即寂然无声。   舟行似箭,向下游急驶。   不出两里地,只见如银月色下,下游现出无数小黑影,在水面游荡。而前面半里之遥,有六只梭形小艇,分两侧向顺流而下的一艘乌篷船急射。   蓦地里,小艇群中响起一声暴雷也似的大喝:“丧门剑客,三年来你到洪湖找刘某十二次之多,未免欺人太甚,这次你可如意了!大江之中,就是你埋骨之所,免得你像个阴魂厉鬼似的,一而再前来纠缠。”   小艇与乌篷愈来愈近,乌篷里突然响起两声长笑,声震长空。笑声一落,传出一个雄壮的嗓音骂道:“七泽苍龙刘老匹夫听了,荆山夺宝一钩暗袭之赐,俞某不敢或忘,北斗公也势在必得阁下脑袋而甘心,你躲不了的,哈哈,你可中计了,拿命来吧!”   声落,一朵蓝色旗花扶摇直上,“砰”一声爆出满天红星,袅袅四散。同时,两岸共放起十余朵同色的旗花信号。   先前两艘小艇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乌篷撞到,霎时人影连闪,剑影纷飞,呼叱之声大起。   两岸百十丈外,各有十余艘小艇,正快如流星向江心飞赶;下游的小黑影也近了,原来都是梭形小舟。   文筠心中一凛,她急向后艄叫道:“三伯,向左避开前面。”   “来不及了,小舟四面俱发,极难避免嫌疑,我小心就是。筠姑娘,养气恃志,切勿所惑,切不可卷入漩涡。”   风帆骨碌碌落下一半,船速一减,便向左侧移去,徐徐向左靠岸,看看要和小舟群接触。   文松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月白劲装,横着玉箫到了文筠身边,对她说:“妹妹,千万别惹这些人,刚才你已听清他们的对话,一方是洪湖双霸七泽苍龙刘臻刘钰兄弟,一方是武胜关白道盟主宇内一霸的门下,丧门剑客俞光乃是插翅虎耿天雄的小走狗。两方都是穷凶恶极之徒,要有事让我答话,妳入舱照顾他。”   他说得急促,声调未免高了些,这时船后流矢似射出十余艘小艇,来得十分突然。   最先一艘小艇突向大船一靠,传出一声老公鸭似的喉音道:“哼!谁敢直呼盟主大名?出言不逊,好大的狗胆。”一条黑影凌空纵起三丈,巧燕翻云凌空扑入大船。   文筠大惊,将文筠拉向身后,正想发话。 第九章 孤剑惩贼   黑影已经阴阴一笑道:“盟主大名,擅道者死,留下名来,八叉湖双杖无常刁虎打发你上路。”   文松兄妹大骇,半晌做声不得。   原来耿天雄名列双凶之下,心时却不自在。在表面上,双凶一霸彼此之间,总算保持了表面和平,其实明争暗斗之事层出不穷。三年前荆山夺宝就可以看出端倪,三人的门下互相残杀,便宜了三音妙尼渔人得利。   双凶一霸各拥兵力,都想将其余两人连根铲掉,无如顾忌太多,一时还不至于撕破脸皮。因此便暗里招来群雄,发展实力,养了不少穷凶恶极之辈,在江湖中大肆活动,武林中人被他们搅得卧不安枕。   双杖无常刁虎,本是八叉湖的无赖武师,手中一双风磨钢打造的双杖,使开来两丈内泼水不入,算是插翅虎外围走狗中,佼佼出群的好手。   五年前,奉耿天雄之命,到武昌府蛇山玄都观找赛纯阳大丹道人的晦气,把武昌府闹了个翻天覆地,名号传遍江湖。他为人阴狠恶毒,是耿天雄的小走狗中最忠实的一员。   文松兄妹在江湖历游多年,当然知道双杖无常的名号,不但这个走狗难惹,他背后的靠山耿天雄更为可怕,所以兄妹俩吃惊非小。   刁虎一见两人面现惧色,得意极了,桀桀一阵冷笑道:“小辈们!怎不答话?刚才是谁直呼盟主大名?快说!”   “哗啦啦”连声脆响,他撤下腰下的双环杖,向下面喝道:“这儿用不着你们,快助俞大侠收拾那些混蛋。”   小舟一一飞驶而去,仅有一艘留下。   文松跨前一步,凝神戒备,一边说:“刁老师,你未免管事太多了吧?”他知道撞在这种卑鄙小人手中,已经无法苟全,口气也就不太客气。   刁虎笑道:“管事太多?你不服气是吗?刁大爷不为已甚,快些自行了断,不然全船休想有一人活命。快!别耽误大爷正事。”   文筠忍无可忍,哼了一声。一翻腕长剑长剑出鞘,怒叱道:“姓刁的,你未免太狂了些,耿天雄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不许人称名道性?小爷就不信邪!”   刁虎蓦地凶睛怒突,大吼道:“住口!谁不知盟主大名列为江湖禁忌,你竟敢一而再的犯禁,小小年纪居然活腻了。成!刁大爷成全你,通名上来,你两人一起上,免得多费我的手脚。”   “竖起你的驴耳听了!”   文筠怒火冲天,向前一站,说:“小爷名叫……”   叫字刚出,突然身后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   兄妹俩大惊,急向两旁一分,转头一看,月光下幽灵似的出现了赤着上身的梅文俊。星目中寒芒四射,玉面上冷似寒冰。腰带上插着天残剑,正轻飘飘地缓步而来。   他自用九如心法排除掌毒后,功力又上了一层楼。那九如心法乃佛门至高的易筋洗骨绝学,经一次创伤,多增一分功侯,经行功自疗后,全身经脉皆起了极大变化,功能突发至极巅,功力也就更进一步。何况文俊自幼饮用玉浆,更是相得益彰。但文俊虽感到有点异常,却不知其中因果。   就在文松闻警外出时,便悄悄地在舱里净听,被刁虎那咄咄逼人的狂词激得几乎发疯,扎好天残剑悄悄掩出舱外。   一听文筠要逞强报名,这还了得?插翅虎身为黑道盟主,准得惹上灭门之祸。故发出一声阴惨惨的冷笑,打断文筠的话头,一步步向刁虎走去。   文松急叫:“梅兄使不得,你的伤……”   文俊冷冷地说:“不打紧!”在刁虎前八尺站住了。   这时,大船已经绕过杀声震天群舟纠结的江面斗场,缓缓向下漂了百十丈,距离愈拉愈远。只有刁虎的一艘梭形快艇,由四名身穿水靠的大汉撑住,用挠钩搭在大船右舷边,随大船缓缓漂流。   文俊面对刁虎,却向文松兄妹俩发话说:“别管我的事,这里交给我,扯满帆,向下驶。”   顿了一顿,冷冷地向刁虎阴笑道:“刁大爷!你是插翅虎的什么玩意?告诉你,大明天子的圣讳,我梅文俊也敢张口大叫,凭你这三分像狗的东……”   刁虎先前闻到冷笑声波,几如利锥,只觉心血翻腾,毛骨悚然,不由自主打一冷颤,正在心中骇然,认为一定在船上隐有高手,等文俊一现身,他那魁伟的身材,和冷如冰霜的神色,着实令这恶贼胆寒。   但等他一看清文俊只不过是个乳毛未干的大孩子,便心下一宽,文俊一骂,他可气得七窍生烟,大吼一声,阻止文俊往下说,垂下四节双环杖,跨前两步怒喝道:“你找死!”左手疾伸,撒开五指,一掌向文俊颊上挥去。   文俊冷哼一声,不闪不避,直待掌距颊旁不到半寸,突然一翻腕,闪电似的虚扣刁虎脉门,右斤一伸,“叭”一声脆响,刁虎连掌也未看清,不知怎么回事,左颊挨了一记清脆耳光,只打得他眼冒金星,踉跄退后七八步,要没有樯板挡住,早跌下江去了。   文俊想不到自己这一掌有这么大的威力,几乎连自己也弄不清怎么掴上去的,只觉得意与神合,说打就打,果然得心应手,要不是事实俱在,他自己也不予置信呢!   一旁的文筠惊疑地低问文松:“哥哥,你看清他的手法吗?是怎样掴了恶贼一掌的?”   “我眼花,没看到,正想问你呢!”文松摇头苦笑。   “刁老师,这一掌滋味如何?你不太差劲了吗?真是浪得虚名,哼!”文俊不屑地说着,冷笑不已。   刁虎被打得七荤八素,被文俊一激,不由恼羞成怒,恶向胆边生,顿忘厉害,暴吼一声,双环杖分交两手,飞扑文俊。左手杖“拨云见日”,右手杖“泰山压顶”,两截双环杖抖得笔直,劲风呼呼,探胸劈项,揉身便扑。   一旁的文松兄妹也怒吼一声,撤兵刃要欺身扑上。   文俊惊的大吼道:“给我退下!去收拾那小艇,不留活口!”   声出身动,“锵”一声剑啸,天残剑倏然出鞘。他知道绝不可拖延,要是放了这恶贼,后患无穷。奇妙绝伦的龙韬十二剑首次发威。   刁虎功力不等闲,可惜他遇上了六大门派束手无策的龙韬十二剑,双环杖挟怒出手,眼看要将对手毙在杖下。岂知,“叮叮”两声清响,一道锈剑影在他眼前轻灵地一晃,双杖的钢环被铁影点中,鸭嘴支头向后反飞,一袭顶门,一袭后腰,势似奔雷,劲急无比。他吓了个胆裂魂飞,猛一振胸,身形暴起,稍迟半分,便被自己的杖尾扫中。   他心胆俱裂,知道这年轻人有神鬼莫测之能,再斗下去非赔上老命不可,心中顿起了逃生之念。可惜太晚了!那令人莫测的锈剑已经到了他的顶门。   文俊志在必得,竟然将龙韬十二剑中的杀着“梅花三弄”用上了。一招变幻万千,共分三剑点出,每剑化为五道剑尖,中者保证有梅花形的五个窟窿,躲得了第一剑绝躲不第三剑。早年恨海狂人怒斗武当三元观主,便是这一招“梅花三弄”,把老道的九梁冠刺了五个剑孔,气得武当掌门闭关五年不出,武当弟子足足五年没敢在江湖露面。   刁虎本来想入水逃命,岂知文俊一声冷哼,鬼魅一般跟踪,迫到垂着的长剑倏然一扬,看去无异处,刁虎一声未吭,额上便印出了一朵梅花。   同时“锵锵”两声微响,双环杖中间的钢环倏然中分,四截杖头四散落入江底,刁虎的尸体“噗通”一声,坠落滚滚江流。   文俊他自己也怔住了,他想不到自己这一招会有这么大的威力,他怀疑刁虎真是浪得虚名呢,却没想到他在运功通毒之时,玉浆在体内被九如心诀所融合了,功力已在不知不觉间增进了许多。   文松兄妹已将四名大汉宰了,正返身纵回大船,文俊已将天残剑归鞘,朗声说:“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远行离开为佳。援手之德,梅文俊不敢或忘,行再相见。”   他脸色已不似方才难看,拱手一礼,身形突掠出四丈外,半空中“苍鹰回云”斜掠,落下刁虎留下的小舟,架起双浆默运神功,小舟快如飞矢,直放上游杀声震天外,只留下文松兄妹的急呼声,在长空中久久不绝,终于愈来愈弱,渐渐消失。   文俊驾小舟向上游急驶,他对插翅虎的走狗们大为反感,天下竟有这种穷凶极恶之徒,连提名道姓也犯死罪,太不象话啦!   另一激起他的恨意的,是在三年前清溪树林中,义弟妹不幸死在双凶一霸的走狗们手中,这一霸就是黑道盟主插翅虎耿天雄。   幸而他没听到先前丧门剑客和七泽苍龙的对话,不然今夜江心中,不知多添多少冤鬼;这些人都是三年前荆山夺宝的正主儿,要是勾起他的杀师之恨,不大开杀戒才是一个奇迹呢!   相距不过二三里,舟行似箭,眨眼即至跟前。   只见乌篷船正来去如飞,丧门剑客俞光的丧门剑寒芒暴射,接近的小舟无不披靡,端的辛辣霸道,惨嚎之声,直震九霄。双方的小舟正在互相追逐,杀得难解难分。   七泽苍龙刘臻和兄弟刘汪,正和与丧门剑同来的两个使剑大汉捉对厮拼。水上舟斗舟,船面人斗人,江面上一个个黑点在逐浪分波,在水中各显手段。   船太小,一切奇奥招式全用不上,你一钩我一剑硬碰硬拼,刘家兄弟占不了便宜。   丧门剑客奸似鬼,他的计谋着实狠辣。乌篷船有八支大桨和六支护船钩,船上人个个像生龙活虎,行动飞快,不但水面不怕有人袭击,水底也休想有人靠近。他避开和对方高手接斗,却将七泽苍龙的喽啰们,一船一船逐个解决,这一着真够狠的。   丧门剑客弄翻了近十条小船,得意已极。   这时他追逐一条小船经过七泽苍龙近旁,相距仅五七丈,他狂叫道:“刘老贼,荆山下一钩偷袭之赐,今夜你得自食其果,你兄弟俩认命啦!哈哈!”   在狂笑声中,船去如飞,追逐另一小舟去了。经过另一小舟他又叫道:“徐老弟,你的对手是分水飞鱼陈家谋,这家伙水上能耐了得,别让他溜了。”一阵狂笑,他已扑向小舟。   那徐老弟一把剑十分了得,将分水飞鱼迫得一步步向船尾移。舟中除了两具穿了水靠的尸身更无别人,船在江心滴溜溜打旋。   “俞兄放心,豹子头徐天德的剑下,要让人溜了还成吗?”声出剑动,“白蛇吐信”一剑点上。   分水飞鱼没吭声,一招“狂魔振翼”震开剑,还了一钩。   在狂笑声中,丧门剑客已经落在艇艄,一剑向分水飞鱼背心灵台点去。   分水飞鱼腹背受敌,但仍然沉着大乱,伏身横移两步躲过身后一剑,泼口骂道:“好不要脸啊!大爷给你们拼了。”一招“神龙掉尾”反扫丧门剑客,分水峨嵋刺斜掠而出。   “你要脸就不要命,看剑!”豹子头乘机一剑扎出。   分水飞鱼大惊,慌不迭撤招自救,一招“回头望月”一圈一点,想化招攻敌。“锵”一声响剑钩相交,粘在一起。   “徐大爷有的是时间,咱们泡上啊,看谁支持得久些。”豹子头狞笑着,将剑向下一压,剑尖直指分水飞鱼的咽喉,假如对方想撤招,势必让剑尖贯喉而入。   分水飞鱼失机,陷入被动,非比拼内力不可。一咬牙,凝神动气,力贯指梢,真力用了十成,仅能将剑迫开半寸。   丧门剑客总算不坏,并未趁火打劫。他知道分水飞鱼不行,支持不了片刻,命在须臾,乐得袖手旁观。   但他并不是完全置身事外,有意无意地在一旁将剑挥得呼呼直响,发出阵阵剑啸,在向分水飞鱼示威,给予他无比的精神威胁,并发出一阵阴森冷笑,徐徐地说:“你这条飞鱼没有了鱼鳍,还想和我们拼命?死到临头,别做那清秋大梦哩!”说完冷笑连连。   还没等他笑得够,乌篷船上蓦地传出一声惊叫,“噗通”一声,有人落水,接着又是,“哎呀”一声短促的惊呼,一名操舟大汉跌落水中。   丧门剑客一惊,暴喝道:“干什么?”   乌篷船上乱得一塌糊涂,有人大叫道:“俞爷,水中有人,扎手!护船钩保不住船。”   丧门剑客双足疾点,身形暴起,直扑四丈外乌篷船。   在这一瞬间,水底也有一条好汉由乌篷船下,向这一面潜来。那是去而复返的梅文俊。   他在半里外就下了水,让小舟自行漂流,赤着上身,腰带中收藏着用油绸包好的一粒“千日醉”,没有什么可带了。水中能耐他还算高明,在水中向斗场急游。   他早看清这儿的情势,动手拉下了乌蓬船上的两名大汉,诱丧门剑客返船,再潜于小舟解分水飞鱼之围。   小舟被两人用内家真力比拼,压得船首高高翘起。分水飞鱼已被豹子头长剑压得气血翻腾,手臂如同火炙,剑尖已距咽喉不到两寸,眼看要贯喉而入。   豹子头脸现狞笑,真力聚于剑尖,正欲将剑一举送出。   突然,船右水声微响,飞起一道银白色的水箭,来势劲道奇急,“噗”一声响,恰射中豹子头右胁,水珠四溅。   这一击力道奇重,豹子头感到如中巨锥,痛彻心脾,真气一窒,力道全失。   分水飞鱼知道来了救星,猛地大吼一声,倾全力将刺向前猛推,刺尖向前疾送。“砰”一声响,豹子头望后便倒。   原来他命不该绝,足跟挂在舟中尸体上,刺到便倒,半分之差,胸前没开窟窿,但也够他受的,玉枕骨撞在船板上,只觉得金蝇在眼前乱飞,胸前排扣被全部割断。   分水飞鱼恨上心头,急进两步举刺便扎。   突然,半空中响起一声巨吼:“打!”一支闪亮银镖直射分水飞鱼后心,一条人影如同一头怒鹰倏然凌空扑下,长剑寒芒闪缩,向小舟一掠便到。   那是丧门剑客俞光,他回到乌篷船,发觉水中已无敌踪,眼角瞥见豹子头遇险,赶忙纵来援救,半空中发镖阻敌,人也挺剑下扑。   他快,人家也不慢,蓦地“哗啦”一声水响,小舟旁突然射起一条赤膊人影,手中一道锈剑影一晃,向他奔电似迎去。   “叮!”“锵!”一声脆响夹着一声剑啸,亮银镖已经不知去向;丧门客的长剑如同巨锤撞击,险些脱手飞去,人也被震得上升三尺。随着响起一声叱喝:“不要脸!下去!”声出剑到锈影迎胸洒到。   丧门剑客大骇,想不到自己练就一身混元气功,凌空下击,力道何止千斤,竟然被人一剑震起三尺,胸中气血翻腾,看来这家伙比自己强得太多!他心中一寒,顿生退意,借那奇大的反震力道,一提丹田真气,手足齐推,身形便向乌篷船飞退。   文俊一剑却敌,看了丧门剑客借力反飞的好身手,不由心中暗暗喝采,跟踪便追,落地一剑点出,一招武当八卦剑绝招“天地分光”出手,百十道剑影上下俱出。   丧门剑客本是剑术大行家,知道这是武当绝学,还认为文俊是武当弟子呢,不由心中又惊又怒。   在盟主手下,武当弟子不少,谁都知道六大门派暗中襄助插翅虎创业,怎又有武当弟子和自己作对?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啊!   剑影将临,容不得他开口发问,赶忙向下一沉,攻出一招“孔雀开屏”,挡住下面攻来的剑影,身形向下疾落。   “叮叮”两声脆响,手中长剑一轻,只有半截在手,惊得魂飞天外,大吼一声将半截断剑劈面扔去,身形使千斤坠向下急落。   但迟了半步,半截剑虽救了他一命,但右肩丢掉一块皮和肉,鲜肉怒溅,头顶的包头和发髻也随剑而逝,好险!要不是他混元气功到家,右肩早就完蛋大吉。   这时乌篷船刚往这儿划到,恰好接住丧门剑客的身躯,但所落处不是地方,站立不牢,“噗通”一声,英雄落水!   文俊的功夫未臻化境,天残剑威力未能全部发挥,未能以内家真力击散丧门剑客的混元气功,仅伤了他的皮肉而已。丧门剑客失足落水,他只道这家伙定是死了。心悬分水飞鱼安危,猛一提气,身形上升,以“怒鹰翻云”身法向后疾翻,向分水飞鱼的小艇掠去。   豹子头被尸体绊倒,人并未受伤,仅被文俊用水箭击中胁下,内脏被震得难受而已,分水飞鱼一刺扎到,求生的本能撑着他,侧身长剑猛挥,将分水刺打偏,双足连环飞起,直踢分水飞鱼胸腹,等分水飞鱼闪开几招,他已乘机站起,两人又狠斗起来。   这一连串的狠辣的拼斗和无数变化,不过是瞬间之事。两人重新接触,一面留心半空中的变化,文俊将丧门剑客的长剑震断,并将人迫入江中,这情景全落在两人眼中。   豹子头本来就心惊胆颤,再一看文俊半空中不用落脚借力,半途翻折而回,可把他吓得魂飞天外。   他的功力比丧门剑客还差半筹,那得不怕?大吼一声攻出一剑,将分水飞鱼迫退两步,“噗通”一声,入水逃命去了。   分水飞鱼见他潜水逃命,飞快地说:“你这简直是班门弄斧,分水飞鱼要让你在水中逃掉还叫分水飞鱼吗?混蛋!就怕你不下水。”   正欲跟踪下水,文俊已落入舟中,对他说:“穷寇莫追,快将那些走狗们收拾下再说。”   分水飞鱼只好作罢,刺隐肘后拱手谢道:“在下陈家谋,谨谢兄台援手之德,请教兄台……”   文俊阻住他说道:“别闹客套,快追!”   分水飞鱼豪迈地朗笑说:“兄台说得是,这就追!”抄起浆一划一落,舟去如飞,向七泽苍龙兄弟俩酣闹处追去。   等他们以风扫落叶之势赶到,弄翻了几艘小艇后,乌篷船已逃远了。突然,一支蛇焰箭冲天而起,带着一条红色芒尾蜿蜒直上九霄,“轰轰”一声在半空中暴散,红星四散纷坠。   江中小舟也随着四散,丧门剑客所属小舟纷纷撤走,杀声渐沓,不久全然沉寂,只有七泽苍龙剩下的八艘小船,在江中穿梭也似的往来,抢救那些劫后余生的落水弟兄。   不久,八艘小舟向上飞驶。文俊坐在七泽苍龙的舟上,由七泽苍龙说出这次的前因后果。   原来三年前,群雄至荆山,找荆山老叟讨取九如玉佩,在勾心斗角互争短长之际,七泽苍龙不该乘丧门剑客攻击宇宙神龙的走狗江湖双仙时,突然加入攻了一钩,将丧门剑客的衣袂割下一幅。   江湖双仙扔下他们去追三音妙尼,被玉面观音那个怪物迫落沮河。也由于这一阻,三音妙尼用各个击破之汁,把夺宝群雄打了个落花流水,双凶一霸的走狗们全都铩羽而归,江湖好汉们也垂头丧气而散,谁都没得到什么,反而结下深怨。   丧门剑客不甘一钩偷袭之辱,带来了许多走狗到七泽苍龙的老巢洪湖水寨,那是水路黑道好汉的本营,三年中竟去了十二次之多。   七泽苍龙兄弟不怕丧门剑客,却怕他的主子黑道盟主插翅虎耿天雄。三年来含羞忍辱躲躲藏藏,只敢偷偷地返回水寨聚会。他忍得,但水上兄弟可气愤难平,打听到丧门剑客又率走狗们来了,便在这段江面埋伏,要教训他十二次打扰水寨之罪。   岂知丧门剑客老谋深算,而且有个无耻的小水贼透露了风声,出卖了七泽苍龙,布下了天罗地网,要宰他们这条孽龙。水上反包围的结果,七泽苍龙的手下被毁了小舟十八艘之多,弟兄也损失三分之一。   如果不是巧逢文俊经过,双杖无常引出了他这位要命无常,及时解围,今晚不全军覆没才怪!   文俊一听他们是长江水贼,再一听他们曾经参与过荆山夺宝,心里老大不高兴,本想立时离开,可是船已走了十余里,而且听这些水贼的口气,并不是些凶横狠毒之徒。   尤其是分水飞鱼陈家谋,爽郎豪迈,热情率直,倒有些豪侠之风,再就是人家以真诚待他,反教他不得不留下。   提起三音妙尼,他心中一动,三年前圆觉寺之中的情景,如在眼前。他对三尼对他的爱护与关怀,虽则短短三日,已经感到刻骨铭心的怀念,无日或忘。一别三年,她们也该早就将九如心法练成了,也该在江湖露面了啊!   等七泽苍龙说完,便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贤昆仲行于江湖,可知三音妙尼近年的行踪吗?”   七泽苍龙摇头道:“这事也太奇怪,双凶一霸走狗满天下,与隐身化外的老一辈人物,大都有些交情,和六大门派自命白道英雄更有密切来往,这些人都曾经参与搜索。时越三年,三尼的音讯竟如石沉大海,真是怪事!”   洪湖蛟刘钰插口说:“那九如心法倒有了踪迹。”   文俊心中一惊,但未露声色,淡淡地问道:“你是说九如玉佩吗?”   七泽苍龙摇头说:“九如玉佩在三音妙尼手中,我说的是九如心法。”   七泽苍龙说:“三音妙尼人既失踪,九如玉佩当然不在,一年前,昊天堡传出消息,说九如玉佩上的心法已被宇宙神龙所得,来源却无处可查。一年来,宇宙神龙果然未见在江湖走动,昊天堡中戒备森严,不留外客,看来这消息不是空穴来风,江湖上早就传遍了。”   刘钰接口道:“为了这事,风波闹得不小,阎王令和插翅虎都在急于苦练武功,物色江湖奇人罗为羽翼,准备应付宇宙神龙练成九如心法后,可能会发动武林大火并,故搜索三音妙尼的工作,已经松懈下甚至停顿,谁知道他们躲到哪儿去了?也许,她们早就遭了毒手吧!”   分水飞鱼道:“三音妙尼功力不比等闲,弹指绝脉,逍遥香,都是霸道的玩意,要说她们遭了毒手,我可不相信。”   文俊知道三音妙尼并未在江湖露面,便不再问,只是有一搭无一搭,向他们讨论些江湖异闻,武林掌故。   五更初,船低左岸一处港汊,芦苇遍布。   船往芦苇丛中钻入,七泽苍龙说:“我兄弟东躲西藏,三天前方在这儿隐身,又被他找到了,已非安居之所,却须迁地为良,本当款待老弟在敝处盘桓些时,但风声甚急,势难如愿,老弟尚请见谅。”   文俊笑道:“在下浪迹江湖,四处为家,目下尚有急事东下江南省,不能随贤昆仲旦夕请益是真。山长水远,后会有期,日后江湖见面,再盘桓不迟。”   七泽苍龙在腰中解下一块寸大铜牌,递到文俊手中说道:“大恩不言谢,愚兄弟心感就是。如老弟不见弃,日后如有需愚兄弟之处,请将这铸龙铜牌在水路朋友前出示,自有人通知我们。现在请去蜗居一叙,天明后送老弟起程如何。”   船一靠岸,众人向芦苇中一钻,顿时形影俱渺。   翌晨,一叶扁舟沿江东下,那是文俊和分水飞鱼,他们联袂直下安庆,当天就到了武昌。   次日继续放舟东下,适逢水牛派人江中寻仇,与徐廷芳兄妹大打出手。文俊可没注意兄妹俩的面目,义兄弟妹相错而过。   大船上的东方英兄弟,正是文俊的邻居,翠园的小主人,他们俩三年前在清凉山下,并未毙命。他们这一错过,日后竟闹出许多事故来了。   船一到安庆,文俊和分水飞鱼依依分手,道声珍重,各奔前程。   由安庆入潜山,有水陆两条道路。陆路自金保门官道往西走,到潜山县再行入山;水路则由山口镇沿皖水上航,仅有小舟可溯江而上。   文俊在安庆停留一日,打听潜山的消息,准备入山。   ※※※   潜山,亦叫皖公山,绵亘深远,远近山势皆行潜伏之状,故名潜山;亦即古皖伯所封之国。这就是潜山和皖公山命名的由来。最高峰名叫天柱峰,为皖境三大名山之一,名头不下于黄山和九华。   天往峰高有四千余尺,奇峰突出,峭拔如柱,故名天柱。峰南十余里群山起伏处,有一座阴森险恶的山谷,周围三十里古木蔽天,蛇鼠横行,大白天里鬼魅幻形,时有恐怖的魅影出没;不但江湖朋友视同畏途,奇人异士亦相戒不敢越雷池半步。它就是江湖谈虎色变的阎王谷。   在这谷中深处,却另有洞天。谷口朝南,有一条羊肠小道,穿入阴森森鬼气冲天的千年参天古林,经过无数飞崖绝壁峡谷巉岩,直通潜山县。   巨石迭成的寨门内,与外界迥然不同,有一条青石大道直通谷中一座座的崇楼,约有十里长短,其中星罗棋布着无数楼院别馆,花木映掩。   青石大道两旁,耸立着不少木架,每一座木架,皆悬着一张经过加工以枝条撑开的人皮,迎风摇曳,令人毛发直竖,胆小朋友都能吓死。   沿石道两旁,每隔十丈有一座巨石成的两层碉楼,提刀挂剑的人影时隐时现,端的阴森可怕。   青石寨墙有四丈高,相距十丈即有一座碉楼。护寨河深宽各有五丈,灌满了山洪,用水闸管住,要是闸门一开,可将谷口的天然小道淹没。   寨墙向两翼伸张,直展到两侧山根,左右后三面全是高耸入云的天然绝壁,形成天险。要想由这飞崖绝壁中入谷,唯一的办法就是变成飞鸟,不然休想。   这儿就是江湖人谈虎色变的阎王谷主寨,黑道凶神恶煞的大本营,宇内双凶之一,恶名昭著的阎王令主卜世昌的老巢。算起来,阎王谷崛起江湖,不过是近四十年的事,能有这般成就颇不等闲,卜世昌敢于和毗邻的武胜关黑道盟主插翅虎耿天雄分庭抗礼,如无超人能耐,焉能至此。   在谷口三十里以内,那唯一的入山小道中,每隔十里就有一座迎宾别馆,专负责接引入谷的人。沿途明桩暗伏多多,警戒森严,如无宾馆派人指引,要入谷难以登天。   令主卜世昌年已八十出头,虽然须眉皆白,可是依然老当益壮,龙马精神,不然怎敢自称阳世阎王,与阴间阎罗王分庭抗礼?   他身上有支小小黑缎三角小旗,中间用金丝绣了个“令”字,令字下的两根交叉白骨,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神鬼皆惊的“阎王”令旗。   其实这旗并不可怕,只是代表他本人而已。令旗到处,如同令主亲临,乌龟王八也得乖乖听命,执行持旗人的令喻。可怕的是灰黑色的“二等阎王令”,式样大小全同,只是中间那令字和交叉白骨是白色的。令旗光临之处,老规矩鸡犬不留。   凡是接到这令旗的人,三天内必有滔天大祸。   令主有两个儿子,长子卜成栋;这家伙不长进,二十年前逃出阎王谷,留书说披发入山,不知所终,至今音讯全无。次子卜成梁,绰号叫活阎王,现年五十岁,快要做五十大庆了。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阎王令生了个活阎王,并不足怪,这家伙不但承受了乃父一身超人绝艺,更将乃父与生俱来的凶狠残忍的本性,全部接收过来,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概。   活阎王卜成梁的妻子,名叫玉面罗剎金窈娘,一身软硬功夫着实了得,卜成梁天不怕地不怕就就怕她。   金窈娘四十出头,但美艳绝伦,十七八大姑娘也难与她相比,因为她多了一种成熟的美。人是美如天仙,但心却毒如蛇蝎,手中剑罕逢对手,一手三暗器,是针、珠加上回风淬毒柳叶刀等,不知造了多少杀孽。   而且她天生淫贱,每晚非男子不欢,一年中难得有几天在家,在江湖艳名四播,面首多如过江之鱼。   怪的是卜成梁却毫不介意,似若未闻,其实也没有人敢告诉他,有人说他是天阉,但谁也无法证实。   卜成梁有两女两子。老天爷也太恶作剧,给了他们一副狠毒心肠和天生淫骨,还有玉貌花容,简直与人间过不去嘛!   长子花花太岁卜飞,次子夺命郎君卜翔,三女红燕子卜燕,四女绿飞鸿卜雁。四个宝贝,最大三十五,最小一十八,四个人有四种相貌,就没有一个像卜成梁。   花花太岁好色如命,生得粗黑雄壮。次子残忍阴毒,是个白面书生,红燕子喜着一身红,风流荡骨美艳如花。绿飞鸿一身绿,风骚不下其母。姐妹俩极少在家,在江湖四处留春,甘露遍布,好色之徒趋之若鹜。   这四个活宝把江湖闹得鸡犬不宁,端的是乌烟障气,男的人见人怕,女的人见人爱。   寨中高手如云,人才济济,每一角落有了不起的人物把守其间,谷中寸寸生险。   寨中两位守护法神尤其了得,一叫白无常巴龙,一叫黑无常焦虎,据说他们功力已臻化境,邪门功夫世无其匹。   再就是号称十大报应神的十名高手,全是些穷凶极恶的魔星,僧俗男女俱全,掌握各地作案和报仇的事务。   还有寄迹谷中的奇人异士,每一个都有神鬼莫测的能耐,虽巡山走卒,也都是上上之选。像掌伤文俊的绿眼鬼王欧天报,也不过是聊供驱策的三流人物而已。   这些谷中详情,谷外人是不易知道的。梅文俊又不是老江湖,自然无法揣测,可是他却不自量力,为了义弟妹这仇,(他始终相信三音妙尼所说,认为义弟妹是丧身在双凶一霸的走狗们手里),和一股去暴除奸的豪气,单身涉险闯谷,真是以卵击石,愚不可及,端的是太冒险了。   这天晨光初展,潜山县西北一带山区,整个笼罩在淡淡的朦胧薄雾里,显得更为阴森可怕。沿皖水右岸入山小道上,有一条黑影以奇快的身法向前飞跃,起落间快速绝伦,几如流矢,好不惊人!   他就是单身涉险的梅文俊。   昨晚他从安庆起程,向皖公山一阵急赶。岂知他地形不熟,鬼撞墙似的在千壑万峰间迷失了方向,找不到高入云表的天柱峰,这反而替他免去了不少麻烦。   这一带穷山恶水里,根本找不到村落,要问路算是白废。一早,匆匆用过干粮,调息一夜间的疲劳,重行上路。   他决定白天先将阎王谷找到,晚年再闯入谷中公开叫阵。费了一个时辰,才找到向南奔腾而下的皖水,光天化日之下,他竟敢毫无顾忌的向里闯,正应了一句话:初生犊儿不怕虎。他可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早就落在人家监视之中。   这一带正是阎王寨的势力范围,附近皆有暗桩潜伏,只消跨入这地区一步,就会被暗桩发觉的。自潜山县至阎王谷,少说些,也有一百五十里左右,他能进七八里远近,而没有人出面阻拦,算得是天大奇迹。   薄雾渐消,旭日在东山冉冉升起。   文俊看这一带岗峦起伏,林深幽邃,山径愈来愈险恶,心中早生戒念。远看天柱峰高插入云,绵绵山脉无穷无尽,时间早着呢!白天里不好动手,预计不消一个时辰便可赶到,何不缓缓前进,也可养精蓄锐呢?   他便放缓脚程,向天柱峰暗叫:“阎王令,你想不到我这个无名小卒会来找你的晦气吧?”呼了一口长气,洒开大步直向上闯。   河床向左一折,小径随河岸经过一处小山嘴。刚走到小山嘴突出处,突然左面矮林中。“嗡”一声飞出一支响箭,闪电似向身侧射到,其声凄厉,来势奇急。   文俊自入山以后,步步留心,处处提防,弓弦一响,他就已警觉。这种响箭本是绿林好汉的问道之物,照规矩该在来人顶端一尺左右飞过,便于来人接住。   可是这支响箭却是不同,劲道十足,直射要害,如被射中,保险腹穿肠流。   文俊知道这规距,不由火起,心说:“堂堂黑道盟主山寨附近,竟然有这种失规矩之事,哼!就要你好看。”   他故作未见,待箭到耳侧,猛一转头,咬住矢尖,“呸”一声吐在地下,骂道:“下三滥的狗东西,给我滚出来答话。”   奇怪!矮林中声息皆无。   文俊心中暗忖:“看来行踪已露,暗入之愿难偿,明闯又怕什么?”   想到这儿,不由豪情勃发,只一晃肩,快如闪电向林中扑去。他可不管什么“遇林莫入”的江湖禁忌,以“飞隼投林”身法向林中投入。   他去势急如星火,只觉眼前一暗,突然一个粗大物体,无声无息迎着脸面一闪即至。由于林中幽暗,双方去势都迅疾又突然,来不及分辨是何物何体。   文俊无暇思索,左掌一抬斜拍而出,“噗”一声闷响,羽毛血肉纷纷四散,原来是一只夜枭呢。文俊暗骂道:“梅文俊,你好惭愧,连一只夜猫子也分辨不出,还闯什么江湖,报什么师仇呢?该死!”   身形往下一落,快似飘风,一阵急搜,百丈的阴森森矮林整个搜遍,连鬼影也不见半个。他心中一凛,暗说:“这家伙好快的身法,倒是个劲敌。”   重新回到小径,撒开大步向里硬闯。不远是两座高峰,高耸的绝光滑如镜,有五六十丈高下,河道由两壁间汹涌而下,小径就由石壁下蜿蜒直入。   他虽感到这窄小山径有点儿凶险,但艺高胆大,并未在意,仍悠然阔步闯入。   走不到百十丈,蓦地里石壁顶上声如雷鸣,只感到地动山摇,他前后三五十丈的小径中,自石壁顶端滚下无数磨盘大的巨石,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下砸来,撞在突出的岩石上,声如乍雷。   文俊大吃一惊,在这刻不容发的瞬间,不容他思考,本能凌空纵起三丈,向突出的一块岩壁下贴去。距凹入处尚有四五尺,四块巨石已光临头顶,劲风压体,势不可挡。   文俊临险反而镇静,神智清明,猛一吸气,身形倏转,双掌平胸向前疾推,硬将巨石推歪一尺,擦胸向下急坠。   他不慌不忙,背一沾石壁再行转身,平贴在凹入的石壁里,接着,无数惊天动地的大震,砂石和水珠飞溅,好半晌方行止住。文俊死里逃生,暗叫一声:“侥幸!”   待石块落尽,方落下地来,只觉汗湿衣衫。这一来反引起了他的愤怒,暗说:“任你阎王谷是刀山剑树,我今天是闯定了!”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展开绝顶轻功,踏着乱石向里奔去,快似一缕轻烟,瞬间即深入一两里。   这时,河对岸岩壁间,突传来一声轻噫,其声甚微;文俊去势奇疾,并未听到。   过了石壁,河流向左一折,小径顺岗峦步步上升。古树密布,地势却甚空敞,小山坡向两翼扩张,视野开阔。   文俊提高警觉,小心翼翼向上急奔。   蓦地里迎风传来一阵嘿嘿冷笑,声虽小而十分清晰,阴森森带几分鬼气,令人毛骨悚然。   文俊心中一震,暗说:“这发笑之人,内力修为当是不弱,倒得小心应付。”   他夷然不惧,突然剎住身形,卓立路中,神色凛然,豪气溢于脸面,像座天神当关而立。   他正要发话,左侧林中微风飒然,“飕飕飕”三条人影倏然掠出,随后又窜出八名劲装挎刀大汉。   这些人一现身,文俊心中又是一震。先前三人一身玄色劲装,身背长剑,年在四十上下;脚下轻荡,双手微晃,腰不屈腿不弹,似乎贴地滑到,速度奇快。   他心中想道:“这不是少林派的‘行云流水’身法吗?少林被誉为武林北斗,堂堂名门大派,怎会有俗家弟子参加阎王谷做贼的?”正在想,来人已到了身侧,一字儿排开,不住冷笑。   文俊凝神打量来人,中间那大汉脸如锅底,大环眼,朝天鼻,露出一口黄板牙,身材奇伟,两只毛毛茸茸的大手叉住腰杆,真有点儿吓唬人。左面那位正巧相反,脸白如纸,小眼小鼻小脑袋,却有一张奇大的阔嘴,身材像条细竹竿。右首那位是五短身材,最多不过五尺,圆圆胖胖像只大肉球,显得十分臃肿,秃脑袋四周,飘着百十来根灰色稀毛,留在那儿真够碍眼,五官挤在一块儿,一只鼠眼不住骨碌碌乱转。   文俊看了这三个长瘦矮皆全的阵势,忍不住泛出一丝冷笑。   三怪人一站定,后面的八名大汉也到了,在三个身后排列,一个个倒一表人才,威风十足哩。   矮胖子一看文俊冷笑,早已按捺不下,鼻孔里哼了一声,喷出两股冷气,轻蔑地一撇嘴。十一个人排成两列,泥塑木雕一般冷然屹立、只用凌厉可怖的眼神看着文俊。   文俊见他们不言不动,心说:“这几个家伙装神弄鬼,小爷可不吃这一套!”哼了一声,足一点便向前闪出一丈。   突觉身后劲风压体,衣袂飘风之声飒然,他想也不想,闪身横飘三尺,一招“倒打金钟”向后急挥。   “哒”一声闷响,劲道接实,感到一股劲急的力道一涌而至,被自己发出的力道一引,“滋”一声向身侧散开,身形同时借力旋转回来。   暗袭的人正是那矮胖子,左掌刚撤回一半,满脸是迷惑的表情,敢情是这小伙子竟然能反手接他一掌,正感到骇异不解呢。   文俊气往上冲,不等身形站稳,左手攻出一招“玉龙现爪”,右掌同时攻出一招“吴刚伐桂”,虽是平淡无奇的招式,但在他手中使出,又自不同,不仅劲道十足,而且迅捷无比。   矮胖子脸色一变,向左后滑退半步,左掌“错步分光”立掌斜切,反取文俊右手腕骨,右拳“金鼓震天”连续三拳兜心捣出,劲风呼啸,扑面生寒,刚劲浑雄无比。   文俊心中一凛,只道矮胖子以少林的百步神拳进击,急飘身横掠三尺,一声长啸,展开蛇缠滑身法,立还颜色,瞬间即攻出五掌,踢出三脚。   矮胖子初时措手不及,被文俊的奇奥身法迫得步步生险,先机一失,立陷危局。到底他的修为比文俊深厚,经验也够丰富,老练得多,渐渐将危局稳住,以不变应万变稳扎稳打,三十招一过,便已抢回主动。   文俊并不是功力不如人,而是估计错误。少林的百步神拳一向不传俗家弟子,功力不登堂入室根本不适使用,三五拳不到,如不能伤敌,自己也要真力虚脱。   文俊首先被矮胖子的“流水行云”身法唬住了,再一见他出手就是拳招,便认定他是少林弟子,故尔不敢硬拼,也不敢沾身攻敌,所以拉成平手,甚至失去先机。   再攻了十余招,交俊心中暗暗焦急,再往下拖,后果不堪设想,旁边还有十名大汉虎视眈眈的,万一真气用竭,大势去矣!心中一转,脑中灵光倏现。   渐渐地,他发出了沉重的喘息,脚下愈来愈不利落,闪避不太灵光,攻出的真力逐渐递减,而且凌乱不堪。   矮胖子也是凶星照命,在自在江湖打了十多年滚,竟看不出这少年有诈,他该在第一次对掌中提高警党的。   他认为文俊是个乳毛未脱的娃娃,再了不起也不过如此,文俊一露败相,他愈打愈高兴,他在想:“你这小子轻功倒是不差,滑溜如蛇,大爷且先耗尽你的精力,再活擒你回寨报功。”想到开心处,不由狞笑不已,拳掌中内力逐步增加,把文俊迫得手忙脚乱。   他认为文俊已到了强驾之末,左一招“小鬼拍门”,右一记“蛟龙出穴”,把文俊迫得乱蹿闪。   他发出阵狞笑道:“好小子,昨晚你在本山游荡了一夜,今天你可逃不掉啦!我矮脚仙郝大德活该走运,哈哈!给我躺下!”   一矮身左右疾伸,阻止文俊往右闪,右手“力劈华山”一掌劈去,半途突向左划一半弧,变掌为指,直取文俊章门穴,右手一招“腕底翻花”化去文俊的“笑指天南”,一把扣住文俊的右小臂向怀里一带。   狂笑声一落,那白脸汉刚喝了一声:“郝兄小……”心字未出,矮脚仙已狂叫一声,胁骨尽裂,右手折断,肉团子似的身躯,向皖河凌空飞去。   文俊知道自己可以闭穴,肌肤坚如铁石,可以反弹外加力道,所以让矮脚仙近身擒捉。   就在对方得意忘形的瞬间,左手电光石火似的击在他的胁骨下梢,左手也闪电似一掌劈在他的右臂上,矮脚仙如何禁受得起?   等黑脸和白脸两大汉撒兵刃赶到,文俊已退出八尺外去了。   另八名大汉中,有两人向下游奔去抢救矮脚仙。白脸汉用剑指着文俊大喝道:“小狗!你胆大包天,竟敢到阎王谷逞凶伤人,我白脸狼马良要剥下你的皮悬在潜山口示众,通名上来受死。”   黑面大汉怒火冲天,大踏步上前,吼道:“咱们上!别和小狗废话,先擒下他再说。”   文俊玉面罩上一层寒霜,嘿嘿冷笑道:“你们是一个人上呢?抑或群殴?小爷叫活报应,你们还有八个,最好一齐上。”   白脸狼抢前数步,将黑面汉拉了一把说:“这小狗想死前逞英雄,咱们偏不教他如意,待小弟擒他,也教他死得心服口服。”   他抢前两步,左手剑诀“朝天一柱”,向下滑,右手剑“唰”一声自左至右划了道半弧,剑身震得嗡嗡劲响,抖出百十道寒芒。   显然这小子剑术火候十足,内力也比矮脚仙强得多。   文俊心中一凛,暗说,“这个家伙不等闲,功力不含糊,剑术的造诣已登堂入室,看来非用剑不可了!”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文俊委实有点心惊,白脸狼见文俊脸上肌肉略颤,只道他心生怯念,狂妄地狞笑道:“嘿,小子,认得这剑式吗?拔剑!”   文俊在荆山老叟和恨海狂人处,学了不少江湖各门派的拳剑和秘支,就没有见过这种功架。这三个恶贼现身时,用知的是少林的流水行云身法,但并不太像,要说他们是少林弟子,却未免侮了少林门第,所以一时不能邃答,只好冷冷地说:“就凭你这鬼画符的玩意,也来现世?哼!休想!”   白脸狼仰天大笑道:“连黄山派的无敌剑法起式‘松针万丛’也自不识,还敢来送死,小子,你未免太自不量力啦!”   “哈!黄山派?名不见经传,打那儿孵出来的?”   “住口,你敢小看我黄山派?谁不知……”   文俊不屑地摇手说:“我就闻所未闻,且慢自贬身价。”   “小狗且慢发狂,等会儿教你开开眼界,十招之内要你丢剑受死,大爷再剥你的皮示众,这是令主的令谕,你上!”   他这么一说不打紧,可又把文俊气得怒火如焚,厉声道:“白脸狼,你竖起驴耳听了,十招之内恐怕死的不是我,总有一天,小爷剑诛绝你们这些猪狗,也剥下阎王令卜老贼的臭皮囊……”   白脸狼陡然大喝一声,打断文俊的话头,声落剑出,百十点寒星劈面罩去,并说:“你敢侮及令主,罪该万死!”   文俊剑眉一轩,虎目中寒芒暴射,闪身横飘八尺,手按在剑把上,阴阴一笑道:“别急,等小爷说完再斗不迟。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猪狗最无耻,阎王谷老贼你们这些狗东西助长他们的声势,方敢为害江湖,不杀你们天理何在?”   “嗡”一声剑啸,天残剑闪电似的出鞘。他一剑在手,神情一片肃穆,激动的情绪一扫而空,神凝气闭,灵智空明。左手诀一指一引,剑在右手振出一朵剑花,再向前一掠,剑指敌肩,缓缓向下斜指。   在那轻轻一掠之下,洒出无数锈迹斑斑的剑影。   白脸狼仰天长笑道:“娃娃,你这把破铜烂铁是那一代留下的?敢情是家传活宝吧?哈哈。”   文俊屹立如山,神定气闲,仅仅哼了一声说:“杀你这种人,就这把破剑足矣!看招!”   身形略挫,一闪而进,剑势看去缓慢而平平无奇,在接近的瞬间,突然洒出无数锈影,看似剑剑皆虚,又似剑剑皆实;这是龙韬十二剑的第一剑“春风化雨”。   白脸狼正在狂妄地讥笑文俊的破剑,突然无数锈影如山崩海啸汹涌而来,剑气迫人肌肤,劲道直迫内腑,每一剑都击向面门的脑袋,迅捷凶猛绝伦。   他心中骇极,厉叫一声,急撤身飞退近尺,同时攻出一招“松风怒号”,想绞断那些斑斑锈影。   长剑刚一荡一绞,看去已经透入重重锈影,突然“嗤”一声锐鸣,天残剑不知其所自来,已经越过护偃,剑颚裂开一条小缝,差点五指分家。 第十章 绿衣倩影   同一瞬间,白脸狼的右小臂一凉,开了道三分五寸长一条血槽。要不是他以进为退的计谋用得适时,恐怕早已完蛋大吉。   文俊并未追击,原式不动,寒芒闪耀的星目冷冷盯着白脸狼,漠然地说:“黄山剑术如此而已!再接我一剑。”   只一闪,欺近八尺,仍是那一招“春风化雨”。   白脸狼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早怯,他无法化解文俊的奇奥剑招,只好使出一招“点点寒涛”。   “锵”一声剑响,三条人影乍合乍分,成犄角而立。文俊神色凝重,白脸狼和黑面大汉面色如灰,地上有斑斑血迹,还有两片白茫茫的剑叶。   原来黑脸大汉已经同时发动,狠命攻击一剑,方将白脸狼从鬼门关上拉回,自己却被文俊削掉右肩上一块皮肉。两贼的宝剑皆被削掉一面剑锋,约有近尺长短。   文俊玉面上涌上杀机,抱剑当胸阴冷冷地说道:“小爷早知道你们这些下三流的东西要群殴,所以早就要你们一起上,哼,饶你们不得!”   他阴沉沉地跨前一步,两贼情不自禁退后一步。文俊已存心置他们于死地,凝神运劲又跨前一步。两贼被他那凛然的神色慑住了,灰白着脸又退后一步。   两贼心惊胆落,知道生死刻不容发,不拼也是死路,蓦地一咬牙,同时大吼:“哥儿们上。”随声向前急扑,六把钢刀也急如风雨卷到。   文俊豪气勃发,长啸一声,人影急旋,剑气飞腾,一招“劲风扫云”夹着一招“梅花三弄”,在数声惨号声中,人影倏分,六大汉中倒了三名,另一名额正中印了一朵梅花,脑袋溢出五个洞口,眼见活不成了,地下多了两顶玄色头巾和两个发髻,那是黑白两贼的。   这两招都是龙韬十二剑的杀着,前一招是应付群殴之用,凌厉无匹;后一招是狠着,可以连续划出头脑腹三朵梅花,共十五剑之多。   可是文俊功力不够火候,仅能划出一朵梅花。   四个贼眼见同伴惨死,一招还未攻出便已毙命,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白脸狼知道死定了,厉叫道:“小辈你好狠,马大爷给你拼了。”   四人向前一涌,电光石火似的各攻了三招。   文俊阴沉沉地用剑左拂右点,身似行云流水,轻飘飘地化去他们的攻势,并未还手。   直待四人攻势略缓,文俊蓦地一声长啸,天残剑再次扬威,剑错开白脸狼的长剑,搭住剑身借那一压之力,身形暴腾一丈,杀着“云腾暴雨”骤出,以龙腾身法向前一伸,吸腹扭腰雷霆似的下扑。只见锈影似有若无,漫天飞洒。   就在那一腾一掠之间,天残剑首先从白脸狼胸前掠过顶门,一声惨叫,立时了帐。   下扑之时扑到黑面汉顶门,黑大汉比白脸狼高明些,他拼命一剑点出,乘势冲前五步。两侧两把钢刀配合着盘舞而至,一左一右拼命劈到。   文俊身形骤沉,天残剑左右狂点,恰好贯穿两大汉心胸,一声未出扔刀便倒。   文俊一落地,看黑大汉已经跑出丈外,向里急奔,大概他想开溜。   文俊一声长啸,如影附形跟踪而到,天残剑急似奔雷,向黑大汉后枕骨点出。   蓦地里响起一声乍雷:“打!”三枚子午问心针闪电似的向凌空扑下的文俊射来,一取腕脉,两取腰胁,劲道之大,又快又准。   文俊闻声知警,身形突向上骤升三尺,天残剑迅雷似向下急挥,仍取黑大汉。三枚子午问心针同时落空,黑大汉脑袋飞出三尺,长剑也倏然中分,尸身和文俊同时落下地来。   文俊一落地,轻身凝神戒备,飕飕飕劲风锐啸里,三条玄衣人影一闪便至。三人在文俊身前倏然止步,用狠毒的眼神盯住文俊。三人一色黑短打扮,年纪在四十与五十之间,一个个面貌狰狞可怖,两太阳穴高高鼓起。   文俊凝神屹立,天残剑缓缓举起,星目神光闪动,默运神功准备出手。   中间那大汉瞥了地下的两截断剑一眼,怨毒的眼神突然落在天残剑上,陡然急退两步,脸上涌起惊怖万状的神色,铁青着脸颤抖着说:“天……天残剑!”   两侧大汉闻声似亦一震,同时急退两步,脸色变了。左首那人反手一拂,“锵鎯鎯”一声拔出背后长剑,张口结舌地问道:“阁下是……是恨……恨海狂人门……门下吗?”   文俊心中也是一震,但神色依然镇定,淡淡地答:“你们的眼力不坏,看了这把天残剑,你该心里有数,不用我多说。”   中间大汉用手按在剑把上,壮着胆问道:“阎王谷与恨海狂人老前辈向无恩怨,阁下因何杀我巡山首领?还请明示。”   “在下与贵谷巡山首领向无恩怨,只有他们行为卑劣,沿途屡施毒计暗袭,要剥下在下的皮示众,能怪在下吗?”   大汉明知他不愿正面答复所问,仍忍着气道:“在下翻天鹞子胡化鹏,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恨海狂人老前辈仙驾何在?请予明告,以便通报令主前来迎驾。”   文俊猛记起三年前在荆门道中,由那两个骑马凶汉处曾听说过这家伙的名号,他不是追丢了三音妙尼吗?看来当年荆山夺宝定有他的份,可饶他不得!昂然说:“小爷的名号不说也罢了,恨海狂人目下不在江南,你用不着害怕,烦阁下通报一声,就说天残剑主要令见谷主就是。”   大汉心中一怔,暗说:“这家伙倒不像恨海狂人门下,不然怎敢直呼恨海狂人名号?这是大不敬之事啊!”   他口中却说:“阁下既不将真名相告,是否奉恨海狂人所差?”   “他老人家不用你们操心,你究竟能不能替我引见?不许鬼鬼祟祟打眼色,我只问你能或否,说!”说着,跨前两步。   翻天鹞子已明白恨海狂人并未亲来,登时雄心万丈,脸上阴暗不定,蓦地一打眼色,厉喝:“要见令主吗?你是做梦!二弟三弟上!”   三支长剑同时刺出,顿时涌起剑气千重,森森剑影漫天飞舞,人影忽聚忽分,八方游走,疾如迅雷狂泻而到。   文俊心中一震,天残剑八面风生,剑气飞腾,龙韬十二剑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去。比如他的修为比三贼略差,剑上所发劲道稍弱,剑法的精微奥妙未能发挥至极,对付三人的剑阵的点力不从心。   他一面出招拒敌,一面心中盘算:“这些巡山小贼也有如此的惊人能耐,看来阎王谷真的好手如云,今天绝讨不了好,日后再来报仇并不为晚。”   他打算撤走,可是走不了啦了!三贼攻势绵绵而出,三剑合璧威力增加何止数倍?迫得他自救还来不及,杀着始终法出手,但三贼要想他死命也万难如意。   激斗十余招,文俊屹立圈中,天残剑徐挥,潇洒从容却敌。三贼剑出如风,就没将文俊迫得心乱神分,翻天鹞子也暗暗焦急。   蓦地远处响起数声胡哨,愈来越近。翻天鹞子心中大乐,他叫:“小辈,丢剑投降!”   “你做梦,着!”文俊乘他心神略分之际,猛地闪开身后两支长剑,突然一剑点出。他知道贼人将大举出动,不走是不成了,机会稍纵即逝,怎敢怠慢?   翻天鹞子只觉锈影快如奔电到了面门,急向后撤出三步。不等他还手,文俊一声长啸,身形暴起,天残剑不攻翻天鹞子,突然半空中折转身形,却向身侧大汉飞扑,一招“大地龙腾”出手,无数剑影狂洒而下。   那大汉吃了一惊,闪身一剑撇出,人也到了天枢空档,接替了翻天鹞子,同时返身一剑削出去,人和位上的大汉配合得恰到好处。   翻天鹞子也暴吼一声,由文俊身后飞扑而上。三剑同出,威力大得惊人。可是文俊已瞧出三才剑阵的破绽,那一招“大地龙腾”中暗藏杀着,一扭身避过左方剑,天残剑一绞,“锵”一声,地极位的大汉只觉手中一轻,长剑寸断。   文俊存心毙敌,右足向前一点正中那大汉心窝,反手一剑挥出,人亦趁那一点之力,半空中“怒鹰回翔”,折返身后,恰巧迎着翻天鹞子,杀着“梅花三弄”使出。   翻天鹞子人在空中,他轻功已入化境,来势急如星火,凌厉万分。   他那一剑本距文俊背心不远,文俊突然毙敌折向返飞,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等他变招已来不及了。锈影一晃,突破他的剑影,他想向上翻飞,只一动,额上一凉,乖乖撒手,丢掉长剑。“叭”一声闷响落地,立时气绝。   文俊连毙两人,真气已竭,也落下地来,眼看最后一名大汉脸如死灰,惊慌地向后退,突然转身便逃。文俊已感到浑身乏力,想追已经是力不从心,突觉耳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嗓音说:“别让他跑了,后患无穷!”   声细但入耳清晰,显然是远处有人用千里传音的绝艺说话。他心中一动,拼力将剑向那大汉背心扔去。大汉亡命而逃,纵退不到两丈,只沉背心一凉,扑地便倒。文俊也用尽真力,闭目垂臂站在原地调息。   胡哨声已近,文俊心中暗急,正想散去真气上前拔剑,先找地方藏匿,忽听苍老的嗓音又说:“别慌,一切有我。”   声落不久,衣袂飘风之声传自身后,一只大手按在他的命门穴上,一股热流霎时传遍全身,精神为之一振,片刻便将内力凝住。   就在百丈之外响起一声胡哨的瞬间,耳畔响起一声:“咱们走!”灰影一掠而过,抽出天残剑反纵而回,拉起文俊右臂,向下游急奔而去,瞬间隐没。   不久,小径上人影急窜,由山里奔出十余名大汉,领先的大汉,见地下的凌乱尸骸,脸上蓦然失色,吼道:“快搜!二弟带人往下追。”人影一分,四散而没。   半盏茶时分,众人铁青着脸重行聚集,那位率人往下追的二弟带回来矮脚仙和两名大汉的尸体,堆在一块共是十四具尸骸。众人正在惊恐交加,忽听一名收拾尸体的大汉惊叫道:“焦爷,马爷留了几个字。”   焦爷闻声纵到,低头一看,惊得“啊”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死灰,牙齿似在打架。原来那位马爷在断气前,在地上用手指写了三个字:“恨海狂”,狂字少了王字下面那一划,但一看就知道是狂字。   另一大汉也在惊叫:“曾爷也留有字。”   众人急抢至被飞剑所中的那大汉尸首前一看,只见他也用手指在泥上写了两个半字:“天残佥”,“佥”字当然是半字,少掉右边的两笔,少了刀,就不成为剑了。   焦爷惊得汗如雨下,战栗着说:“不可移动尸体,李老二快到谷口传讯,请令主前来看一看,散开!小心对头出现。”   李老二应诺一声,如飞而去。   焦爷按下心神,检查尸体上伤痕,发现十四具尸体中,致命剑痕细小而薄,翻天鹞子和另一名大汉的额上,被利器划了一朵钱大梅花,五个小洞全凝着血和脑浆。他喃喃地说:“天残剑!恨海狂,恨海……啊!是的,就是那魔头,伤痕和传说中的一般形状。这魔头重出江湖,咱们阎王谷的英雄好汉非卷铺盖不可,非卷铺……”   文俊功力还未恢复,被灰影带走,只觉臂上那大手传来无穷力道,将他带得似乎双足已离地面,在山林绝谷中一阵盘旋,速度快逾飞鸟。他已看清灰影是个白发如银的老头儿,情不自禁地轻呼:“老爷子,好浑厚的内力啊!”   老头说:“你也不差,力斗巡山三鬼,不容易哪!”   “惭愧!连人家的巡山头目也难以招架,还谈什么进谷?”   “哥儿,非其时也,好自为之,灰心不得。”   穿过无数古林,进入巨石林立的一座小谷,老头带着他东盘西旋,到了一处山藤密布的巨壁下,只见眼前一暗,人已在藤草覆盖得密不透光的石缝里了。   老头放开手,领着他进入一座黑漆无光的石洞,火折子一亮只见洞中除了一束松明以外,别无长物。洞有三丈见方,倒甚宽爽,老头将壁上松明燃起,一面向文俊点头微笑。   文俊这才看清老人面容,白发白须,慈眉善目,双目神光四溢,大有松风古月的气概。忙躬身一礼道:“小可梅文俊,蒙老前辈临危援手,没齿不忘。请问老前辈仙讳,在下永记心坎。”   老人仍提着天残剑,用手反复抚弄,微笑问道:“别说那些,老朽周天豪,不知恨海狂人前辈与小友如何称呼?”   文俊肃然答道:“与晚辈关系不平凡,在师父之间。可惜他老人家不同凡俗,晚辈福薄,未能执弟子礼以事。”   周天豪喜形于色,问道:“四十余年前,老朽蒙他老人家一再仗义援手,恩比天高。四十余年,好长啊!老朽遍访名山,亦无缘得见他老人家仙颜,不知他老人家近况如何,小友能见告吗?”   “他老人家现安居山野,叮嘱晚辈不得透露行踪,未便见告,尚请前辈原谅,晚辈离他老人家不过一月,每年前往省视一次,只是老人家不见外客,从此不再身临江湖了。”   周天豪黯然地说:“他老人家一生行事,江湖不容。其实所行之事,上不愧于天,生性嫉恶如仇,鼠辈闻名丧胆。鉴于人间魑魅魍魉横行,弱肉强食,仁义解体,而以举世皆浑唯我独清之超人举止,行道于莽莽江湖之间,难怪会被小人所嫉,换来恨海狂人之名,岂不令人寒心。”   文俊虎目中寒芒倏动,煞气飞腾,恨恨地说:“可惜他老人家已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不然双凶一霸怎敢如此肆毒江湖?晚辈蒙他老人家青睐,赐剑授艺,誓必仗剑临江湖,诛尽人间的魑魅魍魉,俾不负天残神剑。”   周天豪心中一凛,暗说:“此子虎目含威,杀气直透华盖,赤煞隐于天亭,如无人从中化解,今后江湖多事矣!可惜我亦无此回天之力!”   他喟然一叹,转过话题说:“观小友年不过十七八,功力确是不凡,力闯石雨阵,一举歼十二名恶徒,天残剑法端的神奥难测,空中轻折腾飞为世所无。名师出高徒,的确不愧为天下第一高手之手泽。但不知小友因何与阎王谷结怨?白日闯山,突在是危险哪!”   文俊面色发红,难为情地说:“前辈何必见笑?连巡山头目也自难胜,惭愧死了,的确是辱没了这把天残神剑。”   便将三年前义弟妹被双凶一霸的走狗所害,江边目睹绿眼鬼王惨杀无辜,故而闯山意欲复仇之事说了。   周天豪说:“阎王谷高手如云,此时不宜前往。卜老魔祖孙三代均有超人身手,寨中人皮白骨堆集如山,声势正如日中天,跺一下脚河南省也得动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日后再算不迟。老朽寄迹淠河上源夕阳,偶尔借这山洞歇脚,到谷之附近踩探老贼的所为。如果小友日后到阎王谷报仇,请移驾夕阳山老朽蜗居,亦可助小友一臂之力。目下阎王谷名手四出,不宜出山,且先在这儿暂住,觅机脱离。”   说完,将天残剑递回文俊手中,解下腰中布囊,取出干粮分给文俊一半。文俊谢了,一老一少坐下进食,说些江湖见闻。   谈起名门派的兵刃暗器,老人家心中一动,说:“恨海狂人老前辈仗剑江湖,一生未使过暗器,可算正大光明。但暗器也是兵器之一,用之明则明,用之暗则暗,心中无亏则无伤大侠之风了。目下江湖中暗器日益霸道,不但花样百出,且歹毒奇诡,老朽愿以一手专破暗器的天棋手法相赠,小友幸勿见却。”   说完,探手取出一白一黑两粒瓷造棋子,起身将松明分三处插了,退至沿壁下坐好,说:“小友请看。”   文俊并没见杨手,两粒棋子电射而出,白色棋子发出一声锐啸,绕三枝松明转了三圈,黑色棋子射出在先,半途反而缓缓逸出,无声无息传过中间火焰,“叮”一声脆响,两棋子突然相触,左右两条火舌突灭,两棋子端端正正压在松明顶端。   周天豪又取出一枚白棋子,手一伸,棋子脱手而飞,呼啸着绕洞壁转了一圈,突然加速向火焰飞出,“哧”一声响、火焰倏分,三支松明大放光明。文俊脱口呼道:“错火分光,这是无上绝艺。”   周天豪微笑不语,洞中突然锐啸连声,劲风扑面生寒,无数黑白影子盘旋飞出,徐疾进退绰约生姿。   蓦地里“叮叮”连声脆鸣,黑白影霎时不见,而满地都是棋子,一白一黑平摆地面,有三十六对之多,恰成天罡之数。   文俊心中一震,正容说:“前辈莫非是十年前名满天下的天棋子周大侠吗?”   周天豪笑道:“正是老朽,不知恨海老前辈是否曾经提及?”   “他老人家确曾提及,但未示知前辈大名,听他老人家说过,举世滔滔,仅有三位仁义至性的好人,其中就有前辈名号。”   “另两位是九现云龙和荆山老叟,是吗?”   “正是,后者正是晚辈授业恩师。”   “这么说来,咱们关系更为密切了。别浪费时间,且听我将‘满天星罗’的手眼心法告诉你。”   “满天星罗”是天棋子的成名绝艺,不仅专破暗器,更可任意克敌,三五十粒可以同时出手各找目标,比“满天花雨”高明百倍。发出时正斜两侧粒粒不同,任意发声,扰人心神,升沉旋回切割莫不如意。   三天中,一老一少足不出洞,练功之余,并揣摩棋艺。   文俊天生奇才,聪慧过人,不但将“满天星罗”心法学会,棋艺更不同凡响。   晚上,天棋子带文俊出山,他对这一带地势知之甚详,五更天便到了潜山县,老人临别一再叮咛,请文俊代向恨海狂人问好。   并要文俊不可再在江湖闯荡,苦练三年五载后再来,并不为晚。天残剑武林中太过显目,如非生死关头,切不可仗之拼斗,日后再临阎王谷,可先到鸡鸣狗吠听三省的金家寨夕阳山北麓找他,自可助一臂之力。   文俊唯唯承教,方互道珍重而别,当天到达安庆。   这三天中,阎王谷的人马已经散布江湖,踩探四十余年前的一代魔王恨海狂人的行踪。一批批的贼人陆续下山,一个个神色紧张地向四方散去,沿途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有些贼人奉命至江湖传言,这一骇人听闻的消息是:“恨海狂人重出江湖,连毙阎王谷十四名高手。”   像一个乍雷在晴空中响起,震得武林朋友晕头转向。   也由于这一闹,双凶一霸与六大门派之间,冲突缓和上来,破天荒地排除成见携手合作。   这是百余年前雷音大师时代后,仅有的一次黑白妖魔大结合。   可是这只是表面而已,其实暗中仍是生死对头。   也由于翻天鹞子等十四人,全死在文俊和天棋子之手,阎王谷只根据留下的“恨海狂”和“天残佥”六个残缺不全的字,全力搜寻恨海狂人的行踪,倒便宜了文俊。   他那英俊的小伙子身影,不是众贼的目的物。他把那天残剑外面罩上破布囊,更引不起人们的注意。   在安庆停留一天,买了只百宝囊,将天棋子所赠的一百粒黑白横子罩上破布囊,回头扑奔江西,他要到麻山找师伯无极道人报讯,重新投师学艺,准备报仇雪耻。   他不想坐船,走南岸大渡口,沿官道南下,向前急赶。日色近午,酷阳如火,官道上行人稀少,江风赶不掉蒸腾的暑气。   但文俊不在乎,他日久苦练的结果,功力日进千里,寒暑对他不起作用。   正自撒开大步急赶,突见三里外两条人影急蹿,身形十分迅捷,但仍可看出他们眼下正有点儿蹒跚。这是一段弧形大道,两人奔入里外丛林,霎时不见。   文俊好奇心起,脚一加紧,向丛林奔去,一里路程转眼即到,林子不太也不小,远远便可听到沉重的叹息声。   文俊离开官道闪入林中,向喘息处扑去。   近官道旁古木下草地,倚坐着两个劲装挂剑大汉,正在气喘如牛调息,面色灰白,汗下如雨。忽听一人说:“大哥,我不行了,你先回去找老爷子报讯罢!要记着替五弟们报仇。哎哟,不知那丫头用的是什么功夫?相距丈外,微风一指,我便觉得五脏似要崩裂,要不是我起身阻拦五弟不可鲁莽,说不定她也不会饶我。”   “二弟,别说了,就是禀知老爷子又有何用?那丫头一拂之力,五弟等八人立即吐血身亡,老爷子难道禁受得起吗?”   “是的,大哥,咱们不能替老爷子惹祸,只怪五弟胡涂,试想她三个女流之辈,如无防身绝艺,怎敢在外面抛头露面?那丫头也太过狠毒,几句轻薄话就要八条人命相抵,不是太过分吗?”   文俊听到这儿,哼了一声,心想:“大概是些轻薄下流贼,被人下了杀手,这闲事犯不着去管,活该!”轻轻撤出了林子,绕出官道竟自走了。   十里外又是一座树林,一进林中便觉得血腥触鼻,文俊心中一凛,大踏步闯入,眼前景象叫他大惊失色,毛骨悚然。   官道左方林木深入,横七竖八地散着四把钢刀和四把长剑,八个细小如婴儿的死尸,裹在八套宽大的玄色劲装内,浑身冒着青烟,血流满地。   他正在发愣,尸体突然“波波”连响,一阵青烟过外,尸体化成一堆灰烬,片刻之间,只剩八套劲装。他心中一凛,喃喃自语道:“化尸丹,我倒看看谁有此种药?”看清地上蹄迹,展开轻功向下追去。   不到十里地,耸立着一座大松林,远远地可以闻到林中响起声若金石的狂笑声。他脚下一紧像道轻烟闪入。   松林尽处,官道旁边有一个驿亭,亭外三匹骏马懒散地踏蹄甩尾,亭内高坐着一位浑身翠绿的少女和一位白发满头的老妇,旁边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眉目如画的天真少女,也是一身翠绿。   外面树下石凳上,散坐着六名面貌狞恶的大汉,腰悬刀剑,傲气凌人,狂笑声就是他们所发的。   高坐着的绿衣少女真美!眉如春山弯带秀,目如秋水清又深,粉颊儿吹弹得破,樱唇酒涡荡人心弦;看年纪不过二八,绝代风华宛如仙子偶谪尘寰,可惜!她那深潭也似的剪水双瞳中,随着那些狂笑厉音,不时透出一丝儿令人心悸的冷电寒芒,虽则一闪即逝,但从那冷电寒芒中,仍教人打心底涌起如陷冰窖的感觉。   她敛去凤目中的冷电寒芒,芙蓉莹玉似的脸蛋泛起一丝笑意。突然她似有所见,向要中一皱黛眉,随之又恢复那闭目羞花的美貌,酒涡儿好叫人心跳啊!   文俊随笑声前扑,还看不见驿亭,蓦地感到颈上一凉,耳中响起一个细小而清晰的嗓音说:“娃儿,别往鬼门关上闯!快在十丈外找草丛隐住身形,用耳朵不许用眼睛,不然必有杀身之祸的。小心了,好戏上场啦!”声落,颈上的大手蓦尔失踪,跟角灰影一闪不见,好快的身法!   文俊喟然叹道:“江湖中奇人异事比比皆是,这位怪人要取我性命的话,不比探囊取物还容易吗?我这点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如不苦练焉有大成啊!”   他依言找处草丛隐住,一面运功练气,一面静听,亭中一切景象他根本就未过目,狂笑声起落不绝,酒香随风飘荡。   突然,狂笑顿止,一个粗哑的嗓音说:“老四,喝掉这一坛子残酒,我可等不及了,看你的啦!”   一个洪亮的嗓音说:“慢慢来,老大,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别吓坏了雌儿哩!”   “哈哈哈……老四什么时候开始懂得怜香惜玉呀?奇闻!太阳莫不是打西山爬上来了吗?”   “哈哈哈……”随着,响起无数的狂笑声,呼得文俊火起,正待发作,却听耳中响起先前那细小而清新的声音说:“娃儿,用不着你哩,给我听着就是。”   笑声一落,又听那被称为老四的人说:“姑娘,我叫金老四,有一个相当雅致的绰号:粉面狼,嘿嘿!有事动问姑娘。”   “啊!你就是金老四?失敬失敬,别说动问,说就是啦!”声音美极了,娇滴滴,甜蜜蜜,像百灵鸟在唱。   “这个……这个吗!姑娘由何处而来,又往何处去?”   “你问这个吗?姑娘我冲你金老四的金面,说也不妨。”   “好说好说,我金老四在洗耳恭听,嘻嘻!”   “你听着,来自虚无幻境,要往酆都走走。”   “虚无幻境?这名儿陌生得紧。”   大概他在大惑不解,又道:“酆都吗?倒是大大有名,就在四川忠州西南,涪州东北。姑娘你孤孤单单,迢迢千里到那儿做甚?”   “你这人问得奇怪,用不着你管那么多啊!”   “好,不问就不问,娘子的芳名总告诉我罢!”   为小子竟然叫起娘子来啦,怪得的是姑娘并没有生气,仍娇滴滴地说:“这倒无妨,看姑娘面子,金四爷你得先将来意说出。”   “没什么,没什么,嘻嘻!我兄弟六人,落脚对面小孤山下,看姑娘生得美丽似天人,想请姑娘芳驾暂住,不知姑娘可肯赏脸?”   “素昧平生,真不好打扰,金四爷,还是免了吧!”   “免了,嘿嘿,娘子,我看还是去的好。”   “要是姑娘我不去呢?”   “不去还成?小孤山六义竟然调不动姑娘劳驾,岂不是天下奇谈?”   顿了一顿,说:“大哥,咱们请姑娘和这两个小妞儿上马。老太婆,你用不着去了,你年纪太大啦!”   一阵哈哈狂笑,夹着沉重的足音响起,文俊想起身闯出,他已忍不住啦!突然,姑娘又说话了,平静,俏甜,不带丝毫紧张。文俊心中一动,突想起那八具逐渐化成灰的尸体,心中一凛,又伏下了。   “且慢!金四爷,我看用不着请我到小孤山,这样吧,你肯不肯陪我往酆都走一趟呢?”   “哈哈!四大爷可没工夫,日后陪你不迟,今天得随……”   “不成,你今天就得走,还有那五位爷,全算上。姥姥,劳你老人家的大驾,送他们一程。”   “姑娘,老身这就送他们上路。”   “嗯……”   “哼……”   “叭叭……呼呼……”   一阵马嘶,两声银铃似的轻笑,蹄声急如骤雨,瞬间即远去百十丈。等文俊纵出官道,只看到两点翠影和一个白发老妇的灰衣背影,三匹快马如流矢渐渐远去。   驿亭四周,四仰八倒躺着的六具尸体在逐渐缩小,冒着丝丝青烟。   文俊大骇,他想不到六大汉竟然无声无息地毙命,这位姥姥的功力,确实骇人听闻。他脱口叫道:“好厉害!我得看看她们是那一门派的人物。”   他刚要追,耳畔又响起那细小而清晰的嗓音:“傻蛋!你要追去,十条性命也是完蛋?走啦,咱们前面碰头,不见不散。”左侧灰影一闪,已隐入密林不见。   他目力极佳,也不能分辨那灰影是人是鬼,但却让他看清那光秃秃的脑袋。他又是一凛,感慨地说:“这怪人不但轻身功夫出神入化,那传音入密的绝艺,再过十年,我也难望其项背。”   紧了紧背上包裹,走上官道,闷闷不乐,转头对青烟袅袅的六具细小尸体,“呸”一声,吐口唾沫,大踏步走了。   道上行人稀少,他放开脚程急走,未时末申时初,竟然赶过了彭泽,远望小孤山微微冷笑,仍向下赶。天黑时分,到了江边一座大镇甸。土名儿就叫望江镇,距湖口还有六十里。他本想连夜往下赶,但不知怎么地又入镇投宿,他自己也说不出其理何在。   望江镇不算小,约有三四百户人家,地处来住要冲,镇面倒也相当繁荣。镇西有间迎宾客寓,规模相当宏大,三进院,右首还有一座望江楼,是客人灌黄汤的好所在。   文俊风尘扑扑地经过迎宾客寓,店伙计眼睛雪亮,知道是要落店的财神爷。别看文俊穿的是两截青布裤褂,看去有点寒酸,但他那绝代风华,不是区区衣着可以掩得住的,光那魁伟的身材就给人刮目相看的感觉。   “大哥才来呀!辛苦辛苦!请进小店歇歇脚,请请!”   文俊没感到奇怪,淡淡一笑道:“小二哥你好,真的累了,给我要上次那间小客房。”   小二哥一怔,心说:“怎吗?咱们面生得很哪!”   但他可不敢说,一连串往里请,说:“小的理会得,就给大哥你留着哪。”   这儿是第二进东跨院十分雅致的客房,店主人不俗,院中花木扶疏,幽香扑鼻。文俊洗漱毕,拒绝了小伙计到望江楼晚膳的建议,叫来酒菜在房中饱餐一顿。   刚吃完,忽听前厅传出掌柜老先生的苍老声音说:“五爷,小的实大无可奉告,未入黑她们就落了店,整个三进院全包了,除了那个小丫头出来吩咐准备吃食外,任何入不准进入打扰,也未见她们外出。五爷的吩咐小的不敢违命,只是客人不准进入打扰也是常情,小三子既不能入内,故而无法探出她们的来路。”   “混蛋!”一个低沉的声音轻吼,接着“啪”一声脆响,哼哈之声不绝。低沉的喉音又说:“不许哼哈!不管五爷的事也成,你小心皮肉受苦,五爷自己走一趟,滚你的!”   履声急急,走向院内。   望江镇这地方不是歇宿之处,到江口不过六十里,大约半日旅程。因此,这时客人少得可怜,就连院内文俊也算上,不到十个,却有十二间二进客房之多,且除了文俊独居一室之外,都是四五个客人共宿一间。这时入黑不久,客人都外出到望江楼消遣去了。   两廊下挂着六盏大红灯笼,亮度甚佳。三进院那月洞门有一条青石走道穿过院中花木,也挂了两盏死气灯,所以整个院子十分明亮。   文俊听他们的对话,知道有人要找三进院客人的麻烦。他侠骨天天生,就是见不得人间不平事,悄悄拉开房门,在廊下背着手,专等好戏上场,星目有意无意地向院门瞧,手中托着一杯香茗,不时吸啜一口,又放在身后。   在灯光照耀下,前院门履声低沉,进来了一个中年人,獐头鼠目,小鼻尖嘴,八字胡不时抖动,长像虽猥琐,但身体却修伟。头戴十字逍遥巾,身上是团花罩袍,足下是薄底快靴,看去真是不伦不类。   这人昂然直入,冷冷地瞥了文俊一眼,故意踱着方步,沿青石道向月门洞走,距月门洞不到一丈,突然他“哎哟”一声惊叫,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一样,一蹦三尺高,转身骂道:“谁活得不耐烦的,敢在五大爷身后捣鬼!”   用手抚着屁股蛋,鼠目中凶光暴射,四下里张望。可是四下里静悄悄鬼影俱无,灯光照耀下,似没有可以藏身之地。   文俊也是一怔,他的目力有异常人,就没有看见这家伙是谁作弄的,更没有看见有任何微小的暗器出现。   大汉见没人答腔,鼠目一扫文俊,似要发作,却又突然转身,双方相距在四丈外,他料定文俊不是戏弄他的人。没人睬他,他无从发作,举步向月洞门闯去。   这同时,月洞门现出一条绿影,迎门站着一位水葱也似的娇美少女,真美!乍看去,几乎是画里写真,翠绿罗衫翠绿裙,翠绿弓鞋隐隐约现,绿丛中一点红,原是那令人想入非非的樱桃小口。   她迎门一站,稚容未脱的泛起甜笑,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足以驱走登徒子的卑鄙龌龊怪念头。她笑得那么纯真,那么自然,未渗任何虚假,不带任何矫揉。   大汉本是怒气冲冲,大有择人而噬的狰狞模样,但被少女纯真的笑容所慑,不自主地低头止步,嗫嚅地说:“我乃江口五霸的凌波鼠何五元。请问姑娘一声,院中驿驻的绿衣姑娘,可是令主的千金绿飞鸿雁姑娘吗?”   文俊心中暗骂,这家伙竟用驿驻二字,荒谬之至!   少女仍然笑答道:“何爷找错人了。我家小姐不姓绿,不叫雁,更不是什么令主的千金哪。”   “哦,也许是孩儿们招子不亮,致有此误会。那么,姑娘贵姓呀,妳们小姐又怎么个称呼?”   “这事情何爷包涵,小女子未经小姐允准,恕难奉告。”   “什么?你竟敢不说?”何爷光了火,色迷迷的双目骨碌碌乱转,目光不离她的莹洁如玉的粉颈,和胸衣那不可加减半分的蓓蕾。   “你不说也可以,五爷不怪你就是。来,带我去见见你们的小姐。”说完,伸手挽住她的玉臂,瞪眼张嘴,口涎直流。   “你……你怎么……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小姑娘向侧一闪腰,走了两步,何五爷一手落空。   院中突然响起黄莺似的声音:“小翠,外面什么人吵闹,叫他们安静些,别来骚扰。”   文俊心说:“这声音熟得很。”   小翠转身答道:“姐姐,没事嘛!”转身满脸惶急,对何五爷低声而急促地说:“五爷,小姐责怪下来了,你还是走吧,等会儿……多令人惋……”   “你姐姐说话的嗓音好甜啊!”何五爷打断她的话,鼠目向院内寻说话的人:“我何五元好福气,哈哈,一箭双鵰……一箭双雕!”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抓小姑娘。   小姑娘似是弱不经风,躲闪着道:“生有时死有地,五爷,你不想想……”   “哎哟!王八蛋,谁给五爷……哎……”“趴”一声闷响,何五爷先是跪下,最后是趴伏在地,双手按住大腿交会处,伏在地上哎哟直嚷,浑身发抖。   小姑娘脸上毫无惧色,仅向远处文俊扫过一眼,似乎低低一笑,用手掩口急叫,但脸上显然在强忍笑容:“店家,店家,炔来呀,这位客人中风啦!快抬去请郎中,迟了可不行。”   外面抢进五名店伙,大概他们早躲在外面等待了,七手八脚抬了何五爷。他仍在闷哼,声音愈来越微。   文俊乘众人大乱之际,早已悄悄掩上房门,自去安歇。   原来他见小姑娘可怜相,躲闪着何五爷的巨爪,忍不住将茶杯捏碎,用天棋子所传的手法弹出。   双方相距四丈,但他的功力仍可应付自如,瓷片无声无息一闪即至,突向下一沉,向上急射,恰好不差分毫由何五爷下身谷道中射入,直贯会阴抵达阴囊内部方行停止。   文俊回到房中,熄灭灯火,盘坐床中,以九如心法苦练先天真气。   三更正,他方在浑然忘我中醒来,正想解衣就寝,靠觉远处衣袂飘风之声飒然。他功力日进耳目异常灵敏,数人内落叶风花也休想瞒他,知道有人到三院里找小姑娘的麻烦,忙将天残和百宝囊挂上,由后窗溜出,直奔三进院。   三进院内静悄悄,两厢耳房没有客人留宿,黑沉沉地,仅台阶檐下两盏风灯,发出朦胧黄光。   文俊毫无顾忌,以“直上青云”身法向屋脊上腾身急射,单足刚点屋脊,突然两股冷风挟着六点寒星,自两侧闪电似射到,迅疾万分,晃眼即至。   他临危不乱,双掌骤分拍出两掌,身形向上拔起近丈,六点寒光回头反奔,他也向右转身下扑,冷哼一声说:“鼠辈,给我滚出来。”   檐下风灯突灭,一条入影向院中花园急落。文俊已看清那是一个穿夜行的蒙面人,怎肯放过?半空中一中劈出,跟踪扑下。   蒙面人身手不弱,脚一沾地即横飘五尺,恰好避过一掌,一声剑啸拔剑在手,低声喝道:“令主座下江口五霸之事,小子你也敢架梁,想是嫌命长了!通名受死。”   文俊不理他,迫近三步,星目中神光倏现,冷冷地说:“果然是你们这些贼种,也配问我的名号,你给我滚!”欺身抢近,蓦地一掌拍出,将他的长剑拍歪,一掌向他胸骨按去。   蒙面人一剑走空,撤招不及,左手即发掌硬接。他见文俊掌出无力,不但不见劲风发出,而且并未用真力,想一掌将文俊的手腕震断再说。   他没想到文俊的先天真气已练至收发由心之境,柔掌又是以柔克刚同的无上绝艺,经过文俊修改变化,威力更是惊人,由守势变为攻势,神奥莫测。   两人掌一接实,并无响声发出,蒙面人的飒飒掌风,竟无声无息地消失,等他发现不对,已经晚了。   只听一声闷哼,身形直飞退丈外,口中鲜血狂喷,僵直地向地面疾落。   文俊震飞蒙面人,突然向上纵起八尺,半空中一折腰,双掌连环向下拍出四掌。   下面是两个一色装扮的蒙面人,两支冷森森的长剑全皆落空,掌劲已到,两人只觉一股无声无息的巨大潜力一涌而至,手一软长剑坠地,人也喷出两口鲜血,蹬蹬蹬退出七八丈外,险些儿坐倒。   文俊刚要以“苍鹰博兔”身法扑击,只见黑影晃动,四名黑衣蒙面人,纵出围墙隐没在房屋阴影里了。   耳中听到一个低沉急促的喉音说:“风紧扯活!大哥和三哥不知被何人摘掉瓢儿,别和这小子缠夹。”风声飒然,声音渐远。   文俊见受伤的蒙面人全被救走,怎肯干休?空中以“苍鹰回云”身法折转身形,向声音逝去处追去。   他们都走了,石阶下现出两位绿色娇小的身形,后面是一位白发婆婆,拄着一根黑漆拐杖。   绿影之一娇笑道:“那小子多管闲事,让他们溜掉五个,真扫兴。”   另一翠影走下青石阶,拾起两把长剑,摘豆芽似的将剑折成十来截,一面说:“姐姐,你毙了他们四名之名,不是有伤天和吗?”   “好妹妹,一路上你老是婆婆妈妈,不怕人讥笑我妇人之仁才怪呢!这些贼种,万死不足以蔽其辜,妳还假慈悲什么?”   “姐姐,你怎么学那小子骂起人来了?”翠影将碎剑捏泥团似的捏成一团,一面笑着走上石阶。   绿影说:“那小子也坏得可以,他整治何五爷手下得可绝哩!”说完低头一笑,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一直沉默着的白发婆婆突然慈爱地说:“夜已深,两位姑娘可以安歇了。”   “是的,姥姥。瑛妹妹,你的功力还差,给我。”接过翠影递来的两个铁团,突一扬手,一阵白雾散飞在花圃中,铁团已不知去向。   文俊追踪声源,快如电闪,转瞬即出了镇西,只见前面百十丈处有四个黑影,沿官道流星似的往下狂奔,似乎背上都背了人。他目力奇佳,已认出就是刚才走的四个蒙面人,脚下一紧,展开绝顶轻功急起直追,不到三里,便将众人追了个首尾相连。   眼见可以追及,面前却出现一座黑黝黝的密林,蒙面人突然两下里一分,隐入林中不见。   文俊艺高人胆大,盯住最后一个黑衣人跟踪扑入,他要擒住一个活口,追问阎王谷的一切动静。   眼前一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的目力奇锐,黑暗中可以明察秋毫,看那黑影向左一逃,突然右后方飞来三点寒星,无声无息地射上他背上“灵台”“脊心”“玉枕”三大要穴。   他冷哼一声,身形向下一沉,手中捏着一粒黑棋子脱手飞出,向寒星飞起处打去,五丈外响起一声闷响,他理也不理,仍向先前蒙面人隐没处追去。   林深草密,他扑近人影闪入处,那人已经踪迹全无,他凝神谛听,发觉右侧十余丈草木簌簌微响,他想也未想,腾身便追。   追了百十丈,发觉音响全失,眼前略亮,原来立身处是林中一块空地,茂密的茅草绿油油地在轻轻颤动。突然,他打一冷战,丹田中涌起一股寒意直透顶门。   对面五丈外林缘,耸立着一个奇高硕大的黑影,一身长袍及地,两手左右平伸,各抓住两个蒙面人的天灵盖腾空而起,满头灰发散披着,脸上瘦骨嶙峋,露出一口雪白而参差不齐的利齿,一双绿光闪闪的大眼,正盯着文俊凝视。   文俊不知他是人是鬼,心中大骇,但他在洪荒野壑中生长,胆气超人,略一定神,便心中略舒,屹立如山,看怪物如何对付自己。   那怪物见文俊昂然不惧,似乎有点意外。两手一松,两个蒙面人萎地如泥。他背着手,向文俊缓缓走来,便一步可达五尺,所以看似缓慢,其实奇快。   文俊情不自禁用手按在天残剑靶上,缓缓退后低声说:“你是人是鬼?”   怪物一无表情,继续向前走。   “站住!你到底是人是鬼?”文俊不退了,高声厉喝。   怪物似乎被他的豪气所慑,果然站住了,但仍没做声。   “你要不答话,休怪我无礼。”   “呵呵可……”声如枭鸟夜啼,令人毛发直竖。   “别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人,官道之旁,你不怕惊世骇俗吗?”   “呵呵……”   “不许笑!”文俊只觉那凄厉笑声令人心血翻腾,所以一面运功相抗,一面出声喝止。   “娃娃,你怎知道我是人?”怪物的声音冷似冰霜。   “双脚落地,衣尾擦草有声,怎么不是人?”   话未完,只见怪物冉冉离地,像一阵轻烟,在茅草顶端一晃,快得连黑影也难分辨,在空地里绕林缘转了一圈仍回到原地,停在草梢上,凄厉地说:“这该是鬼了吧?”   文俊心中大骇,暗说:“这有点像传说中的‘幽灵魅影’,乃‘凌空凝气’绝传神功中的旁支,这怪物怎有这般绝传功力?这种功力绝传了三百年了呢。这不可能的。”但他虽不信,却冲口而出说:“没有什么了不起,这就武林中绝传已久的‘幽灵魅影’。”   “呸!娃娃你猜错了,这是‘九幽魅影’,鬼的天赋异能。人与鬼是二而一,有些人连鬼都不如,卑鄙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你不相信吗?”   声落,在草梢上向文俊缓缓逼去,相距丈外,一股刺骨寒风挟令人窒息的劲道已先期而至。   文俊骇然变色,他自饮玉浆后,已不畏寒暑,但这阴寒之力似乎有透肌而入的奇异作用,忙屏息纳气运功相抗,一步步向林缘退去。   刚抵林缘,突见怪物举手一扬,大袖中伸也一只鸟爪也似的巨手,灰白色的指甲长约近尺,向文俊头顶一招说:“给我下来!”   一阵树叶似雨飞洒,一团绿影飞跌而下,向文俊头顶撞到。文俊骤不及防,但他已看清那绿色的裙,鼻端也嗅入一丝幽香,双手一张,挫腰仰身,将绿影抱个正着。他只觉心中一震,凛然缩手,正待放下,怪人已经扑到,不由躲,抱着人蹿入林中。   原来绿影是面向下跌落的,他的右手臂恰好抱住上身,不偏不倚抵在一对富有弹性的肉团上,鼻中幽香更浓,不用说,准是个女子无疑。   他这辈子就没有接触过年轻的女人,只觉浑身一震,慌不迭便欲放手,但怪人一扑来,他不得不抱着人逃命。   怪人身材高大,轻功虽入化境,但却无法将文俊擒住。文俊鬼灵精,他知道往有林深叶茂之处方可逃生,矮着身躯专拣林密处蹿,像只受惊的老鼠。   好不容易钻入一处狭小的密林,已经听不到怪人呼啸声,方喘过一口气,将人放下。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仍可看到一双深潭也似的秀目。   他正在手足无措,不知怎样救人,他可不能在这女子身上找伤痕呀!忽听女子轻轻喘息,知道并无致命伤势,心中大喜,便附耳低声说:“姑娘,伤在何处?不要紧吧?可需在下帮忙?”   绿衣女子喘息渐止,居然能说话。她轻声说:“那怪物距离远,下手也不重。请替我解开肩井和曲泉穴,这怪物下手奇准,要不是仓促间头低头得快,眉心不可幸免。”   文俊更为骇然,怪物相距五丈,居然可发出五缕指风将人制住,普天之下端的找不出第二人有些能耐。一面想,一面默运神功凝于掌心,轻轻向她肩井穴上按去。   为了救人,他已不顾嫌疑,曲泉穴在膝股上内侧,这地方男人的确不能动手。他自恃功力已有相当火候,隔着衫裙每一穴道连拍带吸击出四掌,可是穴道仍不能解开。 第十一章 九幽魅影   远处草木纷飞,怪人展开一双铁袖,把林木击得七零八落,逐渐移近。文俊满头大汗,运足先天真气,每一穴连攻八掌,穴道向上一升,仍未能全部解开让血脉畅行,怪物已经愈来愈近,文俊满脸愧色,嗫嚅地说:“在下无能,未能一举将穴道解开。姑娘请忍耐,在下先将这怪物引开。”   “小心了,那怪物的轻功和内力不错,千万别和他正面冲突,或者硬接硬拼。”绿衣女低声叮咛。   “在下理会得。”晃身如飞而去。   绿衣女微叹一声,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和表情,也许她在为文俊担心叹息!   文俊蹿出老远,方故意撞到一株小树,不管东南西北,撤腿便跑。身后高大黑影,鬼魅似的跟踪便追。   “呵呵呵,娃娃,你跑不了的呵呵……”   声音已响至身后,文俊心中大骇,猛的腾身而起直上林梢,以“怒隼投林”身法逐次飞跃。   刚起落三五次,已经远出三五十丈外,突感身后劲风压体,一股无力抗拒的力道,将他直送出五丈外,气血一阵翻腾,身不由己向下坠去。   人一落地,猛吸一口气,一声剑啸,天残剑霍然出鞘,横飘一丈,方突然回身。一剑在手心神一清,灵台空明,凝神静气庄严地捧剑肃立,等待怪物扑到。   “呵呵,真是有缘,又回到这儿了,呵呵!”   追逃半天,竟然又回到原地,就是刚才那初次见面的林中空地,文俊暗暗叫苦。   “娃娃,你这心意神合一神态,深得剑道三昧。可惜,你活不了多久,凡是侵犯我这孤鬼的人,另想活命!念你刚才受我一记‘九幽阴风’仍能不死,留你半条性命算了。”   “恶鬼,你休得血口喷人,姓梅的与你无冤无仇,侵犯你干吗?要命简单之至,小爷索性把一条命全给你,胜得了小爷手中剑,这条性命算是你的啦!”   “什么?”怪物愕然,用手向那两具蒙面尸体一指,又说:“你不是他们的同伴?”   “谁说的?他们是什么江口五霸的人,在望江楼要劫掳良家妇女,被我路见不平赶跑,正要取他们的狗命呢!”   “呵呵!你所说的是真是假?”   “呸!大丈夫岂能信口颠倒黑白?你不信也就算了,要命你就来拿吧?”   “呵呵!娃娃你的骨头傲得可爱,倒有点像是真的。那两个该死的东西经过老夫身旁,突然在我身后扎了两剑,天下竟有这种无故出手杀人的人,比我黑尸魔余昌更狠辣更毫无人性。好吧,看你那十分自负的神色,大概还有半点真才实学,待老尸魔逗你玩玩。”   声落,只一闪,魔鬼似的向文俊扑去,大袖中五爪齐出。文俊只觉无数巨大的爪影,并未带丝毫风声劈面抓到,一声长啸,一招“飞星逐月”点出,这是龙韬十二剑最迅捷的一招,无数锈影向爪影射去。   他只觉眼一花,爪影人影俱杳,他想也不想,一招“回龙引凤”回身便点。   “呵呵!你怎么向后转呀?剑术够玄,可惜功力差劲,只能发出三成威力,还得好好的用功呢!”   文俊大怒,急收剑转脸一看,黑尸魔不是活生生站在原地不动吗?黑尸魔对他一咧嘴,唬人已极,说:“你这剑术足可自傲,我黑尸魔如果不注内力,你可以支持十招,你还不配用这套剑术。小心了,看我一招之内擒你。”   身形一晃,欺身便抢。文俊不服气,大吼一声,刺出一招“七星联珠”。如果不是黑尸魔,这一剑就可以震开对方的兵刃,由头至腹共有七个透明窟窿。   他一剑刺出,突然剑气一敛,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流直扑头面,要抗拒浑身无力,身躯动弹不得,只觉被那黑色大袖挟得喘不过气来,耳中风声呼呼,还有那细如蚊蚋的声音在耳中响起。   “呵呵!你这小子大出我黑尸魔意料之外,好!好!真好!你小子别慌,有你的好处。”   耳中风声依旧,他想挣扎,可是浑身像是掉在云雾里,毫无着力之处,也无法用力,黑大袖遮住了头面,任何东西也看不见。   半盏茶时分,风声倏止,压力一松,下身坐在冷冰冰的石地下,耳听黑尸魔怪鸟一般的声音说:“呵呵!娃娃,你先动气调息,可别打歪主意逃跑。”   文俊感到十分疲倦,自顾自运功调息。蓦地绿光一闪,一团碧绿的火焰在壁间燃起,阴森森的光波照得四周一片惨绿。他才看清自己正处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里,神像折头断足惨不忍睹,断瓦颓垣触目惨凉,蛛网尘封,兽粪满地,自己所处正是神坛前的方砖上。   角上端坐着黑尸魔,在惨绿的光影下,显得活像一具行尸,可怖已极。他正抚弄着天残剑,目光在文俊脸上转个不停。   久久,他裂嘴一笑说:“你不相信我是鬼,就算不是鬼吧!我叫余昌,黑尸魔的绰号是我自己取的,知道我这怪物的人少之又少,因为我极少在江湖走动,大白天又不敢露面惊世骇俗。”   文俊睁开双目,注视着听他往下说,毫无惧容。   “一甲子以来,我就在深山大泽中逍遥,想不到在这儿,竟然会遇到你这胆识超人根樭深厚的娃娃。告诉我,你师父是谁?能调教出你这样的人才,他算是尽了心了。不,不必说,说了我也弄不清是谁?” 八*零*电*子*书 * w*w*w * .t *x*t *0 * 2.*c*o*m   文俊心说:“这怪物真怪,怎么长得这样唬人?”   “你这把剑是无极之宝,可以驱除寒毒,也可克纯阳真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可要小心谨慎。”   将剑递给文俊,又说:“我看你资质甚佳,从今天起你随我一年,我可传你一身超人绝艺的。来,快行拜师之礼。”   文俊冷冷的说:“我可没那么多闲功夫,学你的鬼怪邪道,对不起,你死了这条心吧,一切免谈。”   黑尸魔怒叫:“呸,你敢拒绝我?我黑尸魔说话斩钉截铁,言出必行,你要是不肯的话,哼!不肯也得肯。”   “别吹大气,刚才你要我说出师父的名讳,后来又不许再说,你这斩钉截铁言出必行等于废话。”   “呵呵!你竟敢挑起我的毛病来了,这还了得,不管,你非得拜我为师不可!”   “岂有此理!我说话也是斩钉截铁,说不拜就是不拜。”   “你敢!”   “怎么不敢?凡事不可强求,岂有强人拜师之理?怪事!”   黑尸魔手一张,便张文俊吸起,按在地下说:“怪事多着呢?只怪你娃娃少见。你再说不拜试试?”   “不拜!不拜!不拜!一千个不拜!”   他傲骨天生,没有人可以用武力迫得他低头,因而说得斩钉截铁,毫无转变余地。声落,黑尸魔突然眼中绿光暴闪,按在文俊背心上的那只大爪,突涌出一道寒流,由灵台穴源源注入。   文俊只觉如涉身冰窟,浑身奇经百脉似已被冻僵。不止此也,他的一肌一肤全皆似丝丝爆裂了,疼痛难耐,几乎痛死。想挣扎,却浑身无力。   又听黑尸魔说:“呵呵,说不说由你,在我这‘冥火搜髓’奇功之下,普天之下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字。”   “不!不!一万……万……个……不!”说完,晕了过去。   黑尸魔脸上掠过一丝奇光,伸出另一只手将文俊一掌拍醒。文俊知觉一复,钢牙咬得咯支咯支直响,忍着彻骨奇痛,仍然不做声。片刻,又晕了过去。   半晌,又被尸魔拍醒,听他说:“娃娃,你硬到什么时候?等会儿教你尝尝‘阴火锻肌’的滋味,先从肤肌开始,一分一寸烧毁,最后化成灰烬。”   文俊感到冰焰逐渐消失,浑身肌骨发出“滋滋”之声,痛入心脾,实难忍受,但他拼着一口元气断续地说:“大丈夫,生……而……何……幸,死而何惧?你算是……枉费……心机。挫骨……扬灰,何足……道哉?”   “呵呵,你这娃娃好不识抬举。我可以教你独步武林的九幽魅影,可以教你九幽鬼箓中的盖世奇功,你竟然一口拒绝,别人叩破脑袋也休想我破格收容呢?你真不愿吗?”   “小爷说一不二,你闭上鸟嘴,不然休怪小爷骂你!”   “哼!你试骂骂看?”   “老怪物,老尸魔,你这卑劣……”   “住口!给我滚!”黑尸魔抓起他扔出门外。   文俊感至浑身痛苦全失,站稳身形试运真气导纳,只觉丹田一股热流向上一涌,力道奇猛,比往昔大大不同。   他无暇追究原因,冷冷的对黑尸魔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无冤无仇,谈不上什么恩怨,今后咱们,谁也不管谁,再见!”扭头大踏步走了。   不到十步,眼前黑影一晃,迎面站着巨大的黑尸魔,绿芒闪烁的双目盯住文俊不放。   “你想怎么?姓梅的虽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但你要如此无礼,姓梅的日后定报此仇。要是你够聪明,最好早些把小爷毁了。”说完,剑影一闪,天残剑再次出鞘。   “呵呵!娃娃,黑尸魔疯狂啸傲天下,第一次赏识你这顽强高傲的娃儿。算啦!看来我黑尸魔福缘不够,合该不能为人师表。我也用阴火锻肌的奇功,替你清除奇经百脉中的一切障碍,不消半年,保证你可以自己打通生死玄关。”   文俊剑眉一扬,正想回答,黑尸魔摇手止住他说:“娃娃,别不愿意。我黑尸魔六十年前确是心狠手辣,却非邪魔歪道穷凶恶之辈。也许认为九幽魅影是邪魔歪道吧?你可大错特错啦,这就是凌空凝气的基本功夫。不管你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我尸魔就是要交你这个高傲而外冷内热的朋友。走!我到山上将心诀凝气的功夫传你,半年以后保证可以练成凌空凝气的绝艺。你那两个阴人同伴来了,我黑尸魔不喜和女娃娃打交道。快走!”   声一落,文俊只觉一股雄浑的力道自己的身躯带起,要抗拒根本不可能,眨眼间两人同时隐没在夜色茫茫里。   片刻,两条翠影如流光迅电似一掠而到,眨眼之间消失在庙左右的荒林间,好快!只留下一阵芝兰的芳香,在空间里渐渐消散。   翌日凌晨,月洞门出现出一个头挽三丫髻的娇美少女,一身翡翠衫裙,美得教人目眩。她莲步生花走下青石走道,眉锁春山,秀脸上默默含愁,向中院文俊所住厢房投过一瞥黯然伤神的目光,接着是一声动人心弦的叹息。   店伙计刚跨进中院,少女蓦然警觉,对店伙计说:“相烦大叔备马,我家小姐即须起程。”   “小的理会得,这就准备。”店伙自去了。   少女再向少俊的住处幽幽一瞥,轻摇着头,缓步转回月洞门,低首轻轻的叹息道:“他……他定然被怪物害死,不会回来了,这都是为了我啊!我……我会永远怀念你的……尽管你我仍是陌生人。”   天色大明,三匹骏马缓缓出了镇西。领先的一位是美如天仙的少女,一身墨绿衫裙,侧身安坐雕鞍,美目流盼,笑意盎然,像一朵蔷蔽初放。   中间原先唤店伙备马的绿裳少女,她已换了一身黛绿色紧身劲装,绿绸中裹住一头青丝,她黛眉深锁,与前一少女相距半乘,闷闷不乐低首放辔而行。   最后是一位白发婆婆,一身灰布袄裤,胁下夹着一条乌光闪闪的拐杖,神色异常祥和,紧随在少女身后。   看看到了一座密林前,前一少女用翠袖向林中一指,回眸向身后少女微笑道:“妹妹,妳真的在这座古林中发现那怪物的吗?”   “是啊,姐姐。”妹妹心事重重地答。   “妳是说怪物在五丈外向你突袭,五道奇冷指风击中妳四肢穴道?”姐姐又问。   “是的,姐姐和姥姥到江口找五霸的巢穴,我却追踪那些黑影入林,想不到恰好遇上那少年和那怪物动手。那时我真的吓了一跳,不知怪物是人是鬼,想不到他竟乘我一怔神之间,出其不意地点了我的穴道。那怪物是人,功力不在姐姐之下呢!能以真气伤人于五丈外,普天之下找不出几个哪!”   “那么妳又是怎么脱身的?昨晚夜已深,无暇详说,此刻可以说给姐姐听听吗?”   妹妹脸泛朝霞,赧然一叹道:“怪物手法诡异,功力奇佳,我竟然无法用真气自解,那少年也不成,最后还是他用先天真气硬将闭穴吸开。那时怪物已到附近,他来不及等我复原,现身将怪物引开,直至姐姐赶到,我也用真气将半开的穴道复原。以后的事不用说了,反正他真失了踪迹,这将是小妹心灵上永远无法安宁的事啊!”   “妳知道那少年,真是昨晚惩罚姓何的小丑同是一个人吗?”   “没错,他那雄壮的身材,和那高傲冷漠的神态,最容易辨认,小妹绝不会看走眼。”   “我们大白天方起程,却不见那少年外出,大概他真的被怪物所害了。妹妹,他管我们的闭事,是不是对我们心怀不轨呢?不然怎肯冒险出头?我看也不是个正人君子,哼,活该他倒霉。”   “姐姐,小妹倒有句话说,休怪小妹直言。自从师父打发姥姥伴我们下山,要找那秃颅的身后传人。三月来,姐姐妳未免作得过火些,连昨天算上,共有二百六十名丑类丧身在你和姥姥的‘玄天神罡’之下,多残酷的事实啊!”   “妹妹,妳说我不该吗?”姐姐不悦地问。   “不,妹妹不敢!妳我虽非亲骨肉,但十年师门相聚,情逾骨肉,义胜同胞,直言规劝无非出于至诚,当可谅我。”   “妳说,那些下流丑类谁不当死?”   “固然他们罪有应得,但俗话说——多杀有伤天和,我想何不略施惩戒,让他们有个自新的机会,岂不胜似沾染血腥,赶尽杀绝呢?”   “只要妳说不出他们可以免死之道,对不起,我可不留余地,非赶尽杀绝不可!想想看,假如妳我手无缚鸡之力,敢说下场之惨,比在十八层地狱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妹妹,姐姐不像妳那样心软面慈,总有那么一天,妳会吃亏的。”   “凤姑娘,后面有高手赶来,大白天用轻功赶路,绝不是正道。”   凤姑娘同妹妹略一回首,便淡淡一笑策马缓缓前行。   密林未尽,身后微风凛然,嬉笑之声大起,愈来愈近。六个浑身劲装的狰狞大汉如飞而来,一面展开轻功赶路,一面嬉笑不止,可见他们的功力确是了得,不用凝神运劲,已有八成以上的火候了。   六个人鱼贯赶程,速度甚快,狂风似的掠过三匹马。最后两名突然停止说话,咦了一声,最后那人叫道:“哥们,等一等!”他首先站住了。   六人全皆止步,最先那大汉一转头,蓦地脸上变色,猛然大喝道:“三弟,你想死?快走!快走!”   “怕什么?大哥……”   “快走,你不愿活我可不愿奉陪!”说完,再不打话仓皇而去,速度奇快,   三弟和其余九人看了大哥的泛灰脸色和惶急的神态,全部心中一动,贪婪地盯了两姑娘几眼,方咽了几口吐沫,跟着走了。   三弟匆匆追上大哥,困惑地问:“你是什么意思,放着两朵鲜……”   “住口!”大哥头也不回地喝骂:“你这色鬼总有一天遇上煞星,你知道那是谁?凭你这长相德性,还敢讨野火?”   “大哥你知道她们?”另一个问。   “你也算白活了半辈子,在江湖中,以绿衣美艳出名的是谁?你也该打听打听。”   “啊!你是说绿飞鸿卜雁,阎王令的宝贝千金!”   “哼,不是她是谁?一点不假。”   “她两姐妹一红一绿,这一只妞儿全穿绿,不是他们哩。”另一个自作聪明地说。   “那你自己去找快话罢,我不奉陪,这几天为了江湖医圣的一瓶紫露续命丹,武林人物惊动了不少,曾有人亲见那骚狐狸在这条路上出没,你不怕别人割你脑袋,只管请便。”说完,如飞而去。其余的人伸出伸舌头,随着走了。   等他们远出百十丈,凤姑娘冷冷地说:“生有时死有地,他们命不该绝!”   声落,身后又响起迅急的足音,又赶来一批劲装大汉,走得甚是匆忙。   等他们经过两位姑娘身旁时,全都转头长叹一声:“咦!好美!”那神态令人厌恶之至。   但怪得是他们全都是先是喜形于色,随后又全都变色而走,两位姑娘可就有点莫名其妙。   一连过了五批人马,情形全部相同。   过了密林,走了十余里,这一带全是一些起伏的丘陵地,官道向一座岗陵上爬升。   一老二少,不怕太阳晒焦了她们羊脂白玉似的肌肤,依然细语着缓缓策马缓缓上岗,妹妹紧锁着的双眉仍未开朗。   蓦地身后两里地传来龙吟似的嗓音,高低抑扬顿挫,动人心魄,音浪清晰的传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崩云,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声调铿锵,如裂金石,可见这人定是意气飞扬,豪情迸发,胸襟也定然有超人之处。   凤姑娘似是心中一动,轻转着头向山下看去。妹妹也突然回头,讶然返顾。   半里后草木掩映,官道蜿蜒,在草木中若隐若现,两里外大踏步走出一个青衣人,身材修伟,背着小包裹,手持一根小竹竿,正意气飞扬的走上岗来。由于草木掩映,似乎时隐时现,设法看清他的相貌。   凤姑娘说:“这人中气充沛,声调铿锵,响彻行云。定是位内家高手。”   妹妹忿开主题说:“当今承平日久,世人都喜欢轻薄靡艳之音,油腔滑调恶劣艳词的风格大行其道,沉溺于花间樽前而不能自拔,这人竟然高唱大江东去,端的是别有怀抱。”   原来这词是苏轼的“赤壁怀古”,词名是“念奴娇”。因为这首词有“大江东去”和“一尊还酹江月”之句,所以,“念奴娇”也被称之为“大江东”和“酹江月”。   “人,尤其是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软骨头怪贱种,妳不要听他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一丘之貉?”   “姐姐,妳怎么这样偏激啊!”   凤姑娘樱口微撇,不屑地说:“偏激?妳在这三月江湖闯荡中,发现过一个正人君子没有?”   “姐姐,妳不要以一些轻薄少年来拢括概全呀!”   “不能算不了,要不信我可以向妳再次证明。妳不是认为这人高唱大江东,金玉之声响彻行云之人,定是不俗之辈吗?”   “小妹认为如此。”   “好,自等他到了近旁,如果他尽然不像刚才那五六批鼠辈一般,回身对你露出那令人恶心的丑恶神态。姐姐我就算输了,妳是对的。”   “也许小妹不会输。”   “但愿如此。”   回头又对老太婆笑道:“姥姥,假使这人也无异于常人之处,就请妳老人家打发他上路。”   老太婆木然地答:“姑娘,老身定遵所嘱。”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酚江月。”声波愈来愈近,抑扬顿挫,宛若流水下滩,九天钧乐徐奏。只听得姐妹俩暗自点头,老太婆祥和的慈脸上也泛了安详的微笑。   姐妹俩放辔徐行,看看到了岗顶。不久,身后履声渐近,相距约有半里远近,已经听不见歌声了。   妹妹情不自禁回眸转盼,突然脱口惊道:“咦!是他!他没有死!”   凤姑娘说:“你是说,昨夜被怪物所害的小子就是他?”   “不错,正是他。”   “唔,有点像,昨夜距离过远,他又躲在廊下暗影中发射暗器,面容无法着清,但身材和衣着倒是像极。”   两女看到那人将到身后,坐骑更缓,有意无意的略一回首,不禁暗暗称奇。尤其是妹妹,芳心忐忑,又兴奋却又焦急,又觉粉脸上一阵热,情不自禁垂下了粉颈,却又偷偷瞥了他一眼,大概是她想起了昨夜被怪人一击即中,投怀送抱的情景吧!   凤姑娘虽无表情,但秀面上那一丝冷傲已经消失,她那令人高深莫测和微笑,已经可以明确地看出来,她内在的残忍戾气已经慢慢消融了,剩下的仅仅是善意的微笑了。   这高歌赶路的小伙子,正是被黑尸魔带走的梅文俊。他被黑尸魔带到后山,传了他凌空凝气的绝世奇功“九幽魅影”。   这是最上乘的内心功法,黑尸魔取了一个恐怖的名称,真够怪的!其实该称为“凌空虚度”或者“神行无影”,倒来得恰当些。   他已看出黑尸魔并非人如其名一般歹恶,所以竟然成了忘年之交。在破晓时分,方返抵荒林,却不见了昨晚穴道还未全解的陌生姑娘,只好颓然而返。他可不知道,三院里有一个瑛姑娘,一夜中苦等待着他的安全归来,直至破晓前方幽幽一叹离开。   她一走,他恰好返店,两下里错过了。   文俊初获无上心法,昨晚又给黑尸魔用“冥火锻肌”奇功助了他一臂之力,丹田中先天真气已有九成火候了。   可惜黑尸魔事先没有对他言明,文俊也只道黑尸魔用怪功折磨凌辱他,所以没有行功相辅,错过了大好机会,不能乘机打通生死玄关,遗憾之至。   他一返店,便静悄悄盘坐床上行功起来。两位姑娘和姥姥出发,他根本没有想到昨晚那位姑娘,就是三院里的瑛妹妹,更未想到姑娘们会是身怀绝世奇功的人物。   他早膳后方行结束上道,功力更上一层楼,心中十分快乐,故而豪放高歌。将近高岗,他已看见前面有一双绿影和一个灰衫老妇,便自行止住歌声。   他对女性完全陌生,脑海里根本就没有想到女人,算起来他刚满十六岁,恨满腔,气满腹,怎会想到绮情逸念中去呢?所以他一看到全是些姑娘们,心无旁骛自得地大踏步上岗。   看看要并肩错过,他脸皮薄,没敢向姑娘们粉脸上瞧,更不敢盯着人。忽地鼻子嗅入一丝似兰非兰的幽香,令人心神为之一动,低着头大踏步向前闯,仅心中暗说:“唔!这是什么香?不太陌生哪!”   抬头瞥了两位姑娘一眼,心中一怔,心忖:“好美呀!这两个丫头。”   两位姑娘看清文俊的面容,全都心中一震。都在想:“好一个雄伟俊美的少年郎!”   文俊的目光和两个姑娘的目光一碰,只觉文俊面一红,急忙转过头去,大踏步走了。不到三五丈,猛听一位姑娘发出银铃似的轻笑,另一位却喜滋滋地说:“姐姐,妳该认输了吧?”   “啊!妳未免言之过早吧,不信妳且再看看。”   蹄声得得,紧随着在身后五丈外,他毫不在意,挥舞着小竹竿,怡然自得地行路。   蹄声不徐不疾,距离仍是五丈,已经下了岗,前面是一片平原,道旁林木葱郁,左侧两里外大江缓缓奔流,景色一览无遗。   又听身后十分悦耳的甜美语声:“不成,姐姐,妳可不能太……太……接近不放啊!佛也有入魔的时候,何况凡人?这是不公平的!”   “妳用不着护着他,姐姐先认输一半,妳放心,即使他和那些贼人一般无异,也会冲着妳的厚脸上放过他一次。”   蹄声渐近,文俊不喜窃听别人的隐秘,并没留意她们说些什么。   蹄声愈近,已到身后丈余,文俊目光奇锐,已知姑娘们的骏马踏着轻快的步伐,不偏不倚正向他身后撞来,不由一怔。   心说:“这是干什么?莫不是找碴儿来的?”   他虽然心性高傲,可是内心并非如此,乃是内刚外柔型的人,受不了无理的撩拨,登时有点不悦。   蹄声得得,渐近身后,他已感到马鼻中喷出的鼻息,像是就在后脑地方。正想发作,突又强抑心里怒火,心说:“我堂堂大丈夫,何必跟女娃儿一般见识?”   便倏然闪身避开道旁,叉着腰向凤姑娘瞪眼。   凤姑娘美丽出尘的芙蓉面,泛上了闭花羞月的甜笑,冲着文俊甜蜜蜜地笑道:“傻小子,敢情是不服气,是吗?”她也勒住缰,不走了。   文俊气往上冲,但是没答腔,傲然的睨着她,一言不发,像一头正要发威的雄狮。   “咦!怎么不说话?刚才我在山下高歌大江东?”   文俊闻如未闻,抬头望天,似是不屑回答。凤姑娘那令人心动神摇的甜笑和珠走玉盘似的声音,竟然对他不起往何作用。   文俊心说:“这声音好熟。”虎目向瑛妹妹投过一瞥。她那可以透入任何人心灵深处的秋水明眸,恰好也匆匆向他一瞥,蓦然粉颊泛霞,羞答答地垂下粉颈,险些儿可以触到她那恰到好处令人心荡神摇的酥胸。   文俊也玉面泛赤,却又转过脸去,不理不睬,可是心中怦怦乱跳,他在想:“怪!她……她的音容笑貌,怎么我竟会生出似曾相识之感哪!岂不荒谬之至?”   他可没想到,客栈中的远眺,以瓷杯片痛惩何五爷,荒林中巧救绿影,运功解穴,这都是黑夜中进行,虽由光线不良,但他的目力超人一等,自然可以看清绿认少女的脸蛋,只是没料到会是她而已。   凤姑娘见文俊傲然卓立,似若不屑,不由有点着恼。她也是一个高傲的人,不由小性儿大发,蓦地娇喝道:“喂!你这人是聋子?”   文俊神目如电,冷冷地注视她,只见她黛眉略扬,美丽的琼鼻一掀,樱桃小口微噘,虽则粉面生嗔,却令感到十分可爱,益增三分妩媚。   他可不为所动,冷冷地说:“姑娘,可是问在下吗?”   “就算问你罢!”   文俊仍冷然回答道:“好不懂道理!”   “娃儿,说话小心了,对姑娘们说话,怎可无礼?”老太婆在马上发话,声调祥和,不像是在教训人。   “老婆婆,妳应该问问妳们的姑娘,看谁无礼。”   “姥姥,请别管好吗?”又对文俊说:“刚才你是教训我吧?”   “姑娘心中雪亮,何消问得?”   “看不出你这傻小子倒是工于心计,本姑娘不和阁下计较。有一个问题想请教阁下,你能答复吗?”她在笑。   “没有答复妳的必要,对不起,我该走了。”说完,倏然转身,便待赶路。   凤姑娘仍在笑道:“傻小子,且慢走一步,你是害怕吗?”   文俊突然转身大笑起来。   “哈哈……”   “不准笑!”凤姑娘真有点恼怒。   “姑娘你未免将人看扁了,凭什么我要害怕?”   “为什么不怕?”   “理直气壮,怕妳怎的,妳简直是无理取闹!姑娘,在下有事待办,少陪!”   “且慢,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且问你,昨晚客……”   “嗯!老弟,这妞妞悄得紧呢!”一个粗粗的喉音破锣也似的响起。就在凤姑娘正待向文俊询问昨夜的经过时,岗上奔马似的下来三个青衣劲装大汉,一看马上的两位姑娘,全都站住了。三人一个个相貌狰狞,几若厉鬼。   凤姑娘一看这家伙说话轻薄,黛眉一皱,粉面上突然泛起一层淡淡寒霜。但略一转头,却又妩媚地向文俊淡淡一笑。只笑得文俊面泛赤,慌不迭转过脸去。   迎面那大汉大叫道:“喂!绿妞儿,耿老二有话问你。”   “好汉爷,你是问我吗?”   凤姑娘罗袖轻掩樱唇,凤目隐含笑意,转头向耿老二发问。   “正是问你。我听说卜二千金已经沿江口大道取道赴赣,看姑娘穿的是一身绿,敢正是卜二小姐吗?”   “好汉爷,请问你何故动问?有事吗?”   “在下乃茅山三奇的耿老二耿若天,久处苏州,月前方南返江南。久闻令千金雁姑娘芳名,如雷贯耳,观姑娘之身着打扮,与传闻极为相似,故而动问。”   “但不知二爷有何要事?”   “那么,姑娘是二小姐了。”耿若天黑脸上涌起一阵淫笑,大踏步走近凤姑娘,又说:“区区久闻令主创业潜山,久欲专程拜访,奈身在关外,未能如愿。姑娘芳名响彻江湖,今日一见端的名不虚传,我三人正欲前往拜会令主,敢烦二小姐加以引见,不知可否劳动芳驾?”   文俊一听这美绝尘寰的绿衣姑娘,竟然是淫名遍天下的绿飞鸿卜雁,心中老大不愿意,冷哼一声,便待离开。   却听绿衣姑娘答道:“二爷,你或许找错人了。小女子不性卜,也不叫雁。二爷要找令主千金,但不知令主又是何人?”   “啊!妳不是卜二小姐,怎敢套我二爷的口风?好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二爷先向你讨取公道来。”耿若天脸上淫笑更炽,却装出满脸怒容,跨前一步,伸手便向姑娘的纤腰上抓了去。   “救命哪!好汉……”   凤姑娘吓得花容失色,纤腰一扭,重心顿失,由这一面鞍侧贯跌而下,要是掉在地上,不跌个花残蕊碎才怪。怪的是瑛妹妹和老太婆,竟然无动于衷,倨坐鞍上,茫然地注视着三大汉。   文俊听她说不是卜二小姐,止步不走了。耿若天伸巨灵手去抓姑娘纤腰,他不由火起,正欲抢过马头出手惩戒这家伙,但略一转念便停步不前。   他想:“看这姑娘刁蛮古怪,看到这些凶猛的大汉竟然夷然不惧,虽看不出她是否也会武功,但她那从容的神态,绝不是娇生惯养的可怜虫,我何必多管闲事?”   他在想,可是事实却让他大吃一惊,豪气勃发。绿衣姑娘还没等到耿若天的掌到,已惊得花容变色,恐怖万丈高叫救命,在六尺高的骏马背上摔下,这一来不死也的重伤,花朵儿一般的怯弱娇娃,多可惜啊!   他侠骨天生,外冷内热,怎能见死不救?想也未想便抢先三步,伸手轻轻一托姑娘背心,将娇躯扶正,默运神功向上一引,便将姑娘放下地面。姑娘粉面泛白,惊怖万状地摇摇欲倒。   文俊将她送到鞍旁,说:“扶住鞍。”声落,人已绕过马头,与正欲抢来的耿若天碰个正着。他怒叫道:“姓耿的,你真恶劣得出人意外,你想干吗?”   “你这小子是谁?”   耿若天叉腰瞪着眼,声色俱厉的吼,又道:“你不打听打听茅山三奇是什么人?你找死?耿二爷得好好治你,你姓什么?叫什么?”   “小爷不和你攀亲,你管我姓甚名谁?我只问你想干吗?”   “你和这妞儿沾亲带故?或者是多管闲事?”   “非亲非故,小爷看不清你这男子汉任意凌辱这位姑娘。”   “你不打听茅山门下可不是省油的灯?你真不要命了?那贱妇与你……”   文俊面泛寒霜,愤怒地吼道:“住口!你再信口雌黄,小爷就叫你永远吠不出来!”   “哈哈!小子,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耿二爷要不毙了你,茅山三奇的万儿就算砸啦!”蓦地抢前两步,左掌虚引,右掌一登一扣,一招“云龙现抓”迎面抓去。   文俊冷哼一声,屹立如山,待抓到喉结前三寸,猛地翻腕一刁,喝声“滚!”“带马归槽”向右后一引,右足疾飞。“咔”一声闷响,耿若天跌了个“黄狗抢屎”,直擦地面滑出两丈开外,半晌动弹不得。   就在凤姑娘一声惊呼中,另两名大汉同声暴吼,拔出腰悬长剑,闪电似地挺剑飞扑过来。   文俊竹杖交回右手,俊面上泛起杀机,双剑一到,只听“锵锵”两声脆鸣,人影乍合乍分,两大汉被由剑上传来的浑雄力道,震得连退五步,险些儿长剑脱手。   文俊冷笑道:“未入流的功夫,也敢穷凶极恶。茅山三奇,不过尔尔。”   左道大汉叱道:“小狗,倒有点鬼门道,大爷和你拼了。”   “我再警告你,再出口不逊,先教训你一次。”人影一晃,“啪”一声脆响,那位大爷脸上肿起老高,大牙连血水淌下,蹬蹬蹬踉跄退五六步,方将身形稳住,大眼瞪得欲脱眶而出,做声不得。   另一大汉惊得呆住了,他根本就没有文俊是怎样出手的,只见青影一晃,文俊仍在原地,同伴方发出耳光被打之声,他怎得不惊?   文俊初次使用“九幽魅影”的绝顶神功,虽则火候不够,但也得心应手。他心中暗喜轻功又进一层,口中却阴沉沉地说:“你们该走了,是想等我的心念变更,你们恐怕难以全身而退,说不定性命难保。”   两大汉用怨毒的眼神,狠狠的凝视片刻,一个说:“朋友,青山不改,咱们后会有期,茅山三奇将誓雪今日阁下所赐恩典。你能将万儿留下吗?”   “呸!满口贼话,万儿千儿小爷不懂,你们在江湖找我就是。我高唤三声,你们要是不挟尾巴滚,休怪小爷手狠。”   “一!”那大汉似乎一震。那倚在鞍旁摇摇欲倒的凤姑娘,苍白着粉脸,有气无力的娇唤着道:“小爷,别放他们走啊!等会他们转来,我姐姐焉能……”   “二!”文俊没理她,阴森森地叫。   两大汉浑身一颤,大汗如雨,欲进不敢,欲退不愿,手中长剑直抖个不停,用怨毒的目光盯了凤姑娘一眼。   姑娘怯生生的娇呼:“你两个英雄,假使是大丈夫,应该是不走啊!是不?”   文俊手中小竹杖缓缓抬起,正欲张口,一名大汉叫道:“朋友,我们就走,请缓限片刻,咱扶二弟上路。”   文俊点点头。两壮汉归剑入鞘,赶忙急步扶起耿若天,恶毒地盯文俊一眼,一触文俊那寒芒暴射的目光,同时打一冷战,仓皇地向岗上退去。   文俊目送他们退走,方回过头来,只见那娇弱的凤姑娘正浑身颤抖,像要倒下,晶莹如玉的玉脸上毫无血色,似是不支,他只道姑娘惊吓过度,还怕茅山三奇回头报复,所以吓成这个模样的。他向马上一看,老大婆和一位绿衣姑娘,正低着头,用衣袖掩脸,可怜兮兮的神态令人恻然心动。   他心中暗忖:“这事我怎能不管?”他可设想到先前姑娘们敢于找他胡扯质问,岂会是这么一个怯怯可怜相的人呢?   他大踏步走近姑娘身边,毫无表情地说:“姑娘是休息片刻压惊呢,还是上马赶路呢?”   “吓死人了!舞刀弄棒的凶神恶煞真多,还是赶快离开算了,等会怎么了得?都是这位小英雄妇人之仁,放走了这些恶魔鬼,不是害了我们姐妹吗?”   她苦着脸埋怨文俊,一面摇摇晃晃往鞍上爬。爬就爬吧,她该稍提翠裙的前提,让弓鞋隐在裙下踏蹬上马。可是三匹马都是雄骏的千里良驹,由地面到马背,不多不少六尺有余,要叫这些花朵般的少女往上爬,岂不是要命?况且她还余悸未消,浑身还在颤抖哪!   她手一软,翠裙也提不起,靠在鞍旁,秋水明眸白了文俊一眼,似嗔非嗔地说道:“你这人真是,真是不通情理吗?”   文俊冷冷地说道:“在下不喜与女子说话,要爬不上去,那就在这儿休息,通不通情理,那是我的事!”   “哎呀!休息?想起来我就怕,你……不能扶我上马吗?”   “男女授受不亲,妳是怎样上去的,就怎样上去。”   “上去是在客店前,由踏座上去的,这儿那来的踏座?”   “那妳就委屈些,那儿有矮树,妳就牵到那儿上马。”   “哟,你这人有点固执,食古不化。你说男女授受不亲,刚才你就扶了我一把,没让我跌死这又怎么说?”   文俊漠然地答道:“权也,那是不得已。”   “这也是权也,你不能再扶我一次吗?”   文俊沉吟半刻,低头思量,没留意姑娘的眼中,突然现出一霎异光,那是少女第一次敞开心扉,让梦中情人进入安息时的爱情之光。当文俊缓缓抬头时,她倏然转身,巍颤颤地去握辔头,她身材匀称,手刚好能够上,可是想扳鞍上马,看样子几乎不可能。   她似幽似怨地说:“只道你是个古道热肠的男子汉大丈夫,岂知却……”声未落,只觉肘上一紧,浑雄的力量将她轻轻一托,人便上了马背。她只觉芳心狂跳,娇躯如通电流,血液加速奔流,却又有轻飘飘之感。   她羞红着粉颊,瞟了文俊一眼,说:“你这人,这么粗鲁,不怕跌坏人吗?真是!”   “要能让妳跌倒,岂不笑话?”   “小英雄,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天。我姐姐妹怕茅山那几个恶鬼追来,你能否送我们一程呢?”   “恕难从命。”   “有始有终,你还口口声声自命男子汉大丈夫,不害羞?小英雄,能将大名见示吗?援手大德,没齿不忘,也让我姐妹永铭心坎。”说完,低头羞笑。   “少废话!在下的姓名向不示人,你也休想知道。告诉你,别再开口小,闭口也小,你能有多大?”哼了一声,迈开大步扭头就走了。   凤姑娘急叫道:“大英雄,你真忍心丢下我们老少三人,让茅山三奇返回凌辱吗?你算那门子英雄?”   “放心啦!那三个鼠辈比谁都想活。”脚下一加紧,如飞而去,隐没在前面的茂密的松林中。   凤姑娘本欲策马追上,但却又放了缰,美眸紧随文俊那雄伟的背影,默默出神。   “姐姐,我赢了。他绝不是事无始终之徒,绝不会远离我们的。他这人血气方刚,面冷心热,姐姐可相信吧?”   “是的,也许我错了。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他真的与众不同。妹妹,从今我或许会稍事收敛,放过那些鼠辈。至于他,我也相信不会远离,就在前面森林中隐住身形,在后面挡截茅山三奇。那三个贱种不来便罢,要来定有所恃。妹妹,妳和姥姥过了松林,就在五里外放辔径奔江口,我要助他一臂之力。”   老太婆插口说道:“姑娘,主人一再叮咛,不许老身擅离姑娘身畔,还是请瑛姑娘先走罢。”   凤姑娘笑着向姥姥恳求道:“姥姥,求求妳,你自小疼爱凤儿,许我这一次独自行事,以后凤儿一切听你的。”   “唉!姑娘,妳也曾听主人说过,说妳杀孽奇重,要不是妳大师姐闭关未满,怎敢让妳闯荡江湖,寻找我们所要找的人呢?临行万千叮咛,绝不可让妳独自行动,多造杀孽,姑娘不会忘了主人的慈命吧?”   “姥姥,凤儿从今始,假如不是穷凶极恶不赦之徒,绝不滥行杀歼,最多废去他们的武功即行罢手。但求你许可我这一次。”   “不行的,姑娘,主人万一见责,老身担当不起。”   凤姑娘悻然道:“好罢,不行就不行。今后我不管什么是非,犯在我手,一律诛杀无赦。”说完小嘴微噘,驱马向前走了。   瑛姑娘向姥姥轻声说:“姥姥,妳老人家请放心,姐姐己消除暴戾之气,相信不会再任性而为了,还是让她一次吧。”   姥姥驱马向前,叹口气说:“瑛姑娘,妳们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妳们的性情我是摸得一清二楚,主人又何尝不知?论功力,妳比凤儿差上四成,而主人为何独对你放心?姑娘妳的性情天生温柔似水,佛面慈心啊!主人当然放心啦!”   “姥姥要是不让姐姐独自行动,她那火爆性儿说到做到,真如她刚才所说,不是太可怕吧?”   “唉,姥姥又何曾不知?看来只好依她这一次了。”   马蹄得得,慢慢去远,穿入松林,不久即便消失。   不久,小岗上人影急蹿,七名面貌凶悍的劲装大汉,像七头疯虎狂奔下岗,最后两名身形不大利落,正是茅山三奇中的老大和老三。   七人一到松林,蓦地青影一闪,路中卓立着身背包裹的手持竹杖的梅文俊,现身之快,奇迅无比。七条大汉吃了一惊,不约而同止住了脚步。   茅山老大叫道:“徐兄,就是这小子。”   领先大汉大概就是姓徐的,他凶睛怒突,冷哼一声说:“你们去追那两个妞儿,这里交给我吧。”   “徐兄小心了,这小子相当硬朗,王兄弟,咱们追!”老大凶恶地瞪了一眼,率其余五人正欲超越文俊。   不到三五步,只觉青影一闪,乍雷似响起一声暴吼:“回去!”声到杖到,看竹杖直奔老大眉心,老大心中一寒,慌不迭地急退了五步。   文俊并没追袭,阴沉沉地说:“不要命的请上啦!”   人影乍闪,另一大汉已经飞扑而上,“如封似闭”双手护住胸腹,痴如迅雷,冲近文俊身前蓦地一掌劈出。   “蓬”的一声闷响,那家伙右手齐肩骨折断,身躯退后退丈,“叭”一声跌倒,眼见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   文俊也自失惊,他想不到自己一掌轻轻一拍,竟会有那么雄浑的劲道随掌而出,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姓徐的脸上倏然变色,讶然叫道:“且慢追那妞儿。这家伙身具混元气功,大家小心了。”又向文俊恶狠狠地问:“好小子,你与丧门剑星俞光有何关系?赶快说出,免致有误。”   “你是指插翅虎的狗腿子俞光吗?呸,你瞎了狗眼,小爷何尝练什么混元气功?和那狗腿子更是冤家对头。”   “哼,你这小子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敢来管大爷们的闲事。你知道徐大爷是谁?”   “管你是谁?凡正这些狗东西今天非滚回去不可,此路不通,要追那两位姑娘,哼!休想。”   徐大爷七窍生烟地叫道:“反了!小小年纪狂妄得教人难忍难容,先擒住你再找你的师门算账。”   一挫身,欺近八尺,左手一圈,右掌向上一提,“呼”一声,一掌拍出,凛凛掌风排山倒海涌至。   文俊冷哼一声,心说:“这一招‘天门见日’端的霸道,峨嵋门下怎么调教出这种下五门败类来?”将竹杖插在后腰上,凝神待敌。   劲风急激撞到,潜力绵绵而来,掌影随后骤至,足可裂石开碑。文俊直待劲风袭到,方圈臂出掌,左掌一拂,右掌立掌如刀,猛然向前一送,半途急如电光石火,突然向右斜切,攻敌手肘径取徐大爷右臂。   徐大爷急忙横飘五步,脸现诧色,瞠目喝道:“你也是本门弟子?”   文俊不屑地答道:“你不用问,难道只有你峨嵋门下的人方能用这招‘云穿百壑’吗?真是岂有此理!”   “看你的招式,定是出自四海游龙姚师叔门下,怎敢对我如此无礼?你知道我是谁?金顶监寺……”   “滚你的,什么游龙死龙?你看看这是出诸何人门人的?”人随声至,双掌上提,向外一拍,罡风呼呼直向徐大爷劈面涌去。这是少林降龙伏虎掌的一招“双龙抱柱”,掌风由外侧向内一涌,劲道一合,突以惊雷似的声势向上一冲,力道足以撼山拔树,功力如至火候,三丈内无坚不摧。   徐大爷见多识广,知道这小子功力实不等闲,不敢以全力相拼,晃身又横移五尺,“当啷”一声,撤下腰中宝剑,恶狠狠地说:“你小子原是少林门下,怪不得如此狂傲,徐大爷今天可容你不得,快拨兵刃!” 第十二章 暗洞风光   文俊看他手中长剑寒光闪烁,知道是柄犀利好剑,自己功力还未至以气克敌的地步,手中竹杖绝难抵挡利器,天残剑又不敢显露,看来绝难讨好。   略一犹豫,断然地说:“对付你这区区小丑,还用不着兵刃,你上啊!”抽出背上小竹杖,向前斜指,再向上缓缓垂下,心神合一待敌。   徐大爷气得几乎要吐血,猛地一抖长剑,发出一阵嗡嗡剑啸,一步步向文俊走来,声色俱厉地说:“走遍五湖四海,第一次见识你这狂妄之徒,你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赶快交代后事吧!”剑向前一伸,倏然一剑点出,这是一招“三星追月”,急取文俊喉结、璇玑、气海三大要穴,深得狠稳准三字要诀。   文俊神定气闲,不待剑到便抢制先机,踏前半步,小竹杖闪电似扎出,以攻还攻,数十枝杖影向剑影中插去。   徐大爷暗骂一声“小子该死!”突地振腕一绞。“叮叮”两声,长剑如中巨锤撞击,向左荡去,准头一失,人也晃了一晃,心中吃惊不小,大喝一声,展开峨嵋小须弥剑法,向文俊着着抢攻,剎那间紧攻五招之多。   文俊本是剑术行家,峨嵋小须弥剑法他全会,不慌不忙从容应敌,点搭挑捺竹影缤纷,将毒招一一化解,双足未离原地半分。   徐大爷愈打愈心惊,只觉自己每一出招,对方似乎早就知道剑势,竹杖乘虚而入,着着抢制机先,自己非急忙变招自救不可。十余招一过,他心中狂跳,额上见汗。   旁立神情紧张的五名大汉,一看徐大爷不但收拾不下这无名小年,而且已露神浮气虚的景象,全都大惊,心中暗暗嘀咕。   茅山老大忍不住了,叫道:“咱们别耽误正事,上!先毁了这小子再说。”锵啷啷五把刀剑霍然出鞘,同时大吼一声,向上一围。   文俊应付徐大爷绰绰有余,但要以一枝小竹杖对付六名高手,显然难以应付。六贼向前一拥,他只觉气涌如山,虎吼一声,小竹杖一招“十荡十决”飞扫三周,力贯指梢,小竹杖疾似飞星,向茅山老大射去。他刚将手按在天残剑把上,局面已经突然大变。   “哎……”一声,茅山老大被小竹杖贯穿胸膛,接着“嗯……嗯……”两声闷哼,徐大爷和另一名使剑大汉用左掌按着丹田下,垂下手中剑,慢慢的腰下弯,再慢慢的坐倒,慢慢的躺下,慢慢的合上死鱼眼。   另三名恶贼浑身颤栗,脸如死灰,瞪大着鹅卵似的大眼,恐怖的向松林深处凝视,一步步向后退,突然扭头撒腿就跑,似乎身后有鬼魅追踪,狂奔而去。   文俊心中大惑,不知他们搞什么鬼,奔至徐大爷身畔,扳开他的左掌一看,不由倒插一口凉气。   一根尺余长的松针,由气海穴插入,穿透脊骨,腹前背后恰好各露出寸长的松针两端。   他心中一震,暗说:“这暗中助我之人,竟能在大白天中无声无影,以松针杀人十数丈外,江湖中真有这种功臻造化之人,实在如凤毛麟角,想不到我竟能亲睹其事。”   俊目向松林四处搜视,只见松枝随风轻荡,松风萧萧,林空寂寂,哪有半个人影?他抱拳向林中一礼,说:“哪位前辈出手相助,请出林一见。”   半晌,声息全无,文俊方待扬声再问,猛听来路远处,响起一个宏亮的嗓音。   “哈哈!兔崽子,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这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佛祖爷面前行凶?敢情是寿星公吊颈吗?哈哈!”   声源远在三里外,却入耳清晰。文俊心说:“这声音好耳熟,莫不是驿亭外用传音入密神功,阻止我探视驿亭的那个光头来了不成?”展开绝顶轻功,向发声处飞赶。   耳中又听那口音说:“兔崽子,给我滚!慢些儿你的对头来了,准要了你们的狗命。哈哈!怎么?跑那么快?这把破剑怎不要了?喂!慢些儿啊!那小伙子还得一会儿才来呢!”   三里路在文俊看来,简直不当回事,语音一落,他已超越了两里路。过了一座小林,眼前视界开朗,可以看到小冈,官道迤逦而下,三个漏网贼两手空空,正没命的奔上小冈,消失在冈顶矮林中。而官道空荡荡地,鬼影皆无。   文俊知道那说话之人定已隐去,要追是不可能的,便转身奔回松林,却又心中一凛。   徐大爷等四具尸体,已缩成一个婴儿般,仍在冒着袅袅青烟,看看将于顷刻间化去。   他心中虽惊,但毫无惧意,喃喃地说:“又是她们!化尸丹,定是驿亭中那谈笑杀人的女子了。”   他无暇思索,心悬刚才那一老两少,沿官道大踏步走了,虽说是走,但比常人仍快得多多。   直走了十余里,方远远看见前面三骑,怪,只有两个人,少了一个绿影。他恐怕泄露行藏,远远地跟下了。三匹马入了一座大林,官道一转,人马即被林木所掩蔽。   文俊远隔两里外,放缓脚步慢慢跟进。   瑛姑娘和姥姥缓骑前行,日正当中,酷阳如火,官道上行人绝迹,老少两人安然缓辔。入林不到里余,只见官道左转处,一字并肩站着七个人。   瑛姑媳脸上笑容依旧,但老太婆却面色略变,轻声说:“瑛姑娘,这些人拦路戒备,似有所待,说不定是冲着我们而来,要小心了。”   “姥姥,瑛儿理会得,当然希望他们不是冲我们而来。姥姥,要是他们不是做得太绝,还是网开一面算了。”   “凤姑娘要是有你的度量,主人何用那么担心啊!”   “姥姥,那贼和尚目中寒光闪缩,两太阳高高鼓起,内力修为显然高人一等,倒是三月来所遇的第一高人。”   “姑娘,妳错了,倒是那中年道人是个劲敌,看去神色目光无异于人,两太阳一无异处,但举止从容,修为距由神返虚登堂入室已是不远。”   两人轻轻细语,距离愈来越近。   七个人中,僧道俗俱全。中间是一僧一道,僧人年纪五十上下,狮鼻海口,眼似铜铃,精光四射,蒲扇大的巨掌,持着一根风磨铜禅杖,皂色僧袍迎风飘拂。   道人脸色白皙,年约四十余,国字脸,短鼻梁,嘴唇微薄,两耳招风,阴沉沉地令人心寒,手中怀抱着一把九合金丝为柄,白金丝为拂的拂尘,九梁冠上横插着三枝金针。   右首第一人是一个豹头环眼的三十余岁精壮大汉,身材雄伟,背上斜插一把锯齿刀。左首第一人却是一名廿岁上下的绝美妇人,玉色娟衣玉色罗裙,宫髻高梳,白的是面,红的是唇,眼儿媚,唇儿俏,双峰挺秀,臀波儿轻摇,最撩人的是那小蛮腰。   她傍着中年道人,妩媚的一笑,乖乖!千种风情,万般妖媚,最要命的是她不时向道人怀里靠,眼波儿却不断地向左右瞟呀瞟。   她的左侧是位四十左右的健壮中年人,身高八尺开外,阔肩宽背,膀儿粗如海碗。他的长相却不太难看,方面大耳,双目清朗,可惜生就一张大嘴厚唇,未免有点儿直愣愣的浑人味,美中不足。他穿的是两截青布褂,胸前敞开,露出那古铜色的胸膛。奇大的双掌叉着腰,腰中插着一把奇门兵刃金钢短挝,看样子准有三十斤以上的重量。   他对身侧美妇瞟来的眼风和甜笑,大概有点儿受宠若惊,但却不是出于淫欲,脸红脖子粗傻愣愣的笑。   其余两个长相奇特,一个其瘦如骷髅,一个其黑若炭,两个人都是一般矮小,年约五十上下,背上各背一把长剑。一样的形如厉鬼,狞恶万分。   七个人中,仅有那豹头环眼,背插锯齿刀的大汉,脸上现着漠不相关的笑意。傻大汉却是傻笑,其余五人脸上的颜色都不太正常。   三匹马踏着碎步,轻灵飘逸地在七人身前丈余止步,因为七个人已将官道塞满,想走也走不成。   瑛姑娘神色自若,粉脸上依然笑意盎然。她勒住缰,向七人打量片刻,说道:“诸位,请让一步行个方便。”   七个人毫不为所动,七双眼睛齐向瑛姑娘瞧,一个个不言不动,几如木雕,连那傻大汉也不傻笑了。   “姑娘,我们不走了,且待他们散去再说。”姥姥说。   “是啊!谁教我扪是孤苦伶仃的妇道人家呢!”瑛姑娘仍然笑着说,三匹马屹立如山,丝毫不动。   大和尚目中凶光突射,阴沉沉地道:“女菩萨,贫僧拦路之意,你可知道?”   “小女子不明所以,请高僧明示。”   “妳当真不知,抑或故意装傻?”   “请恕小女子无知,但请明告。”   “妳们从鲁省来?”   “不错,大师有何见教?”   “诸城一掌镇山东姜奎可是你们所害?”   “一掌镇山东?他是什么人?”   道人冷冷地道:“沂州三义下落不明,你们也还我个明白。”   黑矮鬼气冲牛斗地道:“就是她们,清江浦旦夕之间,十六名高手同时踪迹不见,有人曾目睹剑掌无敌尤金河曾与你们在大街上冲突,突然于当夕失踪,不是妳们所为,还有谁来?”他人本生得奇丑,这一发火,更是丑极。   “诸位,你们这些话,我们半句亦难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呀!”瑛姑娘状似吃惊地说。   “哼!丫头,你至今还在装吗?两月前,你们三个老妇少女,从诸城现身始,直至目前止,所经之处,当地英雄豪杰一一失踪。佛爷晚到一步,一掌镇山东就着了妳们的道儿。我等千里追踪,就想找你们还我一个公道,天网恢恢,终在这儿狭路相逢,妳不会一口否认罢?”   “你们所说,小女子仍是莫明所以。”   道人说道:“法兄,咱们用不着和这贱人磨牙,先擒下她再说。宁杀一千无辜,亦不可让凶手逍遥,法兄认为是吗?”   “道兄说得是,不管她们是否凶手,先擒下再问不迟。”大和尚说完,跨前两步,对瑛姑娘说:“丫头,妳少弄狡猾,佛爷在这儿等了三天,今天才等到妳们的芳驾。佛爷先替妳引见。”   向道人一指,说:“这位是紫虚道人,人称一拂惊天,沂州三义之师。佛爷我叫伏虎神僧了缘,乃一掌镇山东的方外至交。那位女施主姓吴名芳芳,人称迷魂奼女,她是紫虚道兄请来助拳的。那两位矮施主是矮骷髅任天,黑煞星白青,清江浦剑掌无敌尤金河的拜兄。”   顿了一顿,指着豹头环眼的大汉:“这位是关中豪杰杨豹,绰号是一刀镇关中。那位是江湖后起之秀方巨,人称傻金刚。丫头,妳该明白我们的来意吧?”   瑛姑娘说:“小女子仍是不明白。”   “哼!等会妳就明白了。”阴沉沉地慢慢向前走,一步步沉凝稳实,显然他未敢小看姑娘,已经运功作势,准备出手了。   瑛姑娘和姥姥全皆心中略惊。皆因这伏虎神僧和迷魂奼女,是目下武林中极端难缠的人物,功力已入化境,为人更是凶恶。据说他们都是独来独往的怪物,连宇内闻名变色的双凶一霸,都无法将他们招来。论功力,他们自成一局,皆有诡异绝伦的绝着,不论黑白两道,都对他们另眼相看,轻易不敢和他们互论长短。   但瑛姑娘和姥姥,心中惊的是他们竟然能聚合在一块儿,有点反常而已。   大和尚走近马前八尺,脸上阴晴不定,左掌缓缓提起,掌心外扬,突然大笑道:“丫头,还不下来?”掌向前缓伸,突然向后一引。   三匹马似已通灵,突然一声长鸣,人立而起,向侧一旋,俏生生向两侧移开八尺。先前立处突然锐风厉啸,三五十块小石齐向大和尚身前滚到,在大和尚前三尺方行止住。   大和尚脸上倏然变色,蓦然冷哼道:“哼!当真有点鬼门道,竟能逃开佛爷一招‘虚空接引’,难怪!”   这时,三匹骏马虽屹然卓立,但瑛姑娘却惊叫出声,柳腰儿轻摆,嫩面上花容失色,似要跌下马来。   大和尚踏前三步,脸上狞恶已极,倒提禅杖,正欲欺身进击,突然转向左侧林中喝道:“什么人?给佛爷滚出来!”   道人接口说:“是个娃儿,这家伙胆子不小,不绕道走路,却来凑势闹,想必是命中注定要送命的孤魂野鬼。”   声浪刚落,林中履声橐橐,大踏步走出一个雄俊英伟,玉面上布满寒霜的少年来,正是文俊。他刚好赶到,只看到瑛姑娘马上失闪,差点儿跌下马来,知道那是气势汹汹的恶和尚所为。他功力已非昔比,但仍被大和尚和牛鼻子老道发现行踪。   他踏上官道,剑眉一轩,向大和尚冷然地问道:“大和尚,你是个六根清净的佛门弟子,阳关大道中,你竟敢欺负妇女,拦路行凶,还不许人看吗?”   “滚你娘的六根清净!佛爷名叫伏虎神僧,有名儿的六根不净,难道你没有耳朵在江湖上打听打听?”   “秃颅,你怎么如此无耻无聊?你敢开口伤人?”   “开口伤人?佛爷还得揍你呢!”“哧”一声响,禅杖入土三尺,赤手空拳奔向文俊。   迷魂奼女扬声叫道:“大和尚且慢!”白影一闪,香风四溢,快如闪电似地掠到文俊身前,大和尚只好停步。   “唷!小弟弟,你的胆子可不小,这儿岂可胡说八道?念你年纪轻轻,难怪你不懂规矩。这样吧,随姐姐我在一旁瞧瞧热闹。来呀!”   她眼儿媚透,骨儿酥透,乳波儿颤,臀浪儿俏,一阵香风过处,小腰儿轻摆,罗袖向前一伸,手法奇快搭上文俊左肩,发出一声荡人心魄的荡笑,揉身直上。   文俊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不等她罗袖搭到,肩不摇,腿不弹,鬼魅似的横飘八尺,剑眉一扬喝道:“没你的事,滚开!”   迷魂奼女怔了一怔道:“咦!你的身法是谁教你的?”对文俊的疾言厉色倒不放在心上。   一旁的紫虚道人眼中冒火,丹田涌起一阵酸气,蓦地晃身抢近文俊,垂下拂尘阴笑道:“小子,你的身法倒有点像传说中的‘凌空虚渡’,也有点像‘五行挪移’,道爷倒得见识见识你的绝学。道爷大名叫紫虚道人。小子,留下名来,你是不是少林弟子?”   迷魂奼女怒叱道:“你给我退回去!老娘的事你少管。”   “是!我的心肝!”紫虚道人赔笑退下,她这话其实是说给文俊听的。   “喂!小弟弟,你贵姓大名呀!你想知道姐姐我的芳名吗?”这贱货荡笑着,莲步儿生花,浑身都在动,火辣辣地向文俊走去。   文俊一触她的眼波,只觉心中一荡,玉面飞上一束赤霞。只感到她那吹弹可破的芙蓉脸,和那消魂荡魄的媚笑,在眼前愈来愈明显、扩大。几乎被她那浑身都是劲的玲珑剔透胴体,和那中人心荡的香风,将神智搅得失去主宰。   但他毕竟是根基深厚的人,目中神光倏现,宛若寒夜朗星,蓦地大喝道:“站住!再啰嗦休怪小爷无礼,我找的是大和尚。”   “唷!干嘛那么凶?你这人真是铁石心肠,我就不信。你找的真是大和尚?”向马上粉面铁青的瑛姑娘一指,媚笑道:“是她吧!对吗?你简直是有眼无珠,瞧姐姐浑身上下,哪一点不如她?”   声落,人闪,罗袖左右齐出,迎面向文俊扑去。   文俊暗骂一声:“不知羞耻的贱人!”向左后方疾退,看去像是退,其实他这“九幽魅影”实有鬼神莫测之秘,明明是退,却是暗进,不等迷魂奼女看清,他已进至她的右后方。   紫虚老道急叫道:“小心!”   “啪”的一声暴响,迷魂奼女右袖突然一招“义无反顾”向后扔出,恰好与文俊攻出的一掌接实。她冲前两步,大吃一凛。文俊被震得飞起八尺,他半空中一扭身,“苍鹰回翔”折转身形凌空又上升八尺,“飞隼掠食”向大和尚猛扑。   “妙啊!这比昆仑的龙腾大九式更佳,比武当的八禽身法更轻灵。”马上的瑛姑娘忘形地叫道。   “孩子,大敌当前,休乱心神。”姥姥在说。她用的是绝艺“传音入密”,所以在场众人毫无感觉。“凤姑娘早到多时,看来这一场杀孽又无可避免。”   “小子敢尔!”大和尚左掌“单柱擎天”硬接文俊来掌,右手恍若开山巨斧,一掌斜劈,霎时劲风怒号,声如殷殷巨雷。   “雷音掌!”瑛姑娘惊呼:“我们找到了!”   “孩子,镇静些,这不是雷音掌,只是这秃颅功力浑厚刚猛而已,刚才他不是施展了‘虚空接引’吗?这是应有之象。”   文俊身在空中,可惜功力仍差一筹,他知道自己无法接下这两掌,如不闪让,便避不开绝顶高手的连环袭击。猛地一提气,“怒鹰翻云”逸出丈外,恰好落在大和尚的禅杖旁,突然一掌拍出。“砰”一声响,鸡卵大的风磨铜禅杖应掌立断,佛冠式的杖头砸个稀烂。   大和尚气了个怒发冲冠,冠是冲飞了,但不是被发冲走的,他头上没毛。蓦地怒吼道:“小子该死,伏虎神僧要不毙了你,从此不履江湖,你死定啦!”双掌虚空一按,一刚一柔的两股劲风狂泻而出。   文俊冷冷地说:“不见得!”斜肩,横飘三步,气纳丹田,功行百脉,迎着呼啸而来的劲风一掌拍出。   他心思灵巧,又是以“柔掌”扎下的根基,知道柔劲最不易摸透,稍一失闪,必将遗憾终身,故以避柔取刚,硬拚一掌。   “砰”的一声大震,大和尚上身微晃,双足下陷三寸,衣袂飘举,文俊连退五步,气血一涌俊面一红,片刻即恢复原状,不由心中暗惊。   伏虎神僧更是惊诧,心中一凛,杀机更浓,跨前五步,冷冰冰地说道:“想不到你小子能有此能耐,再接我一掌试试。”一挫腰左掌一登,右掌“袖底藏花”再次拍出。   “没有什么了不起!”文俊将功力运至十成,倏地一掌拍出。他只道大和尚的左掌是虚着,岂知大和尚功力不等闲,劲道收发自如,左掌先发后至,劲道浑雄无比。   “砰”!“啪”!前一声是掌风接实,后一声是后至的劲道,击中了文俊的前胸。双方相距不足八尺,力道足以翻江倒海,声势有点骇人听闻。   大和尚退后一步,面色泛青。文俊跄踉退后十余步,面如白纸,口角沁出一丝血迹。他虽然得玉浆之助,浑身坚似金钢,但大和尚一击之威,石破天惊,铜打的汉子也禁受不起,所以气血一窒,再向上一涌,牙龈沁出一丝鲜血,内腑也自受伤。   就这一瞬间,同时林中响起一声少女的惊呼,绿影一闪,凤姑娘突然现身,速度之快,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大和尚一掌奏效,正待追取文俊性命,绿影一闪,凤姑娘已迎面将他拦住。只听她冷如寒冰的声音说:“秃颅,你该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了,你自己去罢,免得本姑娘多费手脚。”   凤姑娘现身,人至声后到,快得肉眼难辨,大和尚七个人,全惊得张口结舌。大和尚被那姑娘利刃也似的言词一激,登时理智尽失,向众人虎吼道:“并肩儿上!这泼贱交给我,你们擒那小子,和那个小丫头。”跨前一步,双掌交叉拍出,看去毫无力道,亦无罡风呼啸。   同时人影倏分,紫虚老道和迷魂奼女扑奔文俊,两矮鬼飞抢马上的瑛姑娘和姥姥。只有傻金刚和一刀镇关中两人顿了一顿,方拔步走近,可是场中惨变已生。   凤姑娘迎着大和尚双掌,倏然一袖拂出,她自己却快如闪电,飞退丈外挡在正在屹立垂帘、以九如心法疗伤的文俊面前,冷哼一声,又拂出一袖。   大和尚以数十年性命交修的功力,想一举将这快如鬼魅的绿衣女郎毙在掌下,岂知劲道突然以更强十倍的力道向后反震,反被自己的真力将身躯震飞,直飞退丈外,“叭”一声,像条死狗一样抽搐着手脚,不久随即寂然。   紫虚道人起步在先,他深恨文俊,认为迷魂奼女有移情别恋之意,所以想抢在迷魂奼女之前,将情敌一下子击毙拉倒。这一来苦头可大了,人未到,绿影已现,一股柔和的劲风一涌而至。   幸而他老奸巨滑,已知不妙,百忙中散去全身功力,以先天真气护住心脉,总算被他躲过此劫。这些人中,以他的功力最高,也最富江湖经验,柔和的劲道一到,他毫无运功抗拒的企图,只觉呼吸一窒,浑身无力,百脉如折,身手倏然向后反飞,“叭”一声扔落丈外,骨节似乎全行松散,耳声迷魂奼女在后面一声惊叫,声浪渐远。显然这浪货已见机先逃了。   又是两声闷哼,两矮鬼先后逃入林中不见。   又传来姥姥的声音说:“你两人算是适逢其会,罪不致死,快将这两个人背走。”   这两个人是傻金刚和一刀镇关中。背老道的是傻金刚,抓起老道软绵绵的身躯,举步如飞向北而去。   凤姑娘站在文俊的身前,爱怜的用罗帕替他擦净嘴角血迹。怪!她竟然不闻不问众贼死活,让姥姥放他们逃生,这是她罕有之举呢!在以往,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   文俊内腑受伤,正在行功疗伤,但场中一切变故,他全都明白。凤姑娘爱怜地用幽香阵阵沁人心脾的罗巾,替他擦去嘴角血迹,当他刚将先天真气逆运,自泥丸逐次下降,正是生死关头,所以无法拒绝她的好意。   这件事令他十分愤怒,想不到这两位天仙似的少女,身怀绝世神功,竟然隐起本来面目。而自己有眼无珠,认为她们是闺中弱质,抱着满腔侠气,以护花使者自居。她们竟利用他的侠义心肠,作弄他于股掌之中,怎不令他愤怒如狂呢?   这时,真气已回聚丹田,创伤已经大部抑止,内腑中淤血已经纳入血脉,缓缓地排出体外,只消将息一两天便可痊愈。   凤姑娘玉手一招,瑛姑娘飞跃下马,在鞍旁锦囊中取出一只形状奇古的白玉瓶,焦虑的掠到凤姑娘身畔,打开瓶塞,霎时异香扑鼻,她倒出一颗指大蜡丸,交到凤姑娘手中,凤目凝视着文俊苍白的俊面,秀眉紧蹙,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她说:“姐姐,他……他受伤重吗?”   凤姑娘忧形于色道:“那秃颅定是练有六成两仪真气,威力非同小可。神丹可以使他于短期内复原,但得以导力引气疗伤法助他行功,方可免贻后患。”   她将蜡丸捏破,异香更浓。文俊只觉神智一清,伤处已无大碍,便缓缓停止行功。   “大英雄,请你坐下行功,我这儿有武林至宝‘东海神丹’,服下后不但可疗伤去毒,还可以助元培本,吞下罢!”凤姑娘轻语着,并将神丹送至他的唇上。   文俊刚将功力散去,倏然退后一步,虎目突张,苍白的俊面泛上怒容。凤姑娘只道他不支,罗袖微拂,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吸力,将他向前一带。   她的纤手正欲虚扶,他却蓦地吼道:“别理我!”   凤姑娘不由一怔,讶然问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生平不受人恩惠,也不惯受人戏弄。在下有眼无珠,错把女侠当作深闺弱质,一千万个该死。姑娘,妳当快意了吧?”   凤姑娘呆了一呆,粉面泛霞,温婉地说:“人生本是平凡而又玄妙之事,偶尔游戏风尘,也算不伤大雅之举,你何必太过认真?何况我姐妹并无恶意啊!”   “姑娘,你曾经体会过被人愚弄过的心情吗?”   凤姑娘无言垂下头,她这一生中,在顺境中生长,在宠爱中度过黄金似的童年,确是没有机会体会这种心情。正自沉吟他的语意,却又听他说道:“也许在下误解姑娘的好意,也许是你我的人生境遇相去太过悬殊,故尔感受相去天壤,一句话——在下不受恩惠不惯愚弄,今天在下身受伏虎神僧两仪真气所伤,只怪我自己学艺不精,自取其辱,不敢糟蹋姑娘的武林至宝东海神丹。”说着说着,慢慢向官道退去,突然转身走了,步履有点踉跄。   “你……你的伤如不早治,势将……”凤姑娘惊叫,但文俊那颤抖的嗓音却将她的语音打断了:“要不了在下的命,千古艰难唯一死,也没什么了不起,不劳费心。”   绿影一晃,两姑娘已拦在他的身前,凤姑娘委婉而平静地说:“你怎么这般倔强啊!两仪真气可令百脉凝而后腐,只消略侵肌肤,虽伤者不自觉,亦难挨过两个时辰,凝腐之间,死状奇惨。就算我姐妹失于检点,难道还不能获得你的谅解吗?你因我姐妹而受伤,你想,我们能安心吗?”   文俊向侧横跨五步,木然的向前走,说道:“在下说过,这是我咎由自取,平生不愿受人施惠,姑娘如再啰嗦,休怪在下无礼骂你。”   姐妹俩又晃身拦住他的去路,凤姑娘由于一念之间,观念转变,故尔低声下气相劝,这是她第一次对男孩子低头,可说甚是不易。文俊一再强拗,自古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的容忍已至极限,太小姐的小性儿突然爆发,黛眉倏扬,闭月羞花的清丽秀脸一沉,说道:“你当真不识好歹?”   “姐姐,不要逼迫他。我想人生一世,许多事绝不是一死可以了的,谁没有身后的疑难要事待办啊!”瑛姑娘接口说。   她见文俊强傲的拒绝服用神丹,双方愈闹愈僵,芳心里焦急异常。她是深知这位姐姐的脾气的,故而以旁敲侧击之法打动文俊,免至弄得不可收拾。   文俊随就说道:“是的,死,解决不了问题。但忍辱偷生,比死还难以忍受。姑娘们,在下不是不知好歹,我死不了。”说完,举步走了。   斜阳透过枝梢,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地上。他脚步沉重,在后面看去,慢行的雄伟背影,上面背了一个包裹,显得那么孤寂、苍凉,头上三两乌鸦横空而过,发出一阵嘶哑的悲鸣,更显得背影益形孤独,予人一种苍茫凄迷的心头重压。   目送背影缓慢而行,凤姑娘脸上的薄怒已经消失,只感到一种空虚无依之感,无情地打击着她那刚敞开了的少女心扉,也有无比的委屈涌上心头。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苍茫背影,只觉心中一酸,两行珠泪悄悄地挂下腮边。   一张罗帕轻轻地拂掉腮旁的珠泪,身后响起姥姥慈祥的声音道:“孩子,要征服一颗高傲而无依的心,绝不是至真柔情以外的方法所能有效的啊!那孩子年不过十五六,身材高大掩不了他的年龄,小小年纪流落江湖,孤苦伶仃,定有一段心酸的往事,蒙蔽了他的灵智,但侠骨冰心,却是与生俱来,终有一天,他会返璞归真,还其本来的。我敢说,那一天一到,他那英雄肝胆和儿女心肠,终会拨云见日,显现于世人之前的。孩子,你一生娇生惯养,姥姥是了解你心中所受委屈的。”   “姥姥,他……他会死的!两仪真气所伤之人,一个时辰之内,如不导气行功之法治疗,后果……”她伏在姥姥怀中,娇躯微微颤抖。   瑛姑娘也六神无主地急唤道:“姥姥,快追上他,迟些儿可晚了。”   这时,文俊已在官道转弯处消失,林木已将他的身形挡住。   “是啊!我们快追。”   凤姑娘离开姥姥的怀抱,绿影一动,快如电闪,向文俊追去。   她一转过官道这一面,不由芳心一震。官道笔直,两旁林木繁茂,视界广阔,可以远望五里以外的茂林中景物,远远的五里大道中,一望坦荡,除了林空寂寂以外,哪有半个人影?   在她身前一丈远近,鲜明地留下四五个凌乱的脚印,久未下雨,尘埃中的足迹,分明就是文俊的抓地虎快靴所留。除了这几个足迹以外,往前已经毫无足迹可寻了。   “他已被人掳走了,我们快搜!”   姥姥已不知何时已到了她的身后急促地说。   凤姑娘大惊,纤足倏动,人已在左侧林中消失不见,姥姥和瑛姑娘则右侧隐入。   一盏茶时候,三人重聚路中,脸上泛起惊怒的神色,而且鬓脚见汗。姥姥神情紧张地说:“短短瞬间,竟有人在我们左近将人掳走,这人的功力,简直匪夷所思。这人既有如许惊世骇俗之能,倒是我们蓬莱神山的劲敌,这时既不在附近三十里范围,定然已远出百里外去了,不然怎能逃得出我们的耳目?我们向南追。”   凤姑娘心急如焚,娇啸一声,三匹灵驹应声奔到,三人飞身上马,向南狂奔而去。远远传来姥姥的声音道:“敌暗我明,姑娘,妳这身黛……明……改……”声音已经模糊。   文俊避过两位绿衣姑娘,蹒跚地转过官道转角处。他知道自己已被两仪真气震伤内腑,虽以九如心法将淤血和侵入经脉的余气排出体外,但内腑的震伤却不是马上就会痊愈的,由于生性孤傲,难耐绿衣女郎所加的愚弄,率直的拒绝她们的东海神丹,他要找地方先行将息,以心法自疗了。他已知九如心法有神奇的功能,两仪真气还要不了他的命。   伏虎神僧那一招奇学,给他警惕不少,深感江湖阴狠之人大有人在,武学也诡异莫测,你虽有心和人硬拚,但人家却是暗隐杀着。江湖经验是全身之宝,也学乖了。   两仪真气确被他排出体外,毫不发生作用。只是那一掌力道足可穿石洞金,他的内腑却禁受不起,被震得几乎离位,所以感到浑身疲倦万分,力道尽失,头脑也有点昏沉,只是神智仍是清明而已。   转过官道弯曲部分,走不到十来丈。他内腑受伤,耳目自然没有平时敏锐,突觉背后右气海俞穴和胁下章门穴一麻,一阵香风扑鼻,人便浑身发软,突然知觉全失。   他本有闭穴的功力,穴道本身也有天然的反抗外力的奇异本能,但内腑受伤,这种本能已经大打折扣,而且下手之人,大概知道他的功力了得,下手极重,双管齐下,都是重要大穴,不由他不着道儿。   暗中劫持他的人一招得手,便隐入林中。十丈外有一个被茅草覆盖的小坑,黑黝黝的深不见底,这人躲入土坑,刚将茅草掩住穴口,绿影已快如奔电到了文俊被擒之所,接着凤姑娘即深入林中穷搜,她哪会想到有人竟会躲在路旁被茅草覆盖的小穴中呢?舍近求远,难怪她认为劫去文俊的人,定有惊天动地的本领了!   文俊晕了片刻,躯体内神奇的本能逐渐发挥潜力,随之悠悠醒来,只觉眼前其黑如墨,他虽有夜眼,但亦无法分辨景物,这里实在太黑了。   鼻中阵阵奇香冲鼻而入,这香亦不陌生,的的确确是从那迷魂奼女身上所发出的那令人心荡神摇的奇香。   他仍觉浑身乏力,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他仍可看到眼前不到半尺处,现出一个微泛白色,浑圆而丰满撩人的美臀,正在徐徐地轻摇。   他暗叫一声“糟”!原来他正被人扛在肩头,正在缓缓地向更黑之处摸索前行呢!他人本雄壮高大,这时全身无力,上身倒垂在那人的背后,恰好眼光正落在眼前的美臀上。背他的人身材娇小而丰满,他只看出月白的罗裙,腰细裙窄,她那诱人的美臀,更为凸出。由于她正在摸索前进,所以虽然缓慢,但那轻摆缓摇的有节拍的颤动,更为撩人。   可是文俊是一个未经人道的鲁男子大傻瓜,他可不欣赏这玩意,更厌恶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异香,心中一急,穴道突然自开。   虽知他虽有自行封穴解穴的异能,可惜内腑受伤,力道还未恢复,背他的人又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一动,她已是惊觉,反手在他大腿根一按一拍,再往下一拉,他已从她的肩上滑下她的怀中,他只觉肩井一麻,两手两脚同时失去作用,她的双手将他拦腰抱住,手按在他腰脊两旁左右气海俞穴上,一阵按揉,他的先天真气再也提不起来了。耳听那迷魂奼女甜蜜蜜消魂荡魄的磁性嗓音笑道:“小冤家,瞧你不出,倒真有点真才实学,竟能自解我这独门手法所点的穴道,你别枉费心机了,我这次用的是‘顺脉制穴’任何人也解不了,亲亲,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谁教我爱你嘛。”   “啧”的一声,亲了他一个香吻,重新将他扛在肩上,向前摸索前行。不久,又听到她快活地说道:“亲亲,这个怪地道好黑啊!走了将近一里,还不知通到何处呢!但没有其他办法哪,那两个绿衣小浪货和那老婆婆,在上面搜寻呢。”   文俊不做声,他想运功冲穴。可惜!一方面是内伤未愈,真气无法凝聚。一方面是迷魂奼女的“顺脉制穴”手法特异,顺着经脉按揉,让整段所按之经脉一一自闭,这是久已失传的一种武林奇学,江湖中极是罕见。他连试十余次,全告失败,长叹一声,只好放弃冲穴之举了。   迷魂奼女听他叹气,又吃吃媚笑道:“亲亲,别叹气啊!我相信你今后欢喜也来不及呢。”   文俊恨得直咬牙,可是却无可奈何。   行行复行行,黑暗中不知走了多远,突然迷魂奼女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倒。“嚓”一声响,她手中的火折子突然大放光明。   “啊!好个所在!妙咦!”她一声欢呼,把文俊轻轻放在一张虎皮上。原来这是一间石室,刚才她一脚踩入室中,所以几乎跌倒。室以大青石砌成,约有五丈见方,对面是一排瓦罐,和一些久已半腐的草药,显然这室中已久无人迹。靠右是一个无烟无火的奇大鼎炉,一旁是平铺在地的一张奇大虎皮,皮下垫着以柔丝发草编成的衬垫。   看室中情形,室主人似乎离开的时间已经不算短了。迷魂奼女亮着火折子到处一阵找,果然被她找到瓦罐里的一瓶清油,和壁角里的一盏久已无人使用的石灯。   灯光一亮,满室生光,迷魂奼女再重新搜索良久,四处敲打检察,最后叹口气道:“这里没有门户,难道就以那土穴做为出口吗?怪!”   找不到门户,她不找了,笑瞇瞇地跪倒在文俊身侧,替他卸去包裹,取下天残剑,丢在壁角里,然后将他揽入怀中,荡人心魄的媚目,凝视着文俊,吃吃荡笑道:“这也好,算是我俩的不世奇缘罢。只消躲着一两天,你那心上人自会离开,嘻嘻,你就是我的了。”   猛地搂紧文俊,在他的颊旁亲了个够。文俊只觉这浪货力道奇大,她胸前那奇大奇挺的乳峰,像两只烙铁一样,只灼得文俊有点飘飘然,心中一荡。   接着是一连串的吃吃荡笑在她口中发出,媚眼如酥,浑身发散着热热的气流,粉面红似涂丹,双臂一紧,文俊身不由己仰天躺倒,她那香喷喷且丰满的胴体,压在他的胸前,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阵火热的吻,雨点似的落在他的眼耳颊头之间,而且她那消魂荡魄的娇唤断续的响起:“亲亲,这里,只有我们俩,以后,也是我们俩,永不分离。紫虚那牛鼻子已活不成了,这世界是我们的。”   又是一阵猛吻,她喘气着说:“亲亲,别怕我。对别人,我是蛇蝎,对你,我是一片真诚,我不会盗你的元阳,而且……嗯!请听我说,我们找一处人迹罕到山明水秀之所,比翼人间,合籍双修,尘世滔滔争名利的烦扰,全丢开它吧!冤家,答应我啊!”   文俊四肢不能动弹,但头仍能转动。他,还是一个大孩子,未经人道,欲念两字,在他脑海中比较模糊,而且他究竟是个奇男子,灵智也比常人清明。听她说完,恨得直挫钢牙,怒叱道:“贱货住口!小爷堂堂大丈夫,妳别做梦,终有一天你会后悔无及。”   “嗯”一声,火热的双唇终于盖住他的嘴。她一面狂吻,一面伸手去拉纤腰上的罗带,罗衫一松,粉红色的带子“唰”一声连同罗衫一同脱落,罗裙也掉在一旁。   她再去解文俊的衣带,喘息着说:“冤家,你会答应的,我也不会后悔。明天,我将花上一昼夜功夫,破去你的血气两门,你就别想再向我动刀动剑,亲亲,我会给你销魂荡魄的快乐,你要不享受!简直就是傻瓜,啊!你现在感到快乐吗?”   快乐!他感到无比的羞辱,急得要吐血。原来他的衣带被卸下了,肌肤摩擦之间,只觉丹田下陡然升起一道热流,难以遏止。   由于血液加速循环,他心中一动,吸入一口长气,将意志力指挥血液,向右肩井穴上攻去,一分不秒亦不放松。   迷魂奼女也许是昏了头,竟未想到他能神智不乱,暗地里运功冲穴。   “叭”的一声,白羊似的迷魂奼女,突然从文俊的身上飞起,跌落地面。   他只觉气血一涌,欲念顿炽,也在这时,右肩廿穴豁然而开。他心中一震,猛地一掌拍出,他虽用不上劲,但力大逾常人,硬将她从身上扔下。   迷魂奼女恼羞成怒,拾起裙带上的香囊,取出一粒红如丹朱的小丸,扑上前先将文俊的右肩井穴重新点上,揽起他的上身,抱紧入怀。   她恶狠狠地说道:“冤家,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我本意不想盗取你的元阳,和你隐遁湖海,做一对恩爱夫妻,故而没有用药物将你迷失灵智,免得大损元阳。想不到你竟然不知好歹的,差一点儿被你一掌震伤。冤家,你真是金刚,看我迷魂奼女能否将你熔掉?”   将那红色而气味芳香的药丸,正要往他口中塞去。可怜文俊枉有一身功力,却无法抗拒,他知道自己体内得玉浆之助,百毒难侵,可是这种春药却不是毒药,想用九如心法排出又无法行功力,真是苦也。   他知道势难避免凌辱,咬着牙悲愤地说道:“姑娘,普天之下,才貌胜过我者如车载斗量,妳该找一个情投意合爱你胜如自己的人,两相厮守共偕白首,我梅文俊身负仇恨,许多大事未了。   “而且,我不爱妳,勉强结合,实非你我之福。退一万步说,我身虽为你所制,心已远在天之涯,怎能甘心?   “人生百年,算起来时日不为不长,我虽如妳所说,毁去血气二门,武功尽失,但来日方长,妳怎能担保我不会利用外物假手杀你?姑娘,你还是杀了我吧!一死百了,恩怨一笔勾销。妳要是留下我,总有一天,妳会自食其果。”   迷魂奼女挨了当头一棒,暗自沉吟。   文俊又说道:“例如说,在妳神魂颠倒之时,我武功虽失,但咬掉妳的舌尖抑或唇鼻,敢断言绝非难事。   “除死无大难,梅文俊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但自问生死二字,还吓不倒我。姑娘,妳不是天生淫贱,迷魂奼女四字,日后将令你痛苦终生,妳怎能上对慈亲,下何以教育子女?   “这些年来,妳得到了些什么?午夜扪心,妳不感到空虚?妳认为可以任意蹂躏天下人间贱丈夫,其实妳还不是任人蹂躏?”   迷魂奼女打了一个冷战,文俊又说道:“姑娘,来日方长,妳该为日后晚境打算,年过三十方知昨日之非。天地鬼神,虽说是虚无飘渺,但你不能在晚年独处中,消除心灵和外物所给予你的折磨。   “梅文俊死不足惜,总有一天,妳会想起在这不见天日的石窟中,曾经有我这个不畏死的人,对妳数说的正义心声。”   迷魂奼女宛若被冷水浇背,欲火化归无有之乡,突然,她泪眼模糊,将头埋在文俊的胸怀里低低的饮泣起来,半晌方哀哀地说道:“三十年一觉黄粱梦,是呀!我玩弄别人,别人还不是玩弄我哪!我……我……生在清白人家,一念之差,求师不慎,跌落淫欲之海而不克自拔。我该死,我有何脸目见先人于地下?岁月漫漫,怎耐日后悔悟之痛?我……啊……”   文俊一身傲骨,冷面心慈,一见奼女被他一番话说得顿悟前非,哭了个哀哀欲绝,心中大为感动,忙道:“姑娘,俗语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妳该庆贺才是。重新做人,这是人生最乐之事啊!”   迷魂奼女擦干眼泪,抬起粉面正容问道:“你唤醒了我的良知,使我能有勇气重新作人,谢谢你。但不知你心里还鄙视我吗?”   文俊还弄不清她这转变是真是假,目光在她的粉面和眸子里搜索,想找出她的心灵中,到底有多少诚意。   迷魂奼女只道他还在鄙视自己,惨然垂泪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跳在黄河里,也难洗清我的罪孽,我怎能奢望你宽恕我啊!咎由自取,我不怨你。”   文俊剑眉倏扬,正色说道:“姑娘,你错了!你认为梅文俊真是那种顽固不化的无耻小人?会对一个诚心向善,痛改前非的人落井下石吗?”   迷魂奼女愕然抬头,如花秀面上挂满泪珠。又听他说道:“假使我有鄙视你的丝毫念头,也不会在这天人交战的紧要关头劝你,我会记恨在心头,找机会致你死命,不比目前强抑欲火,枉费唇舌好得太多吗?”   迷魂奼女含泪笑了,情不自禁在他额上印了一吻,伸玉掌默运神功,解去文俊手足被“顺脉制穴”所闭穴道,直至她鬓角沁出汗珠,文俊的手足方可活动。   她说道:“我阅人多矣,直至今天,算是第一次遇见真正的英雄豪杰,我好惭愧啊!”   文俊活动一下手足,笑道:“惭愧的不是妳,而是我们这些臭男人贱丈夫。”顺手拾起她的罗衫,温柔的替她披上,掩住那令人心荡神摇的乳峰。奇怪!她竟然粉面通红,羞答答地转身穿着衣裙。   文俊也赶快起身结扎停当。   她穿着妥当,羞笑道:“你如果也算贱丈夫,天下的男人们都成了圣贤了。”她去拾起文俊的包裹和天残剑,亲自替他佩好,那派头真像一个贤妻良母。   只听她叹气说道:“要是你早生三十年多好啊!该我命中魔障太多了哪!”   文俊接过包裹笑道:“恕我冒昧,请问姑娘芳龄几何?能见告吗?”   “你问这个是什么用意。”迷魂奼女讶然问道。   “我想妳这三十年是怎么个算法的。”   “你的心眼不小。”她噗嗤一笑,仪态万千,“你先告诉我年纪才行。”   “区区年方十六,距弱冠还差四龄,加上三十岁,足可作你的父亲而有余,没错吧?”   迷魂奼女吃吃大笑着,柳腰轻摆,宛如风摆残荷,渐渐地,她笑得直不起腰来了,最后强忍住笑意。   问道:“加三十岁,告诉你,你只比我大不足十岁,我还能叫你爸爸?只怕和刚才一样,叫你亲亲不是恰好吗?”   文俊啐了她一口,摇着头说:“胡说八道!骗人!妳会有三十六岁?妳简直在撒谎。”   “嘻嘻!怪不得你口口声声地叫我姑娘,大概你还认为我是个青春少女吧?亏你名列武林,竟然不知道内家修为上,有所谓常春之术真是孤陋寡闻。”   文俊解开包裹,取出干粮,说道:“就算我孤陋寡闻吧,反正又无法证明,来,先填饱肚皮再说,咱们还得赶着出洞呢!”   迷魂奼女傍着他坐下来,摇头说:“我不饿,你吃吧。”   取出罗巾捉着文俊的手,替他擦擦双掌,羞红着脸,说道:“这儿没有水,右手不许取食物的。”   文俊想起刚才那一幕,窘得俊面发赤,不好意思起来。   她将粉脸藏在他的肩后,嗫嚅着说道:“都怪我不好,要是你觉得这是你生平大耻,我……我愿死在你的手中而无怨言。”   文俊面冷心慈,是个外刚内柔的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用感情对他。他用手抚着她的秀发,温婉地说道:“人总会有错的啊!妳怎么还这般说呢?”   他抬起她的粉颊,替她擦去珠泪,微笑道:“就当是大梦一场吧!这是妳新生的一天,妳应该欢喜才是。今后我们应该相互帮助,光明正大做人。有一件事求妳,不知妳能否答应?”   “你说吧,不要说求字,只要我能办得到,上天入地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妳呀,干嘛说得那么严重?我想,我想认妳做姐姐,妳应该不会拒我千里之外才对,是吧?”   “什么?”她惊奇的张口结舌,道:“我这万人唾骂的败柳残花,岂敢有这样的奢望?你……你怎么这样骗我啊!”   文俊用手盖住她的樱口,温情的微笑道:“姐姐,妳要再说这种话,小心我缝住你这张樱桃小口,俗语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妳已成佛了,是害怕我高攀了妳吗?”   迷魂奼女感到的热泪盈眶,忘形的一跃而起,抱住他的俊面,在他额上投下一连串的亲吻,梦呓似的呼唤:“弟弟!弟弟……”一连串的泪珠,滴了文俊一脸。 第十三章 清泥小镇   文俊直待她平静下来,含笑将她挽在身边坐下,说道:“姐姐,你要不进食,我也不吃了,我们这就出去,到江口准备一顿美食,为你为姐弟庆祝一番。”   “是的,我们应该庆贺一番。”   又对他神秘地微笑道:“当然啦!弟弟的心愿,姐姐当然义不容辞,那绿衣小姑娘好美啊!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又是噗嗤一笑,拍拍胸道:“只要她见面不对姐姐立下杀手,包在我身上,你得先对她说明你我姐弟关系啊!”   文俊在她的粉颊上轻轻一捏,苦笑道:“妳这张利嘴真应该缝上,妳想到那里去啦?那绿衣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面,差点送命在她那游戏风尘的诡计下,几乎到了生死相拼呢。”   他见她脸上还是不以为然的神色,便将遭受她们愚弄的经过详说了。   她惑然不解的问道:“你怎说,姐姐倒不得不相信了!那么,你的心愿又什么?”   “一言难尽,请恕我目前不能告诉你。总之,这是刀山剑树,看似不可能之事,说起来,将会引起武林轩然大波,但我得去完成它,非完成不可!除非我骨肉化灰。”   她忧形于色地问道:“弟弟,真有这么严重?可不可以对姐姐推心置腹,坦诚相告呢?”   “姐姐,这是万分艰巨而几乎不可能的事,绝不容假于他人,稍一不慎,横祸立至。我对姐姐敬爱出于至诚,但这事绝不能让妳知道,希望能谅我苦衷。”   他已将包裹收拾好,说道:“姐姐,我们走。”   迷魂奼女愁容满面,幽怨地说道:“我知道你是骗我的,连心中生死攸关的大事,也不让我知道,还说推心置腹吗?我……我不跟你走了。”   文俊只好扯谎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幸而我没告诉你,不然妳不是更为我担心吗?”   “这事牵涉着一件武林血案,我得去叩见师伯询问其中详情,师伯他老人家我还没有见过,还不知道他老人家如反吩咐呢。好了,姐姐和弟弟耍赖,妳好意思吗?”   她仍然不动,说道:“你呀!鬼心眼特多,你道我不知道你撒谎吗?”   文俊怎肯告诉她,自己要找跺下脚武林天地地摇,日前凶名如日中天的双凶一霸报仇恨的事呢?   只好撇开话题,故意展颜一笑道:“来日方长,不谈那些未来的事,妳是走还是不走啊!这石洞阴深得很哩!”   她噘着红艳艳的小樱唇,道:“我不走了,你丢下我吧!”   文俊没法,猛地虎腕突伸,一把将她挽起,笑道:“我不放心,我们说过在江口庆贺的,妳背我进来,让我抱你出去吧!”   “呼”一声吹熄灯火,缓缓向外走去。   迷魂奼女噗嗤一声轻笑,附着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放下我啊,我要在这儿回忆刚才的风光哩!”   “妳好意思,小心我摔倒,跌坏了妳我可不负责。”   迷魂奼女挣扎着要下地,文俊牵着她的素手,一步一步的向前摸索着。不久,已远远的看到出口处了。   两人手牵着手,兴冲冲钻出土坑来,不由地同时怔住了。文俊倒没什么,迷魂奼女却惊得花容倏变。   土坑前丈外,正站着一僧一俗,正并肩凝立,讶然地向他们打量。   僧人头顶上秃秃的,戒痕闪闪发亮,身上穿着上灰色野僧常服,足踏多耳麻鞋,身材适中年约花甲。   他满脸红光,剑眉虎目,鼻梁挺直,嘴角略向上弯,圆圆脸,如果不是剑眉虎目略带威猛,定然是个随和的出家人。   那身穿灰袍,年在六十开外的老人家,身材修伟,灰发满头,国字脸,隆准海口,长久脸际的美髯迎风飘拂,慈眉善目,仪表非俗。   老和尚一看清两人,剑目一竖,撇撇嘴说道:“好啊!你这娃娃原来也是个没出息之徒,老衲终日打雁,却叫雁啄掉了眼,呸?”   又瞥了迷魂奼女一眼,冷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妳这贱婆娘跑的不慢哩!只道你随着那牛鼻子躲到世界的尽头去了,想不到妳却在这找到了新面首,在这兽窟里快活呢。哼!妳就跑到天边去,看我也有抓到妳处治的能耐,妳再跑吧,这次要让妳逃脱,我无影僧真算是白活了。”   文俊起初感到老和尚的声音十分熟,猛想起他就是屡次用千里传音来警告他的人,灰衣、光头,又自称无影僧,不是他又是谁?等到老和尚冷冷地骂迷魂奼女,竟指自己是她的新面首,不由气往上冲。   轻轻放下她的素手,跨前一步,肃容说道:“这位大师说话请留口德,五德五常五戒中,第二戒就是戒妄语,大师身为大德高僧,岂可语出轻薄,同犯妄嗔二戒?”   “哈哈!你这小子教训得好!可惜你身入魔障,灵智尽蔽,任费老衲一番徒劳。看你能道出五常五戒,对我沙门戒律不陌生。我问你,你可知佛祖舍身还报的法典吗?”   “杀一恶而就百善,佛门弟子谓之大慈。大师还用问吗?”   “不用问了,你可知你身旁的女魔的来历吗?”   “不但知道,而且大彻大悟。”   “那就是了,你可知道我佛还报舍身的意思了。”   “哈哈!”文俊笑道:“大师谬矣!请问姑娘一身行事中,大师指出她所害之人,那一位是百善中人皆为有口皆碑之徒?”   无影僧一怔,随而怒声说:“依你说,迷魂奼女流毒满江湖,裙下丧生的百十无辜中,就没有百善中人了。”   “在下敢武断地说,这是千真万确之事。”   “你且说来听听。”   “在下与姑娘相识不过两个时辰,前此之时,却是同为朋友两胁插刀的对头。在下学艺不精被姑娘所擒……”迷魂奼女红着脸接口说:“弟弟,不是的,是我乘你受伤后,暗袭掳来的!”   文俊说道:“请听我说完,姐姐。自我道色不迷人人自迷;吴姑娘所迷的不是正人君子。在下被吴姑娘擒来,在这古穴躲避仇踪。不错,吴姑娘确是百般向在下诱惑,但在下不但不为绝色所迷,反而义正严词,将姑娘自欲海中援登彼岸……”   “是啊!我这一生中,破天荒地遇上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我怎能不遽尔回头,重新做人啊!”   “叫哈哈……好一个援登披岸,好一个遽尔回头,哈哈!奇闻!小子,你这话骗得谁来?那贱妇一身迷魂绝技,更有素女之术,百花春蕊丸,大罗金刚也惧三分,你竟能逃过这场销魂炼狱?哈哈,孩子,你教老衲信你吗?”   “住口!”   文俊大声地怒吼,又道:“信不信在你,在下虽不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自信还可算是人间大丈夫,岂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之徒?”   “弟弟,你是顶天立地奇男子毫无愧色,迷魂之术毫不起任何作用,裸体投怀送抱亦不为所动。一声当头捧喝,在我如受醍醐灌顶。我……我好惭愧啊!不是你,我在欲海中浮沉到那一天才见天日哪!”迷魂奼女掩面哀诉,声泪俱下。   老和尚默然。一旁的老人家一直漠然,袖手旁观。   文俊肃容道:“大师,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吴姑娘已痛改前非,立志重新做人,在下敬其心切意诚,故已拜为义姐。难道大师真的不愿慈悲,不愿放她一条自新之路重新行走吗?”   老和尚目中神光闪动,凝视文俊半晌,突然向他说道:“娃儿,你过来。”   文俊夷然无惧,大踏步上前。   老和尚伸出左手说道:“左手。”   文俊伸出左手,才和尚三指往他脉上一把,神目如电,注视着文俊双眸。文俊心中无愧,星目生光,昂然对视。   良久,老和尚手一松,神目冷电突敛,哈哈大笑道:“娃娃,我得教训教训你。”声落,突然一招“神龙现爪”,快如电光石火,迎胸便抓。两人相距不到三尺,断无不中之理。岂知大谬不然,就在迷魂奼女尖叫一声倏然扑出中,文俊已展开“九幽魅影”惊世神功,突然斜飘八丈。   老和尚惊骇莫名,怔住了。突然又大袖一拂,喝声回去!将迷魂奼女迫退丈余。一声长啸,大袖交挥,霎时劲风怒号,罡风排山倒海似的,向丈外的文俊狂卷而去。   文俊剑目倏扬,发出龙吟似的一声长啸,凌空纵起三丈,“怒隼穿林”,自罡风上面电射似的猛扑无影僧。   无影僧双袖一翻,突向上一掌“白莲初放”狠着出手,两股罡风向上一涌,巨大的潜力再向两边猛吸猛卷。   文俊被两仪真气震伤内腑,但他体内玉浆所锻肌肤,经一次打击,如果能从内功心法行功,不但可迅速痊愈,而且功力更进一层;上次他被绿眼鬼王打了一记黑砂腐尸毒掌,就是明证。他被两仪真气击伤,当时绿衣美姑娘及时赶到,他能及时行功,以九如心法将所中两仪真气驱出,虽行功火候不移,但已大致痊愈。直待被迷魂奼女风流炼狱所困,暗中数次行功冲穴,无形中血气加速,不但伤处痊愈,功力又进数分,只是他自己毫无知觉而已。   他身在空中,罡风一到,他突向上一浮,“八形散手”中的“怒鹰翻云”连翻两转,在罡风怒号中倏然下扑。   无影僧喝声来得好!大袖急似惊雷,一连攻击六袖之多。   文俊到底没有老和尚的功力深厚,始终突不破罡风所布的气墙,身形六起六落,足不沾地反击四掌两腿。   无影僧面泛微笑,大袖一出,只见灰影一闪,在哈哈狂笑声中,脱出战圈,现身在旁立的灰衣老人身旁,对落下的文俊道:“哈哈,你小子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告诉我和尚,你贵姓大名?” 八!零!电 !子! 书 !w!w !w!!t !x !t ! 0! 2!.!c!o!m   文俊也心折无影僧的奇绝奇功和雄劲霸道的内功,但他不愿说出姓名,仅恭敬地答道:“大师请恕罪,在下乃无名小卒,从不以姓名示人,还请见谅。”   老和尚点头微笑,对那灰衣老人说:“孽龙,你可看清了吧?这小伙子我连攻八招,就看不出他的门派。长江后浪推前浪,再过三年五载,你这条孽龙,嘿!该等待移交宝座了。咱们走罢!”   “小小年纪,身手不凡,难得。”   灰衣老人道:“你往西来我往东,不如就此分手算了。”   “孽龙,告诉你又不信,我从山东赶到江西,什么人物没见过,孙少爷兄妹确未在这条路上行走,何不到关洛道上一试呢?走吧,不然我和尚跟你没完。”   “和尚,不是你的事你当然不急,我非走不可。”   “且慢,你那两个小捣蛋我知之甚深。江西境内近来风雨满天,怪多的麻烦事,武林高手纷至沓来,你那两个宝贝准来插上一脚。亏你这条孽龙相识满天下,竟然不知相隔一省之地的大事。走啦!保证找到那两个捣蛋,那时我和尚揍他们五十大板,你可不能心疼。走啊!”   灰衣老人也笑了,灰影连闪,霎时去得无影无踪。   而文俊和迷魂奼女的耳中,却灌入小如蚊蚋却清晰可闻的声音,如在耳畔轻语:“娃娃,大姑娘,好自为之,后会有期。”   迷魂奼女感动得热泪盈眶,皆因这无影僧是江湖怪杰,功力之高,已臻化境,平生游戏风尘,嫉恶如仇,犯在他手,天涯海角他非找到不可。这次她在山东莒州,迷死了两名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闹了个满城风雨。冤家路窄,恰好老和尚正在莒州行侠,被他追了个天上无路。幸而巧逢紫虚老道应伏虎僧之请,追缉山东道上令数十名好汉无端失踪的绿衣姑娘。她末路穷途,托庇在紫虚道人的卵翼下,由于他们一行七人行踪诡秘,行动飘忽,而无影僧知道自己绝不能以一敌七,一方面也想踩探他们做些什么勾当,所以迢迢千里追踪,始终不愿主动下手。   迷魂奼女想不到一念改过,就令恨不得她剥皮抽筋的无影僧,轻轻就放过她,而且竟然饱含鼓励和祝福之意。   感触上心头,不由热泪交流,捧起文俊的一双虎掌,在掌心印下无数狂吻,一面轻唤道:“弟弟!我多高兴啊!我真得复活了,真得复活了。”   文俊解下她腰中罗帕,轻拭她粉颊上的泪珠,柔声说道:“姐姐,在你那颗百花春蕊丹跌下的那时起,妳已经复活了,妳该高兴才对啊!”   迷魂奼女羞得一头扎在他怀内,轻擂他两粉拳,羞怩地说道:“你呀!也一样坏哩!”   探手怀中取出那盛面花春蕊的锦袋,交给他,仍不抬头说道:“丢掉它!这坑我一辈子的魔障。”   文俊接过,一阵异香冲入若醉,她急叫道:“快丢啊!迟了你……你……那多可怕!”   “要被人拾去才真可怕,我把它埋了。”脚一蹬,地面陷了个近尺深足印,丢锦袋入坑用土填了,说道:“看看晚霞将至,我们快赶到江口,走啊!”   姐弟俩手牵着手,衣襟飘着之声顿起,瞬间消失在官道尽头,只是落日余晖,轻洒在树梢。   翌日,文俊和义姐苏芳芳依依分手,他要驰往麻山,她则返回河南归德府老家,订定后会洒泪而别。   这里且表述麻山,麻山,也叫麻姑山,在建昌府西南,高有九里,周围四百余里。其宽说高有九里,未免过甚其词,江西最高的怀玉山也不过四里,九里是指自山麓到山巅的路程而言。   这山在方外羽士们来说,算是三十六洞天的第二十八洞天,被那些牛鼻子们装神弄鬼,平空为这座名山加上许多神话。山上有座会仙亭,据说原是蔡经的宅第,就是汉代力士王方平与麻姑相会之处。   至于麻姑其人,可能也是荒诞不经的神话。据说她是建昌人,是古代的一位女仙,修道于牟州东南姑余山。宋徽宗无聊得极,竟会封她为真人。   神仙传形容她说:“王方平降于蔡经家,召麻姑至。是好女子,年可十八九许,手似鸟爪顶中有譬,衣有文章而非锦绣。”   乖乖!女人生有一双鸟爪,未免令人倒胃口。   她的真实年龄,且听她对王方平所说的话:“有目以来,已见沧海三为桑田,今海水复清,浅于往昔矣!”   想想看,她该有多大年纪?沧海桑田这句话,源出于此。但至今流行的麻姑献寿图,虽取长生不老之意,却没将鸟爪画出。   至于麻山的脍炙人口,大概是始自唐朝大历六年,颜真卿任抚州刺史,根据神仙传所说,写了大小字各一本“麻姑仙坛记”,大字本在抚州,元朝时毁于火;小字本在建昌,被一位专吞公物郡守纳入了私囊。总算他还有点良心,命石工摹刻了一块石碑往下任移交。目前所传的拓本多是翻刻的,真本千金难求。   在明代,麻山道观香火之盛,可算得空前绝后。荆山老叟的师兄无极道人,就在麻山西麓宜河之畔。   这里人迹罕至,比前山相去天壤;因为至麻山观光的游手好闲人士,大多由抚州至建昌府登山,从宜黄去的可说绝无仅有。   文俊对这一带地理毫无所知,盲人瞎马沿途摸索,他该走宜黄的,却向建昌府赶去。   这天酷阳高照,自抚州至建昌府官道,现出了雄伟俊美的梅文俊身影,青衣巾打扮,背着小包裹,腰带上插着一条不三不四的破布卷儿,胁下悬着一个布袋,那是已掩上形迹的天残剑和百宝囊。脸上风尘仆仆,只有朗星也似的神目,炯炯有神。青色土布衣和满身风尘,掩不住他那绝世的风标。   官道沿汝河(抚水)迤逦南下,这一带还是鄱阳盆地的范围,阡陌纵横,稻香四溢,远望南方绵绵起伏的崇山峻岭,他仰天呼出一口长气,喃喃自语说:“师父,俊儿已看到了麻山。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俊儿将在这儿随师伯埋头苦练,势取宇宙神龙项上人头,血祭师傅你在天之灵。”   看看到了清泥渡,算是进入了山区。正走间,猛听身后蹄声急如骤雨,奔来了两匹骏马,尘埃飞扬,来势奇急。   文俊扭头一看,向左横跨两步道旁,突想起三年前荆门道无端受辱的情景,不由剑眉一竖。   两匹马风驰电掣似的一掠而过,鞍上两个一身青色劲装背插长剑的大汉,伏鞍连头也没抬,策马狂奔。文俊也自顾赶路。   不久,身后衣袂飘风之声大起。他情不自禁扭头一看,不出一怔。两个头戴九梁冠,身穿道袍腰悬宝剑的青年道士,左手背在身后,右臂大袖飘飘,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惊世骇俗,竟用绝顶轻功身法赶路。两人面目倒生得不讨厌,只是眉宇之间,那目空一切的傲岸神情,令人有点儿不太舒服。   两道人意气飞扬地超越文俊身侧,行云流水似的一掠而过,并不向文俊瞧上一眼,身法着实高明。   文俊暗中喝了一声采,也惑然不解,心中一震,他想:“这是武当的八步赶蝉,入神返虚之境了吗?”   一面想,一面暗中提气。他在这下山后一月中,出生入死,胆气愈宏,经过绿眼鬼王和伏虎神僧的黑砂尸毒掌与两仪真气所击,还有黑腐魔的着意成全,体内玉桨所洗筋骨,潜能逐步发挥。而且,他日夕不闻断地以九如心法行功,功力愈来愈精纯浑厚,只是他不自知而已。对自己日益精进的奇怪现象,他始终不知其然。   这时,他心中一动,低头暗忖:“恨海狂人的八形散手,固然大佳,但却无黑尸魔的九幽魅影来得诡异秘奇。我可不可将这两种功力揉和应用?以八形之浑雄,补魅影之不足,以魅影之诡秘,辅八形之长,岂不更佳?说不定我可以创出九幽凌虚魅影的奇功呢!”   想到就做,丹田先天真气发如怒涛,奇经百脉真气充溢。“九幽魅影”本就是“凌空虚渡”的旁支,是真正的上乘心法,真气一提,浑身轻灵,似若破空飞去。但他却以“苍鹰下搏”的身法向下沉凝,更以“熊蹲踞”强行抑止“蛇缠滑”,硬将身躯保持在不上不下,不距不滑之间。这一来,除他自行举步以外,竟可以保持在地面上一尺左右。许久亦不会下坠。他心中狂喜,浑身都是劲,猛又一提真气,双足踏着浮尘表面,竟然未露履迹,悠然地一步步向前走。   起初,仅能支持半里左右,后来,竟能远至两里以上。他恍然大悟,暗笑道:“原来这不可能之事,如果功力火候够,更能刻苦用功,却是可能的呢!八步赶蝉用来赶路,又有何足怪?”   其实他错了,那两个道人只是偶然高兴,赶上一程而已,要用八步赶蝉长路,连目下武当硕果仅存,功入化境的元老“天极三老”也没有这份深厚的功力。   他凝神运功,沉浸在自己神奇的创意里,但耳目仍留意四周的变化,恐怕有人认出他的身份。   自从和阎王谷的绿眼鬼王见面,力歼巡谷高手后,他对阎王谷的人深怀戒心,不愿让他们看出自己的行藏。   他刚换过一口气,身后已远闻蹄声,他赶忙散去劲道,踏实地赶路。不久,蹄声不徐不疾已近身后,五匹骏马先后在他身侧掠过。鼻端嗅入一丝幽香,令人心神为之一爽。抬头一看,只见到五个背影。前三匹并辔而行的,是三个身穿青绸对襟,绣金花边莺带,猿臂虎肩的少年人。后两骑是穿月白紧身,身材窈窕的少女,五匹鞍旁都插着长剑,从容缓骑而行。   两位姑娘一样高矮,由背影看出,柳腰纤纤,云鬓堆绿,矫健婀娜,端的令人暗中激赏,不用猜,准是一双绝色美人儿,带刺的娇艳玫瑰。   五人五骑纵马而行,并未留意道旁的文俊,他也是无心,更没把马上人的脸貌看清。他怎知这五个人和他有切身关系呢?   一别三年,但面貌不可以认识的啊!三个后生中,两个正是翠园的两个小捣蛋,东方英和东方群。另一个是文俊的义弟徐廷芳。两位姑娘不用说,定是徐廷芝和东方玉了。他们五个人在长江中相识,一见如故,竟然走在一起,怎会想到在途中和文俊相错而过呢?假使这时六人见面,也许尔后少发生多少事故。   五人五骑的身影还未消失,文俊又感到身后衣袂风又起。片刻,两个身穿黑白劲装的身影,快逾奔马,在他身旁掠过。   文俊心中一怔,暗道:“怎么,今天这条路上难道将有事故发生?这两个人用的柳絮随风身法,崆峒的俗家弟子也由关中赶来了。”   他将脚步略为放快,泰然紧走。不久,清泥渡在望。   这是一座地当要冲的小镇,座落抚水之西,对岸有条大道通往东面山区,乃进入金溪的大道,但并不通车驿。南面的官道通往建昌府,距此还有八十里,所以这里不但是交通要道,也是落脚打尖的好处所。   小镇不大,但村店极多,自南至北仅有一条小街道,长不过百十丈,倒有一二十座客店和酒肆。   这清泥渡平常极少有高贵的客人在此住宿。自建昌至抚州,名义上上相距两百里,其实只有一百八,恰是车马的一日脚程,只有脚夫们担子重脚程慢,只好在这儿委屈一夜。   文俊入得镇来,在靠渡口处想找一家小店歇脚。街道窄小,人并不多,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多已找小店打尖。他信步行去,远眺渡口以南耸立着一座酒楼,酒旗儿高挑,金字招牌上三个大金字:“瞰江楼”。   店左侧拴马桩上,拴着十一匹健马,鞍后是马包,鞍侧有牛皮插袋,一看就知道那是江湖朋友的坐骑,插袋就是插兵刃之用的。文俊不管在三七二十一,大踏步向店门闯。店门口站着一个肥肥胖胖的店小二,一见文俊那士布衣着,准是落魄江湖的小混混,竟要往清泥渡最高贵的酒楼上闯。   原来笑瞇瞇的脸色,马上往下一挂,满脸不屑地说道:“客人是否要歇脚?请至隔壁茶座吧。”   文俊下山近月,早把世情看得十分透彻。古往今来只重衣不敬人的风气,走遍天下亦是一样,所以他不在意。在与七泽苍龙分手时,刘家兄弟够朋友,偷偷在他的包内放一百两银钞和一些碎银和金珠,后来他发觉了,却已到武昌附近。分水飞鱼一再向他解释,保证这些财物绝不是不义之财,他却不过分水飞鱼的好意,只好收下了,一直就没有机会用去这偌大的财物。   他探手囊中,取出十来张一贯面额的“大明通行定钞”,和不少碎银,微笑着在店小二那胖脸前一晃,说道:“敢情贵店与别处不同,是否要先将银票交柜,方可进楼吃饭吗?入境随俗,就先交亦无不可,我外乡人不在乎。”   胖小二见这劳什子竟有一大堆,脸变得真快,挤出满脸笑意,讪讪地打拱作揖往里请,说道:“客官言重,请移驾楼上雅座,请!请!”狗舔屁股似的在前引路。   进门,楼下十余张八仙桌上,坐了二三十位客人,正在兴高采烈狂饮,高谈阔论之声嘈嘈嚷嚷。文俊见没有岔眼人物,大步登楼。   楼上约四丈见方,共有十二副坐头,前临大街,后瞰抚水,却一无陈设,寒怆得紧。   靠街窗右首一桌,坐了六名大汉,一色青衣短打扮,腰悬刀剑,年约三四十之间,面貌凶悍。左首一桌也有两个人,就是先前策马狂奔的青衣背剑大汉。两大汉左面一桌,也有两个人,那是用“柳絮随风”身法赶路的崆峒俗家子弟。另一桌上是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年在二十三四左右,面貌相似,穿的是锦缎银边对襟劲装,倒也人才一表,只是眼圈发青,看去全无神采。悬剑挂囊,定是个练家子。   女的一身绿,小蛮腰上悬着长剑,正对着梯口而坐。   文俊略一环顾,跨入厅中,小二哥招呼他入坐,另一名店伙送来茶水面巾。文俊解下包裹,置在一旁。   胖子小二哥笑嘻嘻地说道:“客官是小酌抑或进餐,但请吩咐。小店有上好名酒,菜嘛,一应俱全,清蒸活鲜鲤,麻油辣子鸡……”   文俊摇手止住他往下说,将面巾交还店伙,笑道:“来一碗鲜汤,一盘烧卤,麻油辣子鸡,马马虎虎就成,酒大可不必,穷小子我要填五脏。”   “客官要烧卤岂能无酒?小店有自建昌府送来的麻姑酒,有新城来的冬酒,甜甜的,后劲虽大,没关系,来个半……”   “别啰嗦!就来半斤冬酒,夏天吃无妨碍吧?”   “无妨无妨……”   他亮着喉咙向楼下吩咐,自去了。   胖小二走,文俊恰好和绿衣女对面而坐,面巾一拭,风尘之色尽逝,风华尽显。   对桌的绿衣俏美人突然轻噫一声,直了眼。   文俊闻声抬头,恰与绿衣女郎瞟来的如水眼迎个正着。他心中暗喝一声采,心说:“这丫头着实俏,美咦!可惜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端的有点那个……”   绿衣女郎端的美,美得教人心跳。粉面桃腮,薄施铅华,春山眉扇形的长睫毛,衬着一双令人心弦狂震的水汪汪大眼,美好的琼鼻,一点恰到好处的小绛唇,在颊上有个深浅合度的小梨涡,左边腮旁有颗小小美人痣,媚态撩人,端的妖媚绝伦,风情万种。   她看去约有十八九年纪,像个熟透的苹果。大热天,绿绸子薄衫真是薄,虽不至薄如蝉翼但也大有可观,绿色的坎肩光彩流转,胸前高耸挺秀的乳峰,把从坎肩上垂下的金丝苏挤向一旁垂挂,显得那令人目眩神摇的双乳更硕更挺。隔着八仙桌儿,仍可看出香罗带内的柳腰儿,细得可怜生,奇怪她竟然挂着沉重的宝剑,不怕将柳腰儿坠断?   文俊曾和三音妙尼相处三日,三音妙尼号称人间尤物,可见美得可以。在江口官道,更与两位美逾天仙的凤瑛两位姑娘朝过相。还有,新结识的义姐迷魂奼女吴芳芳。这些人无一不是美艳超绝的人间尤物,谪凡仙子,所以他看了这翠绿俏妞儿,并不感到突出,故以看了一眼,便自转睛打量其余的英雄好汉。他彷佛感到绿衣女郎似乎妩媚地向他一笑,送来那销魂荡魄的眼波,但他并未在意。   别看这小镇店不起眼,菜弄得真不含糊。那冬酒乃新城一带的特产,也叫冬水酒,味甘甜而后劲足,假使仰着喉咙喝,一口气准可灌入三两斤,等到酒力行开,非躺下不可。文俊觉得好玩,一口就喝掉半壶,他一面自顾自饮食,一面留意这些江湖好汉们说些什么。他的耳目有异常人,特别敏感,近来功力大进,更是锐利。众人的语音虽低,但逃不掉他的神耳。   咱们这些黄帝子孙,有个最大的毛病。在茶楼酒肆间,事不论公私,语不分黑白,三杯黄汤下,准会胡说八道冲口而出,甚至乌天黑地的阴谋,也可在这儿商量策划。所以公门中的暗探经常利用这些场合刺探隐情。   不消多久,楼上除了店伙和文俊外,十三个男女中,都将话匣子打开了。   靠窗那两名背剑大汉,有一个轻声对同伴说道:“二哥,你说五弟他们,今晚能不能如期赶到呢?”   二哥重重地放下酒杯,皱着眉沉重地说道:“这也难说。五弟为胸藏珠玑,料事如神,目前群雄并集,皆不出五弟所料,我想他总会如期到达的。是否沿途另有意外耽搁,愚兄就难以估量了。”   语音一落,对面六大汉之中,忽然响起一声朗笑,发自上首目闪精光,脸红如火的大汉口中。   又听他冷哼了一声,对另五人说道:“想不到为了江湖医圣那老不死的一瓶紫露续命丹,竟然轰动江湖。看来,铁掌开碑黎老匹夫,真正走了霉运啦!”   另一名大汉接口说道:“怎么不是?盟主派我等前来,向黎老匹夫索取。岂知这老匹夫不知老歹,竟然早已传言江湖,声称任何人不得到氲氤山庄骚扰。他明明是存心不良,扬言江湖,借机引起纷争嘛,真该死!”   文俊心中一动,暗道:“这些狗腿子是插翅虎的走狗,看来这次双凶一霸的走狗们全都赶来了,我得特别小心。”   又听下首一名大汉:“仅半月之久,江湖中闻风赶来的好汉,全在这儿集中。黎老匹夫弄巧成拙,引起江湖纷争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是氲氤山庄也得完蛋大吉,这叫做作法自毙。要是我干脆将紫露续命丹乖乖交出,置身事外,岂不两全其美?”   上首红面大汉冷笑道:“你倒说得轻松,那紫露续命丹比武林三宝更妙,江湖医圣花了二十年心血,走遍天下名山大川,采各种珍罕之药炼制的起死回生圣药,也是固本培原练先天真气的无上妙品,比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还胜一筹。假使是你,你舍得拱手送人吗?”   另一大汉摇头道:“也许我舍不得。但要是拿命来比,不是我怕死,但我还是要命而不要药呢!”   另一个冷冷地说道:“谁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哼!”   红面大汉说道:“这消息千真万确,绝对可靠。”   目光却冷冷地落在楼中众人身上,又说道:“两月前,黎老匹夫在天台山与少林弟子,以及九龙山的瓢把子锦毛虎覃江,大伙儿清算过节,三方面闹了个三败俱伤,黎老匹夫挨了少林弟子一记百步神拳,无意躲入一座石室,发现那竟是江湖医圣的丹室,找到遗留在内的一瓶武林至宝紫露续命丹。他不但能将致命创伤治好,更将追踪而来的仇家,打得落花流水。事后有人搜集石室,方知黎老匹夫得以逃命之故。这桩事一点不假,不然怎么会闹得江湖风风雨雨?”   红面大汉正在大卖精神,蓦地楼梯口足声紧急,骤奔上来一个矮小腌臜的老和尚。他一头油泥,将光头和脸面弄得像个大花脸,满脸皱纹密如蛛网,双目似合似张,像瞌睡虫未被撵走,打不起精神。一双手腌臜污浊,形如老鸡爪。破僧袍百绽千补,满是灰黑发亮的油垢。腰中拴着根烂草绳,下身看不见裤管,只看到一双瘦骨嶙峋的瘦脚,像刚在阴沟里爬起一样,沾满一脚污泥。脚下的破草鞋更不象话,脏得令人恶心之至。   人未到,臭气先至,那窝囊劲实在令人不敢领教。只听吧嗒吧嗒草鞋连声,他已到了厅中。   后来跌跌撞撞跟上来两个店伙,饿虎扑羊似的扑到,有一位店伙手急眼快,一把揪住脏和尚的破衣领,搭在他腰中烂草绳,鸡鸣狗叫似的嚷叫:“秃炉,你还往哪儿跑?乖乖的替我滚出去吧?”   和尚一裂嘴,扮着鬼面儿笑道:“伙计,你得小心,脏和尚身上就这一件仅有绝无的八宝遮羞衲,你要是一撕拉,下面吗,哈哈!可不太雅观。桌上正有位娇滴滴甜甜蜜蜜的花不溜丢大姑娘,我和尚光着来光着去不大紧,小心有人掉剥你的臭皮囊。”   店伙一听愣住了,看和尚破袍内果然露出裤子,万一拉掉真尴尬哩!急忙松手而大骂道:“你敢撒赖?看大棍子能揍翻你这臭和尚吗?滚!给我快滚!”   两店伙合力一推,却推了个空。脏和尚转身耸肩,已闪开两人,咧开大嘴一笑,瞇着睡眼嚷叫:“喂!你这鸟店讲不讲理?脏和尚有的是白花花银子,你怎敢将财神爷往外撵?哎哟,大事不好……”   脏和尚没说完,店伙已先后扑上。脏和尚随店伙前扑之势,踉踉跄跄向绿衣女郎一上桌撞去了。   脏和尚身上那股子酸臭气,早将楼上的几位男子熏得火起,再听他满嘴胡说,绿衣女郎首先忍不住,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脏和尚向她桌上撞去,她粉面变色,倏然站起,便待发作。   两锦衣青年也徐徐站起,泛青的脸阵阵杀机,脏和尚一到,左首青年阴阴一笑,右掌疾挥,突向和尚胸前按去。掌出无声,看去不甚了了,文俊却大吃一惊,暗叫:“不好!”认得那宇宙神龙独霸武林的九绝掌,以阴柔力道发出,中者内脏经脉全被震断,歹毒绝伦。   当年在白鹿岭石笔峰,宇宙神龙就在袖中向他下了两次毒手,幸而文俊坚如铁石,且相距甚远,两次都未受伤,但令人窒息不可抗拒的魔力,他却亲身领教过了。   后在峡谷与恨海狂人相处经年。恨海狂人早年曾和宇宙神龙之师塞北人魔斗了三天三夜,对九绝掌力知之甚详,曾将这种绝学告诉了文俊,所以他一看便知。   脏和尚要被掌力按实,势难幸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文俊要抢出发掌的瞬间,奇变发生。   脏和尚脚下突然一滑,身躯向侧疾倒,蹬蹬蹬横冲四五步,说巧真巧,恰恰好躲过那致命一击。脏和尚身形未定,却向绿衣女郎叫道:“佛度有缘人,女菩萨行行好,施舍脏和尚一次,这些店伙狗眼看人低,只消女菩萨闲话一话,就可教他们滚蛋!脏和尚刚在枉死城饿鬼穴中逃出,这一餐非吃不可哩。”   绿衣女郎粉面铁青,轻启樱唇冷冷地说道:“不错,你刚才是从枉死城中逃出来了,请问,老秃驴你在那座名山参禅?上下如何称呼?”   “哈哈!脏和尚上脏下也叫脏,就名叫脏脏,我的庙在风流山,对的是野狐禅。姑娘……哎……”他突然向侧一倒,惊叫出声。   “哧哧”两声,随着脏和尚跌倒声同时乍响,有人倏然站起。   原来绿衣女郎不等他说完,粉面铁青,玉手一抬,两支竹箸电射而出。相距不足八尺,断无不中之理,眼看脏和尚性命休矣!岂知他恰好向侧滑倒,在刻不容发中及时躲过。嗤嗤两声竹箸入壁间半尺有余,一线之差,几乎将邻桌的两个崆峒门下,在肩开了个窟窿。   他两个本是背向壁间浅酌低语,似乎不屑理会这面的争执,竹箸射来,可把他俩惹火了!两人同时拂袖倏然站起,只一闪,便拦在脏和尚的身前。   左首那位,满脸杀气,向绿衣女郎说道:“姑娘一手‘流光飞箸’着实高明,差点将在下两人全算上了,在下两人乃甘州扬敬堂和白起风,姑娘可否将芳名见告?”   绿衣女郎先是黛眉一皱,却又不怒反笑,媚眼儿一瞟,银铃也似的笑声绕厅四逸,媚极荡极!   崆峒两门人知道她有意奚落,脸色转青,正待发作。   刚才发九绝掌的青年,挺身上前,两手叉腰,冷哼一声,傲然地说道:“阁下原来是崆峒门下有名的甘州双英。两位久与夷狄往还,难怪不知道卜姑娘的芳讳,但绿飞鸿的名称,该有个耳闻吧?”   顿了一顿,向另外少年一指说:“这是舍弟,人称小周郎闻人霸。至于区区在下,嘿嘿!就是风流浪子闻人雄。假使你仍感到陌生,那么,贵地近邻汉中昊天堡,你总不会忘怀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甘州双英大震,暗叫一声“糟!”糟得不可再糟!想不到在这小村店中,竟然巧遇宇内双凶的子女。   崆峒派雄峙关中及西北边陲,弟子们在中原的势力也够庞大,以两人的身手来说,未必就次于这双凶的子女。可是崆峒派有不少人,和宇内双凶或多或少有点交情。最讨厌的是,宇宙神龙之师塞北人魔目前并非撒手尘寰,已经有两甲子以上的年纪,功力已至化境。目下他结庐于延海附近,距南面的威远营不远,可算是崆峒的近邻,那老魔头谁敢惹得起?   两人心中暗惊,杨敬堂只好收起傲态,冷冷地说:“难怪!阁下有闻名的宇内双雄撑腰,杨某真是走眼。久仰久仰,难怪!难怪!”   风流浪子兄弟俩大怒。皆因宇宙神龙闻人杰,膝下只有一子,十年前不幸暴死蜀中,死因不明。留下两个孙儿,平时溺爱过甚,以致臭名四溢。   宇宙神龙平时不喜女色,但他的两个孙儿却反其道而行,难兄难弟好色如命。   宇宙神龙的昊天堡中,高手如云,宇宙神龙本人,更是高不可测。可是这对难兄难弟溺爱过深,而且大孙天资姿平凡得很,日夕沉迷在温柔乡中石榴裙下,所以始终未能出人头地,只借乃祖余阴,在江湖无恶不作,却生性狂傲,目无余子,最恨人家揭他的疮疤,说他们借乃祖余阴,得以雄称江湖而已,他怎能不恼?   这次兄弟俩专程赴赣,途经皖境,恰逢阎王谷的孙女儿绿飞鸿卜雁。风流浪子遇上荡妇淫娃,干柴烈火,一拍即合。三个人床上功夫都有相当造诣,兄弟俩同穿一条裤子,狗男女阔床大被得其所哉。   两男一女足足快活了半月,觉得不太新鲜了,目前还有些小裤带恩情,一同到赣省进行要事了。   甘州双英竟然抬出“宇宙双雄”的招牌,其中含义像是说:“你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仗乃祖的威名庇护,在江湖鬼混而已。”这不啻触他们的隐痛,兄弟俩自然受不了。   小周郎气量最狭,自视更高,“叭”一声踢飞木凳,跨前两步,怒叫道:“甘州双英是什么东西?敢小视你家大爷!让你开开眼界,看昊天堡的绝学是否浪得虚名。”左手“金豹露爪”,右手戟指突出一记“二龙争珠”,向杨敬堂抢攻。   杨敬堂忍无可忍,他也是个狂妄人物,小周郎狂妄地一递爪,心中顾忌被怒火一冲顿忘利害。冷哼一声,一迈左腿,右手“叶底翻花”急拂小周郎右腕脉门,左掌急似奔电,“小鬼拍门”一掌击出。   两个各怀戒心,一沾即走。就在人影乍分乍合中,突然肉香扑鼻,汤汁乱飞,接着是几声哈哈狂笑。   两人满额满头都是肉汁,却听脏和尚大叫:“哈哈!怎么!这肉汤邪得很,干吗不往我嘴里飞啊!”   甘州双英和小周郎知道汤汁定是脏和尚搅的鬼,伸手摸掉脸上肉汁,同声怒吼,猛扑脏和尚。   “慢来慢来,红烧狮子头,你可别飞啊!我和尚要吃啊!”他手中捞了一个大肉团,猛地咬了一口;左手无意有意间,向扑来的三人一扬掌。   三人突觉一股浑雄力道,狂涛似的卷到,身形突然一震,骇然止步,脸上全变了一个颜色。   “妙啊,你也来!”脏和尚手上的半个红烧狮子头,连着那令人恶心的脏手,突然向绿飞鸿樱口一伸,奇快绝伦。   “秃驴找死!”绿飞鸿早有准备,一声娇叱,绿影一闪,人已到了脏和尚身侧,翠袖倏扬,一丝锐风呼啸由袖底飞出,直取脏和尚章门大穴。   脏和尚不等她的“指风打穴”劲道近身,用破大袖往头上一盖,撒腿便跑,狂叫道:“不好了,女菩萨杀人哪!救命啊!”   经过文俊桌边,奇怪那盘辣子鸡已不翼而飞,踪迹不见。等文俊抬头一看,不但脏和尚形影俱渺,绿影一闪。绿飞鸿也在梯口消失。   接着是甘州双英和风流浪子兄弟,同时跃下窗口,蹄声挟着马嘶,向南愈走愈远,大概是追脏和尚去了。   这一阵子大乱,把另外八名大汉吓了一大跳。   那两个青衣大汉的二哥一凛说:“三弟,你知道那脏和尚的来路吗,身法诡异极了。”   三弟摇头答道:“小弟眼拙,不但不识其人,连他那手眼身法步出自何门何派也未看出。”   两人说话声不算大,却也不算小。对桌六大汉中,有一个人突然嘿嘿冷笑,轻蔑地瞥了两人一眼,不屑地说:“连天河口的脏和尚济慈也自不认识,还走什么江湖,竟然梦想前来参加夺取紫露续命丹,哼,回去孵豆芽算了!”   “啪”一声响,两大汉将杯子摔得粉碎,倏然站起。二哥大环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指着刚才发话大汉骂道:“狗狼养的,毕二爷并不冲着你南山六义撒尿,凭什么你敢如此狂妄,出言无状。”   这一骂可好,南山六义纷纷怒火上冲,全都推桌站起。上首那红面大汉阴沉沉地往前一站,嘿嘿狞笑道:“姓毕的,你真狂得教人吃惊,就凭西梁山一群小贼,也敢在六义前耀武扬威!反了!翁大爷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西梁山五霸今后还能了?”   跨前一步,左掌“五丁开山”猛地劈出,右足同时“进步撩阴”飞起一腿。   毕二爷错肩斜身,向左急闪,右掌“手挥五弦”向翁大太爷膝盖关节上挥去,喝声“滚你娘的蛋”!右足向前一伸,蓦地用十成劲一掌“惊雷撼石”拍出。   翁大太爷身形前冲,收招不及,他未料到毕二爷一开始就全力相搏,仓促间向左略旋,反手一招“倒打金钟”向后急拍。“砰”一声闷响,双掌接实。毕二爷身形向后一挫,晃了两晃。翁大太爷苦头可大了,他只一足着地,又是仓促发掌,身形向前一栽,“哗啦乒乓”之声大起,桌子撞断了两条腿,杯盘碗筷全打得粉碎。   另五名大汉同声怒吼,纷纷拿出兵刃向上一围。眼看有一场全武行上演,遂听毕二爷叫道:“楼上地方小,咱们街心上见。”身形一闪,穿窗而出。南岳六义怒叫如雷,跟踪而下,下面人声鼎沸,兵刃交击的清鸣大起。   文俊视若无睹,自顾自进餐,楼上鬼影俱无,他在想:“这世界不太大,一日之间,宇内双凶的子女全碰上了。这可好,正是天假其便,得瞧他们在此有何图谋。”   正在想,忽听身后微风凛然,他听力超人,知道有变,却听身后“嘻”一声轻笑,并有骨碎之声传来。他缓缓转头,只见身后丈余处,八仙桌上盘坐着刚才逃走的脏和尚济慈,正一手端着顺手牵羊带走的那盘辣子鸡,一手抓着鸡肉往嘴里塞,吃相之恶,一面向文俊挤眉弄眼直乐。   他见文俊毫不动容,用那肉汁淋漓的手向文俊一指说:“娃娃,别瞪眼,你也是为紫露续命丹而来吗?”   文俊对脏和尚毫无敌意,仅淡淡一笑道:“前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免太轻看区区在下了。”   脏和尚放下盘子,将手在破袖下襬乱揉,溜下桌面嘻嘻一笑道:“紫露续命丹不但可以起死回生,且可固元培本,你怎么能不红眼?废话!”   文俊傲然挺胸,撇撇嘴道:“此丹何足道哉?药医无不死疾,世间绝无起死回生的药,区区岂敢被其所骗?哼!还不值得在下伸手。”   脏和尚讶然叫道:“那你来干吗?”   “适逢其会,在下要往麻山。”   脏和尚嘻嘻一笑,双目瞇成一条缝,说道:“沿金溪河直上,琅琚镇对岸松林,脏和尚二更正在那等你,怕死的就别来。糟糕,小浪货来了,我得走,脏和尚任何不怕,就怕风流地狱难以消受。”   声落人杳,只一晃便穿窗而出。文俊心中暗惊,这种平空拔起的身法,委实超人一等,功力已臻化境了啊!   文俊本意盯紧双凶的子女,被脏和尚一激,可把他的豪气激起了,决定二更天去看脏和尚有何用意。   正在揣度,镇南蹄声急骤,向这儿迅速奔来,他知道定是那些狗男女失意归来了,不禁对脏和尚的功力更是敬服,这种远距听声得辨影的功夫,不是旦夕可就的呢!   不久,街心叱喝之声渐止,他知道风流浪了兄弟俩正在打圆场,双方停止拼斗在说明道理。   窗口绿影一闪,绿飞鸿穿窗直入,看楼中只有文俊一人,满脸杀气慢慢消融。   她,罗裙儿飘荡,柳腰儿轻摇,醉人的香风扑鼻而至,莲步款摆,仪态万千,媚劲撩人,冉冉而至。到了文俊身边,文俊连头也不抬,自顾自据案大嚼。   他暗中凝视戒备,由绿飞鸿的神态看来,他知道这淫妇并不知道他闯过阎王谷,更不知道他的身分,不然她早该下手啦!他可不知,那天阎王谷的十四个人已经全死光呢!   绿飞鸿第一眼看清文俊绝代风华真面目时,早已喜得心花怒放。但经过刚才一闹,这小后生竟是点尘不惊,而且不趁早离开是非之地,他那泰山崩于前而目不瞬的镇静神情,不仅令她心中暗惊,也更为动情,恨不得一把揽入怀中,和他……可是她硬将冲动的情绪压下,芳心狂跳着走近文俊身畔,水汪汪的桃花媚目凝视着他。   文俊没理她,她却耐着性子问道:“小弟弟,你不怕吗?”   文俊略一抬头,一触那欲火如焚的眼眸,淡笑一声道:“在下与人无怨,又不争强好胜,怕什么?”   “唷,你胆子真不小,刀枪无眼,你就不怕株连?”声音媚得紧。声未落,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右肩。文俊漠然地说:“姑娘尊重些!”缓缓招手,要将肩上的翠袖挥开。   绿飞鸿手搭在文俊的肩膊,玉手五指箕张,已按在他的肩颈旁,准备这俏郎君一动手,就扣住他的肩井穴。可是文俊不慌不忙,并不像要翻脸动手的模样,那一声“姑娘尊重些”,虽则漠然,却语调柔和,她知道这俏君可上钩了。   这时,两人相距咫尺,泼贱货的目光盯在文俊那英气勃勃的脸上,只觉芳心一荡,浑身热烘烘有点飘飘然。文俊的右手刚触翠袖,她情不自禁,袖底的玉手突然一伸,便将文俊的虎掌握住,整个香喷喷的娇躯,向前一靠,胸前那耸立如山的双峰,全压在他的肩胛上。 第十四章 氲氤山庄   文俊愤火中烧,但可不敢发作。皆因左手背已被她握实,她的食中两指,正搭在肘尖穴和中泉穴上,拇指也恰好落在虎口的大都穴。换了旁人,只消她一用劲,这条左手算是废啦!不止此也,她的左手也按在他的右上臂上,指尖就随时可制他的胸旁重穴。   但文俊不怕,他的穴道早就蓄满劲力,随时准备反震外加力道,而且他想:“光天化日之下,我就不相信你能将我怎样?”他可没想到,酒楼当然不能怎样,难道人家就不能将你掳走?   他虎掌被扣,手背上那温暖腻滑的感觉,令他心中一荡,肩上那软绵绵的暖玉温香,更是撩人,只觉脸上微热,慌不迭轻抽虎掌,低头不悦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妳……”   “你假正经什么?”她的小嘴凑在他的耳畔吃吃地笑,鬓角的发丝轻拂他的脸颊,樱口吹气如兰,只听这烂货道:“那脏和尚可是你的伴当,冲着你,我不追究。”   “在下与脏和尚毫无牵缠,与姑娘也素昧平生,请放手。”说完,慢慢站起。   绿飞鸿嗤嗤一笑,右手用上一成劲,仍将他按回凳上。   文俊心中暗凛,心想:“这骚狐狸倒真有两手,纤细素手,劲道大得惊人。”故意蹙着剑眉说道:“姑娘,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这傻瓜!”她笑了个花枝招展,“小兄弟,能将大名见告吗?”   “在下吴明,姑娘有何见教?”吴明无名,其音全同,他在胡说八道。   绿飞鸿认为他没有反抗的能力,眉飞眼笑往他身畔紧挨着坐下,上身几乎整个偎在他怀里,媚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文俊被她闹了个俊面发赤,他想坐开些,但不可能,她将他的左臂挽得很贴贴实实,肘弯正压在她的乳房上,动弹不得,要退一寸,她还不是随着移动一寸吗?   “在下孤陋寡闻,不知姑娘是谁。”   “江南省潜山阎王谷,你该有个耳闻。”   “阎王谷?”文俊故意装傻,“别开玩笑,潜山附近有潜山、天堂山、插天山,有长春谷、子午谷、虎踞谷,哪有什么阎王谷,难道姑娘曾到过那里不成?”   绿飞鸿笑着,纤纤玉指亲昵地轻点他的额角,说道:“你呀,还在走江湖哩,真是初出道的毛孩子!不错,我就生长在阎王谷中,你是否想知道谷中之事呢?”说着,又向他偎紧一些,看去要再说几句话儿,她不坐在他身上才是怪事。   文俊心中一动,暗说:“何不在她口中,先套出阎王谷的内情呢?日后入谷也方便些。”他真是天真得很,竟想向她套消息。   便摇头说道:“在下对阎王谷陌生得很,愿闻其详。”   绿飞鸿更靠近一些,温香暖玉似的胴体,整个偎在他怀中,面颊看看要贴上了。呼吸相闻,醉香袭人,文俊只感到怀中的她不是人,是一团火,熔掉一切的火。   她媚声说道:“那是一座天下知名的好去处,如能夤缘进入,不啻平步青云,假如你愿随我前往,好处可大啦!你意如何?不会拒绝我罢?我……我……”   “嘿嘿……”梯口突然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笑声,现出风流浪子兄弟俩,阴沉锐利的鹰眼,利镞也似齐向文俊身上集中。   风流浪子冷冷说道:“阎王谷不啻龙潭虎穴,像这种小脓包,怎能夤缘进入?卜姑娘难道真想把他带回谷吗?”   她偎得更紧,淡笑着回答道:“本姑娘正有此意。”   风流浪子脸色微变,对文俊不怀好意地说道:“小子!算你艳福不浅。但愿你今后安居阎王谷,要日后见面嘛,嘿嘿!”   小周郎也毒恶地向绿飞鸿狞笑道:“卜姑娘,咱兄弟俩不长进,就此告辞。日来多蒙布施,日后我兄弟必有所报。”   又对文俊冷峻地一笑道:“可惜可惜呀!希望你活得如意。”   绿飞鸿猝然站起,冷冰冰一字一吐地叱道:“闻人雄,你俩人可记清了,从现在起,这位吴英雄算是阎王谷的贵宾,他要有三长两短,两位日后将会噬脐莫及,不信且走着瞧。”   风流浪子狞笑地说:“卜姑娘,妳认为昊天堡出来的人,是是受人威胁得了的?”   绿飞鸿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踏近两步怒道:“呸,难道阎王谷的人,会是省油之灯?”   小周郎嘻嘻大笑,插口打圆场说道:“咱们谁也不输谁,反正谁不知宇内双雄的威名呢?昊天堡和阎王谷,此时此地却不可闹意见。算啦!我兄弟认栽就是,咱们回头见,别误了大事。”   又向风流浪子道:“大哥,咱们走,世上鲜花随地可取,走。”   风流浪子悻然点头,道:“好罢,咱们总会有那么一天,看这奇货是否可居。”   两人连连冷笑,回头便走。绿飞鸿怎忍得下这口气?眼中寒芒一闪,杀机便现,冲两人背影冷笑一声道:“走得了吗?”她翠袖倏扬,两丝锐风破空飞射,直取两人脊心穴。   兄弟俩早有防备,突向两面一分,哼了一声,转身各一掌劈出,劲风如狂涛怒涌,凶猛绝伦向绿飞鸿袭来。   绿飞鸿翠袖微拂,“哗啦啦”连声狂震,被引偏了的强劲掌风,将两侧桌椅震得四分五裂。一旁的文俊暗暗心惊。   绿飞鸿不退反进,欺身直上,只见绿影一闪,便抢近兄弟俩身旁,双袖一分,阎王谷绝艺“摧枯掌”夹在“拂云手”内,分向两人攻去。兄弟俩敞声长笑,也展开昊天堡绝学九绝掌,全力连手抢攻。   文俊看三人的功力都够火候,知道自己胜之不易,三个狗男女都打出真火,举手投足之间,全是生死立判的绝招,劲风势如狂飙,自己此时不走,等会儿可走不了啦!   说走就走,猛一转身,鬼魅似的一闪而过,他将“九幽魅影”用上了。   神不知鬼不觉,他便出了镇南,渡过抚水,沿金溪河一阵急赶。官道本在南岸,但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向东追赶的人,全是雄纠纠气昂昂背刀挂剑的江湖人,为免麻烦只好沿北岸抄小道觅路急走。   这一带已进入山区,岗陵山脉绵亘不绝,山势愈往东愈高峻。由这儿到琅琚镇还有不过二十里路,他倒不急,找个小店休息两个时辰,填饱肚子,等到日落西山方重行上路。二更初,他已到了琅琚镇对岸小山丘下,直奔那座黑黝黝的大松林。   到了林缘,他将身形放缓,正在忖度是否进入林中,林中突响起连声朗笑,灰影一闪,现出脏和尚的身形。   冲文俊呵呵一笑,瞇着醉眼说道:“孺子可教,刚交二更。娃娃你得显一手儿,照打!”   说打就打,灰影一闪,脏和尚快如闪电,揉身猛扑,左掌一引,右手五指箕张,向文俊兜头便抓,人相距尚远,劲道已先人而至,直追肤发。   文俊左避右闪,连让五招,要说快,普天之下,想快过“九幽魅影”的轻功,屈指可数。   脏和尚似乎十分高兴,叫道:“这不行,这世道人心不古,动手间生死须臾,无毒不丈夫,让不得。”   一面说一面进招,眨眼间,狂风骤雨似的攻出五掌踢出三脚,招招向文俊致命要害招呼,劲风怒号,劲急狂野着实唬人。   文俊被激得火起,展开八形身法周旋,闪开掌化开腿,攻出三掌两腿立还颜色。他这一全力展开,只觉灵台清明,神与意合,举手投足间,皆能抢制先机,劲道如怒潮澎湃,真气弥漫全身,力道直破掌心,潜劲不发则已,发则脏和尚就手忙脚乱,他自己也惊奇不已,难以置信。   脏和尚被他掌势所发的浑雄潜劲,迫得冷汗直流,发时无声无息,直迫至身前半尺,方感到压力奇大,如不见机后退或闪避,非被震伤不可。   脏和尚愈打愈惊奇,只觉这娃儿的内劲,愈来愈雄猛,八形身法的招式,愈来愈诡异,不到十个照面,便被迫得退出圈外两丈有余。   他突然叫道:“这才象话!唔,脏和尚走了眼,近二十招还瞧不出你的门派,不象话嘛!脏和尚不信邪!打!”   喝声一起,他浑身筋骨一阵暴响,每一招皆以十成力道发出,排山倒海似的直向文俊反击。在电光石火似的疯狂攻势下,连攻八掌之多,果将文俊阻住了。   文俊被他一阵浑雄的八掌攻得雄心大起,怒啸一声,“龙腾九霄”升起两丈,“狂鹰下搏”手足一张一敛,惊雷似的凌空下扑。   脏和尚喝声“来得好”!破袖荡起风雷,以十成真力迎着文俊,迅雷似的猛拍三掌,摧山裂石的掌风狂卷而出。   文俊知道厉害,不敢硬拼,随掌风三起三落,半空中以“怒隼穿云”身法又猛扑而下,双爪迎头疾抓,弓腰吸腹,双腿交叉踢出。   脏和尚晃身横飘八尺,正待攻出双掌,岂知文俊突然一扭虎躯,已经半途转折,如影随形跟到,双爪齐出。   脏和尚临危不乱,一挫腰,身形贴地飞掠,不退反进,急似闪电速进一丈,扭回头“噫”了一声说:“唔!有点像昆仑的‘龙腾大九式’,却又像武当的‘八禽身法’。看招!”   迎着反扑而来的文俊,凌空纵起两丈,“鹞子翻身”连翻几翻空中大筋斗,反而翻在文俊的上空,一掌急如星火,猛向文俊背上印去。   文俊向下一沉,向右飘掠,倏然翻转身形,一掌拍出。“砰”一声闷响,掌风接实,脏和尚被震得向后飞退丈余,文俊的身形也斜退近丈,落下地来。   脏和尚不等身形落地,喜极狂叫:“成!够去的资格了!”   他一落地,又说道:“娃娃!你的身手值得骄傲,来,咱们聊聊。”   他找株大树根坐下,文俊向他抱拳一礼,说道:“老前辈功力超绝,晚辈佩服之至。”   脏和尚招他坐下,笑道:“论功力,你稍差半分;论灵慧诡异,脏和尚甘拜下风。也许你对身世和师门有所忌讳,所以胡诌一个什么吴明的鬼名字,把那烂货骗了。我看,也不必问你了。”   文俊心中一凛,讶然问道:“老前辈难道未离开酒楼吗?”   “哈哈,不但没离开,就在你们的头顶,你和那淫贱亲热肉劲,我和尚看了直皱眉儿。娃儿多险哩!那浪货要不是被你迷昏了头,她那袖中罗巾儿,早就撩上了你的口鼻。这对嘛!哈哈!你不乖乖躺在她的粉弯雪股上才怪!”   文俊玉面一红,讪讪地说道:“老前辈休要见笑,晚辈早料到她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下流勾当,再说……”   “再说,你也不怕她,是吗?哈哈!到底你出道时日不长,不知江湖风险。想想看,迷魂药、失神散、返魂香等等,你能不怕吗?”   “这个……”   “不要这个了,反正以后你得小心才是。”   起身从另一树洞中掏出一个大荷叶包,打开来里面是两个烧得香喷喷的烤鸡和一大堆烧卤,又抓出一坛麻姑酒。   脏和尚席地而坐,叫他同享,一面说道:“娃儿,你想知紫露续命丹,其中的一切经纬吗?”   “晚辈至麻山进谒师伯,一无所知,愿闻其详。”   “说来话长。总之,这是一场骗局。铁掌开碑黎老匹夫黎锦堂,本是赣东一霸,乃阎王令的暗中爪牙。他和少林门下有过节倒是不假,与九龙岭的狠贼反脸却无其事。他这次扬言得了一瓶武林至宝紫露续命丹,全是鬼话。原来他奉阎王令之命,故意放出空气,引觊觎奇药的江湖人物前来生事,假戏真做,就是想将正主儿江湖医圣引出,收为己用,哈哈!不是太幼稚可笑吗?南岳六义在清泥渡一住五日,天天在瞰江楼说同样的话,脏和尚最少也听了十来遍,他们那鬼肚里的文章,岂能骗得了人?”   文俊颇感兴趣地问道:“老前辈,那江湖医圣是何许人也?难道他真会赶来上当吗?”   “江湖医圣叫范绍宏,医道通神,隐世已久,据说在五台山隐居,可是二十年来从没有人见过他一面。他武功倒不见得怎样,只是脾气古怪,要是不投缘,你就是死上一千次,也休想他给你开上一张药方。至于说他来与不来,我同问你,假如有人利用你的名号,譬如说你腰上的布囊中的短剑吧!说是你这把剑已在我的手中,你会不会来瞧睢真假,看看其意安在?”   “我也许会来,因为……”   “因为好奇,是吗?这就对了,人的好奇心,最易加以利用,午间我约你来,咱们素不相识无仇无怨,但是你来了,这就是证明。据说,阎王谷的高手十大报应神,已经到了三位,加上那些闻风而来捡便宜的牛鬼蛇神,范老儿要来的话,定是双拳难敌四手。范老鬼医道通神,任何天下剧毒也难不倒他,这种人要被阎王令罗致,不啻如虎添翼。所以,氲氤山庄的这一潭子浑水,脏和尚趟定了。可是我知道人孤势单,十大报应神无一不是顶尖儿高手,所以想找几位功力超人的人,助我一臂之力。可惜,五天来一人未遇,脏和尚正走投无路,可巧你来了,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文俊义形于色,倏然站起说道:“晚辈不济,但义之所在,在所不辞,请问何时动身?”   “别急!氲氤山庄四周二十余里全有暗桩埋伏,大约今晚三更后,那些江湖蠢才方向那儿下手,咱们切记在范老儿未现身前,绝不露行藏,他如不遇险,就不必出手。阎王谷十大报应神,无一不是身手超绝穷凶极恶之徒,切记不可和他们正面硬拼。看你的轻功,距登堂入室已是不远,大可暗地出手戏弄那些兔崽子们。走!今晚如果走散,就在这儿见面。”   说完,酒菜也精光大吉。脏和尚用破袍下襬拭净手,领先前奔。文俊带天残剑转系背上,解开布囊口,小包裹塞在树洞里,紧了紧百宝囊,放步就追。   氲氤山庄在金溪以南十余里氲氤山下,脏和尚大概早将这附近摸清,由林密山峻处左盘右旋把暗桩全扔开了。不久,一弯新月已经隐下西山,三更已到。   前面现出一座高入云表的高峰,光秃秃地不见树影。   脏和尚停下身形,向山下黝黝的古林一指,轻声说道:“那儿就是氲氤山庄,咱们小心了。你往东我往西蹚入,在庄后碉楼下见面。”说完,消失在暗影中去了。   文俊展开身形往西,径奔庄西。庄西是一座矮灌木林,林尽便是庄院。他展开九幽魅影绝代轻功似的在林中一闪而过。可笑林中的暗桩,竟懵然无知让他迫近了庄院。   庄院外围用两丈余高的木栅,构成一座寨墙,怪的是寨墙上并没有派人巡逻警卫。文俊正想越寨而入,忽听身后矮林中突传出一声长啸,霎时惨号之声大起。   文俊怔了一怔,回身戒备。片刻,矮林中突飞起一道黑影,凌空三丈有余,无声无息轻灵地落在木栅三丈远近,单足一点地,便又腾空直上,向木栅上扑去。   突然,栅上传出一阵惊人心魄的嘿嘿冷笑,令人毛骨悚然,脊梁上冒上阵阵凉意。接着,凛凛罡风破空有声,狂飙似的向黑影猛袭。   黑影大概知道厉害,手足齐挥,身形一沉,突向侧方落去。不等黑影落地,木栅上响起一声桀桀狂笑,一道灰影疾如飞矢,向黑影迎面迫近。双方相距丈余时,半空中同时暴吼一声,同时一掌拍出。嘭一声暴响,两人功力互相伯仲,同时被对方震退八尺。   灰影一落地,身形一定,便敞声狂笑道:“原来是铁掌武云,也太不自量力啦!竟敢到氲氤山庄现世,凭你那两手儿,哼,算了吧!”   铁掌武云踏前两步,仰天哈哈狂笑道:“姓刁的,你吹什么大气?武大爷如不是我空中仓促发掌,你能逃得过大爷这一掌?你既替黎老匹夫卖命,就让你如意亦无不可,接我一掌试试!”   声落,双掌连环拍出,欺身抢中宫而进,姓刁的也是不弱,立还三掌,劲风呼呼,扑面生寒。   这时,四处人影飘忽,呼喝之声此起彼落,蓦地火光大起,显然庄中各处已动上手了。   庄中火光一起,栅外衣袂飘风之声凛凛,五六条黑影先后自庄外扑入栅中,木栅上也冒起不少人影,瞬间呼叱惨叫之声大起。   双方正在混战中,矮林中又扑入五条黑影,身法迅疾,有人大叫道:“昊天堡少堡主驾到。不相干的朋友请快让开。”   文俊心中一动,他的仇人是宇宙神龙,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没有找他的后人算账的意念,心想:“闻人雄兄弟果然到了,今晚有得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猛一长身,随后扑入。   足刚点栅顶,两支长剑急如星火,左右齐至。他猛一吸气,身形上升八尺,双掌左右一分,响起两声惨号,立时人剑齐飞,他已入了栅。   有人叫道:“龙腾大九式,昆仑竟有人前来参与。”   庄前练武场火把通明,共有二十对玄衣黑影厮杀,那是南岳六义,西梁山五霸,更有甘州双英,和途中所见的两名武当老道,还有一些他不知名号也不知其人的江湖好汉们。刀光闪闪,剑影缤纷,文俊懒得管闲事,晃身直奔庄后碉楼。   刚绕过后院,黑暗中蹿出五条黑影,一声不吭向上一围,四刀一剑齐上,文俊冷哼一声,展开“怒鹰翻飞”身法,在五人头顶直翻出四丈外,足一点瓦垄,人似轻烟向庄后飘去。五条黑影同声惊叫,移步便赶。   文俊抽空儿取了几片瓦在手,人向上一纵,喝声“打”!瓦片出手,人已远出五六丈外去了。身后“叭叭”两声,两黑影狂叫着,骨碌碌滚下瓦面。另三名百忙中向瓦垄中一伏,抬头一看,早已不见文俊的身影,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山庄占地约有百亩,房屋栉比,楼阁连云,文俊身形疾如鬼魅,起落间快如电闪,如人无人之地。他自从白天里参悟“九幽魅影”配合“八形身法”,经半天体会和实地试验,深得其中三昧,知道自己无意中发现奇迹,创造一种虚实俱具的无上绝学,功力更进一层,对自己的信心大为增加。   将近碉楼,突见前面灰影一闪,脏和尚已电射而至,送来一句:“娃娃,随我来!”   两人联袂到达庄前练武场,练武场后是一座两层大楼,青石阶前灯球火把如同白昼,阶下雁翅排开二十名劲装大汉,高擎火把提着钢刀,神色漠然屹立如山。   中间是一个年约六旬,豹头环眼灰髯身材修伟的老人,一身玄色劲装,似乎并未携带兵刃,左右分站着四名高高矮矮神情凶悍的男女。右首那个母夜叉,长相端的唬人,年约五旬,朝天鼻血盆大口,满脸灰黑的皱纹,灰发乱七八糟挽在顶端,要说她是女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身穿黑色及膝罩衫,灯笼裤下是一双大海船,不是船,是脚下的大“小蛮靴”,船头上裹着铁叶尖,横量也有一尺大小。手中倒提着一把浑铁托天叉,相当沉重。   男女五人正脸含狞笑,看场中三十名男女火并。地下躺着五具尸骸,血流满地。   脏和尚向文俊打个手式,向飞檐下一指,灰影一闪,便隐藏在二楼飞檐下,文俊也紧贴而入。他们的头上,檐角下悬着的铁马,迎风发响,倒给两人不少方便。   两人贴在檐下,用足尖插入瓦椽藏好。   脏和尚又附耳说道:“中间那老匹夫就是铁掌开碑黎锦堂,母夜叉是他的浑家,这母大虫手底下可硬朗呢!瞧,今晚可算得群魔乱舞,南岳六义和昊天堡的两个小淫贼孙子,装模作样在鬼混,西梁山五霸和绿飞鸿力斗甘州双英,他们倒是真干。左首那位使鞭大汉,是江南省独行大盗神鞭何飞熊,倒是个响当当的好汉,他的对手是氲氤山庄的二庄主,叫莽张飞黎锦福。左侧那些人和尚眼生得很,手底下都不坏,可怜!他们全让黎老匹夫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还在拼老命呢!喝,左侧庄外又来了英雄好汉,难道江湖医圣来了不成?”   文俊举目看去,只见四条黑影星跳丸掷而入,轻功端的十分高明。   脏和尚又说:“八步赶蝉,武当派的俗家子弟,唔,眼生得紧。武当门下好手如云。”   文俊说道:“点地时挫身作势,没有什么了不起。”   四个人一入斗场,便向铁掌开碑扑去,火光下可以看到是四个年约四旬的中年人。人未到,铿锵一声清鸣,四把银光闪烁的长剑同时出鞘。   最先那人叫道:“卧龙四虎驾到,姓黎的快交出紫露续命丹。”   母夜叉和左首一名大汉一声虎吼,钢叉打闪,朴刀飞腾,双双飞纵抢出。   母夜叉展开破锣似的嗓叫道:“什么四虎?哼!老娘看来,还不如猫,快滚!”   托天夜叉长有七尺二寸,母夜叉力猛叉沉,一招“分波逐浪”,猛向刚落地的卧虎四虎扫去,劲风荡起尘埃,端的霸道辛辣。卧龙四虎四下一分,六个人就干上了。母夜叉威风八面,将两名对手迫得四面游走,近身不得。   脏和尚说道:“贪婪二字,害人不浅,武当的龙虎护心丹,也算江湖一绝,这几位仁兄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也来趁火打劫,该死之至。”   文俊笑道:“蛇吞象何奇之有?晚辈曾亲见大有两人合抱的巴蛇,吞象之说并不足异。”   正说间,庄外一声长啸突起,两条黑影快似流星,奇疾无比扑下斗场。火光中,现出两个奇丑怪人,长得一般的狞恶,像煞两只大肉球,身躯向横里扩张,端的头如巴斗,眼似铜铃。扁鼻梁,血盆大口外,露出四枚黑灰色的大板牙,头顶一毛不生,光可照人,一身粗麻布大褂,宽大招风。   一入斗场,便扑进风流浪子身畔,其中一人叫道:“少堡主请退,待袁某打发他们上路。”   喝声未落,一条黄光闪光的金丝板带,和一条缅铁九合金丝打造的乌蛇鞭,已经惊雷似的发出。   语音刚落,只听两声惨嗥,南山六义中,突然倒下两名,风流浪子急叫道:“手下留情,自己人。”   兄弟俩一掌拍出,将两个矮胖子阻了阻,可是已晚了半步,两义已经溅血当场。   暗中的脏和尚笑道:“城隍庙鬼打鬼,这次双凶一霸之间,麻烦得紧。南山六义是插翅虎的走狗,被绿飞鸿迷来氲氤山庄,被宇宙神龙的走狗误伤,插翅虎乃白道盟主,号称一霸,怎肯干休?”   南山六义的其余四人,见两个怪物突下杀手死了两名兄弟,急疯了心,老大大吼:“江湖双仙你好狠,还我兄弟的命来。”   三把刀剑向前一递,形同拼命进招。风流浪子急叫道:“高兄,请息雷霆……”   高老大怒叫如雷道:“杀人偿命,少堡主就别管啦!南山六义死在朋友之手,死不瞑目,两个矮胖鬼非偿命不可,我兄弟拼了!”刀剑已经杀到,势如猛虎。   矮胖子退后三步,大怒道:“南山六义是什么东西,哼!就叫你的主子插翅虎亲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声出,金丝板带一荡,一招“八方风雨”分袭两人,另一条乌神鞭也闪电似射出,接着另外两个。   蓦地里,木栅里突出一声惨惨的怪笑,接着一个苍劲的喉音一字一吐地说:“谁敢直呼盟主的名号,出言不逊?北斗公的名讳,谁不知是武林大忌?哼!”   灰影一闪,一个快得令人骇然的灰色人影,以“飞隼投林”身法一掠而下,七八丈距离眨眼即至,一条乌黑闪亮的三尺钢鞭向前倏伸,便将金丝板带粘住了,真是迅极快极!   矮胖子大吃一惊,灰影厉喝道:“撒手!”   矮胖子“哎……”一声狂叫,胖大身躯“叭”一声飞扔丈外,瞪眼伸腿哼哼哈哈爬不起来了。   檐角下脏和尚说道:“妙极了,痛快!矮胖子是江湖双仙袁无极和鲍无名,宇宙神龙的小走狗,杀人如麻,专会惹事生非。使钢鞭的老鬼是插翅虎的盟友,河南单鞭断魂凌健,乃是少林的俗家弟子,也算是白道中穷凶恶极之徒。脏和尚功力不敢自诩,最多只能硬接他五招。”   文俊突记起三年前三音妙尼的话,知道当年荆山夺宝,就有这江湖双仙在内,冷哼一声,说道:“江湖双仙,哼!总有一天,我会教训他一番。”   脏和尚说道:“今晚双凶一霸的走狗,可能弄假成真自相残杀,瞧!左侧柳树丛中,已经来了高手,可能是阎王谷的报应神来了。”   谁说不是!眼见南山六义剩下的四人,配合单鞭断魂着着抢攻,将风流浪子兄弟和鲍无名还有氲氤山庄的五六名高手,迫得危机一发。   突然,柳林中响起一声动人心魄的尖厉啸叫,黑影一闪即至,三条身形奇高的身影,已经到了斗场。火光下,三人的脸容,令人一见即毛骨悚然,浑身发冷。他们的身材皆在六尺以上,年约七旬左右,脸上肌肉横生,又青又红又白,双目炯炯生光,鹰鼻阔嘴,灰发灰髯,狞恶已极。   脏和尚轻声说道:“左首背插九环刀的叫火眼狻猊符唯一,排行第五。中间背插文昌笔的叫一笔擎天古飞扬,十大报应神中他武艺平平,排名却在第一。右首悬剑的老儿是无敌神剑寇春风,排名第三。三个凶神中,我和尚全得甘拜下风。今晚咱们可能要糟,范老儿不来则已,来了也绝讨不了好去。”   三个凶神定了身形,阴森森地环视三周,眼中凶光暴射,似乎有点不悦和不屑。   一笔擎天陡然厉声大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断喝,声如乍雷,震得在场中人耳中雷鸣,骇然变色。   单鞭断魂刚好要一掌将风流浪子毙在掌下,这一声断喝竟然救了浪子的狗命。   绿飞鸿飞隼般向三凶神跃到,娇唤道:“古叔叔,别管他们,江湖医圣还未见现身,让他们先拼个死活再说。”   一笔擎天立刻凶焰尽消,脸泛笑容道:“雁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昊天堡和武胜关都来了人,难道他们也想渔人得利吗?”   “昊天堡闻人雄兄弟,率手下相助本谷诱敌。耿盟主座下亦曾派人相助,岂料江湖双仙不知内情,失手伤了侄女请来的南山六义,故而误会难解。”   “什么?”   单鞭断魂愕然回顾南山六义,道:“你们不是奉盟主之命,找黎锦堂索取那瓶紫露续命丹的吗?怎又反而相助阎王谷的人?说!”   南山六义脸色死灰,高老大嗫嚅着说:“凌老有所不知……”   “知道我还问你?废话!”单鞭断魂怒叫。   一笔擎天大是不耐,嘿嘿冷笑道:“姓凌的,休得在这儿教训你的属下,你知道氲氤山庄是什么地方?哪有你说话的余地?哼!”   单鞭断魂傲然答道:“凌某奉盟主之命,前来找庄主黎锦堂索取紫露续命丹,氲氤山庄自是必到之所,你阎王谷还无权过问凌某之事。”   一笔擎天仰天狂笑道:“凌老,你竖起驴耳听了!阎王谷与武胜关,虽说冰炭不同炉,但一向相安无事,全不侵犯。你也不打听打听黎老弟的来龙去脉,竟妄想前来讨野火,你真无知得可笑又复可怜,还有脸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古某替你惭愧!赶快乖乖地回去磨练一番罢!免得丢人现眼。黎老弟。”   铁掌开碑大踏步而出,躬身答道:“古兄有事,但请吩咐。”   “江湖医圣到了左近,快去准备。”铁掌开碑应声走了。   单鞭断魂气得面色铁青,一步步走近,阴森森地说:“姓古的,你也狂够啦!凌某既然来了,适才恭聆阁下一顿教训,伶牙俐齿,委实教人佩服。你不会利在口上,而怯于拼斗罢?”   一笔擎天淡淡一笑道:“阁下出身少林高人门下,称雄大河西岸,但在古某看来,不过浪得虚名而已。要拼吗?尔后再说,今晚古某大事在身,不能奉陪,日后咱那儿见那儿算,并不为晚呀!”   单鞭断魂向南山六义扫了一眼道:“快走。”   南山六义四个人,扛了两具死尸,凄凄惨惨地走了。   单鞭断魂方哈哈笑道:“我道阎王谷十大报应神有何惊人绝艺了,原真是浪得虚名之辈,要是你不承认,敢和凌某单打独斗一百招吗?”   一旁怒了火眼狻猊符唯一,眼中红光倏现,纵近喝道:“滚你的蛋去,你配吗?”欺近三尺左掌“现龙”拍出一掌,右掌“藏虎”缓缓捣出,至半途突然由拳变掌,猛地向外一送,霎时罡风怒发,排山倒海似的向单鞭断魂袭去。   单鞭断魂早就运功戒备,冷冷一笑道:“和你拼也一样。”等罡风近身三丈,方大喝一声一掌拍出,浑雄绝伦的掌劲倏吐。两人相距不足八尺,双掌同伸,中间只有两尺距离,正是力拼的最佳位置。只听“砰”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双方所发内劲接实,双方同时后退三步,上身不住摇晃,旋激的气流,将尘埃震得四方飞扬。   单鞭断魂须发皆张,落地吼道:“再接凌某一掌。”抢进三步,功行百脉,气凝丹田,大吼一声,少林驰誉江湖的劈空神掌的无穷掌力,已石破天惊地狂啸而出。   火眼狻猊也哼了一声,功力也提至十成,一甲子苦修的深厚内劲,如钱塘怒潮一涌而出,一招“推山填海”猛向前急按,劲道尽吐。   “砰”一声巨响,锐风狂啸,人影乍分,两人各退十余步。在尘埃滚滚中,可以看清单鞭断魂面如死灰,呼吸起伏不定,目中凶光顿敛,须发无风自摇。   火眼狻猊也面如死灰,目中红光隐隐,闭目垂帘在强忍调息,垂下的双手不住抖颤,身形也摇摇摆摆,显然受伤稍重。   神剑寇春风面无表情地踱到火眼狻猊身畔,伸手按住他的背后命门穴。   一笔擎天突然冷哼一声,阴沉沉地说道:“十大报应神从未让人在于下活着离开,今晚破例冲盟主金面,不作赶尽杀绝之举,阁下再不知趣,嘿嘿!休怪阎王谷做事太绝。”   单鞭断魂取出一粒丹丸吞下,阴沉沉地说道:“凌某今天落了单,诚如阁下所说,咱们那儿见那儿算。姓古的你听清了,但愿十大报应神永远不落单。青山在后,后会有期。”声落,身形已快似流星,眨眼间便消失在林木深处不见。   一笔擎天那寒芒暴射的鹰目,注视着场中众人说道:“氲氤山庄乃本谷别墅,不相关的人赶快给我滚!”   风流浪子双眉一轩,跨前五步拱手道:“古前辈……”   一笔擎天傲然地说道:“少堡主请勿多言,有误本谷大事,月后如有事故,可到阎王谷找我古飞扬就是。”   风流浪子气得脸色泛青,可是却不敢发作,冷然说道:“古老儿,闻人雄今晚认栽,山不转路转,咱们慢慢算。”   江湖双仙鲍无名急道:“少堡主,咱们的事……”   风流浪子只好背起半死的袁无极,随着小周郎向庄外撤去。风流浪子临行,瞥了绿飞鸿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怨毒的厉光,看得这浪货心中发毛。   兄弟俩回到昊天堡,本想向乃祖宇宙神龙诉说,可惜早一天阎王谷的使者已经先至,带来阎王令一封情词恳切的书信,说是恨海狂入已重出江湖,要求双凶一霸今后同舟共济,应付所能面临的未来劫难云云。   单鞭断魂凌健返抵武胜关,盟主插翅虎早已接至阎王令的书信。此后,双凶一霸竟然在表面合作起来,派人四处打听恨海狂人的音讯,准备万一恨海狂人向他们下手时,连手共同应付。同时,更兢兢业业埋头苦练绝艺。   檐角下的脏和尚见前来闹事的人,全都虎头蛇尾一一溜走了,突然轻叫道:“糟了!”   原来在众人一一溜走的同时,四周已看不到蹿闪着的人影,整个山庄悄然无声,无声无息地现出四个人一组的人影,形成无数刀剑聚成的方阵。就在风流浪子兄弟悄然出庄的瞬间,数百支火把突在四周燃起,整座山庄照耀的如同白昼,这时要走,势比登天还难。   文俊也暗暗心惊地说:“氲氤山庄的声势倒是不小。”   脏和尚轻轻说道:“咱们走不成了,注意沉着点儿,十大报应神中无一庸手,全是老是成精的怪物,绝对不能让他们得知咱们的隐身之所,不然一切都完啦!”   “贼人声势汹汹,如临大敌,木栅上的人全往庄内张望,难道医圣已经入庄了吗?”   “脏和尚也是大惑不解,你看那三个凶神,似乎有所发现,看来范老儿准在这儿,且看他们如何打发。”   三个报应神撵走前来闹事的人,一直在场中并肩抄手而立,阴沉沉地面泛戾气,紧盯着五丈外那株高大的银杏树。树高六七丈,枝浓叶茂,树下是四五张石凳,一无所见。   突然,一笔擎天仰天长啸,亮开洪钟似的嗓音:“古某奉令主令谕,专程至山庄恭迎范兄至潜山同享富贵,尊驾莅庄将近一个更次,何不下来一叙,让古某恭迎!”   蓦地,银杏树上突然响起一声苍劲豪迈的长笑,一条青影轻似鸿毛,自六七丈高的树梢上一掠而下,轻灵飘逸,冉冉下降。火光下,现出一个身穿青衣大褂年近百龄的老人来,如银白发挽在顶端,红光满脸,双目神光炯炯,颔下雪白长髯飘胸,腰中青巾里,插了一支二尺六寸沉香木精雕的鸩首杖。   人一落地,只一闪,便鬼魅似的移前数丈,背着双手凝立如山,向三人淡淡一笑道:“范某山野狂人,隐世二十年,年登百龄,可说入土已经一半,在世时日无多,有如风前之烛,不敢当卜令主宠召。烦古兄将下情转告令主,天台山捣毁居室,计骗江湖朋友前来与范某为敌,想从中收范某入囊,这些过节,范某不愿过问。隐世之人,心如槁木死灰,唯愿老死林泉,于愿已足,范某该走了,古兄休得见怪。”   说完,淡淡一笑,急待转身。一笔擎天欺近三丈说道:“范兄请留步,听古某一言。令主心仪医圣清范,确是专程敦请大驾。天台山之事,乃属下孩儿舛误,祸首已被令主盛怒处决,范兄当能见谅。令主求贤若渴,久仰医圣大名,欲见无由,不得已令手下至天台故意相扰。念在令主出于至诚,阎王谷令主恭候久矣!范兄乃性情中人,想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罢!”   江湖医圣神情不变,仍淡然一笑,泰然道:“范某恕难从命,令主好意,心领就是。天台之事,毋庸多费唇舌。对不起,范某得赶到昆仑采药,就此告辞。”   一笔擎天火起,举手一招,四周人影倏动,瞬间即由各处奔出十余名银衣劲装大汉,将四人围住,每个人手中持着一根三尺银管,管端有十余个细如针口的小孔,在四人三丈外凝神卓立,目光全落在江湖医圣身上,脸上一无表情。   江湖医圣淡淡一笑,一笔擎天却嘿嘿阴笑道:“范老儿,阎王谷令主之命,从没人敢加以违逆,你既然来到了氲氤山庄,还能飞得了吗?走不了啦!”   江湖医圣神色一冷,漠然地说道:“这么说来,你敢是确将范某留下了,凭什么?”   “嘿嘿!你自去猜度就是!”   江湖医圣轻蔑地环顾银衣人一眼,冷冷一笑道:“要说这十人是天罗地网,范某不敢置信。难道说,就凭你们三位,准行吗?”   一笔擎天大怒,吼道:“咱们三块料不说准成,对付你吗,你不见得轻松,这十位氲氤山庄的使者,你估量就是。”   说完,手一举,十位银衣人的银管齐举,管口对正江湖医圣,似在待命而动。   老人家豪放地敞笑道:“哈哈!氲氤山庄百毒氲氤散,中者尸腐发作,端的大名鼎鼎。可是姓古的你未免太过自信啦!范某是一生以治伤疗毒享誉江湖,要是怕在这区区不足道的毒物,还敢称江湖医圣?你要不信,我让你开眼界……”   “界”字未出,只见他突然双手一动,身形骤杳。就在一笔擎天一怔之下,江湖医圣又卓立原地,手中多了十条银光闪烁的银管。三凶神骇极,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退后三步,面上变色。   江湖医圣身法之快,端的骇人听闻,在这闪电似的一剎那间,竟然绕了一圈,将十个银衣人制住了,并他们手中银管夺来,三凶神万难料到他在说话中突起发难,要阻也来不及了。   江湖医圣面色凝重,徐徐说道:“这是你们认为十分了不起的毒药,想藉以威胁范某就范,你可以看清了。”一声落,只听“喀喳喳”连声暴响,银管纷纷折断,淡灰色的粉末四面弥漫,将江湖医圣裹在里面。   他又说道:“怎样!你们这种入鼻即倒万试万灵的玩意又待如何?范某就不需先服解药,亦无妨碍,再毒上百倍的玩意,范某也见识过呢!”   “哗啦”一声,断银管散了一地。   一笔擎天被他的先声所慑,先前有点胆寒,但这时的神情突然恢复常态,冷冷一笑道:“也许古某三人留尊驾不住,哼!你看那是谁?”   用手向庄门一指,只见庄门中间,站着一位高大的白影,约有八尺高下,自头至足一片惨白,虽则隔三十丈看不真切他的脸容,但那阴森森的形态,仍然令人泛起阵阵寒栗。   脏和尚紧张地瞪着眼,急促地说:“大事不好!这是阎王谷两位守护神之一的白无常巴龙,行踪所至,人畜遭殃,但极少在江湖行动,咱们准备溜。”   文俊注视片刻,轻问:“白无常真有那么可怕吗?”   “怎的不真?他那一身玄阴尸毒和歹毒无比的僵尸毒功,除了江湖有数的几把神刃外,其他兵刃暗器全难近身。玄阴尸毒爪可伤人丈余外,沾着一丝就别想活命,平生血腥满手,杀人如麻。脏和尚恐怕接不了他一两招,江湖医圣今晚栽定了!”   江湖医圣不经意地瞥了远处的白无常一眼,也不理会一笔擎天,却对银杏树上哈哈大笑道:“好道爷!你不是曾得张天师的五雷天心正法,擅长捉妖驱鬼吗?真的无常鬼来了,你却吓得不敢下来啦!牛鼻子,可以休矣!”   突然,白影一晃,场中鬼魅似的出现一个恶鬼来,与城隍庙的白无常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头上没有“见我生财”的高帽和魂幡挂链而已。这三十丈距离,眨眼间他便赶到,轻功之佳,几与传说中缩地术不分轩轾。   他瞪着一双阴森鬼眼,向银杏树梢桀桀狂笑,声浪凄厉如同鬼叫,令人毛骨悚然,浑身发冷,片刻一字一吐,声色俱厉地说:“下来,让白无常爷爷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树上声息俱无,毫无动静,这时除了火把燃烧时不断发出的吱吱暴响声以外,四周沉寂得可怕。   白无常又说道:“尊驾再不现身,无常爷爷等会一定教你后悔莫及,你准备接受挫骨扬灰的酷刑就是。”   树上仍毫无动静,白无常可火了,肩不动腿不弹,突然凌空直上五六丈,半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鬼嚎,向树梢扑去。就在他身形刚沾枝叶的瞬间,树梢蓦地一声哈哈朗笑,霎时罡风大作。   白无常只觉得一阵柔和而又令人窒息的热风,扑面压体而至。他冷哼一声,倏然双掌齐推。   “砰”一声闷响,“哗啦啦”枝叶纷折。   白无常飞退丈外,青影一晃,江湖医圣身边多了一个身穿道袍,年在百龄的有道全真,一头白发在顶端挽了个道士髻,双目开合间寒芒闪缩,撇着嘴眨着眼,白净面皮上现出一丝冷笑,卓立如山岳峙渊渟,点尘不惊。   白无常一落地,一声厉喝,欺近老道身前近丈,就势一掌吐出,一股阴柔而奇寒且令人入鼻眩晕的腥风,向老道一卷。   老道大概知道厉害,冷电也似的目光一敛,向左横飘三丈,右手猛向前一圈,向右一带,袖起处,一股温煦的柔风随袖荡出,两股内劲一触,“波滋”一声轻啸,罡风向前一旁卷去。   白无常脸色倏变,咬牙切齿,鬼目喷火怒叫道:“原来是你!老阴贼,你竟敢做了牛鼻子,四十年,好漫长啊!找得巴某好苦!今天咱们的老帐算定了,这次你难逃公道。接我一掌!”双掌向上一提,高大的身影一步步向前,正待发招。   老道神色不变,冷冰冰地说道:“白无常,休提我当年匪号,现在我叫浮云散人,也叫微尘子。这半甲子以来,业已练就玄门绝学,虽仅有五成火候,足可震散你的僵尸毒功,少在我面前张牙舞爪。还有,别认为你的玄阴尸毒可横行霸道。那位范老弟你该不会陌生吧!紫露续命丹百毒皆无法肆虐,我微尘子早就先服了一粒,你要不服气,请上啦!”   白无常一听,不由火起,鬼嚎道:“老阴贼,你道巴某就四十年白活了吗?”   “我知你的功力精进不少,所以告诉你我已经练成五成罡气,免得你说我藏奸。你捡好的上吧!我等着呢!”   白无常一听他的罡气只有五成火候,雄心大起,一声呼啸,身形向下一挫,浑身骨骼发出一阵阵珠似的暴响,僵尸毒功已运足十成,肌肉紧缩,突然直着身躯,贴地向微尘子滑去。   微尘子面泛寒霜,仰天吸入一口长气,霎时全身涌起一层淡淡的白雾,形成一道雾墙,这是罡气未至登峰造极的必然现象。   脏和尚向文俊说道:“这微尘子本是早年河北黑道一霸,为人亦侠亦盗,亦正亦邪,想不到他竟遁入玄门了。他的罡气可立于不败,倒是范老儿恐怕难以应付。”   老道和白无常正在运功,准备石破天惊地拼搏。四周氲氤山庄的人,已经四下里围定,有人将十名被制住穴道的银衣人救走,火把通明。   一笔擎天向江湖医圣喝道:“姓范的,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真不想随古某一走吗?”   江湖医圣看了他一眼,呵呵大笑道:“姓范的本无异议,可是有位朋友不肯,又将奈何?”   “你是指浮云散人吗?哼!他今天非埋骨氲氤山庄不可,你不必为他担心。”   “哈哈,我还用不着代他担心,他更不必替范某策划,我说的是另有某人。”   “但不知谁有惊天动地的本事,敢干预阁下加入本谷之事?”   “远在天边,你真想知道吗?”   说完,有意无意地向远处檐角下溜了一眼。檐角下的脏和尚和文俊心里一震。   一笔擎天张目四顾,不解地问道:“是谁?快说,怎的婆婆妈妈,哼!”   江湖医圣一晃即至,右手即扬,一耳光倏然向他颊上掴来,快如闪电,同时大笑道:“就是这位仁兄不肯。”   一笔擎天不愧一流高手,向后一仰,横飘五步,向追踪而来的江湖医圣右手立掌横切腕脉,左手反抢敌胸胁,“金雕献爪”倏然扣出。   这一瞬间,白无常和微尘子也突然发动。   “呼!”“噗!”“嗤!”一连串劲道相接,劲气袭人。   一旁的火眼狻猊突然大叫道:“夜长梦多,并肩儿上!”撤下金背九环刀,首先向微尘子身后攻去。左侧的无敌神剑寇春风,也撤下一把寒芒闪烁的宝剑。剑名“含光”,据说乃上古奇珍,乃殷帝三剑中的第一剑。这无价至宝出鞘,场中白芒暴射,略一挥动,涌起满天银光白练。三个人将微尘子围住了。白无常也撤下了哭丧杖,配合着玄阴鬼爪,奋勇狂攻。   微尘子一时也奈何三人不得。三般兵刃和玄阴鬼爪,也攻不进罡气所凝成的气墙。 第十五章 失之交臂   另一面,江湖医圣却大大的吃力,七个人将他围在核心中,狠命抢攻。七个人是一笔擎天,庄主铁掌开碑和母夜叉公母俩、二庄主莽张飞黎锦福、绿飞鸿,还有不知名的两名高手。七人中,莽张飞稍弱,其余六人无一庸手,尤以一笔擎天和绿飞鸿最是阴损狠辣。   人一多,就有点儿碍手碍脚,所以江湖医圣总算有惊无险,一时尚可无虞。   檐下的文俊看得暗暗心惊,但也雄心勃勃。脏和尚更是心里暗惊,十分担心微尘子和江湖医圣的安危,他想:这时要将贼人们引开,岂不大好?便以试探的口吻问道:“娃儿,咱们的机会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走!”   “哼!晚辈有一事不明,前辈可肯明告?”   “时不我予,快说。”   文俊俊目放光,凛然问道:“前辈不是前来相助范老前辈吗?范老值得援手!”   “废话!江湖医圣是大名鼎鼎的好好先生,浮云散人亦盗亦侠,乃当年一代豪伙,还待说值不值得?”   “那么,晚辈非插手不可,前辈要走请便。”   脏和尚蓦地哈哈大笑道:“娃儿!你倒对了脏和尚的胃口,走啊!”   文俊说:“且慢!”   取出火折子,比了一比,又说:“前辈引人向东,晚辈向西,用这玩意不算绝。明天老地方见。走!”   脏和尚心中一凛,心说:“这娃儿,倒是个阴沉而狠辣的主儿,日后如不走正道,多可怕!”当时不好说什么,在哈哈狂笑声中,飘身下地向东隐去。   文俊奔向西,全庄一二百间楼房,全是木造,风火墙并不太高,阻不住火路。他先奔谷仓和内院,所经处掌劈脚飞,把隐伏着的小贼杀得望影而逃,如入无人之境。不消片刻,东西两面同时冒起十来处火头,男女老少狂叫救命之声大起。   火助风威,片刻庄中一片火海,文俊一不做二不休,径奔庄前斗场。这时场中撤走了铁掌开碑公母俩,他们到庄内拦截放火之人,其余仍在怒啸中拼命。   文俊抢了一支火把。这东西全是细毛竹浸油编就,见风即燃,愈刮愈旺,迎风一晃火花飞溅。文俊一支在手,如虎添翼,一声虎吼,抢入斗场,冲到一笔擎天身后,大喝道:“阎王谷的狗东西们,全该杀!”身形暴进,一招“横扫千军”拦腰便扫。   一笔擎天一支文昌笔,正久战江湖医圣不下,正在冒火,闻声转起,火把已到胸前不到半尺,吓了一大跳,急向旁侧跃八尺,文昌笔点出一记“天外来鸿”,径奔文俊手腕。文俊一转脸,“嚓”一声火花四溅,火把和文昌笔迎个正着。这一瞬间,江湖医圣一声长笑,一掌击出,要不是莽张飞拼命捣出一枪,迫得江湖医圣半途撤招自救,一笔擎天非翘辫子不可。   文俊一招得手,豪气千丈,一声长啸,探身猛扑一笔擎天,一招“毒龙出洞”使出。一笔擎天被江湖医圣的掌风余劲迫得站立不牢,已无还手之力,慌忙闪身暴退。   绿飞鸿可看清了这英气迫人的美少年,正是瞰江楼上几乎到口的美味,那天要没风流浪子兄弟俩打岔,早已到手,这俏郎君岂不早成了自己的入幕之宾?火花下,俏郎君一发威,他那豪情勃发,英气飞扬的神态,比瞰江楼的沉稳从容风仪,又自不同。   淫贱货只觉得心花怒放,丹田下几乎要冒出火来,愈看愈爱,情难自禁,撇下江湖医圣,转向文俊,口中娇唤道:“小兄弟,别管这一檔子事,跟我走!”   文俊蓦地转身,大怒道:“谁是妳的小兄弟,滚你的!”火把随声而上,“长虹贯日”,“指天划地”,连攻两招,火花洒了一天一地。   绿飞鸿被迫得手忙脚乱,连退五六步,有点儿发火,躲过火星所布范围,娇叱道:“好不识抬举,你这手鬼划符,还敢逞强?”   一招“花中吐蕊”向前一探,就等文俊用火把来拦。   果然所料不差,文俊冷哼一声,“直掠柴门”侧身便点。可是他已留有退步,左手一旋,打横里一掌拍出。   绿飞鸿没想到他会使奸,火把是虚招,那一掌才是杀招,青铜剑一点一绞之下,火把断了半尺,但那浑雄无比的掌劲,将她震退五步,要不是她已运功护体,这一掌真够她受的。   绿飞鸿被掌风震得五内飘移,骇然变色,遂又柳眉倒竖,面泛杀机,恨恨地骂道:“小畜牲真不知好歹,今晚非弄翻你不可。”剑随声至,一点二挑三拨,青芒暴闪,瞬间即连攻三招。   文俊手持已断了的半截火把,展开“九幽魅影”盖世绝学,在青芒中欺身前扑,飘忽似幽灵,劲急如疯虎,把绿飞鸿迫得步步生险,空有一身奇学,却奈何不了文俊。   这时,远处杀声惊天动地,整个庄院成了一片火海。不久,脏和尚一面哈哈狂笑,形如疯狂,一般挥着火把向这儿急赶,瞬间而至,他狂笑着叫道:“妙啊!火树银花,壮观之至。娃儿,这一招绝矣!哈哈!杀啊!”   莽张飞眼也红了,撇下江湖医圣,厉吼道:“贼和尚,你死定了!”手中沉重的金枪迎着和尚,就是一招“毒龙出洞”扎出。枪为兵中之祖,易闪而不易招架。莽张飞料定和尚不敢用轻巧的火把去挡。岂知大谬不然,脏和尚一晃即至,听他叫道:“只怕未必。你尝尝这个吧,着!哈哈!”火把一搭枪身,“噗”一声响,顺杆直入,火焰已到了莽张飞的脸门。   枪固然是兵中之祖,但却有点怕单刀,原因是单刀浑名叫“拼命单刀”,讲的是近身肉搏,正好专克大枪。脏和尚火把用了八成功,莽张飞只觉枪上传来一股劲流,震得虎口其痛若裂,几乎脱手飞去,而火把却顺着枪杆抢入怀中,差点烧到面门,吓得他火速拖抢暴退不迭。   脏和尚得理不让人,如影随形跟到,落地叱道:“别走!躺下啦!着!”   莽张飞刚想丢掉枪滚地逃命,可是已晚了半步,“砰”一声响,焦臭之味乍起,狂叫一声,低身便倒,头发全行着火。   脏和尚不管他的死活,舞着火把,迎着蜂涌而来的铁掌开碑大庄主公母俩,狂笑道:“黎老牛,你来晚了,脏和尚已将你这山庄施舍给火德星君,你心疼吧?杀啊!”他左折右旋,抢入侧方壮汉丛中,宛如虎入羊群,惊叫惨号之声大起。   江湖医圣压力一解,看山庄已成了火海,便向另一面在舍死忘生拼搏的微尘子叫道:“牛鼻子,今晚足矣够矣!喂!咱们该走了。”   微尘子力敌三位宇内高手,仍是显得从容镇静,发出一声长笑,双手乍分,击出一招“风动云开”,身边罡风迸发,并将白无常三人迫退五步。   他收掌冷笑道:“贫道寿登百龄,双手不愿再染血腥。相烦归告令主,天作孽犹可遣,自作孽不可活,事到临头,悔之晚矣!”   又向将一笔擎天迫得团团转的江湖医圣喝道:“咱们走,让他们到怀玉山找咱们吧。住手!”   最后一声断喝,宛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场众人耳中雷鸣。在他们一怔神间,他已闪电似的掠到文俊身边,将摇摇欲坠的文俊一把挟在胁下,右手大袖一挥,立将绿飞鸿和铁掌开碑公母俩震得八尺。   原来绿飞鸿收拾不下文俊,毒念顿生,一抖袖底罗巾,“迷魂暗香”迎空四散,猛一抬手,乃母所传手艺一手三暗器倏飞出。恰好这时铁掌开碑公母俩及时赶到,劈空掌和沉重的托天叉同时袭到文俊后心。   文俊鼻中嗅入一丝淡淡幽香,“迷魂暗香”不是毒药,而是有催眠作用的镇定剂,文俊不怕百毒,却没有解除这种催眠暗香的能力。香一入鼻,登时迷迷糊糊起来,背后的托天叉已到了背心。幸而铁掌开碑发掌在先,“啪”一声响,掌风撞个正着,将他的身形向前震飞,两蓬针雨和淬毒钢镖,全被他的胸腹一一震落。可是,他体内的潜力可以将针镖震落,却无法在失神晕迷中躲开或震落绿飞鸿最后以十成内家真力,在近距离中打出的柳叶淬毒刀,左右肩窝和胁下,中了三把之多。绿飞鸿已用全力打出,力道足以洞壁穿墙,可是在文俊身上,只入肉不到一寸。   绿飞鸿和铁掌开碑公母俩,正想一举将文俊毁掉,在间不容发时,微尘子突然大喝一声赶到,及时救了文俊。   微尘子拂退三人,白无常也鬼嚎连声追到。微尘子叫:“范老弟,走,别理这些疯狗!”声出一半,人已远出十余丈去了。   江湖医圣也叫:“脏和尚快走,阎王谷老鬼将到,咱们后会有期!呸!滚回去!”他蓦地一袖扔出,将一笔擎天震得倒退十余步,跟着微尘子消失在庄外树林。   脏和尚起步在先,但一出庄,便失去了微尘子两人的踪迹。追了一段路程,往四周一看,空山寂寂,草木如死,哪有半个人影?他可不知道微尘子怕白无常将脏和尚追及,而且两人又怀有深意,一出庄又转往北面,引白无常跟踪追击呢?   十余里外,山庄火势熊熊,直冲云霄,照得天际一片通红。他叹口气喃喃地自语道:“小兄弟,有江湖医圣在。淬毒暗器要不了你的命,但愿你今后逢凶化吉,老天爷也不会苛待你这血性男儿的。今后但愿有重晤之日,脏和尚诚心结纳你做一个方外至交。”   他说罢,仰天长啸一声,黯然扑奔正北,流浪天涯去了。   文俊被微尘子一挟,奔走了十来里,气血流动加速,人便悠悠醒来。他知道自己受伤,伤处隐隐作痛,便凝神运起九如心法,要将体内异物排出体外。刀上的剧毒,对他不起作用,迷魂香在体内循环一周天,药力便已消失。   奔了十余里,江湖医圣轻功稍差半筹,在他后面叫道:“我的好道爷,你想要小娃儿的命吗?阎王谷的毒药,一时三刻可令人尸骨尽裂,还不停下让郎中下药?”   微尘子并未停下,只嘻嘻一笑道:“江湖郎中,你也走了眼哩!这小子鬼门道不少,他竟地运功迫毒呢!不打紧。”   “废话!能解阎王谷的独门奇毒,除了我郎中,谁也难以为力,停下啦!”   微尘子更将身形加快,嘀咕着道:“信不信由你,少吹大气。我才恨呢!这小子用的禅门心法,咱们刚才的话全成泡影,我老道活该将这身绝艺带进坟墓,你说多令人泄气啊!”但江湖医圣并未听清。   不久,到了一座树林,老道在林缘将文俊放下草地,让他躺着好好行功。   江湖医圣随后赶到,笑骂道:“你这杂毛真不是东西,明知郎中差劲,却像赶往鬼门关招魂似的狂奔,可将我这两条腿累惨了,等你正式收了徒弟,我给给没完。”   微尘子耸耸肩,叹气道:“老弟台,算了,这次咱们算白跑一趟。”   “你说什么,白跑一趟?”江湖医圣奇道。   “松林中咱们看他力斗脏和尚,诚乃不世奇材,认为稍加琢磨,必成大器。我这牛鼻子动了私心,你也在旁怂恿,故不惜现身氲氤山庄,想收他做牛鼻子老道的衣钵传人。咱们是白费心力了,你去看他练的什么心法?正是用先天真气排出体内异物呢!”   江湖医圣心中一震,几怀耳朵有毛病,诧然问道:“什么?你说他能以先天真气排出体内异物?”   老道淡淡一笑道:“一点不假,能将毒物迫于丹田,在我易如反掌,要排出嘛,我还没有这能耐,不信你去看来。”说完,踱到文俊身边坐下,仍在摇头叹息,惋惜不已。   江湖医圣俯身一看,只见文俊闭目垂帘,脸上充满祥和之气,宝相庄严,呼吸深长,浑身散发着阵阵温暖的淡淡白雾,两肩和胁下柳叶刀,正在缓缓颤动。   江湖医圣啊了一声,退至一旁坐下道:“怪不得你长吁短叹了,这不是传说中的解脱禅功吗,你们佛道不兼容,怪不得你那么失望。”   微尘子正色道:“胡说!谁说佛道不相容?红花白藕青莲叶,为什么不相容?自汉代佛教东来,依附本教而生,历经衍化,十宗俱备,虽与我教不同,但破除二执(我执、法执),背妄归真,超生死于大海之念,其实是殊途而归的,怎能说积不相容呢?该打!”   江湖医圣笑道:“牛鼻子,别嘴硬,就算我该打,有种你就收下这娃娃。”   微尘子苦笑道:“郎中一番好意,牛鼻子心领就是。事实上人与人之间,有一道错综复杂的鸿沟在焉,要填除这鸿沟,非旦夕之功。我牛鼻子倒不怕天下的和尚找我的麻烦,还不是为了他的日后,免得他在佛道两家中彷徨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像他这种超人的禀赋和成就,日后必为武林大放异彩,让他自去找一个机缘罢!”   江湖医圣摇头一叹,婉惜地说道:“牛鼻子,我郎中真替你难过。”语未毕,忽听“叮当”脆响,三把柳叶刀跳落地下。   微尘子动容道:“郎中,你不是有那劳什子紫露续命丹吗?相见也是有缘,何况他是存心救你来的?这娃儿所练心法,虽有点像解脱禅功,却又不太像,心法倒是正宗,可惜内力修为仍差,何不赠他一粒,助他大成,岂不大佳?郎中不会那么吝啬吧?”   江湖医圣大笑而起,欣然说:“成,有你这位玄门高手在,何不趁机替他调和水火?”   “你这厮存心找麻烦嘛!别说他小小年纪,再练半甲子,也难达到水火相济之境。别废话,咱们动手。”   文俊正在一鼓作气迫出体内余毒,乍看去,他似乎好梦正酣,如不是行家,绝不会疑心他在行功驱毒。江湖医圣取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的紫色丹丸,捏破蜡衣,将清香扑鼻的丸药纳入文俊口中。   文俊虽凝神行功,但外界的风吹草动他全皆了然,他天性倔强,本不肯吞服,但江湖医圣可由他不得,一捏颚骨,丸药化成一道热流,经食道进入腹中。   一旁的微尘子突然咧嘴一乐,笑叹道:“娃,看你吞丹丸的表情,像是相当固执和倔强。老道就不服气,我要你饱吃苦头,呵呵!”   他伸手按住文俊的胸脯,另一手拉掉他的腰带,摘下百宝囊和天残剑,扔在一旁喃喃自语:“这娃儿有点邪门,这是什么兵刃?这么短。”   幸而他没解开瞧,只将它丢在一旁,再替他解开排扣和裤带,双手运转如风,指掌齐施,在文俊全身各处一阵拍打。   文俊只觉丹田一股奇热难耐的热流,上冲泥丸,下抵涌泉,在四肢百脉中蛇行蚁走,几次忍不住要抬身坐起,可是浑身力道尽失,连转动也不由自主,全身汗出如浆,五内如焚。   正想倾全力运功挣扎而起,却听老道喝道:“小伙子,忍着点,不叫你行功,你就乖乖别动,要不听不但一无好处,保管苦头很大,不信你且试试?”   文俊果然不敢妄动,咬着牙强忍,并将全身肌肉放松,不久,拍打愈来愈重,但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窒息和痛楚却反而缓缓消失,渐渐地百脉回春,炎热尽消。   老道又叫:“小伙子,以你的本门心法行功。”   文俊依言吸入一口长气,按九如心法要诀行功,真气刚聚,不由一凛,真气竟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澎湃如潮,恍若脱体而出,略一运转,上至百会,下抵涌泉,奇经百脉无所不届,在任督二脉交会处一阵冲击,几欲豁然贯通。他心中甚喜,便澄清意念,神与意合躺着行功。   又听老道轻声说道:“小伙子,好自为之,用功一个更次,不难更上一层楼,行再相见,不必谢我。”   江湖医圣将玉瓶往百宝囊中一塞,有点依依地说道:“孩子,紫露续命丹炼之不易,走遍名山二十年,方可炼成一炉二十八粒,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为武林至宝。咱们也是有缘,今留三粒见赠。你已和阎王谷结下不解之怨,三粒紫露续命丹可救你三次。愿自己珍重,再见。”   两人只一晃,顿时形影俱杳。   文俊正在用功的紧要关头,耳虽能听,却不敢分心答腔,两人一走,只有空自着急。他心中暗说:“莽莽江湖,不乏情义皆具之人,难得啊,难得!”   他静静地躺着行功,渐入物我两忘之境,斗转星移,看看四更将尽。   这时,东方沿山麓一带古林中,衣袂飘风之声凛然,两条娇小的人影,正风驰电掣向这儿奔来,好快!眨眼间便到了树下。   走在最先的娇小身影,快如流矢掠到,突见足下躺着一个敞开衣襟的半裸人影,惊地“哎呀”一声骇叫,一扭小蛮腰,身影向左半旋硬将去势剎住,落在一旁,后面丈余另一黑影,也如飞撞到,闻声佑警,突向下一振腕,凌空上升近丈,“巧燕翻云”消去冲势,方悠然下降。两人的轻功不含糊,值得喝采。   文俊一听衣袂飘风之声,已知来了夜行人,但他行功未竟,也不愿起来,只微张虎目,察看眼前景况,眼看两人的轻功身法,暗自点头。星光下,可以看清来人竟然是两个身穿夜行衣,年约十四五岁的美丽女娇娃,虽则稚容未脱,却美得令人心跳。两人背上都有一把长剑,脸显讶容。   先前发出惊叫的少女,轻抚着酥胸低声说道:“天哪!原来是个死尸,差点儿一脚踏个正着,腿也给吓软了。噢!”说完,用玉手在酥胸前轻拍数下,满脸泛着受惊而又顽皮的表情。   后来的少女笑道:“玉姐姐,亏你还自命侠女,背着杀人家伙找仇人算账,见着一个死尸也吓得打哆嗦,丢人!”   玉姐姐笑骂道:“芝丫头,你这张口实在讨厌,你又比我狠到哪儿去了,啐!”   芝丫头笑答:“别斗嘴了,那些贼子们已向北追下了,我们算是脱离了险地,反正明晨姐姐返回湖广,小妹与芝哥则走建昌,天明再起程并不为晚,让他们等吧!人死人土为安,我们何不将他埋了呢?”   “你想离开我们,多忍心啊!英哥哥对你一往情深,你就忍……”   芝丫头悄然握手道:“别说啦。我……只好令你们失望的了,你劝劝他吧。至于你和芳哥的事,我倒可助你们完成心愿,爷爷面前自有我……”   “啐!别扯上我。”   玉姐姐红云上颊,笑嗔着拔剑掘地,并说:“你去看这人留下什么东西,也许以后有人找他呢?”   她刚掘不到三五剑,那芝丫头已一蹦而起,结结巴巴地叫道:“玉姐,这人未死,像是身受重伤。还有呼吸,我们救是不救?”   玉姐走过来,笑嗔道:“那这丫头枉称英雄,真是,哪有见死不救之理。”一面说,一面探手在百宝囊中探索。   芝丫头不再多说,转眼看了看文俊那端正而英气勃勃的俊面,还有那胸前莹洁如玉、隆起如山的肌肤,小丫头芳心狂跳,粉面发赤,烧盘儿啦!强压下心神,匆匆转过面向旁转视,却又偷偷用眼角瞄上一瞄,心里在说:“哦,他……他的面上轮廓,多像俊哥哥啊!”   玉姐刚将救伤丹掏出,突然惊叫道:“芝妹妹那是什么!”   芝妹随她所指出看去,只见文俊身旁有青芝闪动,忙俯身拾起,原来是两把长仅四寸的柳叶刀,泛着青光和森森寒气。   玉姐姐失声叫道:“芝妹,别沾刀尖,我们枉费心机了,这是阎王谷两女妖的歹毒暗器,如无独门解药,中者必死。这人怎么会遇上那女妖的?唉!”   芝妹凝视刀上青芒,倒抽一口冷气,紧张地问道:“难道他……他就没救了吗?”   “实在无能为力,我这救伤护心丹毫无用处。生死由命,且给他服下一粒试试,我们也算尽了心了。”蹲下身子,将丹丸向文俊口中塞去。   文俊看清两女的秀丽面容,只觉心中一动,心说:“好美丽的两个姑娘啊!嘿,怎么眼熟得紧了哪!”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脑中一闪而过,只是无暇细想其故安在。一听两女竟认为他已无救,要给他一粒丹药,他可不愿吃,又不好马上爬起,真气正在回聚丹田嘛!只好将嘴闭的死紧。   小姑娘只道他已知觉全失,正想捏开他的牙关,突觉这伙子嘴皮一动,刚好触到她的纤纤玉指尖。小姑娘羞得要死,如中电触,吓得丹丸失手掉下,扭头倏然站起。   芝妹不明就里,急问道:“玉姐,怎么啦……”   声未落,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刺耳的狂笑,宛如枭鸟夜啼,令人汗毛直竖。两女赫然变色,玉姐急叫:“芝妹,快走!”   但迟了,走字一出,在凛凛劲风中,林中已闪电似纵出三个黑影人来,三面一抄,将两女困住了。三人面容狞恶,身穿玄色夜行衣,背插连鞘泼风刀。   最先那人狂笑道:“妞儿们,凭你们奸似鬼,也逃不出刘大爷掌心,别以为你们这调虎离山之计高明,仅你们那群大小匹夫难逃公道,本寨二位寨位已经追下去了。在江西省境,要想把东西带走,势比登天还难,先擒下妳们再说。”   响起数声金铁清鸣,三把泼风刀寒光打闪,他怒叫道:“丫头,一夜拼斗,妳们就不敢亮号,刘大爷要将你们擒住,教你们生死含羞,死活两难。”   玉姐儿喝声“闯”!猛地一长身,“饥鹰攫食”迎头急扑,左手戟指就是一记“二龙争珠”。   刘大爷大吼:“丫头找死!”   声发招出,一招“狂鹰振翼”,猛削姑娘手肘。岂知姑娘存心诱敌,一点即收,“锵”一声剑啸,寒光一闪,剑光斜掠而下,拔剑、出招、转身,一气呵成,出其不意,把刘大爷吓了一大跳。他临危不乱,急横飘三步,刀向左一带,“反架金梁”一刀掠出,“锵”一声金石交鸣,两人暴退两步,谁也没占便宜。   刘大爷脸上挂不住,蓦地揉身直上,怒吼道:“贱丫头,要走你是做梦,你认命哪!”泼风刀刀沉,刘大爷力猛,“刀劈华山”、“大地盘龙”、“拦江截斗”,凶猛泼辣地连攻三招,刀影如山,漫天彻地而来,立把姑娘迫退五六步。   另一面,芝姑娘娇笑连连,也和另一位拼上了。这位姑娘轻功之佳,文俊也暗赞不已。只见她人如狸猫,剑似飞凤,人影飘忽,把那个使刀者迫得左蹿右闪,怒叫如雷,形如入阱之虎。   另一大汉持刀在旁戒备,动手初期,他脸含冷笑,三五照面一过,他笑不出来了。固然刘大爷那面似已掌握全局,但这一对可不带劲,小姑娘奔腾扑击,绝招迭出,辛辣而又贼滑,已占上风。   这家伙一急,不管什么江湖臭规矩,虎吼一声道:“三弟休慌,我来助你。”提刀便上。   芝姑娘噗哧一笑轻笑,喜滋滋地说:“上啊!你早该动手哩!打!”   “唰”一声就给了他一剑。   两把刀一连手,威力大了两倍有余,姑娘就轻松不起来了!反而有点听捉襟见肘之感。   大汉边打边叫:“丫头,等会见,嘿嘿!有妳乐的,留些儿力气吧,二爷好请教你,欲仙欲……”   “叭”“哎唷”一声脆响刘二爷一声惊叫,他用手掩住大嘴,鲜血在指缝喷泉也似的泻出,挣着一双死鱼眼,“砰”一声像倒了一段大木头,钢刀也扔掉了。   刘大爷和老三见老二突然倒地,吃了一惊,稍一迟疑,两位姑娘发出一声声银铃似的轻笑,纵入林中倏忽不见。   刘大爷刚奔到老二身边,眼角瞥见先前地下的尸体,突然直挺挺地升起上身,幽灵似的直立不动,而且眼中寒光倏现,响起阴森森地冷笑声。寒冰似的声音突响:“鼠辈,你们可好?嘿嘿……”   刘大爷和老三只觉毛骨悚然,魂飞魄散,张口结舌问道:“你……你是……人是……鬼?”   “是鬼,也是人,随你猜想,嘿嘿……”声音幽厉毫无人气。   刘大爷只觉汗毛直竖,浑身发冷,抓起地上的老二,撒腿便跑。老三更不落后,走得更快些。   文俊吓跑两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说:“黑尸魔这一套倒是有用,还没等到我故弄玄虚,他们就没命地逃跑。端的是心亏之人,胆小如鼠。”   他扣衣纽,结束停当,拔步便走,自语道:“武林中不乏正义之士,这两个女娃儿,为了救人,不避男女裸体之嫌,难得啊!那三个蠢材不知是何来路,带走了我一粒棋子。再加半分力道,他这贼命难保。”   展开新悟到的“九幽凌虚魅影”,盖世奇学,快如奔电,一闪而逝,在琅琚镇对岸松林,等了脏和尚一天,久候不至,黄昏时分,他方奔赴青泥渡借宿。   他对那两个小姑娘有点念念不忘。但绝不是绮思,他在奇怪,怎么自己会生出似曾相识之感呢?   他可没想到,玉姑娘正是翠园主人的女公子,东方英兄弟的小妹。芝姑娘就是她的义妹徐廷芝啊!   也难怪他,东方玉那时是个娇小姐,两人见面之时不多。而芝姑娘和他只相聚一天,她那时为避武当派老道的追踪,扮成一个小女流浪儿。在他的脑海中,仅留下一个小顽皮的影像而已。何况三音妙尼曾说过,清溪树林中,那晚双凶一霸的门下走狗全来了,义弟妹已丧命在林中。他又怎能想到她们就是与自己有切身关系的人呢?   他初更时分便到了清泥渡,找家客店住了,仍穿一身土布衫,大摇大摆到了瞰江楼。   门前的胖小二一眼便看到了他,瞪着鹅卵似的大眼在叫道:“客官!昨天你拍拍屁股跑掉了,酒饭钱……”   文俊微笑答:“胖哥,你的记性不坏哩!”将两锭碎银塞在他手中,又说:“一起算吧!免得你疑心我吃白食。”   胖小二张口结舌,红着脸道:“客官……”   “别多说,存柜。”文俊推开他,闯进去大踏上楼。   酒菜俱备,文俊对前天在场的那瘦长店伙问道:“老兄,前天多危险哪,你这瞰江楼到今天仍是这般兴旺,真不易哩。”   瘦店伙苦着脸道:“没别条路可走啊?客官。咱们车船店脚牙这饭碗,委实不易消化呢。前天那一场乱。小店等于白干一月活路。昨天也够险的,一大群男女老少,全是悬刀挂剑的凶神恶煞,差点又把小店给砸啦!唉!这年头,不好混哩!”   “怎么,又闹事啦?”   “谁说不是?两拨男女中,就有前天带着一个绿衣娘子的两个少年,可凶哩!”   “哦,又是他们,你可听见他们说了些什么?”   “乖乖,谁敢听?他们把楼上的人全赶走,说是谁敢上楼就宰谁。小的送菜上来,只听一个美的教人心荡神摇的女人,说什么杀光,什么一切有堡主做主等等,听得小的直打哆嗦,连多站一会儿也怕得紧哩!”   文俊毫不在意,饱餐一顿后回店。第二天,起程走了。   由宜黄沿宜水向上游三十余里,再折向东,距棠华镇不过卜余里,群山环抱中,有一座小小道观。观名“玄都”,共有三进两院,规模不算大,北麻山的其他道院,相去远甚。   玄都观主是个年届百龄的有道全真。道名“无极”。当他穿起全真法服,戴起九梁冠,嗨!那松风古月似的风标和气概,端的是“仙风道骨,神仙中人”。   无极观主在附近两府四县中,无人不知他是个有道行的全真,尊称老神仙而不名。可是,在漫长的三十年中,谁也不知道他是一个武林健老,江湖名宿。   这天一早,玄都观来了一个身材雄伟,风华绝代的褐衣少年,背上一个小包裹,腰中插了一个两尺余长的旧布囊,胁下斜挂一个破口袋。他入鬓剑眉微蹩,似乎有点儿忧心忡忡。他就是昼夜兼程赶来的小文俊。   红日仍隐在东山下,晓风送爽,令人心神为之一爽。玄都观的全真们,早上叫开天门的例行功课刚结束不久,观门两侧道旁的两行古柏下,正有一双小道侣在洒扫。   一看这少年人大踏步而来,一位道长怔了一怔,然后神色一正,放下扫帚向文俊迎来,稽首为礼道:“施主您早?小道松风,请问施主一早即到敝观,不知有何贵干?”   文俊身穿褐衣,那时,正是升斗小民最流行的标志,也只有穷措大才够资格穿着。文俊看道童的神色有点不正常,只道他轻视自己,但他并未在意,拱手赔笑道:“在下梅文俊,来自江陵,奉先师遗命,求见师伯无极观主,有劳道兄通报一声。”   松风脸色一变,忙说:“施主且请稍待。”也不先请文俊入观,径自入观去了。   片刻,观内步出一个面如青风古月,眼中神光充足,脸上微现惊疑的高龄全真,后面跟着松风。   文俊虽未见过师伯,师父平时也从未提及,但练家子眼中的精湛神光,绝逃不过有心人。凡是目朗鬓丰之人,不用说,准是功力到家的内家高手,要是再加上两太阳穴微鼓,必是内外交修的名家。   尽管这老道装得像个平常人,但是文俊一看就知准是师伯无极道人,赶快抢前数步,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倒在地,叩首再三说:“徒侄梅文俊,奉先师沈公遗命,自湖广省投奔师伯,愿师伯圣寿无疆。”   无极道人脸色骤变,向两道童略一挥手,两道童急急隐入观中。   无极道人突一咬牙,脸色一变,冷冰冰地说道:“贫道无极,方外之人,独自持志苦修,何来师弟?更不识谁是沈公,小施主认错人了,不敢当小施主大礼,请起。”   文俊脑门中轰的一声,愕然不知所措,叩首触地有声,虎目中隐现泪光,颤声道:“师父被宇宙神龙所害,横死白鹿岭,含冤一载有余。徒侄无能,欲报血仇却力不从心,师父他老人家临死授命,着徒侄投奔师伯,苦练武功,日后仗剑诛仇,以慰师父在天之灵。师伯,你老人家念徒侄一片诚……”   无极道人脸上脸色瞬息万变,不等他说完便止住他说道:“施主请勿作惊人之语,贫道自幼皈依三清,不问红尘是非。施主所说,贫道大惑不解,何苦为本观带来是非,贫道少陪。”说完头也不回入观去了。   文俊只觉气血向上一冲,感觉眼前发黑,无极道人走了好半天,他仍一无所觉,直待松风和另一道童骇然走过他身边,他方神魂入窍,猛地倏然站起,疯虎似的抢入观门。门内是一条青石走道,自观门至玉皇殿前,横亘一个大院庭,花木扶疏,中有拜坛和案鼎,别具一番气象呢!   他刚一抢入石道,突然大殿内响起三声钟鸣,走道四周现出六名神情肃穆,宝相庄严,年约四十余的中年道人,手中各有一把桃木剑,斜置胸前,剑尖微吐,左手剑诀当胸,略向前引,将文俊四下里一围。除挡住进路那位外,其余五位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屹立如岳峙渊渟,点尘不惊。   挡在当中的老道说道:“施主请留步,还是离开此地为好。敝观道侣,一向不问江湖是非。早上观中尚无游客,没人会将今晨之事传出江湖。施主还是请走罢!”   文俊这时心中已经平静,临变反而从容。大凡练剑有成的高手,都有一种沉稳的修养和反应异于常人的机智,因剑道易学难精,精则超尘拔俗,剑将出则必先诚意正心,神与意通,无形中养成一种超人的定力和极强烈的观察力与反应力。六个道士一现身,一个个神情肃穆,掌中虽是行法驱鬼的桃木剑,可是连人带剑凝立如同化石,神与意通,虽泰山崩于前亦无所动,这是剑道高手登峰造极的成就,造诣深厚的至善之境。   看六人所站方位,正是玄门正宗的“六合剑阵”。这与“七星剑阵”同称“剑阵之父”的六合剑阵,以“合”字诀饮誉武林。七星是“变”,六合是“合”,变则鬼神莫测,合则力可推山。就算你是一流绝顶高手,绝难禁受六名高手的合手,自上下四方如雷霆万钧似的一击。   文俊是剑道行家,故一看阵势和六名道人的神色,心中悚然而惊。一比一,他自问深有自信,但要在剑阵中图个侥幸,那是难以想象绝不可能之事。   他,傲骨天生,意志坚强而倔强,这次千里迢迢,乞师伯收容传艺,不过是碍于师命,不得已而求人之举。他知道无极道人生性凉薄,也许是脾气古怪,或许是师父生前,师兄弟之间有什么恩怨牵缠,故闻师弟死讯,竟会一无表示,并一口否认师兄弟的关系。   小文俊不由义愤填膺,只觉心潮澎湃,瞋目大叫道:“诸位道兄请让路,小可必须再见师伯一面,如师伯坚予见绝,小可即拍腿走路。梅文俊不是天生贱种,不惯摇尾乞怜,只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只消师伯再说声不管,今生今世,梅文俊绝不踏入此地寸土寸地。”   说完,神色凛然,一步步跨出。老道脸上肌肉似乎在不住抽搐,但却强忍住哀伤表情,蓦地朗喝道:“站住!听我一言。”   文俊面罩寒霜,眼中神光倏现,“蹬蹬蹬”又跨出三步。   老道长退后三步,阵势随着移动。他厉声说道:“小施主,你要以身试阵吗?不听贫道劝告,你将噬脐莫及,后悔嫌迟。”   文俊冷笑道:“六合剑阵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能死在玄都观,梅文俊正求之不得。”   说着,又跨前两步。   老道幽幽一叹道:“痴娃儿,你这是何苦?总有一天,你会发觉你今天的设想错误,将会悔恨终生。”   文俊迫近老道身前四尺,剑眉倏扬,右手弹开剑囊,握住天残剑把,悲愤地仰天凄笑道:“梅文俊投身武林,前后仅只三春,眼见武林朋友自相摧残,利之所在,六亲不认,梅文俊大失所望。反正江湖目下已无是非可言,也无恩怨可说,梅某今后要任性而为,走一步算一步。看诸位意静神凝,都是剑术行家,梅文俊要拼一腔热血,看玄都观的人还有良心否。”   正待亮剑,蓦地青影一闪,无极道人脸上神色凛然且略带紧张,自侧殿电射而出。文俊在一怔之下,“啪”一声脆响,左颊挨了个清暴耳光。这一下不算轻,只打得眼冒金星。   耳听无极道人厉叱道:“蠢材!你知道死有泰山鸿毛的道理吗?贫道既说过不问世事,与武林一无牵挂,你既然不是天生贱种,还在这儿噜唆则甚,要试剑阵,哼!凭你也配,给我快滚!”   说着说着,无极道人似乎有点支持不住,浑身发抖,脸上青又变黑,筋肉不住抽搐,眼角微显泪光。   可是文俊却用手按在被打之处,茫然抬头仰望苍穹,并将目光放在老道脸上。他只觉胸中像是被人重重地戳入一把刀,心血正在汩汩外流,肉体上的伤痛,远不比心中的伤痛来的猛烈。突然,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桀桀狂笑,声如厉鬼夜哭。笑完,狂叫道:“骂得好!骂得好!哈哈,只要你知道梅文俊天生不是贱种就是,哈哈……”   在惨笑声中,身形快如劲矢,以“龙腾九泉”身法反射四五丈,只一闪,“九幽凌虚魅影”绝艺,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高速,越过观门上空,霎时不见,只留下渐渐远去的一缕凄笑,在山谷中久久震荡不绝。   无极道人没想到他会突然以奇绝奇快的身法,在笑声中一闪即逝。猛然一怔,刚叫出一声“俊儿!”文俊的笑声已远出二三十丈远去了。   他正想撩起衣襬追赶,却又摇摇头,颓然而止。目光一扫六道侣木然的脸孔,沉声道:“大敌将至,事急矣!除自愿留观的道侣外,速由后山古洞撤走。”   又向前和文俊答话老道凄然地说道:“道规,快鸣钟召集所有人员集合玉皇殿,由道宏率领众人撤退,我先至前面阻敌。”   道规躬身答道:“谨遵观主法谕。”   无极道人凛然道:“记住!多死无补大局,本观主无德无能,合该应劫,如众人不依言撤走我死不冥目。”目字刚落,人已消失在观外。   片刻,观中钟声大鸣,响彻行云,令人闻之,有壮严肃穆而又苍凉寂寞之感。良久,玄都观后观走出一列脸含悲愤而神色凄楚的道众,每人带了一个小包裹,由一位跛脚中年道人率领,井然有序地向南走,在林木深处隐去。   不久,玄都观的东面,从棠华镇左近,凌空升起一只蛇焰箭,直上九霄,“啪”一声暴响,红绿色的焰火迎空散飞。接着,沿棠华镇至玄都观小径上,连二连三升起旗花信号,并隐隐传来呼喝叱咤之声。   无极道人展开轻功向棠华镇迎去,不到五六里,果然看到十二名劲装大汉蜂涌而来。无极道人心中暗惊,陡然止步,冷然卓立路中,待众人到了近前,方冰冷冷笑道:“三堡主远离汉中,不远千里而来,将有以利吾观乎?”   十二个人一字排开,冷峻地看着无极道人,中间那人年届古稀,脸如重枣,狮鼻海口,络腮胡不太密,根根见肉,剑眉虎目,威风凛凛。身穿灰布袍,腰中缠着数圈亮晶晶粗如拇指的蛟筋,在筋下插了了两把八寸短剑,短剑的云头连着蛟筋。这老家伙的来头大得唬人,乃是昊天堡三堡主,独掌镇西川殷梦湘。一身金钟罩已有十成火候,刀剑不伤。他除了一双无敌肉掌了得外,腰中三丈长的外门兵刃流星剑,端的诡异奇极,十分可怕,这玩意用在这么一位专走刚猛路子的伟岸老人手中,委实有点儿岔眼。其实三堡主平时罕用兵刃,他那一双铁掌,只一条胳膊就可镇西川,还用得着兵刃吗?   昊天堡共有三名堡主,大堡主宇宙神龙闻人杰,二堡主双绝神君计应天,三堡主殷梦湘。这三家人居住昊天堡,在江湖的名望各自不同。三人中,宇宙神龙的名号,可说尽人皆知,凶名昭著。双绝神君则亦正亦邪,任性而为,极少在江湖走动。只是他那大孙粉面狼计玉,确实不是东西,随着闻人杰的孽孙风流浪子兄弟俩,在外胡作非为,得了粉面狼的臭名号。   三堡主为人正派,他的儿子开山铁掌殷不群,性与乃父一模一样,但相貌却极似乃母,有父亲的剑眉虎目,却没有胳腮胡子。孙女叫凌霄玉燕殷凤,年已十五龄,花朵也似的可人。这祖孙三代都是正派人,极少在江湖露面,为了看不惯宇宙神龙的所为,他这一家就在堡的西面有立门户,叫做“西堡”,与东堡后堡鲜有往来。   宇宙神龙杀了荆山老叟,夺了九如心法,回到昊天堡按图练功,想得到那必定是白费劲。辛辛苦苦夺来的九如心法竟是个废物,这个脸他丢不起,便悄悄地远走塞北,求师父再传他两手玩意,免得丢人。   宇宙神龙夺得九如心法的消息,轰动武林,经前年群雄荆山夺宝之事互一印证,再经人有意渲染,这事便在江湖上闹了个尽人皆知。   无极道人虽说是跳出三界外的人,但同门学艺,情同手足,闻声怎能不急,揣想师弟定然怀璧其罪,遭了毒手。他便只身远赴汉中,潜入堡中探听确实消息。   昊天堡不啻龙潭虎穴,宇宙神龙一代霸才,岂是易与?堡中自然是按照排有重要的埋伏。机关密布,杀机重重,九宫八卦奇门生克等玩意层层包围,外人进入准是有生无死。幸而无极道人确是个有道全真,自有了不起的惊人造诣,对九宫八卦正反五行等生克之学,简直视同儿戏。   只是堡中防守大严,高手如云,尤以东后大、二堡主所居之处,更是危机四伏,仅三堡主的西堡稍为松懈。因为三堡主极少在江湖走动,更少和人结怨,不虑有人前来找麻烦。   殷梦湘父子都是胡涂蛋,直性而不知道拐弯,他就没想到,宇宙神龙名列双凶,所作所为,当然以昊天堡为代表,怎能避免不怕死的好汉前来骚扰?假使有人前来寻仇,他独掌镇西川,又焉能袖手旁观?人家怎知他“西堡”是各立门户的呢?   无极道人就是不明就里。恰由他的西堡闯入,糊胡涂涂闹了个鸡飞狗走,两个人都朝了相。   那时,宇宙神龙已经远赴塞北,堡中防务由二堡主双绝神君负责。无极道人一闹,不只是二堡主脸上挂不住,三堡主死脑筋更是怒火冲天,他认为无极道人存心找碴儿,与他独掌镇西川过不去,便要找无极道人理论。   可是无极道人在麻山苦修,三十年来从未在江湖走动,谁也弄不清那夜的老道是谁。偏偏计应天和殷梦湘两人,又对江湖陌生的紧,到那儿去找呢?这事只好搁下了。   直至宇宙神龙从塞外返回,得知堡中竟然有人前来讨野火。这还了得?这是昊天堡绝无仅有之事,也是吴天堡的奇耻大辱。他问明来人身形相貌,即侦骑四出。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果然查出荆山老叟曾有一位师兄,此人失踪已有三十多年之久,便派人在各地名山道院中察访。他狐朋狗党满天下,这并不是难事,不到一月,即将玄都观的无极道人查出。   三堡主气不过,认为无极道人未免欺人大甚,便带着西堡几名高手,星夜赶来找无极道人理论。   岂知宇宙神龙并不如此,他是有名儿的阴损阎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知道三堡主平时从未与江湖人交往,有点独善其身的意思,这次远赴麻山,绝对搞不出什么好的结果来。   所以他一声不吭,由堡中六大高手中,遴选他的情妇桃花仙史赵桂贞,率领三十余名一流高手分道前行,要在三堡主到达的前半刻,一举屠观。   无极道人也不是脓包,他自从夜闯昊天堡失败归来后,知道要报师弟之仇,今生已是绝望,有点万念俱灰。   他在附近两府县中,与公门中人时有往来,便托他们代为留意武林人物的行止。三堡主和桃花仙史两拨人马一到抚州,他就得到了消息,便着手应变,恰好文俊闯到。无极道人怎能让他在这儿送死?一看小伙子生得英伟不群,傲视尘世的气度,令他老大怀慰。他知道这种人的个性,最易打发,也最难应付,要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你要了他的命方才止住他撒手不管,只有用冷酷无情的手段,方能赶他离开。眼见事情已急,一咬牙,硬起心肠给他一记耳光,一顿臭骂,果然把文俊轰走。   文俊一走,他目睹他超人的奇绝身法,不由老怀大慰,忍着满腹辛酸,怀着一颗被师侄误解的心,忍着盈眶老泪,向棠华镇迎去,恰好迎头遇个正着。   三堡主看清无极道人的身貌,不错!半点也不假,就是夜闯昊天西堡的人。   听对方一发话,便哈哈一笑道:“道爷好眼力,今天咱们用不着废话,十月前夜闯昊天堡,剑伤堡丁,火焚谷仓的那位道爷,可是阁下吗?”   无极道人想拖时间,他还不知道另一拨人马已经抄小进去了玄都观呢!便冷冰冰慢腾腾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三堡主眼力也不弱,晃眼十月,别来无恙,但你可知道本身道为三清弟子,讲的是清静无为,却为何甘冒大不韪,不惜兵解之痛,其故安在?”   三堡主错愕半晌,点头道:“道爷,这也是殷某不明之处,但请明示。”   “三堡主不是不明,只怕是你明知而故问吧?”   “殷某绝迹江湖久矣!从未与三清弟子有过牵连。道长仙驾光临敝堡,大闹西堡蜗居,殷某百思不得其解,道长有说乎?”   “三堡主真的不知?”无极道人不住冷笑。   三堡主正色道:“殷某就是惑然不解,故而千里迢迢前来贵地,请道长给殷某一个公道,以正是非。”   “九如心法之事,三堡主难道也说不知?”   “略有风闻,但那是大堡主闻人杰之事,与殷某无涉。”   无极道人凄然长笑,令人毛骨悚然,笑完一字一吐地道:“九如心法乃贫道师弟荆山老叟沈潜山之物,贵堡为谋夺此物,两个月多次劫夺,不惜大开杀戒。贫道恨无太阿神剑,尽屠昊天堡中生灵,可惜力不从心,区区一把火,怎消得贫道师弟九泉之恨?哈哈……” 第十六章 麻山喋血   三堡主还未答话,远处旗花信号冲天而起,浓烟阵阵,火鸦满天飞舞,火舌冲天。迎风刮来阵阵焦臭,并有血腥触鼻。   无极道人闻声转头一看,不由心胆俱裂。便咬牙切齿冲着三堡主狂叫道:“姓殷的,你好毒的心肠!总有一天,你可看到同样的景致,昊天堡也和玄都观一样的最后下场。”语毕,返身向火起处狂奔而去。   三堡主吃了一惊,回头一点人数,连自己十二个人,半个也不少,猛记起出棠华镇的时候,便有人放起旗花,难道有人先到玄都观闹事吗?便急向众人道:“咱们得前往看看,快!”   十二个人飞星逐电似的一阵急赶,五里地眨眼即至,三堡主老远便跌脚叹道:“罢了!”   偌大一座玄都观,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火舌直冲霄汉,噼啪之声,惊心动魄。观外广场中,横七竖八死了十三名道人和十八名后堡的高手,在左侧靠山林的一段空隙中,无极道人目眦若裂,脸如噀血,身形踉跄,浑身浴血,正以一把青钢剑力敌对方六名男女。   这六名男女中,有最淫毒的女人桃花仙史,有风流浪子兄弟,还有三个后堡功力甚高的有名人物。在四周,躺了五名后堡中好汉的尸骸。   无极道人胸骨似已折断,左胯骨直至膝弯,裂开一条三尺长的血缝,背胛骨还在向外冒血,口角鲜血也源源不淌。奇怪!他竟未倒下,形如疯虎一般拼死抢攻。   三堡主人在百十丈外,蓦地气纳丹田,惊雷似地大声吼道:“都给我住手!”人向前急扑。   风流浪子老远便看到了三堡主,他向桃花仙史一打眼色,轻声低喝道:“三祖叔到了,斩草除根,快下手!”   桃花仙史媚笑道:“急什么?好孙孙,就是要让你三祖叔看看呢?着!”   一招“玉女投梭”点出三剑。黄光疾闪,噗噗噗三声闷响,无极道人左肩全碎,飞跃丈外。左胁骨向外支起,左大腿骨肉外绽,只有一片皮肉牵连。可见桃花仙史那黄色的暗器是如何的霸道,功力如何的深厚。   无极道人狂叫一声,望后便倒,临死反噬,青钢剑闪电似的脱手飞出,人也仰面倒下了。   小周郎见桃花仙史得了手,心中狂喜,向前急扑。没想到无极道人掷出之剑,猛袭桃花仙史,这淫妇未料有此一招,吃了一惊,一闪身,长剑猛挥,“锵”一声脆响,青钢剑转向斜飞,向小周郎电射而至。   小周郎那料到变生不测,剑到急如奔电,吓得他魂飞天外,总算他艺业不差,一剑横拨,人向侧一闪,但仍迟了半步,剑过无声,带走了他半只左耳轮,鲜血涔涔而下。   自三堡主发声喝阻,至小周郎丢掉半只耳朵,这不过是眨眼间事,说快真快!   小周郎惊魂未定,勃然大怒,一声厉喝,掠前就是一剑。眼看无极道人难逃一剑之厄,蓦地灰影一闪,三堡主已电火流光似的掠到,及时一掌拂出,将小周郎长剑震偏。   老头子看小周郎竟然要赶尽杀绝,有点不悦,怒然问道:“霸儿,这是怎么回事?你……你这是算什么?”   小周郎气得用手掩住耳朵,咬牙切齿正想回话,一旁的桃花仙史已媚笑着收剑,说道:“三堡主,这不怪我们。”   “不怪你们,难道怪我老夫不成?”三堡主火了。   “斩草不除根,来春又复发,确是至理名言。我等奉命行事,幸告得手。大堡主所料,不会错的。”   说完,玉手一挥,竟自走了。   三堡主气得浑身发冷,仰天长叹道:“天道好还,这是何苦来哉!”   小周郎恶狠狠地瞪了地下的无极道人一眼。向三堡主阴阳怪气地说道:“三祖叔,侄孙告辞了,祖父在立等回报呢。”率领余下的五名汉子,带了五具尸体,竟自去了。   三堡主一向就讨厌这一双难兄难弟,也不阻止,便向手下十一名大汉说道:“我们走吧!这些尸体留给村民处理善后。”   众人一走,他惨然地将要断气的无极道人说道:“老汉晚到半步,大错已成,奈何!你不怨我我难安于心,你安心的去罢!尘世滔滔,委实是烦恼之源啊!”长叹一声,转身走了。   风流浪子兄弟追上桃花仙史,直奔建昌。   小周郎愈想愈恨,突然对桃花仙史说道:“赵前辈,晚辈得晚走一步,不割掉那牛鼻子老道的头颅怎消心头之恨?晚间晚辈当在建昌府会合。”   桃花仙史浪笑着说:“小鬼,你竟称我前辈?”伸手拧了他脸颊一把,“你多懂事啊!啧啧!你是还想找那飞鸿儿是吗?祖奶奶不会阻你的,嘻嘻!”   又指着风流浪子说道:“小风流,你也去吗,别穿你弟弟的靴子啊!”   风流浪子哼了一声:“我才不去呢!”   小周郎向身后三名大汉说道:“谷大叔,咱们转回去。”四个人转头赶回玄都观。   小周郎首先赶到火场,恶狠狠地拔出长剑,直扑无极道长,恰好赶上老道刚好清醒,他仰天狂笑道:“老杂毛,你的威风哪里去了?哈哈!”   无极道人身受多处致命之伤,尤其桃花仙史那歹毒绝伦,江湖上闻名丧胆的一发五枚金色淬毒桃花,三枚皆中要害。而且各处伤痕也都是致命之处,内脏几乎全被震腐。要换了旁人,早该去和阎王爷打交道了。   但他毕竟苦修了一甲子以上的岁月,功力特别深厚,一口真气仍然不散。刚在昏迷中醒来,便看见小周郎在持剑狂言发话。   他淡淡一笑,眼中却充满怨毒神色,吃力地说道:“孽障!天道好还,报应不爽,贫道今生虽已无缘面睹,但深信总有一天,报应临头,你会记起贫道今日所言,这一天不会远的,不会……远……的……”   声音愈来愈低,几乎令人难辨。他缓缓闭上双目,脸上痛苦的神色也渐渐散去。   小周郎厉笑道:“杂毛,我记着就是,但我可不愿你死得那么痛快,你等着,我先卸掉你浑身碎肉,再剖你的心,再割你的头,再剐……”一面说,长剑已缓缓伸出,将要触及无极道人的双股之中,那血淋淋的碎肉和一段大肠。   蓦地里,身后三名大汉同时暴吼,劲风和剑气飞腾。同时,他感到耳后锐风厉啸。练家子有一种极锐敏的听风辨器术,他功力不弱,当然精于此道,知道有暗器由后心袭到,而且至少亦有三枚之多。他斜掠一步,傲然转身,一招,“回龙抖甲”,向后振出一剑,在身形倏转的同时,左掌以八成真力向后三掌招出。   “嗤嗤嗤”三声锐响,剑风和拍出的内家真力狂震,将袭来的三枚棋子,震得向侧飞射。   接着,“呼”的一声暴响,人影乍分,三大汉中有两名连退两步,另一个直退出五步之遥,显然硬接了一招!   那人影虽退了五步,但神色丝毫不变,脸上冷似寒冰,一双俊目却在喷火,而三大汉脸上却凛然变色。   小周郎倏然大怒,这人正是清泥渡瞰江楼头,那引起飞鸿儿反目相向的死对头。淫贼火可大了,恶向胆边生,纵到三人中间,厉声怒叱道:“好小子,又是你,敢情是生死有命,活该你倒霉。你知道大爷是谁,敢一再和大爷做对?”   来人正是文俊,他俊目喷火,已是怒极。对小周郎的怒叱不理不睬,似若未闻,一步一步向前走,每一步走过,地面上留下一两寸深的脚印。他脸上肌肉有点抽搐,向两旁垂下的巨大虎掌,十个指头缓缓地一屈一伸。   “站住!”小周郎怒吼。   文俊咬咬牙,仍进一步欺近。   “叫你站住,你急着死也不在这半刻。”发话是两大汉之一,他两人近面挡住了。   “噗噗噗”文俊置若罔闻,沉重地又踏出三步。俊目中令人心慑的寒芒,像阵阵冷电,死盯着小周郎。   小周郎被文俊的可怖神情镇住了,不由打一冷战,情不自禁垂下了头,凶焰突敛,本能地退后三步。   突然,他感到这畏缩的表情十分可耻,一挺胸脯,愤怒地大叫道:“谷大叔,毙了他,毙了他……”   人影乍合乍分,“砰啪”两声巨响,两大汉各自退了五步,文俊也向后退了两步,这次显然他占了上风。   三大汉神色大变,小周郎心中一紧。   文俊神色益厉,眼中似乎冒出怨毒的光芒,身形一正,又步步欺近。   小周郎恐惧地向左退。在大汉是堡中的大名鼎鼎一流高手,比他只强不弱,这惊雷似的全力一击,以二打一仍落在下风,不由他不胆寒。   他骇极而呼:“谷大叔,上啊!并肩儿毁了他!毁了他!”说着,手中剑缓缓举起。   一声剑啸,三大汉三支银剑同时出鞘。   文俊两次对掌,他未料到自己的功力,竟然进步得那么神速,经两次硬接,信心大增。见四人一亮剑,他站住了,伸手弹开剑囊扎带,握住天残剑把,喃喃低沉地说道:“血债血偿,剑啊,你将发挥你的英风,重振四十年前的英名,杀啊!”   一声清越的剑啸,和着他所发的一声悲愤的长啸,剑身特尖特小,且锈迹斑斑的天残神剑,倏然出鞘。   “天残……剑……天……”三大汉同声惊叫,铁青着脸,张口结舌震栗着后退。   “天残……剑……天……”小周郎脸无人色,张口结舌后退,手中之剑颤抖,如遇鬼魅。   文俊天残剑缓缓向前斜垂,左手剑诀徐徐前引,目中寒芒随剑尖下沉,并未向四人盯视,神色凛然,杀机上涌。   左首大汉悚然喝问道:“你……你是谁?恨海狂人……是……”   锈影一闪,只见人影一晃,文俊已开始发难,百十道绣影直奔小周郎,快如电闪。   三大汉同时惊呼,银剑荡起劲啸,舍命向文俊猛扑,要抢救小周郎一剑之厄。   小周郎知道拼死的时辰已届,锈影一到,他大吼一声,一招“乱堆彩云”急如狂风骤雨,洒出无数银星,向锈影中攻去。   “叮”一声响,人影乍分,小周郎的长剑卡在天残剑锷上,硬生生折成两段。他飞退丈外,发髻已不知飞到哪儿去了,不长不短的剩发披散着,倒像带发头陀。   三大汉的银剑没折断,但他们惊得额上直冒冷汗。   当他们舍死抢攻时,只觉锈影蓦地四散,锐利得令人触肤欲裂的剑气,已经透过剑影,直迫面门。不要命的人并不太多,他们就是惜命的人,只好骇然暴退保命。   文俊一招“罡风扫云”,将四名高手击退,这龙韬十二剑的精微博大处,他已深深领悟,雄心益盛。猛地一声长啸,挺剑猛扑,一招“飞星逐月”出手。   小周郎四人也大吼一声,三把银剑夹着一把断剑向前急涌,声势骇人。   人影一合,血雨纷飞,剑过无声,两个斗大的头颅颓然落地,逃出性命的只有小周郎和称为谷大叔的大汉。   三个人一字摆开,相距各有两丈。文俊面向小周郎,背后是谷大叔。小周郎和谷大叔看了看两个同伴的尸体一眼,脸上灰白,冷汗直流至腮边,两大汉不但头颅搬家,胸前还各有五个小小创口,正在渗血。   文俊平举的剑,又缓缓向右下方徐徐降下半尺。   小周郎骇极而叫:“谷大皮,快逃!替小侄报讯昊天……”   迟了!首先锈影向上一腾,向后反飞,再凌空下击。一声惨叫,谷大叔胸前开了一条大缝,扔剑便倒。   小周郎撤腿便跑。   他快,但普天之下,能快得过文俊所悟出的“九幽凌虚魅影”轻功这身法,实不多见。小周郎曾随乃祖宇宙神龙苦练武林罕世绝学“凌空虚渡”,可惜他不争气,被酒色掏虚了身子,虎祖犬孙,差劲透了。   逃不到七八丈,他只觉脑后上空劲风生寒,知道大事不妙,火速向下一伏身,“懒驴打滚”绝技用上啦!“滚”了三五个翻身,爬起一看,不由胆裂魂飞。   两丈外站着杀机重重的文俊,天残剑正缓缓向右下方徐降,这就是出招的先兆。   小周郎只觉心胆俱裂,两腿抖索,背心真冒凉气,暗叫一声“完了”!却听得文俊阴森森地说道:“我,有大事待办,不陪你了,免你零刀碎剐的惨刑,你就用那把残剑自行了结吧!”   小周郎知道必死,反而不怕了!挺挺胸,哼了一声道:“闻人霸也曾干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岂是贪生怕死的懦夫?你到底是谁?大爷看死得冤不冤,说!”   “你不会冤的,你祖父与我有杀师之仇,本来我不会找你算账,但你且看看。”   用手一指无极道人的尸体,又道:“那是在下师伯,你该明白了,我叫恨海狂龙。”   顿了一顿,冷漠地一笑,又道:“拾起你谷大叔的剑,我给你一次公开的决斗机会。”   小周郎真听话,扔掉断剑,回身纵至谷大叔身边,拾起长剑,漠然回头。   丈外就站站文俊,身左一丈就是无极道人的尸体。怪!老道竟然未死,正张着神眼已散的老眼,看着两人,由神色上看,已知他目现散光,可能已看不到什么了。   两人跨前一步。小周郎长剑向前斜指,文俊的天残剑却是向下略垂。   两人又进一步,双方已拉近至八尺了。   突然,两人同时踏出一步,银花打闪,锈影缤纷,只一瞬间,剑气突发突敛。   文俊的天残剑刚入鞘一半,“当啷”一声,小周郎的长剑方行落地,“咚”一声仰面便倒。由额至腹,只有七个小孔,形成一个北斗星座,“璇玑”在下,“玉衡”在上,最末一颗星“摇光”,就是额上那一颗,在发着红色的光芒。   这是龙韬十二剑中,诡异而霸道的“七星联珠”。   他眼看自己的杰作,怔了一怔,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他被自己的神奇进境所呆了。在以往七星连珠这一招,他只划出璇玑四星或者玉衡三星,另一招“寒梅吐蕊”最多只能刻一束梅花。“寒梅吐蕊”又叫“梅花三弄”,要在那极为短暂的瞬间,攻出三朵梅花,共有十五剑之多。   他自经过这一仗,信心大增,但是,他对自己功力的神奇进境,仍是迷惑不解。   他拾起谷大叔的银剑,在地面划了两个大字:“恨海狂龙”。然后扔掉剑转身向无极道人走去,口中低语道:“恨海狂龙,恨海狂龙!”猛地探囊出江湖医圣所赠的小玉瓶,倒出一粒紫露续命丹,捏碎药丸,塞入无极道人口中,抱起他的躯体,向林深叶茂处隐去。   文俊何以来得这么巧?原来他愤愤地拔腿狂奔,一口气直远去十余里,借狂奔以他发泄满腹的辛酸和惨痛。他只感到头脑晕眩,天旋地转。幸而他心隔间所郁淤血已经喷出,只感到神智昏沉昏乱而已,这要不了他的命。   他正顺着小径茫然狂奔,突然前面出现一条河流,已经到了宜水右岸。   他扔下背上包裹,奔到河边叭伏在地,将脑袋泡在清澈的河水里,好半天方抬起头,仰天大叫道:“恩师,弟子已经走投无路了。但弟子一腔热血仍在,只消留得一口气,必赴汉中昊天堡快意恩仇,死而无怨,望恩师在天之灵庇佑。”   说完,仰着苍穹,缓缓站起。玉面上泛起坚毅的神色,杀机上涌,紧咬钢牙,虎目中清泪滚滚而下,直洒胸襟。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像他这般冷漠而坚强的人,竟然也泪下沾襟,可见伤心已极。   到了这般地步,他真的走投无路,要到昊天堡报仇吗?不成啊!阎王谷的教训,刻苦铭心,人家几个区区巡山小丑,也有出色的能耐,要到昊天堡还不是鸡蛋碰石头?要投师学艺罢,茫茫人海,谁肯收容他?   再说举目江湖,想找名师不啻大海捞针,能胜双凶一霸之人,实在得未曾闻,谁能传授他破宇宙神龙护身真气的绝世神功?想找黑尸魔和恨海狂人吗?   他们一个萍踪四海,天下之大,何处可寻?一个功力盖失,爱莫能助,不可能助他练武了。   猛想起恩师生前,曾说一僧三道无双老的一僧雷音大师,他的雷音神掌和三道玄天神罡,正是护身真气的克星。   雷音大师在岷江附近,有遗迹,可能雷音洞府就有岷江附近,何不前往岷江附近一探,试试自己的缘分呢?想到这儿,精神为之一振,忙将包裹背好,正欲觅路直赴宜黄。在那一转身间,突间玄都观方向火舌冲天而起,火鸦漫天飞舞。   他心中一动,心说:“怪!在我离开玄都观时,似乎听到师伯叫我俊儿,这时那儿突然生火莫非与我有关系。”   他心头大惑,低头沉思有顷,突然脱口惊道:“该死!这里大有蹊跷,师伯并不知我今日到来,因何观中道保全都怆然,戒备森严呢?啊!我该死,定是玄都观有变!不好!我得看个水落石出,探明真相。”紧了紧腰中天残剑,展开九幽凌虚魅影绝世轻功,急如奔电一闪而逝。   他到得正是时候,果然被他料中,真是生有时,死有地,在劫者难逃,小周郎为雪半耳之耻,终于报应临头。   文俊身形快如闪电,相距一二十丈,方被三大汉发觉,也就是小周郎要下毒手的瞬间!   文俊急怒如狂,先发三粒可破空发声的黑棋子,迫小周郎回身自救,人也急射而至。三大汉怎肯让他接近?两侧大汉虎吼出掌,将文俊阻了一阻。文俊仓促间双掌齐出,硬接两掌,所以似乎输一着,但其实却是他强得多多。   他抱着师伯的身躯,一口气穿过幽林,在一处小山壁找到一块平整之地,将师伯小心地放下了。   当他看清师伯身上的创伤时,不由汗毛直竖,浑身震栗,丹田下一道冷气,直冲顶门泥丸宫,就不知该怎样办才好。   无极道人一身是伤,腹裂腿折,肩骨碎裂,五脏离位,血涌肠出。这样重的伤势,他竟能活着,令人难以置信,但他确实未死。真是天可怜见,上苍有眼!   紫露续命丹端的是人间绝品,阻住了老道行将散去的数十载辛勤苦修的先天真气,药力一行开,气血重行凝注,倏然清醒过来。   他无神的目光,缓缓掠过文俊的五官,微微喘道:“是俊儿吗?师伯已经……”   “师伯,你老人家得救了,请别说话。不知道这带附近,可有师伯熟识的人家吗?”   无极道人眨了眨眼,撇开话题问道:“你随沈师弟多久了,小周郎呢?”   “师侄承恩师仅有两年时日,小周郎和另三名大汉,已被徒侄宰了。”   无极道人点点头,喘口气又问道:“我的内腑全毁,外伤更剧,贼去楼空,虽有九转仙丹亦无能为力了。你给我吃了什么药?竟能使气归宫,令血返脉。是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吗?”   “徒侄日前得江湖医圣老前辈垂青,幸得武林至宝紫露续命丹三粒。师伯所服,即是此物。”   无极道人突然面露喜色,说道:“快快将我的头部垫高,我虽五腑全毁,但得灵丹之助,半个时辰内死不了,天助我也!”   文俊依言解下包裹,垫在他颈下,打开玉瓶倒出丹丸说:“徒侄还有两粒紫露续命丹,师伯一起服下罢!”   无极道人摇摇头,苦笑道:“这是暴殄天物,快收下。我内脏已全毁,紫露续命丹虽是人间至宝,可惜为时已晚,你曾听说过有什么妙药,可以令内腑重生的?在我未死之前,你且听我细说一件江湖秘辛,对你或许大有益处,希望你记住。”   文俊垂泪收瓶,凄然哽咽道:“师伯,难道世间就无药可治你老人家的伤吗?”   “没有了。紫露续命丹只能聚集气血于一时,是否能挨过半个时辰,未敢逆料,假使是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最多只能推半盏茶,比紫露丹差多了!”   这时,他脸上神色已不似先前苍白。调息片刻后,仔细打量文俊半晌,不住颔首,脸上涌起一丝满足的微笑,然后仰神苍穹缥缈白云,缓缓闭上双目,无限苍凉地轻唱,哀伤地颤声轻语说道:“悠悠苍穹,日月晦冥,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人又何其缥渺,多么虚无啊!”   伸手轻抚双鬓,两眼角泪光莹然,叹口气道:“九十年岁月等闲过,到头来,尘缘难消,清净难求,至于身历兵解,看来善恶报应之事,确实渺茫,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墨子也说:胜似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看我修真学道,敬神而事鬼,确是错了!”   缓了一口气,以无限落寞的声音又道:“很久很久以前,大约是一百三十年前罢。”   他的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神色充满了怀念和追忆,“江湖中突然出现了个英伟绝伦,技绝天人的二十余岁少年侠客,嫉恶如仇,豪气如山,两手所沾血腥,在当时真所以用四个字形容,骇人听闻。那时,大明江山初定不久,魅魑魍魉横行,这少年整整活跃江湖四十年,为武林保持了一缕浩然正气。后来,因为和三个女人之间,闹出了许多情海波澜,这位一代豪侠,竟然出家做了佛门弟子,佛名就叫雷音。   “他虽身入佛门,但杀孽仍日甚一日,身经百战,未逢敌手,江湖尊称伏魔大师而不名,公认他是天第一条好汉。   “由于他身诛妖孽过多,尽管这些人罪有应得,但他们的师长和朋友们,却不作此想,竟然纠合当时六大门派中最是盛名的武当、崆峒、昆仑、峨嵋四派,还有武术泰斗的少林,也派了一些弟子参加,在南崆峒白龙峰约战伏魔大师。鏖战四昼夜,伏魔大师单人独刀,与近百武林顶尖儿僧道俗高手周旋。   “那一役,四大门派精英损失奇惨,仅二十余人幸获生还,少林弟子虽未动手,亦有近十八人遭了无妄之灾。   “最后,救星从天而降,东海三神山三位修士,两男一女突然现身,一时兴起,将群雄疾言厉色赶下了白龙峰,三人连手与伏魔大师力拼三昼夜,方各自隐去。   “可笑当时与会群雄,全是当代武林名宿,竟然没有一个知道伏魔大师用的是何种奇功。举手投足即可致人死命,仅听他自称雷音神掌而已。   “数十年后,伏魔大师仍游踪四海,去暴除奸,却于十年的最后一天突然隐去。直至今天,这位盖世奇人,失踪了已有八十有三年。”   说到这里,无极道人微现气喘之象,顿了一顿,又道:“伏魔大师失踪了不到三五年,当时武林传说的一僧三道无双老全无讯息,蛇鼠们又从新抬头,江湖成了鬼蜮,应运出了一个江湖皆惧的恨海狂人,专和黑白道上的无耻败类作对。如今,恨海狂人无故失踪了四十余年,江湖中焉能太平啊!”   这时,他的声调突转高亢,脸上泛现红光,精神大增。文俊可不知道是回光返照的现象,只道师伯伤势好转呢!   他耳听师伯兴奋地说出伏魔大师的事迹,只觉无限神往,目不转经盯视着师伯面容。   又听师伯说道:“江湖中探听一僧三道下落的人不算少,但没有一个人成功,天下之大,何处去找呢?我也是其中之一。二十年来,自所获的雪泥鸿爪中,以岷江上游松潘附近伏魔大师所留下遗迹最为世人所信,但却不是真迹,你且看这幅图。”   探手入怀,取出一幅血迹斑斑的一尺见方丝绢道:“你且细瞧,这图我得自一个怪丐之手,据说雷音洞府之秘图,但却是假的。你留存与否,无关宏旨,我送给你了……”其声渐低,红光逐渐隐去。   文俊看图中所画的是一幅山水,淡淡的远山,古松盘虬,苍鹰回翔,意境大佳。可是那远山的峡谷间,流着一条细小而气势澎湃的黑色河流。   他正大惑不解,又见师伯递给他一本褐色卦面的绢书,说:“俊儿,这是奇门遁甲理数之学,为我毕生心血的结晶,于你或有大用,据我所知,雷音洞府秘图可能尚在人间,你或许可以找到那图,依图找到雷音洞府,报仇有望……”说到这儿,声调渐弱,眼神渐散。   文俊大吃一凛,尖叫道:“师伯,师伯,你……”   这时,山崖左侧亦有两个一高一矮的青影,以奇侠奇轻的轻功掩近,恰好将无极道人最后两句话听清。   文俊五内如焚,竟不知有人接近。他话未完,无极道人已脸色死灰,抢着说道:“记住,功力未至化境,不许前往报仇。找到雷音洞府,练成绝艺,报仇雪恨,横扫武林,我……死……瞑……”   话未完,“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歪,立时气绝,一双眼并未合上。   文俊抚尸痛哭,直挫钢牙。用手合上师伯的眼睛,恨恨地一字一吐说:“师伯,徒侄有一口气在,誓遵师伯遗训,报仇雪恨,横扫武林,望师伯在天之灵佑我。”   他缓缓放手,将师伯赠“奇门道径”放入百宝囊,拾起绢图,摇摇头,顺手塞入怀中。缓缓站起,正在思量如何埋葬师伯遗骨,突觉峰后一声刺耳的奸笑,阴森森没有丝毫人味。他心中一凛,火速转身。   身隔三丈外林缘,并肩踱出一高一矮两名大汉,青色劲装,背插赤刀,高个儿年纪在四十以内,脑袋又扁又长,大马脸,鹰勾鼻,尖嘴猴腮,身高八尺以上,背插一把长剑。   矮个儿高不过五尺,年纪在四十上下,朝天鼻招风耳,挺着大牛肚,插一把连鞘厚背砍山刀。   两个人在文俊近处止步,文俊转正身形,虎目中充满了怨恨,冷然瞥了两人一眼,并微哼一声。   两人阴阴一笑,用刺耳的声音厉声说道:“好小子,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将这位道爷宰了,官司你打定啦!”   文俊回了他一声冷笑,冷冷地说道:“两位可是公门中人?”   高个人蓦地怒吼道:“呸!你他娘的瞎了!大爷乃崆峒派俗家弟子,人称逍遥鬼武义。那位矮爷乃武当门下高弟,叫矮脚虎田英。江湖中谁不知大爷们的名号?你小子狗眼看人低,竟说大爷们是六扇门中的鹰狗,该死!哼!”说着,两个人阴森森地向前缓缓欺近。   文俊卓立如岳峙渊渟,冷然向两人看去。他有点困惑,武当弟子该用长剑,而矮脚虎,用的却是厚背砍山刀,难怪他惑然不解。看两人在六尺外又站住了,他们被文俊那神定气闲慑住了,不敢超越向前。   文俊傲然说道:“武当崆峒,系出名门,两位不愧名门高弟。”   逍遥鬼骨头轻飘飘地说道:“好说,好说,小兄弟你的眼光真够,嘻嘻!”   文俊看了那阴森森的邪笑,一肚子不高兴,冷冷地说道:“两位既不是六扇门中人,竟说了这么多废话,血口喷人,你们未免太孟浪。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有什么花样,冲我耍出来就是。”   矮眼虎大是不耐,破口骂道:“好小子!你吃了豹子心,敢如此无礼,你敢情是活腻了吗?说!”   逍遥鬼摇手止住他往下再说,冲文俊奸笑道:“好朋友,咱们用不着斗口,我俩来意,大概你该有几分明白,还待详说吗?”   “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我,和你斗口,我还没这份雅兴闲情!”   “小狗,气死我也!”矮脚虎怒火冲天地叫。   “大爷非宰了你不可!”说着,伸手去拔背上的砍山刀。   逍遥鬼伸手虚拦,阴阴一笑道:“念你年纪轻轻,且给你一次便宜。交出那雷音洞府的秘图,大爷们就给你留个全尸,怎样?”   文俊仰天狂笑,声浪直冲霄汉。笑完,玉面一寒道:“姓武的,你的狂妄卖价太便宜哩!你认为准成吗?凭什么?凭你崆峒派那三脚猫,只配替人把风报讯的几手破烂吗?大言不惭,哈哈!太过份,太过分了!”说完,大笑不止。他今天急怒交加,情绪有点不正常。   逍遥鬼气得脸色铁青,蓦地大吼道:“小狗!你敢藐视我崆峒派,今天非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武大爷活劈了你!”   声落人进,揉身猛扑。左手一招“二龙戏珠”,右掌后发先至,倏出一招“力劈五岳”,闪电似急劈而下。   文俊没理他,心中冷笑。招到,左手“拨云见日”一掌拨开,“二龙戏珠”,向下一带,恰好将“刀劈五岳”挡出偏门。右掌以攻还攻,又一记“吴刚伐桂”,招出急似惊雷,捷如星火,劲风险掌泻出,几如狂飙掠地而至,但身形未动分毫。   逍遥鬼吓了一大跳,火速横飘八尺,间不容发中,躲过文俊那一招平凡的“吴刚伐桂”,他只觉冷汗直流。   一旁的矮脚鬼心中一凛,倏然拔出砍山刀大叫道:“武兄,这小子扎手,夜长梦多,快!并肩儿毁了他!”人随声进,“唰唰唰”砍出三刀,劲风呼呼,声势骇人。   逍遥鬼也火速撤下长剑,瞬即加入,狂野地紧攻三剑。霎时刀光霍霍,剑气森森,端的是名家身手。   文俊这次可没有那么从容了,攻出三掌,仍被迫得退了三步,已经退于无极道人尸体之旁。他脚根一触到灵骸,登时火起,一声长啸,接着剑如龙吟,天残剑倏然出鞘,一招“天地分光”闪电似震出,从刀帘剑幕中疾闪而入。   矮脚虎和逍遥鬼只感到自己的刀光剑影中,突然被一朵朵锈影轻捷天比地锲入。矮脚虎大惊,仰身退蹿近丈。   另一面逍遥鬼也飞退八尺,矮脚虎不等身形站稳,脱口道:“小子无礼,你是元字辈的弟子吧……”   目下武当有三辈健在的弟子。最老的是“清”,其次是“道”,最年轻的是“元”。目下掌门人是道字辈的道人“道全”。   文俊那一招“天地分光”,正是武当镇山剑法,号称无敌天下的“八卦剑法”中,十分奇特霸道的一招。   矮脚虎是武当弟子,当然知道,由于文俊年纪甚轻,所以被矮脚虎误认为是元字辈的弟子。   三人身形一定,矮脚虎话音刚落,突然脸色死灰,踉跄后退,张口结舌,想说话,却又张口无声。   逍遥鬼也嘴唇发白,脸上肌肉抽搐,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惊恐之状十分狞恶,如见鬼魅,他一面退一面叫道:“天……残剑……”   文俊冷冷地说道:“你的眼力不错,它又出世了。”   “昊天堡的闻人霸二公子就是你……你杀的?”矮脚虎惊骇地问,仍在一步步后退。   “正是区区在下,哪儿走!”人影一晃,快似电光石火。   矮脚虎刚要转身逃命,只听一声“锵……叮”金铁清鸣,逍遥鬼手中长剑掉了近尺剑尖,人也一声闷哼,向后反飞,血珠四溅。   同时,隐隐青影连同锈影斑斑,已经迎面盖到。他三魂中走掉了两魂零半,但不得不拼命自保,一声虎吼,不退反进,砍山刀急如狂飙,向锈影攻去。   人影一合即分,“当啷”一声,砍山刀落地,矮脚虎的尸身向前一扑,额上和胸间共有两朵梅花,共十个小孔。   文俊一招“寒梅吐蕊”宰了矮脚虎,身形倏转,要找逍遥鬼,可是古林苍苍,哪有半个人影,地上除截断剑外,还有他留下的半个鼻子和一片颊肉。   他脸上的煞气渐敛,归剑入鞘,木然地抱住师伯的尸身,脚步沉重地向密林中缓缓走去。口中喃喃轻唤道:“师伯,你老人家安息吧!但是,在世的人绝不会安宁。昊天堡!他们,我发誓,他们永不会安宁,除非我死了!”   逍遥鬼的颈旁中了一剑,另一剑又被削掉了半个鼻子和右颊一片肉。这家伙端的剽悍过人,一手按住颈下大动脉,止住鲜血狂流,乘文俊揍矮脚虎的瞬间,忍痛狂奔入林。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天旋地转,一阵晕眩,扑地便倒。   等他清醒过来,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片灰色景物,隐约可以辨出眼前似有人影晃动。   他随声叫道:“恨海狂……狂……龙!你你……你杀了我吧!崆峒……门……下……”   “师弟!你醒醒!我是……”有人在他耳畔大叫。   但他已听不见了,只喃喃地张口,声音几不可闻:“武当……也永不……不干……休!”   突然他拼力大喊道:“雷音洞……府……秘图!雷音……洞……府……秘……”话未完,双眼向上一翻,两腿一蹬,呜呼哀哉。   “道爷,咱们沿血迹快搜,恐怕武师弟子与贵派有所关联。二弟,你去会知桃花仙史赵姑娘一声,杀闻公子的恨海狂龙恐怕仍在左近,请她小心了。”一个粗嘎的喉音急促地说。   “唔,令师弟还说雷音洞府秘图。快搜!”这是另一个人在说。接着衣袂飘风之声大起,片刻万赖俱寂。   ※※※   近建昌府的官道中,大踏步走着一个眉心紧锁少年。他仰天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是的!他们,将永不安宁,永不安宁!”   突然,官道后蹄声得得,两匹快马在前后不过两三里,向他对进而来。他心中一动,便跨出官道,在路旁树荫下解下包裹,坐下歇息。   马蹄声急如骤雨,两下里将要错身闪过,突然建昌府奔来的骏马上,飞起一声大吼道:“建昌府口信传到,不用去了。”   两匹马倏然勒住,八只马蹄践得泥土飞扬,两马俱人立而起。由抚州奔来的马上人说道:“我传口信,对头无踪,大伙儿已向北赶,如无踪迹,或许再返建昌往南搜。三堡主已亲自出马,慈云庵的人不必撤回。再见!”   马一阵长嘶,双方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文俊冷哼一声,心说:“这么巧?真是天假其便!趁他们乱得一塌糊涂,我好到慈云庵一探三位师姑的讯息。哈!看样子,昊天堡在慈云庵派有人啦!正好找他们问个明白。”   背起包裹,向建昌府走去。   他就是文俊,凄凄惶惶葬了师伯灵骸,径奔宜黄。但他突然想起了这一次的另一目的,就是至慈云庵,探询三音妙尼的下落,遂绕道转趋建昌。这是麻山喋血后的第三天,途遇昊天堡的人传信,他心中暗自惊惕。   慈云庵,在建昌府大西门外十里,那是一座小山丘下的一所香火衰落的小尼庵。在一般人心目中,那是一处不受注意,全是世间苦命女人苦修之所,而在江湖中,却是名传遐迩,大有来头。   二十余年前,慈云庵本是一所破败的小小庵堂,后来被一名貌美如花的中年尼姑看中,出资大兴土木,重建这一座荒凉破败、行将沦为废墟的尼庵。   在外表上看,慈云庵的规模,比起峨嵋山的巍然道院,相去天壤,简直不成比例。也由于这一缘故,慈云庵在一般人眼中,委实是微不足道。而且,慈云庵只有几个已入中年的女比丘,绝不收容年轻貌美的苦命少女。半日里,庵门经常关闭,也不见庵中人出去化缘,尘世滔滔,像慈云庵这种苦行清修的小小庵堂,有谁去注意呢?   但事实却不如此,庵中辟有秘室,室内别有洞天。前夜三更后,这入迹罕至的荒山避野里,经常有轻功高明的夜行人出没。   三年以前,慈云庵的名号在江湖中,端的是闻之色变,也令人心动神摇。提起了“慈云庵”的三音妙尼,谁也得目放奇光,心痒难煞,但却流着口涎,口是心非地骂声“好个不要脸的淫妇!”或者伸伸舌头,缩缩脖子,叫声“好厉害的要命女菩萨”!   可是,三年前的最后一天,慈云庵突然变了,不管白天或夜晚,有不少提刀挂剑的好汉们出入。庵中的七八名中年佛们女弟子,更少让人看到了。此后一年多,慈云庵像一个步入暮年的孤独老女人,日渐衰颓,只有斜阳冷月,伴着她度过了多少茫茫的黄昏,多少漫漫的长夜。   经过了看似短暂却又无比漫长的两年,慈云庵又是一变,变得恐怖而阴森了。大白天,凡是接近这儿三里附近的人畜,会突然无故地失踪。在夜间,这一带起伏不定的山岗和幽林,经常有鬼火乱飘,厉啸时起。令人毛骨悚然,动魄惊心。   这一来,慈云庵更加冷落,更为凄凉了。   你要是在建昌府打听大西门外慈云庵的消息,准有人恐怖地摇摇头说道:“老表,那是个鬼地方,除了鬼,你不会看到什么。”   文俊没向人打听,他已知是昊天堡有人在那儿盘踞,而且三音妙尼在相处中,已将慈云庵的位置告诉了他。   这天,他在大西门客店中住宿,白天里暗自踩探去向,入夜在房中行功练气一个时辰。在这一段时日里,他练功比在峡谷随恨海狂人练时更勤,进境十分神速,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功力进步甚快,所以练得更勤更苦。   二更末,大西门至慈云庵的荒芜小径上,有几拨夜行人分头并进,目的地都是慈云庵。   最先赶到的是文俊,他穿的是淡青色的夜行衣,腰带上插着天残剑,胁下悬着百宝囊,没有巾帕绾住头发,马马虎虎地挽了一个发髻。穿起紧身夜行衣的他,端的是猿臂鸢肩,浑身都是劲,显得万分雄壮魁伟,谁相信他是个未届弱冠的大孩子呢?   他自己命名的“九幽凌虚魅影”轻功,展开后端的快如鬼魅幻影,疾如闪电,十里地不需半盏茶时,真是快极。   远远便看到慈云庵后那顶尖尖的小山,他避开荒径,穿林越野而进。不久,便看到前面半里地,有一角黄色的灯光射出,倏现倏没。   他心中一动,暗说:“那就是了,我得小心点儿。”   在他突然剎住身影的同时,身左十余丈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耳语,他耳目大异常人,神目可以夜视,十丈内飞花落叶也难瞒他。他心中一动,便隐住身形,凝神打量发声处。   那是十余棵特别粗大的楠木,高有七八丈,树杈离地约有三丈左,右,那粗大的横枝上,背靠背倚坐着两个黑影,正在低声耳语。   有一个哑嗓子说道:“郑兄,咱们难道不可以到建昌猎食吗?程老三独个儿吞定了五个,只将两个又丑又老又蠢的分给咱们,太不公平,早晚咱们得自己设法,何不早作打算?”   另一个沉浊的喉音说道:“使不得。程老三曾得堡主一再告诫,绝不许咱们到建昌闹事,说是麻山有几个最难缠的家伙,怕他们下来管闲事呢!”   “几年了,鬼知道咱们吃的苦头。程老三不准咱们自寻快活,他自己却那样艳福齐天,哼!”   “算了,别发牢骚了!反正都是女人,有那么两个也够咱们受用了,别人心不足啊!”   文俊暗喜,心说:“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两个东西果然是昊天堡设下的暗桩,看来三位师姑在这三年中,定然没在江湖露面。慈云庵必定被吴天堡的人盘踞了。这也好,先间清内情,闹他个落水流花再说。”   想到这里,猛地一长身,凌空直上。两个暗桩相背而坐,按理断无被人接近而不知之理。可是文俊的功力,已经登堂入室,焉能让他们发觉?他们只感到胁下一麻,便立时知觉全失,耳中彷佛听到微风凛然,钢刀脱手而坠,身形也腾空而起,其余便一无所知了。   文俊挟着两个活死人,找一处林深草密处,将两个人扔下,自己盘膝坐在一旁,掏出恨海狂人所赠面目戴上。   人皮面具有正反两面,正面是淡金,乃是中年人面容,反面是紫灰,是古稀老人的容色;这是恨海狂人的行道江湖的两种化身,文俊这次用的是正面。   他准备妥当,将两个人穴道打开,冷然在旁坐好。   两大汉陡然清醒,莫名其妙地爬起,那喉音嘶哑地说道:“喂!郑兄,咱们……怎哎!你……你是人是……鬼?”   他话刚说了一半,便发觉身边不到一丈处,文俊的身影和神目中射出的阵阵冷电寒光,惊得一蹦而起。姓郑的也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狗,惊跳起来。   文俊没做声,冷然端坐不动,目中神光倏敛。   姓郑的探囊取一把匕首,强自镇定喝道:“相好的,你要再不答腔,休怪大爷心狠手辣。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文俊仍不做声,像是一座化石。   两贼只感到背上直冒凉气,另一个人本能地去拔背上单刀,但除了刀鞘,一无所有。他惊叫道:“我的刀呢?我的刀……”   “刀没有用,你还是安静些好。”声音冷似寒冰,发自文俊口中,丝毫不带人味。   姓郑的说道:“你究竟是人是鬼,说!”口气微显惶急。   “人与鬼并无不同,其实鬼比人更要好些。你自己去揣度我是人是鬼吧?”声音仍是冰冷。   姓郑的一声厉吼,挺匕首飞扑而上。文俊依然坐着不动,刀到,左手一舒一扣,闪电似地扣住他的右上臂,只一带,姓郑的杀猪似的嚎叫起来,仰面朝天躺在文俊身前。   耳听文俊冷峻的声音说道:“小伙子,你在我面前弄刀舞爪,那是白费劲,先让你反省反省吧!”手一用劲,五指陷入肉中一寸以上。   姓郑的痛得额上汗下如雨,狂叫起来。   “不许叫!”他已经叫不出来了,哑穴已经被点,只能翻白眼,喷白沫。   另一贼一看大事不好,抱头撒腿便跑。跑不到八尺,倒抽一口凉气,惊的腿也软了,怔怔地望着发呆。原来他身前丈余处,正盘坐着那面如淡金的怪人,身前正横躺着他的同伴。   “哼!”这一声冷哼,把他的惊魂召回,转身看看身后,先前怪人盘坐处果然不见人影,他拔腿就跑。   不到一丈,突然又是一声冷哼,身前正是那面如淡金的怪人,一点也不假。就是他,正盘膝坐在那儿呢!   这家伙倒抽一口冷气,浑身战栗。   “小伙子,乖乖地站着,回我的几句问话。”怪人说话了。   “你……你不是……是鬼罢?”他张口结舌地说。   “是的!”怪老人答得斩钉截铁。   “所问的话,答与不答全在于你,但要是其中有假,我不再问了,反正昊天堡的人多的是,我可以另找别人。”   “你问就是,在下知无不言。”他只觉激灵灵打一冷战。   “你们是昊天堡派来的?”   “一点不假!”   “来了多久?”   “半年零十天。”   “来做什么?”   “等待三音妙尼,那三个淫……”   “住口!题外的话不许岔入。”   “是!不说就不说。”他打了一哆嗦。   “有消息吗?我说的是三音妙尼。”   “宛如石沉大海。” 第十七章 劫后重逢   文俊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三音妙尼真的未现江湖,所以还不至于遭宇宙神龙荼毒,沉吟半晌,又问道:“慈云庵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由谁当家?”   “一共二十二名,是神掌翻天程秋率领。”   “这一带装神弄鬼的人,就是你们了。”   “那是按程三爷的意旨。”   “程三爷是什么东西?”   “就是程秋。一身超人武艺,掌上功夫世无其匹。”   不用再问了。文俊用指尖指在姓郑的命门穴上戳了一下,冷然又问道:“麻山玄都观之事,你可知道?”   “今天来了两次召唤。第一次是本堡桃花仙史传话,说二少堡主死于恨海狂龙之手,着慈云庵人员出动,搜寻这陌生名号凶手。第二次是三堡主传话,恨海狂龙杀了武当和崆峒的两个门下弟子,不知所终,不需我等赴援。”   “你知道恨海狂龙是谁?”   “在下不知,不过三堡主猜想定是恨海狂人。”   “何以见得?”   “二少堡主脸面前身,留下了七个小剑孔,武当门下矮脚虎额前留有两朵梅花形创伤,正是恨海狂人的独门标记,也是天残剑所留的唯一剑痕。”   一声剑啸,锈迹斑斑的天残剑出鞘,在文俊手中轻轻震动,轰出嗡嗡的剑啸,慑人心魂。   “认得这把剑嘛!”   贼人脸色死灰,浑身乱抖,说道:“你……你就是……恨海狂人?”   “也许是。借你之口,传信宇宙神龙,小心他的狗命,别死得太快。”快字一出,贼人仰面便倒。他的软穴被点了,十二个时辰穴道自解。   文俊扑奔正西,向慈云庵掠去。   慈云庵共有两座大殿,殿后有一列禅房,四周以围墙围绕,花木扶疏,倒是幽静。三更天,两殿灯光全无,佛灯未燃,就是佛门大忌,可见这尼庵的佛门弟子懒得可以。   后边禅房一反常态,一共有三间,灯火辉煌。文俊先是小心在各处巡搜一番,却无发现,也无贼人把风警戒。他搜了一圈,扑奔中间灯光最亮之处。   他扑进三五丈时,可听到禅房内有人发出呻吟之声。待他上了瓦檐,由窗门内一张望,不由地气往上冲。   房中巨烛如昼,共有四支火烛明晃晃在在四角燃烧,禅床长大,本来可宿五六人的大铺,这时已有人满之患。   床的两端,躺着四个赤身露体,年纪有三十余的光头女人。粉弯雪股撩人绮思,那白玉似的身躯却是一块青一块紫,淤血在皮下凝结,尤以大腿,乳房和肩头各处,更显然。她们疲惫松散仰面躺倒,倒也清秀的粉脸上,布满恐怖的容色。   而床中间,有一个赤条条,浑身肌肉虬结身材伟岸的男人,正压在一个裸体女尼身上,做那风流勾当。   文俊怒火迸发,飞掠而下。窗门未关,他越窗而入。这时他已将人皮面具取掉,烛光下,只见他那俊面上,泛起阵阵杀机。   赤身男人功力不等闲,文俊入到室中,他突然感到有点不对,因为他从另一名女尼的恐惧眼神中,看到了警兆,猛地丢下女尼,向侧急掠八尺。   他刚站稳转身,劲风劈面扑到,他想躲,根本不可能,被劲风和一包柔软的东西,撞得踉跄退了三步,耳听来人阴森森地说:“穿起来,你这狗东西堪入目,杀你污我之手,快!”   原来那是衣物,这奇劲的力道,令贼人心中一凛。他抓住衣物,匆匆穿好,一面看来人是谁,不由心内大定。   烛光下,原来是个面泛杀机的英俊少年郎,就算他打娘胎里练起,也不过十年来火候,没有什么可怕的。   文俊也打量这有虐待狂的贼人。雄壮、高大,年在三十上下。吊梢眉,大环眼,白净面皮,嘴唇奇薄,双耳招风。   文俊等他穿妥,厉声问道:“你就是神手翻天姓程的?”   “既知大爷名号,胆敢来此送死!你是谁?”   神手翻天程秋,傲气十足。   “勾魂使者,你的时辰到了。”说着,缓缓举步。   神手翻天阴鸷地一笑。他想:“这小子胆大,不撤兵刃,哼!要教你尝尝神手的滋味。”   待文俊欺近五尺,他蓦地吼叫:“小子,你是找死,怨不了我!”我字未落,抢前两步一掌倏然拍出,左手一挥,化出数十只手影,直向文俊抓去。   文俊大是不耐,猛地一掌推出。一股柔和而触肤欲裂的劲风,向手影中印去。   神手翻天只感到双掌发麻,胸前如中巨锤撞击,惊叫一声,腾身由另一窗中飞纵出房间而去。   这时,整座禅房吼声乍起,兵刃之声交鸣。   文俊冷笑道:“想走,你是做梦!”   声出人闪,跟踪便追。刚一出窗,只觉白芒一闪,一支长剑劈面点到。他想也没想,“啪”一声一掌折在剑身上,人已落下地面。   那长剑带着一个娇小的身躯,斜飞丈外。   人一落地,蓦地娇叱道:“淫贼,你死定了!”快如鹰隼狂扑过来。   文俊一怔。他目光奇锐,已将来人看清,暗道:“是她!”   声到人到,剑上寒芒耀眼生花,他斜飘两步,冷然道:“胡闹!”   身形一动,直向大殿扑去。娇小身影岂容他溜走?娇叱一声,长剑直指文俊后心。   他不愿和她缠夹,向神手翻天隐入的大殿追去。刚好后殿廊下,青影一闪,一支长剑迎头掠到,声音也同时到达。   那是一个小伙子的声音:“淫贼!你走不了!”   文俊呸了一声,只一闪,便入了殿堂。   殿甚宽敞,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神目似电,仍可分辨纤毫,殿角里,神手翻天程秋握住巨大的桌脚,“当”的一声巨响,钟鸣倏扬。   不等他敲第二记,文俊已经到了。他怒吼道:“程秋,你活不了。”一掌劈出,劲风掠狂而去。   “不见得,通名上来,别做缩头乌龟。”他知道自己的“神手”,绝不是这少年那浑雄怪异的掌上功夫的敌手,闪过一旁,一棍斜掠而出。他只能听风辨向,想得到要吃亏,只觉手上传来棍上透来的奇猛震力,几乎将虎口震裂,叫道:“不好”!向殿外飞纵。   文俊一掌震开桌脚,程秋已抽腿溜出。他冷哼一声,如影附形跟上,一掌劈去。   程秋到底是经验丰富的滑贼,一跨过殿门,向前扑倒,懒驴打滚滚出丈外,拔腿便逃。   这时殿前院后,绿草如茵,花木映掩。文俊想不到程秋会用懒驴打滚逃命,手一缓,身形倏止,剑芒已经迎头盖到,突然有人叫道:“淫贼,今晚你报应临头。”又是另一个小伙子的声音。   文俊一连被三个男女误为淫贼,不由得火起,身形一挫,一掌横拍而出,喝道:“胡说八道,滚!”   他这一掌只用了两成真力,那使剑的黑影知道厉害,半空中突向上拔身丈余,头一仰,反穿丈外,半空扭转身躯,“平沙落雁”轻轻落在花圃内。   文俊喝道:“好俊的轻功!”追着程秋入了偏殿。   小伙子被人家一掌迫得倒退,正自心惊,猛听殿内有个银铃似的嗓音轻叫道:“芳哥哥,别让贼人走了,芝妹正在后面厮杀,大哥,二哥在协助。追啊!”   黑影一闪,出来了先前向文俊袭击的娇小黑影,芳哥哥叫道:“贼人入了偏殿,小心了,追啊!”两人向偏殿扑入。   神掌翻天鬼精灵,这儿他十分熟,一入偏殿,便向小门闯入,反奔里面禅房。   禅房前功空地中,十六个雄壮大汉,刀枪并举,将两男一女团团围住,杀得难解难分。地上躺了三具尸首。   他大吼一声,展开了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入战团,在刀剑围攻中,抢近娇小的身影后,蓦地一拳劈上。   文俊在偏殿失去神手翻天的踪迹,返身出殿,正也和两少年男女相遇。少年叱道:“淫贼,纳命!”双剑一闪便至,攻的全是要害部位。   文俊真有点火了,向下一伏身,扫出一腿,掌向上一刁,勾住少年手腕,将他扔了半圈。少女惊叫道:“哎呀!看剑!”剑要人看是假,她想拼命救人,人剑同时向前一扑。   文俊知道这是一场误会,不能伤人,向左一闪,“倒打金钟”一掌向后轻拍。   小姑娘情急拼命,剑在文俊右臂外错过,身体去势难止,文俊那一掌正好拍在她的左胸下。虽说掌上无力,但文俊功力大进,臂有千斤神力,虽未注入真劲,小姑娘岂吃得消?“哎唷”一声,踉跄退出丈外去了。   文俊放下小伙子,气冲冲地叫道:“简直胡闹!黑白不分,你行什么侠?哼!”展开九幽凌虚盖世神功,直向那杀声扑去。   他到的正是时候,神手翻天那一掌,距娇小身影后心不过咫尺,内家真力已发。娇小身影力拒前面三把泼风刀和两侧两把长剑,她自己长剑还未及撤回防身,要回救已是力不从心了。   文俊狂掠而下,两粒白棋子先人而至。神手翻天真力刚吐,“喀喳”一声,右腕立时被棋子切断,他大吼一声,向下一扑,滚了几滚,爬起便跑。   娇小身影被掌力一蹬,“嗯”了一声,只觉眼前发黑,向前一冲,立脚立时不稳,向前一扑。   前面三把泼风刀有一把无故脱手,另两把距娇小身影的顶门,不过半尺之差,但见青影一闪,两把刀立刻飞扔在外,狂叫之声乍起。   两旁两把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只见青影将娇小身影一把挟在胁下,接过她手中长剑,只一眨眼间,寒芒两翼齐张。等他们感觉到不对劲时,已是晚了,长剑已贯胸而入,尸身向后便倒。   文俊转瞬之间连杀五人,一看神手翻天已乘机逃了,黑夜中欲追无法,便挟着娇小青影,向围住两少年人的十一名大汉扑去。   这时,先前追赶文俊的一双男女已由大殿后走出,少年扶着少女,蹒跚而来。   文俊在这一瞬间,已经接近斗场,围中的两少年突然发现文俊胁下之人,狂吼一声,将众大汉迫退三步,两把剑疾奔文俊。   胁下娇小的身影软弱地叫道:“不……不要动手啊!”   可是已是无及,文俊已展开了龙韬十二剑的奇诡绝招,一阵清越的金铁交鸣,两少年被震得连退十余步,同时,两声惨号起处,两旁倒了三名大汉。这是龙韬十二剑的“狂涛怒涌”。因为不是天残剑,所以威力打了折扣。但他要在这一剑中,震开两少年,力毙三名高手,虽当代一流武林名宿,也有力不从心之叹,端的已获上乘剑道神髓。   余下的八名大汉,惊得心胆俱裂,一声道:“扯乎!”全都亡命逃走。   两少年震得虎口一麻,险些丢剑现丑,呆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   先前两少年男女也赶到了。   文俊轻轻放下胁下之人,噫了一声说:“是妳!”   娇小的身影原来是那晚要救他的两少女之一,另一位就是先前被自己误拍一掌,现在那少年相持之中。   小姑娘勉强站稳,也脱口惊叫道:“是他,这就是淫贼,别让他走了,玉妹妹就伤在他手中!”说着,挺剑欺近。   一旁的两少年也愤然举剑,大战有一触即发的模样。   文俊冷然一笑,漠然地说:“血口喷人,我替你们害羞。”   将剑递到小姑娘手中,又说:“我不和你们计较,虽然你们坏了我的事,要是想问青红皂白,最好去问室中那五个可怜的尼姑。”话声刚落,身形突闪,快如闪电,瞬即失踪。   接到长剑的小姑娘,本是怔怔地凝视着文俊的脸容,这时突然惊叫:“啊!她……他是俊哥哥,俊哥哥……”她想追,但眼前发黑,脊心一阵疼痛,摇摇欲倒。   两个少年飞纵过来,脸有不悦,但仍将她扶住了。   小姑娘又叫道:“不!我要俊哥……”可是,她晕倒了。   文俊一阵急走,快似一缕轻烟。身后一切他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第二天,他独自上路向抚州急赶。   他要往氓江一走,探听雷音洞府的消息,这是第一要务。   第二,他要到昊天堡冒一次险。   第三,他对三音妙尼念念不忘。自小失去母爱的孩子,第一次向他付出真挚而相等于母爱的人,自有刻苦铭心的难忘情结。   三音妙尼在园觉寺三天相处,令他感到人世间的温暖常在,也让他忆起墓园中慈母的往日音容。   园觉寺一别三年有余,临别时她们说往大巴山觅地潜修,练好几如心法再重出江湖,他不须半年,便将九如心法练成。   三年了,她们早该出山啦!   他却未料到自己是凭玉浆之功,和恨海狂人拼转十年真元替他引度真气之力,方能转危为安练成心法呢。   他的计划是:先由汉水入川,进入大巴山;再入汉中,一探昊天堡,如果报仇无望,再到岷江附近一试遇合。   抚州是赣省属地,阡陌纵横,沃野千里,在这条路上行走,已没有雄峻的山岳梗阻。   距抚州还有十来里,沿途看见许多岔眼的江湖人,神色紧张地向南赶,他不愿多管闲事,埋头赶路。   不久,十里亭在望,亭于官道之右,抚江之左,距抚州整整还有十里。   日影西斜,已是未牌时分,十里亭石几上,坐着两个怪人。   说怪真怪,绝不名不副实。   向北坐的是一个癫痢头穷小老人,秃着一个小光头,眼鼻嘴活像一个小娃娃,却留下一颏一撮山羊胡,身穿半短不长的灰色破直裰,脚下拖着一双半截鞋。   向南坐的是一个癞痢头穷小子,年约二十二三之间,身材瘦长,小眼睛,塌鼻尖,一张厚大的鲤鱼嘴,双耳直往下垂,身穿破麻布做的破长袍,外面罩着一件只剩半截袖子的破棉袄,大热天,要不是发疟疾,穿破棉袄的人,不是狂人就是疯子,你说怪是不是?   石几上摆着两个破碗,一只没有嘴的破茶壶。   癫痢头吧唧着嘴唇,似乎吃了什么美味,一看文俊被他们的怪像吸引得驻足而观,挤了挤左眼,呵呵狂笑道:“老疯子,请吧!这是山西老汾,妙咦!”   “瘦老鬼,我老人家喝的是竹叶青。”拿起面前破碗,仰头作饮状,但却无半滴酒滴出。却吧唧着嘴,放下碗说:“我只想喝竹叶青,别的不要。”   “哈哈哈!”瘦老鬼仰天狂笑。“你整天想青,却愈来越老态龙钟了,而我,偏偏吃老,反而像个小伙子了,哈哈!”   老疯子一瞪,怪叫道:“你像个小伙子?呸!你不撒泡尿照照?”   瘦老鬼又挤挤左眼,蓦地向亭外文俊招手道:“喂!你过来,看我像个小伙子吗?”   文俊心中大乐,笑道:“像,像极了,只是大热大穿棉袄,却是衰老之相。”   “哈哈哈!”老疯子手舞足蹈地叫:“小伙子,你还没见顶着破棉袄呢!那才觉得够意思啊!”   这时,抚州方面尘土大起,十余匹骏马飞奔而来。   南面官道,也有五匹骏马,缓缓向北走,以双方脚程算来,恰可在亭子附近会合。   瘦老鬼突然鼓掌站起,哈哈一笑道:“老疯子,你知道老道士善于捉鬼,专治老疯吗?喏喏喏,捉鬼治疯的人来了。”   老疯子呵呵一声怪叫,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手舞足蹈地叫嚷:“够了!够了!又是那臭道士。妈呀!他那赶母猪的铁棍儿可厉害呀!克喳,克喳,铁脑袋也得搬家,瞧!那上面还有血儿呢!我怕着哩!”   瘦老鬼突色神色一整,皱着眉说:“咱们该走!下次再算,那母猪真在。”   老疯子突然坐起,揉揉眼睛,说:“星儿棒疯子不怕,只是那调调儿老骨头吃不消,好!散也散也!”   两人各端起一只破碗,下亭一溜烟向南跑了,真快!   文俊随两个人去向转动视线,突然自言自语道:“又是她们,何必见面冲突!且缓缓让她们先走好了。”对面是一座矮林,他隐身草内不见。   南来的五匹健马,正是慈云庵误斗的三男二女。   玉姑娘被文俊拍了一轻掌,并无大碍。   芝姑娘被伸手翻天在脊心拍了一掌,虽被文俊发棋子将他的手掌击断,但劲道已发,姑娘伤的不轻。   这一天中,虽服了伤药,但伤势仍是沉重,她们正赶奔抚州与家人会合,匆匆赶路。由于姑娘伤过重,虽有马儿,亦反而落在文俊之后。   北来的十余骑快马,风驰电掣而来,南北二路人马,恰在十里亭外相遇。   北面马队突然有人高叫:“就是他们!赵前辈,真是冤家路窄。”马人立而起,全都勒住了僵,四面一散。   文俊在草隙中向外张,那发声之人正是断了腕的神手翻天程秋,这时只好叫单手翻地了。   最先两骑一男一女。   女的生得美艳绝伦,俏媚入骨,正是桃花仙史赵桂贞,但文俊却不认识。   男的是个中年老道,一字眉,鹰目勾鼻,雷公嘴,瘦马脸,头戴九梁冠,身穿青道袍,背上是一把形态奇古的宝剑,云头上飘着银色剑穗。   其余十二匹马,鞍上全是虎背熊腰,目闪精光的大汉,想得到全是了不起的三山五岳英雄。   马蹄未定,十四个男女飞身下马,向两侧散开,屹立戒备。   北上的三男两女,正是文俊的拜弟义妹徐廷芳兄妹,和翠园小主人东方英、群、玉三兄妹。   这时,芝姑娘重伤未愈,玉姑娘行动不大灵光,她们两匹马走在最后。   东方英没和神手翻天照过面,徐廷芳对程贼并不陌生,慈云庵夜斗,他曾和玉姑娘为了救应程秋,误将文俊认为淫贼。   待芝姑娘突然认出文俊是自己拜兄,又在女尼口中,得知拜兄正是追杀淫贼而来,她只觉得羞愧若死,恨不得一剑抹了自己脖子。   冤家路窄,十里亭狭路又相逢。她一听神手翻天一叫嚷,就知今天大事有点不妙。对方男女共有十四个之多,自己一方只有三个男的可动手,还得照顾两个受伤的姑娘。   他心中一凛,脱口叫道:“慈云庵的漏网淫贼,英大哥掩护两位小妹快撤,群哥咱们上。”   两人飞身下马,拔剑向前迎去。   但迟了,五匹马已经陷入包围,老道阴森森地说道:“跑不了的,你们,就是大闹慈云庵的娃娃?”   “小爷正是,正要找你们算账。”东方群昂然回答。   “胆量是够了,可惜你们在劫难逃,我昊天堡七星羽士妙真,你不曾不知道爷名头。”又向那美艳的女人一指,说:“这位是桃花仙史赵姑娘,你们大概有些耳闻,这样吧,跪倒,自绑,随贫道到昊天堡走走,也许看你们的造化。”   “造化是有的,包在本姑娘身上。”桃花仙史媚笑如花,一双水汪汪的梢花眼,在三个男娃儿身上流转。   又道:“昊天堡正在招贤任能,徐图大举,小兄弟,犹豫则玉石俱焚,让你们三思。”   廷芳嘿嘿冷笑,不屑地说:“不用三思,水火不相容,正邪不两立,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们妄想赶快打消。”   “小兄弟,好死不如恶活,匹夫之勇,为智者所不取,你贵姓大名呀?”   “不用问,不必问,剑上便知端倪。”声落,剑出,“朝天一柱”再向下徐落,突然寒光疾闪,身前五尺银光布成一座平面剑幕,向前疾射。   桃花仙史略一皱眉,翠袖交挥,一股罡风将银芒逼得向后退,她惑然地问道:“昆仑派的‘二元复始’,你是昆仑的后起之秀,昆仑自百年前白龙峰受挫,绝迹江湖,想不到后继有人。你为什么不敢通名?”   “名为身外物,你高兴怎么叫都行,小爷不需名号唬人,为何非说不可?看剑!”   剑向左一引,猛一旋身,向左疾刺,银芒形成一道闪亮的光弧,无数银环向前急旋而进。   桃花仙史向右横移五步,香风四起,只一晃,便到了廷芳身侧,翠袖如经天长虹,直射廷芳章门大穴,并说道:“好一招‘穿龙引凤’,可惜功夫太浅,精微博大处,百不得一。”   廷芳错身避袖,欺身进搏,剑势如长虹大河,滔滔而出,只见银星飞射,闪电似向前猛进。   桃花仙史身影妙曼,动如流水行云,一双翠袖儿若漫天飞雨,在剑峰中进出自如。   但她点到即收,舍不得下重手,桃花粉面笑意盎然,媚态撩人,舞动间,乳峰上摇,臀浪儿摆,令人心荡神摇。   她不住吃吃在笑,甜嗓儿不住在响:“不坏呀!‘白虹经天’,‘流星掠地’,昆仑的‘玄天神剑’不愧玄门绝学,可惜火候太差,用非其时,哈哈哈,旷世绝招‘鸿沟三旋’快要抖出来了!”   廷芳急怒交加,心说:“我偏不出这招。”长剑向右一撇,一挫虎腕,飞射而出。   桃花仙史不退反进,柳腰一扭,掠到廷芳身侧,笑道:“怎么,不听话的孩子!身到昆仑,当然会龙腾大九式,变!‘飞龙在天’!”举袖一挥,就是一记“盘龙绕柱”,中下两路全是罡风袖影,直取廷芳双足和后心。   廷芳身不由己,不用飞龙在天,势将挨两记重击,无暇思索,果然银光一振,身影跟着扶摇直上。   桃花仙史笑道:“孩子,多听话呀!我要你再化‘怒龙张鬣’。”翠袖一扬,美丽的身躯也扶摇直上,罡风倏扬,向廷芳两侧横扫而至。   她一双翠袖长有三尺,两面一张,连臂共有丈二,端的霸道。   廷芳正要用“怒龙张鬣”将剑向左右拂出,突然有人娇唤:“‘潜龙入地’!招出‘烘云托月’。”   延想想也没想,招出“烘云托月”,护住头面,身形快似流星下射,飞泻而下,这是“潜龙入地”的绝妙身法。   桃花仙史只好向旁落下,冲上脸如白纸的芝姑娘笑道:“丫头,你再多嘴,我让妙真老道治治你。”   廷芳正在喘息,东方英正拔剑抢出,向他叫道:“群弟,照顾两个妹妹,我上。”挺剑上前加入。   一个魁梧大汉上前叫道:“笨鸟儿先飞,道长请让在下上。”   七星羽士冷然点头。   大汉长剑一摆,挡住东方英说道:“昊天堡的无名小卒三手剑李平,领教阁下的绝招。”走中宫进供门,狂妄地一剑当胸便点。   两人一接上手,就是一场恶斗,势均力敌。   七星羽士向另一个大汉略一颔首,大汉便仗剑找上了东方群。七星羽生冷峻地裂嘴一笑,举步向俩姑娘走去。   芝姑娘软弱地叫道:“玉姐,妳替我找到俊哥哥,替我打他一记耳光。三年,多漫长的三年啊,他竟绝足不来找我,我的心碎了,还替他担心三年,还道他丧命三音妙尼手中,天涯海角,去替他报仇,姐姐,妳走吧,我与他们拼了。”   说完,拼全力一跃下马,东方玉要阻也来不及了。   她摇摇晃晃,拔剑向七星羽士迫去。   草丛中的文俊,只觉血脉贲张,心中暗叫:“是她!芝妹妹。怪不得那夜会有似曾相识之感。我该死!昨晚竟不知是她。”   他面前丈外,正有一名大汉仗剑背向而立,身形一定,要是扑出定被这人阻止。他行事光明磊落,但衡量得失,身形一动,飞扑而上。   大汉一声未吭,飞跃丈外。文俊一手夺过长剑,一声长啸,连人带剑飞射七星羽士,恰在玉姑娘赶到之前。   芝姑娘在玉姑娘怀中,乐极而呼:“俊哥哥,他!他来了!”   文俊来势快如闪电,七星羽士大吃一惊,火速横飘近丈,差点儿挨了一剑,他无名火发,正待拔剑,另一名大汉已经挺剑扑到。   文俊虎目神光一闪,玉面上布满杀机,剑向左上一劈,随即徐徐下垂。   人影乍合乍分,“嗤”一声响,双剑相错,大汉“嗯”一声,长剑堕地,胸前开了五个大穹窿,尸身向前一倒。   七星羽士心中大骇,他没看清文俊是怎样出剑的,只觉银芒飞射,胜负已判;但文俊的身形丝纹不动。   他知道俊目神光隐现、面现杀机的少年人,是有生以来所遇的诡异高手,傲岸之心一扫而光。   这时,另外大汉已经怒叫如雷赶到。   七星羽士刚拔剑在手,急促大叫道:“快退。”   可是已经晚了两步,一声惨号,大汉四肢俱折,鲜血洒了一地。   七星羽士欺近文俊,恶狠狠地说道:“你是谁?心黑手辣,太过分了。”   文俊冷然撇嘴,傲岸地说道:“剑底下知端倪,用不着查三代履历。要说心黑手辣,据在下所知,昊天堡的英雄们,在江湖不在第二之下。”   “小子伶牙俐齿,等会儿不怕你不说。”剑徐徐上引,白虹耀目,剑啸似若龙吟,文俊心中一凛。   七星羽士这把剑,确是神物,剑身银光耀目,两面各自七颗金星,发出金色闪光,隐约可看到剑尖有伸缩不定的半尺寒光,可是你仔细分辨时又一无所见。   文俊心日中暗暗后悔,他该以人皮面具将脸容隐去的。   昊天堡的人太多,自己要用天残剑,岂不暴露了身分了吗?心中一生警觉,便步步为营小心行事。   在龙韬十二剑中,不仗天残剑,威力大减,无法发挥其长,何况七星羽士的七星宝剑是千古神刃呢?所以文俊暗自警惕。   一声叱喝,七星羽士正发动攻势,“长虹贯日”疾攻上盘,银芒夹着七路金星,震雷似地杀到。   七星羽士一招乍出,人影已杳,来不及撤招,身后已感到劲风压体,他无暇思索,身形半旋就是一招“回头望月”同时斜飘两步。   他心中骇然,面上变色,一咬牙,重新猛扑上去。   十余个照面,各出十招以上,吹毛可断的七星剑,几乎毫无作用。   文俊心惧神刃,无法发挥精微博大的龙韬十二剑之盛,心中大是不耐,正待冒险进招,猛地瞥见另一面的廷芳已身陷危机,桃花仙史媚目如水,一双大袖正将他卷入翠衫中,而她却浪笑不止,着实用纤纤玉手在他脸蛋上摸了好几把。   廷芳羞怒交加,急如疯虎,几乎气昏了头脑。   这时,他正揉身进扑,桃花仙史的翠袖,已经悄悄地从他身后反卷而至,势非被擒不可。   文俊一声怒啸,一剑点出。七星羽士一声冷笑,抬剑便绞。文俊这一招本是虚招,寒芒一闪蓦尔失踪。   等七星羽士发觉上当,他已到了桃花仙史身畔,他叫道:“芳弟退下。”下字未落,人已带剑向桃花仙史撞去。   桃花仙史怔了一怔,手下一慢,廷芳正凌空飞跃脱险。她“咦”了一声,浪笑道:“来得好呀!多可爱的娃娃,着!”翠袖顺势急挥,朝文俊缠去。   文俊冷哼一声,剑势不收,仍昂然直进。   “嘶”一声裂帛之声传出,桃花仙史的翠袖到了文俊手中,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袖当刃使,猛抽桃花仙史,右手剑缠在她的左袖上,但去势丝毫不变,剑尖直射她的乳峰之间中间深深的乳沟。   桃花仙史功力奇高,可是那宝刀不伤的丝袖,竟被文俊扯断;那缠在剑上的另一翠袖,竟然无法将剑震偏,而且自剑身传来一股雄厚无比的潜力,震得她气血翻涌,把她吓了一个花容变色,一声娇叱,自行震断左袖,斜掠近丈,方逃出一剑之厄。   文俊一剑迫追桃花仙史,正待返斗七星羽士,却听那面狂笑之声大起,有人叫道:“哥儿,缠住这母猪,小心她袖中有鬼,使星棒儿的泼杂毛交给我老人家,上啊!瘦老鬼。”   那是老疯子的声音。文俊心下大定,一声怒啸,疾取桃花仙史,她惊魂未定,火速撤下长剑,她可笑不出来了。   “锵”的一声金铁交鸣,双剑乍合乍分。   桃花仙史退后三步,文俊上身微晃。   她心中大骇。这次以八分真力相搏,竟然走了下风,眼前这俏郎君端的不可轻侮,在昊天堡中,能震退她八分真力的人,并不多见。   看俏郎君玉面朱唇,怒容更增威风,傲然的神色,十足的是一个男子汉。她愈看愈爱,欲火渐炽,只觉得浑身发热,面如桃花。   她突用剑一指,媚笑道:“来,咱们两口子到林中斗上一斗,走啊!”   她掀起一阵香风,向林中闪入。文俊没理她,长剑一闪,猛扑左侧力斗廷芳二两名大汉,一面说道:“芳弟,去照顾芝妹。”   声落,惨号随之,一名大汉尸横在地,剑光如匹练,又扑向另一名大汉。   场中狂笑之声,不绝于耳,老疯子和瘦老鬼迫得七星羽士团团转,东方英兄妹与挡住了三名大汉。   廷芳到的正是时候,两名大汉正在走近芝姑娘,便被截住了。   好一场龙争虎斗。   廷芝小姑娘以剑支地,美眸始终紧随文俊,清丽而略泛灰白的粉脸,神情瞬息万变,随文俊的进攻后撤而喜忧俱来,其他一切变化,她都视若未见。   十二名大汉中,文俊已接四名,接住另一个狠斗。东方英兄妹接仕三个,廷芳力敌两名。还有两名一看时机已到,悄悄掩近芝姑娘,蓦地飞步抢到。   文俊时时留心,一看义妹遇险,猛地一剑挥出,喝声:“找死!”用足全力脱手扔出,人也急掠而去。   两大汉一从侧方后面掩到,侧方大汉走得快,死得也快,长剑划空而出,就在他伸手将及姑娘肩头的瞬间,长剑已贯胁而入。   文俊随后即至,飞起一腿,将贼人踢飞,将长剑拔下,迫着后到的大汉,徐徐举剑。   北面蹄声如雷,渐来渐近。   文俊正待出剑,身后芝姑娘一声惊叫,他蓦地回身,一剑飞出。   那是桃花仙史,她不见文俊追来,便回到斗场。   斩龙不如屠凤,她看出文俊对芝姑娘有深厚的感情,醋念一起,猝下毒手,凌空直取芝姑娘。   文俊耳目何等锐利?听风辨位,回身一剑飞出,伸手揽住芝姑娘娇躯,说道:“芝妹,一切有我!”   双剑双交,剑过无声,这次两人都没用绞崩二字诀,桃花仙史飞掠一侧,文俊昂然卓立,一手仍挽住芝姑娘。   桃花仙史粉面铁青,腰间罗带断了半尺,她蓦地向北面蹄声急骤处,发出一声尖叫,对文俊切齿叫道:“昊天堡主到,小畜牲你……”   你字一落,黄光急闪,五枚金桃花闪电而至,她手中已多了一条纱巾。   文俊事事提妨,岂会上当?金光一闪,她正带着芝姑娘侧掠三丈。金光似生有眼睛,发出连声厉啸,奇疾无比,径奔文俊射出。   文俊冷哼一声,虎掌一探一挥,霎时黑子锐啸,白子飞旋,像是满天星飞,这是天棋子周天豪所授绝技“满天星罗”。“叮叮……”一阵脆鸣,金色桃花化成十五瓣,四散崩落,而黑白棋子仍然以雷霆万钧之势,向桃花仙史身上飞去。   桃花仙史大惊,惊鹿似的拼命逃了。   这时,远处的马队已到,共有十二匹之多,相距不到五六十丈,已可清晰地分辨出人影,正是三堡主独掌镇西川殷梦湘,和手下一般高手。   文俊挟起芝姑娘,闪电似掠入林中,放下她急促地说:“芝妹妹请等待,我先去退敌。”   火速解下包裹,拉掉破剑囊,取出一件灰长衫穿上,探入怀中将人皮面具戴好,突然变成一个紫灰面色的老人,用灰帕将一头黑发包住。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他一面易装,一面将玉瓶送给她,说道:“里面是参品紫露续命丹,快吞下一粒凝神行功。芝妹,假如我处境危急,速由林后脱身。”   芝姑娘接过玉瓶,突然抱住他,凛然地说道:“俊哥,我不愿独活,别扔下我。”   文俊急道:“事急矣,听哥哥的话,免我悬念,我去了。”   身形一动,快似电光石火,直抵林缘。芝姑娘神情肃穆,提着剑,持着玉瓶,忍住疼痛慢慢走出林缘。   文俊一到,三堡主率十一名大汉已飞身下马,一字摆开。桃花仙史也回到场中。   老疯子和廷芳六个人,已经额上冒汗,危在顷刻,手脚已乱。   三堡主蓦地大吼:“住手!”像晴天起了一个霹雳,七星羽士不敢不住手,双方同时退出圈外。   “早该住手了,看了委实教人生气!”文俊变点嗓子说,音波直钻入众人耳鼓,群雄全都一怔。   三堡主虎目神光暴射,但渐渐变色。   群雄连桃花仙史也算上,全惊得连连后退。   林缘现身之人,灰巾包头,目中神光似电,像两道冰流,直射入人的心坎深处,令人不寒而栗。紫灰色脸膛,皱纹密布,像是古墓中掘出的暴死僵尸,没有半点人气。一袭拖地灰袍,身高六尺以上,腰中破带上,插着一把短剑,剑鞘斑斑剥剥一团糟,黄黄黑黑,难看岔眼之至。   怪人紧抿着嘴,足底离地半尺,冉冉滑出林来,屹立在路旁枯草顶端,不摇不晃,几如化石。冷电似的目光,轻蔑地环扫众人三匝。这是文俊自创的“九幽凌虚魅影”绝世神功。   三堡主忘形地叫道:“恨海狂人!凌虚佛影!这是失学千载的武林绝学。”   文俊心中暗笑,心说:“魅影他叫成佛影了,这厮佛迷了心。”但他仍瞥了三堡主一眼,不言不动。   三堡主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问道:“前辈可是恨海狂人吗?在下殷梦湘,请间麻山西麓,出现一个恨海狂龙,不知与老前辈有何渊源,乞请明告。”说完,抱拳躬身行礼。   文俊冷冰冰地说道:“龙只有天上有,你去找吧。”向廷芳六人说道:“你们,给我快走,等会儿后悔莫及。我老人家一向的规矩是单剑独人,剑出分敌友。快滚!”   “三堡主,他们……”神手翻天见廷芳他们要走,抢出急叫,但一触文俊凌厉的眼神,把话吓回去了。   文俊伸手缓缓按住天残剑,身形缓缓移向道中,一声清越剑啸,天残剑出鞘。   他脚踏实地,说道:“四十余年末履江湖,武林中尽是英才,老夫要走!谁想一试天残剑?快上!一起来也成。”   廷芳兄妹与东方等抹掉头上冷汗,缓缓移退至马旁,拉过马匹纵身上马。老疯子与瘦老鬼,满脸尴尬,拔腿便溜。   三堡主脸上泛青,慑于恨海狂人名头,他心中狂跳。   文俊看看廷芳上了坐骑,又冷冷地说道:“老夫目前还未有人惹我,老规矩,不能剑出无名,怎么,没有人敢上前招惹?”向七星羽士点头叫道:“你,手上好一把七星神剑,来来来,看比残剑是否高上一品?”   七星羽士怎敢?闻声惊退两步,文俊叫:“好手难寻,你上,我不伤你,只出一剑。”   七星羽士听说不伤他,雄心大起,上前稽首道:“晚辈遵命。”剑起“朝天一柱”,迅若奔雷,就是一招“飞星逐月”,银芒划空而至,剑啸刺耳。   文俊先前被迫忍耐,未能将剑势发挥,心里一直不愉快,故而指名邀斗,存心冒险。   剑来势急如星火,他挥剑一绞。“铮”的一声清越龙吟处,七星羽士脸色骤然一变,迅退近丈,七星神剑仍在猛震,发出一种嗡嗡剑啸。   他低头审视,脸如死灰,七星神剑中间第四星,清晰地出现了一点剑痕,不偏不倚,正在星中,而右衣袖却有七个小孔,排成北斗七星。   七星羽士全身颤抖,怆然收剑入鞘。文俊叫道:“再让你一招‘怒海藏针’,怎么样?”   三堡主见七星羽士的表情,心中大骇。再看文俊双脚未动分毫,屹立如山,这简直吓破了他的虎胆。   文俊突然冷笑道:“没人上,给我快些离开。”   廷芳东方英兄弟一打手式,五马四人绕过文俊和三堡主一群人,向北绝尘而去。   桃花仙史向三堡主一打眼色,向廷芳背影一呶嘴,转身牵马。众人上马停当,三堡主向北一挥手,正要放蹄,突然文俊厉声喝道:“向南走,我老人家要盯住你们身后三天,三天后方可向北走,想回昊天堡,也须三天之后,快把这些尸骸收了。”   三堡主乖乖转骑,收拾死尸上路,举手一拱,率众人狂奔而去。   等他们奔出十丈外,回头一看,倒抽一口凉气,飞驰而奔。   文俊知道人性的弱点,不露一手人家不会心服,功力提高十成,身躯凌空冉冉上升,一面收剑入鞘,升到离地近丈,恰好众人回头。   待众人去远,他迅速落地,抢入林中,迎面一个踉跄,几乎摔倒。他已精疲力尽了。   一旁抢过芝姑娘,她扔掉了剑,一把抱住他急唤:“俊哥哥,你……你怎么了?你怎……”   文俊屈腿坐了,叹口气道:“不要紧,脱力。我需调息片刻。”运起九如心法,真气源源不绝,不久疲劳尽失。   芝姑娘费力地站起,拾回长剑,咬紧银牙,在一旁替他护法。   红日渐渐隐下西方地平线,夜幕将临,北面官道蹄声如潮而至。   小姑娘咬牙苦撑,背上创伤疼彻心脾。突然身躯被人抱起,耳听文俊在耳畔温柔地说道:“芝妹,你为什么不吞下紫露续命丹呢?好叫哥哥心疼呀!”手上玉瓶被文俊取下,她只觉得她感到她已经坐下,将她倚在怀中,清香扑鼻,一颗丹丸已滚入腹中。   一道暖流直下丹田,背上一只虎掌放出阵阵暖热,片刻她神智清明,痛楚尽失。又听文俊说道:“芝妹,用心法行功,可增功力,固本培元。”   她刚将真气凝聚,命门穴上突生无穷吸力,真气向上一引,百脉皆张。   良久,真气回聚,百脉阳和,浑身舒泰。她一把抱住他的颈,偎入他怀中,颤声说道:“俊哥哥,你……你可知我和芳哥苦等三年的苦况啊!”   “哥哥心感你们待我的情意,无奈身不由己,死中求活,真是一言难尽呀。”   “你为什么三年来不去长湖找我们呢?”   “其实我在江湖混踪不足三个月,我还只道你们在清溪命丧两凶一霸之手,所以立志报仇,与两凶一霸势不两立,江上击垮插翅虎门下,独闯阎王谷;都是为了你们呀!”   他将自己遭遇大概说了。小姑娘破涕为笑啦!她毫无顾忌地伸手在他怀中取出那人皮的面具,喜滋滋地说道:“怪不得你来去快如闪电,可以凌空虚升。原来你跟一代之雄恨海狂人学艺,难怪吓破了三堡主的虎胆。这面具真是不可思议。人的名树的影,双凶一霸看今后还敢不敢作恶?”将面具往文俊脸上一套,娇笑道:“不成,难看死了。” 第十八章 金刀神剑   文俊微笑道:“我并不常使用,恐怕坏了老前辈的英名。三年了,芝妹,你长高了许多。”   芝姑娘将面具放入他怀中,噘着小嘴道:“还说呢,三年中哪一天不想念你?”   文俊笑道:“哥哥这里谢过,你不是叫那什么玉姐姐打我耳光吗?那不成,天下间只有你可以打我。”   廷芝羞得一头扎进他怀里,嗯了一声,说道:“油嘴,不和你说。”她会错了意了。   文俊也毫无机心地说:“这是真的啦,哥哥该让妹妹的,谁教你是我妹妹!”   廷芳抬起螓首说道:“当我在慈云庵发现是你时,你却视同陌路,一走了之,我真……真恨你!以为今天难逃昊天堡凶徒之手了,故要玉姐姐打你。”   “哦”了一声,又说道:“玉姐姐是我和芳哥在武昌相识的好友,她们助我们到慈云庵找三音妙尼,我和芳哥助他们到氲氤山找人算账。”   “怪不处那夜我在树下运功迫毒,你们认为我是死人,还要喂我什么救伤丹,我依稀感到面熟。只是正在紧要关头,不能出声招呼,等我用天棋子打了贼人,你们都跑了。”   “啊!那夜就是你?”   “正是我,慈云庵中,要不是芳弟和那玉姑娘一再相迫,放走了神手翻天,也许我们昨晚就可欢聚了。”   “芳哥你也该认得嘛。”   文俊笑道:“你真是!黑夜中依稀难辨,而且,芳弟已经长得雄壮魁伟,岂能相认?”   芝姑娘噗嗤一笑,用手拍点着他的胸膛道:“你呢?身高七尺,仅只面容改变得多,三年前你说只十四岁,骗人!”   “你不信吗!”   她温婉地说道:“信信信!你的话我全信,玉姐姐叫东方玉,她是芳哥的意中人,他们正沐浴爱得……”说到这里,向文俊投过深情的一注,忸怩地低下了头。   “东方玉……东方……”文俊喃喃地说。   “是的,她叫东方玉,她大哥东方英,她二哥……”   “二哥东方群……”   “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没死?没死?”   “他们不是被你放走了吗?和芳哥一起走的。”   “他们是翠园小主人,记得我们清溪结义时,我不是告诉你们,我是失手打死人,方流浪在外吗?所打的就是他们呀!害得我卷入武林漩涡,恩仇牵连,唉!”   “俊哥哥,你后悔了,后悔作了我们的哥……”她凄然地说。   文俊伸手掩住她的樱口,急道:“芝妹,你道梅文俊是卑鄙小人,是畏首畏尾反复无常……”   这次需要她掩住文俊的口了,她掩住后娇笑接口道:“是轰轰烈烈大英雄,是顶天立地奇男子,是我和芳哥的大哥哥。”   “大英雄奇男子不敢当;得你们为弟妹,我引以为荣。”   “谢谢你,俊哥,我们也引以为荣,益有过之。”   “蹄声急促,可能是芳弟去而复返,我曾向他递过眼色,他乃人中俊杰,定然了解其中含义。”   “你,你是人中之龙。”廷芳娇笑地接口。   “过奖,我的绰号是自创的,就叫恨海狂龙。”   “啊!昊天堡主二少堡主是你杀死的?”芝姑娘喜极而叫。   “是的,天道好还,报应不爽。”   这时,蹄声将近,文俊笑道:“我们出林瞧瞧。”轻扶姑娘皓腕,引她站起。   她突然发觉自己的身体都依在文俊怀内,又羞又喜,甜甜地偷瞄了他一眼,方依依站起。   文俊替她佩好佩剑,整理衣带。那年头,虽亲生兄妹亦无此亲密,难怪小姑娘芳心狂喜。   文俊卸掉长袍,结束停当,两人缓步出林,走了个并排,显得那么自然,毫无造作。   这时蹄声已至二三十丈外,眨眼即到。   两人将近林缘,文俊突然挽住她的素手,隐在树后向外探望,附耳轻声说道:“来人有十四骑之多,我们且隐身探看。”   十四匹快马乘风而过,马上全是老老少少的牛鼻子老道,一个神色肃穆,驱马狂奔。文俊轻声道:“武当的消息真灵通,矮脚虎的死讯传到了,两天中就集中了这么多高手起来,端的实力雄厚。”   “俊哥,你的真面目已被他们知道了吗?”   “武当门下的矮脚虎当场丧命,崆峒的逍遥鬼可能知道。”   “俊哥,跟我回长湖吧,江湖风险,我多么担心心你呀!”   “芝妹,请恕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恩师遗命!我要万里千山跋涉,找寻到雷音洞府,练成绝学,横扫武林,仇势在必报,此行吉凶难卜。芝妹,你和芳弟所给我的珍贵友情,刻骨铭心,不敢相忘。无如师命难违,不可能和你们长久欢聚,但望报仇有日,我与你返长湖,你们安度余年。”   “英雄肝胆,儿女情怀,这是侠义道必具的条件,你是对的,但是,我愿伴同你同闯凶险,同走西陲,俊哥,你可答允?”   文俊扶住她的双肩说道:“傻妹妹,有你在我身边,我会消失了冒险犯难的勇气,自古以来,成功实非偶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岂能让斯人安享其成?找到芳弟后,你们立刻返回长湖,我独自西上。”   “不!我非去不可。”她扭着纤腰儿不依。   “你要是坚持,我只好一走了之;今后,只有不再相见。”   廷芳沉吟半晌,方幽幽地说道:“我不会不依你的,只须你记得:长湖之滨,有我这么一个悬念你的人,在为你祝祷平安。”说道,眼泪簌簌而下。   文俊用衣袖为她拭掉泪珠,黯然地说:“谢谢你,芝妹,我会将这份真挚的感情,永铭心扉,甚至带进坟墓。芳弟他们来了,我们迎上去。”   蹄声渐近,五匹骏马在暮色苍茫中奔来。文俊又道:“东方英兄弟,目前,我不想见他们,我的一切所为,千万替我守秘,连芳弟也不可告知。请代我问候爹妈安好。芳弟那儿,还请代我解说。我走了,珍重,再见!”   声落,人影一闪不见了,廷芳向他隐没的林木深处悲呼:“俊哥!珍重!我会等你平安归来的。”   林空寂静,暮色已浓。五匹骏马如飞似而至。   文俊并未走,他在等待三堡主等人的转来,替义弟妹阻敌,他不是轻言寡诺的人,他要守自己所说的三天之约。   ※※※   在建昌,第三天一早,西大街顺远客栈内群雄萃集。为首的是三堡主殷梦湘,他算是主人。参与此会的人,都是武林名宿。   昊天堡有桃花仙史赵桂贞,七星羽士妙真,最令人闻名色变的人,是一个五短身材,相貌狞恶的中年矮子,山羊眼,勾鼻梁,血盆大口,满嘴獠牙,他就是宇宙神龙的二弟子地狂星汪年。   宇宙神龙共有两个门徒,全是三分不像人的怪物,功力之高,秘诩世无其匹。宇宙神龙本人极少亲自君临江湖,只令这两个凶残的门人在外行走,端的坏事作尽,残忍狠毒无与伦比。   大弟子叫天凶星史静;高个儿,比地狂星几乎高出一倍,这两个上次在白鹿岭石笔峰,曾经和文俊有上面之缘,但并不曾交过手。   另一批是武当的门人,为首的是追魂三星道机,他是道字辈的有数高手,是武当天机之老三太极书羽士清柏的高足,解剑池七子道微的师弟,在江湖大有名头。他带了十三名老道赶来应约,他们是得三堡之召而赶到的。   第三拨人是阎王谷的,首领是白无常巴龙,还有一笔擎天。上次在氲氤山庄,被微尘子闹了个灰头土脸,并未返回阎王谷。得悉恨海狂人在建昌出现,赶来和昊天堡共商对策。他们来了十六名之多。   第四起是崆峒派赣省弟子组成的劲旅。崆峒立派甘凉,迢迢万里,但因为该派源渊流长,创内家拳的历史,比武当早千余年;可是因为久处边陲,不为人所熟知而已。该派桃李满天下,人才济济,可惜良莠不齐,经常在江湖惹事生非。目下的掌门人叫乾坤一剑玄真,最是护犊,所以崆峒弟子经常是眼高于顶的人物。   崆峒派的当家人,是赣州一带穿云手周方,又有远道而来,在瞰江楼生事的甘州双英杨敬堂白起风。   这些佼佼出群的武林高手,整整计议了大半天,说起来可怜,竟是一无所得。   四十余年前,恨海狂人横行江湖数十秋,公然与武林主脉的六大门流为敌,扰乱各派山门,歼除子弟门人无以计数,各门派谈之色变,天残剑见者胆寒。   四十余年后,他又重履江湖,闯阎王谷,闯麻山。   还有个什么恨海狂龙为辅。十里亭一剑惊魂,七星剑上留下残痕,羽士袖底下留七星。更令人寒心的是:他已练成千载失传的禅门绝学“凌虚佛影”。这是昊天堡门徒亲眼目睹的事实,比青天白日更为明朗的铁证。   想想看,这一群好汉们,论功力未登堂入室,论胆识亦次人一等,尽管他们的名号在江湖响当当,怎敢和恨海狂人作对?   最后,他们决定分头行事,一面派人向师门报讯,一面追踪恨海狂人的下落,相机行事。   这是一阵武林震动的风暴,在文俊第一次初闯阎王谷,留下天残剑的痕迹时,消息初传入江湖,绝大多数人心中存疑,难以置信,所以无人间起,只阎王谷惊扰了一场了事。   这一次可不同,不但有死尸为证,更有人目睹,七星羽士的七星神剑,乃当代三神刃之一,与“含英”、“寒光”同称三绝。三剑中含光最为上品,现于阎王谷十大报应神之一的无敌神剑寇春风之手。   其次是寒英,乃武当镇山之宝。七星恭陪末座,但洞金穿铜削铁如泥却是众所周知之事,竟然让天残剑在第四星中留下一个小孔,这岂是假得了的?就用含光剑去戮也不行啊!   风雨欲来,危机四伏,但文俊竟然懵然不觉。   他在抚州官道等了两天两夜,苦练九如心法,和自创的九幽凌虚魅影,功力日渐精绝,任督二脉的有豁然贯通之相,他自己也感到进境有异了。   沿抚河北上,一百二十余里到南昌府,正是一天脚程。   第四天一早,文俊便向北,他的脚程快,午间便在右安墟打尖,距南昌首府不足三十里。   酒足饭饱,冒着酷阳就道,炎日高张,暑热难当,可是对他不起作用,悠然向北缓缓而去。   正走间,右侧一条岔道鸾铃清鸣,车声辚辚,两匹配件华美的健马,伴着一辆双驷香车,正缓缓走上大道,去向正是南昌府。   健马上是两位中年人,像貌清瘦,但两太阳穴高高鼓起,目光奕奕有神,阔额隆准,三绺长鬓,身穿青缎子团袖长衫,端坐马上,显得威猛而从容。   香车窗帷低垂,翠帘紧闭,两匹健马踏着轻细步武,控缰的是一个头戴马连坡草帽,老态龙钟的古稀老人。一身葛衫,正从容地控驭两匹健马。   文俊一向不管人家的闲事。目不旁视地跟着香车后的那匹骏马后,大踏步赶路。骏马上的中年人,有意无意地向他瞥了一眼,脸无表情,仍转首向前。   香车所经处,幽香沁人心脾,中人欲醉。文俊心说:“车中不知是谁家的内眷,能用这种雅香的人,当是豪门而又出俗之人。”   香车所经处慢慢轻驰,比文俊快不了多少,直走了一两里,方拉远了不到五丈距离。   官道平坦,四野稻香阵阵,文俊倏然举步,目光却在两旁阵阵飞翔的各种鸟雀上,心里不断地说:“这是追逐着的三只伯劳鸟,转折升觉迅捷无伦,我该以白棋子先徐后疾由下面掠出,黑棋子向左迅速划一半弧,再以啸声迫他们往右下疾沉。妙啊!它不是正向白棋子撞到了吗?”   他在暗练“满天星罗”的手法呢!心里在说,手指在动,似乎他手上有毛病,不住的捻扣旋弹张,外行人才不懂呢。   正走间,身后蹄声渐近,他心说:“北人马,南人船,想不到这一带,这段日子里,官道上全是骑马之人,真不像南方哩!”   蹄声益近,他略一回头,哼了一声,暗道:“三年于兹,又行相遇,这天下算大呢!梅文俊不是量小之人,让你们一次,但是,你们可不能再欺人。”   来的是两匹健马,马上人正是荆门道中,要置文俊于死地的神鞭伽蓝韩云彤和夺魂神剑沙东旭。上个满脸红光,笑口常开;一个脸上白里泛青,唇薄如纸。文俊对他们的印象最深刻,因为他们使他得以和廷芳兄妹结义呀!   文俊仍赶他的路,只是略向道左靠。   神鞭伽蓝在前,夺魂神剑在右,约落后于半乘,两人仍是穿着十分神气,腰中鸾带耀目,脚下马刺闪亮,三年过去,依然未显苍老,一无改变。   两人都未注意道边的文俊,谁去注意这么一个身穿褐衣的流浪穷汉?   他们的马快,小驰而行,自然比悠然举步要快些。越过了文俊,越过了香车后的骏骑,看看将与香车并行,突然发生了麻烦事。   麻烦出在沙东旭身上,他突然不怀好意地抖手中三尺长鞭,微微“嘻”一声,说:“幽兰在谷,大壑芝香;大哥,委实是好。”   马鞭快似闪电,蓦地抖得笔直,只一伸一搭,翠绿绣帷随鞭向上一扬。这一瞬间,香车内,突传出一声惊叫声。   “美哉!这是谁家的豪门千金……是谁斗胆?”声出马旋,他突然回过马来,手中的三尺马鞭已从中折断,窗帷也恢复原状。香车怒马全都戛然剎止。   车后那中年汉子端坐鞍上,双手按在判官头,从容地睥睨着沙东旭,淡漠地徐徐发话道:“朋友,尊范堂堂一表,神采飞扬,绝不是鸡鸣狗盗,宵小无赖之流,竟然做出这等令人耻笑之事,委实大出在下意料。朋友,你尊姓呀?”   “你是谁?用飞矢断枝手法断我马鞭的,可是阁下?”   “无名小卒,江南省雷安是也。如果刚才那纽绊儿不射马鞭,而转章门、脊心、藏血,中上下三路,阁下是否皆有万全准备?”   东旭脸上一红,但却恼羞成怒,冷笑道:“要是纽绊儿能伤得了我夺魂神剑沙东旭,江湖中是该没有沙某的名号了,哼!”   “原来是沙大侠,久仰久仰。”雷安淡淡一笑,又道:“哪位兄台敢情就是大名鼎鼎的神鞭伽蓝大侠了。”   “不敢当大侠二字,韩云彤正是区区在下。”神鞭伽蓝满脸笑容地答道,在马上抱拳还礼。   雷安含笑还礼,然后毫无表情地撕下胸前另一条纽绊,在眼前一晃,说道:“沙大侠,侠名四播,盛名之下无虚士,雷某倒是相信,这样好了,沙大侠无故挑衅,行同登徒子之流,雷某身负重任,不得不向阁下讨取公道,咱们也不必弄拳舞剑,在下知道沙大侠剑下功夫超人造诣,就请阁下拔剑。我这纽绊再使用一次,如果阁下能避开一击,不管用剑用掌都行;要是沙大侠能毫发无伤,在下即不再追究就是。”   沙东旭倒有点犹豫,自己一剑在手,别说是这布造的纽绊,就是满天花雨梅花针也别想近身,这岂不是瞎扯蛋吗?简直是开玩笑。   就在他困惑沉吟之间,雷安若无其事地将纽绊向空中一抛,怪!纽绊像只钻针,飞旋着停在五尺上空片刻,突然“嗤”地一声,绕了五尺宽的一个平面圆弧,飘然落下他的掌中,方寂然停止旋转。   沙东旭脸色一变,韩云彤笑面倏敛,肃然问道:“韩某真是眼不识泰山,原来兄台是云剑一奇雷安大侠,那一位,想必是达摩剑雷平大侠了。”   香车前一那个中年汉子,正若无其事地驱马缓缓转近,闻言淡淡一笑道:“我也不敢当大侠三字,韩大侠不是有眼不识泰山,而是不识蒿山。”   这时,文俊已已经在旁超越香车,目不旁视地大踏步走路,将他们的话置若罔闻,其实,他已听得十分真切。   香车的绿色绣帷内,有一只深潭似的美眸,由帷隙中向外张望。看见四个人斗口,也看见恍如临风玉要树似的文俊经过。他不但毫无惧色,而且神采飞扬。他在想:“飞旋而钻的手法不难,只是那撕下的布纽儿也可运用自如,却是不简单,唔!这大概与摘叶飞花有异曲同工之妙,全靠内家真力控制飞行,这得好好研讨。”   不久,后面车马已被竹林挡住不见了,他研讨飞旋而上的手法和发劲力道,也有了结果。   原来他的黑白棋子,仅能作平面旋动,只可作切割锲入之用,假使用针形暗器夹用棋子中使用,威力岂不倍增吗?他悟性特强,又肯虚心研钻,果然被他创出在黑白棋子中贯以细针的诡异暗器。   每一颗棋子中,嵌入一个细小的活动钢针,当棋子飞旋进行时,离心力带着钢针旋转,按力道之大小徐疾控制方向距离,届时钢针自行旋转着飞出。与棋子的方向恰成直角。   假如棋子以人为目标,在作变向飞行的瞬间,钢针突然飞射出去,想躲恐怕千难万难。   他正沉浸于自己的创意中,心无旁物,身后蹄声渐近,将近身后,他知道神鞭伽蓝和夺魂神剑来了,由达摩剑的名号猜想,雷平兄弟定是少林的门人。   大六大门派中,少林弟子极少在江湖上生事,非不得已,不会绝人生路。看情形,神鞭伽蓝和夺魂神剑两人,定然向雷平兄弟服输道歉了事,故能平安离开。   车声辘辘,蹄声得得,雷平兄弟护着香车,加快速度向南昌府疾驶,超过了神鞭伽蓝,也超过了文俊,渐渐走远。   不久,一骑快马迎面赶到,马上青衣大汉看了文俊,似乎一凛,随即伏鞍狂驰而去。   文俊心中一怔,心说:“这家伙獐头鼠目,准不是好东西,怎么他有点认识我呢?他那惊愕的神情着实可疑。”   神鞭伽蓝和愁眉苦脸的夺魂神剑,恰好的这时越过文俊。   走了五六里路,双方相距不到一里路,身后蹄声如雷,到了一群凶神恶煞。   文俊转身一看,心中暗叫:“不好!”   奔得飞快的两骑,一个是氲氤山庄庄主铁掌开碑黎锦堂;第二个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无敌神剑寇春风,他也就是武林第一剑“含光”的主人,后面共有十四名雄伟的劲装大汉和六名身背三尺银管的银衣少年。   这些人的面孔,文俊都不太陌生,一点不错,全是在氲氤山庄见过的一流高手。   更令文俊心惊的是,在这些人的后面,半里之遥。有一个翠衣身形,他目光奇锐,认得正是射了他三把淬毒刀的淫贼绿飞鸿卜雁,阎王令的次孙女。   他这个人性有点强拗。要他事前溜逃,可不是件容易之事,何况近来功力大长,有恃无恐呢?   快马愈来愈远,猛听得铁掌开碑怒吼道:“好小子!你竟然没有逃出江西,黎大爷我将你活剥了方消火焚氲氤山庄之恨!”   他不下马,铁蹄直奔文俊,来势劲急绝伦,其余众人纷纷向两侧一抄,滚鞍下马向前一围。   无敌神剑刚喝了一声:“黎兄小……”   心字未出口,马嘶,人腾,人影飞动,骏马倒地。   文俊似若未闻,马到,他向下一挫,身不到三尺,不闪不避,反向后贴地疾退,双掌向上疾推,千斤神力随掌急吐,无知畜牲怎禁那千斤神力一击?狂嘶一声,向前一升一落,立时撞翻在地。   铁掌开碑见机,及时纵起,马倒,他人亦落地。   文俊垂手屹于路中,英风怒发,神采飞扬,昂然扫视众人一眼,剑眉一轩,冷冷地说道:“姓黎的,你这一手太下乘,何苦拿畜牲做替死鬼?”   铁掌开碑眼也红了,一步步走近,厉声道:“你也只不过拿畜牲出气,等会儿就不神气了。”   “不错,在下对畜牲委实有一套手法,等会儿你就知道。”   “死到临头,还争口舌之利。你准备后事罢。”   “不见得。是你上呢?还是你们一齐上。”   “你不必为我们打算,还是替你自己担心些。”铁掌开碑已经到了文俊身前八尺。又说道:“你留下名来,老夫替你招魂,你的同伴脏和尚那儿哪儿去了。”   “小爷没有答复你的必要!”   “小子休狂!给我躺下。”   左侧一个大汉蓦地怒吼抢上,飞起一腿,空袭文俊腰胁。   文俊没动声色,腿到手拂。“叭”一声巨响,大汉鬼嚎连天,扔出三丈外,不但腿骨立折,背上连衣带皮擦掉一层,鲜血将官道染得鲜红一条,文俊冷笑道:“这种脓包也来献丑,太不自量。”   铁掌开碑脸色一变,吼道:“看谁脓包,接我一掌。”蓦地欺近两步。“斜阳落日”一掌斜劈,左掌“袖底翻花”急掠吐出。   “好!”文俊冷哼一声,左掌“云横秦岭”斜迎一掌,右掌一立,突然向下一刁,“落虹穿石”猛点对方掌背。   两人都用了全力,霎时罡风怒发,掌风相接,旋起一阵激烈气氛。   “嘭轰”一声,闷响后,文俊屹立如山。   铁掌开碑只觉得掌击处如中金石,震得气血翻腾,掌中传来一股奇猛力道,向心脉迅捷地一撞,感到双掌已经有点麻木不仁。   他这一掌力可裂石开碑,金钟罩也有点难以抵挡,想不前这个弱冠的少年,竟敢和他力拼两掌,自己几乎当场出彩,不由得骇然变色,退后三步运功调息,凶焰尽敛。文俊阴森森地说道:“这一招两下里扯直,咱们别拖时间。来!再拼一记试试。”他向前踏进三步,正待出掌,刚赶到的绿飞鸿已经从马上飞掠而至,她尖叫道:“小畜牲人竟未死,谁给你阎王爷的独门解药?”声落,人已到了文俊右侧。   “你那三把小刀,只能用来剔指甲,你也尝尝我这个。”左手一探一张,三颗白色的棋子飞射而去,白光一闪,已临绿飞鸿胸胁之前。   突然传出两声虎吼,铁掌开碑和在一旁冷然相视的无敌神剑寇春风,在同一瞬间各拍出一掌。   掌风一撞棋子,棋子向上飞旋,“嗤”一掠而至,铁掌开碑急迫中一挫腰,棋子掠过他的头皮,带走了一绺头发。   寇春风功力深厚,他双指恰伸,棋子被他一夹立碎,却把他惊了一跳。他只道暗器是白金打造的,却未想到是普通瓷子,双又力道半斤八两,故无法接住,粉碎了事。无形中丢了一次人。   绿飞鸿吓得花容修变,“锵鎯”一声撤下背上长剑。   寇春风脸上无光,他摇手唤道:“二姑娘请退,老朽领教这少年有何惊人绝学。”   绿飞鸿柳眉倒竖地叫道:“不!我要亲手擒他。”绿影一闪,寒芒漫天彻地而至,猛扑文俊。   文俊这时的功力,比那夜在氲氤山庄时高得太多,他可不怕啦。剑到人闪,不退反进,闪在她身后,戟指疾点她背后凤凰大穴。   绿飞鸿功力不弱,“回眸反顾”转身便点。两人身形奇快,眨眼间已换了五六招。   无敌神剑愈看愈心惊,心说:“这小子身法诡计,大异八形八式,而用快速绝伦,不知出自何人门下。此子不诛,后患无穷。”便亮声叫道:“大家小心了,别让这小子漏网。”   刀光霍霍,剑影森森,撤兵刃之声大起。无敌神剑神情肃穆,一声清越龙吟,银芒耀目,剑芒闪耀,武林第一剑“含光”愤然出鞘。他冷然说道:“二姑娘退!小子,快亮兵刃。”   声虽不大,但入耳如殷雷,可见这家伙内力之深厚,不愧阎王谷十大报应神。   绿飞鸿倏然撤出。文俊一看含光剑,暗叫一声:“糟”!上次氲氤山庄夜战,无敌神剑和白无常、一笔惊天,三人围攻浮云散人,攻不破微尘子已有五成火候的罡气气墙,而自己并没有可以抵挡含光的任何功力,天残剑又不能出鞘,看样子,今天非暴露身分不可了。   他松开剑囊锁口套,准备万一。但他决定,非万不得已不能亮剑。   无敌神剑看文俊并未亮兵刃,催道:“快!我老人家等久了。”   “寇叔叔,要活的。”绿飞鸿在叫。   “爷用不着撤兵刃,你上就是。瞧,我就用暗器对付,足矣够矣。”他将右手伸开,里面有一把黑白棋子。   无敌神剑脸色一变,厉声问道:“天棋子与你是什么人?说!”   “少管闲事,你是不是害怕!”   “老夫不和你斗嘴,你要说的,不久你非说不可。”   银芒倏吞倏吐,无数流星飞旋,向文俊罩到。   文俊虎腰一扭,蛇缠滑身法一闪,喝声:“打”!一黑一白的棋子疾飞,棋子一出,银星已当胸洒到。   “叮叮”两声脆响,黑白棋子化为粉末,剑花已急袭而至,不愧“神剑”二字。   文俊心中一凛,心说:“这家伙已剑道神髓,比武当的八卦剑法更奇,比崆峒的追风剑法更疾,也有昆仑的玄天神剑那么博大精深。要不用天残剑,恐怕龙韬十二剑也不易伤他。我得小心了。”   心中惊念一起,九幽凌虚魅影绝世神功倏现,只见一道淡淡身影,鬼魅似在银花万朵中出入,不时发出一两声棋子的刺耳锐啸。   无敌神剑威风八面,着着进迫。虽然他的剑法号称无敌,但黑白棋子来势汹汹,飞旋厉啸惊心动魄,不时乘隙而入,令人防不胜防,他不能无所顾忌,所以剑势环未难完全发挥。   文俊一面回击,一面揣摸无敌剑的剑法精髓,他发觉,不但剑是神品,剑法更无可乘之机,在一二十个照面,已出的一二十招,招与招之间,大有天衣无缝之秘,并无丝毫空隙可寻,小小的棋子亦难攻破那为人所觉的几微缝隙,极快地即被后一招所弥补那几微的缺憾,将棋子震成粉碎。   而且,含光剑上的银芒,愈来愈盛,内功登峰造极。由剑上所发出的剑气,直迫三尺以外,触肤令人肤裂毛褪之感。文俊浑身坚似金钢,但也感到威胁时增。   力对三十余照面,危机间不容发,但文俊仍未被困住。无敌神剑心中暗急,突然暗骂道:“寇春风呀寇春风,你真愚不可及,你既然知道这小子身法迅疾,为什么要急功心切,追随他运剑呢?该死!”   念毕,身形停止。只见他须发怒张,无风自摇,一双冷电似的眼神,盯视着文俊,脚下不丁不八,剑诀立于胸际,银芒闪烁的含光剑,向上斜指,发出嗡嗡振鸣。   文俊心中又是一凛。这种以静制动的无上心法,全以神意克敌,以内功注于剑身,不发则已,发则恍如雷霆,生死立判。他是用剑行家,故而暗暗心惊。   但他仍然无惧,在这短短的三十个照面间,他感到无敌神剑的内力修为,比他自己略胜半筹。而他自己的八形身法辅以九幽凌虚魅影绝世轻功,已先立于不败之地,只须略为留心,不会陷入不拔之阱的。   他剑眉一轩,手扣一把黑白棋子,沉声发话道:“没有用的,你枉费心力,在你发十三招和十四招的瞬间,‘飞星穿云’转发‘流星堕地’,举剑上撤的剎那间,有一段足以失手的几微空隙,幸好我的八颗棋子恰好用完,不然你早就不死则伤了。你小心了,天棋子周大侠的‘满天星雨’手法为武林一绝,我只好用来对付你啦!除非,你自信能将剑运用得毫无瑕疵。”两手一分,屹立严阵以待。   无敌神剑怔了一怔,心中一震,对文俊的话似乎一惊,心中默认,但口中却否认:“你仅能令你自己相信,真是可笑,两招之间隙,毫无可乘之机,在撤剑上扬的瞬间,剑尖一退一进,中含挑、错、绞、点四字诀,变化万千,任何外物休想乘隙进击,你简直在做梦。”   “任何外物皆休想乘隙?哈哈!你忘了棋子飞旋,可顺气流切入,挑、错、绞、点四字诀能挡得住吗?”   无敌神剑怔在当地,剑尖垂下了半尺。   一旁的铁掌开碑大是不耐,他阴狠狠地接口道:“小狗如簧之舌,也救不了你的命,满天星雨别说逃不过寇爷的含光神剑,我一双铁掌和二姑娘的一手三暗器,也饶你不得。”   文俊虎目向两侧一瞥,左是铁掌开碑,右是绿飞鸿,两个人面含诡笑,一步步欺近。四面外缘六个银衣人斜举银色喷管,神色冷漠,已形成合围。最外缘是七名持剑大汉。也形成一道环形包围。   他心中一动,蓦地哈哈狂笑道:“哈哈!阎王谷卜令主的名号,可以震塌半边天,原来就是这种打群殴而得到的虚名。哈哈……”   笑声未落,他已飞扑绿飞鸿,身法之快,世所罕见。   绿飞鸿骤不及防,百忙中一剑削出,身形暴退,翠袖狂拂。可惜,文俊势在必得,她这时的功力比文俊差得太远,使用暗器也无法自救了。   就在这无敌神剑和铁掌开碑暴吼声中,文俊左手将剑身拍得向一一坠,欺身抢进,震开翠袖,一指点在她的期门穴上,他已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什么武林规矩了。   绿飞鸿浑身如中电殛,动弹不得,被文俊连胸夹背一把提起,一声虎吼,用她作为兵刃,向飞扑而来的无敌神剑和铁掌开碑扫去。   两贼惊了个胆裂魂飞,齐向两侧疾退丈外。   文俊将她挽在胸前,一掌按在她顶上百会穴上,双目神光闪动,向众人发出阴森森的冷笑。   无敌神剑急怒吼道:“二姑娘要有毫发之伤,你小子将死无葬身之地。”   “没关系,小爷有人陪葬,得其所哉。”文俊笑着说。   “你小子算什么英雄?手段卑劣,将为武林所不齿。”铁掌开碑也搓着手说。   “哈哈,你们也算英雄?我替你们害羞。”   “你们上啊!我愿和你同死……”绿飞鸿娇唤。   文俊大姆指向上滑,点了她的哑穴,冷冷地说道:“你给我安静些,目前你死不了,等会儿就难说啦。站住!谁上谁就负杀她的责任。”他这一声大喝,把缓缓向前的六名银衣人镇住了,停止不前。   铁掌开碑急怒交加,却又投鼠忌器,无可奔何。   无敌神剑也束手无策,恨得咬牙切齿,说道:“你想怎样?”   “你们给我上马,往抚州撤。小爷还你们的二姑娘。”   “你先放下她。”无敌神剑无可奈何地对他说。   “防人之心不可无,小爷绝不难为她,但人质不能立放,‘阎王谷’的人一向不知信义为何物,小爷绝不上当。我给你三声送行。三声一落,你们仍不走路,小爷先抹掉她这诱人犯罪的月貌花容,毙了她,小爷再闯,你们要想把我截住,恐怕力不从心,不信且拭目以待。”   “你是做梦!”铁掌开碑怒叫。   “小爷的梦一向是好的,你们即使能将我挫骨扬灰,阎王爷也饶不了你们。一!”   “一”字一出。他的手已向前滑下她的脸蛋,那羊脂白玉似的粉脸,令他生出温暖凝滑的感觉,他有点儿不忍。   众贼心中大震,脸上全都赫然变色,钦掌开碑难过得要吐血;无敌神剑气得脸色铁青。   “卜令主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孙女儿,今后将仅剩下一个了。卜姑娘,你可怪我不得,他们不也不顾你的死活,何况我这阎王谷的死对头呢?二!”   无敌神剑浑身一震。即使能将这小子挫骨扬灰,二姑娘在他们手中送掉性命,令主能饶过他们吗?他铁青的脸色益形厉恶,额上已现汗珠。   “上次在氲氤山庄,卜姑娘,你射了我三把淬有奇毒的飞刀,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能生还么?可惜,时间不多了,不能告诉你了,你永远不会知道了……”   “上马!”不等“三”字出口,无敌神剑已经下令,毅然收剑,首先撤走。   “咱们赶上了!就是这小子。”两侧的竹林中,突然传出洪亮的嗓音,人影疾闪,高高矮矮出来了十二人劲装人影,两下里一分,将文俊堵在路中。   文俊一看来人,知道糟了。十二人中,有两个是长江鏖战,夜歼七泽苍龙刘琛兄弟小艇的丧门刺客俞光和豹子头徐天德。这两人,是唯一在天残剑下逃生的人;也只有他两人,知道文俊有那么一把锈迹斑斑的天残剑。   当道而立的是一个白发如银的老人,方面大耳,眼中精光四射,两太阳高高鼓起,虽则寿高八十,但脸上甚少皱纹。身穿葛衫,足踏抓地虎快靴,腰系一把沉重的金刀,身材修伟,看去威猛已极。   文俊心是暗惊,但神色从容,看了众人一眼,没做声。   “一点不假,就是他。”俞光杀机涌现地叫,“那夜星光甚朗,小侄不会走眼,他那古怪的诡异剑招和奇形短剑实在高明。就是他出来打岔,让那老匹夫漏脱了。”   老头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孩子,你可好吗?七泽苍龙可是你救走的?你姓什么?是何人门下?”   文俊放开绿飞鸿顶上巨掌,看了看停在旁边的无敌神剑,他们都停步向这儿瞧。他冷冷地说道:“老前辈,你是向在下说话么?”   老头子毫无火气地说道:“正是,你问对了。”   “请教,老前辈是盘道呢,抑或是审问?”   “两者都算。孩子,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从实道来。”   “不是招来?说道,太过客气,不敢当,对不起,在下目前大事未了,等会儿再招不迟。”   俞光怒吼道:“住口!在侯老前辈面前,敢如此傲慢无礼?快些规矩地回答。”   “你是什么东西,在老前辈面前大呼小叫地,首先你就是大不敬,哼!”文俊不甘示弱地回答,针锋相对。   俞光恼羞成怒,蓦地吼道:“小狗不知死活,毙了你。”抢上前一掌吐出,劲风怒吼。他也许是有靠山可恃,忘了那夜一剑惊魂之险。   文俊没理他,向侧跨了两步,绿飞鸿身不由己,被人带得一踉跄,她哑穴被点,做声不得,只痛得花容失色,眼中几乎流出了眼泪。   俞光正想揉身进攻,蓦地灰影一闪,无敌神剑率众人已经掠到,伸手虚拦,怒声说道:“住手!”又向老头子略一拱手道:“众镖头请了。寇某有不情之请,万望海涵。这小伙子本是冲寇某而来,目下敝谷令主孙千金落入他手中,投鼠忌器,不得不从他一次,但望总镖头网开一面,也放他一次,寇某感甚。”   “寇老弟,不是老儿不通情理,这月来遍访江南湖广二省,好不容易找到了他。这次再让他溜了,天涯海角何处去寻,哪儿去找?老儿在这久候多时,皆因老弟你抢先一步,所以直待老弟你撤走,方行现身,可谓情至义尽。目下么,请恕老儿不情,非动手擒他回武胜关不可。”   “好个情至义尽!哼!至目下为止,我寇春风哪曾离开了?你老兄这么一闹,岂不误了雁姑娘性命,未免欺人太甚。”   “没得说的,老儿曾亲闻阁下命令上马,这不会是假的吧?再说,江西与江南省毗邻,要让他脱身溜掉,我这江南省总镖头凤翅金刀侯如虎的名号岂不砸了?这事断难从命。”   “这么说来,总镖头势在必行,非置雁姑娘于死地不可了,是么?”   “笑话,荒谬之至!我只向这小子下手,谁说我要置雁姑娘于死地?就毁了她,也不是我侯如虎之错,哼!”   “寇某得闻高论,端的茅塞顿开。”寇春风脸上已泛杀机。   “好说好说,就事论事,这不过是显而易见之事,谈不上高论。”   “委实是高论,乃是武胜关自以为是,颠倒黑白的高论,当然显而易见。”他的手已按在含光神剑的剑把上。   侯如虎说道:“你别不服气,咱们一黑一白,本是死对头,要不是早些天贵谷传柬武胜关,要求盟主联合武林黑白两道,共同对付恨海狂人,老实说,侯某还不屑和你说话。”   “要不是雁姑娘在那小子手中,寇爷说不定早就宰了你。”   “哈哈!”侯如虎狂笑起来,“凭你,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你那几手鬼画符,别丢人了。”   “你那两手少林伏虎刀法,只配劈柴,咱们且看看谁是砍柴刀,拔兵刃!”又向铁掌开碑喝道:“黎兄,谁要动那小子一根汗毛,格杀无论,小心了!”   一声清越龙吟,含光神剑出鞘,寒芒耀目,与日争光。   “锵鎯”一声,沉重的凤翅金刀也霍然出鞘,金光刺目,冷气森森,两人凝神静气地摆开门户,将作生死一搏。   双方好汉也纷纷撤下兵刃,压住阵脚,谁也不敢妄动。   文俊仍挽着绿飞鸿的柳腰,将她倚在左肩下,脸含冷笑,不屑地看着这一对黑白道的高手。   双方剑拔弩张,一步步走近。一丈,八尺,已伸手可及了。   一声暴吼,寒光满天,金芒倏过,霎时劲风怒吼,剑啸慑人心魄,金刀劈风之声刺耳动神。   两人都以攻还攻,以快打快,刀沉,而剑利,电光石火似的在一照面间,各出五招以上,危机间不容发,生死只在呼吸之间,虽换了五招,但并无兵刃撞击之声。   看得双方高手张口结舌,文俊也暗自心惊。   这时两人已互换方位,马马呼呼算是一照面,只能算“回”还未至“合”,两人都神情冷厉须发皆张。   按理说,文俊大可抽身一走了之,但他要看这两凶霸门下拼个你死我活,他不走了。   他轻瞥绿飞鸿一眼,她已经不像先前那样狠,而像一支萎靡了的娇花,显得楚楚可怜。期门穴和哑穴被制过久,她实在有点吃不消。   他到底是个外刚内柔之人,行事也光明磊落。突然,他感到自己十分可耻,心中暗叫:“怎么?我竟然挟妇人为人质,胁迫他们撤走?天啊!我怎么竟会做出这种卑劣之事?多么可耻啊!”   当年楚汉相争,楚霸王盖世英才,力拔山兮气盖世,是空前绝后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代霸材,为什么他会败在无才无德的奸恶小人刘邦之手?无他,就是范增所说:妇人之仁。他可以火烧了阿房宫,大火三日,令关中赤地千里;他可以大吼一声,把郎中骑杨喜惊得连人带马倒退数里,一气冲杀百数十骑。   可是,他却因妇人之仁,下不了手杀刘邦,也烹不了刘太公,奈何!只好自刎于乌江了。   文俊可能在这人人皆得之而甘心,杀机重重的时候里,忽然动了妇人之仁,他拍活了她的穴道,说:“我不伤你,你走啊!”   绿飞鸿在他身前尺余,吸口气活动经脉,一双桃花眼凝视他良久,神情相当复杂,她幽幽地说道:“对你,我是爱恨参半,从瞰江楼到目前,我还不知道孰轻孰重,总之,要是得不到你,只有将你毁了,这心念永不会更移,下次相逢,我希望能得到你。”   说完,再深注他一眼,转身拾起宝剑,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上马向南昌走了。   那边,无敌神剑和凤翅金刀,已到了生死关头,两个都是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力拼近百招,都成了厉鬼,衣袂零落,面如噀血,劲道渐衰,气喘汗冒。   无敌神剑头上发髻丢掉三分之一。   凤翅金刀左肩丢掉一层油皮,握刀的左小臂划了一道两寸长的血糟,血已止住了。   两个相距一丈,眼中冒火。无敌神剑的剑尖直指对方眉心,沉重地跨进一步,一定一吐地说道:“我这招是‘乱石崩云’,少林的伏虎刀法,只有‘玉门拒虎’可以勉为对付,就看你功力是否到家。着!”   声到剑落,无数银芒飞射。“嗤”一声响,两人又换了位,两人的胸前起伏不定,手在轻微颤动,额上冷汗滴滴落下埃尘。   地上多了一条金色刃口,有两寸长三分宽,那是凤翅金刀尖旁掉下的,含光剑不愧千古神刃,殷帝之宝。   远处蹄声渐近,但场中谁也不敢透一口大气。   侯如虎脸色遽变,金刀被削,这是不吉之兆,他心中已有寒意。   铁掌开碑监视着丧命剑客俞光,一看这后生按到剑把上,他双掌缓缓上提,功行双臂。假使俞光一动,他立可连环劈出,制他死命。   “好啊!今天双雄一霸全到了,咦!这位小兄弟神采照人,眼生得紧哩,你贵姓呀?”问话的是一个美得教人心动神摇的少妇。   一身玄色劲装,把浑身曲线衬托得玲珑透凸,把羊脂白玉似的肌肤衬得更莹洁。青山眉,美眸如一泓秋水,小巧玲珑挺直的瑶鼻,一张爱煞人的樱桃小口,一头青丝挽了个盘龙譬,珠翠耀目。小蛮腰系着一把长剑,三寸还差三分的小靴鞋尖端,是明晃晃的钢尖儿,由靴底向上反卷。她突然现身,四周英雄们眼都直了。   她身后也有一个明艳照人的少妇,那是昊天堡的桃花仙史赵桂贞。   她今天也改了装,一身青缎子劲装,青帕包头,显得更为婀娜妩媚。   有十余丈外,有十名穿黑色劲装,身背长剑的雄伟大汉,一字儿拦路排开,叉腰凛然卓立。   文俊早就发现她们到了,她们的坐骑在一里之外。但他不在乎,桃花仙史本是他手下败将嘛。   他轻瞥两个女人一眼,冷冷地说:“你问这干吗?”   “哟,问也不成吗?好倔强的小兄!”又对桃花仙史妩媚一笑道:“赵大姐,你说的就是他?”   桃花仙史盯着文俊,粉面一红,道:“是的,江湖中能逃出我一手五桃花的人,少之又少,他算最幸运的一个。”   “你们都住手!”黑衣少妇突向拼斗中的两个老家伙娇唤,音调美极。   “寇叔叔,何必和那老不死的拼命?”   凤翅金刀至强弩之末,再难抵挡得住无敌神剑三招全力进迫,黑衣少妇一叫唤,不啻救了他一命。   无敌神剑一听娇唤,停止出剑,后撤了五尺,回首笑道:“聂姑娘,你好!什么时候来的呀?”   “离谷不过才三天,与守护神焦老爷子同来,他约于明日赶到,他们不是武胜关的白道好汉吗?”   “是的,这匹夫就是江南省总镖头凤翅金刀侯如虎,一个浪得虚名,只会吹牛的英雄!”   “你们怎么打起来的,武胜关和阎王谷,不是说好了今后,同舟共济,共同对付未来劫运?”   “说起来真气人。”他转身看到文俊孤立一旁,突然叫道:“小子你把那位雁姑娘怎样了?”   “放了,她恐怕已到南昌。”文俊若无其事地回答。   “黎老弟,此事当真?”他问铁掌开碑。   铁掌开碑点首回答。   “是的,二小姐走了许久了。”   “她没有伤吧?走时说了些什么?”   “她并未受伤,这小子委实守信,她说的话小弟没听清,只最后两句约略可闻。”   “怎么说的?”   “下次相逢,我希望可以得到你,就这么两句。”   无敌神剑对文俊恶狠狠地说道:“小子,你这是自投罗网,天堂有路你不走,这次你可死定了。”剑缓缓上扬,一步步向文俊走近。   凤翅金刀突然收刀入鞘,铁青着脸道:“姓寇的,咱们这笔帐,在铜官山二郎庙一起结算,你要不来,江湖上就没有你无敌神剑的名号。”   无敌神剑傲岸地转身答道:“十天后,准日影中天时到。”   “老夫届时恭候,后会有期。” 第十九章 瑶台仙子   侯如虎率众丧门剑客等人后撤,又向冷然屹立的文俊说道:“小子,希望你这次别死在他们手中,长江插手之帐,你记清了。”   “要不要小爷也来一次约会!”   “铜陵怀远镖局,老夫随时候驾。”说完后,手一招,径自走了。   黑衣的聂姑娘轻笑道:“小兄弟,你的仇人可真不少,双雄一霸你全惹上啦?寇叔叔,且慢动手,等会儿不迟,赵大姐有话问他。”   无敌神剑缓缓退下,其实他力斗凤翅金刀,已经筋疲力尽,要他和文俊再斗,他可不敢轻易动手。   文俊可放他不过,出言激他道:“神剑无敌,却处处吃瘪,端的辱没了这把含光神剑。”   姜是老的辣,无敌神剑不上当,他仅一撇嘴道:“老夫不和你斗口,等会,你会有机会领略到报应神的手段,只怕你一下子鸣呼哀哉,就没机会了。”   桃花仙史轻扭腰肢,与黑衣少妇站成并排,说道:“小兄弟,你上次用棋子破了我五朵桃花,胜是胜了,为什么溜了呢?那恨海狂人可是和你同来的。”   “呸,好不知羞耻,谁是你的小兄弟?告诉你,小爷不答任何人问话,要动手请便,别啰嗦。”他不答却是答了。   “这时可不是你逞强的时候,要不回答,于你一无好处。火焚氲氤山庄,与阎王谷作对,大闹慈云庵,和昊天堡结下梁子,刚才凤翅金刀又找你算账,武胜关白道盟主你也惹!小兄弟双雄一霸岂是好惹的?你也不……”   文俊的打断他的话道:“双凶一霸不好惹,在下却惹了,有什么鬼画符的伎俩拿出来好了,看你们又能怎样?”   黑衣少妇说道:“小兄弟,刚则易折,你和我们作对……”   文俊抢着说道:“谁和你们作对了?你们如何不自问所行所事,究竟是和谁作对?”   铁掌开碑大吼道:“小狗,你好大的狗胆,在报应神玄衣仙子聂姑娘面前,你敢大呼小叫,罪该万死。”   “不要脸的老不死,你吠什么?掌下游魄,没有你说话的余地。”又向玄衣仙子冷笑道:“阎王谷十大报应神,全是穷凶恶极之辈,想不到姑娘也是十大报应神之一,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难以置信之事多着呢?只怪你孤陋寡闻,你既不报名亮名号,我不怪你,只是有一事你非答允不可。”   “小爷从不轻允任何人信诺,你就免谈吧。”   “你非允不可,就是随本姑娘返阎王谷。”   “哈哈,姑娘,你倒一厢情愿。”   “这是不得已之事,据黎叔叔所闻二姑娘所说,她对你定然是情有所钟,只要你能到阎王谷一走,你的生命安全我负全责,所以你非去不可。”   “假使我不去呢?”   “那很简单,玄衣仙子言出必行,江湖中想违道本姑娘意旨之人,从未曾有,你也不会是例外;不去的话,本姑娘只好硬请你啦。”   说完,妩媚一笑,娇美绝伦,谁曾想到这么一位艳丽如花的绝色佳人,会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君?   文俊轻蔑地问答:“你比无敌神剑高明多少?”   “聂姑娘剑术与老夫相伯仲,但奇门秘学胜老夫多多。”无敌神剑抢着说。   “奇门秘学?大概是鬼蜮伎俩,小爷如非必要,不愿和妇人女子动手,少陪!”声出,人已向后腾空而起。   他快,玄衣仙子也不慢,如影随形直射而出,玉指倏弹,一缕指风迎胸射到。   好个文俊,半空中自上倏升五尺,“龙腾九形”身形扶摇直上,指风落空,猛一吐气,“狂鹰掠食”向下一穿,向玄衣仙子头际疾抓。   玄衣仙子似早料到他有此一着,待抓到方一翻娇躯,她的轻功亦已登峰造极,转身出手恰到好处。   她的右手已将文俊的左小臂扣实,右手五指,已点到文俊时胸前七坎大穴。   两人身在闪空,面面相对,男在上女在下,精采之至。假使掉下来,够瞧的。   文俊冷哼一声,双腿一缩,恰好靴尖顶在她的小腿骨上,她两双鞋尖已失去效用。左手一收一扣,不但已将她的手崩开,及而扣住了她的手肘。黑绸衣薄如蝉翼,着手处温暖腻滑,柔似无骨。怪!她的曲池穴竟无法找到,整条玉臂像是章鱼的脚爪,毫无着力处。   他心中一凛,右掌本来托住她的左手,本想硬生生扭掉她的五个玉指,由于心中一凛,便变扭为推。他臂有千斤神力,玄衣仙子怎挡得住?恰好一掌按在她的酥胸上,那高耸如山的双乳向下一沉,文俊已再次腾空而起。   玄衣仙女发出一阵荡笑,悠然落地。   两人空中相拼,生死一发,换招分合,不过是瞬间之事,令人难辨他们究竟是如何换招的。   文俊借力腾飞,远出五丈余,正要向下落,蓦地银影一闪,一阵淡淡灰雾向上一升。   他知道是氲氤山庄毒粉,发自那六名银衣少年的银管中。一声长啸,“苍鹰回云”身法使出,双臂一张,虎躯半旋,向上一升,再向一侧飞掠而下。   玄衣仙女一身柔骨,练的是“干元至柔缩骨功”。此种怪异奇学练至十成火候,任何外加力道亦可消散于无形,她练的已有八成,所以毫发无伤。   可是她被文俊那一掌印在最敏感地带,却有点受不了。她在十大报应神中,算是尚具有人性的一个。别看她外表如桃花艳如桃李,媚骨天生,大胆泼辣,十足的一个荡妇淫娃典型。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在她一生中,却从未领略过风月滋味,安身如玉。在她三十多年的年华中,一直任其虚度。   因为她练的是至柔之功,所以与人搏斗,以近身攻击最为有效,是发挥以柔制刚的威力,因而她外表媚笑如花,惊人心魄,她也就利用这点天赋的本钱,近身拼搏,准能无往而不利。   可惜她遇上不好色的文俊,无所旋其技,虽扣住文俊的小臂,指尖以毫厘之差,几乎点中了他的七坎大穴,无如文俊反应奇佳,首先用脚制住她一双要命的铁尖小蛮靴,不让她用脚去伤人。   而文俊的小臂,宛如金铜铸造,且有雄浑无此的潜力向外反震,不由她不松手,反被文俊扣住手肘;要不是她的柔功已有八成,手肘非碎不可,也幸而文俊心中一凛,不知道是什么奇功,竟然急忙松手,不然她也得大吃苦头。   她一生守身如玉,古并不波,一见文俊那绝代风华的英俊模样儿,心湖已经微泛波澜。尤其是他不被美色所迷,傲岸风华令她暗暗心仪不已。   人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得来容易之物视如粪土,越不易获得他求之更切。她就是有这种心理。许多追求她的男人,她都视同粪土;文俊对她不假词色,她却心动啦!   文俊那一掌,重重地击在她最敏感地带,她一生中守身如玉,从未经历过这种如中电触,似痒似酥,简直无法形容的奇境,只感到浑身发软,不由轻笑出声,几乎摔在地面当众出彩。   当她站稳身形的瞬间,文俊已用令人骇异的奇绝轻功“龙腾跃”和“鹰翻翔”的身法,在六个银衣人围攻下,再次超越重围,向一旁掠出了。她不知他用的什么身法,脱口叫道:“这是昆仑腾天大九式,你是昆仑弟子。”   桃花仙史道:“不是的,龙腾大九式我知道,上次在抚州官道,被他救走的另一个无名少年,才是昆仑弟子,快!我们截住他。”   “上啊!赵大姐,可不要伤他。”   两人向文俊落下处急射而出。   人影闪动,刀光剑影齐飞,二十七名高手向四面一散,将文俊围在中间。   文俊暗暗心惊,一声长啸,拳掌齐飞,狂风骤雨似的向北冲去。   北面是无敌神剑寇春风和另五名使剑大汉,含光剑厉啸连声,剑气袭人,千百道银芒飞洒而出。   文俊不敢硬打,向后面追到两个女人劈出两掌,向东飞纵。   东面是单掌开碑和四名银衣少年,掌风如惊涛骇浪,灰色青雾在银管中狂喷而出,他可不敢闯了。   憋得他火起,飞退五七丈,半空中弹开锁口,手按在天残剑上,发出一声龙吟似的长啸,天残剑已出鞘半寸有余。   突然,一声震人心魄的娇喝传到:“不要脸!都给我住手!”   “嗯……”一声闷哼,一个使剑的大汉飞扑三丈外,无敌神剑面如死灰,手中剑软弱地垂下,一步步踉跄向后退,神色异常恐怖,嘴角隐泛血迹。   众人只觉耳鼓欲裂,血脉翻腾,乖乖地住手。   文俊扣好剑,轻喟一声,低耳自语道:“是她!天残剑用不着了,她年纪比我还轻,功力好深厚啊!我,再加十年苦练,也不及她目前的造诣哪!”   正北边官道当中,卓立着一个美似天人,头挽了三丫髻的绿裳少女,正是湖口官道官道作弄文俊的凤姑娘。   远远地隐闻蹄声,正向这儿急驰。   她秀眉带煞,冷电似的眼神,扫视众人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文俊身上,杀气立时消融,接着悠悠一叹。   桃花仙女看她目光一落文俊身上,立时变得柔和,只觉一股酸气往上冒,按捺不下。非女人不足以了解女人,她知道,这种转变的光芒,正是内心真情的流露。   她对文俊的看法,正如绿飞鸿卜雁抱有同一见解:得不到就毁了他。可怜!这种在不正常环境中长大的女人!   她看到无敌神剑委顿的惨象,也看到飞跃三丈外的大汉,但是她的妒念,已经蒙敝了她的灵智。   她暗暗扣了五朵金桃花,目闪凶光,缓缓地向凤姑娘欺近,沉声说道:“丫头,你敢管昊天堡和阎王谷的闲事?”   凤姑娘轻瞥她一眼,淡淡一笑道:“本姑娘初履江湖,即盛闻中原武林人才鼎盛,尤以什么双凶一霸最负盛誉,雄霸江湖,起初,本姑娘未敢全信,只道是传闻之讹,但自经江南豫章,却证明并非子虚。”   桃花仙史冷冷地答道:“你该信的,不然你就别想在江湖走动。”已经到了凤姑娘身前八尺。   “是啊!事实俱在,不得不信。你可是昊天堡的?”   “正是,桃花仙史赵桂贞,你该有个耳闻。”   “正相反,这名号陌生得紧,贵堡有个矮丑胖子,叫什么江湖双仙吧?”   “有的,那是本堡的在外眼线,功力名列四流。”   “就是这两个丑类,昨晚在南昌府夜闯香闺,坏事做尽,已被本姑娘沉尸于东湖,他俩已不能替贵堡效力了。”   “丫头,你也得死。”   桃花仙史玉指一场,五朵金桃花呼啸而出,疾射凤姑娘胸腹大穴。   文俊大吼一声,五枚黑棋子锐啸飞射,叮叮数声,清脆响声乍起,十五块碎花瓣和黑棋子四下迸散。   所有碎片一近凤姑娘身畔,全都在三尺外翩然堕地。   凤姑娘看着文俊粲然一笑,右手翠袖缓缓抬起。   “赵姑娘,快退!”无敌神剑情急大叫。   桃花仙心中一震,突然想起无敌神剑的惨白脸色和他嘴角的血迹,猛然向后暴退。   可是晚了半步,凤姑娘的翠袖已经轻轻拂出,一股柔和而无可抗拒的微风,将桃花仙史直送出四丈以外。   她踉跄站定,粉面顿成死灰,只觉胸口热血向上一涌,“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摇摇欲倒。要不是她恰好暴退,这一条命非呜呼哀哉不可。   玄衣仙子惊得脸色泛白,慌不迭将她一把扶住,骇然盯视凤姑娘那明艳的笑容,似乎有点不相信这是事实。   凤姑娘的笑,是对文俊所发的,凤目一扫众人,那令人发冷的目中寒芒倏现。她缓缓地说:“你这毒如蛇蝎的贱人,死有余辜!”又向众人说:“你们都是昊天堡和阎王谷的人,饶你们不得。”   她缓缓轻移动莲步,向众人款款走去。   文俊早领略过她的神奇功力,知道不妙。他到底不是残忍好杀之人,心中不是不忍,忙拱手高叫道:“姑娘请手下留情,听区区一言。”   怪姑娘闻声止步,剪水双瞳寒芒又欢,不解地问道:“少侠要我网开一面?可是为什么?”   “诚如姑娘所言,双凶一霸门下,无一不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之辈。但究其根由,双雄一霸方是罪魁祸首,他们不这是仅供驱策之人,听命行事而已。姑娘功参化境,技绝天人,杀他们不过举手之劳,但上有好生之德,区区斗胆,乞请姑娘高抬贵手,给他们一次改恶从善的机会,尚望俯允。”   凤姑娘粉面一红,垂下粉颈沉吟片刻。   这时蹄声渐近,现出三匹雄伟骏马,前两匹是姥姥和瑛姑娘,后一匹是空鞍。文俊都认识。   三匹马在凤姑娘身后止步,她抬头诧异地问道:“他们刚才不是围攻你吗?怎反而替他们求情?”   “论个人造诣,你们任何一人也无奈我何,情急群殴,也是人之常情,在下只好原谅他们,不愿追究。恳请姑娘手下留情,不过是基于恻隐之心,尚望姑娘明鉴。”   马上的姥姥轻轻点首,表示嘉许。凤姑娘“哦”了一声说道:“少侠的意思,是饶他们这一次了?”   “区区正是此意。”   “就这么放他们走吗?”   “谢谢姑娘大度。”   “我没说放他们走呀?”怪姑娘故意放刁。   文俊不悦地说道:“放与不放,全在姑娘,区区行事但求无愧于心,生平绝不受人恩惠。为他们求情,不过是但求心安之事,并无恩惠在内,反正他们都是区区之生死对头,或许日后可能被他们将我挫骨扬灰,或许被剥皮示众,这并非不是不可能之事,我何必卷入这场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恩怨漩涡?”   说完,大踏步地走了。   凤姑娘心中大急,唤道:“少侠请留步。”   文俊站住了,并没转身,沉沉地说道:“区区也是心如铁石之人,下手不留余地,今天替生死对头求情,真乃令自己亦难以置信之事。区区言尽于此,算我白说了。”   “你这个人真难说话。”凤姑娘幽幽一叹,又道:“既然你不怕他们报复,我且饶他们一次吧。”她自己感到意外,这是她一生中,唯一在一个男孩子前低头的一次,乃是绝无仅有之事。她向来人略一挥手,冷漠地说:“你们该走了,日后相逢,希望你们自爱些,免得糟蹋了今天的情意。要是谁想找本姑娘算账,大可在江湖上去寻,中原道上,本姑娘还有近三月的飘萍行云身影,三月后请恕不奉陪。转告你们的主人,作恶多端,将会自食其果,或许本姑娘要取他们项上人头。走吧!快走!”   “不!”文俊转身说:“昊天堡宇宙神龙的头,可不能随便取走,那是我的。”   凤姑娘微笑回答道:“好的!就留给你!”   铁掌开碑扶着无敌神剑上马,玄衣仙女也扶着桃花仙史登骑,怨毒地盯了文俊和凤姑娘一眼,驱马向南昌奔去,临行还回眸咬牙。   玄衣仙子的剪水双瞳中,并不是怨毒的光芒,而是一种无比神秘的光彩,她和萎靡不堪的桃花仙史同乘一骑,缓缓地走在最后。   不久,前面的人已经看不见影子,后面一无人迹,她在桃花仙史的耳畔,轻轻地问道:“赵姐姐,我送你回昊天堡罢!”   “不必了,那丫头不知用什么诡异奇功,震伤了我的内腑,我必须在南昌好好治理。而且,我不会就此返回汉中。走遍天涯,我必然将他得到。”   玄衣仙子心中一跳,急问道:“哪一个他?他是谁?”   “就是他,刚才那英俊的年轻人。”   “得到他你又怎样呢?”   玄衣仙子脸上神色一变,但她坐在鞍后,桃花仙史无从知悉。   “得到了他,我和他找处安身立命之处,合籍双修,要是不能,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愿别人得去,把他毁了。”   这生有独占性的女人,说来斩钉截铁。   “令主的孙千金也是这意思,怎么办?”   “怎么办?哼!那毛丫头面首满天下,年轻,美丽,门户可拟王侯,找个如意郎君等于俯拾泥土之易。而我,四十出头,做宇宙神龙的情妇,等于自带枷锁,江湖谁不怕我?找个真诚爱我的人委实不易。毛丫头敢给我争,哼,休怪我桃花仙史心狠手辣。”   “他和你仅相见两次,不啻水火,他怎会爱你呢?真诚相爱从何而来?”   “他会的,上次他的满天星罗暗器,本可将我击伤,但他没有,这次,眼看要毁经绿衣丫头奇功下,也是他救了我们,如果他心无爱念,怎么出此?”   “你忘了,我是阎王谷的人,胳膊是向内弯的,雁姑娘是我的晚辈啊!”   “这个我知道,也只有我们这种久历人生风险的人,能够互相了解和同情,你不会帮着她的是吗?”   说着,她的左肘有意无意,正紧挽着玄衣仙子的左乳下期门穴上。   “可能我会同情你,但目下,我还难下断论。”玄衣仙子心里暗暗冷笑,并没有回避手肘的意思。她练的是柔骨功,穴道可以移动,不怕桃花仙史突下毒手。   “我行道江湖二十年,阅人多矣,直至今天,总算遇着个引起我强烈的爱和恨的人。我在心中发誓,得不到他,就毁了他,即使同归于尽,亦觉心甜。”   “他真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好妹子,我知道你瞧不起男人,一生中绝不会对以动情,世上也没有值得你倾心的男人。三十年岁月,古井无波,久之成习,难怪你不解此中情趣,自然不会这这种强烈的感受。总之,我认为这是值得的。”   玄衣仙子并未答腔,她回味和文俊交手的情景,那时的心情,和胸间的一掌的奇妙感受等;只觉浑身一阵热,粉面泛上赤霞,似乎力道全失,她心中自间:“聂翠华啊,你真是不会对男人动情吗?三十年岁月等闲度,心湖中真的不会泛起涟漪?”   突然,她恍然大悟,心底暗叫道:“不!我不是古井的死水,也希望爱人,也愿被别人所爱,我怎能因为十二年前目睹那幕残忍的悲剧,而痛恨天下所有男人?啊!我该爱的,就是他!他多么与众不同啊,我该有爱他的权利的。”   她仰天吁口长气,粉面上泛起一道神秘的彩霞。   “我这伤需将养半月以上,好妹妹、你能替我追查他的去向和下落吗?千万别伤他,我宁愿他在拒绝我时被我所杀,不愿假手于你呀。”   玄衣仙子心中一震,激灵灵打一冷战,信口道:“大姐,你和他交过手,他的功力比你还高,要杀他谈何容易?小妹更不成哩!”   “好妹妹,你真笨!明枪容易躲,暗箭实难防;只怕功夫深,他逃不了我的裙下。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之理?再说,姐姐我一身媚骨,房中术自信举世无匹,月貌花容,天赋丽质,只稍擒住他,保证他乖乖在我裙下称臣。死心塌地永爱不渝,你等着瞧好了。”   玄衣仙子心中震。蓦地,粉面上泛起杀机,剪水双瞳凶光四散,她不经意地问道:“假使他不被你美色所惑?”   “不会的,当鱼水合欢后,他不会再生二心的,我这迷魂彩巾将使他欲仙欲死。”   “假使他定力高明,不为所动……”   玄衣仙子有点紧张。   桃花仙史冷哼一声,说道:“杀了他!”   玄衣仙子冷漠地说:“你没有机会了。”   桃花仙史只感到命门穴上一麻,本来从后面伸来,挽着她腰的那只玉手,中指不偏不倚地,正摁住胸下七坎大穴上。前后两穴都是致命要害,她内腑伤势本来就够沉重,怎禁玄仙子全力一击。   玄衣仙子将她的尸体抱在身前,喃喃地说道:“你的爱和恨都强烈,心肠又太过歹毒,我不杀你,你会对他做出任何卑劣之事。别怪我,因为……因为我……我也爱他!我送你的尸体到南昌去,让昊天堡派接你。”   可笑这两个不正常的女人,竟然为了一个陌生男人,自相残杀起来,要让文俊知道,不知他有何感觉?   ※※※   文俊目送绿衣仙子等人去远,方向凤姑娘拱手施礼道:“姑娘这份厚情,如果区区留得余生,或许有图报之日。告辞!”转身大踏步地走了。   凤姑娘望着他的背影发呆,似有无限委曲。   “孩子,你过来。”姥姥下了马,向文俊招手。   文俊怔了一怔,但略一迟疑,缓缓向老太婆走去,躬身一礼道:“婆婆有事但请吩咐,晚辈洗耳恭听。”   “孩子,别气呼呼地老大不愿意,老身是诚心相请。”   “晚辈不敢。”   “你不是不敢,而是对湖口官道之事不释于怀,是吗?”   “不是的,婆婆。假使因些须细故,衔恨不释,晚辈岂配厕身武林,养气持志?”   “老身也有同感,看你不是那种人。孩子,能告诉我你的大名吗?”   文俊有点作难,委婉地说道:“晚辈命运多乖,闯荡江湖不过三月,身负仇难,与武林名声显赫的人物为敌,对头四伏,强敌环伺,故不敢透露身世名号,婆婆明人,当能谅我。”   “老身不能怪你,你可愿知道我的来历吗?”   “晚辈愿闻。”   “老身久处海外,已久疏武林,名号早已淡忘。你叫我一声姥姥足矣。”   “姥姥,晚辈放肆了。”   老大婆似乎很高兴,指着身后凝立的凤姑娘说:“这老身的小主人凌云凤姑娘。那是主人的爱徒,凤姑娘的妹妹周姑娘玉瑛。”   文俊眼观鼻鼻观心,向两位姑娘抱拳一礼,说道:“姑娘技绝天人,区区初履江湖,不识姑娘芳讳,幸勿见怪。”   两姑娘赶忙敛衽回礼。看文俊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儿,不禁微泛笑意。   姥姥又说道:“江湖忌讳甚多,老身看少侠英华内蕴,而又老成持重,故将来历告知,希少侠代守秘密。”   文俊接口道:“隔墙有耳,姥姥,晚辈认为不必说了。”   “目前当然不便说,打发他们走了再说不迟。”姥姥一面说,一面向正欲离开的瑛姑娘摇手又道:“点上他们的穴道,不可伤他们性命。”   “是”字一出,瑛姑娘快如雷闪,向竹林中一闪而没,眨眼提出两男一女回到道中。   文俊心中一凛,暗说:“这小姑娘的身法,比我还胜一筹,我得好好用功啊!”   瑛姑娘左手提着两个男人腰巾,右手提着一个劲装女郎的鸾带,悬空俯吊着到了路中,娇笑道:“姥姥,他们不像坏人。全捉来了。”   说完,往地下一放,两男女面向下,状如死人。她俯身将他们一一翻开,文俊突叫道:“这是晚辈的朋友,我……我不愿见他们。”说完,展开魅形轻功,向南昌如飞而去。   “孩子……”姥姥声一出,他已远出二三十丈外去了。   两女面面相觑,垂下了粉颈。   姥姥摇头微喟,轻声道:“这孩子!身世秘奇,怀有难言之隐;面显戾气,却又心地善良。这种人如流入邪道,不知要枉送多少性命啊!”   “姥姥,我们可否跟踪他的行止呢?”凤姑娘满脸希冀之色,蹙着秀眉问。   “不容易啊!姑娘。他功力不弱,行动飘忽,我们怎能追踪他呢?你不看他的轻功吗?倏然而动,快如电闪,比你的轻功相去亦不太远,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成为武林首屈一指的盖世英才。因为他年岁太轻,正在突飞猛进呢!”   瑛姑娘说道:“姥姥,我们可以试试,跟着他走,也许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姥姥说道:“且试试看,今晚先返南昌。”   瑛姑娘拍开两男一女的穴道,自去牵过坐骑。   两少年穴道一解,知觉全复,和少女同时爬起,怔怔地凝视着姥姥和姑娘。姥姥蔼然一笑,问道:“孩子们,你们人如麟凤,不像歹徒,为何行动又那么暧昧呢?”   稍年长的少年茫然地答道:“我们侦查一个人,刚发觉他和你们站在道中,突然人事不省,怪事!他怎么不见了。”   “你是问刚才那少年吗?”   “是的。”少年悻然回答。   “他说你们是他的朋友,但他有事先走了,他们真是他的朋友么?”   “哼,谁是他的朋友,我们正要找他算账呢!”少年恨恨地说,脸上不大好看。   凤瑛两位姑娘秀眉一蹙,正待发话,那小姑娘却说:“哥哥,你怎能这样说?他……”   “不许你说。”少年急叫。   姥姥仍然微笑,慈祥地问道:“孩子,你与他难道有仇?”   少年蓦地涨红着脸说道:“不!只是为了……为了……一位……唉,不说也罢!”   “他姓甚名谁?你真要找他吗?”   “怎么不真?只是……只是我还不知他姓什么,仅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俊,其他就毫无所知了。”   “孩子,这真是奇闻,一无仇怨,更不知他的姓名,更不知他的来历姓名,你却要找他算账,岂不可笑?孩子,何必呢?他已经远出二十里外了,你不必追踪他啦。”   “我要追的,我永远不会饶他,妹妹,你回家去吧,我和二弟非找到他不可。芝妹妹那里绝不许透露我们的消息,找到了他一决雌雄,我自会找她。”   姑娘惶急地说道:“哥哥,爹在等着呢!你……”   “三妹,别替我们打算。爹会原谅我们的,二弟!走!”说完,两人向抚州狂奔而去。   小姑娘知道无法阻止,摇摇头径奔南昌。   凤姑娘凝视她的身影,意似不怿,这种奥妙心情,只有女人才能了解。   “走吧!姑娘,我们到南昌找他。”说毕,跃上马背。   “哼,但愿他真是找他为敌……而不是……不是……”凤姑娘低头自语,只有她自己方能听到。   “姐姐,走啊!别晚了一步哩!”瑛姑娘在马背上叫。   “俊……俊。要不是这三个讨厌鬼打岔,他会说出姓名的。”凤姑娘仍在低语,茫然地上了马。   三匹马踏着轻尘,向南昌直放。   十来里片刻即过,由于这一带都是平原,虽距南昌只有十余里,但仍难望及。   官道中行人渐多,贩夫走卒络绎于途,已是未牌时分,行人都在匆匆赶路。   三匹马看看要赶上前面的香车。达摩剑雷平踞鞍高坐,在前面缓缓引路;三剑一奇雷安这一次却紧随车后,脸上毫无表情。   姥姥的三骑骏马看看已到了车后百十丈。   香车仍在缓缓前行。   前面一条三叉口,正中一条乃是南昌的大道,抚水在官道左侧奔流,芦苇高有丈余,十分茂盛。   中间大道一字排开五匹雄驹,五个高高矮矮的大汉,中间两人,正是神鞭伽蓝和夺魄神剑。   官道两侧,分蹲着两个怪物,说怪真怪,左面是一个高仅四尺,瘦得只剩一个骨架子的老人,满头两尺长的白发披在颈后,乱得像个鸟巢,半闭的老眼,勾鼻瘪嘴,脸上除了一层干皱皮,找不到四两肉。颔下短白须也是乱虬结着纵横交错。身穿一件土褐色的大褂,破布鞋。他蹲在路旁,像在打瞌睡,一条九节褐灰色打狗棒,歪倚在他的肩上。   路对面那人也怪!那么大的太阳,他竟穿着蓑衣,戴着破斗笠。人也够矮,不令超过五尺,年纪总在一百高龄;因为他颈后露出的发瓣实在太少,就有也是其白如银。满脸皱纹翻着白果眼,皱着小鼻子,毫无血色的皱唇外,露出两只硕果仅存的黑残犬齿。他蹲在路右,双手握住一根竹钓竿,竿尖有粗如小指的黑钓丝,长约八尺,正伸出路中,那令人感到古怪的白果眼,正一瞬不瞬地看着钓丝尖端。   两个怪人一动不动,神情怪极,乍看去,像是两个已经断气的僵尸。   双方愈来愈近,车和马都都在三又路口停住了。   达摩剑雷平打量对方片刻,然后独自骑马上前,向静静安坐在马背神鞭伽蓝略略一拱手,淡淡一笑道:“韩兄又复拦路,难道说有以教我吗?”   韩云彤那终日泛笑的红脸,这时毫无笑容,他默然未语,夺魂神剑沙东旭已经冷笑着接口说道:“姓雷的,你真料到了,咱们也用不着空论是非,沙某今天要以掌中剑,领教少林绝学,你不会扫兴吧?”   “咱们这一场拼斗,看来难以避免了!好吧,在下成全你就是。”   雷平缓缓下马,正待拔出鞍旁长剑,三剑一奇雷安已出声叫道:“大哥,打旗儿的先上,让我先战沙大侠的夺魂神剑。”   他说完,一跃下马,拔出鞍旁长剑,将衣尾掖在腰带上,缓步上前,向夺魄神剑点头道:“沙大侠,咱们点到为止。雷某敬候高明。”   夺魄神剑阴森一笑,拔剑下马,一身向前一面说道:“阁下以为是以武会友吗?嘿嘿,你头脑有点胡涂了。”   “在下也真的胡涂了,我不该放你走路的,看来善门难开,在下真的错了。”一面说,一面立下门户。   “哎呀,糟透,走掉!”穿蓑衣的怪物突然大叫,他手中的钓竿悠然颤动不已。   “我老儿不该放他的,下次你绝走不了啦!”竿子随声止住颤动。   “老怪物,你钓的是什么?”对面的老怪物睁开花眼问。   “一只乌龟,走了。”   “走了你还在钓,见鬼!”说完,又在打瞌睡。   奔魄神剑恍若未闻,三剑一奇却怔了一怔,但他艺高人胆大,夷然不惧。   神鞭伽蓝也下了马,按了按腰间乌光闪闪的九节钢鞭,神色肃然,缓步上前。   达摩剑雷平也剑隐肘后,缓步走近。   夺魄神剑徐徐举剑,眼中凶光暴射。   十余丈外的草中,正隐伏着文俊。他心说道:“真是巧合,三年前荆门道,偷观这两个家伙行凶,险些丢掉小命,谁想到今天又适逢其会呢?这次可得小心,那两个老怪物定是难缠的人物,看去其貌不扬,状极猥琐,但准是武林名宿无疑。”   凤姑娘三骑骏马也到了。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她们不走啦!勒住马在旁观看。两个姑娘注意香车,姥姥却神色凝重,盯着两个怪物,脸上的慈容完全消失。   三剑一奇神色肃穆,长剑徐徐举起来。   夺魄神剑眼中凶光暴射,剑尖前引。   对方距离愈来愈近,丈六,丈二,一丈,只有八尺了。   每一步皆沉实凝重,每一寸都是危机,旁观的人,手心都沁出汗水,瞪大着眼注视着轻微颤动的剑尖。   猛的一声虎吼,剑影漫天,银光飞洒,人影乍合乍分,两人已拼了一招。   夺魄神剑脸色略泛苍白,三剑一奇一无表情。   “好一招‘苦海慈航’!可惜在错剑的瞬间,旋剑的潜力未能全发挥,可惜。”蹲在路左的老头子漠然地说。   神剑伽蓝和另外三名大汉大为吃惊,夺魄神剑心中一凛。   三剑一奇冷然注视剑尖,毫无表情地说:“第一剑。下一剑是‘共证菩提’,中含十变,绵绵变幻,生死须臾!”   剑尖发出一阵刺耳的嗡嗡劲啸,手肘微向上提,剑身徐徐下沉三寸,身形倏动。   百十朵银花飞舞,两个人影急闪,剑激荡起阵阵气流,刺耳的锐啸震人心魄。   银花将夺魄神剑迫得后移八尺,仍在飞腾搏击,逐渐难分彼此,只见青影在剑影中逐步的后移。   神鞭伽蓝心中一凛,他知道,三剑一奇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对敌时极少使用三招以上,对手非灰头土脸不可。   三招后如不见奏效,他袖中一枚梭形飞针及时飞出,配合剑势飞腾扑击,中者必死。所以绰号“三剑一奇”。   他这一招“共证菩提”乃是少林达摩剑法之精髓,奇奥绝伦,博大精深,变幻万千,眼看万千剑影已将夺魄神剑困住,危机一发,他怎的不惊?“哗啦”一声,撤下腰中九节钢鞭。   达摩剑雷平跨前两步,平静地说道:“韩大侠,你千万不可妄动,说不定由于你的贸然加入,反而送了好朋友的性命。”   神鞭伽蓝虬须无风自动,厉声说道:“沙老弟如有三长两短,少林永无宁日。”   达摩剑淡淡一笑道:“有那么严重吗?”   “锵鎯”一声,人影倏分,三剑一奇仗剑暴退八尺,面色大变,手中剑缓缓下垂,踉跄站稳。 ⑧`○` 電` 耔 ` 書 ω ω w . Τ`` X` `Τ ` 零`贰` . c`o`m   夺魄神剑飞退八尺,坐倒在地,面色死灰,豆大汗珠不住往下滴,咬牙切齿强忍痛楚。长剑已经飞出丈外,落在路旁水沟内去了。   在两人之间,巍巍地站着路左那打瞌睡老人,他这时大概还没将瞌睡虫轰跑,仍是那半死不活的怪模样,打狗棒夹在胁下,半垂着头,似乎还没睡够呢!   达摩剑大吃一惊,急步到兄弟身畔,伸身接在他背心命门,惊问道:“安弟,受伤了吗?”   三剑一奇有气无力说:“不打紧,老怪物奇异的掌风,击中我的左胸,内腑感到难受。”   老怪物闭着眼说道:“岂只难受,你活不了啦!”   “你没有忘了少林的八宝夺命丹?哼!”   雷平冷笑着回答,他探襄取出一只小玉瓶,取出一粒梧子大小丹丸,纳入雷安的口中。   “你既有八宝紫金奇命丹,定是慧字辈的门人,超字辈的俗家师兄弟,是吗?”   老怪物张眼说话了,目中冷电似的精光,冷厉万分,令人望之生寒。   达摩剑将剑垂下,虎目中神光湛湛,缓缓向怪人走去,每一步沉重非常,他冷冷地道:“你说对了,在下正是藏经阁二佛中,笑脸佛的弟子。家师上慧下因,你猜得不错。敢问阁下高名上姓。”   “你的武林辈分倒不矮哩!要问我老人家,嘿嘿!说了会吓坏了你们小辈的小胆。”   “我也不必多问了,少林门下自从崆峒白龙峰一战,无辜损伤了本门十余名好汉,故不再在江湖扬名立万,约束门人不许干预江湖是非。但少林弟子难以洁身自守,却也不愿自甘屈辱。沙东旭丧心病狂,犯下色戒,雷某一在相恕,已经情至义尽。老人家既然强行出头,仗奇奥功力伤在下兄弟;今天,雷某为维护武林正义,为了本门声誉,除了肝脑涂地,已不再作他求。老人家,请进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说完,立下门户,四平桩,剑立掌合,这是达摩剑法的起式:“童子拜佛”。   姥姥寒着脸说道:“义正词严,不卑不亢,说得好!年青人,这道理值得喝采。”   老怪物鬼眼一翻,迫视着四五丈外的姥姥,阴笑道:“老虔婆,你已经闻到了泥土味,离死不远,怎还在这活现眼?嘿嘿,报上名来,让我老头子听听。”   “北固叟,你真是如此健忘吗?”   北固叟吃惊道:“你到底是谁,四十年之久,竟然有人知道北固叟的名号,你不会是近代的武林人物。”   “是的,我也近五十年未履江湖,如果你真是健忘,我且说给你听听。不过我也问你一声,你们五怪除了你和那个半死的黑河钓叟外,那三个怪物哪儿去了,还健在吧?”   北固叟和黑钓叟的名号,一经姥姥说出,除了夺魄神剑和两个姑娘外,全都大为震惊,连草中隐伏的文俊,也心中一震。   这五怪是黑河钓叟、苗岭妖狐、百毒天尊、北固叟、邛崃人屠,这五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宇内凶人,正是四十余年前,与恨海狂龙、塞北人魔齐名的人物。   “双仙五怪两条龙,赤焰天残天地动。”这五怪就是他们。   北固叟心中一震,在旁蹲着的黑河钓叟惊的挺身站起,拖起钓竿进场,他脸上诧异之色,表露无疑。   他问道:“老虔婆,你怎知我们五个老怪?”   “我问你们,不是要你们问我,快滚开些!”又向北固叟问道:“那三个老怪呢?”   北固叟厉声答道:“没有答复我老人家的问话,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玉箫凤鸣,瑶台比翼。五十年,想不到你会忘了。”老太婆银发飘摇,目中寒芒如箭,直射入两怪心中。   两怪惊的倒退十余步,脸色骤变,冷汗直冒,浑身如中雷击,不住颤抖。黑河钓叟颊肉不住痉挛,惶然问道:“你……你是瑶台仙子……华……”   “华佩芝。想当年,双仙一向少问江湖是非,比翼双飞,遨游天下,并未招惹你们五怪,你们好狠毒的心肠!太白山会仙峰头,暗设毒谋,群起而攻,令双仙痛伤折翼,生者哀死者含冤,你们所为何来?”   说着说着,老泪顺颊挂下,滴落尘埃。她一步步向两个怪物迫近,两怪物却步步后退。   黑河钓叟急促分辩道:“你怪我不得,当年是邛崃人屠妒忌玉箫仙客丘明月,而苗岭妖狐也深恨你独获如意郎君,故而唆使百毒天尊设计,得知你们夫妇要至会仙峰头赏月,追怀古人,奏萧曼舞以度中秋,所以乘机计算你们,我和北固老儿,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可说与我俩毫无关联,你找错仇人了。”   “不会错的。想当年,五怪横行中原,狼狈为奸,从不落单。恨海狂人可以闯三派的山门,可以将剑痕留在武当学门的九梁冠上,可以迫塞北人魔绝迹中原。但是,他竟未能将你们五人的阵式冲散,也取不了你们的项上人头,你们也从来不敢独自在江湖行走,却计算我夫妇这不管闲事的草野闲人,不关你们两人的事?哼!只有三岁小孩可信!”   “你……你想怎么样?”两怪同声急问。   “想怎么样?你们一躲四十年,踪迹不见,前后五十年岁月,五十年!好漫长啊!如花似玉的瑶台仙子,已是年登古稀的鸡皮鹤发老太婆,五十年,你们可活得好?”   “当然好,不是活得好好得吗?”   老太婆寒着脸说道:“所以你们得死!”   “不见得。”两怪一左一右分开,钓鱼竿打狗棒缓缓举起。   “你们马上就见得了。”老太婆两只大袖已提到胸前。   “姥姥,由凤儿打发他们上路。”凤姑娘莲步生花,悄然往老太婆身畔一站。   “孩子,你不必管,这个仇不容许任何人插手的,送他们到枉死城不算是太过分,你在那边等等。”   “张大爹,我们快走啊!这里有狐骚味,嗅着怪难受的。”香车内突然传出一声甜美的嗓音,众人为之一怔。   “小姐,不打紧。”车座上的老头儿满不在乎地说。   “不止此也,你可嗅到赤琼草的香味吗?就是那淡淡的,令人昏然入睡的,又浑身舒适的幽香啊?呵!”他打了个呵欠,又说道:“我老儿要睡了,真要睡了。”说完,真的扶着座壁,沉沉睡去。   “咕咚!”除了夺魄神剑、神鞭伽蓝和另三名大汉,一一栽倒,立时睡去。   达摩剑雷平兄弟,长剑脱手落地,慢慢地坐倒,慢慢地躺下了。   这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姥姥怒叫道:“凤儿,瑛儿,屏住呼吸,百毒老怪来了。”   “哈哈……”一阵凄厉的枭笑,从四面八方传来。   “迟了!赤琼草嗅之即昏,经脉自化,七大罗金仙也难逃此劫,你们到西苍找朱瑶花,也许可以起死回生,但须在半个时辰找到,哈哈……”   笑声未落,突然电吼雷鸣,人影疾闪,“砰啪”两声暴响,姥姥已突然发难,袖底罡风怒迸,几如狂涛怒卷。   黑河钓叟和北固叟也拼全力发招,打狗棒疾点。黑钓丝狂挥,双手一接,优劣立判。   两个怪物被罡风震得连翻三个筋斗,向两侧飞起,姥姥不等他们落地,灰影快得令人肉眼难辨,已如影附形到了北固叟身畔,大袖倏挥。   “砰”一声闷响,三条人影疾分,北固叟直挺挺跌下地来,连人带棒陷入土中近尺,已是成了肉饼。   在姥姥的身畔两丈,摇缓晃晃站着一个怪物,灰发披头,两截短衫,赤着一双大脚,短额,灰睛,凹鼻,突嘴,满口獠牙,身材高大。他身形一止,可以看出他一双毛茸茸的大手,十个指尖已全部折断,鲜血仍在狂流。   姥姥不理他,倏然一袖挥出,身形乍起。   在同一瞬间,凤姑娘手中多了一把青芒映辉的长剑,剑影一闪,青芒突涨,黑河钓叟的身刚触地面,绿影已到,青芒过处,血花四溅。他会变,变成三段;钓鱼竿也随着分家,那宝刃不伤的黑蛟筋丝,竟断成八节。绿影一闪,凤姑娘已经到了夺魄神剑的身畔。   也在同一瞬间,草丛中飞起一朵红云,恰和瑛姑娘的绿色身影半途相遇,响起一声清朗的金铁交鸣,红绿人影乍分。   瑛姑娘手中一把青芒暴现的宝剑,仍在发出阵阵龙吟,她的身前丈余,站着一个一身红裳,像一团火的中年女人,一头略泛红丝的头发,披散四周,她脚下多了一个发髻,上面还有宝石钗环,显然是从她头下掉下来的。   绿影又闪,红影也动,两把青芒耀目的宝剑,又重新缠在一起。   “走,让她们自生自灭!”刚才那枭鸟般的嗓音又响。   随着语音,场中又生变化。   凤姑娘的宝剑刚透入夺魄神剑的前胸,她自己也倒了。   瑛姑娘和红衣女人,也同时倒下。她的宝剑贯穿红裳女人的粉颈,她的绿衫也被红衣女人的宝剑,挑了胸衣,露出了白玉似的一道浅深合度的乳沟,莹洁的玉乳半露,可是并无丝毫的伤痕。   唯一能支持的是姥姥,她的对手是最凶残的邛崃人屠,她那双大袖所发的罡风,将附近三丈内的茅草,震得全部连根拔起,四散纷飞。   邛崃人屠面色几如厉鬼,一双半废的毛手发不出多少力道,在罡风中左冲右突,岌岌可危。 第二十章 技压群雄   姥姥渐觉睡意渐浓。   在激斗中,完全屏住呼吸是完全不可能的事,而且她在愤怒之中发威,赤琼香已经乘虚而入了,她虽有深厚的修为,也禁不住奇毒琼香的入侵。   她想:“看来今天难逃毒手,让百毒天尊逃脱,真是天意,我该想到五怪从不落单的事实才是啊!”   睡意益浓,力道渐散,突然她怒叫道:“人屠,你非死不可!”拼全力就是一“上下交征”,罡风怒发,力道足以撼山荡海,地面飞沙走石。   邛崃人屠发出一声闷哼,飞撞三丈以外,倒地不起,姥姥也力尽倒地,立时昏睡如死。   所有的马匹,全都躺下了。   片刻,蓝影一闪,场中多了个身材高大的光头,一身蓝袍,足蹬半统蓝靴,腰中悬着一柄蓝汪汪的两尺二寸佛手和一个大型的蓝色革囊。   看上去有八十左右年纪,长像十分唬人,头皮光光泛淡淡蓝影,整个脸面也隐泛蓝光,一字眉,斗鸡眼,狮子鼻,阔鼻唇,嘴唇皮也泛着蓝色。总之,他浑身上下都是蓝,蓝的教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阴森森充满鬼气。   他冷然看着躺在四周的男女老少,自言自语地说道:“很好,很好,都死了。”   踱到姥姥身旁,又阴阴一笑道:“五十年,如花似玉的美女已成白发老妇,你怎想到有今天呢?今天你不要怪我,你不死,我非死不可。你的功力骇人听闻,大概已练成绝传的玄门罡气,所以唯有你死,我才可以重见天日。今日五怪已死其四,你也该死而无憾。”   他张目四顾,目光落在前倾的香车上,又喃喃地说道:“色字头上一把刀,难怪佛门子弟为首戒。一切都因为香车中的美人,多可怕啊!北固老儿收徒不慎。这狗东西祸延师友,你不该有全尸的。”   说道探囊取出一颗蓝色的豆大丹丸,扣指一弹,丹丸直射两丈外夺魄神剑沙东旭的尸体。   沙东旭的尸骨,冒起一阵蓝烟,渐渐膨胀,片刻,却像冰山融化似的,只剩下一袭衣履和寸裂的一堆蓝色骨格。   “我得看看,香车上的美人,美到如何模样,真的令人值得肝脑涂地吗?”   他缓缓走近香车,伸出蓝色手爪,猛得掀开绣帷。   就在他一看之下,浑身突然一震,刚“哎”了一声,豆大的汗珠突在额上冒出,手亦无力地垂下。   他还来不及转身逃命,车内突然传出一声隐隐轻雷,他知道跑已来不及,仰面便倒,背一沾地,突然贴地飞出五丈外。   一股淡淡轻雾,由车中缓缓飘出。   五毒天尊退出五丈外,刚站好身形,一声怒吼响自他身后,一股雄浑的掌风已经袭到他的后心。   他闪电似的横飘八尺,倏然转身一看,丈外站着一个少年郎,正是文俊。   文俊冷冷地说道:“人死了,你还不放过,还想对付车中人,哼!快取出解药来!”   五毒天尊怒火上冲,真想一掌半小子劈了。但他不能,刚才车中的怪事把他吓了个胆裂魄飞,怎敢逗留?他一声不吭,闪电向北逸去。   文俊喝道:“不留下解药,走得了吗?”展开身形追去。   前奔的捷如飞星,后追的迅似奔电,渐渐的,双方的距离拉近了。   百毒天尊愈来愈心惊,他在跳跃的同时,衣袂中曾泄出一缕淡淡蓝烟,但是大出意料之外的,小伙子根本不受烟的影响,破空而来,全然无惧。   他苦修一甲子以上的轻功,已至炉火纯青之境,可是小伙子却比他高上半分,他怎能不惊?走不掉,只有一拼了。   他猛地斜飘两步,倏然转身,怒叫道:“滚!”并且一掌劈出,劲风怒号,疾如奔雷。   文俊也时时提防,一掌猛击,“叭”一声巨响,劲道接实,双双被对方掌风震得后退。   “在本天尊的紫胆草所浸的百毒蓝掌下,沾者必死,小娃娃,你快准备后事。”   文俊闻言一怔,伸掌一看,了无异状,他冷笑道:“百毒蓝掌岂奈我何,咱们再来一掌。”声落人也急进,一记“力撼泰山”猛地拍出来。   百毒天尊怒叫道:“你找死。”也是一招“力撼泰山”。   两人都志在必得,掌心凝聚毕生功力,罡风锐号,石破天惊。   轰然一声大震,百毒天尊退后五尺,蓝袍飘动,额上青筋不住扭曲。文俊功力虽然日来精进千里,但到底不如百毒天尊精纯,飞退丈余,玉面略冷灰白。   但他身经玉浆洗练,不但百毒不侵,且坚逾金刚,转瞬间,即真气重聚。他身形刚定,发出一声清啸,“虎扑扫”身法倏出,挟无穷威猛力道,疯狂猛扑。   轰然巨响中,官道四周飞沙走石,尘埃弥漫,人影乍合乍分,三进三退,百毒天尊悚然而惊。他想:“这小子功力虽不如我,但不怕震伤,而且反震的力道似乎有增无减,更不怕百毒之侵体,这样下去,他已立于不败之地。反之,我将有力竭之虑,这小子委实有超人能耐。只有用佛手中的销金奇毒伤他。”   于是百毒天尊怒喝道:“这样拼下去无尽期,兵刃上见过真章。”他撤下蓝汪汪的佛手,缓缓向前斜指。   文俊看了他奇门兵刃蓝色佛手,心中一凛,伸手弹开剑囊,握着天残剑柄,冷然道:“佛手中空,中藏毒物,老怪,你少打歪主意,留下解药,可以保你一世英名。”   “娃娃,你料得不错,佛手中藏有奇毒,沾着一滴,管救你骨肉化泥。”   “老怪,你如沾上,难道可以解吗?”   “不成,这东西乃天下奇毒,任何人也无法幸免,老夫自难例外。”   文俊狂笑道:“哈哈,咱俩看谁在劫难逃,玩火焚身,也许死的是你自己。”   “你在做白日梦!”他踏前一步道:“以一甲子修为的内家真力迫出毒液,凭力道就可洞壁穿洞,你怎能幸免?”   “废话少说,上吧!”一声剑啸,天残剑倏然出鞘。   百毒天尊神色骤变,情不自禁后退一步,惶然问道:“你……你是恨海狂人弟子?”   “不,他老人家对在下有援艺之恩,但无师徒之名,在下还不够资格列入他老人家的门下。”   “你可知道我老人家的过去,与恨海狂人的恩怨牵连?”   “在下一无所知,也没知道的必要,在下只为你囊中的赤琼草解药,要是你冲着天残剑而来,在下接着就是。”   “那也好,你倒承受了恨海狂人的气质,骄傲,狂放,但你自问成吗?”   “哈哈!成与不成,手底下自有分晓,我进招了。”   “慢着,恨海狂人一生没打过败仗,你可别辱没了这把天残剑。”   “你说对了,在下倾全力而为,自天残剑下逃生的少之又少,它在在下手中,还未灭当年的威风。”   “希望这次你也能保全天残剑的令誉,你将得到解药,也得到好处,先留下你的大名。”   “姓名不必问,我自己取的绰号,恨天狂龙。”   “人中之龙,好!豪气可资赞赏,我进招了。”   蓝佛手向前一引,突然蓝光漫天,挟着无穷力道迎着文俊冲去,霎时罡风厉吼。   文俊的天残剑徐徐下降,心神合一,潇洒地发挥精微剑势,在瞬息之中,攻出了数剑。   万千锈影贴地飞旋,闪电似彻地而来,与蓝光一触,发出阵阵清鸣,蓝光向后上方飞退,接着一声长啸,锈影怒张,追逐着蓝光,冲天而起。   龙韬十二剑精妙处,就是一招中变幻莫测,先迫敌随我意而动,而后一击而中。   “大地龙腾”先攻敌下盘,荡开对方兵刃,乘隙猛进,百毒天尊只有一条路可走,向后上方飞退,这就是如手使指,他不得不随手而动。   半空中风动雷鸣,劲气锐啸。在这时,他突蓝光一闪,箭似向左两丈外疾落。   锈影向上一升,突然折向斜飞,逐着蓝光飞掠而下,这是“苍龙入云”身法。   文俊身剑合一,凌空下扑,似一道小小的龙卷风,“嗤”一声,旋了一个六丈大小的圆圈,“唰”一声又横射五丈方行人影重现,双方相距五丈对立。   百毒天尊蓝脸向上升起一阵淡淡蓝雾,满是汗渍。他手中蓝色昆仑沙棠木所造的佛手,两侧印了三道裂痕,深约一分;这是天残剑拂拍所成的遗痕。   他叹息了一声,将佛手插好,对文俊道:“老夫仍是心劳日拙,不敌神奥的天残剑法。你,剑法仍差,当年在恨海狂人剑下,三招不到差点儿呜呼哀哉。而且,你内力委实未登堂入室,还得痛下苦功,日后独尊武林,乃指日可待之事。”   他解下腰中蓝色皮囊,抛给文俊,又道:“老夫不拟出山,但被北固叟所迫,要重行称霸江湖,实非老夫所愿,故仅带三五种奇毒,以作防身之用。那老太婆是当年的双仙五怪两条龙的双仙之一,名叫瑶台仙子华佩芝。你救醒了她,对她说:百毒天尊深悔当年,四十年难消心中之疚,今还她一臂一耳;不要找我了,天下之大,足可容下我这残废孤零老头。囊中有各种解毒奇药,有绢书一本,说明各种症候,及用药之方,赠给你造福武林,我走了!”   说完,伸左手在右臂上一抹,再一拂,蓝色的右臂和一只左耳,“噗”一声跌落尘埃,淡蓝色的色液几如喷泉。他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文俊怔怔注视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阵哀伤,突然叫道:“老前辈……”   “好自为之,珍重。”百毒天尊声落,蓝色身影加快,消失在官道转角处。   ※※※   四周寂静如死,人躺,马横,凄凉之至,早先那场激烈的打斗,早将行人吓得飞逃,故这时鬼影皆无。   片刻,文俊如飞而至。到了现场。他打开蓝色皮囊,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十余朵朱红的干枯小花球,一一往众人口中塞去。   雷平兄弟、姥姥和两位姑娘,当他将花塞入姑娘口中时,顺手撕下她半幅衣袖,掩住她半敞的酥胸。他转过身,给老头塞入一朵,然后正要掀起车帘,突然他自语道:“不成,里面是不许张望的闺阁内眷。我不能看的。”   取了一朵瑶花,由车帘隙中伸入。再擦亮火折子,燃着一朵,在十余匹牲口鼻端熏上片刻后,方闪身躲在丈外的草中,隐身以待。   最先醒的是姥姥,然后是凤姑娘。瑛姑娘刚座起,惊叫一声,赶忙捉住倏落的罗袖,诧异地说道:“姥姥,是谁救了我们?”   “不知道,但绝不会是百毒老怪,谁有西昆仑的朱瑶花呢?我想不久会真相大白的,走吧!”   众人整理颓顿不甚的骏马,各自走了,走在最后的是那部香车,雷平兄弟垂头丧气,闷闷不乐。走着走着,雷平突然道:“张大爹,我兄弟不才,险些误了小姐性命。请归禀李大人,我兄弟无脸再留,即将回归嵩山。李大人即将告老还乡,实是明智之举,这年头犯不着冒风险。”   “雷师父,你是说不管我们了吗?”老头惊慌地问。   “我兄弟不是有始无终的人,李大人对我雷某云天高谊,未报万一,我们不会半途而废的。送小姐返府后,我们就走,但府衙安危,自有人暗中照应!”说着,逐渐去远,只留下一缕幽香。   文俊直到马车去远,才悄悄撤走,直奔南昌。   远远的看到南昌城廓,他喃喃自语道:“我得赶上一程,也许她们不在南昌逗留呢?”   就在他刚要加快脚步的瞬间,突闻到身后一缕淡淡幽香,中人欲醉,他心中一动,蓦然转身望去,一丈外,姥姥卓立道中,凤、瑛两姑娘左右而立,她们脸含微笑向他颔首。   文俊心中一凛,三个人已到了自己身后近丈,竟然不带丝毫响动,甚至风声也丝毫未闻,她们的功力岂不到仙侠之境吗?   “孩子,你腰悬百毒天尊的蓝色革囊,救我们的是你了,难道你和百毒天尊有渊源吗?”姥姥说道。   “不是的,姥姥,小可适逢其会,迫他留下解药,但他却将药囊慨然相赠。”他踱到姥姥身前,抖开布包,里面是一只蓝色的手和一只耳朵,他神色一正,又道:“百毒天尊临别,嘱小可面禀姥姥,小可正欲向姥姥面禀。”便将百毒天尊所说的话一一说了。   “五十年,老身早将这段仇恨淡忘,假如不是偶然相遇,而致兴起愤慨,我怎会找他们?生死有命,老身行将就木,且已是世外之人,我不会去找他的。”   “姥姥能超然物外,倒令小可惑然不解。”   “孩子,别轻视老身,你认为夫仇不报,就不配为人?”   “小可正是这意思。”   “其实先夫并非安身在会仙峰头,那不过是借此脱离武林,隐世之借口而已,不过先夫身受奇毒,武功尽失是事实。用得着去找他们报仇吗?会仙峰头,可以说是五怪成全了我们。”   “哦,原来如此。五怪今天死的是不是太冤了吗?”   “半点不冤,他们都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魔头。假使今天他们不死,往后江湖上不知要有多少人埋骨地下呢?”文俊不住点头,深以为然。   姥姥又道:“孩子,你就回头用朱瑶花救醒我们的吗?”   “这个……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我要你说是或不是。”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收起一臂一耳,向路旁草丛一钻,以剑掘地,连布包一起埋了。   ※※※   这是一处高高的河岸,赣江在下面缓缓奔流,江面辽阔,江心有座小岛,河岸旁芦草繁茂,间有竹林和草丛。他不愿和她们夹缠,跃下河滩,向林丛中一钻,顺河岸而下,径自走了。   他乘船过了赣江,在潮王洲一家农舍里借住,休息了三天,细研师伯所遗的阴阳数理之学,和百毒天尊所赠的解毒真经。   三天中,他足不出房,功力又进一层。   而这三天三夜之中,南昌府却有人追寻他的行踪。   那神秘的香车并未离开南昌,姥姥三人三骑在第二天访方启程北上。南昌府经常有狞恶凶悍的人物出现,挨店搜查。   第四天一早,他重行上道,直向九江府走去。   入夜,他到了九江府属的德安县,这一带又进入了山区,横越了赣江大平原,重新看到了山峰,又是一番景象。   往北十余里,回马岭下一条三岔道。往北,是往瑞昌的小道;沿东北官道走,可到星子,傍庐山直达九江。   他要到九江雇船上上航到武昌,再沿汉水走大巴山。   一早拾掇行囊,踏上旅途,他仍是一身土佬布衣,唯一不同是胁下多了一个蓝色的大革囊。   远远的看到了回马岭,那是绵绵不绝壑深峰峻的山区,在朝霞中隐现翠色,远山暗影若隐若现。   一骑骏马绝尘而来,越过他的身畔,走向回马岭。   不久,又是三匹,也是向回马岭而去,马上都是劲装大汉,漠然伏鞍狂奔。   蹄声方止,后面又是蹄声如雷,奔来两匹骏马。   文俊心中一动,暗说:“怎么,这条道上难道又要发生事故?”   他脚程甚快,三岔口在望。三岔口右侧,是一座破落了的凉亭,左侧是一栋孤零零的倾圮茅屋,除了狐鼠,没有人会在这山岭鬼魅横行的地方辟室而居。   凉亭塌了一角,另一角尚可遮蔽风雨。远远的,他已感到有点不对劲,心中油然生出警兆,只觉心潮澎湃,没来由的烦躁充满胸襟。他想:“今天怎么啦?为什么心神不安呢?”   两只乌鸦在他头顶上掠而过,那凄凉嘶哑的啼声,十分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难道今天有大事发生吗?怎么我似乎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迫得心胸似是难以负荷?不会是危机来了罢?”   是的,危机来了,空气中存在着看不见摸不着的紧张气氛,林荫草莽中荡漾着重重杀气。   在文俊还在三里以外时,凉亭后树丛中暗影里,传出阵阵轻微耳语。   “三堡主,你说这小子准是恨海狂龙?”   “不会错的,道兄。那天在抚州官道,他蓦尔失踪,恨海狂人却突然现身;假使他们人与龙之间,没有丝毫渊源,你想会有那么巧吗?”   “三堡主,就凭这点线索,我看有点靠不住!”这是另一个苍老的嗓音。   “巴兄说的也是,可是另有线索,请听殷某道来。自那天恨海狂龙现身,在下即派人盯梢,发现那几个少年男女在南昌失踪,可能是由水路走了,而那小子却独自在官道上赶程,他腰中那短布囊委实可疑。恨海狂龙一直不见踪迹,天残剑只有一把,这几天中,同时出现恨天狂人和恨海狂龙,而都是使用天残剑,其中定有缘故,依在下看,假使这小子囊中是天残剑的话,嘿嘿……”   “又是怎样?”   “恨海狂人根本并无其人,就是这小子弄的玄虚。”   “这倒有点蹊跷,且擒住他再说。”   “快到了,咱们准备,这一面由在下与地狂星汪老弟负责;正北就请巴兄率阎王谷的人拦截了;西面请道机道兄率武当道友出手;退路就请穿云手周老弟堵截,这就走。”   “师兄,那小子身手不弱,在清泥渡瞰江楼,剑拔弩张高手云集之际,他亦毫无惧色,咱们得小心些!”那是甘州双英老大杨敬堂的声音。   “我知道,你两人在后拦截,由我先上,可别辱没了咱们崆峒的名头。”   文俊心生警兆,一面走一面结扎浑身零碎,百宝囊和剑囊的锁口都打开了,暗自留心戒备,大步向三岔口走去。他耳目锐利,将近凉亭,已经略有所觉,但他不在乎。   凉亭距三岔口不到二十丈,他刚抵凉亭,突变已生。   三岔口上人影倏现,最先由树丛中出来的是个高大白衣人,阴森森鬼气冲天,他是阎王谷守护神巴龙,人称白无常,这人文俊不陌生,氲氤山庄的熟面孔。   白无常的身后,高高矮矮的人员不少,有些生面孔,也有熟面孔,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   文俊心中暗叫一声“糟”,倏然止步。   四面八方人影急闪,团团围上。   右面凉亭,是三堡主和一群蛇神。   左侧林缘,是武当的追魂三星道机和一群牛鼻子。   后面拦截的,是崆峒的高手穿云手周方和甘州双英,更有七七八八一群牛鬼蛇神。   四批人各守方位,一双双怨毒厌恶的眼神,全集中在文俊身上,文俊冷然环视,傲然叉手屹立,神色丝毫未变,俨若天神当关而立。   巴龙说道:“小狗,氲氤山庄你跑得可快,烧得也够绝!”   道机也接口道:“矮脚虎死因不明,你该还道爷一个公道。”   穿云手阴阴冷笑说道:“逍遥鬼的血债,你该还了。”   最后说话的是三堡主,他木无表情的说道:“孩子,你做的好事太多了,这儿的人都来找你,你可是杀了小周郎闻人霸的恨海狂龙?大大夫敢做敢当,何不坦然相告?”   是的,大丈夫敢作敢当,文俊已知今天不用天残剑,要脱身比登天还难,不如敞开来算了,死也死的光明些啊!他漠然一笑,冷冷地说道:“三堡主不愧为老江湖,你问对了。”   文俊爽快地一承认,这些人反而心惊啦!   三堡主神色一变,悚然问道:“恨海狂人与阁下有何渊源?”   “渊源?嘿嘿!你用不着问这么多。”一声剑啸,天残剑倏然出鞘,锈影倏现倏隐;在这一瞬间,出鞘入鞘,快得令众人难以看清他的手法,端的快极。   众人心中骇极。三堡主退后一步,问道:“闻人霸与你无仇无怨,你为何杀他?”   “好个无怨无仇!告诉你,这血海深仇有你一份,难道无极观主就该死吗?你这债也还之不远了!”   “无极观主并非全然无咎,你是他什么人?”   “小爷的师伯,你该明白了!”   三堡主惭愧地低下了头,对无极观主的死,他一直心中内疚,茫然做声不得。   追魂三星怒道:“矮脚虎又和何人有怨,小狗你说!”   “武当调教的好门人,哼!矮脚虎和那个什么逍遥鬼,要夺小爷的雷音洞府秘图,不死何待呢?”   “雷音洞府秘图!”所有的人都惊叫出声。   “在你身上吗?”穿云手急问,抢前数步。   白无常向前欺近,追魂三星也不落人后,只有三堡主呆呆地沉吟,并未移动。   文俊不知厉害,从怀中取出染有师伯血渍的绢图,转头向穿云手扬了扬,说道:“在又如何呢?你想要吗?”   “给我!”穿云手大喝,飞身扑上。   “滚你的!”文俊大吼一声,一掌劈出,乘势横飘近丈,刚好避过白无常扑来的身手。   “噗”一声响,穿云手被雄劲的掌力击得暴退八尺。   文俊自己也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这三天中功力又精进了不少,仅这轻描淡写的一掌,竟能将穿云手击伤。   他稍一惊诧,身形略慢,右侧劲风已然压体,左侧的白无常一击不中,发出一声鬼啸,已如影附形追到,腥臭的玄阴尸毒中人欲吐。   他发出一声清啸,左掌猛吐,向白无常拍去,右手将雷音秘图纳入怀中,天残剑倏然出鞘,向右便挥。   “呼!”“锵鎯……”文俊被白无常的僵尸毒功所发的浑雄的力道震的侧射丈外,而他右侧的追魂三星可灾情惨重,长剑被天残剑挥成三段,身躯被文俊的强烈冲劲撞的“叭”一声往后便倒,他的命却保住了。   文俊和白无常拼了一掌,感到暗暗心惊,幸而他的筋骨不怕挨揍,百毒不侵,歹毒的僵尸毒和玄阴尸毒伤不了他,故而安然无事。   白无常面色益厉,他心中更惊,心道:“这小子的功力难道已练到三花聚顶?或是不坏身法吗?这掌他竟然不死,僵尸毒亦劳而无功,委实令人难以相信。”   白无常一击未将文俊收拾,心中虽惊,也更震怒,一声鬼啸,蓦地欺身而上,他轻功之佳,快如闪电,人未到,干瘦的长爪已伸出袖口,劈面便抓,腥风狂飙似的向四面暴涨。   文俊也是一声长啸,天残剑一招“飞星逐月”迎面点出。   毕竟双方功力相距悬殊,剑法虽奇妙难测,却无法和这功力深厚的老江湖一较长短,天残剑被雄劲的僵尸毒功一撞,向上一扬,白无常的大袖,已惊雷似的在下方向上猛击,相距又近,看来是糟了。   文俊百忙中收招不及,左手剑诀变掌,大吼一声向下疾拍,天残剑向右挥去,急射白无常另一只大袖。   双方都快如电光走石,快的肉眼难辨。   “砰!”“嗤!”劲风狂啸,剑声震耳,文俊的身形直射三丈之外,脸色冷白,白无常虽站立原地,但左大袖被天残剑划开一条尺长的裂口。   文俊身形未落,突觉劲风压身,并传来一声毫无人气的厉喝:“给我躺下。”   文俊临危不乱,一扭虎腰,身形半旋,突向侧方飞躺,天残剑“回龙引凤”反手便点,稳住身形,这是八形身法的绝技,世所罕见。   罡风余劲着身,他只觉得真气一窒,不由大吃一惊,身形一定,只觉愤火中烧。   暗袭他的人,是一个奇怪的矮鬼,这个人不陌生,白鹿岭曾有一面之缘,正是宇宙神龙两门徒之一,地狂星汪年,不用问,刚才挨了他一记九绝掌,不然真气怎会一窒?这是他第三次领教九绝掌力,故而失惊。   眼见杀师伯凶手现身,文俊气涌如山,热血奔腾,一声清啸,身剑合一腾身猛扑地狂星。   地狂星被文俊奇妙的身法怔了一怔,杀机突涌,年来文俊身材高了许多,面容也稍有改变,当年的稚态已不复见,所以他先前并不知文俊就是荆山老叟的徒弟,因文俊提起无极观主是他的师伯,恍然大悟,那一掌已用了八分真力,仍未将文俊置于死地,难怪他心中发狠。   当年荆山夺宝,为的是雷音遗宝九如玉佩,白鹿岭杀了荆山老叟得了九如心法,也为的是雷音大师的遗物。   今天见文俊身怀雷音洞府秘图,岂有不动心之理?三堡主不动手,他可耐不住啦!故而他才倏然下手。想不到文俊根本不惧九绝掌力,右手多了一柄银光灿烂的长剑,信手猛挥。   文俊被柔和而劲道无比的九绝掌力一阻,真气一窒,剑气和身形同时一挫,耀目银光恍如火树银花,已经在剑影中一穿而入,“嗤”一声裂衣声突响,胸衣立破,血渍斑斑的绢图飘落尘土中,要不是他躲得奇快,那一剑力道足可穿铜,他浑身虽说坚似金钢,也难抵挡那吹毛可断的银剑一击。   绢图飘落,文俊已用蛇缠身法脱出银剑重困,到了丈外路旁,他惊魄初定,身后已响起追魂三星的怒吼道:“逍遥鬼的命你还定了。”声到剑到,剑气如风袭到。   文俊愤火中烧,虎吼转身,一剑击出。   他含忿出手,形同拼命,“怒海藏针”绝招乍出。   无数剑影飞出,剑气凛然,将追魂三星的长剑逼出围外,一道淡淡的暗影地射迎面抢来的胸膛。   追魂三星是武当后起的高手之一,他只觉得四周的气流向外流散,剑影在他四周急旋狂舞,身不由己向前一凑,感到胸口一麻,他狂吼一声,左手三枚五角银星脱手扔出,口角泛血,身子慢慢往后坐倒,胸前留下了天残剑特有的细小剑痕。   文俊一剑伤敌,三枚银星已自着体,两人相近咫尺,万难躲开,“噗噗噗”三声,五角银星将胸前破衣割得纷纷四散飞扬,结实的胸肌留下了无数丝影,幸而未伤。他身内潜力经九绝掌力一击,神奇的潜力能发挥无遗。   追魂三星一死。武当的十一名老道眼也红了,同时鼓噪,挺剑向上一围。   还好,那地上的雷音洞府秘图替文俊解去一场大难,真是天意。   图的三面,白无常和阎王谷的人各站一方,堡主和地狂星又是一方,崆峒派也占了一方,其中以崆峒派的实力为最弱,三伙人注视着绢图,全都将功力运至十成,准备大打出手,将图夺下来。   情势异常紧张险恶,似乎四周的空气也随之凝结了,谁都不敢贸然下手。先动手的人,准会受到其他两拨人的攻击,但谁愿放弃这武林至宝。   谁也不知道这图是真是假,但却无人愿意放弃,人的贪念真是奇怪的东西,不知害了多少英雄好汉。   这下一来文俊可轻松多了,武当的十一名老道,岂是他的敌手?   武当的玄门剑阵,在江湖享誉最盛,武当的八禽轻功身法和八卦剑法,也是江湖的双绝。可是,十一个人惊急怒齐来,首先就是自乱章法,而且,文俊的功力在他们之上,集天下六派剑法之精英的龙韬十二剑,又是何等的博大精深!十一个三流老道,岂是文俊的敌手?   就在暴喝连声、剑影漫天中,响起一声清啸,十一个人中倒下两个,剑影速旋,捷如闪电,突出重围,消失在莽莽的森林中。   文俊知道,他要是不走,准走不了啦!三堡主也许能搏个平手,但白无常和地狂星的功力任谁也接不下,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毛,他不像所有的武林朋友一样,为了一点儿虚名和意气,虽枉送性命也不惜。   那绢图师伯也曾说过是假的,是赝品,不值得用性命去取回,留给这些人拼命也是大好之事。   他去势如电,隐入古林。   在林中侍至天黑,方换上一身青色短褂,将天残剑包在包裹内,仅露出囊口,往背上背好,找了一根小竹杖,重新上路。那蓝色的大革囊,他用破衣裹了,仍悬在腰上,踏着月光,径奔星子。   星子,南唐所建,称为镇,那儿传说有一座落星石,在当时,是南康府治,依山面水,是湖广的一座名城。   鄱阳湖的流水,静静地在城南奔流,北面远处的五老峰,像五个雄伟的老人,正俯瞰着这个小城,注视着滚滚而流的江水,默默地诉说着历史的过去。   不久以前,鄱阳湖朱皇帝和陈友谅一场大战,风烈火炽,烟雾涨天,湖水为之尽赤,这一场空前残忍的大悲剧,至今仍有遗痕。   文俊到了星子,正是二更时分。他在大南门码头附近一家小店歇了,用过晚饭后便信步到码头走去,他想:“如果找到船到武昌,忆不甚好。”他可不知道这里只是湖中的一个小城府,怎能找到去武昌的船呢?去九江的船到是随处可找,但比旱路还要远,除了运货,没有人找船去九江。   星子虽不够繁华,但既是南康府,也不会冷清多少,沿湖畔停了不少大小船只,码头沿城一带的地方,灯火辉煌,形面三教九流社会人士聚会之所,唱曲儿的,卖药的走方郎中,看相卜卦,落魄的卖解江湖客……,都各找地盘,吆喝着赚顾客们的钱。   文俊上身是宽大的布褂儿,腰间藏着百宝囊和蓝革囊,手中挟着以布囊密封的天残剑,他在江湖树敌太多,故而小心行事,处处提防。   他沿码头走了一趟,不得要领,在宜昌他碰了钉子,不敢冒然从事。   找不到船去武昌,他不找了,往灯火辉煌的地方信步走去。   他对医卜星相等不感兴趣,他不是宿命论者的信徒。走了不远,他向卖解的场子走去。   三个书呆子在谈书,三个屠夫在谈猪,武林朋友只对拳脚有兴趣。   夜市正在高潮,人相当多,他好不容易挤进圈子,静静地观看。   场中有四个大汉,赤着上身,露出小山丘似的胸肌,兵器架上列着十八般兵刃,旁边安详坐着两个年在八十以上短打扮的老人。   四周有几个小伙子举着大灯笼,正中偏北摆着三把椅子,旁边立着两个一二十岁的娃儿,一男一女,生得十分清秀,像是兄妹的样子。   猛听老人一声清叱道:“打家伙!”   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兵器架旁三个伙计起劲地打着锣鼓,劲头十足。   一个彪形大汉,在兵架器上拣了一对流星锤,走至场中,猛得一出手,锤影漫天飞舞,愈拨愈大,像在众人鼻尖上掠过,大家纷纷走避不及。   当当当三声锣响,流星锤一飞冲天,在半空中一阵急旋,然后又倏然降落,大汉蓦地伸掌。手一挑,双锤直向兵器架上飞去,整整齐齐地落在原地不动,周围响起了暴雷的一阵喝采声。   文俊暗自点头道:“这是移力借力上乘内功,劲道收发由心,难得的是他可以卸去两丈外的劲道,二百斤的冲力消失不易,他并不尽是混饭的人物哩!”   大汉待采声沉寂,方向周围行礼,亮声儿说道:“在下柯干,祖籍东海,自幼练了几手把式雕虫小技,使以混饭糊口,今天途经贵地,久仰贵省高手如云,乃藏龙卧虎之地,武林名宿之都;在下冒昧,愿向诸位高明请益,并博君一笑,孩儿们!”   “爹爹可是叫我们啊?”   两小童笑嘻嘻地回答。   大汉也笑着回答:“不是叫你们,难道是叫我吗?”   “来了!”两小童左右一分,快步到场中,抱拳向四周行礼,在大汉左右两旁叉腰一站,清澈的大眼笑意流露。   “这是一双不成材的小子丫头,也是在下的儿女。”   柯干含笑道:“孩儿们!”   “爹,不用叫,吩咐就是。”   “南康府山明水秀,龙蟠虎踞之地,你们且演一套小轻巧功给叔叔伯伯瞧瞧,别叫叔叔伯伯笑话了。”   “是的,爹爹。”   声落,人闪,两个小娃娃神定气闲,一左一右绕场急走。   “这些人来意似有不善,不像卖艺来的,倒似有为而来,口吻带有火药味,东头那老儿,眉心略锁,心事重重,那已修至由神返虚的一双老眼,只在人群中一瞥,定不简单。”文俊心中暗想,有意无意地留心两个老人的动静。   两娃娃愈转愈急,似乎脚不沾地,就在两人相合瞬间,女娃儿一声轻笑,凌空跃起八尺,头下脚上直落。   男娃娃步法不变,双掌上伸,不偏不倚接住女娃双手,就这么双手一接,绕场疾走三匝,女娃儿倒立在上,竟然丝纹不动,男娃儿也若无其事,举步如飞。   人丛中采声雷动,大呼大叫,就在采声中,女娃儿身轻似燕,被男娃抓住双手,猛地一转,转了十个圆圈,姿态美妙极了。   猛地一声银铃似的轻笑响起,女娃儿像只断了线了风筝,向场中飞去,男娃儿也身形乍起,翻了三个筋斗,亦向场中落去。   柯干哈哈一笑,一挫虎腰,双手倏长,男女娃儿分毫不窒的落在他的一双手掌上,都摆了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势。   柯干平举双臂,转了三圈,喝一声:“滚!”将两娃娃一摔,两小翻了个筋斗落下地来,在如雷的掌声和叫好声中,三人拱手为礼,连说“献丑”!   锣鼓声又止,柯干叫道:“兄弟!”   三个大汉齐声应诺,大踏步走到场中,向四周行了个礼,在柯干对面分坐着。   “刚才小娃娃献了丑,兄弟们,该咱们大个儿的啦!”   中间大汉说道:“是的,大哥,咱们可不能让乡亲们失望。”   柯干说道:“正是这意思。论英雄,江湖车载斗量。”   左首大汉接口道:“六大门派中英才辈出,高手如云。”   右首大汉接口道:“双雄一霸,大名如雷贯耳。”   柯干道:“兄弟们,你们忘了震动江湖的一件大事和一个人。”   中间大汉问道:“大哥说的是谁?”   “事出在本省,人也在本省,也是最近的事情。”   “大哥是说,九现云龙突现九江之事?”   “徐大爷名列武林三认之首的仁义大爷,不是奇闻。”   “那么……”   “我说的是另一条龙。”   “啊!是了,大哥是说今早三岔口突然现身的恨海狂龙?”   “二弟,你说对了,恐怕这一天中,恨海狂龙的大名,早传千里以外了。”   “大哥是根据传闻,就认定他是英雄吗?”   “天残剑闯武当剑阵,在天下无敌高手中从容而逸,你说他不是英雄?”   “大哥,在我未睹以前,遽以断语,智者不为。”   “二弟,等你目睹的时候,怕早就一命呜呼了。”   “恨海狂龙真的发狂?”   “狂倒未必,只是他喜怒无常,生得头如巴斗,眼似铜铃,有千斤神力,动不动就要杀人的。”   “大哥好像见到了似的,真有那么可怕?”   “这武当崆峒门下,和富有内双雄的门人,岂能有假?”   “南康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出了这么一位英雄,值得喝采。”   “所以咱们得卖点力气,别在英雄的乡里人现……”   眼字未落,“嗤”一声锐啸,一枚灰黑色的小棋子,飞落柯干脚下,插入地中一半。   任谁也没有看清是何人所发,除了文俊。   他已看出那发棋之人,更已看出那小小的三角棋中,隐泛金色,正是江湖传言,令人魂飞胆破的“二等阎王令”。   他悄悄地转身挤入人丛,悄悄地追在一个大汉身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消失在城内。   四个大汉神色一紧,还以人有人来找场,张目向四周搜索可疑形迹,两个老头见那三角灰旗,脸上蓦然变色的站起来。   两个小娃娃走到铁旗旁,男娃娃正要低身拔。   老人厉喝道:“不许动!”   “咱们收场。”   四个彪形大汉脸上变色,知道事态严重,便强笑着拱手向观众请散,并督促伙计收家伙。   “准备香烛。”老人木然地吩咐。   好奇的观众,远远地望着。   老人家取下一只朱红托盘,接过伙计点好的香烛,在小旗南面插好,拱身道:“柯某告罪,恭诸钧令返店,三天中客店待罪,请!”   双手拔起小旗,运内劲插在托盘内,再将香插上,老小六人挑着家伙走了。   文俊倒是江湖经验太差,他盯着人家,却未留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这藏龙卧虎之地,人家既敢在大众之下留旗示警,岂是等闲之人?   而且,二等阎王爷令除了十大报应神身怀此物外,极少有人可获此项殊荣,也就是说,除了阎王谷的一流高手,不会有此凶物。   县城不大,不消片刻便由南门出了北门郊区,这一带,全是木屋,有点像我们常见的贫民区般,街窄、巷深,而且曲折盘旋。   这些地方,是远离繁华,高尚尊荣另一个天地,除了从紧闭的门缝中漏出的一丝灯光外,连野狗也找不到半只,他们太穷了,养不起狗。   文俊跟着那修伟的人影,相距十丈外缓缓转入一条小巷,那人背着手,一摇三摆信步而行,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过,步履从容而缓。   转了两个弯,那人突然在另一个转角处停下了,似在低头沉思。   文俊毫不在意的抚弄着天残剑,刚欲停步,突然微风一拂,一缕极微弱的风声发自身后,他想转身,但已经晚了半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朋友!安静些,你要一动,可就要怨你自己了。”   阴森森的声音并不使他动容,只是背心上那一点冷冰冰的物体却令他心中一凛。   他知道,那是一把极为锐利的剑尖,一缕寒芒和恰到好处的内力,由背心传到他的脉穴上。   他心中虽暗凛,但却暗中冷笑,心道:“这家伙轻功已登堂入室,但手法却未免拙劣了些。”   但他的口中却毫无感情地说道:“朋友,你这是什么意思?要钱?对不起!你要失望。”   “嘿,等会儿你就明白了。”阴森森的声音回答!好冷!   被跟踪的人容的转过来,缓缓转到文俊身前,凝视着文俊,他那目中可洞肺腑的寒芒,并未能使文俊退缩。   半晌,他阴森森地笑道:“你的胆子可真大,你可知道你跟踪的是谁?”   “是你!”文俊也阴森森的回答。   “我是谁?”   “你自己说,我听着。”   “百毒书生辛……”   “哦,十大报应神的辛啸天,久仰久仰。”   “你说对了。”   “那么身后的定是氲氤散人玄清老道了,你们是从不落单的,就像狼与狈般。”文俊的声音冷冰冰的。   “住口!”   身后的氲氤散人突然厉喝,剑尖似要贯穿而入:“小狗你敢胡说八道?哼!”   百毒书生摇手道:“道兄,别和他一般见识,咱们许久没有见过这种有骨气的后生晚辈了,和他谈谈也好。”   背后的寒气一敛,在百毒书生的身左,多了一个手提宝剑、面泛怒容的老道,灰白的头发挽了一个道士髻,青常服、半统靴,满脸皱纹,稀疏的八字眉,一双阴沉的山羊眼,薄嘴唇,脸色青中冷灰。   他冷笑道:“这小子的胆子比他的人还大,不知死为何物,既知你我十大报应神的名号,竟还敢出口伤人,宰了他算了。”   “哼,十大报应神没什么了不……”   “你还嘴硬?”声出剑到,快得肉眼难辨,冷森森的剑尖已经点到文俊胸前的要穴上。   文俊屹立如山,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漠然地说道:“你敢情怕我吗?”   老道狠狠地说道:“要你说的自然要说,不要你胡说。”   “小爷想到就说,别吓唬人,拿开!”声色渐厉。   老道真的吓了一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普天之下,敢对呼喝的人简直没有,他如略一用力,剑尖便可穿透胸衣,直抵肌肤。冷冷地说道:“你是对道爷发令么?”   “你说对了,我叫你将剑挪开,这种拙劣的威吓手段幼稚之至,只配用来吓下三滥的小贼子才有用!”   “哈哈!你敢承认你是下三滥了。”老道狂笑,剑尖微颤。   “我叫你拿开!”文俊声色俱厉地说。   “喝!小子,你得醒着说话。”其实他的剑双颤了一下,显然被文俊的沉着和声色俱厉的神情镇住了,笑声早止啦!   “我没睡着,要不然,你也得怨你的自己了。”   “我不会怨自己的。”老道恼羞成怒,剑尖微扬,文俊的胸衣缓缓地向上裂开,半寸,一寸,一寸二,将近天突穴了。   “锵鎯”一声,寒芒连闪,剑啸连连,人影乍分。   文俊早已运功护体,那奇异的护体潜力一迸,剑尖便被震开,同时用天残剑连鞘一撩,将剑挑开,双方真力一触,同时被震退三步。   两人都快,像电光一闪而没,把老道骇然变色,自己所发的真力被人震回,他怎能不变?脸上赫然变色。   天残剑鞘无恙,只是剑囊已被划破三寸,现出又黄又黑的鞘影。   百毒书生也是一惊,脱口道:“不简单,小子,江湖后浪推前浪,我辛啸天领教你两手儿看看!”   说着,他放下手踏前两步。   “你一身奇毒,毫无人性,小爷不愿和你在这儿动手,免得遗毒伤害无辜,走!咱们五老峰下见。”声落,人已凌空上了屋面,向北掠去。   百毒书生和氲氤散人急起直追,暗影中也先后闪出三条黑影,鬼魅似的向三人的去向追去。   九幽凌虚魅影端的神妙,不到两里地,文俊已将他们两人扔后了三十丈,氲氤散人比百毒书生略高,仅快了两丈。   他两人愈来越心惊,眼见文俊去势如电,不由悚然变色。   “这小子自投罗网,此人不诛,后患无穷,快招呼!”百毒书生说。   氲氤散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身形仍然猛进。   文俊一闻啸声,心中一动,他想:“五老峰乃是武林朋友出没之所,也是白莲会圣地范围,这两个家伙无端发啸,莫非是召唤爪牙吗?且让他们先走,必要时就……”   他突然加了二成劲,以骇人听闻的速度一闪而逝。   半里以外是一座黑黝黝的树林,文俊一入林,向左一折,消失在林中不见。   百毒书生和氲氤散人突觉文俊身形加快,愈去愈远,片刻就形影俱渺,只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但他们已发出召唤同伴的啸声,有恃无恐,仍然狂追不已。   可是等他们一出树林,早已不见任何形影了,两个老江湖追不上一个小晚辈,谁的脸上都挂不住,向远处五老峰的暗影狂奔而去,十分迅速。 第二十一章 阎王令主   文俊等他们越出十丈外,正想尾随而去,忽然耳中听见细如蚊叫却又直震耳鼓的嗓音道:“娃娃,多日不见,你比老尸魔更精进了,了不起哟!”   文俊倏然止步,转身一看,十丈外林影空隙中,正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不是黑尸魔是谁来着?   他晃身抢近,一躬到地,谦恭地说道:“老前辈!”   黑尸魔笑道:“呸!你叫我老前辈?咱们说好的,你该怎么叫法?”   文俊轻松地说道:“老朋友,别来无恙,你怎么到庐山来了?不是说往北走吗?”   “不错,不过,我还不打算进坟墓,你往南,我不放心,所以半途折返,打听出这儿有阎王爷,我这尸魔不高兴,所以来瞧瞧。”   “瞧到了什么?真有阎王不成?”   “半点儿不假,那家伙在这儿快十天了,今晚咱们得好好斗他,你对付他的鬼卒儿,阎王归我负责。”   “就这样办,这就走!”   “不用走,他们来了,咱们先和他们捉迷藏,你的九幽魅影快入化境了,无往而不利,不可硬拼,把他们的心寒一寒再说。”   文俊笑道:“我记住了,而且,在南昌我别出心裁造了些小玩意,今晚且教他们权作靶子吧!”   “你这小魔比我这老魔还坏,我放心,来了,走啊!”他拉着文俊的手,慢慢踱出林外,在道中并肩站着。   一里外,黑影来势如电,后面半里远近也有三个黑影向这儿奔来,轻功稍差,那是在小巷追来的人。   三方面在官道中相遇,全站住了。   由五老峰来的共有五人,最先两人有一个是白无常巴龙,右首一个是高大的黑影,几乎可与高大的黑尸魔相伯仲。黑长袍,黑头巾,黑脸面,只有那一双鬼目发出阵阵寒光,手中提着一把无常棒,轻飘地迎风晃动。   胆小的人蓦地一见他这副尊容,吓不死也得大病三年。   旁立的妞儿不是别人,正是暗袭桃花仙史的玄衣仙子聂翠华。她一见文俊,粉面突然泛青,打了个冷战,颊旁肌肉有点痉挛,美眸中充满了惶恐、绝望的表情。   这些表情,她的同伴无法看到,文俊也毫无所觉,只有黑尸魔看到了,但他却不明其故。   其余两人,是百毒书生和氲氤散人。   由星子追来的三个人,一个是被爱恨交集的绿飞鸿卜雁,阎王令的孙千金,另两个人是从未会过的彪形大汉。   黑尸魔等他们站定,突然发出一阵阴笑,声音极小,但前后八个人如中电触般,情不自禁退后两步,绿飞鸿两侧的两名彪形大汉,突然取手掩耳趴伏在地。   文俊直如未觉,但他知道,老朋友正在用精深的内功,借声传力,震骇这几个凶徒。   黑尸魔一笑即敛,悠悠然一扔长袖。   “你是谁?”白无常突然鼓勇发问。   没有人做声,白无常又跨前一步,同道:“你是谁?”   没有做声,白无常无奈,又跨前一步,厉声问道:“你是谁?”   黑尸魔用不像人的声音道:“叫那个穿黑的来说话,他竟敢和我穿同一式黑丧服,哼!”   文俊心中暗笑,这老朋友妙得紧,竟不准人家穿同一式的衣衫,太那个啦!   “连黑无常焦爷爷焦虎也自不识,你太无知了。”穿黑的跨前三步,也用不像人的声音回答着。   黑尸魔嘿嘿大笑,声音实在不好听,笑完,说道:“早知道你是鬼孙子啦!你给我滚,叫卜老鬼来!”   黑无常星被借功使力的奇功惊了一跳,但并无惧意,被黑尸魔一说,火可大了,猛地将无常棒往腰带上一插,冷哼一声,一袖扔出。   一股刺骨奇寒的阴风,夹着触鼻恶臭,向黑尸魔卷到。文俊知道厉害,正想避开,却被黑尸魔的话阻住了。   “鬼孙子,你这班门弄斧,唔!玄阴尸魔,只有八成火候,差得远哩。”   怪,彻骨奇寒的阴风一近黑尸魔身前五尺,就立时消失得无声无臭。   “卜老鬼架子大,还不来,咱们先玩玩,小朋友,一东一西,走啊!”啊字一落,两人左右一分,鬼魅似的消失在林中不见,官道中传出数声惊叫。   就在两人一分的同时,黑尸魔大袖一扔,一道无比雄劲的寒流,龙卷风似的急旋而出,八个凶人被旋流一转,立脚不牢,纷纷倒纵而退,气流将地上砂石卷得呼呼乱飞、啸啸出声。   八个人同声暴吼,不约而同向西面文俊逝去处猛扑,他们都有同一心思,不敢追黑衣怪人。   八个人中,只有百毒书生和氲氤散人有自知之明,要追上人家,恐怕只有黑白无常才能做到的,何必去白费心力?   扑入不到三五丈,百毒书生一拉老道衣角,低声道:“咱们别追,八成他们要回来,我们何不先布下各种玩意,守株待兔也许可能手到擒来呢!”   “好,咱们动手!”老道同意,两人退出林外。   百毒书生打开百宝囊,取出一个小黑玉瓶,说道:“这是黑龙淫液,中者必欲火攻心而死,可透重甲。咱们在四周洒上一些,等会儿引那两个东西进来。只要一沾鞋底,一时三刻管叫他精枯而死!”   “有解药吗?男女是否有别?交合后是否可熄欲火?”   “解药当然有,须半个时辰内急救方可,不分男女,沾上了虽交合亦无法挽救。”   百毒书生在一块三丈大小的空地上,倒了一圈黑龙淫液,又摸出一个小瓶,道:“道兄,你何不在两侧五丈内放上氲氤迷香管,故意放出烟雾,迫他们向这儿走呢?黑龙淫液比较精采些哩,我再加上鬼虺腐心散,他们不死才怪。”   “就这么办!”老道也动手了。   片刻,沾有黑龙淫液的地方,两侧八九丈内,各升起一缕淡淡青雾,像一条游动的小蛇,凝而不散,在方圆两丈内游动飘浮。   百毒书生在树林对面安装鬼虺腐心散,刚将那小小的透明丝线系在一株大树上,突觉寒风压体,刚叫出一声“哎……”便“吧嗒”一声飞起三丈摔在地上,他急急爬起,狂叫一声拔腿便跑了。   氲氤散人远在十丈外,闻声知警,抬头一看,不由他倒抽一口凉气,路当中,正耸立着黑尸魔高大的影子,望着他在笑。   他猛地一扬手,“嘭”一声响,浓烟急剧四散,他就借浓烟隐住身形,隐入林中不见。   黑尸魔嘿嘿狂笑道:“牛鼻子,你不是人,是会放隐身臭烟的墨鱼,滚!”大袖猛挥,罡风怒发,浓烟和三五株碗口大的巨树,天崩地裂似的向林木深处撞去,声势骇人听闻。   牛鼻子退得快,也被罡风余劲撞得晕头转向,狐狸似的向林中一钻,忘命飞逃。   黑尸魔向北一看,喃喃地说道:“来了,老尸魔得看看姓卜的是什么玩意。”   他幽灵似的,轻飘飘向北滑去,快极。   半里外三个黑影,以奇快绝伦的轻功向这儿急赶,两下里半途相撞,全停下了。   三个人一男一女一僧,中间那人年约八十开外,身材修伟,一身黑衣,白发白须,顶尖颔削额突,朝天鼻暴牙外露,眼皮老往下搭,一双眼睛阴晴不定,他就是宇内闻名、杀人如麻的黑道之霸阎王令主卜世昌。   他腰悬一把似剑非剑的宝刀阎王令,尖阔根窄,两面张刃,以力学的眼光来看,正是可以增加离心力的好兵刃。   卜世昌位列宇内双凶,自有超人能耐,不但手中的阎王令异常霸道,而可伤人于丈外的摧枯掌,也是武林一绝。   还有一种可与宇宙神龙分庭抗礼的奇绝暗器,名叫霹雷毒针,针不大,中藏硝石,裹以无数牛毛细针,可用内家真力控制其爆炸,爆炸时牛毛针四散飞射,入肉即化,中者浑身痛苦谁当,终至皮肉脱尽而死。   这比宇宙神龙的龙须毒针似要更胜一筹,江湖闻之胆丧,但由于此物配制不易,这宇内凶人极少使用。   女的看去宛若青春少妇,其实已是四十出头,真美,穿的是绣有五彩花边粉红底子绿碎花的劲装,浑身像一团火,该凸处凸,该细窄处细窄,真要命。   乍看去,有八成儿像绿飞鸿卜雁,只是那水汪汪而光芒流转的美眸,比卜雁更明亮,更媚更水些。   她,就是卜阎王的儿媳妇儿,活阎罗卜成梁之妻,卜雁之母,玉面罗剎金窈娘是也。   和尚是个雄壮的出家人,也有八十多年纪,狮海口,状甚威猛,挟着一条沉重的龙头方便铲,不但铲大,而且柄上龙头内藏异物,可以喷出火来,所以他叫火龙尊者达禅。   在十大报应神中,真正论本领,他该数第一,但他深藏不露,而且心肠也不够歹毒,名列报应神,未免冤了他。   黑尸魔久未涉足江湖,极少与人拼搏,也没有任何知友在江湖走动,仅在传艺文俊后,狭自折回江西。   他是一个夜游鬼,白天极不易看到他,但他竟能在庐山盯住了卜世昌,足有七八天之久,曾经探出一些头绪,暗中还与卜世昌朝过相,知道他坐镇庐山五老峰,搜寻大闹氲氤山庄的少年。最近,阎王令已经得到手下飞骑传来的讯息,恨海狂人确实在江西现身,那一再骚扰,并与昊天堡作对的少年,证实是确实与恨海狂人大有关系的恨海狂龙。   今早,恨海狂龙遗下了雷音洞府秘图逃掉了,昊天堡和阎王谷崆峒派同时反目,正在火并之间,不知怎的,躺在路中的秘图,竟然失踪了,把所有的人都吓得心惊胆跳,各自不欢而散。   阎王令对这罕见的奇闻当然不予置信,仍留在这儿打听下文,黑尸魔等得不耐烦,正想自去的,恰好碰到文俊撞上来,要不是他出来相阻,文俊撞到五老峰,自投罗网,恐怕就不会再回来了。   黑尸魔看清三人,已是了然于胸,他故意冷哼一声道:“又是一个穿黑的,今晚不是七月半呀!鬼魅全出来啦?”   说到这儿,语言转变轻松:“喂!你是鬼王,我是尸魔,咱们攀个亲,如何?”   阎王令老奸巨猾,为人阴沉险恶,他没有做声,只冷然注视着这个奇特的怪人。火龙尊者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昂然屹立,木无表情。   玉面罗剎可有点忍不住,假使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说了这轻薄的话,她高兴还来不及呢,但出诸奇丑奇怪的黑尸魔之口,可并不动听了。   她玉面一沉,随之又眉开眼笑,搂着臀儿扭着腰儿,俏步生莲的向前一凑说道:“攀亲?成啊!你是认祖呢?还是认娘?说啦!”   “呵呵……”   黑尸魔诡笑着,像是吃饱了的狼:“我是认孙来的,刚才几个小孙孙不愿意,被我赶得爬走啦!你们想必愿意了。”玉面罗剎媚笑如花,缓缓凑前一尺。   “慢着!”   黑尸魔摇手止住她上前:“你这孙妞儿美极,让我想想看,该到哪儿去找个英俊的小孙给你配对儿。”   “不用找了,老娘……”   她玉手倏扬,一手三暗器针珠回风刀电射而出,接着寒芒耀目,剑似龙吟,无数银光急涨,已经迎面射到。   她暗器随声而出,且声先至,在同一瞬间拔剑出招,身剑合一狂野的猛扑,相距不过八尺,按说断无不中之理,怪!那高大的黑影突然消失。   她身后却响起了阎王令的冷哼,接着“砰”一声石破天惊的大震,像在洞府中响了一声焦雷,风沙飞舞,劲烈的气流尖厉地狂啸,她也被余劲波及,身形直冲出两丈外方止住去势。   她急忙转头一看,芳心狂跳,黑尸魔阎王令和火龙尊者,相距两丈各据一方,三角形的中间地面,砂石被削掉两寸。   三个人衣袂飘飘,须发戟立,火龙尊者无须无发,但他横铲而立,双臂微颤。显然刚才三人已拼了一招,功力似乎不分上下,势均力敌。   阎王令心中一凛,他看出这黑衣怪人的功力并不在自己之下,怎么江湖一直就未听说这号人物呢?他一惊之下,脸上便涌起了杀机。   他冷冷地说道:“阁下的功力委实不弱,且有诡异的护体真气,今天算是第一次适逢对手,朋友,请留下名号!”   “令主确是高明,我黑尸魔亦有同感。”   阎王令闻言心中一震:“你就是两条龙的溟海黑龙余昌?你还没有死?”   “不但没有死,告诉你,众仙五怪两龙都没有死,赤焰天残又何曾死了?据我所知,八十余年前的一僧三道无双老,也许仍在人间,你自号什么阎王令主,名列宇内双凶,假使再无所不为的话,将会自食其果。”   阎王令主心中狂跳,悚然而惊,但转念一想,豪情勃发,他喃喃自语,只有他自己才听到:“师父,你想对了,他没死,功力也未失去,徒儿今天将全力一击,成败在此一举。”   他双掌缓缓上提,并向火龙尊者和玉面罗剎说道:“你们快退,这里有我。”   火龙尊者和玉面罗剎张口想说话,但一触令主眼神,硬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喉内,默默地向北缓缓退去。   黑尸魔笑道:“你要和我老不死的并骨?嘻嘻!妙极了,溟海黑龙一向少管闲事,今晚例外了。”   他功行双臂,黑色大袍缓缓飘举,无风自摇。   两人凝神行功,脚步沉重,缓缓走近。   响起阎王令主的一声清叱,他大袖齐挥,两股阴柔的劲道,突向前一涌,同时双掌也脱袖而出,向前一推,两股毫无劲道的潜劲,自掌心向前一吐。   黑尸魔也是个老奸,他不接袖风,双袖向上一扔,侵骨寒风随袖而起,双掌也虚空向前一按。   双方都是柔劲,袖风立时无形四散,而掌劲亦同时接实,“丝”一声轻鸣,两人的手虚空相对,收不回去了。   片刻,足下渐渐陷入泥中,衣袂震得呼呼有声。   黑尸魔毫无表情地说道:“摧枯掌,难怪你敢称王霸道。”   他吸入一口长气,手肘微震,潜力突以万钧之威,自掌内源源而出。   阎王令只感觉到对方真力骤增,直迫心脉,心中一悚,额上见汗,这种拼内力的比斗,毫无取巧的机会,差一分就定败亡。   他暗叫道:“师父,弟子只好泄漏行藏了,摧枯掌不行啊!”   他蓦地闭目凝气,大吼一声,双掌倏张。   一声轰然大震,四周劲气锐鸣,急剧的气流突向他身上齐聚,突又以更劲的反震力道,四下猛拼。   响声一落,他身形像是缩小了许多,弓着背向后疾退,直至三丈外方行恢复。   黑尸魔也退了三丈,须发直竖,黑袍上裂了无数小缝,额上大汗如雨,他双手不住痉挛,用鬼叫似的喉音道:“六合须弥功,你是六合潜龙北宫化老怪的门人!要不是我早有警惕,已经骨肉化灰了,小辈,北宫化躲在哪儿?说!”   他声色俱厉,徐徐举步欺近。   阎王令骤用六合须弥功,竟未能一举毙敌,悚得倒抽一口凉气,暗叫完了。   “说!北宫化在哪儿?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你师父大概告诉过你,溟海黑龙的冥火搜髓大罗金仙也禁受不起,北宫化一生,以绝脉阴手不知造了多少孽,大概也传给你了,冥火搜髓大圣金仙比绝脉阴手更毒,你准备忍受吧!”   阎王令主退了两步,一手按在阎王令把上,怒声道:“本令主也以心狠手辣出名,你当真以为我怕你吗?”   “你不用怕,只消说出北宫化藏在何处就行,让咱们两条龙算一条龙债,你别以为还有什么鬼画符,在九幽冥火之下,一切都不中用,不信你试试!”   黑尸魔说着,一面抬起双掌,破袍向外突张,霎时,他浑身闪着无数的磷光,五尺内青光茫茫,腥臭之气迷漫四周,这是黑尸魔用无数腐尸,以丹田炼聚的九幽冥火。   阎王令主骇然变色,急退五步,一个本性残忍狡猾的人,在生死关头,常会做出不惜一切牺牲,但求保全生命的无耻行为。   阎王令主就是这种人,他讷讷地说:“家师就在大巴山隐修,有种你去找他。”   “大巴山绵长千里,在哪儿可以找得到?”   “沿江西上,入两百里,插天奇峰名叫烟雾岭,家师隐居烟雾岭之阴,只怕你找不到,找到了也谁逃六合须弥功的。”   “哈哈!不用你担心,要是找不到,潜山阎王谷我再找你就是!”他语音一落,黑影一闪不见。   阎王令主惊得浑身冒汗,踏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走向五老峰,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事。   ※※※   文俊由西面入林,不徐不疾引身后六人狂追。走不到百十丈,他心中一凛,满以为只消七成功力,这些人就追不上啦!岂知黑白无常捷如狂飙,已如影随形迫近身后五六丈远,不消片刻即可追上。   他发出一声清啸,功力提至九成,九幽凌虚魅影绝世神功快如奔电,三五起落便又拉远了三五丈。   这一带丘陵起伏,林深枝茂,他一时兴起,蓦地大喝道:“恶鬼们,上啊!咱们且较量轻功吧!天亮再动手还不迟。”声落突向侧方一座密林纵去,身法奇快绝伦,隐入林中霎时不见。   黑白两无常落后二十余丈,气得七窍生烟,白无常破口大骂道:“狗崽子养的,有种你就别跑好了。”首先纵入树林中,他艺高胆大,不惧“遇林莫入”的江湖大忌。   林中伸手不见五指,哪有半个人影?他们正在瞎撞,远处已传来文俊哈哈狂笑道:“恶鬼来啊!哈哈!看不见是吗?回去吧!在暗洞里花上十年功夫,保证可以练成夜眼。”   在这几句话的时间里,两恶鬼已循声扑击,可是他们一到,文俊早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这对,黑白无常正在一处灌木丛附近,汗流浃背地乱闯,文俊悄悄掩近,喝一声“打”!一颗白色棋子急攻黑无常,声出人动,疾掠出十丈外去了。   两恶鬼正在恨恨地咬牙,又听左侧一连喝“打”!黑白棋子像一阵骤雨,漫天而至。两人定下心神,左右分立,不住嘿嘿冷笑,当黑白棋子一近两人身畔时,像被磁铁所吸,纷纷落地。   文俊心中一凛,知道他们功力深厚,暗器伤不了他们,但他不死心。他要试试他们的身手,早上他的龙韬十二剑近不了白无常,心里委实不服气。   他先溜到十数丈外的空地,仗剑屹立,大喝道:“来吧!要打架到这边来!”   白影一闪,罡风怒号兜头袭到,愤怒如狂的白无常先发制人,玄阴尸毒骤发。   文俊只感到腥风扑鼻和一股劲道迎面而来,天残剑马上幻起一道剑幕,搅动激烈的气流,发出丝丝的啸声。   白无常恨不得一下子将文俊击毙,可是他奔波半个吋辰,真力已大打折扣。   两人都快,转瞬间各已攻三招了,每一招都是生死的决定,白无常虽有僵尸毒护身,不怕兵刃袭击,但天残剑的厉害,白无常也不得不怕。   文俊被刚劲绝伦的玄阴尸毒迫得运剑困难,渐渐手脚有点迟滞起来,但见黑无常手提无常棒在一旁木立,以目绿惨惨的厉光,直瞪着他,他心中暗忖:“这两个恶鬼端的功力深厚,要胜他们我还得痛下苦功,还是走吧!”   他想走,可是走不了啦!白无常已以十成真力,每一招向文俊的致命处招呼,只见他双袖挥出阴沉如山的罡风,身形如鬼魅幻影,招招抢攻,将文俊迫得还手无力。   文俊在白无常一阵急攻之下,钊势被那令人窒息的罡风所带,只能将天残剑发出阵阵剑啸,幻化一道绵密的剑幕,勉能自保。文俊心想:“看来我是要落败了,可是,我不能让天残剑的英名辱没在我的手中,令龙韬十二剑蒙羞,恨海狂人玷辱,拼了!”   白无常恰好一招“狂风扫叶”猛击下盘,左袖的“乌云掩日”还未施出,文俊一声清啸,天残剑向下一圈一引,身形左旋一招“七星联珠”倏然点出。   白无常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文俊敢冒万险欺身前扑,更没想到他能震开自己的护身僵尸毒,他心中一震,一声厉叫,左袖的“乌云掩日”狠招突变,突然向下猛拍。   “叭”一声爆响,文俊突觉右臂一震,人也被余劲震得横飘八尺,而他那一杀招“七星联珠”也在白无常腰上留下一个半分深的剑痕。   白无常不觉骇然,他这一袖全力一击,别说是人,就是千斤巨石也得碎裂,而这小子不但右臂完好,更在他的腰巾上触了一下,这真是难以置信的事。他面上泛上杀机,发出一声清啸,玄阴尸毒运至十成,双袖齐挥。   文俊知道,以黑白无常的武林名望来说,绝不会闪开避招还击的,所以他招出一半,突然以蛇缠滑身法一扭一闪,中途折向,反手一剑挥出。   “噗”“嗤”两声,大袖击中文俊左肩;文俊的天残剑也将他的长衫后襬划掉一截。   文俊连翻两个空心筋斗,飞落两丈外,刚一落地,突觉右肩井穴压上了一座山,几乎被那万钧巨力压倒,耳中传来那并非人类的声音:“小子,你死定了,丢下天残剑。”   文俊浑身潜力澎湃,也不知哪来的神力,竟使他支持着不倒,定睛一看,暗叫:“完了!”   两丈外,白无常手上握着那半截衣襬,用那阴狠厉毒的眼睛,死盯着文俊。   身前五尺地,正是黑无常,他那无常棒尖正压在文俊的右肩上,着力点正是肩井穴。   文俊感到头发倒竖起来了,浑身发冷。   “丢下剑!”黑无常厉叫着,手向下一沉,加了三成劲;文俊则咬紧牙关,仍未丢剑。   “飕”一声,一颗银光耀目的闪光,由树林中破空飞到,直奔黑无常的左耳后藏血穴,劲道十足,认穴奇准。   黑无常虽然浑身僵尸毒功刀枪不入,但藏血穴乃是致命要穴,他岂能置之不理?银光来势奇疾,捷如电闪,他冷哼一声,一袖向银光挥去。   黑无常挥袖卷拿飞来的银光,白无常也一声鬼吼,向暗器射出处飞扑。就这瞬间,两人心神略分。   文俊抓到机会,大吼一声,体内潜力山洪似的暴发,天残剑乍出,竟将无常棒震开半寸,身剑合一向前一冲。   “嗤”一声劲啸,银光并未卷住,飞向林木深处,接着是剑啸连声,人影急闪,地上掉了半尺长一截棒头,是黑无常的棒尖。   文俊虽然削断无常棒,但他真力耗损过甚,不能再搏斗下去了,于是他以“怒鹰穿林”身法隐入林中,并叫道:“恶鬼们!咱们再来较量轻功,为维护你们的武林名望,你们非来不可。”   黑无常羞愤交加,被人削掉兵刃,已是输啦!但他岂肯甘心,鬼叫连声,急起直追。   文俊可没走,他反而折向反逐白无常,他知道救他的人功力不深,由暗器飞行时的声音就知道,这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岂能不管?他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所以他不走。   白无常身法虽迅捷,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他找不到任何人影,他正在用耳倾听,文俊已经到了。而文俊天生神目,黑夜中还能辨分毫,他一声不吭,抖手弹出三枚不发啸声的白棋子。   棋子出手,他向右侧急掠,在那十丈外附近,黑无常正向远处的一个黑影扑去,心中一急,怒吼一声,挺剑直刺黑无常。黑无常如要伤那黑影,他也得挨上天残剑的袭击;两败俱伤的亏本生意,这恶鬼绝对不做,他一声喝斥,左袖仍向黑影虚空扔出。   黑影“嗯”了一声,躺下了,文俊急忙身形一扭,绕过白无常身侧,去如闪电,一把挟起黑影,哈哈一声长笑,展开九幽魅影轻功,一闪不见。   黑白无常看文俊一闪不见,惊得鬼面变色,倒抽了一口冷气,白无常喃喃自语道:“这是什么轻功?咱们玄阴尸毒他毫无所惧,僵尸毒功也坑不了他,力可开山的无常棒,也制不住他的穴道,恨海狂龙不出三年,江湖势必让他独尊。”   “的确,他实在不可忽视,不过,恨海狂龙将步恨海狂人的后尘,与天下武林为敌。”   “是的,他已和双雄一霸正式冲突了,武当崆峒亦同时和他扯上了,咱们走着瞧!”   “咱们该走了,明天,我们亲赴星子一趟,看那个匹夫有何惊人能耐,敢公然轻侮宇内双雄门下。”   白无常道:“匹夫?哼!你错了,武林三老不会是匹夫,人家是有备而来的。”   “难道说,真是东海神龙?”黑无常讶然问。   “正是,武林三老之首,东海神龙柯鸣远。”   黑无常高兴地叫道:“好啊!省得我们找,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你说的机缘,可是指九现云龙和东海神龙之事?”   “是的,三义三老的首要人物同时现踪,正好一网打尽,咱们迎上去,还怕出师不利吗?哈哈,走!”   两人向五老峰如飞而去,隐隐又听白无常道:“老弟,盛名之下无虚士,咱们禀知令主,让他定夺……”   ※※※   文俊挟起黑影,以奇快的身法掠走,他只感到身材娇小,且散发出阵阵幽香,不用看,准是女的无疑。他脚下加快,心中暗忖:“怪不得那银光啸声有异,定是她发中的银簪来制敌,也亏她冒险救我,不然我就没命了,她是谁?我得看看。”   他正想止步,可是事情已经不可能,前面黑影疾走,三个人影狂奔而至。   这一带全是矮林,东一堆西一丛,人在其中奔走,视界甚小,等到看清人影,相距已近。   文俊有可以夜视的神目,已看清来人正是绿飞鸿和两名大汉,她们脚程慢,找不到人,在这儿乱搜,鬼使神差撞上啦!   他从容将胁下那软绵绵的娇躯往肩上一扔,背在背上,发出龙吟似的清啸,挺剑飞扑而上。   绿飞鸿和两位大汉匆忙赶路,突见黑影一晃,随着啸声同时扑到,快极!她还没弄清是人是鬼,长剑已经漫天而至,吓得她魂飞魄散,赶忙一挫柳腰,攻出一招“玉门拒虎”身影几乎贴在地面。   长剑影穿透银色剑幕,带走她鬓角旁两朵绿珠花,又觉背脊被恰到好处的力道一压,她不由自主趴下了。   这同时,死寂的夜空里,传来两声惨号,动人心魄。   她挺起身扭头一看,惊得毛发直竖。   荒林寂寂,剑影踪迹不见,而她那两名大汉,正双手按在胸前,缓缓地蜷曲着,慢慢地前倾,又“噗噗”两声闷响,倒在他们的剑上,手足一伸,八成儿是断了气。   她抹去额上的冷汗,缓缓站起,向脚下两朵碎珠花瞥了一眼,震惊地说道:“是他,是他!他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   她呼出一口长气,幽幽一叹,踏着沉重的步伐,凄然一笑径自觅路返回五老峰。   文俊收剑入鞘,飞越数座树林,在一处短草丛中止步,轻轻放下背上人,定睛一看,突然脱口惊呼道:“是你,你怎么反而……”   “是我,玄衣仙子聂翠华,我……我该死。”她的声音异常微弱,星眸半启,浑身瘫痪。   文俊讶然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罪有应得,但是我死也心甜。”   “为什么?”   “因为你没伤在恶鬼手中。”   “姑娘,你不是十大报应神之一吗?怎么反而……”   “是的,十大报应神谁都该死,但身不由己,奈何?你说我为何吃里扒外呢?原因有二:一是我早想脱离那非人性的阎王谷,二是……是……唉!”她语气渐弱,似要晕厥。   文俊赶快扶起她的上身,急问:“你受伤了?伤在哪儿?哪儿?”   玄衣仙子软弱地依在他的铁腕上,费力地吸了一口长气,铁灰色的脸蛋似乎泛上一点红潮,她并未张目,仅吃力地抽搐一下嘴角,那美好的弓形小嘴青中泛黑,然后她撇开话题,软弱地说道:“悠悠苍穹,情天抱恨,好兄弟,不要迫我说了第二件心愿,那妖妇桃花仙史已经死了,她对你怀有……怀有……异谋,我杀了她,尸体已派人送回昊天堡去了。”   “你杀了桃花仙史?”   “是的,她杀了无极道人,你的师伯,这是三堡主说的,这不是她致死之由,主要是她对你用心歹毒,我不得杀她,因为……因……因为……”   文俊心中一振,他还以为师伯是死在三堡主与小周郎之手的,原来真凶却是那淫贱货。他伸手去揭她的眼皮,那原是深潭也似的美眸,已变成了灰色,他急问:“姑娘,快说,你伤在何处?看你的眼眶显然是中毒。”   “是的,中毒,是黑无常的玄阴尸毒,除了黑白无常,无人能解,我快死了,心室已在发麻,丹田似在抽搐,马上得死。我……我求你,在死前,你……你能轻唤我的名字三声吗?那样我会平静地死去。”   “聂姑娘,你死不了。”他将她放下,伸手去解胁下蓝色的革囊。   “我不怨你,也不怪你的吝啬。”   她眼角滚下两颗泪珠,又说:“你总不会忍心不告诉我你的名字吧?让我带着你的音容美貌含笑走上人鬼残途,阴风惨惨的黄泉大道……”   她的话语未落,突然浑身一震,文俊已运掌如风,在她额上胸上背脊上印了四掌,一颗微泛青色的丹丸,滚进了她的咽喉。   片刻,她只觉自己站立在云端里,那么轻浮,眼前,是重重迭迭的障目浓雾,身躯时升时沉,不知身在何地。身躯是那么轻浮,但又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挤开肌肤,要向外溢出,升起了阵阵痛苦的感觉。   她正在恍惚迷乱痛苦之间,突然四周云雾渐散,有一道亮晶晶的光芒,透过云雾,直射到她的身上。   她正在恍惚迷乱痛苦之间,忽然四周云雾渐散,有一道亮晶晶的光芒,透过云雾,直射到她的身上。   光亮所知处,阴寒和痛苦立时消失,只觉浑身一震,突然惊醒。   夜空里,群星闪烁,那有什么云雾、亮光?   自己平躺在地上,身旁正盘坐闪目行功的人,正是她初尝爱情苦味,领悟人生七情,不惜掌震桃花仙史,更冒险抢救他脱险的恨海狂龙。   他,闭目垂帘,面相庄严,一双虎掌发出阵阵暖流,在她胸腹之上轻轻运转,掌距体半寸,并未着肌,但那暖流却直通内腑,所经处气血加速,痛苦尽失。   她一生中,从未与男子这么接近过,只感到粉颊发烧,芳心狂跳,正待坐起,却听文俊低沉地说:“聂姑娘,不可妄动,玄阴尸毒正在溢出体外,请忍耐片刻。假使能凝聚真气,最好能助我行功疏引。”   她没做声,试吸了一口气,静静行功,将真气徐徐凝聚丹田,在外力的引导下,并不费劲,她知道自己得救了。   半盏茶时,文俊运掌渐缓,他凝然一笑道:“在下已领姑娘援手之惠,永铭心中,大丈夫恩怨分明,今后无论姑娘是否与在下作对,在下绝不与姑娘为敌,而且,在力所及之下,誓助姑娘完成三件心愿,青山永在,姑娘珍重!我,姓梅名文俊,请代为守秘,后会有期。”   “期”字一落,人已飞射丈外,瞬即不见。   玄衣仙子浑身无力,她的心碎了,眼角滚下无数晶莹眼泪珠。她躺着一动不动,用只有她自己可闻的心声说:“是的,珍重,你在我的心中留下梦痕,却让我独自在梦中追忆,俊!你多忍心啊!”   她静静地躺着,闭目冥想,不愿起来惊醒脑海中的幻影,和他那似在目前的音容。   一缕微风掠过她身旁,她张开秀目,惊得陡然站起。   在十丈外,有一个衣袂飘飘的身影,用令人难信的轻功,飞越树梢,瞬即剩下小小的淡影,终至消失。   以去势判断,这一瞬间,这人竟飞越了百十丈之遥。   空气中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芝兰芳香。   她心中一凛,赶忙展开轻功,向远处的五老峰急驰而去,粉脸上悚然变色。她心中暗忖:“假使这个人要取我的性命,不过是反掌之易,普天之下,几曾看见过这样的轻身超卓的功夫啊!”   ※※※   文俊以奇快的身法向东北急赶,他要和黑尸魔会合,他怎想到黑尸魔为了六合北宫化之事,赶往大巴山去了呢?   在他左侧五里的林木深处,也有一个淡淡身影,正以骇人听闻的飞行绝迹旷世绝学,向东掠去,像由同一轴星向两个方向向散飞的流星,两人永远无法碰头。   将近与黑尸魔分手之处,远远地可以看到两缕冉冉升起的轻雾,他先隐下身形,再贴地向那儿掠去。   两缕轻雾之间,有一个一身火红的娇小身影,曲线迷人的身体,裹在那火红色的劲装之下,令人油然兴起犯罪的念头。她,美丽出俗,媚眸流盼,小巧的瑶鼻下,是一张令人想入非非的弓形小嘴。   奇峰突起胸部左襟,绣过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色小燕,衬那一身火色红装更红,更亮,背上斜插一把长剑,红色鱼皮鞘,大红色的剑柄,直垂下她那赛玉欺霜的粉颊旁。   距她十余丈官道之旁,站着一个高大身影,三角脸,朝天鼻,一双深陷的大眼中,射出阵阵绿芒。   这个人正是初遇阎王凶人的第一个,曾经用“黑砂毒掌”打了文俊一掌的绿眼鬼王殴天报。   这家伙一手按在他腰中外门兵刃拘魂令上,眼中绿芒追随着红衣姑娘。   红衣女郎吸入一口气,曼气轻语:“这是玄清老道的氤氲迷香,幸而我有解药。看样子,他定然遇见高手,不然怎肯把珍逾性命的迷香管也扔在这儿呢?我替他拾起,找他换一管药再说,不怕他不给。”   她扭着水蛇腰,向冒烟处走去。   两处冒烟的地方,中间正是百毒书主布下黑龙瑶液的陷阱,红衣姑娘莲步轻摇,正好在中间通过。   她还未到达烟冒之处,轻烟却突然不再冒起,她怔了一下,轻声说道:“哦!真不巧,恰好喷完,这东西太少,不易找,算了吧!”   她一转身,面向绿眼鬼王,正待走出官道,突然,她机伶伶一个寒颤,骇然惊呼:“完了!我……我……辛叔叔的黑龙……啊!”   最后一声“啊!”,凄厉而颤抖,令人闻之酸鼻。   绿眼鬼王骇然变色,纵身飞抢。   就在这瞬间,文俊已闻声赶到。   他目力超人,已看清正是打他一掌,荒村屠村杀人剥皮的绿眼鬼王,那双绿芒闪烁的鬼眼,最易辨识。   文俊没听清红衣女说些什么,仅听到她那颤抖绝望的哀呼,即闻声扑到,只道是绿眼鬼王要对红衣女无礼,一声怒叱,迎面一掌拍出。   两人身在半空,急如星火。   绿眼鬼王闻声知警,不容思索,也一掌拍出,“啪”一声暴响,双掌接实,人影飞射,腥风激荡。   文俊的功力,比初下山时精进了不知多少倍。   绿眼鬼王岂吃得消,直震出三丈外去了,“砰”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腕骨跌裂,立时晕厥,躺在路中像条死狗。   文俊在半空中一扭虎躯,向摇摇若倒的红衣女掠去,一把将她扶住,正欲动问,岂知他手一触她的手腕,那高耸的王乳上红如丹珠的红色燕子进入眼帘,他心中一震,便待放手,但已经迟了。   在江湖中,提起了阎王谷卜氏姐妹,真是个无人不知,大名鼎鼎,姐姐叫红燕子卜燕,妹妹就是绿飞鸿卜雁。   这一红一绿雨露普施的姐妹花,风流艳事满武林,只有白痴才茫然无知,只有死人方会忘了她们的艳名。   文俊一看到她胸前的红燕子,便知道自己错了。   他正待放手,红燕子已一扭腰肢,右腕臂像一条蛇,缠上了他的颈项,芳香而灼热的双唇,啧一声吻在他的下颔上,那一团烈火似的胴体,毫无顾忌的挤入他的怀内。   文俊无名火起,大吼道:“不要脸,滚!”   只轻轻一扔,红燕子转三个身子,飞出丈外倒地不起。   接着,她口中吐出那撩人心魄的呻吟声,双手齐挥,将自己的一身红装撕得粉碎,宝剑也掉在一旁,那令人心动的神摇的丰满胴体,整个暴露眼下。   文俊赫然震怒,手按在天残剑把上,想一剑把淫贼货劈了就走。   突然,红燕子那令人心动神摇的呻吟,变成了急促的喘息,和痛苦的嘶号,她大声嘶叫:“杀了我!我,我受不了!杀了我,杀……”   她双手按在腹下,蜷曲如虾,浑身大汗如雨,十个指尖深深插入阴部之中。   文俊大吃一惊,“啊”了一声道:“她疯了不成?多可怕呀!难道她的疯与我有关系的吗?”   他是个面冷心慈的奇男子,也就是所谓英雄肝胆,儿女心肠的大丈夫,也可以说有点妇人之仁,他不能见死不救,何况他与她之间,并无仇怨可言,尽管她臭名满天,但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一动了妇人之仁,替自己招来了无穷的烦恼,而且不久之后,他又和艳名满天下的三音妙尼同出江湖。   这一来,几乎身败名裂,情海风波,几乎不可收拾。   这正南五里远近,有一双娇小人影,以快如闪电的奇绝轻功,沿官道向这儿飞跃。更远处也有一个淡淡人影。   文俊正在委决不下,救她呢抑或撒手不管她?   “杀……了我!啊!我……我……”   红燕子嘶声力竭地叫,其声渐微,双脚无力的左右一分,双手乃插进私处,血染满了一双玉手,浑身不住抽搐,弓形的小嘴扭曲着,血缓缓流出嘴角。   文俊一咬牙,突然一纵而前,俯身出指,以极快的手法点了她的晕穴和手足软穴。   就在他俯身运指的瞬间,官道上鬼魅似的到了一双娇小的身影,把这一瞬像是丑恶的一幕,深深印入眼帘。   两人影发出一双绝望的低呼,以更快速的身法向后速退,瞬息失踪。   也就在这同一瞬间,曾经在玄衣仙子眼前显身过的淡淡人影,以令人难觉的神速身法,在黑影的身侧掠过,陷入林中不见了。   两娇小黑影似有所觉,但也许是不愿多管,也许是另有其他原因,急急退走。   文俊点了红燕子的穴道,匆匆忙忙在她眼耳口鼻中检查,自言自语地说:“怪事!不像发花疯,花疯肌肉不会收缩,这可就难了。”   他拨开她的双手,只觉心中一酸,下阴血肉模糊,微鼓的小腹渐渐肿起,灼热之气飘扬,血仍在流,惨不忍睹。   微风一吹,隐闻腥臭,似发于腐坏的鳞介水族尸身,但如留心细辨,却又一无所觉。   文俊脱口叫道:“黑龙淫液,产生南方沼泽之地,可穿重甲,乃淫欲之精,人畜沾之,体生诱春之火,毁生殖机能,毁淫欲之髓。此物极毒,唯北阴山所产寒冰朱莲实可解,天息山阴所产朱磷石,可禁毒液于丹田,但今后不可练气血,子嗣无望,阴阳皆绝。该毒液无色无臭,沾着毒发可嗅出。”   他伸手去解蓝革囊,一面说道:“解毒真经有过这一段,我记得,寒冰朱莲实就有一瓶,姑娘你得救了。”   他打开一个玉瓶,倒出一个朱红的莲实,捏开她的牙关,将莲实用内功捏碎,塞入她的口中用手掌握住她的咽喉,运神功向下一引。   他收好革囊,拾过一块红色衣裤,替她掩住下阴,然后替她解开穴道,缓缓站起,喃喃自语道:“姑娘,谁对你施展这种伤天害理的淫毒之网,你自己去找吧。咱们是生死对头,也许下次见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恕难助你去找了。”   红燕子穴道一解,渐渐转醒,张目凝望文俊,似在辨识眼前这个高大人影。   文俊走到十丈外官道中,晕死路侧的绿眼鬼王身边,剑眉一轩,冷哼一声说道:“你这恶鬼也有今天!我亲眼看见你活剥人皮,惨杀全村男女老少,鸡犬不留,要让你活命,天理何在?但我不杀无抵抗力之人,就让你活现世也罢!”   右足连点,制了绿眼鬼王腹背五大穴,中极、气门商曲、会阴、贤门、鹤口,这些风穴,点中者立毙。   但文俊主下手极有分寸,绿眼鬼王成了废人,但死不了。   他回望远望红燕子,她的眼波也正在向他凝视,他整整腰中剑和囊,向星子扬长而去。   林中暗影里,传出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一道淡轻烟一闪,霎时不见了。   ※※※   半月后,湖上传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   这个消息就是恨海狂人的传人恨海狂龙,在庐山五老峰下,几乎奸杀了卜大小姐红燕子,至今她私处溃烂,大病半月尚未痊愈。   而这幕惨剧的目击人,是阎王谷甚有名望的绿眼鬼王欧天报,他适好在场,身受绝穴断腕酷刑云云。   而那初闯江湖,声威远播的悔海狂龙,从星子闹到江陵,惊天动地打了好几场硬杖,就是在半途发生的大事,就是在谣言传出的前两天。   恨海狂龙像彗星似的,突然踪迹不见,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又是一个烦恼的夜,星子南门外,充满了带着满心欢乐,前来夜市中找身心之乐的人群,非常热闹。   而在城厢西巷高升老店,靠东厢那座宽大地套房中,客厅中黄昏的灯光下,正呆坐着神身凛然,似有种种心事的一群老小。他们,正是在城根卖艺,接到二等阎王令,被黑白无常称为武林三老之首的东海神龙柯鸣远一家子。   近四十年来,双凶一霸因穷凶极恶,正人君子谈之色变,威名如日中天,但茫茫人海,莽莽江湖,到底还存些儿不绝如缕的武林道义。   除了六大门派故步自封之外,称孤道寡令人侧目之外,代表武林道义的有三个老前辈,称为“武林三老”也叫“仁义三侠”。   不过大家都尊敬他们,所以替他们的排行上,都加了个爷字。仁义三侠大都归隐,仁义大爷九现云龙徐占海,就是文俊的义弟妹廷芳、廷芝的爷爷,他广结善缘,但从不过问江湖恩怨是非。   二爷三爷是天棋子周天豪,荆山老人沈潜山。   周天豪潜隐阎王谷左近,曾授“满天星罗”手法给文俊。   荆山老人是文俊的去世恩师,死于宇宙神龙霸道暗器“龙须毒针”之下。   武林三老,却是武林中好管闲事而且脾气古怪的高手名宿,不一定都是好人。   第一位是东海神龙柯鸣远,家住东海龙华山,不时在江湖独来独往,仗义诛奸的事他绝不畏缩。   一根蛟筋鞭诡异辛辣,神乎其神,但近一二十年来,未离东海半步,不知因何突然莅临星子,作起卖艺的江湖混混,令人费解。   第二位叫北海玄女,其实算年龄,她已八十出头了。她住在北海陷空岛,其实北海在哪儿,只有鬼怪妖仙才知道,不是今天的贝加尔湖,也不是广东的合蒲县突出海中的大镇北海,更不是欧洲西北那个北海了。   也许渤海有人叫作北海,就算是吧,可是陷空岛呢?谁也没有见过,这都是那老太婆信口开河胡说那么一个地名唬人的吧!   第三位叫玄阴姥姥,据说是住在西倾山,亦正亦邪,亦狠亦慈,含笑杀人,也可以狂歌挥剑。   东海神龙正襟危坐,右手是他的老兄弟柯志远,左右分立着一双小兄弟,是东海神龙的小孙子,柯亮和柯小梅。   左着一排短椅旁,坐着小兄弟俩的生父和叔叔,柯干和柯坤。   还有两个彪形大汉,他们是东海神龙的徒儿,施世铭和施世昌,他们也是兄弟俩。   灯火摇晃,室中空气十分沉闷而带着窒息的气氛。突然,东海神龙透出一口长气,瞪眼看着悬着一幅中堂下的香案上,那升起的袅袅香烟,静静垂下的“二等阎王令”,沉重地开口道:“今天是第三天了,不见阎王谷派人前来询问,看来大事不妙,越是平静,危机越大,令主可能我的行藏,存心要我栽在这儿了。”   “爹,难道你们真不讲理吗?我们已经按江湖礼数将令请回,要不讲理,要江湖规矩还有何用呢?”柯坤愤愤地说。   “孩子!”老人家淡淡一笑,道:“你曾听过江湖规矩为何物?谁订下的?难道非遵守不可吗?欲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就是今日武林的至要名言。”说完,冷冷一笑。   “爹,一切都怪我,我……我不该操之过急。”柯干蒙着脸说。   “孩子,一切都是冥冥中的主宰,事不关心,关心则乱,你身受切肤之苦……”   老人家凄然轻抚两孙儿背心,语音颤抖,说道:“十年,十年!好漫长啊!生者饮恨,死者含羞,我实……”一滴老泪,悄悄地挂下他的腮旁。   小孙柯亮惶然地问道:“爷爷,亮儿那时几岁了?十年,什么事情发生在十年前呢?”   “你两岁,这些事你不用问。”   柯志远道:“哥,九现云龙在九江,昨天竟与昊天堡的人大起冲突。”用手一指那阎王令旗又说道:“他们出去了。”   “难怪!胜负如何?”   “九现云龙身负重伤,走了。他双拳难敌四手。”   这时西院里传出一声惊叫,其声极小,在座众人皆未听闻。   东海神龙黯然地说道:“看来,今晚是我们的生死关头。”   柯志远冷笑说道:“柯家不是猫儿狗儿,哼!够他们受的。”   东海神龙附身声道:“兄弟,水箭都准备好了?”   柯志远点点头。   “船呢?” 第二十二章 情海风波   志远又点头。   “记住,不要管我,由世昌依计划行事,不得有误,为柯家留一条根苗。”   “大哥,你……”   东海神龙摇摇头,凄然一笑,道:“我意已决,再说徒乱神智。老实说,他们要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并非不可能之事,但是……”   他一挫钢牙,沉声说道:“他们将付出绝大代价。”   远出传来阵阵凄凉而寂寞,沉重而震动着游子心弦的更柝声,夜静更深,午夜已至,深夜中沉静如死。   各人皆神色肃穆,默然倾听,“嗤”的一声锐啸,“笃”的一声响,朱红托盘上,又多了一支二等阎王令旗。   东海神龙倏然变色而起,向外沉声说道:“令主是不问内情,不允申辩,非留下柯某全家不可了吗?”   门外无声无息,鬼影俱无。   东海神龙一抬左掌,柯志远向两侄孙一点头,老小三人转入内间不见。   施世昌默然跪下,向东海神龙叩了三个响头,再起身和柯干兄弟躬身一礼,方转向兄长施世铭道:“大哥,你先走一步,嫂嫂处我自会尽力。也许,我会使你失望,但绝不会令本门沾污,令施家子孙蒙羞。”   施世铭也凛然地答道:“你去吧,我信任你。”   施世昌向各人告辞了。   东海神龙走至神案前,拔出两支阎王令旗,双手一合一张,令旗成了一堆粉末,张开掌吹散粉屑,向外亮声说道:“这是老夫的答复,姓柯的不是那种自行了结的匹夫。”   柯干傲然地说道:“神龙动沧海,蜕化飞九天。”   施世铭豪放地接口道:“血酒乾坤动,浩气震山川。”   这是龙蜕岛东海门子弟子的祖师遗教,意思是说门下弟子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轰轰烈烈的创业出人头地,一是慷慨激昂地赴死,保持本门声威无变。   四个人全都站起来,飞快脱掉外罩袄衫,显出里面结扎停当的劲装,脸上全浮起傲岸而又从容的微笑。   左侧厢房瓦面,“噗通”一声闷响,接着传来碎瓦之声,“噗通”!右侧又响起了同样的怪响。   四个人相对淡淡一笑,东海神龙毫不动容地说道:“今晚这客房将会有好戏看。千百年来,绝没有正道之士,肯做这种残忍而又违反武林公义之事,他们该约我们到郊外一拼,不该在这儿牵连无辜的人。”   “阎王谷的人不屑称正道之士。”   这声浪毫无人气,发自门外,随声出现一个脸色惨白,五官尚称端正,身材伟岸的中年书生,青色儒衫儒巾,看去倒有点书卷味。   东海神龙轻瞥儒士一眼,淡淡一笑道:“老夫并未说贵谷之人可称正道之士,屑与不屑,那是你们的事。”   “正是如此,谁不知令主是黑道魁首。”儒生站在门内答。   “正如阁下一样,不知十大报应神百毒书生的大名?”   “好好说说,在下只算是浪得虚名,哪有东海神龙武林三者之首的名头响亮?”   两人正在针锋相对穷套,外面突变已生。   首先在后院传来两声惨号,接着四处响起连声鬼啸。   室内的灯火突灭,在连身暴吼中,百毒书生飞退到了天井,还未站稳,蛟筋鞭矫捷如龙,闪电而至。   他功力深厚,能临危不乱,猛然扑地飞旋,飞快地撒出腰悬长剑,贴地急掠,反扑东海神龙,长剑幻起朵朵银花,十分凌厉狂野。   在瓦面,柯干柯坤的两根蛟筋鞭,截斗八名黑衣大汉,宛如虎入羊群,鞭到处劲风怒啸,惨号时起。   但施世铭可不成,他的对手只有一个,就够他受的了。   这个人,正是十大报应神之首,武功并不太高明的一笔惊天古飞扬,在十大报应神中他没有什么了不起,但真才实学却胜过许多武林名宿,施志铭后生晚辈,委实相去太远了。   两人的兵刃恰成强烈的对比,皎筋鞭长有六尺,文昌笔刚好是鞭长的三分之一,一寸长一寸强,但半点也未强,功力相差太远了。   反之,一寸短一寸险,文昌笔步步进迫,寸寸生险。   整间客站灯火全灭,客人们吓得不敢喘大气。   但在不受人注意的暗影里,不时无声无息地飞迸出深深的水珠,一沾那些黑衣人身上,马上就有人狂叫着滚下瓦面。   天井里一声怒吼,百毒书生的身躯凌空飞起,直投东厢屋顶。同时,蛟筋鞭像条怒龙,随着东海神龙上了瓦面,惊雷似的攻向一笔擎天。   突然间,四周人影急闪,一黑一白的两上人影捷如飞鸟,飞扑东海神龙,有人在大声叫道:“有人在暗中使用歹毒暗器,放火!”   “打!”半空中像是响一声春雷,黑白棋子狂风暴雨似的,漫天彻地而至,惨号之声如雷动也。   随着暴喝之声,一条人影以“狂鹰掠食”身法,在东厢凌空扑到,锈迹斑斑的天残剑,涌起无数虚实难辨的剑影,向正欲置施世铭于死地的一笔擎天洒落。   百毒书生狂叫一声,扔剑骨碌碌滚下天井,他被东海神龙的蛟筋鞭卷住了脚,扔上瓦面,还不沾瓦,一颗白棋子已经迎面袭到,他来不及运剑,猛地一掌斜拍,人亦踏实屋面,他做梦也想不到,白棋子一沾掌风,竟然“滋溜”一声,突然向侧后方斜切而入。   他一挫腰,左掌顺势向后一带,去封白棋子的去势,霎时闪身斜飘三步,他一动,白棋子似已通灵,如影附身绕到他身前,急射而下。百毒书生大骇,也激得火起,一掌打出刚猛无比的罡风,同时举剑一振。   他不振倒好,剑花一旋之瞬间,棋子中那细小的牛毛针一闪即至,直贯入期门穴下三分筋骨缝中,他狂叫一声,扔剑倒下瓦面,滚落天井。   这一连串的攻防险恶生死一发过程,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瞬间之事。   百毒书生身受重伤跌晕过去,这一针委实功德无量,不然他要是使用毒药,不知要死掉多少冤鬼。   这一招妙得紧,文俊正用的是“怒海藏针”,一圈倒影已将外侧力道震出,中间那若有若无的虚影,顺首笔杆贯心直入,快极。   一笔擎天见多识广,剑气向外一振,他便感到有一种无穷的吸力,将他的身躯向前一吸,不由他自主,而淡淡的剑影,已经闪电似点到握笔的虎口,似要贯穿正向前凑的胸膛。他大惊失色,双足疾点,拼全力挣脱那无形的吸力,一振手腕,文昌笔猛点,终被他脱出了致命的一击。   黑白无常一到,东海神龙危极,一打一,他或许能侥幸,一故二,招招有杀身之危。   瓦面上呼喝暴叱之声,震耳欲聋,小贼们假使闪亮火折子,保险会被不知其所来的歹毒水珠射中,准死无疑。这一来,总算保住了院屋不禁被火焚之厄。   黑白无常正迫得东海神龙逐步后移,忽见一笔擎天十分狼狈,他突丢下东海神龙,黑亮的新无常棒反向文俊卷去,口中并阴森森地叫道:“又是你打岔,这次看你往哪儿逃?”   由黑无常的口气说来,文俊昨晚怒惩绿眼鬼王之事,并未为他们所知。这是事实,两天中,鬼王和红燕子晕迷不醒,知觉已失,说不出什么来。   文俊知道自己的功力差劲,斗不过这恶鬼,但他并未心惧,挥剑接招。   情形是一面倒,柯干兄弟浑身是血,贼人越聚越多。   施世铭至少挨了两刀,眼看要完蛋。   东海神龙和白无常势均力敌,恶鬼极少使用兵器,今晚却用一根无常棍,一步步将文俊迫向檐牙顶端走。   幸而屋面上人多,贼人不在少数,两只恶鬼不敢施展玄阴尸毒,不然局面早就改观了。   东海神龙的处境愈来越险恶,他亮声儿叫道:“恨海狂龙,快退下,柯某心感仗义大德,老儿要与他们同归于尽,快退!”   白无常叫道:“退?哼!你们的皮,全得留在阎王谷。”“唰”一声,一棒捣出,左大袖向旁一拂,要夺飞舞而来的蛟筋鞭,身形急进。   “哎哟”一声惊呼,柯干右肩后琵琶骨挨了一刀,滚下瓦面。   “拼了!”   施世铭怒吼,蛟筋鞭倒抽一名大汉,左掌斜拍,把一把刀拍偏半尺,双拳难敌四手,背后一把刀,已经削到头边,他一挫虎腰,刀掠顶而过,反手一掌后抡,“噗”一声击中那人小腹,那人的左手也击中他的后心,两人同时间哼一声,滚到瓦面。   文俊目观四面,耳听八方,那些暗中射出的水珠愈来越少,他知道,油尽灯枯之期已是不远了。   突然,他心中一动,暗说:“百毒天尊留有几种毒物,事已至此,还用得着妇人之仁吗?我怎么这么傻啊!”   他已退到檐牙顶端,不能再退了,猛地一声怒吼,攻出一招“云封雾锁”,真力已运至十成,虚虚实实的剑影,幻出一道风雨不透的剑幕,果将黑无常迫退两步。   黑无常的无常棒不敢和无残剑接触,劲力万分的潜力又伤不了文俊,他不得不暂时退避。   文俊乘这片刻空隙,抓出了蓝革囊中盛赤琐草的粉末玉瓶,旋正喷孔,抓在掌心。一缕带着淡淡甜香的轻雾,缓缓在他拳中泄出,随风四散。   他用天残剑在身前织成一道剑墙,阴阴一笑道:“恶鬼,你将一睡不起了!哈哈,你嗅到了淡淡的幽香吗?片刻,你将一睡不起了,快啦!”   黑无常闻言大惊,张鼻一嗅,果然不错,他急退两步,又嗅了一嗅,接着感到有点神思昏昏。他骇然变色,强振精神怒叫道:“小狗你是做梦,你骗谁?”   “小爷是做梦,但绝不是坏梦。看啊!倒下二个了。”   不但倒下两个,凡是功力稍浅的,像一座座腐朽的土墙,接二连三躺下啦!   只片刻功夫,没倒下的只有两无常、东海神龙、一笔擎天和三个玄衣大汉,但他们都像喝醉了似的,兵刃上的力道,神奇地消失了。   黑无常打一寒颤,厉声问道“你……你这卑鄙小狗,用什么鬼……”他突然住口,打了一个呵欠,摇摇头,似要睡啦,但仍未倒下。   “你要能记住,就记住好了,百毒天尊的赤琼草,只有西昆仑的朱瑶花,在半个时辰内可解。我恐怕你没有机会了,西昆仑太远了。”   “赤琼……草……西昆仑!啊!百毒人魔!百……毒……”   黑无常拼最后一口气说出,咕呼一声躺下了。   文俊收剑,喃喃地叫道:“我不再救你们了,救了你们好去杀别人,这岂不是罪过之举么?”   他取出另一只玉瓶,倒出来瑶花十余朵,先救东海神龙,再把落下天井的人全部搬上瓦面,他们都身受重伤,并未死去。   片刻,四人先后醒来,东海神龙已听清文俊与黑无常的对话,已知其敌,赶忙爬起行礼:“大侠云情高谊,小老儿粉身难报万一,待……”   “老前辈,快将贵伴当撤离此地,阎王令主近在咫尺,迟恐生变,由暗中撤向江边的四位老弟已经安全出城,快!迟延不得。”   他将六朵朱瑶花交到东海神龙手中,又道:“房下使水箭的人,请速替他们服下。”说完,纵下天井。   东海神龙下房,片刻上来了六个壮汉,背起三人如飞而去,东海神龙正要向收集死尸的文俊走去,却听文俊叫道:“老前辈,快走,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小兄弟,东海龙蜕山,小老儿扫径恭候,务请侠驾光临,珍重再见。”纵下街心走了。   “且慢!”   他赶出门追上东海神龙,将七泽苍龙所赠信牌送到老人手中,急急地说:“如果阎王令派人在江湖追踪,这信牌乃是长江水路好汉的信物,可找他们帮忙拒敌,珍重!”   文俊赠信牌的同时,城西一座草木葱茏的花圆中,那荒无人迹的破败阁楼里,升起一缕淡淡轻烟,在草木梢头以奇疾无伦的速度,向城南飘去,越脊飞垣,如履平地,这不是烟,是一个淡淡人影。   这淡影掠过客店的左侧,看了屋面和天井的惨象,突然喃喃自语道:“我来晚了一步,他……果然来冒险了,这可敬而又令人担心的人!他为什么生具这种大无畏的英雄肝胆,却又这么缺少缜密的思虑呢!”   淡影消失在远处一座崇楼暗影里,文俊上了瓦面,他张目四顾,然后自语说:“你们别怨我,想想你们的行事吧!我该走了,徐爷树下强敌,负伤返回江陵,我得赶先一步。”   就在他举步欲行的瞬间,耳边突然传来清晰的,十分温和婉转的清脆语音:“救救他们吧,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他们自会有恶贯满盈的一天,这些尸体太惊世骇俗了。”   倒不是这些话令他惊骇,而是这种说话的功力,他惊叫:“千里传音入密!两种功臻化境的神功凝而为一,谁有这种神奇的造诣?”   “赤琼草之毒,解救须在半个时辰之内。”声音又在耳边清晰地响起,语气略带坚决,“救他们”。   他略一迟疑,最后仍将瓦面的人推下天井,用火折子燃上三朵朱瑶花,往人堆中一放,淡淡人影亦行消失。他刚纵上瓦面,怔住了。   屋脊上站着三个人,正是姥姥和凤、瑛两个姑娘。   姥姥那慈和的脸上,带着茫然困惑的神色,瑛姑娘垂着面首,粉面木然而略带忧愁。   凤姑娘的脸色可大不妙,板着脸,闭紧嘴,她明澄的秀目中,已消失了柔和明艳的光彩,代之而起的是两把锐利的剑簇,寒森森的直欲透人肺腑,令人不寒而栗。   文俊为人心高气傲,行事正大光明,他不怕任何人凌厉的眼神,更不向任何人低头,所以他毫无惧色。   他向姥姥躬身一礼,朗声说道:“老前辈仙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没人回答,文俊方感事不寻常,就是说,有点严重。他向三人一注视,心中冷哼一声,抱拳一礼道:“告退!”转身就走。   “站住!”凤姑娘突然娇叱,语气委实不友好。   文俊一向对凤姑娘有点不善,他觉得,她那玩世不恭或喜怒无常的性格,和自己格格不入。他一再避开他们,也就种因于此。   其次是,凤姑娘美如天仙,衣着华丽,定是雄据一方的武林名宿的豪门千金,而他,有家等于无家,父亲虽高魁进士,却仕途无望,仅可算一介寒儒。   目前他浪迹天涯,誓雪师仇,一袭薄衫,形同流浪汉,两相比较,要说没有自卑感,未免是欺人之谈。   凤、瑛两姑娘,美,真是美,凤姑娘中带威,英气时现,有时令人有不敢仰视之感。瑛姑娘却相反,她永远用那温柔圣洁的目光看人,令人心中自然而然感到温馨、平静。   当午夜梦长,烦恼之念尽消之时,文俊不是顽石、天痴,两女的身影和音容笑貌,有时也偶或在他脑海中闪过。   对两女的印象来说,瑛姑娘的份量比凤姑娘所占的比重要高些。   要是那一声“站住”,不要那么冷厉,或者是出于瑛姑娘之口,他会站住的,但却是出于凤姑娘之口,他头也不回踏出一步。   “叫你站住!”声音更冷,隐泛怒意。   他似若未闻,又踏出一步,肩不晃腿不弹,凌空直起。   离瓦面不到五尺,身后传出凤姑娘的一声冷哼,突觉一股雄劲的吸力,将他往下猛拉,简直毫无反抗的余地,乖乖落到原来的立足之处。   不用问,准是这朵带刺玫瑰玩的花样,他心中骇然,暗说:“虚空接引!能将我引回,至少也要花一甲子功夫。”   他心中警惊,但倔强的天性被激,怒火上涌,立时按捺不住。他猛地转身,冷哼一声说:“虚空引接,好俊的功夫!是想再次戏弄在下呢,抑或吓唬人?”   凤姑娘柳眉倒竖,愤愤地叫道:“狂徒住口,你还有脸在这儿和我们说话?你这人面兽心的可恶……”   “呸!”文俊怒火更炽,打断她的咒骂:“血口喷人,可耻!你凭什么在这教训人?凭什么?”   凤姑娘恨得牙关紧咬,缓缓地提起翠袖。   “姐姐,何必呢?我们既证实他仍在此地,知道就是他所为就够了,走吧!”瑛姑娘委婉地劝解。   “不成,他该受到报应,不能任他逍遥法外。”   “孩子,安静些。”姥姥说话了:“也许,你们认错人了,看他这些日来的所作所为,不像是这种人啊!”   “姥姥,你老人家难道信不过凤儿的目力?”   “这我毫不怀疑,只怕天下同形同貌之人或许会有。”   “绝不会错,姥姥,腰插天残剑,胁下蓝革囊,再说,他烧成灰我也记得他……他的容貌。”   文俊被她们弄晕头倒向,莫名其妙,剑眉紧锁,莫知所云。   这时,天井中的黑白无常等凶徒,得朱瑶花的烟一熏、正在缓缓醒来,烟熏的功效缓慢,故还未清醒。   “孩子,你不方便问,我来问你。”姥姥说。   两女突然羞愧难当,粉面泛赤,但文俊根本没向他们脸上瞧,丝毫未觉。   “不,我用旁敲侧击之法,可以证实是他,我来问。”   凤姑娘气愤地说:“绝不放过这种人,那怕他是……是……”   “好吧,你问。”姥姥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叹口长气。   “我问你,须从实道来。”凤姑娘疾言厉色问。   文俊憋了一肚子火,冷哼一声,傲岸地答道:“是审犯人呢,抑或套内情?”   “两者都可。”   凤姑娘秀目一瞪,神光湛湛。   “没有回答的必要,因为我不是犯人。”   “你真的不答?”凤姑娘冷冰冰地问。   “谁跟你说假?”文俊顽强地像条驴子。   凤姑娘缓缓抬起手臂。   “姐姐!”瑛姑娘惊叫。   “哥儿。”   姥姥叫,并伸手按住凤姑娘的手腕:“老身希望你洗清自己的污点,最好的办法是从实道来,青年人疯狂难免,你是行事三思啊!”   “在下自来行事光明正大,所行无亏,为什么会污秽?在下不敢自夸为大丈夫奇男子,但自问无愧于天,无愧于人,前辈与两位姑娘,一再相迫,委实令人费解。”   凤姑娘不屑地说道:“呸,奇男子大丈夫,你不觉得惭愧!”   “这个你管不着。高兴你就问吧,区区不一定回答。”文俊总算是让了步。   “这三天中,阁下没离星子?”   “不错!”   “前晚你曾夜访五老峰?”   “夜访没这个雅兴,与阎王谷的恶鬼决斗。”   “胜负如何?”   “区区功力差劲,但轻功却占尽了上风。”   “四更天阁下在何处?”   “星子至九江官道,五南山之南,古松林之内。”   凤姑娘说道:“姥姥,不用问了。”   突然,天井中纵上来三个人影,黑白无常和一笔擎天。两无常大概是昏了头,也不看清屋面尚有些什么人,一声鬼啸,猛扑文俊。   文俊是背向天井而立,他的耳目是何等锐利?早已心生警惕,腥臭的玄阴尸毒刚沾体,只一扭一晃,便已横飘八尺,并且一掌劈出。   两无常一扑落空,大袖一拂,化去文俊的掌力,身形前飘,落在瓦面,方看清屋脊三人,不由一怔。   凤姑娘正在火头上,三贼冲了他的事更是不悦,冷漠地道:“你们是阎王谷的爪牙?”   “丫头,你是什么人?”白无常不知厉害,口出轻率之言。   “你们中了赤琼草之毒,竟然活了,奇迹!”凤姑娘顾左右而言他,她说她的。   黑无常阴森森地笑道:“什么赤琼草?胡说八道!怎么不回答问话?你这俏妞……”   他话声未落,翠影一晃,“叭”的一声脆响,他挨了一记莫名其妙的耳光。那纤纤玉手柔若无骨,晶莹如玉羊脂,可是掴在脸上的全不是那么回事,像一条火红的烙铁,以千钧力道飞撞而来。黑无常黑脸上如被烧红了的铁锤所撞出,大牙不受管制,跑掉了四颗,鲜血溢出嘴角,身形踉跄后退。   这一带瓦面,经过激烈的打斗,破碎得不成样儿,如不留心看准落脚点,准得出乖露丑。   黑无常眼冒金星,晕头转向,刀枪不入的八成僵尸毒功,竟受不了纤纤玉手那轻描淡写的一记耳光。他仅倒退一步,“哗啦”一声暴响,压倒了一根瓦柱横支,死狗似的掉下屋中去了。   白无常和一笔擎天惊得毛发直竖,情不自禁退后一步,机伶伶打一冷战,倒抽一口凉气,他们只觉得眼一花,脆响一发,三个女子似乎丝毫未动,黑无常却狼狈地掉下去了,他们几乎不信任自己的眼睛,更不相信这是事实,可是事实却摆在眼前,焉能不信。   这一突生变故,倒提醒了文俊,他根本没弄清这三个女人搞什么鬼,怎么突然由朋友变成敌人的?   看凤姑娘的神态,像是非置他于死地绝不罢休似的,他一向就怕和她们碰头,处处回避,但她们却像阴魂不散一样,怕见她们偏偏经常碰头。   他又想开溜,这种人避之大吉,黑无常掉下屋内,他倒想起了脱身之计。   柯志远带着施世昌和两侄孙,就是利用内室暗门,借邻屋的走道偷偷溜走的,他想到,假如我也由下面溜掉,她们三个女流之辈,还敢穿房入户去找吗?他正在留心脱身之路,形势又变了。   黑无常没上来,凤姑娘已娇叱出声道:“给本姑娘快滚!你们这一群三分不像人的两脚老虎。”   白无常本来心中骇极,但他毕竟是武林中名号响亮,身手皆算第一流的健者,被这利刀似的言词一激,怎受得了?当时恼羞成怒,发出一声鬼嚎,大袖一招“上下交征”倏然发出,并揉身急扑,腥臭异常的玄阴尸毒如潮恶发。   凤姑娘说道:“玄阴尸毒,怪不得你敢拼死!”一面招手,洁白如玉的纤手,在翠袖中伸出向前虚按,并扣中指一弹。   合该白无常命不该绝,恰在狂怒之下,一脚踏空,身形向左一侧,那本来要将他脑袋击破的无声指所发潜劲,由于他身形一侧,脑袋没被弹破,仅带走了一只左耳。   接着,所发的玄阴尸毒,似被奇大奇猛的一种神秘力道所震,以更强更猛的力道回头返奔,气流的声势并不骇人,只发出“丝丝”之声。   白无常真怪,他不进反退,贴着瓦片飞去。   “哗啦啦”连身暴响,木瓦纷飞,天井对面厢房檐口,被白无常的身躯撞倒一大片,他也掉下井里了。   “他作贼心虚,逃走了!”凤姑娘叫:“哼,下次碰上他,他休想活命!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丘之貉,贱种!”   她咬牙切齿,不知她因何把文俊恨得这么切骨?真怪!女人!   瓦面上早已不见文俊的踪迹,一笔擎天在白无常进招时,已知道不妙,乘机溜啦!   姥姥和两姑娘走了,远处来了笃笃的更柝声,已经是四更了。   ※※※   文俊见白无常进招,心说:“我该走了。”   他向右跨了一步,那儿有一个足可容身的破洞,身躯一沉,没入屋下去了。   室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像一头狸猫,消失在夜色中。他回到城根下自己的客店,结束停当,留下一张银钞作为店钱,溜出后院,直奔北门。   他越城而出,沿着官道北走,官道晚间无人行走,他心急似箭,展开轻功赶路。   当第一只辰鸡高唱时,他已过了九江,沿着长江南直趋武昌,他等不及乘船缓缓上航了。   在星子至九江的官道上,不管是黑夜或白天,都有三个行踪飘忽的人影在窥伺着往来行人,他们就是姥姥和凤、瑛两姑娘。   在破山东麓,有一座建筑在山坡上的小村落,村落最东面有座并不十分宏伟的大楼,那就是山村村首王员外的“海滨书屋”。   两天前,在官道绕过湖滨最近水际的一段中,发生了一段不算小的意外。   王员外的两千金,正坐在她那华丽的双轮马车上,由九江府外婆家里赶回破山村,眼看到家,却发生了意外。   还有百十丈远近,马车就可转入村道,赶车的老人正悠然自得挥舞着长鞭,一对白色骏马轻快地奔驰。   突然,两端发出了人马的身影,由星子来的是三匹千里良驹,马上是一个老太婆和两位绝色美姑娘,他们的马儿徐徐扬蹄,并不急于赶路。   由九江而来的十匹健马,却以全速向星子狂奔,两匹马一排,相距十来丈急进,马上是六个老少劲装朋友,和四名身穿道袍的中年道人,他们似乎急着要赶路,一个个伏鞍狂奔。   当第一对马以劲急的速度,冲过马车的剎那间,蹄声如雷,声势骇人,马上的骑士大概骑术高明,两匹马夹着马车,以仅错一发的惊险神技,挨着马车一掠而过。   驾车的马夫既没有见场面,也许是掠过身旁的狂风把它们吓得心惊胆跳,突然发出急迫的长嘶,发起疯来,驾车马发疯。有两个极大可能,一是人立而起乱跳蹦,一是拼命狂奔,这两匹差劲马,发起疯来却不差劲,两种可能都用上了。   首先,马突然怒嘶,人立而起,跳了几跳,驾车的老家伙慌得站起来吆喝,车子几乎翻倒了。   第二对马又擦身而过,车子帘内传出两种嗓音的尖叫。   第三对又擦过了,驾车的马不再起前蹄,突然发足狂奔,刚好追着第四对马的后面。   第五队马上人正是一只老道,眼看要发生覆车惨剧,但他们却无动于衷,仍想绕车而过。这一来可好,驾车马被缰勒得只有乱跳乱扫的份儿,马车也就像喝醉了酒的疯汉,剧烈地摇摆起来。   在尘土滚滚中,惊天动地似的传出两阵马儿临死的哀鸣,马车向前一栽,车辕立断,马车夫和车中两个女人,突然向地上飞撞,那匹快马,只留下一阵轻烟走了。   眼见三个人谁也别想活,怪事发生了,早已避至道旁的三匹千里马背上,突然飞起三条人影来快!闪电堪可比拟。   眨眼间,“轰隆”一声暴响,马车立碎,车轮飞扔两丈外。   而在三匹千里马驹侧方草地上,正躺着的马车夫、仆妇,和王员外年方二八的美丽的二千金,他们全晕过去了。   这救人的人,正是在星子搜索文俊的姥姥和两位姑娘,她们怎想到文俊得到九现云龙受伤的消息,星夜走了呢?怎等得到啊!   田野里,百十丈外破山村许多村民,都目睹这场意外的发生,皆不由自主的惊叫出声,在村口等待爱女归来的王员外一家子,几乎急死,老奶奶们晕倒了好几个。村民们发生惊叫,脚没停的齐向这儿奔来。   凤姑娘替她们施救活血,一面望着远去的快马说道:“武当的徒子徒孙,他们定是去找……找……他去了。”   “草菅人命,就是这意思,要不为了救人,他们,哼!非教训他们不可。”瑛姑娘天生的本性温柔,但也生气了。   “他们会回来的。”姥姥坚定地表示:“他们用马鞭传出武当绝学一柱掌力,震腐了驭马的骨髓,却被我在那两个凶徒的风府穴上,射了两根马毛。气血一动,不出三里,他们就会发觉是怎么回事,能不回来查看吗?”   “他们来了就好,哼!”凤姑娘动了杀机。   “孩子,姥姥永远不会违反你的意思,但请记住主人的吩咐,还是从轻发落他们罢!”姥姥说道。   这时,人群已经涌到,一阵好乱。   就这样,姥姥他们成了王员外的贵宾,她们也想在这要道附近逗留一些时日,所以对王员外把她们当作观世音菩萨似的,供奉在“海滨书屋”里。   在她们还未入村的时候,武当的十名门人到了,走在最后的那两个道人,脸色死灰,浑身大汗。   当他们还款到达破车死马之前,正在收拾后事的村民,看见这些凶悍的人马一到,惊惶地纷纷散开。   十二匹马一到,有两个道人手握两根长约两寸,被鲜血染红了的马毛,飞纵到死马旁边,当他还未核对马毛以前,目光落在破车的窗帘上,本来是杀机重重的面容,突然变成铁灰色,布满惊骇恐怖的容色,“啊”了一声,踉跄后退,转身飞身上马,颤声说道:“师弟们,快!回武当去!快!”   十匹马向九江绝尘而去,急如丧家之狗。   窗帘上,被人刻了一个小图案,刻是是三支交叉的宝剑,在外有一道芒圈围住,十分神似。内行人一着便知,不是刻上去的,而是以一种神奇的内力画成的,痕深半寸,无棱无角,却又细如发丝。   当夜,三条黑影由“临滨书屋”逸出,一在官道左近飘忽不定,两个直奔星子,身法之快,几如驭风飞行。   ※※※   在南昌府,东湖南岸通湖西府衙的大街,已经三更天,街上行人渐寂,而府衙里西院官舍中灯光明亮,隐约可以听到一个洪亮的嗓音,在吩咐下人办事。   “明亮兄,张老爹的吩咐你该知道了吧?”   “当然知道,只是……只是……”另一个嗫嚅地答。   “别只是只是,一切都不用你担心。喏,这是图形。瞧,雄壮英俊,宛如玉树临风,容易找的,我已以本府文书传颁各地驿站,并请沿江各府协助,随时可以调拨人手给你襄助,获得信息必须以八百里飞骑火速传送,各地驿马经常是昼夜待命,不得稍懈,你还不放心吗?”   “宗爷,我不是不放心,而是心有所疑,不知这人担待了什么干系,假使找到了,我们是否可以动手……”   “什么?动手拿人?你胡涂啦!不要饭碗了是不,任何事不许你管,只消盯住他就成,每天将他的行踪传回,没你的事,你要冒昧,哼!”顿一顿,一会儿又说话了。   “大管家已经替你准备了一千两银钞,不够用你可凭文书到各地暂调,多少不计。还有,这件事绝不可让人知道,这是张大爹奉夫人之命交办的事,泄漏些儿口风,你别来见我,咱们走吧!”   “是的,宗爷,你老万安!告退。”   死寂的街道,响起了雷鸣也似的蹄声,八匹快马从四处城门分道狂驰而去。   东湖南岸,府大人的官邪沉静地睡着了,但内院和花院中一座幽静出尘的小阁,却仍有隐隐灯光,在雕花窗帘内透出,绣帷低垂,无法看清室中事物。   内庭花庭中,恭立着一个苍老的老人,他就是那神秘香车的赶车老人。在他旁边,有两名仆妇和一名稚童,他们正在忙着准备茶点。   深深的垂下的珠帘内,传出一个温婉慈和的妇人语音,缓缓地道:“大爹,老爷真的准备上京吗?”   “这个老奴不知道,仅听夫人昨晚说及此事,但据老奴所知,似不可能,京中来了急报,新任的府大人突发中风,不能如期到任,布政使大人已经呈文至京,要留大人至明年春间方肯放行。布政使一直替大人惋惜,不该在青春鼎盛时遽尔归田,认为是朝廷的最大损失,看情形,如果布政使大人坚持已见,明春大人是否能顺利还乡,仍在未定之天。”   “老爷上京亲叩龙庭也不成吗?”   “这是方面大员的权力,大人断无机会上睹圣上天颜。”   “唉!”帘内传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夫人但请放心,布政使与大人相交最深,明春不会再行挽留大人,他了解大人的苦衷,朝政日非,官将如奴,时虞不测之祸,祸至万千株连,其实即使大人自己,又何尝不想丢掉乌纱帽呢?明春大人定能够如期卸任。”   “但愿如此,大爹,茹儿的事怎么样了?”   “老奴倾力而为,夫人请放心。”   “大爹一切费心,茹儿是你看大的,也说是你大爹的孙女儿一样,府中人众口杂,大爹请多费心。”   “老奴当尽棉力,请夫人宽心,老爷即将回府,老奴告退。”老人家略一躬身,转身便走了去。   在花园小阁中,传出的轻语又自不同。   “孩子,这张图是真啊!三十年前,是你师公亲画的三张中的一张,由百衲神乞带入江湖,希望有那一个聪悟有恒之人,按图找到你师公的洞府,可是三十年来,三张图都一无音讯,这一张到了你的手中。”这口音十分柔美。   “怪不得那些人拼命,但据茹儿所知,这图如落在那凶人之手,而又找到了师公的洞府,师公也绝不会接纳他们的,师父,徒儿说对了吗?”这声音更柔美,略带稚气。   “是的,也许你师公会惩罚他们,而且,要经过那些人性的测验,那些凶徒是永不会到达雷音洞府的。”   “哦!那么……他……”   “别他了,不害羞。”   “嗯!师父……”   “瞧你,十六岁了还撒娇,不小了啦,真的,你所说的他,真有那么好的心性和英俊吗?”   “不来了,师父。”   “别害羞,你坐好听我说,三十年前,你师公动了收徒之念,一直等了三十年,从前年起,他已经不再指望了,就算你心目中的他到了雷音洞府,师父也不会收他了。”   “师父,你……你何不请三师母收他呢?”   “你想得好!他目前享尽清福,永不会自找麻烦,从五十年前到现在,百花洞中三家弟子,从不准外出五百里之远,而更不准外人进入,她能替你造就他吗?别想!”   “那么,师父,你……你……”   “别找我麻烦,为了你这丫头,每年我得离开百花洞天一次,再找个男娃儿,怎忙得过来?不成,不成。”   “师父,你答应嘛,要不由我先传……”   “哟,不害羞!你不会如意的,由你口中所得的印象看来,那娃儿不但一身傲骨,而且食古不化,你就有意传他,他也绝不会领情的,男孩子初出茅芦,眼高于顶,自尊心高人一等,他要领情岂不成了懦夫和软骨头?”   “师父,师公当年也是……”   “嗯,你这丫头打趣起师父来了,那还了得?哼?”   小阁中响起一阵娇笑,显然这师徒俩是随和的人,有师徒之名,却也有母女之情,委实不易。   “饶你这一次,等你找到他后,我再给我算账,他的行踪找到了吗?”   “已请大爹设法了。奇怪,他的轻功不高明,怎么会平白失踪?那夜四更天,他还在高升老店瓦面上,用朱瑶花解救那些歹徒,五更天一早,大爹就在北门口等待,并未见他出城,一连三天,踪迹全无,只有那东海三神山三道的门人出没,岂不奇怪?”   “你一个女儿家,怎能跟踪得上一个流浪人啊!你以为人家一定得走官道吗?真是!那三道的徒儿,日后你遇上他们,务必让他们一些。”   “当年在白龙峰,你师公念他们修为不易,仅迫他们保护平手而散。其实,并不是一僧三道之间,因为功力不分胜负而相互结怨,而是三道的老三琼瑶仙姑想成为你的四师母。”   “那时,你师公已经在名义上出了家,虽然他并不受戒,可是剃光了头气你的大师母,但到底是被人叫成‘雷音大师’,硬给他当成和尚啦!一佛一道结成夫妇,岂不荒谬绝伦?琼瑶仙姑追踪了你师公十年,她的功力相去太远,自然无法追上,她可够可怜的,唉!”   “师父,是师公不愿和她……”   “也许是,也许不是,你师公不是个拘于世俗的人,要真爱上琼瑶仙姑,他是不怕世俗非议的。转眼时光八十年,虽然我们都有驻容之术,都是两甲子以上的老人了,就真成为世俗夫妻,又待如何?   “如今,你师公已恢复庐山真面目,游遍四海,回到百花洞天的时候不多,雷音洞府已经交由百衲神乞驻留,即使找到了洞府也不易相见了。   “假使她仍如当年那样痴情,师父倒愿请她以百花洞天,和我们同参上乘造化之功。所以,你日遇上她的门人,要让她们一步,免得又伤她的心。”   “师父,茹儿记住。”声音有点哽咽,大概是流泪了。   “孩子,别难过,俗话说,痴心女子负心汉,却又不能一概而论,你师公已有三房妻室,不负心又待如何?何况双方仅是印证功力时相识,爱苗从何而生?所以,师父对你有一番忠告。”   “师父,茹儿恭候教诲。”   “那小伙子我虽不曾亲见,但我相信你的一双慧眼,假使你认为他足以做你的终身伴侣,那么,抓住他,和他接近,方能引起双方心灵的共鸣和双方的关注和慰藉,暗中的关注和追踪,绝引不起对方的共鸣。”   “师父,我……我是否要现身接近他呢?”   “是的,你为千金小姐,骨肉至亲也不知你身怀绝艺,想外出闯荡江湖,没有人敢放心的。这样吧,你可以禀明你母亲,派人保护你到各处名山朝圣,东至普陀,西上峨眉,北上天台,都可以,只要能发现他的行踪,就往那儿朝圣,不是很好吗?”   “茹儿可以试试。”   “少林的达摩剑雷平兄弟还在府上吗?”   “他们走了,但可以派人敦请,他们仍隐在府衙左近。”   “去请吧,但你得注意,不可在他们面前泄露行藏,尤其是雷音掌不可乱用,当年在白龙峰你师公一怒之下,误伤少林弟子十余人,少林一直含恨在心。”   “茹儿谨记在心。”   “好了,我得走了,这次到了天池盘桓一段时间,年底方可返回百花洞天。”   “师父请带茹儿到百花洞天去一次吧,让茹儿参见两位师公和师母好吗?”   “早哩,能去时我会带你去的,假使你遇上你的他,务必请他到雷音洞府一行,也许百衲神乞会收容他,那老化子也不甘寂寞了。我走了,明年我会找你。告诉张老儿,他的老伙带着一家大小,已经回到老家,明年春天让他回去享天伦之乐。”   一道淡影穿窗而出,一闪不见。   五天后,一艘大船由南昌开出,出湖口入江,溯江而上,风顺帆满,船行如箭。   船每一靠码头,准有三五个吏役打扮的大汉,上船投禀求见张大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在王员外的二千金被救的第二个晚间,斗转星移,曙光将现,又是一个长夜过去了。   破山村南面的一个小山嘴上,有一座小小的山神庙,庙前那棵高大的神树下,青石椅上,依偎着一双绿衣的美丽少女,她们正是凤、瑛两位姑娘,她们那深潭也似的美眸,俯视着下面的官道,似有所待。   良久,凤姑娘幽幽一叹道:“天下多少不平事,事事辛酸而惨绝人寰,我怎么对他这件事始终不释于怀呢?”   “姐姐,我知道。” 第二十三章 临危赴难   瑛姑娘说:“爱之深,责之切,姐姐,你堕入情网了。”   “是吗?”   “可是,他却做出那……那……之事,怎么可能呢?”   “我虽同时目睹此事,但仍在怀疑,他不是这种人,也许此中另有缘故,想想日前百毒天尊赤琼草的事吧。”她突然粉面桃红,下意识地用素手抚摸酥胸。   “那有什么关系呢?”凤姑娘讶然问。   “姐姐,你说我们可以称得上美吗?”   “无可置疑,至少在我们在江湖闯荡中,还没见过比我们更美的人。”   “那就是了,我们并未遭到意外,而且,当我醒来时胸前被妖妇划开之处,竟有断袖轻掩,这岂能是大恶之徒作出来的?”   灰影一闪,两人身边多了一个姥姥,她接口道:“不会是的,俗语说,面现奸恶,目露邪淫。恨海狂龙面显正气,眸正神清,断非可恶之徒。姑娘,我们返回蓬莱吧,只剩下一个月工夫了,路途还远啊!”   “不,我得再……再见他一面。”   “姐姐,你仍要杀他吗?”   凤姑娘幽幽一叹,黯然地说道:“这很难说,不知怎的,没见他,想起来非杀他不可,但却又宽恕了他。当一见他时,本来下不了手,但他那傲岸和若无其事的神色,却又激起我的愤怒,连我自己也感到迷惑,为什么我不见面就下手杀呢?这是举手之劳啊!”   姥姥摇摇头,叹道:“真是爱恨交织,可怜!孩子。”   “一天一夜又白等了。姥姥,九江可有消息?”   “武当的弟子被蓬莱三仙的标志吓傻了,正在准备回山,听他们说,在鄂城,有人曾看到一个极似恨海狂龙的人,阎王谷已派人前往追踪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姥姥,我们快走。”   王员外的仆妇,一早送汤水到“临滨书屋”发现三位神仙已无影无踪。院丁也来报说,马房的三匹千里神驹,也于昨晚失踪了。   ※※※   文俊昼夜兼程,并且不时伸手管些不平事已经到了潜江附近了。   他行踪飘忽,起止不定,脚程又快,可苦了不少盯梢的人。他到了潜山,那些神秘客人却在武昌乱找一通。   江湖上,恨海狂龙声誉鹊起,他名震江湖,实非偶然,二十余年来,敢公然与双凶一霸挑战的人,得未曾有。东海三神山蓬莱三仙的标记出现在庐山了。   星子出现了三个技绝天人的女人,据说美极。   恨海狂龙仍是一个谜,但天残剑出现了两柄。   消息不胫而走,风雨欲来,有人无比振奋,有人却终日惶惶。   在九江府,与世无争,被称为仁义大爷的九现云龙徐占海,不知为何,破天荒与昊天堡的走狗们冲突,这真可算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   据说昊天堡最残忍的地狂星,打了徐大爷一记九绝掌,徐爷也还了一记劈空拳,而双方激斗中,阎王谷的人也到了,不知谁暗中相助地狂星,一支牛毛毒针几乎要了徐大爷的老命。   结怨的经过人言人殊,莫衷一是,总之有的说徐大爷不该伸手管闲事,有的说昊天堡的歹徒侮辱了徐大爷的孙女儿,总之,侠名满江湖,而从不过问武林是非恩怨的仁义大爷,破戒动手却是真而又真之事。   今天是九月的最后一天,长湖西岸徐家湾近湖滨的徐大爷庄院中,冷清静如鬼域,与平时大不相同。   当然不同啦,徐大爷一病不起,而阎王谷和昊天堡的约斗期限,就是十月初五,已经是迫在眉睫。   徐大爷相交满天下,急难时没有一个鬼上门。不!鬼倒有一个,那是一个衣着破烂,骨瘦如柴的半死人。哦!还有一个准备超度亡魂的和尚。   徐家湾有一条小径直通蓟州,始自徐大爷的庄门,经过一座松林,透过徐家湾,然后直达蓟州。   一早,廷芳兄妹两就在松林徘徊,目光迟滞而茫然看着半里外的徐家湾。   那小村也是罕见人迹,只有几只无人理会的野狗,夹着尾毛在左近巡走。   兄妹俩一身劲装,腰下悬剑,原是英俊俏丽的脸容,已经渐渐变了,显得毫无神采。   “今天也不会有人来,看来我们栽定了。”廷芳恨恨地说。   “哼!”廷芝一撇嘴,不屑地冷哼:“有钱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爷爷枉有仁义大爷之名,所交的朋友却全是些无耻之辈。”   “妹妹,人心不古,谁不畏死贪生?我们不怪他们。”   “是的,不怪他们,但我们怎么办?爷爷身中剧毒,吩咐我们拒绝任何前来助拳的朋友,难道就凭我们几个人,和宇内双雄拼命吗?”   “爷爷有先见之明,知道朋友不足恃,也不愿牵连朋友,这就是爷爷的厚道之处。五天来,事实如此。二祖爷暗地发出的请柬,到今天却无一人来应约,岂不是比青天白日还明白的事情吗?咱们也不必恐惧,除死无大难,生有时死有地,拼命就拼命,昆仑门下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他们也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事由我而起,我要拼死斗地狂星,让天下人知道徐家子孙,都是轰轰烈烈的侠义男女。”   村庄小道进口处,狂风似的奔来一骑雄驹,眨眼即踏上小径,向松林奔来。兄妹俩焦急地分立道旁,马一到突然剎止,马上大汉飞身下马,神情木然。廷芳急问:“怎样?”   大汉木然摇头,探手怀中掏出一张信笺,一面说道:“神鞭三爷不在家,游侠鲁豫去了,这是白杨那批人嘱交的信件。”   廷芳打开笺,剑眉紧锁。信上写的是:   “还有五天,不必枉劳心力,助拳的朋友,到不了贵庄,即使到了,也不会活着离开,哈哈,知名不具。”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狂妄,哼!”廷芳把信纸揉成一团扔了,沉声道:“卑鄙之至。”   “少爷,还有事吗?”大汉问。   “辛苦你了,光叔,你回去歇息吧。”   大汉上马走了,兄妹俩相对苦笑。一盏茶时,又到了一匹健马,狂奔而来,马上大汉滚鞍下马。   “明叔,怎样?”   大汉绝望地摇头,探手怀中也取出一张白笺,递过说道:“金枪五爷不在家,到湘西访友,约年底方可返家,这是五柳店一个黑大汉要我带回来的信件。”   廷芳打开信,上面写着:“水陆齐封,安心待死,知名不具。”   由晨至午,共来了六个人,带着六个几乎全同的消息,都是所请的人不在家,这是最简单而又最令人相信的借口。同时,也带来了六张信笺,口气大同小异。   下午,一位庄中人带回一具尸体,信上的口吻略变:“奉上金陵追魂夺命欧阳杰遗蜕,祈请查收。”另有附言是:“又及,草上飞许通功力不弱,逃了,不日可奉上。”   次日午后,兄妹俩初神情益为惨然,目中略见红丝,他们的脸上似乎无法表达喜怒哀乐的表情。   “还有四天,多漫长啊!”廷芳喃喃地说。   “是的,度日如年,我……我受不了!”廷芳以手掩面在叫。   “妹妹,准备!”   兄妹两下里一分,齐向村庄看去。村口,两个玄衣大汉,提着两只烤红的肥鸡,手中反握住一个两斤容量的酒壶,正向这儿醉步踉跄走来。   “老二,岂不邪门?”其中之一叫:“偌大村庄,连鬼都没有半个,怪!”   “要不怪,要咱们来干吧?堡主临行吩咐过天凶大爷,必要时可以屠村,你知道必要这两个字的意思吗?”   “知道,知道,大概徐老匹夫也知道,所以老四就把些村夫赶光啦!”两人渐近松林。   廷芳一听醉鬼骂他爷爷是匹夫,心中火起,伸手去握剑鞘,便待纵出。   “不可妄动。”廷芳止住地说。   两大汉已发现兄妹俩,也听见廷芳的话,站住了。其中之一睁着一双醉眼,挑衅地拍拍脑袋,说道:“你们敢动?哼!咱们奉天凶大爷之命前来走走,要是咱们哥俩没活着回去,嘿嘿!你们是不想等到初五吗?”   廷芳也按捺不住,缓缓上前,冷酷地说道:“你要再乱叫,将后悔莫及。不错,你们会活着回去,但小爷可以先割掉你的耳鼻,你死不了。”   醉鬼真被吓住了,他伸着舌头说道:“好好,不叫就不叫,四天后看你生气不?”   “二哥,咱们走!”另一个见风使舵,在打退堂鼓:“别让咱们的马儿逃掉,或者被人偷跑了,走十里路回去,我不干。”他回头就走。   二哥乘机下台阶,一边转身一面说道:“你这小子简直白活了,在一堡一谷一宇内双雄的订约之地,竟会有人偷咱们的马?荒谬绝伦!荒谬绝伦!”   两人踏着醉步走了。这天是初三,约期仅剩两天,而庄中除了一个和尚,和一个瘦骨如柴的老家伙外,没有其他助拳的人光临。   松林外,憔悴的兄妹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有愁容相对,唉声长叹的份儿。   日色近午,秋风掠过松梢,呼呼作响,微冷凉意。小姑娘摇望云天,突然喃喃自语:“世态多变,自顾不暇,没有人会来了!但是,俊,你应该记得我们的,你是否来呀,会来么……”她突然双手掩面低呼:“不,你不能来,绝不可来,那太可怕了!我也不该有这个念头!可是我又多么希望再见你一次啊!俊,请恕我自私,太不应该了!”   廷芳惊问道:“妹妹,你说什么?”   “没什么。”廷芝经过一阵激动后,平静地答道:“我在想俊哥哥。”   “唉!如果他赶来,岂不是在送性命?”   “所以我不希望他来。”   “上次他曾告诉你,今后他往何处去吗?”   “他没说,也没透露过意欲何往。”   “俊哥那身能耐,不知他是怎么练的,桃花仙子那么了得,也被他赤手空拳赶得如飞而逃。”   “别说桃花仙史,就是宇宙……宇宙神龙又岂奈他何?”她几乎要将近来轰动江湖的恨海狂龙就是文俊的事说出,但他曾经答应过文俊替他守秘,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妹妹,你太小看宇宙神龙了。”   “不是小看,我敢说,论功力,也许俊哥相去甚远,但宇宙神龙要伤他,哼!别想。”   廷芳惊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廷芳得意地说道:“当然知道,宇宙神龙的地狂星如何?三堡主如何?阎王谷的黑白无常又如何?”   “佼佼出群,功臻化境。”   “这就是了,他们,全无奈俊哥何。”   廷芳越加惊奇道:“真的?你怎知道的?”   “半点不假。可惜,俊哥哥要我守秘,却不能告诉你一切内情。”   “假使俊哥哥来了,真能助我一臂之力就好了。”   “不,我不愿他来。”   “为什么?”廷芳诧异极了。   “我……我……”小姑娘脸泛红霞,欲言又止。   廷芳苦笑道:“啊!原来如此,正如不愿东方姑娘来一般,是吗?”   “是的。”姑娘勇敢地说。   “可怜,我们都是初尝人生滋味的幼苗,却又被罡风所吹折。妹妹,老天多么残忍啊!”他颓然扶在树干上,软弱地倚倒。   “是的,天道好还,全属欺人之谈。”她仰首向天,深情地轻唤:“俊哥,但愿你承受恨海狂人老前辈的衣钵,仗剑江湖鸣不平。俊哥哥,你能听见我的呼唤吗?”   ※※※   文俊确实无法听到,他正在发狠,形如疯狂,见人就杀。   他一到九江,就发觉情形不对,由武昌到荆州,大多是沿长江西上,但他却不愿绕道,沿汉水到九江,再沿长湖入江径到长湖东岸。   在这一带已经听到许多惊人消息,就是徐家湾已被贼人封锁,昊天堡和阎王谷的高手,已经早就赶到了。   他心急似箭,将天残剑改扎背上,用小包裹掩住,重要物品全用油绸包了,浑身结扎,他披了一身破青衣,打散头发用沙土弄得乱七八糟,手足涂上了污泥,戴了恨海狂人的人皮面具,用的是灰紫色的一面。   他结束停当,立时变成一个脏的半死的紫灰色面膛的老年人点头打狗棒,沿长湖南岸直趋徐家湾,他已经打听清楚路径,好在还有两天,不必急急赶路,免露行藏。   走到黑沙湾,距离徐家湾仅有十二里,渐渐地人际罕见,他知道,贼人就在前面不远。   这是一条小径,处处都是丘陵和广大的田野,丘陵易于掩隐行藏,田野却讨厌,水稻已经收获,田中毫无隐蔽之处,他不得不冒险走小径。   其实,贼人人数不多,除非有千军万马,要围阻堵塞徐家湾,不啻痴人说梦,贼人们仅守住荆州要道,小径左右仅留一两批人而已。   文俊直入四五里,不见贼人现身。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顺小径蹒跚前行。   半里外,有一座小小茅屋,只有三五户人家,那儿人影晃动,并有怒吼叫之声传出来。他心中一紧,知道前面已经有事端发生,便暗中留神戒备,一瘸一拐仍然往前走。   五幢瓦房在小径之右,最前一间紧靠路边,看不见其余四间房屋的情形,小道之右,有一名穿玄色劲装的大汉,双手抱在胸前,倚在屋角,一只右脚悠然地轻摇,用他那双阴森的山羊眼,冷然地注视着正向前走来的龙钟老头。   小径左侧,五株大柳树下,半躺着另一名玄色大汉,一把鬼头刀倚在身边,一腿半伸,一腿架起,正侧转脑袋,用那双突出的金鱼眼,不屑地看着缓缓走近身的文俊。   而在屋的左侧,吼叫呼叱之声,已经沉默,却不时暴起轰声大笑来,终于走近了。   “老不死!站住!”倚在屋角的大汉叱叫,但并未移动原来的姿势。   文俊置之不理,脚步蹒跚,半闭着眼,仍点着老竹杖,一步步走来。   “站住!你他娘的老昏啦!”大汉的山羊眼一瞪,站直了。   文俊装就装到底,仍向前走。   大汉气往上冲,嘴角上挂着残忍的阴笑,若无其事地走到路中,文俊心中明白,贼人既然敢公然封锁徐家湾,就是不许外人进来助拳,假使自己硬闯,贼人势必全力截击,也许会对徐家湾不利,所以他准备用软的,忍口恶气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他仍然向前走,终于距大汉只有八尺了,大汉阴阴一笑,突然一个箭步纵近,“砰”一声脆响,文俊换了一耳光,他“哎哟”一声,晃晃荡荡踉跄后退,终于一跤跌倒。他张着嗓子,抚着脸颊,叫嚷:“天杀的,是谁和我老儿过不去呀?”   他手忙脚乱在爬,却爬不起来,仍在嚷:“你是谁?敢不怕天报?谁不知羊角拗的王聋瞎可怜?你……你竟……打我这入土大半的人。天呀,怎不报应他呢?”   他终于爬起来了,怪,嘴角竟有血水流出,真像受伤极重,他连站也站不稳,咳了几声,叉腰站立路中,吐口血水,说道:“我跟你拼了!天杀的。”   他踉跄前冲,打狗棒乱扫,漫无章法,却向路侧乱打,大汉却一声不响,叉腰站立路中,那山羊眼凶芒暴射,阴沉残忍的狞笑更深,看了文俊那可怜的神情,他毫不动容,反而跨前两步,“啪”一声响,又给文俊的背上包裹拍了一记毒掌。   文俊站立不牢,大叫着急向着前一栽,扔掉打狗棒摔倒,但不等他倒地,已被大汉抓小鸡似的提起挟在胁下,他索性一声不吭,假装晕厥。   半躺在柳树那边的另一大汉,若无其事地说道:“丁兄,屋后有个大粪坑,把他扔进去算了。”   “不。”大汉挟着文俊向中间那间大院走去,一面说:“姜老大大概没剥过这半条命的老皮,让他试试也好。假使有那么一天,令主要他剥这种皮,皮未剥下人却死了,哼!他岂不倒霉,咱老丁且成全他一次。”   “哈哈,你免操心。”柳树下大汉笑道:“姜老大还要你成全?笑话!老人皮最易剥,只消片刻就大功告成。你别去麻烦他,他正在动手剥最难下手的小孩皮呢!”   挟文俊的大汉没理同伴的话,大踏步走了,文俊却听得毛骨悚然,也怒火如焚。他假使不是亲眼看见绿眼王屠村活剥人的事,真不信世间真有这种残忍得毛骨悚然毫无人性的人,他心中暗说:“这些人,要不把他们杀光,不知还要造多少孽,我可顾不了这许多了!”   大院场上血腥冲天,惨绝人寰,长江右岸那一幕惨事又重演,文俊只觉热血沸腾,也心酸已极。   六名大汉抱胸而立,发出阵阵狂笑,其中之一执一把牛耳尖刀,口中含了一把像是木片削成的弓形长物,正在翻转一个浑身赤裸年约十岁左右小童的躯体,似要动手。   近处躺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没有皮,但仍在抽搐,皮就堆在一旁,有一个大汉说:“姜老大还未动手,这娃儿就死啦!你没有汪爷高明。”   姜老大取下口中物,哼了一声说:“笑话,他敢死?哼!一碗冷水他就活了,点上他的人中穴也成,瞧我的。”他戟指向小童人中穴一捺一揉。   “姜老大,我成全……”大汉挟着文俊,刚踏入人丛叫。   就在六大汉转首一看的瞬间,人影一闪,已经倒了两个,文俊恶向胆边生,急如狂风,形如疯虎,掌拍如飞,眨眼间立毙五名。   姜老大大吼一声,牛耳尖刀猛砍,文俊张开五指,一把抓住握刀右腕,虎腰一挫,抓住他的右足,只一拉,姜老大狂叫一声,右臂分家,文俊扔下残臂,分握左右足,喝声:“你该万死!”姜老大会分身法,分成两段。   另一大汉惊得呆住了,只能张口结舌瞪大狗眼,文俊已红了眼,一掌拍破他的天灵盖,飞起一足,尸身向外疾飞。柳树下那大汉听到这儿有人惨叫,正提刀向这儿奔来,刚转过屋角,尸身已迎面扑到,他想也没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大吼一声,就是一招“力劈华山”,尸身分成两段,血溅了他一头一脸。   文俊飞步赶到,不容他张目,虎腕疾伸,抓住他一条腿,向墙角抡去,“扑”一声,成了扁鸭子。   半里外烟波浩瀚的长湖,最易埋灭死尸,把他们扔入湖中烂泥团里,文俊救了小童,对他说道:“孩子,逃命去吧!由这儿往东走,不可将这事说出,不然将性命难保。”   小童眼中射出怨毒的寒芒,爬下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谢伯伯救命之恩,我叫范方,家住潜江,随三叔到荆州投奔姨母处学生意,杀我三叔的贼人呢?”   “我全给杀光,用不着你报仇了。”掏出一把银钞送给他,又说:“回潜江吧!此道不通,十天半月后方可前往,快走!”   他拾起一把单刀挟在胁下,沿着小径右侧如飞而去。不到半里,又有一所农舍,农舍前短草堆有五个劲装大汉持刀假睡,只有一人提刀戒备。   文俊一不做二不休,悄悄掩近突起发难,五粒黑棋子闪电似地飞出,身形猛进,几如猛虎扑羊。快、狠、准刀下绝情,寒芒过处血光飞溅。   五大汉不过是走卒巡更之流,怎禁得起文俊急如雷电般的全力一赴的一击,刀过之处无声无息,简直没有他们喊叫呼嚎的余地。   将尸体丢入草丛中,继续向前,不到百十丈,来路处响起蹄声,一匹健马狂奔而至,文俊恨透了这些人,咬牙切齿地闪到路旁,准备出手。   马愈来越近,马上人却不是劲装大汉,而是一个庄客打扮的十六八岁少年人,神情惨淡,驱马狂奔。   文俊心中一动,暗说:“这人穿着打扮不似阎王令的爪牙,我得阻止他前往送死。”四顾无人,他提刀纵至路中一站。   马在十丈外放缓脚步,缓缓在文俊身前停下了。马上少年目光迟滞,木然地说道:“不用费心了,果被他们料中,云梦双侠行侠江湖,不能前来助拳,阁下有什么吩咐,请说吧!”   文俊不由一怔,冷然地说:“你想要我老人家吩咐什么?”   “不管什么,我传到就是。仁义大爷虽请不到人来助拳,但还能接待你们。”   文俊恍然大悟,急靠前两步,少年脸色一变,策马退后数步,冷笑道:“阁下想怎样?哼!你们的主人曾口出狂言,说是决斗之前,可任由徐家的人往请救兵,绝不阻拦,你是否不知?”   文俊沉声问道:“兄弟,你是徐家湾的?”   “当然,这是本庄信物。”他在鞍旁抽出一条印牌晃了晃,上面有三个大字:徐家湾。   文俊扔掉刀,急问道:“兄弟,你曾听廷芳说过,他有一位拜兄吗?”   少年惊奇地说道:“确有此事,芳兄弟是我的堂弟,我叫廷玉,你是谁?”   文俊脱下人皮面具,现出真容,说道:“我就是他的拜兄弟,玉兄弟,下来,借一步说话。”   少年看他现出神采照人的俊面,毫不思索地一跃下马,抢前两步抱拳一礼道:“芳兄弟曾经说起过,你是文俊?”   “文俊是我的名字,事急矣,把你的衣着马匹换给我,免得多费手脚,可以通行吗?”   “可以,徐家的壮汉,凡是去请人的都可以,就是大爷一家老小不行。”   文俊一面脱掉衣衫,一面说道:“玉哥,快,你不要回去了,就在潜江候讯,这里的贼人全被我宰了,藏不住。”抢过廷玉上衣穿上,又道:“大爷可好?”   “身中奇毒,内腑受伤,目下……”   “珍重!”文俊不等他说完,飞身上马狂奔而去。   廷玉穿上衣衫,木然地说道:“廷玉岂是偷生小人,死,也得死在徐家湾。”他昂然举步,大踏步向徐家湾走去。   三里外就是徐家湾,转过数座树林,已经可以看到房舍,最后一座林缘边,把守着两个面貌狰狞的人,廷玉毫无所惧,昂然直进。   “站住!什么人?”左面大汉在叫。   廷玉站住亮身说道:“徐家湾仁义大爷的堂孙,徐廷玉。”   “你来送死?”   “正是,你敢让本少爷回村,不一定是你死还是我死,初五日就可分晓。”   “你对咱们前面两拨人,可也是这么说的吗?”   “你猜对了,他们有种,还约定初五日咱们先动手较量,你是否也想定约?”   “大爷叫赤练蛇杨林,也有此意,别忘了,初五日咱们死约会。”他闪在一旁冷笑。   “一言为定。”廷玉也回了他一身冷笑,大踏步走了。   廷芳兄妹在林中长吁短叹,神色充满了绝望、哀伤、凄凉的表情,不住来回走着。   徐家湾村落响起蹄声,急骤如雨,兄妹俩抬头一看,全都一怔。廷芳道:“那是玉哥的马,人却不像,玉哥没有那么高大,骑术也没有这么精深,是谁呢?”   马转出小径,向松林中急射,已看清面目了,廷芝用手抹去疲倦的双眸,突然大叫道:“俊哥哥,俊哥哥!啊!”她双手向天,激动得摇摇若倒。   廷芳也大叫一声,向前一踉跄,说时迟,那时快,文俊丢掉缰凌空急射。   三兄妹紧紧拥在一起,喃喃地不知说些什么,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这三个不仅只伤心,可说七情俱至,恍如隔世,怎能不热泪盈眶?   良久,才松开拥抱,急促地说道:“一切以后再谈,听玉哥哥说,爷爷身中奇毒,内腑受伤,快带我前往,也许我能尽力。”   松林距庄门约有半里,芝姑娘在前引路,文俊取下马鞍后包裹居中,廷芳牵着坐骑在后,急步入庄。庄中戒备森严,如临大敌,门楼之下,站着一个虎目含威的僧人,正含笑向文俊注视。文俊抱步上前,挂上包裹,躬身一礼道:“大师别来无恙,晚辈参见。”   僧人合掌回礼,呵呵一笑道:“哥儿一向可好?湖口一别匝月,你那义姐呢?”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点 t x t 0 2 点 c o m   和尚正是湖口官道中,追踪迷魂魔女吴芳芳的无影僧,他那威猛的相像,文俊一看便知,朗声答道:“芳姐已北返河南归德府,与晚辈在湖口分手,音讯不通,不知现下如何?”   一旁的廷芝讶然问道:“俊哥哥,你与无影大师相识,那可好!”   文俊面一红,难以置答,无影僧已经哈哈一笑道:“芝丫头,不但我们曾经相识,你爷爷又何曾与他生疏?要不是哥儿功力深厚,也许我和尚还想打上一架呢!你爷爷就曾说过,江湖中论功力身法,后起之秀四家,唯有哥儿可当之无愧,你是信不信?”   “芝儿绝无怀疑。”廷芝瞥了文俊一眼,又说道:“南昌官道中,惊破三堡主的虎胆……”   “晚辈暂行告退,须探望爷爷伤势,暇时再恭聆前辈教诲。”   “九绝掌碎肤毁肌,再加上歹毒奇药,要不是徐檀越功力深厚,恐怕早就……唉!除了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丹,恐也难拖过今晚,我们一起去吧!”   “大师,我爷爷……”兄妹俩齐声紧问,脸上变色。   无影僧一面走,一面说道:“要来的总是要来的,早些告诉你们,比临变无措好得多,准备承受那沉痛的打击吧!”   “请问大师,爷爷的三宝可曾涣散?”文俊问道。所谓三宝,指的是精气神。   “那倒不曾,但支持不会太久,可怕的是肩骨所中暗器之伤,整个肩背并无红肿之象,仅有无数金色细线,向四周蔓延,已经快布满上身了。”   “是否在眼球中,也有这种金色细丝?”文俊又问。   无影曾诧异地止步,回头注视着文俊,惑然地说道:“有,你似乎知道这种毒物,是吗?”   文俊接着说道:“是,在脊心大穴起,有一条可以游动的金丝,至发根左右分行,没于身后的藏血穴。”   “是啊!你真的知道哩!”无影曾惊奇不止地说。   “俊哥哥,爷爷可有救?”廷芝惶乱地问。   “金色细丝如穿过乳根穴,即不再向前,乳珠将变金色,爷爷的乳珠,并没变成金色吧?”文俊不答,继续往下问道。   “没有,今晨金丝恰好抵达乳根穴。”   “还好!”文俊长吁一口气说:“这是爷爷功力深厚,用内功迫行将窜入心脏的一股暖流之故,如没有精深的干元真气,经千锤百炼一甲以上的修为,绝止不住这股暖流。不然,爷爷恐怕在辰时末,就已……我们快一步!”   “哥儿,我和尚坐井观天,小看你了!”他急急在前领路,又说道:“这是何种毒物?”   “金蛇丝菌。”   “什么?是产自北天山,可致人于疯,疯者咬人,中者必死的金丝菌?”无影僧惊恐万状地回头问。   “正是此物,假使乳珠变成金色,只有一条路可走,击毙后立时举火焚烧,不然,凡是看见的人畜,将无一幸免,祸患无穷。”   “这恶贼!”无影僧恨恨地骂。   “谁?”文俊问。   “十大报应神的辛啸天,他的外号叫百毒书生,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他如果没死在星子,我可要他横尸徐家湾,哼!”   “你和他在星子见过面?”和尚有点不信。   “我打他一枚牛毛针,可惜我的针没有毒,下次见面,非教他死在毒中不可。”   百毒书生精力精纯,喜使奇毒,江湖上名头之高,不在黑白无常之下,文俊说他击伤了这恶贼,还大言要他横尸徐家湾,以毒攻毒要他的老命,无影僧真不明白这小娃娃能否办得到。正想再问,已经上了青石台阶,大庭外老小五个在台阶上揖客。   廷芝像只口巢乳燕,飞入左手一个中年人怀中,喜滋滋地说:“爹,俊哥来了!”   文俊抢入数步,他不惯叩见的礼俗,仅向众人长揖到地,再向廷芳说:“芳弟,请代愚兄引见诸位尊长。”再向廷芳说。   中间须发皆白的老人,是九现云龙的亲弟徐占魁,文俊得称他一声祖叔,廷芝倚着的方面大耳中年人,是廷芳兄妹的父亲,文俊跟着两兄妹叫爹。右首是个白净面皮虎目剑眉的中年人,是两小的姑爹,叫方正人。最左的一个,身穿劲装,伟岸雄壮的中年黑凛凛大汉,乃本地建阳镇大名鼎鼎的金钩任叔同,是廷芳生父徐天德的好友。   文俊一一行礼,耽误了许多时间,无影僧却嚷道:“这些俗礼免了吧!留待晚间也不为迟,快替我那老朋友抢些时间。哥儿,不反对吧?”   “事不宜迟,这就走。”向众人拱手道:“俊儿先替爷爷疗毒,恕罪。”   “孩子,你能治?”天德惊奇地问。   “天德,别啰嗦,和尚比你还惊奇,快!”   内间里,九现云龙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高大魁伟的身躯,似是萎缩了,眼中散神,手足瘫软,脸上色如死灰,房间里都是女人,个个掩面而泣。徐天德一进屋,便亮声叫道:“芳儿的拜兄到,女眷回避。”又向和尚笑道:“别怪小侄,内里容不下这么多人,绝非生分。”   “当然,当然。”和尚笑说:“俊哥儿对病情恍如亲见,和尚得看看他如何下药。”   女眷们都走了,大家方涌进内间,文俊心中有数,不慌不忙,先吩咐备水盆应用,然后揭开薄衣现出九现云龙那微泛红光的胸膛。他一面解开衣衫内藏的蓝色大革囊,一面心中暗说:“原来就是湖口官道中,与无影僧人同时现身的老人,怪不得临行时,无影僧曾叫他孽龙,骨肉连心,他老人家就是去找孙女儿去的。”   蓝色革囊一现,无影僧惊叫一声说:“百毒天尊的蓝革囊!”   “是的,五怪中他还算是个好人,以目前推论,可以如此说。”文俊一面答,一面搬出两只小玉瓶,置于几旁。   他运指如风,在九现云龙胸前急点,并不是点穴,而是向千百条金色的皮下细丝下指,按住藏血穴向下一滑,翻过九现云龙的身躯,如法炮制。   片刻,又将身躯翻正,只见隐泛金光的胸部,更为光彩,而每一寸肌肉,似乎都在颤动,跳跃。这期间,九现云龙毫无知觉,如同死人。   文俊打开一只玉瓶,一股令人忍不住打喷嚏的辛辣气味,冲得众人几乎存身不住。他倒出一粒豆大的蓝色丹药,用内劲度入九现云龙腹中,放好玉瓶,用掌在老人家胸腹间缓缓推拿。   “有百毒天尊的门人在,老朋友准死不了啦!”和尚吁出一口气道:“百毒书生遇到克星了呀!”   “晚辈不是百毒天尊的弟子。”文俊一面推拿一面说道:“他老人家在南昌附近,赐晚辈这个革囊,嘱晚辈作为救世之用,其实毒药并不多,有些绝毒之药,却是救人的良药。”   “这叫做以毒攻毒,孩子,我懂,这蓝色丹药也是毒药?”   “是的,专腐五脏,却又可解经脉中变血腐脉之毒。金色蛇菌生于阴寒,却又酷热,可令血变异物,先于人体内变化,再由人体传出时,触者必死。爷爷体内菌毒虽未全变,但沾着后麻烦得很,等会儿须埋地下五尺,方可免人畜遭害,准备放血。”   天将盆子移到床边,文俊扶起老人家的上身,用指甲在肩骨那小小牛毛针口处,“嗤”一声划开一条小缝,金色的液体缓缓流出,半晌方罢。   “请叫人拿出连盆子拿去埋了。爷爷体内毒液虽出,但还须用调血之药,请准备参汤应用。九绝掌毒已被金蛇毒丝驱入大半,仅须调养就成,这两种毒有相克妙用,爷爷能从九江返回,毒发仍未致死,得谢谢地狂星那一掌。”   文俊开心地说,并打开另一只玉瓶,取出一粒略带兰色药香的丹药,纳入老人家的口中。   老人家渐渐苏醒,肌肤下的金丝已行消失,呼吸也深长了一些,眼睛似可转动。文俊高兴地说道:“爷爷已脱离险境,须将休息三天方能坐起,约一盏时,可进参汤。”拉过薄衣,替老人家盖好,退在一旁收拾革囊,仍然背上。   “俊儿,请外间里坐,芝儿已替你收拾居屋,我们先谈谈家常,晚上再替你洗尘吧!”   “谈家常,和尚不干。”和尚叫着往外闯:“谈俊哥儿来龙去脉,谈为什么明知此地凶险危夷不顾生死,谈世风日下的今天他凭什么要赶来赴死。”   “前辈……”   “别叫我前辈,叫和尚,我不是冒牌。”   “大师,俊哥儿有苦衷,身世恕难奉告,要问为什么一句话,大义所使然。”   “好!痛快!大义所使然,大义所使然!吾道不孤!哈哈!取酒来,和尚今天要破戒了。”   度过了风雨欲来的两天,徐大爷的庄院一无惊兆,平静不惊,寂静中隐伏着重重杀机,没有人前来骚扰,也没有见贼人巡视,大概是他们等着九现云龙发疯,自相残杀吧!   徐大爷不但没疯,神奇地在初四晚间出现在客厅里。   文俊前前后后忙,行色匆匆,假使要留心他脸上的神色,准教人吃惊,英俊而清秀的玉面,泛上了阴沉沉的杀气,一向神光常敛的神目,却发出慑人心魄的冷电寒芒。   白天,他带着庄中人在练武场中挖掘。晚上,他练功更苦更勤,九如心法越练越精,躯体那神奇的潜力奔腾澎拜,真气越练越纯,所发的劲道可刚可柔,收发由心。   这短短的半月里(自星子至目下),他的功力增进极速,他自己亦有成感,胆气益壮,这天是初五,约定的时间是正午,日当正中,这儿将掀起一场武林浩劫,卷起一阵血雨腥风。庄院内,老弱妇孺踪迹不见,神奇地消失了。   大庭中,仁义大爷置酒会朋。可怜,人数就是那几个,在宇内双凶的眼中看来,喂猫也不够的。徐家湾村落以远五里远近,一座小村中,人影幢幢,马嘶起落。   ※※※   正午时分,荆州南面江岸,靠了一艘华丽的大型画舫,放下跳板,舱中推出一辆华丽的马车,夫役们一阵乱,七手八脚将两匹马套上,驾车的是一个老头儿,一无跟班,二无护卫,车声辚辚,快如电掣,进荆州出东门,向长湖徐家湾绝尘而去。   在马车起行的前一刻,也有三个女人到了荆州,三匹千里神驹上,一是老太婆,两个是美如天仙的绝色少女,翠绿罗衫飘飘,她们的快马,马不停蹄地出了东门,马尾成了一条直线,蹄儿并未沾地,速度令人惊心。   徐大爷的庄院,距村落只有里余,中间隔着一座松林,可以遥遥相望。庄后是长湖,码头上飘浮着几只小艇,庄屋都是青石基建成的,用风火墙隔开的房舍。   这短短两天中,略有改变,该堵的堵了,该打通的打通了,庄外还改动了不少事物。这是文俊从师伯所遗的真经中,学到的奇门生克小玩意,他也用上啦!   早宴散后,各自摩擦掌,各就岗位,等待中午厮杀。   日影渐渐升至檐下,还有半个时辰,院中日晷之旁,有一壮丁看守着,注视着刻盘上缓缓移动的针影,在午时初刻上放了一支小红旗。   门楼上,一个手执大刀的壮汉,倚在高悬的一面大锣下,目不转瞬地注视院中看守日晷的人,只消看见红旗一起,便击响那面大锣,告诉敌我双方,时辰已到。这种正式约斗,在约定时刻不能如期到达,就算是罢手,尔后决不许寻仇,否则武林朋友将群起而攻之,故而十分慎重。   练武场之右,是一座大花园,在那红柱绿顶的小小阁楼上,有两个依偎着的身影,那是文俊与廷芝姑娘。   “芝妹,记住我的话,当蓝焰箭冲霄而起时,必须立即抽身撤出,由地洞直出湖中。”他伸手向远处湖上点点舟影一指,又道:“那是阎王谷的火眼狻猊,名列十大报应神,陆上功夫我见过,委实不坏,水上能耐,端的差劲儿,绝拦不住你们。”   “俊哥哥,你真打算跟他们硬拼?”   “是的,宇内神龙要来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俊哥哥,我曾说过,我将永远依你,任何一言一事,请恕我,这次我可不能再依你。”   “别傻,妹妹,宇宙双凶下手,绝无侥幸可言,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报仇雪恨,全在你的身上,爷爷绝不会让芳弟离开,唯一的指望就是你,你要不走,有谁可以报这血海深仇?”   小姑娘坚决地说:“玉哥可以离开,我坚决不走。”   “刀拦在玉哥的脖子上,他休想迫他离开半步,那不成。”   “我也是,也许今生也只有这一次违逆你的意旨了,俊哥,别迫我。”她那海洋也似的目光,发出了神秘的火花:“要死,我要与你相伴,要活,必须与你同在。”她鼓足勇气说出了心中蕴藏已久的话,红霞掩上她的粉脸,垂下了粉颈。   文俊心中一震,他再傻也该明白啦!在他心目中,她仍像幼时玩皮的小女孩,他爱她就像亲妹妹。这怎么可能呢!他激动地凝视着她,喃喃地说道:“芝妹,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我孑然一身,希冀有人间至爱,我把你和芳弟当成亲生同胞,不敢有超此以外的希求,也许我错……”   “是的,你错了!俊哥,不是我不知羞耻,你是第一个进入我心中的人,我不希望任何人取而代之。今日午后,也将将是人鬼殊途,我毅然说了,九泉之下我会安心些。”   “芝妹,你怎么了,说这些可怕的?我们不一定必败,我有这自信。”   “我,无影大师也说过。”   她打断他的,盯住主题不放,在这即将趋向死亡前的一刻,她显得无比勇敢,世俗,礼教,羞怯,都不存在了。“那位芳姐姐,我不嫉妒她,相反的,只要是你所爱的人,也同样会独得我的爱,我深切的祈望,就是在你的心中,留下一片爱心,在这行将赴死的时刻,请记着,有那么一个痴爱你的人,不惜受世人咒骂,向你剖心示爱。”   “芝妹……”   “不会太久了,请让我说下去了。”   她脸色变得苍白,美丽的眸子闭上了,晶莹的泪珠挂在腮边:“在清溪荒林中,你还是个对武技一无所知的人,竟然不惜冒烽火之祸,拼死在断魂刀下救我生还。那时,我已在心中发誓,不管你死亡与否,我会将你的身影铭记心中,任何神力也绝不能磨灭。本来,这次逃出江湖找你,我不打算活着返回徐家湾,只消获得你不在人世的消息,也就是我徐廷芝脱离人世之时。”   “芝妹!”文俊那平静的心湖,像投入一枚巨石,涌起了阵阵思潮。不管是出于情爱,或者是出于怜悯,他的心扉打开了,为这纯真的少女打开了!他轻轻唤一声,伸虎腕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说道:“请恕我,芝妹,我是那么愚蠢和笨拙,竟然忽略了你对我的爱……”   “不,你是世上奇男子大丈夫。”她浑身颤抖,将脸紧埋在了宽阔的胸怀里,急迫地接口道:“你的所作所为,用愚蠢笨拙加以形容。那就最大侮辱,要是出于旁人之口,我绝不会饶过他。俊哥,你不会为了我的痴心而轻视我吧?”   文俊虎腕一紧,温情地说道:“苍天皓日,可鉴我心,芝妹,今后不论生死存亡,但我们的心将永远相依,永远不渝。”   “啊!俊哥,我我……我……”   “当!当!当!”雄亮而低沉的锣声,充溢在浩茫的空间。   庄院四周,响起了凄厉的胡笛之声,那是昊天堡的信号,令人闻之,感到心中一沉,胡哨声尖厉刺耳,漫天彻地,那是阎王谷的信号,令人心中一紧,毛骨悚然。   庄外松林,蹄声雷动。一双爱侣凛然抬头,倏然分开,文俊的神目中,寒森森的冷电暴射。他咬着钢牙,说道:“他们来了,日正当中。”   “生死何足惧,大义薄云天,哥,我以你为荣。”   “惭愧,芝,我不敢当,因为宇宙神龙也是我的死仇,我们走!”   他疾走两步,突然止步,寒着脸说道:“芝,记住我的,临死遗言是神圣的,假使蓝焰一起,你非走不可,多死无补于事,血海深仇不报,便宜了他们,千斤的重担在你肩。走遍天涯找到黑尸魔,告诉他一切详情,并说,他的小朋友临死还对他念念不忘,要是你不听我的话,我死不瞑目。不管我如何死法,我得活下去,宇宙神龙的仇非尽一切手段图报不可。我知道,后半生的痛苦凄凉孤寂的岁月,将落在你的身上,但是冥冥中的我会在你的身旁,想到我,你将有勇气的。”   珍珠似的泪珠,一串串滚下芝姑娘的脸颊,但他十分坚定,神色凛然。她说道:“俊,你要我这么做?”   “是的。”文俊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答应了!”她的语气也如斩钉截铁。   “芝!”   “俊!”   像一团热火,像一阵怒涛,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一阵热吻,无数泪珠,分不清谁在吻谁分不清泪是谁的。良久,两人方脱离拥抱,相对深情一注,甜甜一笑,这一注一笑中,找不到一丝苦味。   “我们该走了,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至爱永存。”这句话不知是谁说的,也许两人都说了,一双爱侣携肩并手,踏着坚定沉稳的步伐,下阁穿过花园,昂然直入内厅。   就在人喊马嘶之间,湖面上小舟骤发,齐向这儿驶来。而在数里外一处草丛茂密的港溪里,泥堆中冒出一连串气泡,当文俊和芝姑娘走出练武场时,双方已剑拔弩张,即将动手一拼。   文俊今天换了装,蓝缎子劲装闪闪生光,蓝色腰带,蓝皮快靴,浑身上下一色蓝,只有背上的天残剑不一样,一头乌光闪闪的头发,挽在顶端,用蓝色发结儿绑住。换了装,他像是改头换面换了一个人,昂藏七尺,猿臂鹰肩,恍如临风玉树,看似玉殿金童,好一个英雄俊美,豪气干云的美男子!   芝姑娘也是一身蓝色轻装,这是她花了两天一夜的功夫,替文俊和自己赶制的心血结晶,两人一样的俊秀绝伦,一样的神情肃穆,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佳人。 第二十四章 饮恨情海   练武场占地甚广,共分三批人众,主人在东,以九现云龙为首,依次是徐占魁、无影僧。徐天德、瘦老人、方正人、金钧任叔同等。后一排是廷玉、廷芳,还有五名雄纠纠的壮汉,共有十四人。比起客人浩大的阵容,简直不成比例,差得太远了!   西北角是昊天堡的人,为首的是天凶星,依次是地狂星,曾在圆觉寺被荆山老人击伤的采花郎君皇甫成,七星羽七妙真,还有从未露过面的五毒判官苗成,子母飞环方士侠,白净面皮满面诡笑的二堡主之孙粉面狼计玉。这些人,都是江湖大名鼎鼎的绝顶高手,还有十来个凶悍的大汉。怪!就没见昊天堡的三位堡主。   西南角是阎王令的人,为首那人约有五十左右年纪,圆脸、尖头、突牙、朝天鼻、鹰眼、花白发须,身材修伟,穿一身黑色劲装,背上插了一只凶名显著的阎王令,他就是阎王令主之子活阎罗卜成梁。   依次是两位守护神,白无常巴龙、黑无常焦虎,十大报应神到了六位。一笔擎天右飞扬、无敌神剑寇春风、屠龙尊者达禅、玄衣仙子聂翠华、百毒书生辛啸天、氲氤散人玄清,还有玉面罗金窈娘和她的女儿绿飞鸿卜雁。   同样,令人诧异的是,阎王令主本人并未亲临。   文俊一到,所有的人的目光全注到他身上,各人脸上神色洋洋大观,迷惑、惊奇、诧异、愤怒、恐惧,还有黯然叹息,叹息的人是玄衣仙子和绿飞鸿。   并不是文俊本色令他们惊诧和恐惧,而是他背上的天残剑和那蓝光闪闪的蓝色锦囊。   而九现云龙一班人,也现出迷茫和惊诧的神色。在这两天中,文俊始终没将身世说出,天残剑出没露过面。有人轻叫道:“恨海狂龙!”   文俊主朗声答道:“是的,恨海狂龙。”在一旁昂然站立。   百毒书生脸上狰狞已极,他踏前一步厉声喝道:“在星子瓦面,你暗算本大爷一针,你该还那笔债了。来来来,辛大爷今天非要你粉身碎骨。”   “别急,你今天非死不可,你准备就是,恨海狂龙要你死在比天山金蛇丝菌更毒的毒药下,且等片刻,由正主交代后咱们再算账。”   和尚也嚷道:“强宾不压主,是啊!且让仁义大爷交代。”   九现云龙躬身一礼,凛然说道:“地狂星汪兄一代之雄,年登花甲,在江湖名望之高,无人可拟。”   “哼!”有人在冷哼,发自阎王谷众人中。   “小孙兄妹俩与一谷一堡中人,一无仇怨,二无嫌隙,徐占海实不明宇内双雄门下,因何竟自南昌追逐至九江。”   无敌神剑叱道:“当然有追逐的必要,废话。”   九现云龙毫不生气地往下说道:“小孙艺不如人,在九江被擒,只怪他们学艺不精,死也无怨。”   “怨又如何?嘿嘿!”说话的是天凶星。   “徐某不怨,但是。”老人家虎目怒张,声色俱厉地说道:“以地狂星大名鼎鼎的武林前辈,竟然无耻到向一个晚辈女流,做出那种人人切齿的勾当……”   地狂星阴森森地说:“老匹夫,你说话小心了。”   金钩任叔同声道:“说下去,我们洗耳恭听。”   方正人怒声道:“是的,岳父,让天下英雄知道也好。”   天凶星不耐烦地大叫道:“说快些,我们等不及了,反正你们都得死,说又何妨?”   “徐某在千钧一发间及时赶到临江旅邸,保住小孙女一生名节,自问无愧于人,理所当然。一掌换一掌,光明正大,想不到阎王谷坐壁上观的英雄们,暗地反以毒暗器射了徐某一针,徐某一向不问江湖是非,此事有关家风,祖先蒙羞之事,也未向江湖张扬,对得起宇内双雄了吧?”   和尚叹息说道:“含羞忍辱,午夜痛心,孽龙,真亏了你,这种委屈求全的事,任何人也难隐忍啊!”   “委曲求全也难自全。”老人家痛心疾首地说:“徐某毒伤发作,奄奄一息返回家园,即接获宇内双雄约会之帖。今天,公道自在人心,你们意欲何为,请就出让徐某斟酌。”   地狂星冷冷地问道:“你让我往下说。”   “不,时辰到了!”他手一举,四面人影纷纷,杀声震耳,三方面的人,四下一分,各撤兵器。“且慢!”文俊舌绽春雷,大吼一声,又道:“你们请听。”   在四面喊杀声中,传出无比凄厉哀伤和惨号。   “庄院人手少之又少,但却可挡万马千军。你们进庄的人,为数不过两百,保证不到片刻死之净尽,瞧!更楼上的轻烟,隐泛蓝色,你们该知道是什么。”他向黑白无常一指,不屑地说了句:“你们两恶鬼在星子,总尝过赤琼草的滋味吧?要不是我心中不忍,你们想活?哼!”   “事不宜迟,快上!”地狂星狂叫着。   文俊火怒道:“谁敢上!你们已身沾奇毒,不信且运气试试?徐家湾将是你们的葬身之地,火速自去觅取解药方可保全性命,假使你们妄动真力,哼!死定了。”   贼人全皆一怔,似信不信。文俊又说道:“这一带地面,全沾有奇毒药剂,身穿重甲,沾者绝难幸免。诸位如不信,可问百毒书生,他也有一种功效相同的毒药黑龙瑶液,在五峰下,他就使过一次,几乎使卜家的红燕子活活惨死酷刑而死,要不是我恨海狂龙恰有解药,她早骨肉化泥了。”   众贼有点相信,卜成梁却心中一震,怨毒地看了百毒书生一眼,把百毒书生看得心中猛跳。但在这怨毒的眼中,他也发现了些什么,就在他略一颔首的瞬间,活阎王卜成梁一声厉叫,铁灰色光芒闪闪的阎王令,闪电般向文俊扑去。   百毒书生同时探手入囊,掏出一把淡红色的药末,并一掌劈出,劲风将粉末震得四散飘扬,他蓦地大呼道:“这是天息丹沙,可解北方蛛之毒,快嗅入鼻中。”   文俊没想到百毒书生会有天息丹沙,功败垂成,怎能不急?铁灰色的奇刃阎王令未到,强劲无比的劲道先至。他想也未想,晃身一扭,已经闪出丈外,发出一声清啸,天残剑出鞘,猛向百毒书生。   九现云龙拔剑抢出,截住活阎王,猛挥一剑,“锵”一声,金铁交鸣,两人皆被震退三步,两人功力相去不远,各自心惊,暴喝一声,重行揉身扑上。   天息丹沙一散,贼人全往中间集中,要嗅入腹中。无影僧大吼一声,和其余十三人急冲而上,好一场龙争虎斗。文俊飞扑百毒书生,他已心存杀意,立下杀手,一招“怒海藏针”,飞旋而出。   百毒书生功力略高一筹,但在龙韬十二剑功深造化的神奇怪法下,他便只有挨捧的份儿,万千剑影四下里疾攻,有一股奇妙的吸力将他的身躯向前引。他心中一凛,知道别看中间没有剑影,却可能是最危险之地。他一声大吼,身影向下一挫,摆脱了奇怪的吸力,身形向左一塌,“飞星逐月”点出三剑。   文俊原式不变,剑影飞旋,一道淡淡的剑影向前一吐,“叮”的一声响,银芒疾退,百毒书生飞退近丈,他剑柄上的护手托断了一截,剑柄也裂开了一条大缝。   不等他身形站稳,文俊已一声清啸,如影附形追天残破空递到。   百毒书生嘿嘿冷笑,身形疾飘,三位乌光闪亮的彩球平空射出,长剑一抖,剑柄内射出一道灰色水箭,迎天残剑影飞去。文俊早有提防,剑影前途折向,闪电似地攻到百毒书生左臂,“嗤”一声锐啸,白棋子脱手飞去。   猛听一声凄厉惨叫声响起,百毒书生剑中的毒液,射中刚要暗算文俊的一名昊天堡的凶徒脸面,惨叫着往后便倒。   文俊正欲一剑挥出,身后剑气袭人,他猛地旋身,拂出一招“回龙引凤”,响起一声剑啸,一名大汉剑断头飞。   眼角瞥见芝姑娘被采花郎君迫得危机重重,性命悬于一发。他怒啸一声,闪电般地向那里扑去。   百毒书生已经领教过白棋子的厉害,惊得脸上变色,变色是一回事,白棋子却不饶他,仅绕旋两圈,棋子里的牛毛毒针却已贯入他腰中的期门穴上,他只觉浑身一震,丢掉剑坐倒地上,不等他探手入百宝囊中取药,便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号,满地乱滚,渐渐地脸上变成蓝色。   无敌神剑刚好纵到,按住他问道:“辛兄,怎么啦?”   “蓝羽……毒……鹤……”百毒书生声势力竭地在叫,气息渐微,但仍在缓缓滚动抽搐。   无敌神剑一掠而起,如见鬼魅,颤抖着瞪大一双鹰目,恐怖得看着曾经按在百毒身上的左手,不住后退,幸而毒发虽剧,仍未沾衣,他放手还够快,手中并没有染上蓝色。   文俊使剑扑倒,采花郎君刚将芝姑娘的剑拨开,巨灵之掌已经距姑娘胸前不到两寸。   他的功力,比荆山老人还差上一筹,而文俊目前的造诣,比荆山高出不可以道里计,想得到他要糟,采花郎君不敢擒人,救命要紧,返身挥剑,就是一招“回眸反顾”。   剑影突敛,采花郎君扔兵刃向前一扑,由额到腹中共中了七剑,像一座倒悬的北斗七星,这是龙韬十二剑的杀着“七星联珠”的遗痕。   文俊挥剑又杀一贼,叫道:“芝妹,大势去矣,准备撤走,我掩护你。”   芝姑娘答道:“别管我,快去救应爷爷吧!”遂向大厅退去。   这时,情势遽变,危机重重,双方死伤累累,能够支持片刻的仅有九现云龙徐占海、无影僧,在血海拼命的有方正大、徐廷芝,其他的人不见了。   只有文俊仍勇往直前,他急怒如狂,一挺身仗剑向九现云龙身边扑去,一面取出赤琼草瓶握在手中,围攻九现云的除了活阎王以外,还在地狂星、黑白无常和玉面罗剎。   文俊一着错,全盘错,百毒书生还有天息丹沙,一切全成泡影,庄中布了奇门生克,可阻住四面八方来袭贼众,就是大厅可以任意出入,毛病就出在大厅里。   白无常率一帮恶贼径抢大厅,他们已有万全准备,立即放起火来,片刻火焰冲天而起。文俊一扑近,黑无常已看出他左中有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星子那夜他几乎送命,一见文俊就头痛,提心吊胆,但愿和功臻化境的九现云龙相拼,就不愿和文俊照面,他奸似老鬼,眼角不时留意文俊的行动,杀百毒书生,斩绿眼鬼王,他都一清二楚。   文俊向他这边扑,他早已心寒,突然大叫道:“大家小心!他手中有鬼,可能是赤琼香。”   文俊腾身急扑,黑无常一叫,所有的注意力都向他集中,赤琼草飞雾刚刚泄出,活阎王舍掉九现云龙,打出三支江湖中闻之色变,卜家歹毒绝伦的暗器霹雳毒针。   这同时,一旁的地狂星一声不吭,剑身合一奋勇急抢,银茫满天飞洒。活阎王摒住呼吸,追赶暗器之后,手中阎王令一招“野战八方”蓄劲猛挥,并一掌拍出。   文俊不知霹雳毒针的厉害,看这大如枣核的东西不起眼,天残剑一招“云封雾锁”,幻出一道剑幕,挡住银针和阎王令,左手握住玉瓶,只一旋一震,想以所发的内力将最后一枚毒针震飞。   “得得得”三声微响,三支毒针有两枝被天残剑击中。一支被左手所发潜力震开,在无数肉眼难辨的针影中,迎面又送来一阵令人窒息而劲道绝大的潜力。   文俊大骇,大吼一声,腾空而起,向后飞退两丈。   天空中出现一丝淡雾,文俊浑身坚如金刚,毒针直钻入衣内,触肤方止,而手中玉瓶,却被一击而破,赤琼草粉一散而空。而且,卜家力可推山的摧枯掌力,亦已同时袭到,直将文俊震飞两丈。活阎王的掌力,委委骇人。   “快退!”黑无常大叫,自己首先抢在上风,文俊制敌王牌又失,情急拼命,舍命抢攻。   芝姑娘却欲退不能,大厅已燃起火,她只好向花园退。刚脱离一笔擎天的文昌笔,劈面又遇上火龙尊者,不拼命可不行了。娇叱一声,一剑刺去。   大和尚龙头方便铲轻轻一拨,一剑落空,他低声说道:“旋身,侧跃,我不伤你。”方便铲一斜,姑娘顺势旋身,左右疾点,飞退丈外,落荒而走。   不多远,眼前绿影一晃,绿飞鸿卜雁到了。这烂货见芝姑娘一身蓝,和文俊同一衣料,并且双双出现,直教她咬牙切齿,把芝姑娘恨得牙痒痒的。这时狭路相逢,岂能放过?   她柳眉倒竖,泼辣辣地叫道:“小狐狸,你没有再骚的机会了!”一招“仙人指路”迎面点出,寒芒疾闪。   芝姑娘酣斗疲惫,功力大打折扣,但她的轻功着实高明,娇叱一声,长剑一震一压,以“大地龙腾”身法借劲纵起,掠过绿飞雁顶门,一招“神龙掉尾”向她后脑削去。   绿飞雁叫道:“昆仑龙腾大九式!”火速旋身,一剑拂出。   “锵”一声金铁交鸣,芝姑娘直觉虎口欲裂,浑身一震,飞出两丈外,纤足刚沾地面,脑后剑气骤至,她挫腰旋身,就是一招“回头望月”。   糟了!绿飞雁存心取她性命,双剑相交,内力注于剑身,向下一压,芝姑娘的剑收不回去了。   绿飞鸿不住冷笑,阴森森地说道:“小骚狐狸,恨海狂龙是我的,你在做梦!哼!我要缓缓治你,剥下你这一身蓝装,哼!”手腕一震,加了三成劲,剑尖下降一寸,直指芝姑娘右肩。   芝姑娘内力不如人,剑被强力的劲道一压,向左下沉落寸余,右半身空门大开。   她绝不可能撤剑,谁先撤剑谁倒霉,想脱身须将剑震至右方,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她浑身大汗,内力渐退。   绿飞鸿的剑压力愈来越重,逐渐接近肩头。   “哼!小骚狐狸,我先在你肩上开个大洞,再擒你好好处治,也许我会大发慈悲,将你送给地狂星,你别慌,快了!”剑缓缓压近,距肩不过三寸了。   芝姑娘全力抵抗,不敢做声,咬紧银牙运劲,但是她心中百感交集,暗叫道:“看来撤入地道之举已成画饼了!俊哥!恕我,我已力不从心了,但是你放心,我会清清白白地和你在九泉之下相见。为你,为徐家祖宗,我办得到的。”她樱口微张,舌尖缓缓由齿缝向外伸出。   剑尖渐近,她的舌快突出唇外了,蓝色的蛇焰箭破空而飞,蜿蜒升上九霄。“砰”一声在半空掠散,蓝星四射!   在内室一座尚无着火的房间内,青石地面缓缓向上升起两寸,喷出一道火箭,在熊熊烈火中,石板缓缓恢复原状。   整个庄院成了火,怪!除了在大庭外面呼喝的贼人以外,看不到半个庄中人。   剑尖距芝姑娘肩不到一寸了,绿飞鸿恶毒地说道:“瞧你眉紧而贴实,乳挺而不颤,定然是个未尝人间至乐的黄花闺女,本姑娘心中慈悲,让你剥光尝尝……”   她正在乐于忘形,口舌快意之际,突觉微风一扬,手中一轻,衣领一紧,“嗤”一声响,绿裳倏落,接着,“锵”一声长剑落地,她吓了一个胆裂魂飞,向前扑倒,“懒驴打滚”,滚出两丈外。   除了一条没有亵裤没有裤当的长裤以外,整个上身成了个裸人,羊脂白玉似的肌肤和奇高奇硕的两只大乳房,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览无余。   在三丈外,文俊揽住芝姑娘纤腰,急促地说:“由花园脱身,我护送你。”   可是迟了,四面八方的人都往这儿围,将他们裹在中间,但没有人敢扑上,他知道脱身是不可能了,一手挽住芝姑娘,瞠目大喝道:“谁先上,试试百毒天尊的毒药和恨海狂人的天残剑!”   有一名不知死活的人向前冲进,长剑急如灵蛇出洞。   “哎”一声,天残剑一闪,大汉立时往后便倒,腕、腹、额共有三朵梅花,共中了十五剑。   刚抢到的活阎王怒叫道:“闪开!让我毙了他。”   他插好阎王令,向下一挫腰,浑身冒起一阵淡淡白雾,衣袂无风自摇,这是六合潜龙功参造化的绝世功力,六合须弥神功。   文俊不知他要使什么绝招,但一看情形,心中一凛,知道这家伙定然练有最厉害的一种先天气功,或者与罡气有相同功效的神奇绝艺。他心中虽凛然,但已无可选择,他一挫虎腰,放开芝姑娘。浑身真气澎湃,神奇的体力潜力充溢全身,天残剑缓缓缓上移,剑尖微颤,发出阵阵龙吟也似的震鸣。   怪事出现了,剑影斑斑的天残剑,突然剑影淡淡隐没,虽未全退,但已经不能先前难看。而且,似乎隐隐有亮光发出,四周贼人全感到阵阵寒流,向四面八方出现,触肤阴凉,全都心中大骇。   恨海狂人曾经告诉文俊,天残剑乃万年寒犀角造成,可惜曾经禁制,如不注以内力,并不能削铁如泥,假使已练至三花聚顶功参造化之境,剑迹自会隐去,发出剑芒,任何兵刃将不堪一击。   所有宝剑中,当年寒北人魔的赤焰剑,可发耀目红光,热流伤人于丈外,号称无敌,亦屈居天残剑之下,所以天残剑实是武林第一剑。   文俊功力差得太远,恨海狂人百年修为,亦无法使天残剑去锈迹。今天为何出现了奇迹呢?他自小饮玉浆长大,本身已具有无上修为,由于未获名师,体内潜能无法发挥作用,宛若浑金璞玉,未加雕琢。   这时明知已到生死关头,人到了这一地步,常会神奇地生出无比的勇气和超人的神力,文俊自难例外。他既然心存必死之心,体内潜力如山洪怒发,终于创造了奇迹。   双方准备停当,乍眼将作爆山裂石的致命一击。活阎王的父亲阎王令主,在王老峰和黑尸魔溟海黑龙余昌拼了一招,黑尸魔名列双仙五怪两条龙,功参造化自无疑义,但也被六合须弥功震得衣履尽裂,几乎一命呜呼。   活阎王没有他父亲功力深厚,但绝不会太差。文俊也出尽了全力,要拼死一搏。两人的雄奇劲道一触即难于收拾,势非死伤不可。而且,旁立的人心被波及,不知要有多少人倒霉。芝姑娘在文俊的身后,自难幸免。   ※※※   徐家湾至荆州的小径上,三匹千里神驹狂风似的急驰,向火焰冲霄处冲来。   他们正是姥姥和凤瑛两姑娘。   “我们来迟一步。”姥姥说,速度奇快,但她的语音却不受影响,清晰可闻。   凤姑娘也在马上回答道:“他们要受报应的!”   姥姥又说道:“恨海狂龙那孩子,在武昌失踪,可能不会来这条趟这个浑水,他和九现云龙毫无关系啊。”   “姥姥,也许他不会来,但不知怎的,凤儿似乎预感到,他或许会赶来的。”   徐家湾村落在望,瑛姑娘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她怕那少年郎真在此地,姐姐要是不饶他,她不敢再往下想。   距村落还有一里地,树林中一声胡哨,纵出十余名玄衣大汉,往路上一拦,有人大声喝叱道:“停下,宇内双雄……”   马匹来势如电,绿影疾射。马过处,十余名大汉躺在路旁,直挺挺像是睡着了。   马经过村落,像一阵风,挡路的人全躺下了。   就在三马冲开松林的瞬间,十余条大汉的身躯向前一涌,却又狂叫着四面抛起,有些撞在松树上,立时脑出肠裂,马一出林,冲出庄门的瞬间,在两侧突飞两条身影,快得肉眼难辨,向最后一匹马扑倒。   最后一匹马上,正是姥姥。这位双仙中的瑶台仙子,岂有不知之理,人腾空而起,马独健进。   姥姥半空中身形倏旋,大袖鼓起如篷,只一拂,狂风如山崩海啸,大海狂风,尖厉澎湃的罡风,卷着两道激烈的气流,三丈下的地面也走石飞沙。   两个人影恰好撞倒,力掌合力齐推,连声怒吼,身形一顿,“轰”然一声爆响,几如春雷狂震。   姥姥倏然落地,脸色略变,冷然单立,目不转瞬地注视着飞退两丈的两个凶人,左面正是阎王令主卜世昌,他鬼脸上泛起青色,胸前不住起伏,双手无力地垂下。   右面是宇宙神龙闻人杰,年余未见,仪表一如往昔,他脸上也略泛灰白,绿底团花罩袍无风自舞,颔下灰色虬须根根竖立。   ※※※   文俊手中天残剑已举至眉心,踏前一步,又进一步。   活阎王双掌平伸,缓缓旋转成为掌心向内,踏前一步,又继续进一步。   两人的足印皆深陷寸余,可见功力之深。   三丈的距离,已拉至丈二,活阎罗身上的白气愈来越浓,文俊的剑啸益为尖厉,就在身后轰然一声大震中,二人大吼一声,掌剑同时送出,身形疾进。   就在这生死立判的瞬间,绿影自天而降,一股无形的柔和劲道,从中一涌而下,“波”一声响,文俊登登登连退数丈余,面色泛青,天残剑斜垂地面,踉跄倒入芝姑娘怀中。   活阎王连退八尺以上,面色青中泛紫,双手往地下垂,额上大汗如雨,阴森森鹰目寒芒顿敛。   在两人中,站着绿裳飘飘的凤姑娘,柳眉带煞,凤目含威。   旁立诸人骇然转头,又是一惊,又是一个翠绿美天仙,正将还在昏错沉沉拼斗的几对冤家喝住了。这一声娇喝,声音不大,但众人耳中却如洞中突然轰起一声焦雷似的,震得耳朵欲破,血气翻涌。   正在苦斗中的几对冤家,全都扔下了兵刃颓然倒地。   这一瞬间,场中寂静如死,只有火焰飞爆的轰隆声,在耳边震荡。   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啊!你……你怎么了?你怎……”   随身奔来一个赤身露体的女人,那是绿飞鸿,她忘了,上身全裸,向文俊扑去。   文俊紧闭着双目,倚在芝姑娘身边,面如白纸,呼吸似已停止,但天残剑仍紧握不放,他其实未死,正在用无上神功九如心法行功,恢复已散的真气。   芝姑娘芳心似被万箭所穿,她只道文俊已经死了,紧紧地扶住他的身躯,银牙紧咬,欲哭无泪,欲悲无声,绿飞鸿一到,她突然一咬牙关,一脚飞起。   绿飞鸿神智昏迷,并不闪避,还好芝姑娘两手没空,重心已失,那一脚踢偏了些,“噗”的一声正中左胯骨。绿飞鸿向侧飞退,玉面罗剎已经抢出,只一闪,便向花园中狂奔而去。   凤姑娘本来用又爱又怜的目光,激动地注视着似已断气的文俊,经赤身露体的绿飞鸿一闹,她可想偏了啦!立刻冷哼一声,凤目涌煞。   这丑恶的一幕,显然又引起了她的恨意,庄门外,履声又起,井然有序进来了不少人。   最先进来的,是两个白色劲装,背负宝剑的俊秀少年,一个手捧一只八寸长金光闪闪的小旗,一个手捧一把金色箭囊装住的红旗短剑。   其次是十六名穿青色紧身的大汉,手中三尺长剑寒气森森,一个个身材伟岸,脸色狰狞,他们都脸无表情,木然举步向宇宙神龙走去。   最后,是三十名抱鬼头刀,玄衣黑布包头,脸上用彩墨抹得像个恶鬼大汉,由两名高大魁梧大汉,手中擎起一个阎王令旗,向阎王令主身后大步走去。   在四周的老小贼人中,全都缓缓抽身,一声不吭,依次回到宇内双凶身边,雁次排开,呸!神气极啦。   姥姥站在他们面前三丈余,神色肃然。   “什么人?敢管宇内双凶闲事?”白衣少年喝问,同时手中金色缓缓举起。   “威加宇内,如日中天,谁人敢管宇内双雄的闲事?通名!”擎着金令阎王令旗的人也呼喝着,令旗也缓缓举起。   姥姥向后一招手,两位姑娘来势如电,同时三匹通灵的千里宝驹,也飞驰而来,在三女身边一站,纹丝不动。   “孩子,我们亮名号,看八十余年来,主人的声威是不是被无情岁月淹没了?”   三人一伸手,在鞍旁取出三把青芒耀目,冷气森森的千古神刃。   在远处,文俊俊目微张,挺身站起,低声说道:“芝妹,快去救爷爷。”近囊取出一只玉瓶,交给她手中,又说道:“这是一粒紫露续命丹,用水化开给他服下,定可起死回生。”   他长吸一口气,又说道:“这三个救星来了,宇内双凶不死即伤,但我和她们有重重误会未解,她们不会放过我,我走了,假如我不死,我会归来,我会娶你,芝妹,珍重!”   “俊哥……”姑娘惊叫,但被文俊掩住了。   “噤声!”他压低嗓子说:“我会珍重的,为你,为报杀师之仇,最多不过三年,我就会回来。”   芝姑娘正待说话,小嘴已被文俊灼热的嘴唇封住了,等她神魂入窍,文俊已去如黄鹤。   姥姥拔剑在手,微笑道:“剑绝尘寰。”   两位姑娘答道:“蓬莱三仙”,响起一阵清越龙吟。三人并肩而立,三把神剑交叉,青芒四射,日色为之黯然。   同时,剑中发出殷殷啸鸣,剑气迫人肤发,三人衣袂飘飘,彷佛两位瑶池仙子,拱护着一位西天王母。   “蓬莱三仙!”昊天堡的人惊叫。   “蓬莱三仙!”阎王谷的人惊叫。   所有的人脸上变色,悚然后退。片刻,走得干干净净。   凤姑娘蓦地回头,惊叫:“他走了!”   姥姥说道:“孩子,他走了许久了!”   “我要见他!”语音刚落,人已远出十余丈。   “我们也走,别闹出事来。”姥姥和瑛姑娘急起直追。   ※※※   不久,神秘的香车如飞而至,一到火场,突然剎住,车帘一闪,地面已多了一个彩裳丽人。可是身材虽美极,却用一块绿纱将脸面掩住,她看了三匹神驹一眼,对正面施救爷爷的芝姑娘道:“那位蓝装姐姐请了。”   她福了一福:“请问马的主人在哪儿去了?”声音甜美已极。   芝姑娘用物往西北一指,答道:“一位姥姥和两位绿衣姑娘,由这儿去了。”   “姐姐,你是谁?”   “九现云龙的孙女儿。”   “你爷爷和家人呢?”   芝姑娘摇摇头,哭了,并指了指那满地尸体。   “那姥姥和绿衣姑娘追人去了?宇内双凶是往西走的,追的是谁呢?”   “恨海狂龙,我的……”她一出,彩衣姑娘已惊道:“糟了!大爹,五老峰松林之事,她们可能错怪于他,我得追去一看。”   “姐姐,你和恨海狂龙也有宿怨?”   “不,我是他的朋友,我得去救他。”   “请往北追,也许不能赶上了,他走了好半天啦!”   彩影一晃,瞬即不见。   大爹摇摇头,叹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这孩子心乱了。”   又对芝姑娘笑道:“姑娘,我有最好的丹药,告诉老爹谁该救该不该救。我不像小姐一般,不分善恶一视同仁,别浪费了我的灵丹。”   “谢谢你,大爹。”她也跟彩衣女郎叫了。   彩衣姑娘这一追,给她自己带来了无尽的哀伤。   凤姑娘这任性一追,给武林带来了无穷的浩劫。   秋风起了,松涛声如万马奔腾,不知是天带来了风,还是苍天泛怒意?总之,风是突然起了。   芝姑娘仰首苍天,感情忧伤地轻唤道:“俊哥哥,愿你平安,祝你愿酬,我等着你无恙归来。”   张大爹正将一粒灵丹纳入廷芳口中,突然茫然地问道:“孩子,你说什么?”   一张落叶飘在芝姑娘的鬓角,她拾在手中,印上一个吻,轻轻一扬,落叶飞舞而去,她平静地说:“没什么,大爹!”   ※※※   秋风掠过无垠的田野,带来阵阵凉意,秋深了,原该是穿夹衣的时候了,近山区一带,已经可以看到浓霜了。   一群野孩子,正在黄色的枯草丛中打滚,呼啸,兴高彩烈地玩占山为王的游戏。突然,一个小孩蓦地大喊:“瞧!那是什么?”   “啊!是个人!跑得比我家阿黄还快!”   是啊,是个人,是个穿着一身蓝缎子劲装的人,他脸色苍白,脚下有点凌乱,但依然快捷无比。   他腰下挂了两个革囊,一个蓝光闪闪特大,漂亮的腰带上,插着一柄难看极了的破剑,实在瞧上别扭。   他急速地沿小径掠过小山,眼角瞥见顽单们正玩得兴高采烈,他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喃喃地说:“三年多了!我,身心承载太多的沉重担子,童年已经离我十万八千里之遥了。孩子们,愿你们欢乐,平安!”   说完,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放开脚步,向北绝尘而,快逾奔马,但步履依然凌乱。   在西北一带丘陵中,有三条人影向这面掠来,超越小径,飞度田野,小丘陵阻他们不住,大沟渠微不足道,越野而行,如履平地,好快!几若御风而行。   后面正南方,又有一条淡淡人影,向这急掠!更快!像是飞行绝迹。在淡影的后方不远处,也有一个人影,他胁下挟着一个人,正以轻差的轻功,向这急赶。   蓝色轻装少年一阵急走,略现微喘,脚下略慢,他仰天呼出一口长气,自言自语地说道:“这次远走川边,吉凶难料,我得返家一行,看看母亲的坟墓。啊!母亲!”   他眼泛泪光,深情地呼唤:“你在天之灵可好?三年多了,没有替妈奠土焚香,您不会怪我这儿子吧?”   他突然足下一闪,打一踉跄,紧踏两步,又说:“活阎王的功力多深厚啊!假使那丫头稍慢一瞬,不知鹿死谁手,也许我已尸横五步了。那丫头的功力难以令人置信呀!只那么轻轻一击,我就被自己所发的劲道震伤内脏。唉!我得埋头苦练才是,雷音洞府渺不可期,在未找到之前,我绝不可搁下功夫。”   前面是一座小山,高不过百十丈,矮林密布,树叶儿几乎完全落尽,只看到光秃秃的枝儿丫儿,建阳河在山的东边流过,向左一折,形成一个小湾,小山被河水冲得倒塌了半边,造成个百十丈的大绝壁,大概不出三五百年,这座小山准完蛋。   小径绕山麓而过,野草枯黄,深秋的景色,未免有点儿萧杀,飒飒秋风掠过林梢,黄叶满天飞舞。   蓝衣少年奔上山麓小径,不到十来丈,小径向上一升,地势甚高。他抬头一看,心中一凛,赶忙往地上一伏。   三里外是一条三叉小道,有一条小溪向西北蜿蜒而去,就在那条小径上,有三个人影向三叉道奔来,快逾飘风,三人中,二个绿色纤影在前,一个灰影在后。   三个人影在三叉路口站住了,指头划脚好像在商量什么,每向这方向一指,蓝衣人就会本能地将头一缩。其实远隔三里外,他又伏在路旁枯草中,三个人目力再佳,也绝不可能会发现他的隐身之处。   三个人商讨片刻,似有所决定,向北飞跃而去。   蓝衣人呼出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得行躲上一躲,这丫头难缠得紧。”他倏然站起,一溜烟往山上矮林中一蹿,隐身不见。   不久,三个人影去而复返,飞星逐电似的回到三叉小道,略一犹豫,便沿小径向小山岗奔来。在蓝衣人隐没处倏然止步,站在高处向南张望。   这三个人,一个是老太婆,正是早年美丽超绝功臻化境的双仙之一,瑶台仙子华佩之,现在被称为姥姥。另两位美似天仙的绿裳少女,正是凤瑛两位姑娘。   凤姑娘凤目中仍然隐闪寒光,但已无先前先眼见绿飞鸿裸体扑向文俊时,那么杀气怒泛了。   瑛姑娘天性温柔,心地善良,而且心细如发,她早就发觉草中有异,凌乱的足迹,证明曾有人在这儿伏下,并惶乱地隐入枯林中。   她有意无意地站在凤姑娘的左首,想掩饰那凌乱的遗迹,她说:“姐姐,我们走吧,他功力不弱,轻功也有相当造诣,这么久不见踪迹,恐怕早就远出十里外去了。”   凤姑娘断然地道:“不会的,他已被反震的力道震伤,不会走远,我们从西北搜至正北,三十里内涉无踪迹,他不会走得太远。”说完,轻转头,向山岗上一瞥。   瑛姑娘心中一跳,赶忙凑近一步,挡住他的视线,说:“姐姐,算了吧,宇内双凶我们也放过了,为什么不放他呢?返蓬莱的期限不到半月了,迢迢千里得费时日啊。”   “妹妹,你不知道我心中有多乱呀!他内腑被震伤,假使恰恰碰上双凶的爪牙,那……”   瑛姑娘喜悦地叫道:“姐姐,你是说放过他了!”   “很难说,妹妹。”凤姑娘六神无主地说道:“在见着他以前,我还难于控制我的情绪,谁料得到呢?唉!”   “那我们走吧!他不会碰上意外的,内腑受伤他不曾倒了,这可深信无疑,当日在湖口官道中,他受到伏龙神僧的沉重一击,两仪真气亦自无妨,他会好的。”   瑛姑娘虽暗中替文俊成全,可惜岗上枯枝突然发生响动,使她的一切努力尽都化成泡影。凤姑娘突然说道:“山上有人,且去一瞧究竟。”说完,领先向山上掠去。   蓝衣人正是落荒而走的文俊,近日在江湖声誉鹊起的“恨海狂龙”。   他一见凤姑娘半路折回,慌不择路往山上急走,山不高,但枯叶盈寸,枝密且脆。他内腑受伤,自然没有昔日灵光,正走间,足下一虚,踏在一个地洞里,重心一失,向前扑倒,压折了几株枯木。   他心中一震,暗叫一声:“糟。”是的,糟得不可再糟!在他抹掉额上冷汗,回头从枯枝缝里向下一看时,心中一凉,叫若不迭。   山下绿影快如闪电,正穿过枝梢向这儿掠来。满山落叶,连大石也没有一个,想躲委实不可能。他想:“这儿藏身不行,也许山那边或能藏匿。”不容他再想,拼最后残余力量,向山顶撒腿就跑。   “是他!”凤姑娘老远便看到他那一身熟悉的蓝色劲装。   由南路飞跃而来的淡淡身影,距这儿不远了。   最后跟来的人影,是个老头儿,正是神秘香车驾车老头张大爹。他挟着芝姑娘一条玉臂,风驰电掣般而来。别看他年高老迈,而且还挟着一个姑娘,但身法之快,不亚于凤瑛两位姑娘,比淡淡身影也不会差得太远。   芝姑娘一只手被挟在老人铁腕里,只觉耳中风声呼啸,足不沾地,恍若腾云驾雾,她几乎不能睁目。张大爹顺着小径飞掠,一面泰然自若地问道:“孩子,恨海狂龙是你的哥哥吗?”   “是的,大爹。”   “你姓徐,叫廷芝。”   “是的,我已经告诉大爹了。”   “你哥哥叫徐什么?这个你还没告诉我啊!”   “叫徐廷芳,村里的人红呼他为长湖金童,他的水性委实不错。”   “长湖金童?大家不是都管他叫恨海狂龙吗?”   “啊!大爹是问俊哥哥?”她甜甜地,用梦也似的声音说道。   “恨海狂龙是我另一个哥哥,更亲爱的哥哥。”   “孩子,你把大爹说胡涂了,哥哥还有更亲爱的?”   “是啊!大爹。”她粉面上泛起红潮,闪烁着亲密的光彩:“大爹,请问大妈她老人家好吗?”   “孩子,托菩萨的福,她好。”大爹的脸上泛起光彩:“一年后,我可以和他团聚了,十六年了,好漫长啊!”   芝姑娘不管什么老菩萨,什么十六年,这些都引不起她的兴趣。她的思想全在心上人身上。她甜甜地说道:“大爹,请问大爹和大妈亲呢?不是与大爹的兄弟亲?”   “傻孩子,你顽皮啦!”   大爹不由笑了,突然,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肌肉凝结了。一丝恐怖的阴影爬上脸来,他用那像是来自遥远的天边的声音,幽幽地说道:“孩子,你是说,恨海狂龙不姓徐,是你的未来夫婿吗?”   “是的,大爹,他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英雄肝胆,大丈夫,在我的心目中,他是神的化身。”   芝姑娘已沉浸在虚无飘涉的幻想里,没注意大爹的声调和表情已起了极大的变化。   “可怜的孩子!”大爹喟然一叹,道:“我错了!”   “大爹,你说什么?”芝姑娘没听清他说些什么,转首问道:“没什么,你们是天设地造的一双!”   这时,文俊蹿抵山顶,进不到一二丈他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惊呼,向侧一倒,飞快地旋转半周,将身形硬行剎住。原来他已到了断崖边沿,走得急促,差点掉下崖去了。   他身形一止,绿影已闪电似地到了,他蓦一咬牙,昂然站立,虎目中几乎出了火,怒叫:“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姑娘,恨海狂龙与你无仇无冤,你解我之围,我也曾救你一命,已无恩怨可言,你苦苦相迫,究意有何缘故?”   凤姑娘本来毫无敌意,文俊这一气愤的怒叫,她自小娇生惯养,自视清高,几曾受过这等恶气?顿时勾起满腔怒火,粉面铁青,猛地娇叱道:“狂徒,你作的好事,还敢发横?你——你——”她翠袖一扬,正待拂出。“姐姐!”瑛姑娘惶极大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文俊傲岸地说道:“恨海狂龙已身受姑娘奇劲功力震荡了,不然,哼!你不见得就能伤我。”   “妹妹,你让开!”她将瑛姑娘推开,面泛杀机地又道:“别认为你的天残剑如何了得,好,本姑娘就不用奇奥的功力伤你,以剑法取你性命,拔剑!”一声清越龙吟,青芒耀目,她已撤下腰中长剑。   文俊傲岸一笑,也撤下天残剑,说道:“我是男子汉,你先出招。”   “本姑娘如先出招,你连一招也挡不住。”   “不见得吧。”他的剑先举,然后缓缓地垂下,降下七寸。   “你太自信了,着!”青芒一闪,电闪而至。   文俊一招“云封雾锁”刚到,青芒已神奇地穿透锈影,冷冷的剑尖,已经点到他的右胸上。他心中骇然,茫然地收剑入鞘,瞥了胸前的剑尖一眼,神色凛然地说道:“姑娘委实高明,恨海狂龙输得心服口服,你动手吧,在这荒山枯林中,该你神气了,哼!最毒妇人心,以杀人为消遣,你与双凶一霸毫无区别,歹毒且更过之。”   “你这人面兽心之徒,至死不悟,端的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她气愤地骂,剑尖刺胸衣已抵肌肤,但他持剑的手却不住地颤抖,力道似已消失。   “哈哈!”文俊突然狂笑,他虽感到剑尖儿传来的寒气,直侵肺腑,体内神奇的潜力,无法阻止这神芒暴射的千古神刀。可是,他自知必死,却毫无所惧。凤姑娘再也忍耐不住那顽强傲岸的神情,突一咬银牙,手上加了半分劲,剑尖无声地刺入一寸有余,她切齿地叫道:“淫贼,你死了吧!”   “啊!”瑛姑娘尖叫一声,以翠袖掩面叫道:“姐姐!”   姥姥面色凄然,悄悄转过身去,不忍卒睹。“淫贼!”文俊面色泛灰,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梅文俊顶天立地,想不到竟然被人认为是淫贼,哈哈……”   他口角流出一丝血丝,缓缓地闭上他的俊目,“锵鎯”一声,宝剑落地。凤姑娘面色泛青,以翠袖掩面,浑身颤抖,哀伤地说道:“你虽罪在不可容,可是,我……我……怎能抹去心中的隐痛啊!你安心的去吧,我……我为你守心孝三年!”   文俊胸前血流如注,鲜血染透胸衣,直滴落枯草之上,染红了一大片。他内腑本已受伤,这一来顿告不支,他神志已经模糊,踉跄向后退,仍本能地哑声自问道:“我……我是淫贼吗?我……我是……淫贼……吗?”   “你不用说了,五老峰下官道古松林中,我亲看你作出那伤天害理之事,我的心为此而碎!”   “等一等,这是一场误会啊!”声音传自岗下,淡淡的彩影已神速的向上奔来。   “五老峰下官道古松林,天呀!”文俊拼力大叫。   “那红燕子身中奇毒,我冒死救她,竟然……”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凤姑娘尖叫一声,向前一扑,姥姥眼捷手快,飞掠而出,在崖下一丈左右抓住了她的右手,大袖一拍土崖,前纵八尺,再向下一震,倒飞而起,好俊的“龙腾飞霄”绝世奇功!   崖上站着一个身穿彩裳,面覆青纱的姑娘,她仰首问天,凄切地说道:“我晚来了一步!晚来了一步!今后,忧愁哀伤将不再离开我的心,一切希望将化为泡影!”   “姥姥,他……他……”凤姑娘倒在姥姥怀中,绝望地叫。   “孩子,节哀吧!百丈高崖,下面是江流滚滚,他,唉!不粉身碎骨,也沉尸江底。”姥姥哀伤地答。瑛姑娘掩面饮泣,她的心已被撕的片片而碎了。   “姥姥,他说古松林的事,他是救人。”凤姑娘饮泣着说。   “是的。”彩衣姑娘突然答话道:“红燕子是阎王令的人,身中奇毒黑龙淫液,这毒物是百毒书生所放。他不该面冷心慈,不但不承人之危,且毅然施救,想不到却因此惹下了杀身之祸。”   “姑娘,这事你怎么知道的?”姥姥问。   “我应该知道,因为那时我也在场。”她向两位姑娘一指,又道:“这两位姐姐是知道的,我曾在她俩身侧掠过。”   “啊,那神奇的身影就是你!”瑛姑娘叫。   “是的,我直等到他救醒红燕子,制住绿眼的歹徒返回星子,方离开了他。”   “姑娘,你是谁,能让老身一赌姑娘仙容吗?”   “不必了。”彩衣姑娘幽幽一叹说。   “小姐,人呢?”张大爹挟着芝姑娘奔到。   彩衣姑娘惨然摇头,向崖下一指,悲痛地说道:“他死了,含冤九泉!”   芝姑娘粉面倏变,抢近彩衣姑娘身侧,惊怖地问道:“姐姐,谁死了?”   “恨海狂龙。”   芝姑娘打一寒颤,面色顿变死灰,双目向上一翻,往后便倒。张大爹眼急手快,一把挽住,在她后心拍了一掌,惨然地说道:“这才是祸不单行,孩子,这你一辈子,已经注定了该在仇恨和悲惨的命运中苦度了,你的年纪还轻啊!”芝姑娘缓缓醒来,放声大哭,声如中箭哀猿。   凤姑娘挣扎地站起,她不哭了,神色惨然地缓步上前,向文俊中剑处走去。   “孩子,你怎么了?”姥姥急忙将她抓住,神色凛然。   “姥姥,放开我,我不会死。”她取出一条手巾,蹲下去蘸上许多鲜血,卷好放入怀中,木然地说道:“我们该走了,我这一辈子也是悲惨哀伤的了。”说完,凌空纵起,向山下一闪而没。   芝姑娘铁青脸,向彩衣姑娘说道:“姐姐,我哥是怎么死的?”   彩衣姑娘沉吟未答,大爹即说:“小姐,告诉她吧!她有权知道的。”   “他中了绿衣姑娘一剑,跌下崖去了。”彩衣姑娘便将前因后果概略说出,不住叹息。   “我哥哥死后含冤,我的责任太重了!”芝姑娘凛然地说。   “哥哥,你先走一步……”   “姑娘,你……”张大爹抢前一步,惶然地说。   “大爹,没什么,我不能死,有许多身后之事,需要我继承哥哥的遗志,完成他未了的心愿,所以我不能死。”她木然地走至绝崖,凝视崖下半晌,然后向大爹福了一福,缓步下山。   秋风凄厉地掠过林梢,也掠过木然凝立的彩衣姑娘。她幽幽的一叹,说道:“大爹,我们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好做了。”山上一切如常,只有那一地鲜血渐渐地变成紫色。   恨海狂龙是生是死?   尚有曲折离奇的情节,哀怨香艳的故事。 第二十五章 建阳驿最险   夕阳西斜。   照在河面下,一如万条金蛇攒动。   沿岸一条小径,是北岸通建阳驿的小道。这时,由东面三里外,有几个穿草青法服的老道正从容地迤逦而来,谈笑着渐渐走近。   有一个老道生了一双金鱼眼,身材高大,他背着手,目光不时向左右打量,徐徐地说道:“师弟,咱们武当派真的怕宇内双雄么?这次他们全力围攻仁义大爷,为什么咱们袖手旁观?倒令愚兄大惑不解。”   “师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师弟说:“咱们难道为了个不相干九现云龙,和宇内双雄为敌么?师兄,犯不着的!除非咱们是傻子。”   “怎么说不相干呢?咱们武当门下,受过徐大爷恩惠的,为数委实不少哩,何况徐大爷和咱们武当一向就有交情呢?”   “师兄,你真愚不可及,恩惠,交情,哼!值不了一个小钱。这年头,事不关己不劳心,赔命的事只有傻瓜才做。”   “师弟,你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可怕?哈哈!告诉你,这才是明哲保身的万应灵符。”   “明哲保身,哼!天下的人都有你这种想法,岂不完蛋?”   “完蛋!你真可算顽劣不堪,假使天下都像我,也许天下太平啦!至少,活得久些。上次矮脚虎师被恨海狂龙宰了,道兴师叔要派我随道机师叔前往南昌,擒捉恨海狂龙,你猜我怎么着?”   “对了,那次你的脚跛了近十天,怎么回事!”   “哼,就是这么回事,我不去,瞧吧,道机师叔怎么了!随去的元字辈兄弟怎样了?但我,嘻嘻,活得顶好的。”   “哼!你这家伙简直无可救药。”   “哈哈!道机师叔和那些师弟才无可救药,我活得比谁都命长,我看哪,师兄,你也是无可救药了哩!”   “不要脸,我耻于有你这种师弟。”   “喂!你神气起来啦!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告诉你明保身的秘诀,你倒假正经起来了,哼!”   “是的,我非常神气,因为我有一腔热血,有一颗坦荡的心,绝不会是无耻小人,投机取巧的匹夫。”   “怎么?你骂人?”   “站在同门师兄地位,你有这种心地,我不但可以骂你,而且,哼!咱们不谈了,和你走在一块,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为免咱们更伤和气,你一个人走吧!”说完,展开武当八步赶蝉轻功如飞而去。   师弟眨了阴森森的鹰眼,塌鼻孔里哼出两口冷气说道:“孺子不可教也!哼!这种人不死才是奇迹!”   他傲然地信步而行,满脸不屑之色,转过两个弯,看到了文俊躺倒之处。   ※※※   文俊神智昏迷,飞堕崖下,也许是他命不该绝,劲厉的山风将他的身躬吹向土壁,土壁上野草叶生,藤萝密布。   这里即是土崩形成的塌崖,自不会太陡,人一沾草藤,以奇快的速度向下滑滚,他并未粉身碎骨,他的身体有神奇的潜力充沛着,坚如金刚,虽然无法抗拒千里神刃所加的伤害,但土石的撞击却要不了他的命。   由山顶至河边,百丈距离转瞬即至,幸而有野草及藤萝的牵引,除衣履凌落之外,竟然神奇地没被摔死,“噗通”一声,英雄落水。   水势甚急,向左形成了一个不算小的河湾,在河湾一带,水势向行变缓。   文俊被水一冲,神智突然清醒,下沉不到丈余,他便恢复了知觉,他想挣扎出水,但是浑身无力,伤口和内腑隐隐作痛,微一牵动,痛彻心脾,他水性本佳,勉强闭住气,放平躯体,便慢慢向上浮起,冲不到一二十丈,头面便已出了水面。   就这样载浮载沉,向下游漂去,漂到河湾内,水势一缓,他就咬牙强忍痛楚,慢慢地向岸边游去。   这一带全是竹林和垂杨,十分隐蔽,河滩全是浅泥,水草丛生,他一到岸边,就躺下了,浑身无力,头脑晕沉。   文俊已经力竭晕倒,伏在河滩边如同死人,蓝光闪闪的劲装,在夕阳余晖中十分显目。   ※※※   “这家伙穿着打扮倒是个人物,可惜,死在这荒凉之地,死得好!朋友,等别人替你收尸吧,道爷不可管这闲事。”老道一面说,一面走了。   他走了十余步,突然止步,自言自语地说道:“送上门的买卖,不交易真是罪过,这家伙定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身上定有不少东西,我何不大发慈悲,替他代劳保藏呢?”   他得意地笑了,捞起袍袂,缓步走下河滩,一把提住文俊的衣领,拖下岸来,着手肌肤温热,他突然“咦”了一声说道:“咦!这家伙没有死。”   他将文俊翻过身,首先就去解那蓝色革囊,打开内层防水油绸,取出里面许多玉瓶和一包包药物,突然欢叫道:“哈哈!全是些武林至宝。”。   他念着瓶外小字:“天息丹砂,寒冰朱莲宝,朱瑶花,千年玄参……哦!北漠银蛛,蓝羽毒鹤……哈哈……”他仰天狂笑起来,久久不止。   笑完,又掏出一本绢书,念道:“解毒真经,老天!这收获简直受益不浅,受益不浅!就凭这,哈哈!不难令我鬼祟散人荣登武林第一宝座!哈哈!武林第一,武林第一!”   他着实大乐了好半晌,将革囊装好,老实不客气挂在自己胁下,再解开另一小革囊,得意地说:“这小子身怀异宝,竟被人在胸上开了一朵花儿,扔在河里,合该我身运,白捡了这许多东西,这个百宝囊可能还有宝。”   他打开百室囊揭开防水绸,嘀咕着说道:“呸!全是些棋子,这小子定然是个棋迷。唔!这一包是什么?粉红色的?怎么有点酒气,大概是酒药,这小子是个酒鬼。”   他仍将纸包好,塞回囊中,他把这颗文俊得自师父遗体,本是宇宙神龙的千日醉毒药当成酒丸了。   他继续搜出一本绢书,念道:“奇门理数之学,哈哈!正有用,师父把那九宫八卦等鬼玩意视同拱,不让咱们师兄弟看上一眼,哼!待我慢慢参详,看老杂毛有什么了不起?”   他将百宝囊恢复原状,大大方方往肩下一挂,然后解开文俊腰带上的天残剑,一手按住卡簧对文俊阴森森一笑,说道:“小子,你别怪我,要不宰你,这些东西不是我的了,水淹你不死,胸前致命伤你也不死,你真顽强而太不该活了,让我成全你吧!”   “我不会忘了你的,当我吃饱躺在床上之时,我会在心里替你念上一百遍枉死咒,不!一千篇,当我荣登武林第一宝座时,还加念一千篇,你该死得瞑目了,是吧?”   “铮”一声,天残剑出鞘,老道一看锈影,惊得倒抽一口冷气,脱口叫道:“天残剑!”   他的手在发抖,情不自禁退后了三步,几乎将剑扔下,鹰目灼灼地凝视着文俊那清秀而泛白的脸容。   半晌他已断定这小子并未醒转,喜极而呼道:“是了,这小子正是传闻中的恨海狂龙,是本派欲得之而甘心的恨海狂龙。哈哈!合该我鬼祟散人走运,我带你回到武当山,哈哈!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在元字辈中,我元成稳可坐首席交椅。小子,你真好!”   他大喜欲狂,收好天残剑,运指如风了文俊的穴道,脱下道袍,把文俊扶起,探手怀中掏出一颗丹丸,一半按入伤口中,一半纳入文俊口内,说道:“这是我偷师父的武林至宝龙虎获心丹,乃本门无上圣品,只有这一颗。小子,你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鬼门关上,会硬给你拖回来,这么贵重的保命神品,我也舍不得吃,给你服了,瞧,我对你多好?”   他将道袍一抖,把文俊作一团,扛在肩上上道,一面走一面唱着民俗小调儿,得意已极地在道上走着。   他却不知道,扛着的是追命阎王,而不是可以使他登上元字辈首席弟子的阶梯,假使要让他知道,他所点穴道根本起不了作用,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敢扛着走。   文俊得武当至宝龙虎获心丹之助,体内那神奇的潜力发挥了效能,不久便缓缓醒来,但由于由百丈高崖滚下,胸前剑伤流血过多,神智仍未全清。   鬼祟散人得意扬扬扛着文俊,洒开大步直奔建阳驿。   日落西斜,暮色四起,到了建阳驿,这老道脚程不慢。   建阳驿,这是荆州入荆门、进襄阳的要道,由这儿到武当山,远着哩,足足六百里以上,要不是用坐骑,还得五天才能到达。   这是一座大镇,足有三五百户人家,经过镇中一所小客店,老道喜气洋洋往里闯。   “道爷,辛苦,你老才来呀。”   小店笑嘻嘻地招呼道:“幸好,早来一步,只剩下最好的一间房哩。”   “慢来慢来。”   应声到了两个童子脸的老人,一高一矮,状甚可笑,而且窝囊透顶:“上房留给咱们一对活宝,这位道爷新近捞了一笔,瞧,大包里还在淌水,往上房不大适宜。伙计,带路。”   这两个活宝,正是老疯子黄六安和瘦鬼老朱狂,他们也从江西跑到湖北来了。   老道怒眼叫道:“老不死的闭了你们的臭嘴!在道爷面前,少呈口舌之能,武当的鬼祟散人岂是好惹的,哼!”   老疯子叫道:“嘻嘻!散人名叫鬼祟,妙极了!武当山还有什么更妙的么?”   瘦鬼老眨着眼说道:“他既然名叫鬼祟,准不是正路,说不定他这包里的东西不是捞来的,也许……”   鬼祟散人心中有鬼,一听两个老怪物语无伦次涉及道袍中物,吃了一惊,赶快闪在一旁嘿嘿冷笑道:“老鬼真活得不耐烦了,敢在武当门人面前讨野火。”   老疯子笑答道:“不敢不敢,道爷,我老人家想活得紧哩,武当门人能吃人么?嗯?”   瘦鬼老说道:“老疯子,咱们好久没喝酒了,是不?”   “是啊!瘦老,嘴巴里淡出鸟来了。”   “不正好么?这位道爷捞了一笔油水,咱们找他准没错儿。道爷,是么?”   老道逐步向店里退,店伙计不明所以,呆呆地怔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他怒叫道:“混蛋,你们想怎样?”   “好说好说,混蛋加三级也无防,咱们不要你身上的东西,喏!就要这水淋淋的包裹。”瘦鬼老嘻皮笑脸靠近一步。   “捞来之物,见者有份,道爷,你干吗这么小气?”老疯子一面说,晃身欺近,伸手便抓。   老道怎背让他近身,大吼一声,一脚飞起,快如闪电,这家伙倒有点真才实学。   “哎哟!”老疯子闪在一旁叫:“好一脚‘叶舞风扬’,武当的镇山之宝。还好,差点儿没踢着。”   老道突然大喝道:“你们存心找武当的碴么?亮名号。”   “小买卖,亮名号还不够本,老人家我可不干。”瘦鬼老咧嘴一笑,欺身便扑。   老道退至厅口,突向店伙计们大喝道:“你这鸟店怎么个开法的?任由这两个疯子胡闹,再不撵他出去,武当的弟子准给你们没完。”   他这一叫,倒真有效,在湖广省,提起武当山简直老天也发愁,武当的徒众多加过江之鲫,谁也得让他三分。   店伙们这才同声大叫,向两个脏老儿一拥而上。   老道儿精灵,乘机溜入内院。他心中有数,这儿绝不是安全之地,说不定这两个老鬼就是恨海狂龙的同伴,在这儿住宿岂不是傻瓜?他悄悄地越过天井,进入西面一带客房,奔到后院,越墙而去。   一口气奔了十余里,天已尽黑,他浑身大汗,正待放下文俊休息一会儿再走。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在他进入一座树林的瞬间,转头一看,惊得足不沾地,飞快地钻入林中,选处草深的偏僻所在伏下了。   星光下,那两个老怪物在后面里余,以以奇快的轻功向这儿急赴。   一到林中,瘦鬼老止住身影,轻声说道:“老疯子,这里已经距杨家集不远,那杂毛恐怕还落在后面呢,咱们且等上一等。”   “是啊!江湖中谁不知鬼祟散人诡计多端?也许他就躲在另一家客店里,咱们岂不白跑一趟了?”   “不会的,那杂毛满脸得意神色,准在外面做了一票见不得人的买卖,要赶回武当山避风头,咱们给他一闹,他不跑得更快才有鬼。”   老疯子说道:“你是以常情衡量吧,对鬼祟散人却不可如此随便,我疯子保证他不在前面,定是躲起来。”   “好,咱们且等上一等,呆会儿再回建阳驿搜上一搜。”   老道心中暗暗叫苦,先前他打算将文俊放下,出来将两个老怪物宰了,水除后患,但一听他们竟知道自己在江湖,一向以诡计多端出名,竟敢公然追来,身手绝不会差,自己冒昧动手,岂不自投罗网?所以他不想动手了。   道袍里的文俊,这时突然缓缓翻动,把老道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要是这小子这时醒来,张口一叫,岂不完蛋?他毫不思索,摸到文俊的哑穴,狠狠地一按。   良久,老疯子似乎等得不耐烦,说道:“瘦鬼,走,建阳驿搜去,非把这杂毛搜到不可,他那道袍内准是包了一个人,咱们非把他留下不可。”   “走啊,别让杂毛做了手脚。”两人向回路狂奔而去。   老道心中暗自冷笑,待两人走得不见人影儿,方背起文俊,向背撒腿就跑。   他的脚程快得惊人,天将破晓,距荆门已不足二十里。   奔了将近百里,他已经跑得筋疲力尽,委实难以支持,便找到了一座矮林,找处隐密处藏起包裹,往树下枯草堆里一躺,喃喃自语道:“小子,道爷今晚真辛苦极了,等回到了武当山,我再好好治你。”   他解开里面衣襟下的天残剑和两个革囊检视一番,竟然狂笑起来,说道:“我真愚不可及,假使这小子在掌门面前,说出这些东西,我岂不是前功尽弃,一无所得了么?不成!这小子绝不能让他活着到武当,在进山之前,先把他宰了,我鬼祟散人扛尸首也不打紧,死的还不是一样大功一件么?哈哈,首席弟子舍我其谁?”   “是的,你会做武当的首席弟子的。”   这声森森的嗓音,就在他身边响起,“只要你留得命在。”声落,老道手中的天残剑不翼而飞。   老道惊得顶门上走了三魂,倏然站起,不由目瞪口呆,浑身毛发直竖。   八尺外,站着一个蓝色身影,目中寒芒暴射,令人心悸,手中正抚弄着天残剑,冷笑注视着他。   不是别人,正是费尽心力背了一夜的恨海狂龙。   老道魂飞天外,几乎晕倒,幸而他灵智仍在,突然扭头撤腿就跑,赶不到十来丈,他倒抽一口凉气,向侧一窜,因为前面也站着一个同样令人胆寒的蓝衣人。   可是他已跑不动了,他感到衣领一紧,身躯被人凌空提起,“砰”一声扔倒在地,跌了个头昏脑胀,他顾不得浑身疼痛,爬起、跪倒、叩头如捣蒜。   他颤抖地叫道:“狂龙爷爷,饶了我这一遭!千不念万不念,念我曾经给你服下一颗本派至宝龙虎护心丹,放我一命罢!”   “我已听你说得太多了,就够了吧?”   “饶命!”老道绝望地叫。   “武当山派名满武林,想不到竟然出一些卑鄙小人,和没有骨头的脓包!你给我爬起来!死得英雄些行不行?”   “饶命!”   “你制了我全身的软穴。又点了哑穴,想不到吧,道爷?这么远的道路,你想把我背回武当山,又中途起意欺师灭祖,杀我灭口,留你在人世,岂不是个祸害?”   “狂龙大侠,你请听我说……”声落人已飞扑出去,掌劈足挑,他要出其不意突起发难,死中求生。   “卑鄙!”文俊虎掌疾出,抓住飞挑下裆的右腿,顺手向一株树干上摔去,鬼祟道人一声未出,自腰中断。   文俊以剑掘地,把尸首连道袍一同埋了,结束妥当,连夜向保安故园赶去。   从此,江湖中暂时消失他的音讯。   东海三神仙的门人,在他未重出江湖之前,亦已消失不见。   九现云龙并未死,徐家湾徐家庄院重兴土木,双凶一霸稍行敛迹,双凶从此不再到徐家湾生事。   第三天晚问,他回到了保康河清凉山边故园,自从上次回来偷取玉浆一别,又将一年,河山依旧,人事未变,只是弟弟似乎长大了。   他并未公然返家,那死气沉沉的家园,他已不再眷恋了,唯一可以系住他的心的,只有生母那孤荒凉的墓园,他准备了香烛,在茫茫凄清的午夜,痛快淋漓地哭诉一场,最后向他那神奇的古洞里奔去。   古洞中一切依旧,那两株异果在洞内比洞外生长的更繁茂。他在洞中休息了近十天,饥食异果,渴饮玉浆,每天加紧练功勤读,功力又进一层。   解毒真经和奇门数理之学两书,他已全部装在脑中,他把它埋在地洞壁里,准备留给他发现古洞的有缘人。   第十天一早,他结束停当,仍将大石把洞堵了,一切恢复原状,穿山越岭到了谷城,沿汉水直上。他念念不忘大巴山隐修的三音妙尼,和氓江上游的雷音大师遗迹。   古代有个巴国,就在大巴山之南,不知是以山名国呢?或是以国名山?   在地学家的眼光看来,在长江和汉水之间的一连串无尽的山岭,统称巴岭山脉。   这个岭,旁临汉江,东接三峡,支峰绵延数百里,端的奇峰怒突,万壑千崖。最为人所知的山有孤云山、两角山、小巴山等,往东南,有鸡心岭,往西北,是米仓山。   这万壑千崖里,端的无奇不有,渺无人迹,一年四季山里都被白雪所封,那身高七尺的巨大人猿,就是山中的主宰,至于其他的奇禽异兽等比比皆是。   大巴山的主峰,在紫阳之南。   紫阳刚在本朝始设县治,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要由紫阳进山,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向南翻过崇山峻岭,得爬上八至十天,一是沿岚河南溯河而上,再向东进入万山丛中,这得化上十四五日,但比较好些,假使要走岚河口近是近些,但找得到的人可是太少太少了!   这一座主峰,其实名叫大峰山。   真正被人称为大巴山主峰的“巴山”。该到南郑(汉中)去找,距西乡不足百里,如果由南川入山,可以沿巴水或者清河直上。   但这里所指的大巴,仅指大峰山而言。   大峰山之东,约百十里之遥,有一座无比险恶的几座奇峰,虽没有大峰山之高,但终日为云雾封锁,愁云笼罩,阴风惨惨,这就是有名的云雾山。   三音妙尼在圆觉寺,说是大巴山潜修九如心法,偌大的大巴山,到哪儿去找?   文俊脑子简单幼稚之至,他也不问问自己是否能找到,就凭一点信念,昂然向这洪荒之区摸索起来。   这天,他到了岚河口,眼望万峰千峦的山区,真的要在这儿找人,真是有大海捞针之感,他不知三音妙尼藏在那一座山中,这一带土民少得可怜,问起大巴山,他们就往万山丛中一指说:就是那儿。   他不住地在想,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管不了,既然来了,且花上一些时日找上一找吧!   在岚河口,他准备火石干粮,预定在山中逗留十日,沿岚河直上,凡是有土民聚居之地,便打听这一带有否生人进入,或者是否有什么异事发生。   那年头,人口不像今天多,平地里有开不完的荒地,谁会往这鬼打死人全是禽兽天下的山区里栖身?走了一整天,连鬼影也不见一人,别说是人了。   晚间他到了一个小村落,叫作岚皋场。那时,这小市集不过百十户人家,在山区里已算是大市镇了。   直到后一代清朝,这里方建为厅,称岚皋厅,后来又建了县,但在明代,这里比蛮荒之区好不了多少。   他已经恢复了褐衣流浪汉的装束,青巾缠头,除了身材伟岸,脸蛋英俊出群外,已看不出他是徐家湾那个蓝衣少年恨海狂龙了。   这小市集委实是小,除了每三天有一次赶场的热闹日子以外,平时冷清清地鬼打死人。每逢赶场的日子,四面八方的人都往这儿集中,山中的产品都在这儿聚散,药材和兽皮,是最为吃香的物品了。   许多来自汉水下游,和汉中一带的商贾,经常在这儿收购需要的零碎对象。   他到得不巧,正是散场的第二天,青石小街冷清清的,只有几个小娃儿在街上胡闹。   十月天了,山区与外界成了两个天地,白光耀目的冰雪随处可见,这海拔千尺的高山丛里,已进入严冬了。   孩子们停下了游戏,好奇地注视着这个陌生人,两旁半掩的门缝里,不时伸出一张张平实朴素的村民脸面,讶然地打量这个闯入者。   文俊对身边一个年约十岁左右的孩子,蔼然地问道:“小哥,请问一声,这儿可有供住宿的客店么?”   孩子脸一红,害羞地摇摇头,一溜烟跑掉了。   “兄弟。”站在一家草屋门里的一个中年人说:“请问兄弟是来自山下么?”他脸现微笑,朴实的脸孔十分可亲。   “小可来自湖广,因慕贵地大巴之胜,不远千里而来,欲入山一观胜迹,请问大叔尊姓大名?”   “敝姓刘,小字青山,请到舍下稍坐,这儿并无客店,如不嫌弃,请屈驾将就一宵如何?”这人口吻不俗,不带丝毫土民的口气。   文俊供手一礼说道:“多谢大叔方便,打搅府上,实感不安。”他举步向檐下走去。   “兄弟别多作客套,山居化外之民,极少有山下清客枉顾,兄弟请屋里坐。”   “小可姓梅,名文俊。”文俊坐下说,“听大叔口音,似亦湖广人氏,山居清雅,不知可有思乡之念么?”   刘青山捧上一杯清茶,微微一笑道:“我确是湖广人氏,只是入山已久,感到做一个化外之民,确比山下尘世纷攘好得多,久而久之,已不复作出山之念了。”   说完,反问道:“梅兄不远千里迢迢而来,欲一观大巴山之真面目,可惜!目下大雪封山,除了一些凶禽猛兽之外,已一无所有了,梅兄在寒冬进山,除了一探胜迹以外,不知说何贵干?如需相助之处,但请吩咐。在力所能及之下,愿倾力为之。”   “小可性喜山水,发愿不惜跋涉,四处寻幽探胜,心慕大巴山灵奇,故动兴一游,欲游十日之久,入山一行,如大叔肯拨冗为导,小可感激不尽。”   “只要兄弟你有兴,愿为前导,日下隆冬将届,山道时有被封之虞,故出入山区客商,为数极少,本在三日一集盛况,须待明年初身,方可恢复旧观。梅兄既欲停驻十日,区区愿尽一地主之谊。”   “大叔府上方便么?”   “哈哈!”刘青山大笑道:“我孤家寡人一个,大多数日子在山中混过,正需要有人相伴。梅兄弟,你请稍坐片刻,我也先至场主处一行,将兄弟留在本场十日之事禀明。”说着,自转身去了。   文俊解下背上包来,放眼打量四壁设备,草屋一间,分为内外两屋,虽嫌狭小,但窗明几净,倒也收拾得十分雅致。   壁上张挂着罗网,架上是一把沉重的腰刀,和一把锋亮沉实的三股托天叉,还有一柄约有两石的大弓。   由壁问的兵刃和张着的几张老狼皮看来,主人定是一个臂力过人的好猎手。   片刻,主人刘青山满面春风,胁下挟着一坛十斤装的酒坛,大踏步跨入,朗笑着说:“兄弟,真巧,后天场主要到虎岭捕猎,本地的小伙子全得跟去大显身手,你可愿意跟我们一起去么?”   文俊雀跃地说道:“那可好!托大叔的福,赶上了这场捕猎,可以一开眼界了!”   “别大叔叔乱叫,把我叫老了,兄弟!”   他放下酒坛,提起文俊的包裹,又道:“先安顿了再说,我已请了邻居李大妈呆会过来,为你整治几个下酒菜,我这个浪荡惯了,乱七八糟一锅煮,自己吃不打紧,招待客人可不行。”   “刘大哥,干嘛不娶个大嫂?”   文俊随他进入内屋,一面打趣地说:“孤家寡人,苦啦!”   文俊本来不善言词以对,但刘青山那豪放热情的举止,直教他心花怒放,往日的阴沉暮气全丢到九霄云外去啦!   “兄弟,你可不知光棍儿的乐趣呢!不必担心家累,不必日愁柴米,渴饮山泉,饥食生肉,海阔天空,任我逍遥自在,要成家干嘛?哈哈!”   “至少可以让家中有个主妇,方算一个家啊,大哥。”   内室分两个独间,一床一桌一椅,床上垫着一个老狼皮,被枕皆备,倒也相当象样。   刘青山指着里面那间房说道:“兄弟,委屈些儿,就在这儿安顿,不到之处请不要见怪。山晨面一切因陋就简,将就将就,我到后面打点饮食,你可到外面坐坐,李大妈来时,我再来陪你吧。”   “大哥请便,小弟理会。”   他身无长物,只有那小包裹内有几件换洗衣物而已。他不畏寒暑,衣物少得可怜,其实他身上拮据得紧,除了百宝囊中预先藏的一二十两银钞外,所有的金银全放在徐家湾,所以日常衣食只能马马虎虎算了。   将天残剑和两个革囊全放到枕下,在这儿他用不着提心吊胆了,放好包裹,缓步出室,却听对面厨房刘青山说道:“兄弟,我必须先交代,这儿山区的礼俗,有点异于平地王化之区,所有的男女,全是豪迈率真的浑金璞玉,爱憎分明,千万不可矫揉造作,正应了处世无奇但率真这句话,兄弟须记住了。”   “是的,谢谢大哥关照。”   他正要往厨房内走,那面已传出刘青山洪亮的嗓音:“别来别来,我这点见不得人的手艺太窝囊,你且到外面坐坐,我就来。”   “可怜的刘猛虎,又得麻烦大妈了么?”   这是一个老妈妈的嗓音,渐进内间。   刘青山撩起衣袖一头草灰在厨房内抢出,正好接着跨进前间的那个老太婆。她脸色慈和,笑意亲切,青布棉衫收拾得清爽极了,稳健在踏入内。   “大妈,就算侄儿麻烦,谁叫我这双笨手窝囊呢?”向文俊笑着引见道:“这是隔壁李大妈,兄弟快来见过。”   文俊躬身一礼,微笑道:“小侄梅文俊,游山至此,打搅刘大哥几天,并且劳动大妈,委实不安。”   大妈笑着说道:“好俊的小后生,别说那些客套话,哥儿,山区一切不便,只是些野味烧腊等等,大妈的厨艺手艺马马虎虎,可别嫌弃就是。”   文俊真诚地说道:“小侄怎敢?有劳大妈。”   “你们到厅中聊聊。”大妈说:“青山侄外号猛虎,可别唬住了咱们岚皋场的佳客呢!”她笑着进厨房去了。   “走,兄弟,厅里坐。”刘青山放下衣袖往外去。   两人在厅中落坐,刘青山笑道:“咱们这儿猛兽甚多,本地的小伙子都有两手擒兽的能耐,但真正敢单人独进山的并不多,我因一无牵挂,经常独自进山,所以他们叫我猛虎,还说我是猛虎的同类。”   “大哥的托天叉,怕不有六十斤以上?能使这种家伙的人,叫猛虎不算是过甚其词。”   “别抬举我,兄弟,叉倒真有六十斤,兄弟的眼力真不含糊,刚才看兄弟步履沉实,从容稳健,而且猿臂鹰肩,双目有神,大哥要不是双眼不瞎,不用猜,兄弟你两膀最少有五百斤臂力,别认为你的一双手像女孩子一样地洁白,就可以掩饰了你的行藏,来!这是两石弹弓,请你试一试好么?”   文俊本欲隐住行藏,但既然家人豪爽过人,而且又曾赐示过参加他们后天的打猎,不露两手怎可令人放心?便谦虚地笑道:“小弟倒有几斤蛮力,但是否拉得开二石弓,很难把握,大哥别见笑。”   他接过弓,装得像是用了十成劲,勉勉强强将弓拉满,挣红着脸放下道:“献丑献丑,这玩意小弟无可奈何,无可奈何。”   “去得了!”   刘青山毫无心机地笑道:“咱们这里,能拉两石弓的人不算多,兄弟,咱们后天可以大显身手了。”   文俊面对这朴实豪迈的人,心里大不好受,他天性不惯扯谎,所以深觉不安,讪讪地说:“但愿不至令大哥丢人。”   这时,门外有几个小把戏,不住向里张望。   刘青山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兄弟,我必须告诉你,咱们这儿,女娃儿比男娃儿要强些,后天入山,将有几个妞儿参加,兄弟你是客人,也许她们会恶作剧作弄你,但请放心,她们都是善意的,兄弟,千万让她们些儿,但也别太驯顺,太驯顺了更糟,她们眼高于顶,最瞧不起懦夫,但愿你在这儿愉快度过这十天,不然大哥心中不安。”   “谢谢,大哥,我会自己小心的,不去惹她们就是。”   “哈哈!这是不可能的。”   刘青山将声音压得更低些说道:“这不可能。说实在的,这小小山区里,一百年也找不出一个像你一般英俊的男孩子,也许那些丫头会疯了,假使你想在这儿定居,我倒不用多费心。”   “是的,不需大哥费心,小弟身如行云野鹤游踪四海,定居?早着哩!”   “那么,后天你不可远离我们左近,分开驱赶野兽时,咱们走在一块就成,在这儿女孩子都有点讨厌我,定居十年,已经三十出头了,却还无意成家,她们都说我是怪人,有我这块料在,她们将会知难而退。”   “大哥,这十年光阴,你竟然浪费掉,难道这里的女孩子都丑似无盐么?”   “哈哈,你可说错了,这附近三五百里的土场集镇。谁都知道岚皋的妞儿像朵花,岚皋的花儿不好摘。”   他突然向门外叫道:“三丫头,进来!”   门外闪出一个美秀无比的八九岁小妞儿,一身青袄,一双大辫子,辫结一双红绸蝴蝶儿,她那明丽的大眼睛顽皮地眨了眨,撇撇小嘴说道:“要叫,叫大姐来,你神气啦!青山哥。”   刘青山脸一红,笑道:“胡说!就要你来给咱们的佳客瞧瞧,看岚皋的妞儿是否像朵花。”   “去,你去向大姐说吧!”她一溜烟跑掉了。   刘青山哈哈大笑,强掩脸上红潮,说道:“兄弟,你看到了,三丫头在本地还不算小美人,你能说咱们这儿的女孩子丑似无盐么?”   文俊心中有数,他已看出刘青山的尴尬,微泛笑意道:“三丫头的大姐是谁?大哥,这儿的女孩子都有点讨厌你,我没记错吧。”   “真不骗你。”   刘青山一脸通红,道:“谁不知我刘猛虎一向不愿受人管束,三丫头的大姐……”   “想管你是么?”   李大妈捧着红漆菜盘,由内间跨出,笑迷迷地接口:“大妈从今后不管你的厨房了,告诉你场主也在说你哩!桂姐儿等了你六年,二十三岁的姑娘出不了门,天地良心,我大妈就不服气你要再往下拖,小心老天爷不答应哩!”   她将菜饭一一摆在木头桌上,神色一正说道:“不是大妈说你,全场的人谁都不担心?万一,桂姐儿想不开,青山,你对得起她么?”   刘青山眉心紧锁,一面打开酒坛泥封,嗫嚅着说道:“大妈,别迫我,桂姐儿对我好我知道,可是我是个没辔头的野马,喜爱独自闯山,万一有三长两短,大妈,我更对不起桂姐儿。”   “你呀,死心眼儿!什么喜爱独自闯山,什么不受人管束,全是废话,还不是为了八年前的那句话?小伙子们瞎胡闹,一句戏言就当成圣旨,咱们这般山岭里,哪儿来的猛虎?一辈子没遇上,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简直荒谬!”   刘青山垂着头,没答腔。   大妈加紧进攻,迫着问答:“是吧?大妈说到你心眼儿上去了吧!”   “是的。”   刘青山大概已无退路,只好正面答复:“没有一张虎皮摆在新房里,我绝无脸面娶桂姐。”   大妈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一面说道:“大妈也知道,相信桂姐儿也知道的,这场里的男孩子,都是言出必践的好男儿,你的苦心,我们都原谅你,可是,办不到的事儿,怎能作准呢?”   大妈转入房间,刘青山倒满两碗酒,颤声道:“兄弟,别听这些泄气事,你我虽是初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敬你一碗!”他咕噜一声,将一碗酒全喝光,伸手又去倒酒。   文俊喝了一大口,伸手按住他,正色说道:“大哥,难得你我一见如故,不把兄弟当外人,你慢些喝,听小弟一言成不成?”   刘青山突然放手,苦笑道:“兄弟请说。”   文俊提过酒坛,替他倒了半碗酒,他坐在客位,可以看到门外侧三丫头的一只秋水明眸,随即问道:“大哥,能一说你誓得虎皮的经过么?”   刘青山慨然地说道:“那是八年前的事了,桂姐儿的大哥杨定山,和我同庚。咱们共有十余个小伙子,都对桂姐儿钟情,那天打猎回来,三杯下肚,不知天高地厚,竟当着定山兄面前说:‘咱们岚皋场近三百年来,从没人打过猛虎,假使想娶桂姐儿定得用虎皮挂在新房内。’咱们共有十余个小伙子,竟然乘醉议定了,可是八年来,谁也不曾见过猛虎的踪迹,到哪儿去找?唉!”   “那些小伙子们目前怎样了?”   “都成家了,绿叶成荫子满枝啦!”   “你为什么不成家?”   “我……”   “别我,说吧,大哥。”   刘青山吃力地说道:“我爱桂姐,我非她不娶!”   内间里传出大妈的一声深长叹息,门外三丫头飞的走了。   “大哥,情天不是恨海,俗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不会失败的,相信桂姐儿终会等到这一天。”   “兄弟,那是多么渺茫的事呀!”   “这大巴山乃藏龙卧虎之地,深山大泽中定藏猛虎,大哥神力惊人,打个把猛虎岂非易事?难道这儿竟无猛虎出没么?小弟未敢全信。”   “有是有的,三百年之前,这左近常现虎踪,但已绝迹多时,山中猛兽委实为数甚多,七尺以上的巴山猿人,三丈以上的巴蛇经常出没,千斤大熊亦到此地横行。怪,就是不见猛虎,咱们活动打猎的领域,仅在两百里以内,再往前走,不死在猛兽之吻,也会迷失在远古森林内,或者被瘴毒取去性命,早些日子里,咱们在云雾岭北三十里内,曾发现虎迹,也许那儿有虎可猎着的,唉!”   “为何不去呢?”   “什么?去云雾岭?”   刘青山惊恐地说:“千百年来,谁也不敢接近云雾岭三十里以内,不但有去无回,而且永远难避那来去如风的瘴毒所袭。云雾岭西北百余里,也有一座高入云表的高峰,叫大峰山,那也是最险恶的所在。据说,不但那儿猛兽群集,而且有山鬼木精一类异物出现,我怎么能往那儿去呢,有一次我曾深入十余里,眼见一奇高奇大的黑影,两手吊着两只千斤大熊,飞快地一闪不见,吓得我几乎大病半月之久。”   “那是什么地方?”   “云雾山,那东西是鬼怪,可惜他行动如风,没看清他是怎样个吓人怪相。”   文俊心中一动,他想:“看来云雾山定然隐有奇人,也许三位师姑的行踪,可由奇人的口中间出,我得冒险一走。”   他心中打定主意,随即用安慰的口吻说道:“大哥,你会如愿以偿的,也许咱们这次出猎,可以碰上离开云雾山猎食的猛虎。”   “但愿如此,兄弟。”刘青山目中隐现光彩,举杯相让。   文俊晚上独居一室,练功两个更次,然后躺在狼皮榻上,计算着深入云雾山的各种可能困难,最后沉沉睡去。   山中奇寒,罡风带来彻骨冷意。   一早,文俊起身打点,刘青山已在隔室吆喝了:“兄弟,暖锅里有清汤竹鼠肉,咱们先喝上两碗暖酒儿,今早大家在场主家中聚会,商讨入山路径,和打猎所在,在会中,要每人露一手儿,不够格的不许跟去呢!”   “那小弟准去不成了。”文俊若无其事地说。   “正相反,本地小伙子都欢迎客人参加,凭兄弟你可挽两石硬弓的身手,准可受到最隆重的欢迎。”   文俊刚一出房,刘青山已经准备妥当,刚撞出房来,他一身狐皮短装夹裤裹脚,皮帽儿压额,一见文俊只穿一身单衣,脸蛋儿白里透红,只道客人受了寒,惊叫道:“兄弟,你怎么这般大意,山中奇寒,躺下了够你受的,天啊!快穿上衣衫。”   “大哥,不打紧,小弟未备皮裘,这点凉儿还受得了。”   “呸!你简直自找苦头。”   他一将他拖入房内,又说道:“你那包裹小得可怜,准没备寒衣,我这儿有,你的身材比我雄伟,但仍可将就。”   不管文俊是否答应,硬将一件狐皮外衣给他披上,找了一顶狼皮帽和半统猎靴,迫着他穿戴。   文俊无法拒绝这位热诚主人的盛情,只好领下了。   两人就厨房火炉旁,喝了三碗暖酒,饱餐一顿,谈些打猎见闻。文俊在白鹿岭随荆山老人学艺,日与奇禽猛兽周旋,在山谷随恨海狂人一年,更与异兽珍禽打交道,所知比任何人都多,但他不是多话之入,只静静地听,不时发表些无关宏旨的浅见,表示他并不陌生而已。   当日影刚欲升上东山之时,镇南响起一声声牛角长鸣,震荡在长空里,刘青山一拉文俊的虎腕,说道:“场主在召集我们了,咱们走!”   两人踏着厚厚的坚霜,向南便走,所有镇中房屋,都是三五成群散聚各处,只向西有一条较为象样的小街,乃市集交易之地。   转过两处房舍,迎面撞见两个一身裘衣,难辨男女的人,但皮风帽下,那双清澈深如潭的大眼睛,和远山眉樱桃嘴,不用猜,准是两个绝色美人儿。   刘青山似乎一怔,但瞬即恢复常态,含笑点头道:“大妹二妹,你们早!”   “刘大哥早。”两少女同声说。   “兄弟,我给你引见杨家大妹和二妹。”他含笑向姐妹俩说:“这是本场主昨日刚到的客人,姓梅名文俊。”   “客人莅临本场,一切简便,先生休怪。”姐姐说。   “小可打扰贵地,且蒙刘兄弟亲切照料,铭感五内。”   “少掉文吧!兄弟。”   刘青山豪放地叫,又向文俊引见道:“这是杨家大妹,芳名月桂。”   又指右面少女说:“这是二妹月芝,大妹和二妹不但是本场丽人,而且是名猎手之一,曾经搏杀过三百斤斑豹一头。”   “大哥,你……”月芝含羞地说。   “二妹,大哥说说不打紧,杰兄弟还以此自傲呢!”   “大姐,你看他,这张缺德嘴。”   月芝脸泛朝霞,向乃姐撒娇,但掩不住她脸上得意之色。   月桂含笑注视着刘青山,目光中闪耀着海洋般神秘,只看得刘青山手足无措,他拉着文俊就走,一面说道:“二妹,大哥这张嘴缺德,杰兄弟可称为金口玉牙,大慈大悲观音大士的佛旨呢,不信你可去问杰兄弟。”   他大笑着掩饰内心的波涛,拖着文俊就跑。   文俊一听“月桂”两字,已知昨天所说的月桂姐儿,就是这美丽的姑娘了,不期而然在对刘青山神秘地一笑。   南面是一座宏大的院落,二层大楼俯览着一处大草坪,草坪中有兵器架、箭道、练拳脚的沙袋木桩等等。   草坪四周,散布着二三十名浑身皮裘的人,分不出是男是女,但由身材的高矮中,可以推测出他们到底是女是男。   刘青山大踏步在前领路,一面对文俊说道:“咱们先见过场主,然后再见见这些兄弟们。”   他们所经之处,人群纷纷向他俩集中,刘青山笔直走到大门外石阶下,向一群人当中的一位全身裹着裘衣内的人,躬身为礼,朗声地说道:“二叔,梅兄弟向你老请安来了。”   文俊早得到刘青山的叮咛,岚皋场的场主叫彭奇士,是个年届知命的慈祥长者,但身手之矫捷,仍胜过不少少年人,他排行第二,所以弟子们不是叫他二叔,就叫二伯,更小辈的干脆的叫二祖爷。   他上前恭敬地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小可梅文俊,偶经贵地,欲逗留十日,以一觑大巴山之真面目,昨日已请刘青山代为先容,谒见来迟,二叔尚请原谅。”   彭二叔急忙下阶,把住他端详片刻,突然呵呵大笑道:“青山贤侄昨日曾将客人的仪表风华一再在老朽面前倍加赞扬,只怪老朽愚味不明,未予全信,想不到今天一见,果然是仙露明珠,人间俊杰,托个大,我叫你一声贤侄。”   他转头叫道:“孩儿们,见过梅贤侄,日后你们可亲近些。” 第二十六章 密林边降虎   阶上下来四个人,三个是彪形大汉,一个是身材娇小,全裹在狐裘内,四个人点首为礼,彭二叔一一引见:“这是小子彭英、彭真、彭雷。”   又一指娇小的人说道:“这是小女彭珠。”   三个彪形大汉抢上前和文俊握手表示欢迎,但当他们退回去时,互相扮了个鬼脸儿,笑了一笑。   原来他们是不怀好意,在握手时全用上了真力,但他们感到对方那巨灵之掌,柔若无骨,毫无着力处,却又似有无穷的潜力,毫不着相地卸去他们的力道,所以全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放手退回。   文俊淡淡一笑,说道:“小可打扰贵地,诸位大哥尚请多多担待。”   “梅兄弟,咱们输了,输得干脆,没话说。”   彭英豪爽地叫:“今日搬过来,咱们多亲近,你,青山哥,竟然走了眼,梅兄弟绝不是只可挽两石弓的人,罚你两天多跑几步,到这儿做陪客。”   “英弟,你抢我的客人,好意思。”刘青山苦着脸说。   “英哥,不是小弟不知好歹。”   文俊替刘青山解围:“昨晚曾应允刘青山大哥,这十天中除了打猎的四天外,全交由青山哥导游附近景色,英哥盛情,小弟心领。”   彭二叔插口道:“好了好了,贤侄也不必作难,就和青山贤侄一起搬过来盘桓,大家也亲近些。”   这期间,彭珠姑娘一直不开口,用她那双震人心弦的明眸,默默地注视着文俊的一举一动。她发觉,文俊除了引见时向她颔首一笑外,而后从未瞥过她一眼,姑娘心里暗暗惊奇,但也有气在打主意使坏了。   彭二叔挽着文俊重行踏上两级石阶,居高临下叫道:“大家且过来见客人,这位贤侄姓梅,名文俊,青山贤侄曾说过,梅贤侄决定随我等入山,大家见过面,也好有个照应。”   文俊向众人拱手一礼,四面俱到。   “欢迎梅兄弟加入!”众人同声叫。   “等会儿你们再亲近,时候不早,且先试箭。”   二十步外是由东至西的一条二百步箭道,只有碗大的一点红心,在箭柄上闪闪发光。   第一个在兵器架上取大弓的一个年轻人,他取了三支狼牙箭,站稳脚步,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三箭中两支命中红心,一支偏左一寸。   “这位叫李俊杰。”   刘青山附耳向文俊道:“二妹的心上人,膂力过人,神射算得上佼佼出众。”   “是的,二百步两中红心,难得。”文俊答。   刘青山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等会儿你可看得到三中红心的人,也许会令你吃惊。”   “是谁?真值得吃惊么。”刘青山避开主题,又道:“光凭膂力拉两膀硬弓不希奇,弓箭这玩意儿心眼手法步要面面俱到,凭蛮力绝不是那么回事。”   “大哥,你能三箭中的么?”   “也许能,可是总不能箭箭命中。”   “那你说的三中红心的人是你了,我不会吃惊的。”   “不是我,我说的是本场最美丽的娇花,一朵带刺的花,岚皋场附近百里内,年轻小伙子敬如天神,也畏如雌虎的娇花。”   “是桂姐么?”   “不,彭珠。”   “你是说场主的千金?”   “正是她。”   这时,许多青年男女都射过了,没有三中红心的人出现。   有人在叫:“猛虎,轮到你了!”   刘青山拖文俊奔到箭道尽头,他弯弓搭箭,“咻”一声箭破空而飞,远处红旗在左方招展,有人在大声吶喊。   “就差一点儿,红心偏左。”刘青山说,“咻”一声又是一箭,弓弦仍在震鸣,对面红旗在右方招展。   “红心偏右,我老了。”刘青山说,第三箭脱弦而出。   对面红旗正举,急据挥舞,有人狂叫道:“三中红心,不愧猛虎。”   刘青山微笑着交弓交到文俊手中,并替他取了三支箭,叮咛着说道:“兄弟,沉着些,这是一石弓,你可以胜任。”   文俊本欲应付了事,但一听刘青山说彭珠可以三中红心,不由激起好胜之心,接过弓箭,微笑走到起射线,暗运真力,“咻”的一声箭出如闪电,尖锐的划空啸声震人心弦。   沉重的箭垛向后一挫,箭并未靶上,而红心正中一个小洞上,还留有几片残羽。   验箭的犹豫片刻,突然急挥红旗,发狂地叫起来:“神箭穿垛,红心!”接着,四周响起了疯狂的欢叫。   文俊从容不迫,第二支箭穿破空飞去,箭由原洞射入,并未穿透箭垛,原来他已先做了手脚,箭头被他运内家真力,便将铁尖变了形。验箭的人站在箭垛前发呆,好半晌才一蹦而起,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狂舞着红旗,尖叫着道:“红心!红心!连珠穿孔!”   四周响起了山洪也似的吼叫,人群一阵骚动,全向箭垛奔去,有人在五十步外拾得第一支箭,坚硬的地面,射入土三分之二。欢叫吶喊之声雷动,却把文俊警醒,暗骂自己该死,为什么要在这儿卖弄呢?   他不再思索,待箭垛前人群一散,觑准柄角,一箭破空而出。箭恰中左上角,验箭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摇着那面青旗,四周人群骚动停下了,鸦雀无声。   文俊放下弓,走向刘青山,讪讪一笑道:“一箭落空,大哥,总算没丢人。”   刘青山凝视他半晌,苦笑道:“兄弟,你该射中它的。箭啸有异,你该有五石弓之量,大哥走了眼了。”   “大哥,没骗你,这玩意我少练,一是侥幸而已,场主千金来了,咱们走吧!”   两人循道走向门口石阶,劈面迎面大踏步的彭珠,两人含笑闪至路旁。   彭珠小嘴噘得老高,神情不大友好,她昂然经过文俊身边,突然在他身前一站,没好气地说道:“没出息的东西,哼!为什么你要故意相让呢?谁会领你的情?哼!”她昂着头,转身便走了。   “兄弟,麻烦来了,我没告诉过你,这丫头刁钻得紧,她要是不高兴,有得瞧!”   “大哥,我在这儿只有十天,有四天在山中打猎,已经过了两天啦!”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看她的态度,可能不会坏,她要是冷冷地看你一眼,冷哼一声,那就不妙了。”   “她不是哼了两声么?”   “兄弟,你真是傻,那是装出来的呀!可能……唔!可能又另有麻烦了!”   他们到了石阶,四周已欢声雷动,彭珠已经在大显身手,三箭连珠攒射,三支箭在红心中央相距不到一寸。   接着是竞赛飞矛,单刀搏击,套绳等等猎兽之技,文俊这次小心行事,马虎地混过了,尽可能装得稀松,但求不突出便算了。   午间,他帮着刘青山收拾家伙,场主派英、真、雷三兄弟前来促驾,两人借口须在家里收拾猎具,要晚间方可前往。   送走了三兄弟,却来了三丫头,她刁蛮地将刘青山拖走了。   文俊心中暗自决定,在离开岚皋之前,无论如何,得设法弄来一头猛虎,促成一双佳偶,也算是报答这位热情感人、浑璞的血性朋友。 %74%78%74%38%30.%63%6f%6d   他正在厅上整理一张硬弓,这是他准备入山时应用的兵刃,天残剑和百宝囊中之物,如非必要,他不准备亮出。   大门外悄悄地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身轻裘,皮风帽外面,只露出一双震人心弦的秋水明眸,和挺直的瑶鼻,乍看去,只知道她是女人,要分辨她是谁,委实不易。   她一看屋中只有文俊一个人,而文俊却是面向内间,她那明丽照人的美眸中,泛起一丝顽皮的笑意,左臂一抬,“铮”一声机簧脆响,一支小巧的袖箭,向文俊顶门上方两寸处飞去,人也捷如灵猫,猛扑文俊,伸左臂急抓文俊衣领。   丈俊耳目何等灵敏?十丈风飞花落叶亦可分辨,何况偌大的一个人?他不动声色,头顶上的袖箭他睬也不睬,背后风生,来人已近,他蓦地向左一旋,左臂倏伸,快!快得令人眩目神移,一把扣住来人左上臂,往怀中一带。   女郎惊叫一声,“虎尾脚”向后便扫。   文俊一听是女子的声音,正待放手,下面虎尾脚已到,他手上用了一成劲,稍向前推,虎尾脚落空。   “哎哟!你这人怎么这么鲁莽?”女郎痛得尖叫出声:“简直是条蛮牛!”   文俊放了手,有点不悦地说道:“你是谁?存心捉弄人么?”   女郎咬着嘴唇儿,掀掉头上风帽,现出顶上三丫譬,和美丽的朱红脸蛋。三丫髫,是大明时代未婚少女的标志,文俊心是暗暗后悔。   “谁,哼!岚皋场还有几个谁?哼!”女郎板起脸说。   又是两声哼,文俊恍然大悟,拱手赔笑道:“原来是珠姑娘,不知者不罪,原谅区区刚才的鲁莽。”   “鲁莽!哼!把挽弓的力道全用上了。”她面孔扳着,但分明在笑:“你到底能挽多强的弓?”   “两石,姑娘。”文俊忍不住笑了,美丽少女宜喜宜嗔表情,特别可爱呀!“你的膀子也不弱,二百步三中红心,一石绰有余裕。”   “要是弱,怕不早被握断了?”她也笑啦!而且还有点自负:“早上为何故意射垛角!你说!”   “当仁不让,不是故意的,姑娘,委实是技不如人,区区已尽了心力。”他说了违心之论,脸上微红。   “技不如人!哼!箭连珠中的,力透箭垛,第二支箭箭尖变扁,这都是技不如人?哼!违心之论,违心之论!”   “刀如劈柴,枪如死蛇,这是姑娘说的,分明是区区技不如人啦!”他记起在试刀试枪时,姑娘在旁所加的评语,故而信口说出。   姑娘笑着说道:“那懒洋洋的神气,我看了就生气,装得太不象话,所以要赶来迫你出你的真功夫。”   “差点儿脑袋开花。姑娘,你这手留着点儿。区区委实有点心中发毛,下次少来为妙。”文俊半认真地说。   “还有哩!”姑娘叫,右手倏神,一掌当胸推出,左手疾扣文俊右臂,揉身进扑。   文俊向右微闪,左掌向上轻轻一拍,姑娘得理不让人,扣紧文俊左小臂,转身出腿,顺势猛扔,她要将文俊弄倒摔出,她个儿比文俊矮上一个头,简直像是个小鬼跌金刚。   文俊忍不住心中暗笑,双足向上一收,让她把自己摔出,立在她身左。   “咦!你真够快,没将你扔倒。”她扔捉住文俊的左小臂,惊诧地说。   文俊心中不大以为然,暗说:“荒谬!女孩子怎能用这种招路的?不象话呀!”但他口中却说:“姑娘神技,区区佩服,佩服!”   彭珠脸一红,放了手,掀起小嘴白了他一眼说道:“你,没有一句真话,算你行,快走。”   “走!”文俊一头雾水,还道是她要到外面较量呢:“免了吧,区区委实技差一着,甘拜下风。”   “谁和你再比,你答应和青山哥搬过去的,不走怎成?”   “这……这……”   “别这这的。”刚好刘青山心事重重地跨进门来,她叫:“青山哥,架子好大哟,你说,你们到底走是不走。”   “四妹,咱们晚上准到。”刘青山在推搪。   “不成。”她去抢下刘青山的托天叉,六十斤的重家伙在手中,几乎轻同无物,她又去抢文俊的大弓:“你们比我们女儿家还啰嗦,这就走。”   “好啦!四妹。”   刘青山也无可奈何地说道:“岚皋的野丫头,谁也强不过你,走着瞧,不知哪一位小伙子活该倒霉。”   “呸!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放心,桂姐饶不了你,别替人担心。”她瞥了文俊一眼,放下钢叉,提着文俊的大弓,小鹿儿似的蹦出门外,扭头叫道:“走啊!持着兵刃就成,其他猎具不必担心。”说完溜了。   “这野丫头!”青山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   第二天一早,人影幢幢,狗叫连连,一队三十余人的打猎队伍,乘着曙光向山区迤逦而去。   他们的收获不多,不过是些狼豹野兽之属,当夜进赶阴森恐怖的一座山谷里,在附近平原的山区里,夜间是最好的打猎时光。   在这宛如洪荒丛莽的深山里,夜间却是危险最恐怖的时候,不但猛兽在暗中窥伺,稍一大意,不是迷失在丛莽里,便是陷入泥沼陡壁之中,万难生还。   所以夜幕将临,场主便传令扎营,八座帐幕围着一堆熊熊大火,只留一名壮士轮班守夜,大家尽早休息,准备明日捕捉猛兽。   据刘青山说,这座山谷距岚皋场已有百里,是打猎人经常驻宿之所,由此分两路向南,越过数座山峰,在前面一座全是茅草的高峰会合,再聚在一起,排成一字向东插进三十里,再向北转回岚皋场。   那座黄矛山之南,全是远古森林,阴恶奇峰。   峰以南便是云雾山范围,从无人敢越雷池半步,只有刘青山为了要猎猛兽,曾经独自下峰十里,最后遇见巨大黑影出现,把他吓回。   按这次行程计算,往东折回岚皋场,收获可能丰厚,但麻烦也多些,一是接近云雾山,危险性大,一是这一带经常有岚河上游的土民行猎,假使碰上了,可能要冲突起来,在一二十年中,械斗伤人之事,已经发生过三五次。   假使要向西,经过大峰山以北地区,收获可能不大。原因在那儿经常发现六七丈的巨大巴蛇,野兽不够它们果腹,假使猎队不幸碰上这庞大动物,跑得不够快,准死无疑,虽则不易碰上,但无兽可猎,何必枉劳心力呢?   翌晨,收拾帐幕起程,分成两路,左一路是场主和十五名男女,包括彭英兄弟,右一路由刘青山率领,包括文俊、李俊杰和杨定山,月桂、月芝三兄妹,还有其余十名男女壮士们一同起程。   在分组时,彭珠不愿意,她要加入右翼队伍,接着小兄弟彭雷也不干,他跟定了文俊。场主设法,只好给他们换了两个人。   旭日初升,两路人马分道扬镳,披荆斩棘各奔前程。   刘青山一马当先,十余条猎犬呼啸着在前奔逐,文俊走在最后,他的左侧是彭雷。彭雷是年方十六,生是一表人才,臂力也够,论年纪,他比文俊还大个月,但却天真得像小娃儿,他带着两头黑色猎犬,陪文俊走在最后。   彭珠走在文俊之间,她明快的笑脸,一路上始终未平复过,不时回眸流盼,向文俊投过一瞥神秘的目光。   越过一座小山,前面展开一片茂密的古森林,在高山地区,冰雪长年不化,林木皆是松柏彬榆之类的针叶树林,枝繁叶茂,参天蔽日。   “梅大哥。”   彭雷靠近一步说:“这是本区最有名的黑森林,野兽甚多,在这儿我们将分道搜进,每三人为一组,在目力可及之处,齐头并进。你是我们的客人,应走在中间。”   “雷兄弟,请自便,我会跟上的。”文俊微笑着回答。   “这儿有些什么猛兽呢?”   “在夏天,最大的是千斤大熊,冬日熊迁走冬眠,最凶猛的是金钱豹,至于那庞大的巴山人熊,力可生裂虎豹,但极少伤人,当他们发现人迹,自会悄然远避,猎犬对人猿特别敏感,三五里内即停止不走,狂叫示警,我们也就只好等人猿走后方行搜进。”   前面突然响起角哨声,十余名男女互打手式,缓缓分开。   “青山哥已发令了,我们走!”   彭雷说:“小妹一向喜爱抢先,让她先走,我们在青山哥之左。”   文俊挽着大弓,彭雷手持镖枪,左手是一把砍山刀。   彭珠背弓持矛,腰插匕首,她看了乃兄一眼说道:“谁不知你自命英雄,经常抢先?你引大黑二黑在前开路,我在后陪客人。”   “四妹这次不抢先了,奇迹!”他大笑着吆喝一声,领两条黑狗蹿前去了。   林深不见天日,好在树高草短,北方隆冬常驻,藤蔓极少,十余个人分为五组,每组相距三五十丈,呼喝着猎犬,向前急走。   十几个人吆喝,加上犬叫连声,也十分热闹。   彭珠等彭雷越前三五丈,让文俊走在中间,在错肩而过时,塞给他一包东西,嫣然一笑,跟在最后。   文俊不明所以,打开一看,那是两块肉脯,和两只鸡腿,香喷喷地诱人食欲,他正欲转身发话,身后已传来彭珠银铃也似的声音:“我给你准备的,快吃了,别让人看见。”   文俊知道,归还她是不可能的事,只好回头笑谢道:“谢谢你,珠姑娘,现在我不饿,等会儿再吃。”他仍旧包好,塞入怀内。   左右两方,传出欢叫和犬兽追逐之声,只有中间一组毫无所获。   彭雷急得大叫道:“我们快些,赶先一步。”   三个人一阵快赶,不久就超出半里之遥,突然,二条猎狗狂叫一声,两下里一蹿,十丈外矮草倏分,窜出一只大青狼来,它龇着牙,突向左方窜到的二黑扑去。   彭雷手急眼快,叱喝一声,腾身飞扑,镖枪去势急似奔雷,半空中枪,狼迎个正着,大青狼狂嗥一声,跌落树下,两只猎犬同时扑到,咬住前后脚只一扔,四五十斤的大青狼被扔出丈把外,撞在树上,眼见活不成了。   “这东西没用场,青皮没有者黄毛管用,小爷懒得扛你。”彭雷自说自话,拔出镖枪,用砍山刀割下两块狼腿肉,扔给两条猎犬,头也不回往前走了。   珠姑娘说道:“这种大青狼凶恶非凡,最大的重逾八九十斤,皮的用途极少,肉腥得难以入口,生怕凶暴狡猾,乃山中最令人厌恶之物。”   文俊说道:“奇怪,你们这种打猎之法大异常规,不似团猎,因山区广阔,而人数过少,要说是搜猎么?你们却又大声吆喝,野兽早跑光啦!”   姑娘微笑答道:“不会的,兽多,惊而猎之,假使要围,一千人也无能为力。着!”她娇叱一声,镖枪脱手飞出,三丈外倒下一头大如小牛的黄鹿,弓弦骤响,另一头也倒在草丛中。   “洪荒丛莽中,也有此种善良之物!真是奇迹!”文俊一面帮着姑娘用山藤将黄鹿绑上,一面惑然地说。   “这儿还可猎获梅花鹿呢,何奇之有?”   “这么说来,这黑森林中没有猛兽了。”   “怎么没有?来了!”姑娘凛然地说。   这时,左前方的彭雷,握紧镖枪严阵以待,并步伐缓慢地向后退,两头猎犬则毛耸起,并略为颤抖垂着尾巴,紧依近彭雷身边后退,威风尽失。   彭珠以身遮住文俊,高举钢枪,向彭雷靠去,并警告文俊道:“林静犬惊,必有猛兽来了。梅大哥,危机四伏,请紧随在后,并注意后方。”   文俊不介意地说道:“早着哩!相距还有百丈,最好能驱狗发声,诱它扑来。”他解下弓弦一端,握住有弦的一端。   “恐怕是巨熊。”彭雷悄声说。   文俊说道:“不!熊早已穴居冬眠了,那是大豹。”   “啊,你像知道呢!”姑娘说。   文俊淡淡一笑道:“我该知道,这东西得准备用力,镖枪如一击不中,它必急扑而至,沉着应付方免有失。”   失字一落,两头猎犬用嘴拱擦彭雷的小腿,颤抖着要向后溜走。   “近了!”彭雷将砍山刀扬了扬,镖枪高举。   十丈内草丛簌簌而动,斑影一闪,一头长有八尺的金钱大豹,凌空纵上一树梢上,一双炯炯生光的阴森大眼,注视着这两男一女。   彭雷发出一声长啸,警告所有的同伴,枪尖略扬,徐徐向大豹靠近。   双方越来越近,终于接近五丈,彭雷兄妹向前面散开,两根镖枪对准树上的大豹,似要脱手扔出。   大豹伏在树上,咧着森森锐齿,尾巴徐徐晃动,作势下扑。彭雷兄妹突然叱喝一声,镖枪虚晃一次。大豹毫无所惧,伏得越低。   “小心地面,有两头。”文俊弓梢向右前一指,跨前两步。   “三哥,由你出手,我对付草中那一头。”彭珠轻声说。   声落,大豹突然低叫一声,向地面猛扑而下,前爪落地,闪电似地向左一蹿,突然又向右一折,猛扑彭雷。   在大豹刚向右一折的瞬间,彭雷的镖枪擦大豹前额而过,一枪落空。   “畜生好灵!”彭雷说,砍山刀交在左手,虎腰一挫,严阵以待,他毕竟年岁过轻,对这庞然大物,林中阴险的霸主,到底心有所惧,手中刀略现颤动。   就在双方正在作生死一搏,间不容发之间,彭珠的枪,已经倏然而至,姑娘已看出乃兄已现惶急。她虽然注意草丛,但目光不离人兽,事已急,乃兄就算可以伤豹,人也绝难幸免,所以她不顾一切,飞出一枪。   豹,以阴险灵捷出名,凶残为各兽之冠,虽猛虎也不敢招惹大豹,虎如不饥,极少扑杀小兽,豹则不然,见物即伤,以搏杀为乐。   人碰上大豹,比碰上猛虎更糟,危险性更大,豹不但可爬树,猎食时悄然猛扑,飘忽不定,出没似鬼,令人防不胜防,比猛虎聪明得多。虎则咆哮发威,先低人锐气,再以凶猛的劲道急扑,正大光明袭击,人可以事先防范,所以不难应付。   彭珠枪出如电,豹身悬半空,退避绝不可能,恰好迎个正着,枪贯肩胛而入,距心房仅差两寸,它大吼一声,跌下地来,临死反咬,一爪向彭雷搭去。   “噗”一声,豹爪断掉半掌,彭雷也被震退五步,倘若是彭珠及时赶到,匕首疾飞,恰好射入大豹心窝,另一只掌早将彭雷的脑袋拍扁了。   彭珠到得正是时候,将彭雷拉退一丈,大豹方颓然惨吼,倒在彭雷立脚之处。   兄弟俩惊得脸上变色,暗叫:“好险!”再抬头向右一看,心中一震。   五丈外,文俊左手背着,右手大弓疾如灵蛇,戏弄着另一头同样大小的金钱豹,那豹不住低啸,左右不能突出,大弓每一点中它的爪和肩,它便痛得浑身发抖,只有逐步后退,那急怒如狂的神态固然可怕,但惊慑的神色也是十分明显。   文俊在彭珠掷出镖枪救援彭雷时,已知大事不妙,另一头大豹已悄悄扑出,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   他身法奇快,半途恰好将大豹截住,大弓一点,内家真力重如山刃,将大豹肩肿几乎点碎,大豹凶焰尽消,跌在地面用爪拍拦文俊的大弓,它已纵跳不成了。   文俊不想一下子结果大豹性命,他迫大豹步步后退,把大豹憋得狂啸不已,他亮声儿对远处的兄妹俩说道:“雷兄弟,咱们可以活捉的,可惜无法搬走呢!”   兄妹俩张目结舌走到文俊身后,彭雷叹道:“梅大哥神勇,如果没你在一旁阻住这畜生,我们……”   大豹退到一株大树上,无法再退,它怒吼一声,奋勇向前一扑。   文俊说道:“畜生,可别想便宜!”弓梢一搭,压在大豹肩肿骨之中,大豹四爪齐伏,地下留下五寸深的爪痕。   文俊又说:“雷兄弟,找山藤来。”大弓一撤,人如闪电,一把抓住大豹顶花皮,提起来轻轻地在它脑门击了一掌,大豹立时晕倒。   四周人声渐近,由刘青山一马领先,向这儿赶来,他们已经接到彭雷的警告声,十二个人闻警赶到,文俊已和兄妹俩将大豹捆个结实,用嘴套给他戴上了。   大伙儿看了这五六百斤的庞然大物,惊得张口结舌。   文俊笑向刘青山说道:“大豹现踪,刘大哥,不远或许可以找到猛虎,说不定咱们可以碰上,咱们快些搜去。”   刘青山制止众人叫嚷,说道:“老弟,真有你的,这百十年来,猎获这么大的金钱豹,这算是第一次。”   他招呼几个年轻小伙子,砍树枝做与两个凹架,将一死一活大豹,合力拖住队后,向南急搜而去。   “梅大哥!”彭珠紧跟着文俊,美丽的脸蛋绽开甜笑:“你两膀何止两石弓的神力,骗人!”她手向前一伸,洁白玉手在袖套下伸出,老实不客气地握文俊的虎掌,用上了真力,文俊微笑着说道:“珠姑娘,假使让你试出我到底有多少腕力,那怎成?”   彭珠只觉文俊那巨大的虎掌,柔软温润,毫无着力处,她用尽了吃奶之力,那虎掌的主人依然谈笑自若。她顽皮地一伸舌头,猛向后一带。   文俊笑道:“你也不过两石弓之力,是么?”他向前一引,彭珠身不由主,向前一栽,她只觉力道尽失,向文俊胁下撞去,她噗嗤一笑,说道:“放手啦!算你力大如牛。”   文俊一放手,她突一探腕,将文俊的虎腕挽入怀中,整个娇躯偎在文俊身上,笑道:“能用一张弓活擒大豹的人,没听人说过,你将成为岚皋空前绝后的大英雄。”   文俊左手臂被她抱入怀中,只觉脸上一热,缓缓抽手说道:“别抬举我了,教青山哥见笑了啦。”   “青山哥虽是本场勇士,但比你还差远哩。”她怎肯让他将手抽出?抱得更紧,两人像一对并蒂莲,依偎着向前随着队伍后跟去。   沿途未发现虎踪,大的野兽也踪迹不见,日色近午,到了分界点芭草高峰,左翼队伍仍未到达,人和犬都疲倦了,支起帐蓬准备歇脚,等另一队人一到,将在这儿分开打猎半天,黄昏时重聚,明日再向东行。   每人都有猎获物,以文俊这一组特别惊人,光是那头吼叫的活豹,就引起不少欢呼。   众人在听彭雷吹嘘猎豹时的危险,珠姑娘却拉着文俊,坐在矛草峰头娓娓细谈。   山区里的女孩子,比平地的男子们大方得多,她们的性情爽朗,好恶喜怒表现得十分明快。珠姑娘一向眼高于顶,岚皋场的男孩子谁都怕她,今天,她变啦!在文俊的面前,她野不起来了,反而将温柔的本性表现出来了。   她偎坐在文俊的右肩下,撕着内膊,用纤纤玉指一片片往文俊嘴里送,把文俊闹了个面红耳赤。   她送一片肉脯到文俊口中,甜笑着说道:“梅大哥你真的只住十天么,要是我不让你走呢,你怎办?”   “珠姑娘……”   “怎么?又是珠姑娘?”她噘着小嘴说。   “四妹,梅文俊行云野鹤,四处为家,这里,不容我久住,我必须回返我生根之处,你怎么留下我呢?”   “大丈夫四海为家,你不可以将岚皋场当家么?”姑娘幽幽地说,垂下了粉颈。   “不行的,四妹,世上有许多事,非人力所能主宰,我不同青山哥,在这儿一住十年,他无牵无挂啊!”   她改了称呼,真挚地说道:“文俊哥,我知道你心事重重,从未朗笑过,擒大豹时,你眼中的光芒令人心悸,这些,都是你内心所受到刺激的表现,定有难以言告的苦衷隐在心头。”   “四妹,我知道瞒不住你,你,兰心慧质,有超人的悟力,所以我不瞒我。我,确是心事重重,满腹隐衷,有许多事要我去完成,即一死也在所不惜,岚皋场世外桃源,可是,却容不下我这俗事难消的凡夫。”   “我……我能为你分忧么?”   文俊苦笑道:“谢谢你,四妹!任何人也无法为我分忧,尘世滔滔,许多事是朋友爱莫能助的,我们该回帐蓬了,伯父他们来了!”   山下,场主率领猎队,刚好走出密林,狗群狂叫着向山上蹿来。   “四妹,山右来了不少人,请看!”他扶她站起,向山右寒林一指,三里外,林空处现出两个人影,向这儿一闪不见,接着又现两个。   文俊目力极佳,已看出那些人都是猎装,正向这座山头悄悄掩到。   “是南平坝的人!”姑娘惊叫,她的手中的肉脯掉落在地上了。   文俊看她脸色骤变,知道不平常,急问道:“是你们的仇人么?”   “是的,十年来决斗三次,死伤累累,至今不能善了。”   她说完,发出一声清啸,结束衣履,将兵刃持在手中,又说:“俊哥哥,你可由原路赶回岚皋场,恐怕……我们不可能和你一同回去了!”她语音颤抖,但杀机上涌。   山下赶到的场主,恰好接近帐蓬。姑娘的声音一传到,人群一阵大乱,纷纷抄家伙向峰顶奔来。   文俊说道:“别管我的事,他们来了五六十人之多,看来这场厮杀似不可避免了。”   “不可能的,只要在山中碰头,绝少有人生还。俊哥哥,你走吧,等会来不及了,他们也是由这山下冲上来的。”   珠姑娘急急地说着。   “他们没有机会冲上来,四妹,请放心。”   这时,三十一个人已经在峰头排开,神色紧张地向山下凝视,场主和刘青山正往这儿赶来。场主正要开口,文俊已经抢着说道:“二叔,请把箭集中到小侄这儿,由小侄阻他们一阻。”他若无其事地张好弓弦,试挽一把。   “贤侄,你该走!他们……”场主惶急地说。   “二叔,小侄不希望流血,假使他们知难而退,希望伯父网开一面,青山哥,请集五十枚箭来,我这儿还有二十四支箭,足以退千军万马。”   刘青山似有不信,但一看文俊神色从容,忍住将要出口的话,将他自己的二十支狼牙箭取出,转身将月桂月芝两姐妹箭袋里的箭全行抽出来,交到文俊手中,凛然道:“兄弟,我听你的就是了。”   “二叔,请通知诸位大哥,来人接近五十步,方可发箭,要是他们退了,让他们走,你老人家可肯答应?”   “贤侄,依你。”他退在一旁传令去了。   文俊将一大把狼牙箭交在珠姑娘手中,自己取了一支,微微一笑,道:“四妹,我吓吓他们,你在我右侧,别心怯啊。”   “心怯?”珠姑娘笑道:“在你身边,我会心怯?”   这时南平坝的人,已经绕过山嘴,出现在密林边沿,叫啸着洞林缘排开。不久,七八十条猎犬在前,六十余人在后,高举着刀矛,向山上冲来,每隔一人,有山个弯弓搭箭的大汉,显然是有计划的安排。   密林至峰顶,足有两里,必须通过草矛地带,只有这一面稍稍上扬,相距尚远,他们的速度不能太快,快则到了山峰即将筋疲力尽。   文俊面泛微笑,站立如山,待他们到了半里外,方缓缓举弓,狗群比人跑得快,已经接近百步左右了。   弓弦狂震,箭锐啸着向山下疾飞。文俊左右开弓,连珠速射。山下草矛丛中,传出一阵阵猎犬的吼叫,七八十条犬啸,没有一条能接近五十步内。   犬尸骨碌碌向下滚,只有八九条猎犬惊恐地在五十步外巡视不走,凄厉地狂叫不已。岚皋场的人,全都张口结舌。   南平坝的人,停止在两百步以外,张口结舌,没有人叫啸了,一个个腿都软啦!   “俊哥哥。”珠姑娘的称呼又改了:“梅将军神射,妙呀,射人啊!”她喜滋滋地叫。   “傻丫头,不造孽么?吓跑他们算了,我射他们的风帽。”他徐徐张弓,蓦地舌绽春雷,大吼道:“再不逃走,每箭都要贯你们的前后心!”   声出弦响,语音传到下面的同时,最先一名大汉的风帽,穿了一个大洞,箭簇还带走了一块顶端头皮,那家伙狂叫一声,转身就跑,没命地向山下狂奔。   接着,另一个转身,又一个接着跑,这可好,兵败如山倒一般,全都没命地溜啦!   左侧密林突然刮起一阵腥风,所有的猎犬,全震惊在站不起来了。文俊突然大叫道:“青山哥,猛虎来了!”   刘青山一蹦而起,向左侧张望,月桂大叫一声道:“青山,小心啦!我和你同去。”   文俊叫道:“大家小心,猛虎至少有三头,往这儿集中,我和青山哥下去。”他松掉弓弦,大踏步往左侧密林边沿走去,刘青山紧随而下。   他们俩身后,跟着月桂和珠姑娘,文俊蓦地回头,凛然地说道:“姑娘们,回去!你们犯不着。”他夺过月桂的镖枪。   “我们非去不可。”两女仍然紧随不舍,同声反对。   文俊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们非去不可!乱人神智,分心必死,你们竟然轻举妄动,快回去吧。”   密林边响起数声惊天动地的咆哮,黄影倏现,三头巨虎出现在草坡上,两头身长一丈,至少也有八百斤,一头稍小,也有六尺左右,像是小虎。   白额血盆,黄条纹金光闪闪,爪侧蓝缎子似的纹理亮晶晶地十分耀目,他们仰天咆哮,向猎犬遗尸处奔来。   文俊倏然领先,突然仰天长啸,宛如龙吟,引得三虎抬头身向他们注视,人防虎,虎也防人。   文俊司空见惯,居然不惧,刘青山可心中发毛,他只听人说过猛虎,真正遇上庞然大物,那威猛的神态委实是百兽所无,他不由心中发冷,掌心直在冒汗。   但爱情的神秘力量支持着他,文俊的神色从容也给他无比鼓舞,他紧了紧三股托天叉,挫腰缓缓欺近,超出了文俊。   猛虎也未见过人,首先略一迟疑,最后在人类那不友好的眼中,察出了危机,怒吼数声,舍下的犬尸三下里一分,屈着钢爪,肚皮几乎擦着地面,巨尾左右微拂,像一条钢鞭,露出那两排利刃似的牙齿,低吼着缓缓迎来,双方渐来渐近,十丈,八丈,五丈了!   中间巨虎最为雄壮,它来势汹汹,虎毛根根耸立,腥风中人欲呕。   峰上的人,聚在一块,浑身发冷,战栗不已。   两人立于三十丈外,大汗直流,脸上铁青,凤目圆睁。   文俊看见刘青山额上见汗,双手微抖,知道他有点心怯,便出声安抚他的情绪。   “沉着些,青山哥,一切有我。”   中间猛虎发出一声震天巨吼,突然猛扑,白光疾闪,托天叉去似奔雷,“砰”一声巨响,托天叉被猛虎一爪拍着,六十斤的家伙,被它拍出两丈开外,黄影像泰山一般,迎头扑到。   刘青山只觉得似腾云驾雾,被文俊带着向前一冲,在虎腹下一掠而过。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0_ 2. c_o_m   文俊在他耳边说道:“出手要快,听我招呼。”   刘青山惊魂未定,茫然接过递到手上的镖枪,这时,两侧两虎伏下不动,盯着两人,正应了一句俗话,虎视眈眈,胆小朋友不被吓死者,几稀。   猛虎一扑不中,吼叫着转身过来,狂怒咆哮作势若扑,端的骇人。   文俊气定神闲地说道:“听我招呼出手,别操之过急,越近越易得手,虎扑人,先双爪护头面,近猎物顶端方行伸爪,这时掷出镖枪,百无一失,准备!”   刘青山一咬牙,挫腰作势,力贯右臂,准备一击,猛虎低吼一声,猛扑过来,势如奔雷,慑人心魄。   三丈,五丈,八丈……虎爪突伸,“掷”一声低吼,猛虎如中电殛,双爪一收,但仍向前冲到。   “闪!”文俊轻轻一带,刘青山随着横移八尺,他脚一软的在猛虎砰然落地声中,他也坐下啦,镖枪不偏不倚,没入虎胸两尺,它倒在地上并未断气,仍挣扎着坐起,但已然无能为力了,两声震天虎啸中,两虎凌空扑到。   文俊一把提起刘青山,闪电似地掠出十余丈,将他往地上一放,说道:“快走!”他倏然后退了几步,“叭叭”两声脆响,弓弦飞舞,将跟踪扑到的两头巨虎打得怒吼如雷,肩骨开了条血缝血流如注。   “孽畜,还不走!”弓弦又响,扫过小虎的牙缝,下额两枚巨齿从中折断。   小虎口中淌血,仰天长啸,大虎不知死活,双爪猛搭文俊脑门。   文俊向左一闪,向前疾进,虎腕倏伸,身形一挫,一把扣住猛虎左右后足踝,喝声:“滚!”猛虎凌空飞起丈余,“砰”一声摔了个四爪朝天。   接着,弓弦“叭叭”连声,文俊来去如风,每一头猛虎结结实实地挨了好几下重的,毛飞皮破血流如注。   铁打金钢也禁受不起文俊的抽打,何况猛虎那血肉之躯?痛得它们满在乱滚,哀吼不已。   “孽畜,快走!”文俊大叫,停止抽打,猛虎浑身颤抖,蹒跚地向来路退去。   山上山下近百人,目睹这火辣辣生死一发的凶狠恶斗,人兽之间,所表现的威猛神勇,把他们全震住了。猛虎一走,他们不分敌我,全都欢呼如雷。   文俊拾起刘青山的托天叉,拖着死虎,面含淡笑,向刘青山和月桂拥抱处走去。   彭珠呆呆地看着他走近,突然一声尖叫,张开双臂,向文俊飞扑而来。   文俊只好丢掉托天叉,伸虎腕将她接住,她直撞入文俊怀中,伏在他宽阔的胸脯,感情地轻唤:“俊哥哥!俊……”   文俊心中一怵,他知道糟了!这少女的网,已经向他撒开了,这不是比青天白日还明显的事实么?他幽幽一叹,苦笑道:“四妹,请看,南平坝的人又来了。”   林边,现出南平坝的六十余人,他们的弓背在背上,倒拖着镖枪,叫嚷着向山上涌来。山上冲上来的场主和岚皋场的人,也向两翼一张,张弓举枪,严阵以待。   文俊低声说道:“青山哥恭喜你心愿得偿。”他将死虎放下,转身下望。   南平坝的人渐近,在百丈外停住了,有两个徒手的人,继向上走。   文俊心中一动,对远处的场主叫道:“二叔,他们是善意的,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小侄在后面留意就是。”   他放开了珠姑娘,低声叮咛道:“到爹爹那儿去,我到南平坝那边。”他扣好弓弦,向峰上走去。   珠姑娘甜甜一笑,深情地注视他片刻,凤目中闪烁着神秘的光彩,轻轻点头,拾起镖枪,奔向场主身边。   文俊凝注她健美的背影,心中暗道:“姑娘,我只能让你伤心了,我是不得已啊!”他向在他右前十丈的彭雷走去,挽住他往后退,说道:“雷兄弟,别紧张,咱们到上面去。”不管他是否答应,挽住就走。   他俩人隐身在峰顶林中,距人丛不过百十丈,彭雷屡次想开口说话,都被文俊止住了。   双方的人在死虎处指指点点,并不时向两人隐入处张望。文俊突然亮声叫道:“南平坝的人听着,要和解是好事,雷兄弟和我不愿见你们,不许有人上来。”   南平坝的人以枪置地,徒手向死虎处奔到,有一位岚皋场的人,和南平坝的两名大汉,向上急奔。   正走间,破空尖啸之声刺耳,“喳喳”两声,两支狼牙箭在他们身前落下,入上大半,并传来文俊的厉喝声:“回来!”这一声厉喝,几若晴天霹雳,山下的人全惊呆了。   文俊和彭雷卓立峰顶,凛然张弓以待。   山下乱了许久,南平坝的人方退下山去,彭珠不待众人走尽,小鹿似的向山上奔来。文俊神色凛然对彭雷说道:“雷兄弟,我走了。承受尊和你们热情的款待,梅文俊铭感五内,我乃世外之人,今后无缘再见,请转告令尊乃众兄弟,请自珍重。”   “梅大哥,你要走么?”彭雷抓住他,惊骇地问。   “俊哥哥!下来啊!”彭珠一面娇唤,一面向上奔来。   文俊说道:“是的,我该走了!请记住,我是世外之人。”   彭雷情急大叫道:“梅大哥,你不能走!”   山下的人闻声全往上瞧,彭珠奔得更急了。文俊向众人招招手,大声说道:“诸位珍重!” 第二十七章 双龙飞逝   彭雷只觉手一震,不由他不放手,眼一花,文俊已凌空直上了四五丈,只一闪,人不见踪迹了。   山下的人距离远,看得稍清晰,只见文俊平空上升,身影掠过峰后林梢,瞬即杳然,简直像一头巨鸟。将奔近的彭珠,一声哀叫道:“俊哥哥!”人已摇摇欲倒。   文俊已问清云雾岭和大峰山方向,他已将全副家当带在身边,展开绝世轻功,向云雾岭如飞而去。   由黄茅峰头向东,东一带峰峦叫虎岭,往南,就是云雾山,越过十余座山头,是经常为云雾所映掩的云雾山主峰。这一带,全是远古丛莽,人走在林中,不见天日,根本无法通行,奇禽怪兽比比皆是。   已经进入隆冬季节了,由黄毛峰入山不到十余里,大雪已将整个大地造成了银色世界,白登登,亮茫茫,除了不时出没的巨大兽迹以外,小动物全不知躲到那里去了。   文俊在丛山峻岭中生长,经验丰富,看准云雾弥漫的云雾,踏着银色冰雪,展开绝世轻功翻山越岭而去。   正走间,忽听前面山嘴上,传出震人心魄地低声咆哮,和枝叶折断的声音,他略一加快,向发声处纵去。   密林边沿,有三头高有七尺,浑身青灰色的巨大人猿,下颔突出,露出白森森的两排巨齿,假使不是脸上皮色粗黑和密布短毛,准被人误认为是一个相貌狞恶而丑的人,青灰色的长毛遍布全身,足有八寸以上长短,身材雄壮,前肢特长,几乎垂至足踝,下肢略短,粗如海碗,像两段略弯的树桩。   两头人猿在林缘间巨冲右突,在作生死搏斗,把这一带草木,弄得七零八落,在一侧,另一头人猿倚躲在一株大树下,巨大的毛掌,揉动着胸间那奇大的乳房上,一双火眼金星在注视着同伴搏斗,喉中不时发出低吼声。   文俊第一次见到这种名传遐迩的巴山人猿,有点儿骇然,但心中却毫无所惧,便掩近想看个仔细。   论身材,人猿不比文俊高,但雄壮却过之,看它们搏击的章法,文俊心中坦然,他们的行动缓慢,只凭那千斤气力便拼,加上利齿;撕咬,碗大的树枝,碰上了就立时折断,力道惊人,除此以外,一无可取,这种蠢物怕它怎的?   两人猿越斗越残忍凶猛,浑身血肉模糊,毛飞遍野,尺厚冰雪染得鲜红夺目,令人望之心有余悸。   文俊本性善良,面冷心慈,看这两个孽畜同类相残,有点大为不忍,随手折下一截臂儿粗树枝,纵到两猿身侧,他一身轻裘,背挂大弓,看去也像个动物,他模仿人猿用喉音低吼,一步步走近。搏斗中的两头人猿,未将文俊看在眼内,只顾缠在一块,凶狠地拍击撕咬。   旁边那头雌猿,却敏捷地爬起,挥舞着粗大的毛臂,低吼着以后足着地,一步步向文俊走来,咧着利牙,狞恶已极。   文俊一看它那奇大的乳房,和胯下毛茸茸一片,与搏斗中的两头迥异,已知是怎么回事了,他大吼一声道:“都是你这畜孽。”他可不管人猿是否听得懂人语,吼声一落,欺近劈面就是一棒。   “噗”一声响,木棒击在雌猿的肘腕之间,雌猿退后两步,目中凶光暴射,忍着痛劈不住咆哮,文俊也心中一栗。   这一棒他用了六成功,力道不下五百斤,如果真力不是已运至棒梢,木棒早就一折两段啦!即使已注下六成真力,自己仍被震得几乎立脚不牢,这孽畜端的是钢筋铁臂,力大无穷。   雌猿挨了一记重击,厉吼一声,双爪前伸,向文俊凶狠地冲到。   文俊不闪不避,棒如灵蛇,“咚咚咚”三声暴响,雌猿胸腹挨了三记重点,沉重的身躯连退七八步,躺下去厉叫不已。   正在拼个你死我活的两头雄猿,被雌猿的厉叫阻住了拼斗,张着被血凝住了的火眼金睛,低吼着齐向文俊迫近,他们为了夺取雌猿,不惜生死相拼,突见一个非同类向雌猿撒野,这还成?不约而同的找文俊出气啦!   文俊不愿耽搁,低啸一声,揉身疾扑,棒出“山东大擂”,再变“狂风扫叶”,“噗噗”两声暴响,右首猿中肩,左首猿脚骨挨了沉重一击,两头人猿厉吼着向下便倒。   文俊本想再给他们再记重击,身后已雪花狂舞,他向上一纵三丈,半空中以“怒鹰翻云”身法转正身形,大吼一声,身棒合一飞掠而下。   身后是那头雌猿,他竟依照文俊方法,擎着一段碗大树枝,横扫而至,可是他不知折掉树梢枝叶,将地面雪花扫得漫天飞舞。   文俊心中暗笑,凌空扑到,“噗”一声在它背心抽了一记,再次腾空,掠向刚爬起的两头雄猿,棍下如雨。   雌猿挨了一记重击,扔掉树枝扑倒,挣扎起来不住低吼,摇摇晃晃向林中钻走了。两雄猿本已精疲力尽,怎禁得文俊棒棒重击?跌跌滚滚踉跄爬开,混入林中去了,文俊扔掉了木棍,重行上路。   这一带已是一块不算小的平原,大雪已将所有沼泽和崖谷掩住了,所有的山岚瘴气一概无踪,并不如传言中那么可怕。   云雾山就横在平原之南,遍布寒地森林,黑的是树,白的是雪,山腰以上被云雾所掩,不知究竟有多高,怪!其他山峰怎又没有云雾呢!   日影西沉,文俊沿山路向东搜了三十里,除了野兽,看不到丝毫人迹。   当晚,他找到了一个山崖住宿,准备明日再向西搜。   两天来,他由东至西,由山麓抵山腹,一无所得,正在他失望折回平原,准备向西北到大峰山搜索的这天,突然发现奇迹,他中止西北之行。重再准备深入山峰人迹绝无,兽踪罕至的云雾山巅。   那天他越过平原的一半,突然发现几株大的有三人合抱的巨树上,有一个枯枝茅草构成的大巢,粗大的支架上,搭着巨木的横木。横木上,那头雌猿正抱着受伤累累的一头雄猿,亲密地用舌头舔猿身上伤痕。雄猿经两天来的调养,已经精神奕奕,伤口大多已经好转了。   文俊一时兴起,“唰”一声从落木巢顶上,他本意是用开小玩笑就走,可是横枝上的一块黑破布,却把他嘻得哈哈一笑,不走啦!   在这绝无人迹之地,竟然有人类所遗的布块,说这里没有人迹,岂不是欺人之谈?   两头人猿被文俊失笑之声所引,警觉地爬起,不住低吼不已。但当他们发觉这非同类的两脚动物,就是会给他们大吃苦头的冤家时,惊得浑身肌肉不住颤动,像是木棍就揍在身上一般。   文俊心中暗说:“这孽畜记性倒是不坏。”   他蓦地飞跃而下,立在横木上,雄猿一声怒吼,挺身而起,挡在雌猿之前,蹲踞着坐势猛扑之状。文俊微微一笑,心说:“这畜生倒懂得情义两字,比那母的强多了。”   他不理雌猿,足尖一挑,黑破布腾然入手,破布大有尺余,乃士麻布长衫的下襬,已经泛灰,经日晒雨淋,已呈腐坏之象,显然在这里已陈曝了不少时日了。   雌猿不住低吼,只是不敢上前。文俊知道,这两个人猿心中已无斗志,便缓慢移近,扬着布块,喝道:“咦!这是哪儿来的?”   人猿警惕地龇着牙,这比对牛弹琴还更糟,文俊不由失笑,便呈现微笑,扬着布块步步迫近身去。   不论人畜,语言也丝毫无用武之地,但喜怒哀乐之情,却是人默共通之感受,在神色上的表现,以眼和嘴最为明显,山羊和马的嘴不善表情,但它们却可用眼。   猿与人最为接近,面部的表情大抵相差不会太远,文俊面现微笑,全无恶意,两头人猿可能知道危险已经减轻,狞恶的神情也缓和下来。   文俊直走到一丈远近停止,人猿不安地缓慢后退,文俊将布块伸至雄猿面前,和颜悦色地用喉音低哼,并将布块不住晃动,雄猿茫然地低啸,雌猿却像懂得,它在雄猿后伸出巨大的毛手,指了指布块,又向云雾山方向指了指,喉间低沉地轻啸。   文俊大喜,他用布块向云雾山一指,雄猿像是真懂得,它竟然点头,用嘴唇向高处掀了几次。   文俊丢下布,重新向云雾山奔走。他不住地思忖:“隐居深山之人太多于山麓向阳处结庐而居,看来云雾山的隐世之人,却一反其是居于山巅了,且多花上一天的功夫,登峰颠去看一个究竟。”   第二天一早,他向云深处一步步搜去。不久,他已越过山腹,进入云气弥漫之处。   寒风料峭,且其寒侵骨,云雾在身边汹涌,视界只可远及四五丈,触臭的辛辣味,证明这暗色云雾中含有瘴气。   直上近十里,山势时起时伏,四周云雾甚为浓重,不知究竟走到哪儿了。突然,他耳中传入一丝冷冷的长笑声,分明是人类所发。   听声源,似乎发自长空,也似就在前面,更像发自四周,他耳目何等锐利?双足疾点,快逾飞鸟,向前疾射。   越过一座小峰,正待飞纵而下,突然,他发觉前面云雾极浓目光几乎难及丈外,心中一怵,百忙中使出“蛇缠滑”身法,向左一折,“唰”一声身形旋回,他可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一处绝壁顶端,下面,深不可测,视界仅可下视一丈左右,云雾在下面翻涌,并传出怒号的吼风,假使他不及时身形撤回,乖乖!不粉身碎骨才是怪事。   他长叹一口气,心中作难,这悬崖虽不至其陡如峭,但悬崖在上,毫无落脚处,声源虽遥远,并经罡风震荡,可是仍然清晰震耳,凝而不散,显然发自内家高手之口。   文俊不再犹豫了,急向左一绕,不时向下窥探,选一处尚可勉强降下的所在,一步步小心向下降落。   说难真难,壁虎功、游龙术、鹰爪功,全得用上,好半天功夫,方下降五六十丈,这期间,笑声仅又响了一次,尔后除山风呼啸外,一切寂然。   好不容易下降近百丈,方发现雾气全消,十丈下,林木苍郁,野草全被银色白雪埋在下面,这是一座谷中盆地,约有五六里之长,三五里之宽,可以一目了然。   他急速下降,还有五六里便飞跃而下,以“苍鹰回云”身法盘旋下降,落在壁根。在身形刚沾地面的瞬间,“唰”一声窜出两条巨大火狐,快如电闪窜入壁岩下不见,他心说:“咦!这里竟有这种珍品,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风声来自上空,已不似在上面所听到的那么令人心悸,他微一抬掇,撤下背上大弓,松掉弦,展开身形,向西急搜,将近西面绝壁,怪事发生了。   近壁处,堆起一座高约丈余,宽有三尺的巨大雪堆,雪堆上空,银花急旋狂舞,并升起阵阵雾气。   文俊心知有异,猛一长身,从三丈外凌空而上,轻灵地上了雪堆,心中凛然一震,暗说:“原来老朋友到了这里,怪不得五老峰下一别,音讯全无。”   雪堆中空,内径约有两丈,中间相距一丈,端坐着两个黑袍怪人,其中之一是黑尸魔,也是双仙五怪两条龙的“溟海黑龙余昌”。   对面那黑袍怪人,生得同样凶恶,坐在地下仍有五尺高的上身,雪白的银发披散着,短白眉斗鸡眼,尖鼻削颊,一口长可及腹的银须乱七八糟,找不到口在哪儿。   两人的黑袍,都支离破碎,露出三五块白皙的肌肤,只有一双宽大衫袖依然完好,两人都闭目垂帘端坐不动,一变大袖不时拂动。   四周蒸气蒙蒙,那看不见的内家真力,形成两股劲道相绞的气雾,随着大实现的挥动,不住飞旋撞击。   只看得文俊心中一震,忖道:“他们在比拼内家先天真气以气克敌的神功,这是登堂入室的上乘修为,谁的功力稍差半厘,谁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万难取巧。如果我冒失地惊动他们,谁先分心谁倒霉。按理,我该帮老朋友的忙,只消我出声提醒一句就成了,但这种乘人之危的事,不是我所应为,老朋友相信也有此想,我该怎么办呢!”   他心中在暗忖,突然有了决定,蓦地运足真力,气纳丹田,突然放下大弓,双手护身准备应付意外之变,他怕两人向他突下杀手,大喝道:“两位请住手!”   这一声大吼,声如巨雷,震得枝头雪花簌簌而下。   两老的大袖缓慢停下,气流不再激旋,“嘿嘿……”一阵阴笑发自白发老人之口,直向文俊耳朵里猛钻,文俊不得不赶忙连功抵抗。   这种以气克敌的上乘内功,端的可怕,声乃传气之媒,声到力到,功力登峰造极的高手,可伤人于百丈外。   白发老人笑罢,接着说道:“四天四夜了,你又岂奈我何?”   黑尸魔咧着嘴,怪声怪气说道:“你这条见不得人的灰孙龙,躲了四十年,四天四夜奈何不了你,咱们拖上三五个四天四夜,看谁行?”   “四百个四天四夜,老人家也陪你,哼!”   “妙极了!哈哈!”黑尸魔的大袖无风自扬,猎猎有声。   白发老人摇手说道:“且慢!先打发这娃娃滚蛋才行,有他在这儿碍手碍脚。”这儿并无别人,娃娃当然是指文俊。   黑尸魔大笑道:“你赶不走的,灰孙龙,哈哈哈!他是我的小朋友,假使不是他心胸仁厚,刚才赏你一箭的话,你不完蛋才怪?”   “嘿嘿!要让这娃娃伤了,老夫还配称六合潜龙?哼!废话!”他这一报名号,文俊可吓了一大跳。   “少吹大气!我这小朋友天生异材,虽则箭伤不了你,但将你大吃一惊,心神一分,哈哈你这潜龙只有一条路可走,你想是么?”   “嘿!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哈哈!我溟海黑龙绝不夸大其词,你除了潜入地中埋骨以外,焉会有你的命在的。”   文俊心中又是一震,黑尸魔竟然也是变龙之一,怪不得自己在湖口官道树林,被他戏弄个不亦乐乎。   六合潜龙阴阴一笑道:“见鬼,在这一丈方圆之内。除了一僧三道无双老,谁也别想弄鬼,哼!”   “不到黄河不死心。”黑尸魔冷冷地一撇嘴,又向文俊叫道:“小朋友,这条灰孙龙不信你可以分他的心,你不会服气吧?好,射他一箭试试啦!”   文俊当然不服,伤不了他却是无可否认之事,分不了他的神,那还象话,两条龙与五怪是同一时代的怪物,五怪的百毒天尊文俊也敢硬拼,六合潜龙何足道哉?他心中有气,但并未现于神气,拱手一礼道:“老前辈怨晚辈无礼。”他撤下一技箭,绷紧弓弦,暗运十成真力,功行百脉徐徐挽弓。   六合潜龙冷冷一笑,浑身破袍缓慢外张,“汪”一声弓弦狂鸣,箭“嗤”一声脱弦而出,直奔六合潜龙顶门上三寸飞去。   箭距六合潜龙身外近丈,突然向上略扬,发出尖厉的锐啸,像是穿入波浪之中,歪歪斜斜在六合潜龙顶上两尺处掠过,坠入丈外雪堆中。   六合潜龙脸色骤变,黑尸魔却哈哈大笑道:“如何?假使小朋友居心阴险,不射你的腹背才怪!”   六合潜龙冷冷地说道:“你忘了吧?老夫的六合须弥功还未使出来呢!突然发出,你不死才是奇怪。”   “不错,你有六合须弥功,但我溟海黑龙的九幽玄阴真气,却可禁锢你六合须弥功的分聚,突然发出又岂奈我何?哈哈,早领教过了!少臭美!”   “你在梦呓,六合须弥功你连看也没看过,竟然说请教过了,岂不可笑?”   “一点也不可笑,令徒阎王令主卜世昌,在五老峰就给我老人家来上那么一手,一聚一分之下,我老人家还不是好好的活着么?那时,我老人家的九幽玄阴真气还没用上哩!”   六合潜龙变色大叫道:“什么?卜世昌竟称为阎王令主?”   “半点不假,你叫潜龙,不问世事四十余年,有这么一个号称令主,名震宇内的人物,为你光大门庭,真不错啊!”   “混蛋!”   六合潜龙怒骂,可不是骂溟海黑龙:“他所行之事怎样?”   “妙着哩!名列双凶之一,恶名满江湖,要索命的人,找令徒准没错儿。”   六合潜龙恨恨地骂道:“混蛋!你是在他口中,探出我隐居之所,是么?”   “你自己去想想就成啦!”   “准是这孽畜,五十年前我隐世于此,只有他一人知道,二十年前他曾来过一次,此后不再重临,想不到他竟敢欺师灭祖,哼!畜生!”   黑尸魔笑嘻嘻地说道:“你收得好门人啊!恭喜恭喜!”   “废话!闲话少说,咱们就来算五十年前的债,动手吧!”   “慢着慢着,我劝你认命算啦!六合须弥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干脆,你只消爬上一百尺,我的气也就消了。”   “放屁!”六合潜龙怒叱,并冷哼了一声。   “什么?你这厮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年要不是你这龟儿子抽腿溜掉,我余昌岂会受到那倒吊三天之辱?凭玉箫仙客和瑶台仙子那两块料,能将咱们两条龙怎样?你这家伙被瑶仙子那媚眼儿一瞟,魂都掉啦!一溜烟找魂去了,害得我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们公母俩用八音迷倒,足足倒吊了三十六个时辰,都是你溜掉了的好结果。今天,你这臭小子只要学狗爬,爬上十丈还不干,那也好,等会见我非吊你六天不可,哼,臭小子!”   六合潜龙叫骂道:“滚你的蛋!那公母俩岂是好惹的?当日咱们动手之时,那泼妇的眼中有鬼,我只觉迷迷糊糊,走到洛河边,睁着眼睛往洛河里跳,几乎被龙王爷召去当驸马,我那心爱的龙纹剑,捞遍洛河都无法找到。你受苦,我又何会快活了?差点见呜呼哀哉,你敢来找我出气?”   “你这厮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说谎,我亲见你和那泼妇眉来眼去吊膀子,笑嘻嘻地撒腿就跑,急得我几乎吐血,要不是被玉箫剑客缠住了,真想给你刺个大伤口。你,还在这儿满嘴胡说,要是你真的掉落洛河,为何后来一直避不见面?”   “呸!你脸皮厚,被人吊了三天,还有脸在江湖混混,我可没有你的能耐,自己去跳洛河,丢掉龙纹剑,你想,我还有勇气鬼混?”   黑尸魔撇撇嘴说道:“这么说来,错的倒是我了?”   “不是你是我不成?哼!你受苦,我可没痛快,一见面你就气势汹汹,劈面给我一掌,要不是我闪得快,早做了你掌下亡魂,你这厮不分青红皂白,三十年友情被你一掌劈掉了。来,咱们非算算不可了。”   “哟哟哟!你这臭小子说得像真的一般,呸!”   黑尸魔阴阳怪气地叫道:“一见面你就摆出那臭厚脸皮,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我心里有气,不过你难道揍我自己不成?”   “呼”一声罡风怒啸,六合潜龙劈出一掌,骂道:“你要是手上发痒,干嘛不去用石头磨磨呀?你揍我,我去揍谁?混蛋!”   黑尸魔大袍急扔,将重如山岳的罡风带出一旁,雪花漫天飞舞,他哈哈大笑道:“别骂别骂,反正双仙这五十年来踪迹不见,也许早已尸身不见了,死无对证,咱们拼了四天四夜,我的气暂时消了,这帐以后再算,成不成?”   六合潜龙阴阴一笑道:“你在做梦!这几会听说过六合潜龙的帐,留待以后算的?待会儿六合须弥功一发,再待不迟。”他恶狠狠地说出,吸入一口长气,蓄劲待发。   黑尸魔叫道:“慢着慢着!咱们彼此半斤八两,真要打起来必两败俱伤,我不要紧,有小的替我收死,而你,死掉了只有野兽替你掉口水,不止如此,你那卑鄙奸恶的门徒阎王令主,可能用六合顺弥功变本加厉为害江湖,你这老怪物岂能暝目?”   “你没说对,我死不了的,连你那小朋友也难活命,然后我再出山,找那孽畜要他的脑袋瓜子。”   在一旁发怔的文俊,突然发话道:“老前辈,可否听小可一言?”   六合潜龙阴沉沉地撇了他一眼,冷冰冰地道:“有话就请,要放屁,你就放吧!”   文俊毫不动容,但他知道,对这种怪人,假使柔顺地劝解,势将碰一鼻子灰,便将脸一沉,也冰冷冷对说道:“你废话说得太多了,其实要置我于死地,只怕势难如愿,留点精神想想你自己吧。”   怪!六合潜龙真未变脸,仅阴森森一笑道:“劳驾,小混蛋就替我想想算啦!我老人家遁世五十年,懒得费神去想了。”   文俊说道:“你该想的,你和老朋友同时名列两条龙,也是多年生死挚交,为了一时屈辱,争一日短长,竟然一溜了之藏匿五十春,你怎不想想?对得起并肩行道的生死至交?怎能怪老朋友动火?哼!”   “哼!满口胡说。”   “我绝不是胡说八道,还有,你一走了之,却留下你的好徒弟为祸江湖,你简直是胡涂透顶。看来,你在自侠名远播,其实也绝不是个好东西!”   “混蛋!老夫一生行事光明正大,只是好强而已,小畜生你敢骂我老人家不是好东西?”六合潜龙火了,气鼓鼓地几乎一蹦而起。   文俊好整以暇从容地说道:“见其徒即知其师,哼!阎王令主所行惨绝人寰,他的师父会不是个好东西?见鬼!”   黑影一闪,快极!文俊见觉脖子上紧了一道铁箍,浑身乏力,比他的身材还高出一尺的巨大黑影,紧紧地迫近他的身前,不容他有挣扎的余地。耳边响着六合潜那冷酷无情的语音,“小畜生,你可恶!连损带骂骂绝啦!我得好好教训你!”   文俊感到喘气也是难以为力,但他仍可支持,他脸无惊色,倾全力站立不倒,不屑地说:“你承认了吧,有其师必有其徒,哼!”   “混蛋!”   六合潜龙暴跳如雷:“卜世昌那家伙所行所事,伤天害理到了何程程度?”   “潜山阎王谷惨如地狱,人皮走道凄绝人寰,令旗到处鸡犬不宁,乃江湖中黑道魁首,名列宇内双凶之一。怎样?比你六合潜龙神气多多吧?青出于蓝而胜地蓝,你,该引以自傲了吧?”   “孽龙。”   六合潜龙扭头向一旁阴阳怪气,袖手旁观的黑尸魔叫道:“这小子说的是真?”   “目前可是白天?”黑尸魔咧着嘴说。   “废话,当然是白天。”   “那就没错儿,我这小朋友绝没睡着,不会说梦话。”   “你可曾目睹?”   “略有所见,不过,我这怪物为免惊世骇俗,极少白天露面,乌天黑地之下,见的奇事可多啦!”   “你血口喷人!”   黑尸魔狂笑起来道:“血口喷人?哈哈!那晚在五老峰下,我迫他说出你的行踪,说要找你算账,他真对你情至义尽,乖乖地说出来啦!这种贪生怕死,欺师灭祖之徒,要说他能做下什么好事,鬼才相信!简直是欺人之谈!哈哈!欺人之谈!”   “气死我也!”六合潜龙怒叫,一扔手,把文俊摔了一个筋斗,跌下了雪堆:“我非活劈了这孽畜不可!”   黑尸魔笑着摇手道:“哈哈!慢点儿!你可不能活劈了我的小朋友,他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你要劈掉他一根汗毛,我可和你没完。”   六合潜龙叫道:“呸,我劈的是卜世昌那畜生。”   “咦!这就奇了!”黑尸魔故作姿态说:“那家伙远在天外,你不找他劈,却拿我的朋友出气,怪事!”   六合潜龙愤然不答,扭头便走。   黑尸魔叫道:“喂!你往哪儿走?”   “打道回洞,我要收回我的誓言,向祖师父告罪,重出江湖,抓回那畜生。”   “呸!你这厮两片嘴皮就是那么贱,高兴了就发誓,不高兴又收回誓言,你算什么东西,发誓好玩么,难怪目下江湖乌烟瘴气,神鬼都不灵啦!你这一生中,大约还所以发一万万个誓,反正随收随放,这玩意真妙啊!”   六合潜龙被憋得哭笑不得,恶狠狠地突然一掌拍出,声势委实吓人,他怒叫道:“你这老浑虫幸灾乐祸,都是你带来的麻烦!”   黑尸魔移位避过浑雄的掌风,哈哈一笑道:“别恼羞成怒,老伙计,咱们寿高百龄,越来越怕死啦!江湖年纪轻轻,而活腻了大有人在,你说怪不?我也不在江湖走动了,五十年老友相逢,就在你这儿活下去吧!让那这浑虫横行霸道算了。”   “呸!你清修个屁!火气比任何人多大,还不是孤独无聊,沾上了兽性?老友,你再独自鬼混,不走火入魔的话,我余昌的名字倒过来叫,你不瞧瞧,云雾岭以南那些林泉石蔓,被你糟塌得像个什么样儿?算了吧!我在这儿对你有益无害,平安地活上一二十年,死也有个伴儿,你说不是吗?”   “你说得有道理!”   六合潜龙长叹一声又道:“那畜生我委实饶他不得,假使他要滥施六合须弥功,该要造多少孽?我六合潜龙北宫化岂不是罪大恶极?”   “我说你胡涂,半点不假,还用你破誓出山么?”   “废话,那畜生还敢前来送死?哼!”   “喏喏喏!”黑尸魔向雪堆下的文俊一指,又说道:“你不可以授他两招三式,让他代完你完成心愿么?”   六合潜龙轻瞥文俊一眼说道:“异想天开!那畜生已获无上妙诀,参透了六合须弥功的精髓,功力恐怕不逊于我,一甲子炉火纯青的修为,岂是这娃娃所能及的?要能制他,至少须下十年苦功,你好不知轻重。”   “哈哈!你多虑且走了眼啦!卜世昌的功力,虽已登峰造极,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娃娃本身就是一个大秘密,浑身筋骨于常人不同,似已修至返璞归真之境,如果他不是个可造之材,没有超人资赋,溟海黑龙会与他结个忘年之交,以小友相称?哼!”   六合潜龙目中突闪奇光,端详文俊半晌,突然寿眉一展,一声长啸,凌空扑向文俊,五指箕张兜头便抓。   文俊在雪堆下昂头上望,老怪物先前那一扣之力,委实可碎金石,到现在臂上还有些儿隐痛呢。两老在答话,他不敢贸然上去,免吃苦头。   六合潜龙倏然下击,来势劲急绝伦,看脸色绝不是开玩笑,他不得不戒备。   人在半空,相距丈外,爪上所发潜劲已是先至,直迫肤发。   文俊心中一凛,九幽凌虚魅影旷世绝学倏出,爪影一闪便至,仅差半分,掠过他的顶门,他已在这瞬间,脱出劲风所覆范围。   六合潜龙“咦”了一声,他喜笑颜开地叫道:“老怪物,你把九幽魅影传给他了!”   “传是传了,这子小不用,这是他自己参悟得来的另一种奇妙身法,九幽魅影是贴地滑出,他却是虚空飘翔,与凌空虚渡有点相似,也与凌虚佛影相近。”   “这娃娃真有两手,看招!”   六合潜龙蓦地大喝,向左一引,突又折回,右大袖卷地而出,右手一圈,招出“仙人指路”双指劈面点出,两丝无形潜力,无声无息猛袭文俊胸前璇玑穴、七坎两致命要穴。   文俊向左略旋,他聚精会神应变,无形潜力贴胸而过,他感到凉冰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袖到,他猛地一掌扔出,顺着袖势一送。   “嗤”一声锐啸,两股巨大劲风汇合在一起,将丈外雪堆冲了一个径尺大洞,凹入五六寸有余。   六合潜龙跃起,他叫道,“娃娃,别想在老夫面前取巧,打!”   大袖飞舞,掌影纷纷,袖似乌龙狂发,掌出恍如开山巨斧,劲风怒啸,三丈内雪花飞扬,“七星倒旋”、“狂龙搅海”、“五丁开山”一连三招,全是狂野辛辣的攻袭狠招。   文俊只觉得四周那浑雄无比的潜力,迫得自己呼吸困难,气血波动,不由他退避,拼出全力展开蛇缠滑身法,以攻还攻,劈出三掌还了一记“惊涛拍岸”。   “好啊!这才像比硬工夫真本事哩!”   六合潜龙一面叫,一面双掌急拍,也是一招“惊涛拍岸”。   两双肉掌连续急拍,力道尽吐,无数掌影急闪,分不出是谁,但出掌人心中有数,“蓬蓬”两声暴响,文俊飞退八尺,气血翻腾,不等他身形落地,六合潜龙已如影附形迫近,巨爪如钩,便手便抓文俊肩井。   文俊临危不乱,一扔右肩,身形突然侧射八尺,在哈哈长笑声中,六合潜龙又到了,这次他甩大袖,向文俊胁下猛抖。   文俊也是火起,功行右臂,力透掌心,大吼一声,迎着抖到的大袖,一掌拍出。“砰”一声巨响,文俊飞退丈余,落下地来脸色泛白,胸前起伏不定。   六合潜龙也退了一步,讶然变色,叫道:“好啊!娃娃!行,好一块浑金璞玉,孽龙,他学艺多久了?”   “我不知道,总之,是个傻小子,你想怎样?”   “传他两手儿六合须弥功。”   “哼!不见得他肯学,在湖口官道林中,我要他做我的传人,传他盖世奇学,你猜,他怎样?”   “溟海黑龙要找传人,他磕上一千个响头也甘心情愿。”   “呸!你作梦。”   “怎么?他不干?”   “要干的话,我还叫他小朋友?胡涂!”   “为什么?这小子难道这么不知好歹?”   “正是如此,他扭头就跑,你知道我的冥火搜髓锻肌奇功吧?那彻骨奇痛万般苦楚,竟然不能令他点头。”   “那你怎又和他结了忘年之交?”   “傻瓜!唯有有真诚方能结交,这种血性男儿威武绝不可屈。不像你那宝贝徒儿,我还未揍他,就一五一十吐出来了。”   “哼!就这么办,六合潜龙也结个忘年之交。”   “妙啊!你的六合须弥功,我的九幽玄阴真气,一聚一合,一分一消,咱们要造就他一个江湖奇材,一朵武林奇葩。”   “三年中出人头地,十年后雄视武林。”六合潜龙欢叫。   “集二人之长,补两人之短,双龙盖双仙,黑龙剑与赤焰天残分庭抗礼!”黑尸魔一拍黑袍胁际,“嗡”的一声,一支软绵绵的黑色软剑,突然伸得笔直,剑啸震耳。   剑薄如纸,鸟光闪闪,剑尖大异常剑,像一条长毛收折的龙尾,龙首形成柄端云头,一粒光彩夺目的龙,在龙口内旋转,不知是怎样放进去的?护堰可以折合,也是一个扣环,可以扣住剑鞘前端的搭物。   他喃喃地说道:“一甲子以来,黑龙剑从未一展雄风,自从赤焰天残出世,它就默默无闻。事实上黑龙剑并不逊于赤焰天残,只是我的功力无法超出恨海狂人和塞北人魔,故而克制不了那两把短剑。”   六合潜龙叹息着说道:“是的,这得怪我们一甲子以前,我俩应将六合须弥功和九幽玄阴真气合参,门户之见害了我们。不然,咱们何至于被双仙戏弄,我的龙纹剑也丢在洛河啊!”   “老友,目前并不为晚,二十年中,咱们死不了,还有这些娃娃替我们重振声威,走啊!带娃儿……不,小朋友,到你那乌龟洞去吧。”   六合潜龙笑骂道:“呸!狗嘴里长不出象牙,这儿是藏龙卧虎之地,有咱们两条龙在,当然是龙窟。”   “好,就算是龙窟,不是乌龟洞,走啊。”他收了剑。两人向刚好用九如心法调息完竣的文俊走去。   自此,文俊就在云雾山苦练六合须弥功,和九幽玄阴真气,将近一年,方算两种绝艺同时扎下深厚的根基,大出二老意料之外。   两龙内心欣喜若狂,他们准备待文俊一年期满,就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功力,由文俊具有奇异体质的神奇力量,合溶一炉,威力定然骇人听闻,也许可以提前练成一种神奇的旷世绝学出来吧!   六合须弥力,顾名思义,可知这是一种可将发出之劲道,突然纳于最小的空间,再以雷霆万钧之威向外迸发,在这一聚一进之间,一丈内无坚不摧。   这是练先天真气至高的境界,内力差一分,威力即减小两分,确是不易。   九幽玄阴真气,也是先天真气的一种,完全以阴柔之力,将内劲化为千丝万缕,化去外界所加的压力,使对方毫无着力之处,然后突然合成一股奇大潜力,向所望方向一涌而得,足以在丈内化石为粉,洞壁穿铜。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神奇功力,假使能熔外力于一炉,真气分聚由心,可以向任何方向随意发出任何劲道,全被反震回头,以更强的劲道反奔。   这就是道家的罡气,佛门的菩提禅功,不同的是威力稍次而已,不过这也难说,先天的资赋和后天的培育,至为重要,谁的修为高,谁就掌握权势。以罡气来说,共有三十六种之多,不见得每一种都具有无上威力。   像在氲氤山庄现身的浮云散人,他的罡气都不可能将白无常立时击毙,而神山三道的门下,蓬莱小主人凤姑娘,她们的玄天神罡就高明得多多。   可是三道在白龙峰,合三人之力,也奈何不了一僧伏魔大师、要不是假和尚手下留情,三道不死也得脱层皮。可见不管是任何功力,不分名门大派,抑或邪魔外道,大都是一脉分流,源出一家,只是方式各异而已。   要分出高下,唯有痛下苦功,精炼一途,方能优劣立判。以招式来说,各门各派类同招式甚多,而名称却有不同,至于是否管用,端赖功力之深浅来决定了。   这天一早,文俊练功一个时辰,看看东方发白,他结束停当,带上黑龙剑,提着大弓,展开轻功越过谷南绝壁,穿过云层,绕到山南一带,他要猎些禽兽带回食用。   在他封了自己的洞口,经过中间巨大石厅之时,还向对面两间石室注视一眼,两老照例是三更练功,五更将息,直至天色大明,始离室活动。   文俊却略有不同,三更随两老用功,四更返洞自练,五更即起,不作将息,他体质大异常人,整日精神充沛,只须以九如心法行功片刻,真气行走百脉,一周天后疲劳尽消,略一假寐,即可重振精神,所以他甚少入睡。   石厅大有五丈方圆,无甚摆设,实际上这是练拳剑拳脚之所,中间悬着一颗卵大明珠,散发出雾样朦胧的光芒,石壁黝黑,显得阴森森地充满了鬼气。   他心中暗道:“怪不得山南一带山石林泉,被南宫老朋友毁坏得不成样儿。在这鬼森森的古窟中一住五十年,不发疯才是难以置信之事啊!真难为了他呀!”   他举步出厅,推开沉重的石门,大踏步出洞,快如飞矢向绝壁下奔去。   就在他刚起的瞬间,鼻中似乎吸入一丝淡淡略带草花气息的轻雾。这云雾山绝谷,经年弥漫着烟雾,盛夏之时,瘴气四布,在谷中上空飘浮不定,偶尔吹起一阵罡风,将瘴气带得向下一沉,也许会散布在洞口附近,所以文俊毫不在意,径自走了。   他一年来功力大进,距离最高境界不过指瞬间事,九幽凌虚魅影轻功将臻化境,快如飞星逐电,百十丈的绝崖,问有不少石隙,上下并不困难,这是谷中三人日常上下的要道。   文俊像一只大鹰,振臂上升,跳纵捷胜猿猴,片刻,便上了绝崖,向山南绝迹而去。   罡风呼呼,凄厉刺耳,谷顶云雾渐薄,视界可远届百十丈外。就在文俊登上崖顶,飞跃而逝的瞬间,崖壁左侧三十余丈石隙中,突然有人影一晃。   不久,传出一个颤抖而且有震齿之音的轻语:“糟了!这老不死竟然还活着,要是让他发觉,咱们还有命在?快走吧!迟恐不及。”   “你看清就是老怪物么?”这是另一个较为沉着的嗓音。   “废话!这儿仅有老怪物一个人,不是他是谁?快速如电,几至飞行绝迹,虽不辨脸色,准是他。”   “那么,咱们走,要真干,咱们经不起老怪物一个小指儿来上一下,快走!”   灰影一闪,两条身影躲躲藏藏,时隐时现,逐渐去远,消失在云雾之下。远远地,尚可听到那颤抖的声音:“怪!怎么不灵光了?快走啊!迟……恐……”   不久,山北第五座高峰下枯了的林中,突然响起震天兽吼。天上,阴霾四合,渐渐掩住暗淡的日影。   由西北角,卷起阵阵寒风,越来越猛,奇寒彻骨。终于,雪花飘飘起来了,满天飞瑞,白皑皑的雪地,又加上一层更洁白的银花。   在第五座高峰下,枯了的古林中,一群猛虎和一群巨大金钱豹,正低吼着向四下散去。   林中雪地里,三十丈方圆内血迹斑斑,遗留下无数虎豹的乱毛,和一些残破的灰色破布,沾满了血迹的破布。   附近,有两个百宝囊,静静地分置在相距十丈的两棵树根下,两把沾有血迹的长剑也各自东西,剑鞘却在南北两地扔着。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三十方丈圆内,躺了三具虎尸,和两头花豹。   雪越下越厚,终于,将这一带惨象悄悄地掩盖住了,连虎尸也看不见啦!谁能想到这儿会经过发生惨剧呢?   远处,缓缓地走来两头巴山人猿,它们东嗅西闻,到了古林中,其中之一在低枝上突然取出一条染有血迹的灰色头巾,手舞足蹈地拖着走,低啸着消失在另一古林中。这儿,算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了。   云雾山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长啸,直传十余里余外,震得雪花簌簌而下。   文俊直越山南,二十里地片刻即至。   这儿是一条宽阔的山谷,向南盘旋而下,谷中古林参天,但大都毫无生气。   谷的底部,正是云雾山南麓,双峰夹峙中,有一段微为平坦之地。雪,深有一尺,一片银装世界,万籁无声,只有山风呼啸。   文俊站在雪中,向下面深谷瞅了一眼,吸入一口气,将大弓插在雪里,将皮衣脱下挂在弓上,里面是他那套单褐衣,腰中就盘着黑龙剑。   他转身向北,一跃五丈,怪!那么稀松的浮雪,竟未将他向下沉,他一挫虎腰,一声剑啸,黑龙剑“朝天一柱”,直立不倒。   突然,黑影漫天彻地,万千剑影纵横,中间一道淡淡褐影,兔起鹤落快如闪电,所经处,没留下半个足印,没带起半点雪花,几如鬼魅幻形。   不久,只听一条怒叱,黑倏倏现倏没,同时砰然一声大震,雪花向四周飞射,破空有声。   在八丈外一株合抱大树中段,黑龙剑贯穿树干,尽入而没,剑柄和剑尖软绵绵地在两端垂下,像大树穿了一条黑色带子。   而在文俊立身之处,近丈内雪花在四周堆成一道圆环,将文俊围在中间。据估计,地下的雪花,可能已被震掉一尺以上,所以在外面堆成一尺高的雪围墙。   他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还不成,北宫老友说,目下我的功力,仅可及阎王令主一半以上,我还得痛下苦功!”   他走至大树下,轻轻一带黑龙剑柄,拔出剑,将它抖得笔直,发出阵阵剑啸。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天残剑太过显目,日后在江湖走动,还是少用为妙,黑龙剑正好派上用场,其实说来,黑龙剑法具有剑中带鞭的绝着,诡异奇奥,虽比不上龙韬十二剑,但比目下各大门派的剑法,却又胜过多多了。”   天候骤变,乌云密布,山风越来越厉,虎虎发啸。   “今天用不着打猎了,暴风雪来啦!回去吧!”他收剑入鞘,披上皮衣,倒拖着大弓向回走去。   到了半山,大雪纷飞,把他堆成了一个雪人,他仍毫不在乎地缓缓举步,而他所经之处,并没留下履痕。证明他一行一动之前,仍在专心用功,这种踏雪无痕轻功,普通武师得下苦功十年以上,还得名师指点,不然的话,一辈子也休想练得成。   唯有肯下苦功的人,方能得有大成。文俊为报师仇,苦心孤诣,日夕苦练,加上他自小被后母虐待,成了坚毅不拔的意志,所以成就不可以常情论断。以他目下的造诣,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   到了绝壁,他身轻似燕,逐段下降至谷底。   奔到石门,他狂叫一声,抢入门中,石门推开一半,半掩的洞口中,头内脚前躺着六合潜龙北宫化,在北宫化的胸前,伏躺着溟海黑龙余昌。   两个高大的黑色身形,将洞口整个堵死了,洞口积雪,已堆起尺余高,六合潜龙的一只大皮靴,整个埋在雪内,可见两人躺在这儿,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文俊铁青着脸,一摸两人心胸,只就一阵寒栗通过全身,浑身发冷,他茫然绝望地狂唤:“死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将尸体挟入厅中,平放在地,在朦胧珠光下,两人面色厉恶已极,形同僵尸。   文俊正欲脱去尸衣寻找致死之由,突然嗅到晨间出洞时,所嗅到的那一丝花草气息,他一蹦而起,咬牙切齿地叫道:“是谋杀!蛊菌为末,见风生烟,嗅之即死,死无异痕,这是蛊菌毒!产自南荒绝域,中原找不到这种东西。谁?竟然敢在这儿施放这种奇毒之物,谋害我们是为了什么呢?”   他奔出石室,向谷中一阵狂搜,雪花飞舞,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了无异痕,他形同疯狂,蹿上绝壁,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快似奔雷,直向南狂奔而去。   在这荒漠绝域里,大雪主宰了一切,文俊目力极佳,茫茫雪地里,用不着仔细去搜,要有人十里外都是可一目了然,绝难隐匿,逃不出他的神目。   他穷搜四周近百里之遥,一无所见,直到中午大雪渐停,他也精疲力竭,回到石洞。   这一天,他滴水未进,痛在心头,伏在尸上痛哭失声,在茫茫人海中,像双龙这么个性怪癖而又出奇率真坦直的血性朋友,委实难求。   何况文俊身受传艺之恩,两老对他寄望殷切,十分赏识,真是呵护备至,胜如手足至亲,一旦两老同时被人所害,文俊内心的悲痛,自不待言。   次日,他用天残剑在厅中挖了两个并排石穴,将两老埋了,在厅侧剑书:“双龙飞升,后继有人,小弟梅文俊衔哀永志。”   又在墓碑上刻了两个名字,及逝世年月日,他拾掇停当,似剑指天誓道:“两位老哥哥英灵永鉴:小弟踏遍天涯,也将找出下蛊菌毒之人,割腹抛心血奠灵前。也许,对头是冲小弟而来,不幸枉送了两位老哥哥的性命,小弟将负疚终生,只要小弟留得命在,必将完此心愿,小弟走了,有暇却至此一拜英灵,以慰泉下。”   誓完,天残剑脱手飞出,将明珠打落,没入厅顶齐偃而罢。他将明珠供在祭台上,大拜八拜磕了三个响头,拔出天残剑背起包裹,缓步出洞。   他心中一发狠,将洞门闭了,在蓝革囊里取了一只小玉瓶,将半瓶化血神砂运内劲均匀嵌入石门上,并拔剑大书:“双龙之宫,擅入者死。”   他怅然痴立良久,长叹一声,迈开大步向北而去。 第二十八章 三尼化吉   大雪纷飞,一片银色世界,白茫茫耀眼生花,一望无涯,在这人兽绝迹的荒漠绝域里,分辨东南西北委实不易。昨日,罡风呼号,由风向或可找到方向,可是今天风止了,白雪依然下个不停,在群山万峦中,风向经常折回,没有大风,确不易分辨方向。   文俊凄凄惶惶向前狂奔,他想由岚皋场出山,继续到汉中巴山去找三音妙尼,如果找到了,再往氓江上游寻找雷音大师的雷音洞府。   本来,大巴山的主峰,就是西北百余的大峰山,他在云雾岭逗留将近一年,还不知大峰山就是大巴山主峰。他想到,五雾岭既有六合潜龙洞府,附近不会隐有三音妙尼。大巴山范围太大不易寻觅,只有到江中东南的巴山去一碰运气了。   越过了无数峰峦,每一座白雪堆成的高峰,看去都形状差不多,走着走着,便迷失万山丛里了。   午问,他还找不到出路,雪已渐止,视界辽阔。他爬上一座高峰,向四面一看,不由怔住。   正是一座插天奇峰,相距约有三四十里,正是刘青山告诉他的大峰山,左面,被云雾围绕的山峰,一点不假,正是他所居的云雾岭,鬼使神差,他走到大峰出来了。   他想:既来之则安之,我何不找大峰山踩探一番?打开干粮袋,取出烧好的肉脯,先饱餐一顿,相比各地形势,捉着大弓向大峰山驰去。   越过了几座峰峦,距大峰山麓还有十来里,他正在一座凋落古森林中急走,猛听远处虎豹的低吼殷殷传来,他知道野兽群集,心有事故,反正目下无事,何不前往一观?想到就做,忙向声源急驰。   在大峰山北边一座光秃秃的古林边沿,展开了一莫火辣辣的群兽恶斗的惨剧。兽吼之声,就由这儿发出。   文俊沿古林西面林缘赶到,老远便看到这儿的景况,发出一声长啸,急似流星赶到了。   在林缘,十余头猛虎和八九条斑豹,疯狂地向四头狰狞巨大的巴山人猿进攻,扑咬撕抓凶猛绝伦,雪地里血迹斑斑,共躺了三头猛虎和两条斑豹的尸体。   四头人猿中,已有两头浑身是血,皮破肉出,行动已不大灵光,但仍然凶悍的猛扑。所有的虎豹,全不敢正面扑上,只在急蹿闪扑,倏进倏退,一触即分,人猿虽不是肉食动物,但小禽兽他还是照吃不误,力大无穷,可生裂虎豹,要被他抓住,准死无疑。   四头人猿排成方阵,进退甚有章法,将虎豹迫在圈外,防止它们冲入。   中间雪地中,躺着一个半裸的女人躯体,在染有血迹红白相间的雪地,正在挣扎着要爬起来似的。   她,面貌姣好,乱发披肩,成了个野人,浑身洁白如玉,只在下体掩上一块灰色破布,脚下有兽皮做的脚垫,一对硕大的高耸乳峰,沾满了血迹,背心和一双玉腿也是血迹斑斑,她浑身颤抖,正挣扎着爬起。   当文俊的啸声传到,她正屈起左腿支起上身,被啸声一震,又颓然倒下,这一剎那间,三头残忍的斑豹,不约而同猛扑一头已受重伤的人猿,在连声厉吼中,四头畜生缠成一团,在雪地里翻翻滚滚,就在这同一瞬间,两头猛虎乘隙人,猛扑裸女。   一声厉啸,左侧一头人猿突然转身,迎着最先扑到的猛虎,巨灵毛掌倏伸,一把抓住猛虎劲皮,只一扔,便将猛虎抛出丈外。   就在另一虎爪看看抓到裸腰胁的瞬间,人猿巨爪亦到,抓住裸女玉腿向后一带。虎爪落空,人猿的后腿已登在虎腰上,猛虎大吼一声,转身猛扑,恰好迎着人猿的右爪,“咔喳”一声,虎臂骨折,人猿的巨口不偏不倚,咬住猛虎胁下,猿与虎同时倒地。   另一猛虎翻身爬起,低吼一声,扑向脸色死灰的裸女,裸女在一双虎爪骤落的瞬间,拼全力向侧一滚,同时,破空锐啸传到,猛虎惨吼一声,跌在课女身侧,颈下露出长仅五寸的箭羽。猛虎和裸女躺在一起,似乎同时毙命。   在猛兽立判生死的剎那间,文俊到了,他发出一声震天巨吼,箭如连珠,立毙两虎一豹,大弓一扔,天残剑霍然出鞘,锈影飞旋,血肉横飞,凄厉的兽吼此起彼落,淡淡的人影疾如风雨,四面飞旋扑至,二十余头虎豹,活的不到五六头,余下的连声咆哮,都逃走了。   四头人猿有两头重伤,在雪地里挣扎,余下的两头也浑身是血,蹒跚着向文俊欺近,龇牙咧嘴间低吼,狞恶已极。   文俊先前见人猿拼死维护裸女,知道人猿不是肉食动物,如不发疯,极少与人类为敌,所以不杀人猿,但两猿作势欺近,形状可怖,他不由心生惊意,停立裸女身边,天残剑尖微扬,并大喝道:“走开!”   畜生岂懂人语?两人猿越欺越近,双爪徐举。双方仅距丈余了,文俊冷哼一声,剑尖缓慢向下略垂,这是出招的先兆。   文俊正待宰了两头人猿,忽听身后传来裸女柔腕而微弱的声音说:“请别杀它们。”   这时,人猿已经停下了,瞅着发出嗡嗡剑啸的天残剑,现出惊恐的神色,趑趄不前。   文俊倏然收剑,脱下皮衣,转身扶起裸女,将她裹住。裸女脸上全是血污,只有一双清澈的明眸可以自由转动,她低声说道:“谢谢你,从鬼门关上将我救回。四年了,好漫长啊!没有任何人到过这里,想不到今天见到同类。”   “姑娘,天寒地冻,不宜久留,小可送你回家。”说完,将她用双手捧起。   “请问怎样走法?”   女郎苦笑着说:“回家,这儿是禽兽的天地,只有洞窟,由这儿向南,绕大峰山麓三四里,有处小山崖,在挂着冰瀑的崖右,就是我们的洞窟,劳驾,请送我到那儿。”   文俊一面走一面问道:“你们共有多少人?怎么像是与人猿友善的。”   “我们共有三人,人猿相貌凶恶,但不似人类奸猾,和他们相处久了,自然生出感情。三年来,要是没有这些好邻居,我们早就饿死了。”   “看你不像个会武功的人,却又不畏奇寒,小可大惑不解,能和人猿平安相处,不会武功不成的啊!”   “你说得不错,三年前,我们的身手不敢自说高明,但不会比这些人猿差。这三年来,唉,不说也罢。”   “小可仍大惑不解,怎么三年前与目前不一样的?学武的人扎下了根基,就是不练,也不会衰退得太快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岂能预料呢?这儿乃穷荒绝域,渺无人烟,大雪封山,仅有猛兽横行,不知恩公怎会莅临大峰山,不知有何贵干?”   “一是迷途,一是有意前来探访世外高人。”   “世外高人?方圆百里内,除了我们三个残废女人,鬼影俱无,请教恩公贵姓,上下如何称呼?”   文俊心中暗暗称奇,这女子皮肤细腻,绝不是山土中人,口语带南音,应对有大家风范,心中怀疑,他便不敢实说,微微一笑道:“小可山野之人,姓名不雅,不说也罢。”   女郎秀眉微蹩,打量着他片刻,叹口气道:“恩公心中所忌不肯见告么?”   文俊说道:“就算是吧!”   这时,正越过一座高峰,寒风一卷,掀起皮衣衣角,女郎赶快伸手拉住,掩住下身,她脸上全是血迹,看不出任何表情,文俊的左手,捧住女郎膝弯,只感到她肌肤凝滑如玉,可惜冷冰冰地像个冷血动物,不由心中替她惋惜。   女郎突然说道:“恩公的相貌似甚厮熟,只是依稀难辨。”   文俊笑道:“是么,可惜我是很少与世人交往,姑娘如果是四年前在此隐居,更与小可无一面之雅。”   “恩公打算何时离开大峰山?”   “既然姑娘说这儿没有其他高人隐居,小可打算连夜出山,雪夜行走,倒也方便。”   “如果想找世外高人,瞧!”女郎向远处的云雾山一努嘴,又说道:“那儿也许有。三年前小女子曾前往那儿探试,发现一道淡淡的黑影在山腰掠过,迅捷如电,几若御风飞行,恩公如欲往控或许可见。”   文俊心中隐痛,脸上神色一变,但他强忍心头痛楚,幽幽一叹道:“不错,那儿住有两个高人,可惜,不是小可欲寻之人。”   “恩公欲寻的高人是谁?小女子或许知道,四年前,小女子也会横行江湖,对武林人物略有认识,可否说来听听?”   文俊沉吟片刻,终于说道:“那是三位女尼,江湖中很是有名,叫作三音妙尼。”   女郎浑身一震,且不住寒颤,惊怖地叫道:“什么?你……你找她们为了什么?是恩?还是怨?”   “是恩。”文俊诧异地说,停下了,他奇怪女郎为何闻知三音妙尼之名,何故如此惊恐?顿了一顿又说道:“四年前,三位师姑曾救小可一命,临别曾说前往大巴山觅地潜修。小可从冷水河起,沿汉水南岸三进三出,就找不到三位……”   “啊!”女郎挣扎地叫道:“你……你是俊哥哥梅文俊?”   文俊大吃一惊,几乎失手将女郎掉了,他惊问道:“你是谁?你怎知……”   “我就是粉面观音太如呀!”   “胡说!二师姑是佛门弟子!”   “佛门的叛徒!”她喜极而位地掀开皮衣,将满头乱发向后一拢,再从中一分,露出前颈戒疤,说道:“四年前,满头青丝已掩去本来面目,三年的残废生活,弄成衣食无着的野人。啊!天天盼望有那么一天,你会前来找到我们,皇天不负苦心人,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她一把抱着文俊头顶,伏在他怀中哭个哀哀欲绝,文俊也有无比的感伤,他抽出左手替她将皮衣裹紧,摇头叹道:“想不到你们遭遇这般狼狈,大出我意料之外。二师姑,大师姑和三师姑怎么了?”   “她们更惨,这一辈子是完了。”   “为什么!三年前怎会失去武功的?”   “为了练九如心法,只道三年有成,岂知不到一年便遭逢厄运,真气走岔,经脉受伤,成了活死人,我因为晚练半月,受害略轻,虽也失去武功,但勉可行动,不然,恐怕我们早已饿死多时了。”   文俊虎腕一紧,不再做声,展开轻功,抱着粉面观音向冰瀑右侧石洞狂掠而去。   这是一处山坳,一流已经冻结的小河,自十丈高的崖壁上,挂下一条冰柱,十分壮观,崖石有一个八尺圆径的石洞口,以木门封闭着,推开木栅,里面冲出一阵霉臭,洞外射冬的微光,照在一堆枯草上,洞宽有两丈,光源来自洞外,可知并不黑暗。   枯草之上,躲着两个赤裸裸的女人,下身连一块遮羞布也没有,蜷曲着相偎而卧,木门一开,他们同时转头,看了高大的文俊抱着粉面观音钻入洞来,同时发出一声尖叫,恐怖地瞪着眼,浑身颤抖,但是却不能动弹。   两女形状确是够惨,玉面观音一双玉腿瘦得只剩下骨头,笑面观音一双洁白玉腕,像一段枯枝,小腿也再缓缓萎缩,除了脸面和胸腹,保持着诱人的魅力外,整个看去,简直像个怪物一般难看。   尖叫一声落,粉面观音在文俊怀中叫道:“俊哥儿来了,也许我们得救了!”   笑面观音尖声叫道:“什么?俊哥儿?”   “三师姑,正是我。”文俊放下粉面观音,解开包裹,将包内两套夹衣替两尼盖上,垂泪说道:“一别四年,想不到三位师姑饱受折磨,我该早些来的啊!”   “你果然是俊哥儿!”   笑面观音不能移动,但一双星眸却丝毫未损,她认出文俊当年的脸容,泪水如同断线珍珠纷纷滚下眼角道:“我们已是山穷水尽了,并不太晚啊!得你赶来替我们收尸,我们死当瞑目了。”   文俊解开干粮袋,取出所有的食物,他已从粉面观音处,得悉她们由于今年大雪封山得早,食物已断数天,粉面观音迫得到雪地里找食物,不幸巧遇两群虎豹经过,要不是恰好碰上那四头人猿拼死维护,早就呜呼哀哉了。   粉面观音身上的血迹,全是由人猿巨爪上沾上的,她自己并未受伤。文俊将大半肉脯递给她请她一面吃一面喂玉面观音,他自己坐在笑面观音身边,撕碎肉脯送入她口中,静听三尼将四年来的经过说出。   原来在四年前,圆觉古寺中,文俊发现九如玉佩珠中之秘,找到了雷音大师所遗的九如心法,她们就决定带文俊走大巴山潜修,待练成心法后重履江湖。   岂知第三夜临行前夕,昊天堡走狗采花郎君率众徒突然现身,要不是荆山老人及时赶到,她三人恐怕劫数难逃,也不会有今天了。   荆山老人带走了文俊,最难过的是笑面观音,可是老人之命,她不得不遵,只好和文俊分手了。   三尼改装悄然远走,沿汉水上行。她们这一步棋真下对了,双凶一霸的门下,一股牛劲向江西的慈云庵穷追,宇宙神龙攻于心计,他的门下也不弱,他们不向东赶,却在荆山左右穷搜,终于在圆觉寺碰上钉子了。   等到他们的高手赶来后,便向东疯狂地猛赶,他们做梦也未料到,三尼不退不进,沿汉水直上汉中,谁想到她们这样大胆?这可好,大大的便宜了三尼,放心大胆易装走路。   沿途平安无事,她们便由紫阳溯任河而上,费了半月工夫,在洪荒纵莽里,终于找到了这大峰山天然石洞,三人一商量,决定在这儿久居,安顿下来。   这一带猛兽特多,最可怕是巴蛇和金钱豹,至于人猿和大熊,因为他们都是半肉食动物,对人肉没兴趣,倒算不得危险。   猛兽多,猎食相当困难,可是三尼功力了得,倒是相安无事,石洞以西五六里,有座险恶的森林,在那儿居住着一群巴山特有的大人猿。起初,人兽之间经常冲突,后来反而融洽相处,经常在林中结伙猎食。   起初,原决定由玉面观音和笑面观音先练九如心法,但当他们开始练第一招时,自觉功力大进,而体内并无异状,终于半月之后,粉面观音也参与共练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在半年中,她们功力委实大有进步,体内先天真气日益精纯,她们入山时,根本未准备衣物,半年中,与猛兽周旋搏斗,衣履渐渐破碎,好在山深林密,向无人迹,她们也脱去世俗,还我本来,不以为怪。   她们都是已经年纪四十出头,风流大半生。奼女玄阴素女术不知吸取了多少壮男的元阳,故以青春永驻,美艳出尘,虽大暑大寒,也自不慎,她们对羞耻之感,极为淡薄,没衣裤蔽体,又有何妨?   终于,这一天来了,由于她们的根基和秉赋大差,终至自食妄练之果。   一年中,她们将前三式练成了,真气已可直上重楼,意到神到。   在开始第四式真气逆浑时,困难重重,真气在经脉中不进不退,生理上起了微小的变化,但她们深具有信心,不顾后果依然勉强将事。   玉面观音和笑面观音刚练一月,始感到下肢发麻,先前还不以为意,等到发觉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粉面观音尚算幸运,她晚练半月,终于悚然停止练功,但她仍不算太幸运,浑身经脉只消略一经气,即感到痛苦难当,力道尽失,数十年来苦修得来的成就一旦抛丢。   另两人可灾情惨重,玉面观音下肢经脉日渐萎缩,浑身的劲力全告瓦解冰消,笑面观音的功力,本比不上两位师姐,受害更甚,连双臂也渐步下肢后尘,枯萎了。   三年于兹,最苦的还是粉面观音,她不但要照顾两位师姐妹,还得到外面找食物,这一带猛兽成群,以她一个失去武功的弱女子,要在这洪荒丛莽中找活路,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要没有一群人猿经常维护,后果不问可知。   不止此也,三尼以色相于道江湖,死在她们粉臂雪股下的登徒子假道学,不知凡几,正派名门那些披上卫道外衣的人,都不会放过她们。她们既然成了废人,万一落在那些人手中恐怕不是一死就可了之的事啊!所以他们内心的恐惧,实非笔墨可形容。她们只希望文俊师徒前来找她们,可是这一线希望之光,是多么微弱啊!大巴山绵亘千里,万峰千峦,偌大的山区,要找的人不啻大海捞针,那是不可能之事呀!   但是,他们不得不活下去,也不敢不如此希望,死,虽然说人生终必来临之事,但苟全的心念也是人之常情,没到非死不可之时,谁也不想一死了之,所以她们抱着这唯一的微弱希望等待下去,皇天不负苦心人,她们终于等到这天了,她们得救了。   四人诉说从头,道出四年来的经过,少不了相对嘘唏,摇头浩叹。   此后,文俊留在大峰山。练功岔气,伤寒经脉,在这练家子看来,虽是致命创伤,但却是常有之事。   这与方外人士的走火入魔大致相同,百年道行也可毁于一旦,其实这并不是绝症,可用药物疏通,也可利用功入化境的人,以内家先天真气缓缓打通已经闭死的经脉。   文俊的修为,距功参造化的无上境界尚远,但造诣已不等闲,何况他所练的九如心法,乃佛门无上绝学,对封运吐排四诀有无上奇效,加以他离开保康古洞时,带了一瓶玄门至宝玉浆,百毒天尊的蓝色革囊中,又有专解百毒,并可固无培本的圣品千年玄参。   不到半月,他竭尽所能,不惜身冒奇险,终于以药物和真气疗伤的双管齐下之法,把三尼已经闭死的经脉一一打通,又半月的着意调养下,三尼神奇地恢复了自己已失去的功力,还其本来模样了。   文俊既知三尼不曾参悟九如心法,便决定留下不走,花去两个月工夫,将真气逆运的要诀传授给她们,并以真气导引的无上绝学,助他们行动,他所习的九幽玄阴真气,适合用于妇女之体以阴导阴,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在这三个月之中,文俊面对三个美极媚极裸体女人,在行功导气之间,虎掌抚遍三尼全身,但是他对三尼的敬爱,属于亲情挚爱的纯真感情,不杂丝毫他念。   也由于这段时日的裸身相处,将男女问神秘的外衣撕毁,日后帮助他安然度过艰难的脂粉炼狱,超然于欲海之上,收获委实至巨。   笑面观音在圆觉古寺中,对文俊早生亲子之情,三尼又经荆山老人劝化,所以对当年所作所为,深自痛悔,四年世外苦难,将他们从欲海中超拔于彼岸,已非当年的三音妙尼了。对文俊,她们敬爱有加,面对这雄伟的大男人,竟然心如古井,端的难能可贵,可见她们已经变化了气质,绝非当年以肉身报复的淫尼了。   文俊心切师仇,寻找三尼的心愿既偿,该往前氓江寻找雷音遗迹,一碰机缘了。他便和三尼约定,多则三年,少则半载,自己必到此接三尼出山。他将九幽玄阴真气绝学传予三尼,让他们暂在这儿苦练,日后出山,防身该无问题了。   孟春已届,大峰山大雪漫天。文俊辞别三尼,由大峰的南面沿任河出紫阳,踏上征程,他要取道汉中,走栈道入川,前途祸福,在所不计。   汉水上游,除了河南两侧,间或可以看到极少平原以外,全是崇山峻岭,大明一代,全国人口仅有六千万,万历六年,天下户口的记录,计有六千零六十九百一千八百五十六人,可见这山区里的绝不会太多。   他的脚程快,十天后便到了汉中府。   汉中府,本朝以前,叫作兴元府,但叫它南郑的人也不少,叫南郑,因为郑恒公死于犬戎,百姓南奔,所以便叫南郑。叫汉中的人较多,从秦代的汉华奠定名始,历代都以汉中之名。唐朝改为兴元府。本朝,称汉中府。   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城,也是陕面经济文化政治的中心,往西南一百二十里是沔县,便是南栈道金牛道的北口,算是由陕入川的重要门户。   夕阳西下,他到了十八里铺,黄昏后,他入了东门,夜市刚开,汉中城商旅如云,但在繁杂的另一面,似乎隐隐潜藏着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息,因为在闹市之中,经常有三五在群的,背刀挂剑江湖好汉出现。   他们神情肃穆,四出巡视,那年头,背刀挂剑平常得很,但他们的装束异于常人,一眼便可看出他们不寻常,说不寻常,绝非无中生有。   出南门南行八十里,是大名鼎鼎的天险巴峪关。巴峪关附近有一座不大不小的台地,那儿,有一座城寨一般的大堡,假使江湖朋友竟然不知道这座堡和堡中的主人,那他早该乖乖地退出江湖,去抓犁头种田,耕几亩薄田度过余主算啦!   这就是汉中巴峪关昊天堡,宇内双凶之一的宇宙神龙闻人杰老窝,在江湖上提起昊天堡,胆小的朋友莫不掩耳而走!   真怪!汉中府是宇宙神龙的势力范围,竟然有那么多来历不明的江湖客莅临,背刀挂剑神情肃穆,岂不邪门?   南大街鸿安老店中,住了一三十个老少男女,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心事重重,其中有两位须眉皆白的方外人士,相貌威猛,显然是这一伙男女的领袖。   在许多武林朋友中,认得老道来历的,几乎少之又少,只有在另一家鸿盛老店中,有一双中年道人认得,他们在外透出口风说道:“昆仑双鹤出现江湖,这事闹大了。”   什么事闹大了!谁也不知其中原委,只知一月前,昊天堡接到一封大红缺角拜贴,上面写了几个大字:   “以牙还牙,冤冤相报!”   缺角的大红拜帖,是武林朋友寻仇报复所用的。帖上口气又是这般强烈和愤恨,昊天堡焉能等闲视之?这是十四年来虽非绝后,却是空前的大事!   双凶一霸,如日中天,谁敢昊天堡讨野火?不是飞蝗扑火,自取灭亡的愚蠢举动吗?   帖来自何人?连昊天堡也莫名其妙,转瞬一月,昊天堡中却一无动静,江湖上早就闹得风风雨雨,尽人皆知了。   汉中府成了武林朋友会集之所,牛鬼蛇神络绎于途,都想来一探究竟,俾增见识,昆仑双鹤到了三天了,并未见他们的人在外活动,谁也弄不清楚他们此来有何企图。   昆仑门下弟子,早就在江湖销声匿迹,这百年来,昆仑共出了两件纰漏,弄得人财两空,元气大伤,一是八十年前南崆峒白龙峰之役,被雷音大师给他们惨痛的一击,精英尽失,几乎一倒不起。   一是四十余年前,恨海狂人独闯昆仑,虽说损失不重,但也闹了个乌烟瘴气,鸡飞狗跳。这就是昆仑弟子的奇耻大辱,他们发誓苦参本门绝学,闭门苦修,极少在江湖走动,准备一举尽雪前耻。   昆仑双鹤少在江湖走动,他们都是年登古稀的有道全真,都会经与恨海狂人决过雌雄,此后即不复出外走动,也许他们此来确有所为,岂知竟然被人认识他们两个人的本来面目,不仅使他们心惊,也耽误了他们的正事。   文俊一入汉中城,便发觉这紧张的空气,对自己大大的不利。在江西和荆州,他的真面目已经显露,目下城中有这么多的江湖人,虽保没有一二个认得自己的人,那岂不糟透?他知道,以自己目下的功力,绝不是宇宙神龙的敌手。   在这两年中,他闯过不少难关,江湖经历一多,心中的顾忌益盛。 txt80.com   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师父师伯临终,也曾如此叮咛,轻生赴死,不但无济于事,仅可令亲痛仇快,乃极为愚蠢之事,所以他取道汉中,并无闯昊天堡拼死报仇之意,仅想一探动静而已,假使自己被昊天堡的人发觉,岂不是天大麻烦?   他及时退出,找处僻静角落,换上了灰袍,戴上灰紫一面的人皮面具,大摇大摆进城,由东转入南大街,径投鸿盛老店。   店相当大,规模宏伟,一进后厅门,是个大庭落,廊下是一朱红栏杆,分向左右两进花厅延展。店伙领着文俊向东一折,进入东厢。   东厅里寂静如此,中间一排大圆椅上,坐了一个紫色脸色的灰发老道,身材修伟,神目如电,鹰勾鼻,大嘴唇,神色冷淡,令人不敢正视。   下首两张木椅上,坐着两个神情恭谨的中年道人,灰发老道左侧,站着一个中年壮汉,年约三十五六,尖嘴缩腮,龇牙鼠须,神情相当猥琐。   文俊随店伙入厅,转入天井,直趋右侧厢房,在出厅的瞬间,灰发老道狠狠地盯了文俊一眼至足音沉寂,他方冷然一笑,向两中年老道,说道:“这人脸色阴沉,但步履从容,不可忽视,元兑。”   “弟子在。”左首中年道人赶快站起应喏。   “你留意些,咱们这次如非不得已,切记不可出头树敌。”   “弟子知道。”元兑躬身应喏。   “你坐下。”灰发老道又转向身侧俗装大汉问道:“徒儿,你可知道这人的来历?”   猥琐的壮汉答道:“弟子愚鲁,没有见过这号人物。”   灰发老道向另一人道人问道:“元离!你可知道么?”   元离站起恭谨地答道:“弟子也眼生得紧,汪师弟号称地理鬼,也对这人陌生,恐怕是不会武的商旅吧!”   “弟子愚昧,但这人目中无神,太阳未凸,即使是会家,也是三流小脚色。”   “但愿如此。明天,你师父可以赶到,你一早到十八里庙接他们吧。”   “谨遵师伯法谕。”   正说间,厅外履声嚓嚓,另一店伙领着两男两女,径自闯进厅来。   先头是一个银头老头儿,五短身材,脸上皱纹密布,双目精光四射,灰土布外衣在腰中扎了一条宽腰带,插着三截粗如鸡卵的熟铜棍有一尺六寸,以钢环串住。   第二位是一个看去只有二十余岁的女人,姿色不恶,只是脸上冷冰冰地一无表情,她身穿纯白的夹缎劲装,腰悬一把金光灿烂的宝剑。   第三位是个少年人,年约十七八,长条子身材,穿着围花紫缎金边的华丽劲装,外罩紫缎子黄金边披风,他脸色其白如纸,秃眉凹目,尖鼻薄唇,一双阴森森的狼眸,在深眶内不时流转,腰悬长剑,胁下挂着百宝囊。   等四个人一出现,令人眼光一亮,那是一个出奇的小姑娘,秋水明眸,小巧挺直的瑶鼻,无法加减恰到好处的小嘴儿,令人爱煞,身材适中,加一分嫌胖,减一分却嫌瘦了,那一身蓝缎子紧身劲装,将她那玲珑剔透的动人曲线,衬得令人心跳。她腰中悬着一把长剑,面色也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冷!而且隐泛怒意。   银发老人一进门,老脸上泛起一丝淡笑,三老道和俗大汉全都站起了,灰发老道也淡淡一笑。   银发老人在厅中站定,挥手赶走店伙,向灰发老道抱拳一礼,呵呵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道微道长仙驾临敝地,未曾专诚请道长至敝堡奉茶,尚请恕敝堡主不知之罪。”   道微冷脸上泛上可亲的笑容,还了一稽首道:“好说好说,贫道来得鲁莽,不敢打扰贵堡主虎驾,恕罪恕罪。”   “道长安居武当,突临敝地,不知有何贵干?如无要事,所否请移驾至敝堡盘桓数日,让敝堡主一尽地主之谊么?”   “贫道闲云野鹤,偶经贵地,不便惊扰堡主虎驾。”   “敝堡主喜结天下豪杰,心仪武当英雄,玄门绝艺独步武林,久欲亲诣武当拜会掌门致候。今武当大名鼎鼎的解剑池七子莅临敝地,未能早日知恭迎仙驾,已是大大失礼之事,道长尚请移驾一行,免敝堡主于心有愧,不知道道长可否赏邱某一次薄面?”   “贫道实有要事待办,不克专诚拜会堡主,尚请恕罪,邱施主名震江湖,霹雳神掌名传遐迩,亲至客邸促行,本该即往拜会,但俗务实不克分身,贫道告罪。”说完,稽首一礼,又道:“与施主同来伴当,英风超绝,器宇不凡,可否为贫道引见?”   霹雳神掌邱昌呵呵一笑,连说失礼,便一一引见道:“这位姑娘乃敝堡贵客,姓庄名容,人称冷红线。”一提正在色迷迷盯着看小姑娘的少年人道:“这位是二堡主爱孙计玉,人称他为……他为……”   少年人得意地傲然地一笑道:“粉面狼,有什么不好?”   霹雳神掌老脸一红,向小姑娘一摆手,说道:“这位小姑娘是三堡主的孙千金殷凤,人……”   粉面狼急急插口道:“人称凌云玉燕,人美,轻功更俊,武当的八擒身法,哼……”   凤姑娘一撇嘴,抢着说道:“谁要你说话?少开尊口,你绝死不了。”说罢,恨恨地冷哼一声。   “不说就不说,好妹妹,别那么凶巴巴好不好?”   道微一皱眉,大是不耐,他名列解剑池七子,江湖名号之响亮,不下于双凶一霸,凡是进武当拜谒的人,必须在解剑池留下兵刃,要是有人不遵,解剑七子就必须强制执行,所以七子的名号,凡是到过武当的人,断无不知之理。   论辈份,七子同属道字辈,与掌门玉道人道全是师兄弟。   江湖晚辈们,谁敢在他们面前无礼?而粉面狼那毫无教养的神情,几乎将老道激怒了。可是,武当虽说人才辈出,高手如云,却不愿与双凶一霸为敌,因恐投鼠忌器,沾惹上无穷风波,何苦来哉?所以道微不能因此而动怒发火。   霹雳神掌一看不对,赶快赔笑道:“道长且休见怪,可否为邱某引见贵门下?”   道微只好忍住满腹怒火,将元兑元离的道号说出,他俩是妙手羽士道兴的徒弟,原是亲兄弟俩。   俗家壮汉叫地理鬼汪华,与在三岔口送命的追魂三星道长是师徒的名分,追魂三星暴死天残剑下,地理鬼拨入道微座下,所以也算是道微的徒弟。   因为他对于天下地理知道极多,而且熟识武林人物,派他在解剑池随道微学艺,就是要他留决来往武当山的人,是否有恨海狂龙在内。   那天在天岔口,他就是逃脱性命者之一,那时他随师父前往,改穿了道装免得岔眼。如果文俊不是改了装,恐怕一进厅就干起来了。   众人正在客套,内进出来了灰紫色脸膛的文俊,他仍是那一袭灰袍,背着手缓步出厅,他要往街上走走,探听昊天堡的底细。   厅上的粉面狼,被小姑娘抢白了一顿,正没好气,猛一见这高大的灰紫脸膛老人,目中无人地施施然走出,看也不看众人一眼,他的怒火没处发泄,一古脑儿迁到文俊身上去啦!文俊一经过他身边,他猛一伸腿,一勾一挑,满以为这老儿非趴下不可。   岂知大谬不然,两人的足踝竟然吸住了,文俊丝毫未移身形,他自己却打一踉跄,要不是文俊不欲生事,他的苦头可就大了。   小姑娘凤目一瞪,瞅着粉面狼说道:“你干什么?存心生事也得找个地方,客邸之内,众前辈之前,你怎么敢公然撒野?哼!”   粉面狼其白如纸的粉面上,变成青面狼了,他不敢对姑娘发横,却将怒火烧在文俊身上,一咬牙,功行右臂,向正冷然止步打量他的文俊,缓缓抬起右手。   小姑娘怒叫道:“放下你的手!你找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粉面狼大概怕定了她,乖乖地放下手,向文俊冷笑道:“你记下了,下次绝不饶你。”   文俊也阴森森地回答道:“为什么?为了你打我不倒么?依我看,你这点功夫,哼!免了事吧!”说完,缓慢转身举步。   “站住!”霹雳神掌蓦地大喝。   文俊冷森森地转身,睥睨了老家伙一眼,一字一吐地说道:“是阁下叫我么?”   “半点不假,你知道刚才你在对什么人说话?”   “你是说这年轻人?”文俊不屑地向粉面狼一指,又说道:“唔!身材高瘦,脸色泛青,眼圈泛黑,不用猜,准是个被酒色掏空了没用子弟,没错吧?”   霹雳神掌气得老脸变灰,冷红线毫不动容深注文俊一眼,小姑娘不屑地一撒嘴,武当弟子一脸幸灾乐祸地神色。   粉面狼脸上泛起无穷杀机,猛地疾抢两步,快愈闪电,“鬼王弄扇”一掌扔出。   他快,文俊更快,但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一抬腿,向左侧跨了一步,粉面狼那招“鬼王弄扇”已无用武之地,招式落空。   文俊仍背着手说道:“还得练练,青年人!要是我用一招‘巧拨五弦’,你这手将立时报废,要是用‘摘星换斗’,你的脑袋不开花,胁下也开个大洞。”   “少堡主请退!”霹雳神掌叫着,抢在两人中间,向文俊说道:“你是崆峒门下?怎敢与昊天堡为敌?”文俊说的两招,都是崆峒绝学。   文俊怔了一怔,心说:“好啊,你们是昊天堡的,得来全不费工夫,妙极!我何不与他们虚与委蛇,探些口风呢?”   想到就做,拱手为礼道:“在下果是崆峒门下,姓文名俊。不知者不罪,请教老兄尊姓?”他的口气生硬得紧。   霹雳神掌无法发作,仍气呼呼地说道:“老夫霹雳神掌邱昌。”他的口气十分托大:“你既是崆峒门下,怎么敢连二堡主的孙少爷也不自识?哼!”   “邱兄有所不知,在下久居东崆峒下院,从未涉足江湖,致有此误,邱兄见谅。”又向粉面狼拱手叫道:“少堡主海量,文某委实孤陋寡闻,千祈宽恕。”   粉面狼冷哼一声,扭头不理,要不是文俊另有所图,不发火才是怪事。   霹雳神掌颜色稍变,仍冷然地问道:“文兄既住东崆峒,玄灵道长如何称呼!”   文俊在徐家湾与九现龙一家数日相处对武林现状获得不少见识,东崆峒广成院下,位于河南临汝西南,那是黄帝问道于广成子之所,崆峒共有四山,除了河南的崆峒外,另有三座都是陕西西北部(大明无甘肃省,甘肃大部属于陕西管区)。   东崆峒乃是崆峒派在中原的大本营,广成下院的主持,名叫玄灵,另一名副手叫玄圣,合称太极双仙,乃掌门乾坤一剑玄真的弟子,目下崆峒仍有三代弟子健在,按辈份是太、玄,天,掌门是玄字辈的首席弟子。   “那是本下院院主,文某乃俗家玄字辈门人,道号玄成,但在派外都不称道号。”文俊答话时,面不改色,也无法改。   “阁下远道而来,有何贵干?贵派南崆峒二老玄极玄尘,半月前曾至本堡一游,你可知道这事吗?”   “文某不知,此次途经汉中,由川入陕,打算在这儿休息三数日,始行上道东返。”   “哼!休歇是假,想坐山观虎斗,打听本堡主与一月前投无名帖的人结算是真,是么?”   文俊心中一动,但口中却淡淡一笑道:“邱兄既是不信,在下有口难言。”   霹雳神掌又向文俊说道:“我劝你早走也吧,免得身背嫌疑。”目光却射向武当数老道:“目下满城风雨,要是万一误会,大家都脸上不好看。”   武当老道神色一变,文俊却毫不动容地说道:“邱兄好意,在下心领就是。”   “你打算不走?真的么?岂有此理!老家伙有点不高兴。”   “在下单身寡人,昊天堡未免大过小气。”文俊也语言变冷。他知道,在这老江湖嘴上讨口风,事实上是不可能之事,何必和他们陪小心干耗?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住口!”霹雳神掌不但霹雳,火性儿也像霹雳:“南崆峒二老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你胆子也不小!”   “人有胆大小相差不多,在下也与常人无异。你,什么东西?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想吓唬人么?”   “气死我也!”霹雳神掌怒叫如雷,踏前两步。   文俊屹立如山,冷冷地说道:“怪!老匹夫你怎又不死?”   小姑娘急急地说道:“邱前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老家伙气涌如山,冲姑娘断然地说道:“不成!去年在江西,崆峒派甘州双英那两个小狗,曾对雄霸两位少堡主无礼,咱们昊天堡不为已甚,未加追究,他们抖起来啦!半月前南崆峒二老乘咱们二堡主忙乱之际,故意前来谒见堡主,其实也是前来坐山观虎斗,没安好心,表面上客客气气,有骨子傲岸至极。现在,东崆峒的狗腿子也来……”   “住口!”文俊高声止住他往下说道:“文大爷路过汉中宿店,也惹了你昊天堡么?莫名其妙!”   霹雳神掌怒骂道:“狗东西!擒住你好好整治整治,不怕玄真牛鼻子不来叩堡。”声落爪出,欺近文俊就是一招“金豹露爪”,急抓文俊脸面,指尖急晃,将头面肩胸全罩住了。   事已如此,不容文俊不还手,他顾不了后果啦,爪到,他未动分毫,一记“天王盖印”伸手便拍,一股阴柔劲道,向爪影内压去。   霹雳神掌大骇,他感到指尖像要折断,赶快闪身撤招,大吼一声,“推山填海”拍出两掌,这一招他用了全力,罡风似若殷雷,狂吐而出。   文俊不甘示弱,自练成九幽玄阴真气和六合须弥功后,还未与人正式拼过,机会来啦!看老匹夫掌风挟殷殷雷鸣,定然是纯阳刚猛的利害内家真力,正好一试九幽玄阴真气,他真气布满全身,不退反进,虎掌倏伸,“饥鹰捕食”伸手猛扣对方顶门,他身材比老匹夫高出两尺出奇,这一招简直像金刚提小鬼。   奇刚奇猛的掌力,一近文俊身前,雷鸣之声倏止,连余劲也神奇地消失了。他这一掌,要是触及物体,会发出一声巨响,将物体压成肉泥,所以江湖人给他取绰号为霹雳神掌,可是这次碰上了克星,九幽玄阴真气不仅本性是柔可克刚,而且可消散任何外功力道,文俊的功力,又比他高出甚多,他岂有制胜之机?   老匹夫毕竟经验丰富,人老变精,鬼老变灵,他在刀山剑海中闯出响当当的万兄,自不等闲,内劲还未迫近对方,他就知不妙,平常人一听那殷殷雷鸣,不吓软也得吓跑,可是对方竟置之不问,反而欺身出招,如无超人能耐,何以至此?他心中一怵,不等对方招到,挫腰旋身横飘两步,大吼一声一掌注销。   人算虎,虎也算人,老匹夫避招出招,丈俊也已算定下一着棋,先一步机制抢先,敌未动我先动,如影附形伸手便抓,手到擒来。   “轰”一声巨震,老匹夫的掌力,将左侧两只木椅震得支离破碎,接着一声“滚!”老匹夫身躯凌空飞起,“吧嗒”一声飞跌门外,果然滚了几滚。   原来文俊抢制先机,一把扣住老匹夫右腕,向门外甩手扔出,他不滚怎成?   两人动手换招,不过这眨眼间事,厅中人想插手也来不及。   文俊两招内得手,厅中人全怔住了,霹雳神掌人非泛泛,掌力足可裂石劈碑,在江湖大有名头,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两招不到,竟然被人擒住扔出,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怎能不惊?   最心惊的是道微,他名列解剑池七子,见过的天下高人,何止千万?想不到竟然会在这儿走眼估错了这个其貌不扬的老人。他略一摆手,对三个门下招过一旁,意思是教他们少管这件闲事。武当崆峒玄门,算起来是一家,犯不着伤了和气,可是,他想做壁上观客,文俊却不容他置身事外,已经立时向他发话啦!   “老道,你也是昊天堡的狗腿子么?”文俊背着手,不屑地问道:“要上就快些,文爷还未进晚餐呢!”   地理鬼怒叫道:“老不死的住口!瞎了你的狗眼,堂堂武当解剑池七子,竟然被你说成狗……”说到这儿,他突然止住。   文俊一听是武当的老道,心中暗恼,看地理鬼失言的窘态,又有点可笑,遂冷冷一笑道:“哼!武当派的,武当派的就出你们这些奴才!”   这一骂,道微就是木石人也得动火,他喝退地理鬼,阴森森地说道:“元兑,去将剑取来给我!”   元兑转身入内去了,听门外棍练子哗啦啦地响,霹雳神掌已狼狈撤下兵刃,在院中破口大骂道:“狗东西给我滚出来!邱大爷与你在兵刃上见真章。”   文俊不屑地转头外望,正想损他几句,突觉耳边响起轻微的金铁出鞘声,他耳目何等锐利?已知是怎么回事,暗自运功戒备,向门外喝道:“老匹夫,你既然滚出去,还不快滚!去你的,滚吧!”   人影一闪,粉面狼的身躯连同长剑,闪电似的向厅外飞出,去势似雷,直撞向霹雳神掌。   粉面狼既叫狼,自然有叫狼的条件,他暗地撤剑,乘文俊说话时一剑点出,岂知文俊早有了准备,横移一尺,快如闪电扣住他的持剑右腕,将他全力掼出。   厅中灯光明亮,外面只有廊下微弱的灯笼光芒,粉脑狼去势如电,霹雳神掌不辨敌我,三截铜棍哗啦一声,迎面就是一记“泰山压卵”。   “我是……”粉面狼惊叫,剑向上一封,“横架金梁”向上一扬,让住头面,“当”一声金铁交鸣,剑棍相交,两个人撞个正着,扑地便倒,要不是霹雳神掌闻声知警,撤去八成真力,粉面狼即使不死,也得骨折皮开。   文俊刚哈哈一笑,突觉身侧幽香迷人若醉,有人欺近,他想也没想,虎掌倏伸,身形急旋。他的手抓不下去了,那是一开始便出声阻止粉面狼撒野的美丽小姑娘。   她用纤纤玉手按住那樱桃小嘴,凤目充满迷惑的神色,怔怔地注视着文俊伸在她酥胸前一尺左右,那白玉也似的巨大熊掌。这手掌,洁白如玉,肌肤细腻,与脸上那唬人的灰紫色相差天地岂不奇怪?   文俊见她一脸诧异神色,毫无敌意,仅凝视着他的手掌,并仰察他脸上的神色,他突然警觉这丫头心细如发,已经看出自己手上的尴尬了,那根本就是一般年轻人的手,他连忙一扔大袖,将手缩入。   姑娘幽幽地说话了:“你还是走吧!要是你冲昊天堡而来,不会有好结果的,听与不听,但凭你了。”   文俊还未回答,道微已经接过元兑递奉的长剑,弹剑似龙吟,神情肃穆地说道:“文施主,为了武当百十载英名,贫道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愿以手中剑请教贵派追风剑法,一决雌雄。院子里见。”说完,缓步出庭,他的三名门下相随而去。   院子里十分宽敞,正是动手的好处所。这时,东西两廊和前院里的住客和店伙,全部挤在四面回廊中看热闹。   西北山区民风强悍,不分男女老少,大都会两手拳脚,防身自卫绰绰有余,看见这儿有人拼斗,都来看热闹啦!有些好事之徒,将房内灯烛会全搬出来了。   等他们一看清楚是昊天堡的凶神恶煞,胆小的一一溜走,店伙计吓得暗中念佛,派人去找昊天堡的人报讯去了。   文俊一出到院中,霹雳神掌正拖起粉面狼,替他验伤,文俊老实不客气,用足尖挑起粉面狼的遗剑,抓在手中,大踏步向院中仗剑站立的道微走去。   两人相距丈外,凝神运功,老道沉声道:“武当崆峒,道上同源,两派之间,情非泛泛,汝虽俗家弟子,仍学艺之时仍赐有道号,称你一声道友,也不为过,道友,你不该目中无人,低估武当声誉,今天你将后悔无及。”   “好个道上同源!不象话,论门弟,我派源自上古,祖师爷圣泽五千年。你,哼!本朝定鼎后方有你武当名号,源出少林,可算佛门叛徒,怎敢与本派妄论道上同源?”   文俊一知半解,胡说八道,崆峒奉广成子为师祖,广成子是轩辕皇帝时代的人,距今不是五千年以上么?   武当奉张三丰为祖师,算是内家拳掌的始祖,武当派之建立,乃本朝定鼎后之事。   武当本有道人修真,元朝未年被火烧得精光大吉,张三丰率门徒重建武当,方有武当之名。目前武当的宏丽建筑,是明成祖派工部侍郎郭进、隆平候张信等人,费银百万,动员丁夫三十余万,才有武当的今日。   到今武当山麓,还有成祖亲赐“太和太岳山”的巨碑。   三元宫大殿,还有六十余年前,那位窝囊复辟的英宗皇帝,在天顺三年所赐的信封,大书“通微显化真人”六个金字大匾。   而武当山上,除了道人以外,还有皇帝派来的小官小兵把守着呢!自从六年前宸濠之变后,正德皇帝大概被造反气昏了头,无暇照顾神仙和菩萨,武当山才清静下来。 第二十九章 天残二斗赤焰   其实,张三丰并非曾经是禅门弟子,也未入过少林,这是妒嫉武当派的人,硬给他们栽上的污秽老根,说张三丰曾入少林做过和尚,尔后逃离少林,另创内家拳入了玄门等等。这纯是空谷来风,无稽之谈。   文俊胡说八道,道微怎受得了?泥菩萨也带些火气呀!只气得他浑身发抖,脸上泛起无穷杀机,长剑打闪,就是一招“天地分光”,带着嗡嗡剑啸,飞旋而出。   文俊定神气闲,虎腰微挫,侧身出剑,挥出一招“雾气千层”,剑由下而上,猛攻老道右胁,在飞旋的剑影中一刺而入。   两人以快打快,此起彼落,连换五次照面,各出八招。   武当的八卦剑鬼神莫测,崆峒的追风剑诡异狂野,各有所长,变化万端。   文俊冒充崆峒弟子,只能以追风剑法应敌,挥洒从容,深得剑道三昧。老道一甲子苦修,功力深厚,已得八卦剑法神髓,八方飞逐,剑出休伤杜生景死惊开,端的神鬼莫测,每一剑皆凶险绝伦,生死一发。   两人相力相搏,乍合乍分中,剑化万道寒芒,嗡嗡剑啸震耳,片刻间,攻守奔腾各出二十招以上,人剑难分,势均力敌。   在场的人全都张口结舌,鸦雀无声,一个个手心流汗,心提至口腔,店外悄悄来了不少人,无人发现究竟是何方的助手。   文俊心中暗自思量,追风剑法神奥不如八卦剑法,先天上就落于下风,武当在百余年间才起武林,虽居三大剑派之首,六大门派中,大有取少林北斗宝座而代之的趋势,凭追风剑法实难慑伏这位武林高手,他在打主意变啦!   道微在武当,虽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把守解剑他的老把门道人而已,但论功力,天下皆可去得。可是,他碰上文俊这朵武林奇葩,身怀绝艺,复具有六大门派剑法的一代英才,尽管恨海狂人在四十余年前,不知四十年中各派的剑法已经去芜存菁,日趋完整缜密,他所偷剑法已经太过陈旧,可是文俊天生奇材,深得剑道神髓,一套古老的追风剑法,在他手中依在凶悍狂野绝伦,一步紧一步,一剑连一剑,招招进迫,十分凌厉霸道。   要不是老道功力精纯,八卦剑法守式绵密,绝禁不起文俊凶猛的强攻,长江大河似的劲烈剑势,他死攻不下,而且防不胜防,有点急啦!   自己堂堂解剑池七子之一,胜不了这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他怎能不急?心中一急,渐渐失去优势,额上见汗了。   他一急不要紧,可急坏了他的三个晚辈门下。而一旁的霹雳神掌又何尚不急?不管武当这次前来有何用意,但相助昊天堡却是事实,唇亡齿寒,他霹雳神掌岂能袖手?   何况文俊又是冲昊天堡而来的?自己要是上前相助,日后和武当拉上交情,对昊天堡有益无害呢!他权衡利害,想定主意,蓦地双手一分三截铁棍,大喝道:“这老匹夫敢到汉中府来讨野火,罪该万死,咱们上!”   声落人闪,三截棍突向前一伸,全长连臂超过九尺,笔直向文俊背心点去。   冷红线面无表情,缓缓撒下剑中金剑,剎时金光耀目,寒气森森,好一把宝剑!她懒洋洋地莲步轻摇,慢腾腾地步入斗场。   凌云玉燕小姑娘丝毫未动,她注视着从容挥剑的文俊,似在沉思,也像在默想这个灰紫面却有一只白手的怪人吧?她对霹雳神掌的叱喝,似若未闻。   元离元兑和地理鬼,也纷纷向圈内抢去。   粉面狼没有兵刃,他的剑已到了文俊之手,他脱掉披风,不知在那儿找来一把单刀,他不敢上前,却悄悄掩到小姑娘身边,嬉皮笑脸地说道:“我们且等片刻,让他们拼个精疲力尽,再打落水狗不迟。凤妹妹……”   小妹娘柳眉倒竖地叫道:“住口!谁是你的妹妹?不要脸!一再警告过你,不准你胡叫,你大概骨头发痒了!”   “哟哟哟!发什么横?从小到大,那一天我不叫你千百遍妹妹?哼!我知道,闻人雄那鬼蛋……”   小姑娘气得粉面泛青道:“没教养的东西!你竟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脏话。”掌声落出,一耳光向他左颊上打过去。   粉面狼早有准备,火速退后两步走开,在昊天堡中,大堡主宇宙神龙闻人杰,二堡主双绝神君计应天,都不是个好玩意。他们的子孙辈除了对酒色有兴趣以外,一无所长。只有三堡主铁掌镇西川殷梦湘为人耿直,他的子女也都是佼佼出群的人物。   从小,三家儿女一处长大,但三堡主讨厌东后两堡的人物,如非有事商量,不准子女离开西堡。   可是这不是治本之道,他不能禁止东后两堡的小畜生们不前来打扰,后堡的小畜生是闻人雄闻人霸兄弟,东堡就是粉面狼计玉,这三个小畜生,目标都在凌云玉燕殷凤小姑娘身上,各用心计,要吃这块甜美的天鹅肉。小姑娘今年正好十六岁,像一朵鲜艳的娇花,她对这三个酒色脓包厌恶已极,经常把他们撵跑,毫不假以词色。   论功力,三个小畜生加起来,也不是姑娘的敌手,他们都被酒色淘空了身子呀!   论功谈功,这玩意实在叫人泄气,读书人十载寒窗,凭脑子记上无数经史策论,保队可以写上千百篇八股文章,可是练武可全不是那么回事,起四更睡半夜,打熬气力,药酒浸身,肉体上的痛苦一言难尽,苦也!   练上一二十年,最多不过劈上三五块砖,打得折两三根桩而已,假使要练内功,哼!一二十年火候,简直不登不雅之堂,动辄伤身丧命,谁要练,那就练吧!   好逸恶劳,人之天性,自古以来,不管国也罢,家也罢,盛极而衰,绝无丝毫错错,原因何在,天性是也!   三个小畜生当然不干,所以他们只能自甘堕落,做一个跟着老虎跑的狐狸。   自从闻人霸死在文俊手后,三个情敌已去其一,剩下的两个更积极了,暗斗趋于明争,死皮赖脸紧盯不放,无所不用其极。   但小姑娘哪瞧得起这两个脓包?一点不对劲就拳脚交加,毫不客报,文来武来全不在乎,可把两个小畜生弄得哭笑不得,却又舍不得这块鲜美天鹅肉,好不懊脑。   计玉绰号粉面狼,心狠手辣,工于心计,追女人的手段,比风流浪子闻人雄还要高明些,盯得也最紧,只要小姑娘一离开西堡,他就有办法紧跟不舍,追随在后嗅香味。今晚小姑娘本随冷红线前来查问武当人的来意。岂知粉面狼早就在路上等着。小姑娘发火了,粉面狼又怎会不知道呢?这种突然而来的拳脚,他不知挨过多少,挨一次乖一次,姑娘掌一动,他就先退啦!仍然嘻皮笑脸地叫道:“好!我错了,自己掌嘴!”   他果然举手在左颊轻拍一下,又说:“下次不说就是,瞧!那老匹夫身陷重围,我们准备上,他最多只能支持十来招。”   小姑娘冷哼一声,轻视地说道:“你只会暗算别人,卑鄙之至!你敢掠起胸膛,堂堂正正挺力上前么?上呀!”   “笑话,我计玉岂是暗算别人的卑鄙小人?你道我不敢?”   “你敢?哼!太阳从西山爬出来了!”   粉面狼不下了台,两廊下观众不下五六十人,小姑娘银铃也似的嗓音,又尖又脆,比兵刃劈风之声音亮得多,岂有听不见之理?他挺挺胸膛,扬了扬手中刀,说道:“你把计玉看偏了呀!看我大显神威,擒住那老鬼给你瞧瞧。”   他跨前两步,往刀光剑影中一瞧,倒抽一口凉气,脚生了根,走不动啦!   文俊站立院中,手中剑幻出万道银蛇,五把剑一根三截铜棍,谁也近不了身,突然,他剑发龙吟,身形倏变,银蛇怒飞,只一张一合间,六个人连退四步,方止住退势。   文俊脚下双足并立,剑诀上引,长剑前指,发出龙吟也似的阵阵剑啸,他目中神光宛如午夜寒星,站立如岳峙渊渟,衣袂迎风飘举,恍如天神当关而立。   六个人被无数奇劲奇疾的剑气,迫得倒退四步,全都悚然而惊,变色而立。“一元复始!”观众中有人脱嘴惊呼。   另一人也惊叫道:“昆仑绝学玄天神剑!正是一元复始!”   文俊心中暗笑,他已看出惊叫的人,是两个白发如银,相貌威猛的老道。   其实他这招昆仑绝学“一元复始”,论威猛,绝不可能将六名高手同时迫退,只是他已经将九幽玄阴真气注入了剑身,发出凌厉无比的剑气,方能一击破敌。凡是能将真力比为剑气发出的高手,至少也得苦练四十年以上,他竟能办到了。   在徐家湾,生死关头之际,他曾使天残剑神奇地退去些锈迹,可见他的修为,距由虚生明之境界已是不远了。他这一大发神威,粉面狼惊得腿也软了。   小姑娘也花容失色,脊梁上冒起阵阵凉气,道微抹掉额上冷汗,神情紧张地问道:“你是昆仑弟子?”   文俊朗声说道:“用不着盘根究柢,见真章只问手中剑。”   “壮哉!不愧本门弟子!”廊下那白发如银的老道大声说,声如洪钟,殷殷震耳。   “文大爷大呼三声,诸位如再不知进退,看我的‘鸿均三旋’,试试宝剑利否!”   声落,长剑缓缓向右侧徐移,剑尖徐降,右足缓缓向前移动,这是出招的先兆,长剑发出阵阵剑啸,慑人心魄,四周六名男女高手,剑棍同时缓缓上扬,吸气凝神,准备全力一搏。   廊下众人起了一阵骚动,片刻即告沉寂。   “二!”六个人脸上肌肉略为抽动,但眼神中充满悲壮容色,右足尖徐移,剑尖齐指中间的文俊。   文俊神目似电,发出逼人肺腑的寒芒,凝视着剑尖,随剑缓缓移动。   粉面狼打一寒噤,缓缓向后撒,这小子竟溜之大吉啦!凌云玉燕小姑娘,看也不看他一眼,当啷一声,长剑出鞘,她神情肃穆,一步步走入斗场。   “三!”人影疾闪,剑影漫天,万道银芒裹着一道淡淡人影,捷迅绝伦四下里飞旋。   “退!”响起一声乍雷,不是雷,是人在大喝。   “铮!”金铁交鸣随起,接着人影四散,六条人影中倒了两名,那是霹雳神掌和元兑,他们的大脚丢掉一大块皮肉,兵刃脱手,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道微、元离、地理鬼,脸色泛灰,直退到廊下方行止住,长剑无力地下垂。   冷红线和殷凤小姑娘,一头青丝散乱,脸色更白,他们仅退了七八步。可能是文俊犯了老毛病,没有对娘身们下毒手,不然他们非丢掉头皮不可。   怪!怎么多出一个人了?文俊身影略晃,长剑微颤,剑尖下五寸处,缺了一个月牙形缺口,几乎有核桃大小。   他对面八尺处,站着一个身材奇高,脸貌狞恶的黑衣人手中银剑发出龙吟也似的啸音,身形也在微晃,颊下肌肉不住微微抽搐,鬓角下,两粒豆大汗珠,稍稍地跌落在他的胸脯上。   “天狂星史静!”文俊一字一吐地说。   天狂星喘的口气答道:“不错,宇宙神龙之徒,你是谁?”   两人已是再三碰头,可是文俊戴了面具,他认得天狂星,天狂星可认不得他。在以往,文俊比天狂星差远了,但今夜这一次硬拼,虽则天狂星的银剑可以洞壁穿铜,断金切玉,仍未能击断文俊的凡铁长剑,显然文俊的功力,已经略胜一等。   “文大爷姓文,名也叫文,就叫文文好了。”他又在信口胡说,总计他用假名,共有四个:吴明、文俊、文海,这次干脆叫文文,除了文俊以外,另三个谐音的是:无名、问没、问问,乍听起来,不伦不类。   “禁得起史大爷银剑一击,阁下道行不错。”   剑中贯以九绝邪功,左手劈出九绝掌力,双管齐下。   “姓史的,你又岂奈文某何?九绝邪功,如此而已!”   “哈哈……”一阵慑人心魄的长笑,发自西面厢房瓦面。星光下,屋脊上站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袍袂飘飘,长须迎风而舞。他,正是曾在徐家湾现身,被东海神山蓬莱三仙的子女吓跑的宇宙神龙。   远处传来凄凉的更声,三更了!长笑声一落,宇宙神龙并未跃下,心平气和地说道:“年轻人,疯狂不是坏事,你敢到瓦面上来,见识见识九绝掌力么!”   文俊心中一怵,醒悟到自己的桑音,委实学得不太像老年人,这宇内凶人相距十来丈,就看穿自己的伪装,端的功深莫测。   他近年来修为大有进步,面对杀师仇人,除了心潮激动以外,并未冲动得失去理智。   “叮叮”数声脆音,文俊暗运真力,手腕一振,长剑从中断成四截,他抛掉剑柄,拉起长衫下襬,衫内的天残剑柄移向胁下,黑龙剑仍在衣内。   一声哈哈长笑,人影冲霄而起,直上五六丈,半空中“大鹏展翼”、“苍鹰回云”,两种奇妙的身法,将他的身形环飞半圈,堪堪落在檐角上,但他突一扭虎腰,双掌疾拍,身躯又侧射三丈,再以“九霄龙旋”奇绝身法,旋落在宇宙神龙身侧一丈五六处,昂然而立。   “好!妙!”廊下响起如雷的暴吼。   “大地龙腾!龙翔九霄,昆仑龙腾大九式无上绝学!”这是下面的武当道微的叫声。   另外的两个白发老道,寿眉紧锁,满脸迷惑神色,似有疑难未解,其中之一附耳向另一个说道:“师弟,这人的‘鸿钧三旋’似乎有点不对,在二次换步折向时,他似乎将剑向上一扬,那是本派中绝无之式。他这半空转向飞翔环回飘掠的身法,与本门龙腾大九式根本不同,似比本门九式更为高明,倒真令我百思莫解,难道他不是本门弟子么?”他在附耳说话,不发一丝音响出来。   另一个也附耳说道:“师兄,我也有此感觉,在本门弟子中,从未发现灰紫色脸膛之人,论功力,他比咱们兄弟相去不远,轻功且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么他竟会本派玄天神剑,却又不否认是本派弟子呢?”   “别管他,今晚正是大好机缘,一月以来,咱们被昊天堡的奇门变化弄了个精疲力尽,这宇内凶人一直畏缩不出,今天终于被咱们碰上了!他离开昊天堡,譬如鱼儿出水,你去告诉葛武两位师侄,要他们四面埋伏,来得发动信号,绝不可妄行出面,咱们等会儿连袂而上,如功力不及这宇内凶人,即行脱身,免得玉石俱焚,徐师弟毁家之恨,留待他日也未为晚。”   “我这就走,师兄千万等我。”   文俊一上瓦面,阴森森地说道:“闻人杰,你先动手呢,抑或我先上?”   廊下人声突然骚动起来,议论纷纷,闻人杰这三个字,背地里叫唤也可能要惹下杀身之祸,敢当宇宙神龙说出的人,仍是绝无仅有之事。   宇内双凶和一霸的名号,列为江湖禁忌,直唤者死,已是众所周知之事,而今晚,这名不见经传的怪人,竟敢公然与宇宙神龙较技,呼名唤姓,难怪众人议论纷纷。   宇宙神龙保持着一贯的雍容风度,微微一笑道:“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以兄弟你具有如此高明身手,何用掩去本来面目呢?”   “哈哈……”文俊大笑,又道:“对你这种人,唯有用这种冷面孔方快心意。”   “至少,你该说出尊姓大名,本堡主洗耳恭听。”   “少废话!你爱怎么叫都成。”文俊就是不上当。   “年轻人!火气别那么旺。你真是昆仑弟子,不像龙腾大九式啊!咱们少见哩!”   “废话!”   “当今天下后起之秀中,阁下这种高明身手委实少见,如本堡主所料不差,阁下如不与昆仑有关,定与武当大有渊源,武当的八卦身法有点相近呢。”老凶贼仍然在笑。   “废话!”   “请教,阁下是否冲昊天堡而来?”   “你的废话有完么?”文俊根本不回答任何问题。   “一月前投书堡门的人,定是你了。”   “闻人杰,你的九绝掌力怎么了?”文俊顾左右而言咱他:“你的毒掌力在下领教多次了,如此而已!”   “领教多次,咱们眼生得紧呢!也许我老了,忘啦!咱们那儿见过的?你能说出在何时何地么?”   文俊发觉自己失言,心中一怵,心说:“这老鬼奸猾得紧,我可不可上当!何不与他乱扯一阵呢?”想到就说,阴阴一笑道:“闻人杰,你真那么健忘么?”   “本堡主委实人老,记性衰退,还是你说吧。”   “哈哈!难怪难怪!二十年的事,委实太远了,太远了!”   宇宙神龙不知文俊在耍他,沉思良久,仍毫无头绪,惑然地问道:“你说是二十年前?在何地?”   文俊信口胡扯道:“在雁荡山,你忘了?”   “呸!小狗你好大胆!”宇宙神龙终于激怒了:“十二年前本堡主在西北留连三载,未履中原半步,你这小狗竟敢信口雌黄,罪该万死!”他的大袖缓缓举起了。   “哈哈!谁教你要套大爷的口风?一大堆废话,这叫做以牙还牙,阴沟里翻船。”   “小狗,你动手吧,让你三招。”   “你准备了!”   文俊吸入一口长气,九幽玄阴真气布满全身,六合须弥功贯于双掌,在云雾岭,双龙死得大早,未能将两种功力参透传他,但文俊天资奇高,虽不能融会贯通,将两种功力溶于一炉,但已可同时分用,惜威力不大而已,他仅练了不到一年,究竟难精不纯啊!   这时,四面人影疾闪,白影飘忽,四周,来了宇宙神龙手下的两名白衣少年,寒芒森森的长剑,照人须发皆现,十六名劲装大汉,四周散开戒备,东面,上来了两个白发老道,正西,有道微的武当弟子。   正北,有一批蛇神牛鬼,文俊对他们不算陌生,那是阎王谷的爪牙,黑白无常来也。   在白衣少年身后,是白衣的冷红线庄容,和凌云玉燕殷凤,他们都是昊天堡的人,该上来的才是。   不该上来的不速之客,是两个杂杂毛,老得又干又瘦,老态龙钟,背上竟然背了两把长剑,他们站在东北,正在白发老道和白衣少年之间。   宇宙神龙向文俊喝道:“且慢,本堡主先交代朋友。”   文俊朗声说道:“别让大爷等得不耐烦,快!”   宇宙神龙先向黑无常抱拳一礼道:“巴兄和焦兄不远千里而来,兄弟未能还迎,恕罪恕罪了。”   白无常以充满鬼气的嗓音说道:“不敢当堡主远迎,敝谷主自接奉堡主手书,得知有人至贵堡偷投缺角拜贴,并发现功力奇高之夜行人偷探堡上虚实,敝谷主不胜震惊,特遣在下兄弟率谷中高手前来协助,今晚方抵此地,幸遇堡主在此,来得唐突,尚望堡主休怪。”   “有劳两兄长途跋涉,待此地事了,再专诚拜请诸位光临敝堡来驻,兄弟先行告罪。”   “堡主有事情便,我兄弟替堡主压阵。”   “兄弟这里谢过。”   向两人抱拳一礼,又向白发老道说道:“两位可是昆仑道友么?”   白发老道之一说道:“不错,贫道正是昆仑双鹤太昊太罡。”   宇宙神龙脸色略变,但夜色茫茫下,谁也看不出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他语声低沉地说道:“两位道友东来,有以利吾堡乎?”   老道也低沉地说道:“目下很难说,今日风云际会,三大玄门剑派中,仅崆峒与本派略有嫌隙,但也不至因此而意气相争,至于贫道是友是敌,堡主可自行论断。”他这态度模棱的表示,说来却低沉而有力。   “那是与本堡为敌了!这种暧昧之言,似不该出诸道友之口,是么?”   “哈哈,堡主言重了!俗语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堡主何不扪心自问,何时曾与敝派结下深仇大恨,不就可以判断贫道是敌是友么?”   白无常冷笑着插口道:“堡主何须与他盘道?我兄弟少不了替主分忧,但请放心。”   “有劳巴兄,兄弟先行谢过。”转身又向东北那又干又瘦的老杂毛施礼,说道:“二老再次光临,在下感到不胜荣幸。”   “堡主不需费心,贫道有幸一睹群雄集会,绝不置身事外,也许要与昆仑道友攀个交情,堡主有事请便。”   这两老就是南崆峒二老,别看老杂毛干瘦得不成人形,但声如洪钟,震耳欲聋,中气十足。   “待在下事了,再行礼迎,二老休怪!”   “堡主请便。”   “喂!”文俊在叫了:“你的爪牙不用吩咐了,免了吧!”   “小兄弟,急什么?”宇宙神龙面含微笑,镇定从容地说道:“你要不要交代后事?”   “哈哈?交代你自己吧!我动手了。”   “请!”文俊功行百脉,力贯掌心,身形贴着屋脊向前一滑,掌心真力倏吐,六合须弥功突然迸发。“彭”一声沉闷巨响,瓦面人影乍分,在两人交手处,一丈方圆内的瓦片,全被震得支离破碎,呼啸着的罡风,带着嘶嘶锐响,向四面飞散。   屋脊上,文俊急退一丈,身形仍在摇晃,双手不住颤动,宇宙神龙退了两步,屋脊留下了两条裂痕,他外面的围花罩袍,已有微小破裂褶痕,脸上神色微变,额上有两条青筋跳动,良久方行静止,他沉声说道:“六合须弥功!你与卜世昌有何渊源?说!”   “九绝神功,不过尔尔!”文俊胆气一壮,他却不知宇宙神龙为了保持自己的武林声誉,实在并未还手,他瞧不起这少年人,注意力全放在昆仑双鹤身上。他知道,黑白无常和崆峒两老,绝阻不住昆仑双鹤,所以护身真气仅运有三成,他万没想到,文俊竟然有武林绝学六合须弥功,给了他全力一击,冲破了他仅运三成的护身真气,差点儿出乖露丑。   他心中暗恨,杀机益盛,阴阴一笑道:“孩子,你说得太早了,怎不回答我的问话?”   “第二招!”文俊不予置答,突然大吼,揉身猛扑。   又是一声砰然大震,屋面上像是起了一阵旋风,激荡的气流发出刺耳尖啸,旁立的人,莫不骇然变色。   宇宙神龙身上微晃,站立不动,文俊却像断了线的风筝,翻腾着向黑白无常立身处撞去,“滚回去!”白无常鬼嚎一声,一掌拍出。   文俊被护身真气震得气血翻腾,眼冒金星,但他并未受伤,当年在南昌官道,他挨了百毒天尊一二十掌,仍然毫发未损,这点儿反震巨力,岂能伤他?经外力一再打击,他体内神奇的潜力如山洪之怒发,九幽玄阴真气已将五脏六腑护得结结实实,气血一涌,立时止住。   白无常一掌拍出,僵尸毒功挟阴寒腥臭之气,劲急绝伦向文俊冲去,文俊岂能不知?他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转正身势,半空中双掌一张一合,六合须弥功突然迸发。   轰然一声大震,屋脊哗啦一声,向下一陷,在一声凄厉鬼嚎声中,白无常腕骨立折,和所有的悍贼跌下屋中去了。   文俊他被凌厉的僵尸毒功,震得重行飘回先前立身之处,勉强使千斤坠稳作身形,落下了屋脊。   “滋味如何?九绝神功是否浪得虚名?”   宇宙神龙淡笑着发话,但声调已不似先前从容,经过了两次考验,他心中悚然而惊,能在他九绝神功护身真气全力反震下,仍能活命甚至仍能伤人的人,可说是未曾有过,而这小子竟然能办到,委实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倘若这小子不死,能假以时日,将是终生大患。   “你又岂奈我何?”文俊略为调息,昂然地答:“第三招!”   声出人到,猛地一掌横拍,一掌猛登,这次他用的是九幽玄阴真气,他想化去宇宙神龙的护身真气,卸掉那劲烈的反震力道。   剎时,空气中突然响起刺耳的嘶鸣,阴寒之气激起阵阵彻骨寒流,向四周狂涌。   宇宙神龙身形一晃,衣袂飘举,他脸色一变,变声说道:“这是玄阴寒毒!你小子怪不得敢如此狂傲,嘿嘿!今要让你逃脱,终将成为江湖大患。”   文俊身形仅退了两步,双手十指不住箕张,这一记重手,仅将宇宙神龙的护身真气化掉外层反震的力道,仍是相当强劲,仍受承了十之二三反震力。由于他体内潜力已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没被震飞,他阴森森地说道:“少吹大气,大爷……”   他话未完,宇宙神龙已经发难,巨掌在袖中倏然伸出,向前一登,那无形无声的九绝掌力,一掩而至,这同时,东西响起崆峒二老的声音:“道友,你真要插手?”   回答是一声长笑和一声暴响,一个白发老道捷如电闪,猛扑宇宙神龙,呼喝叱咤之声,在东北角突然暴起,其中并夹有苍老的长笑声。文俊不愿挨打,宇宙神龙一扬掌,他便展开九幽凌虚魅影轻功,向右一飘,突又经蛇缠滑身法,向左一折,运足九幽玄阴真气,一掌击出。   白发老道也同时到达,声音先到道:“且接昆仑天罡掌!”   宇宙神龙身形微挫,双掌左右骤分,生死一发,不由他不用全力硬接。   “彭!”“嗤!”巨响来杂着锐啸,三方劲道接实,三人中,文俊最弱,但他天生神力,不怕挨揍,九幽玄阴真气可解外力,可惜功力仍差,他被震得退了半丈。白发老道停在一侧,脸上泛灰。   宇宙神龙脸色铁青,头上的黑色头巾歪在脑后。   “天罡掌力,绝迹江湖近百年,想不到牛鼻子你真具有贵派绝传神功,本堡主今天倒要领教昆仑绝学。”   说完,他缓缓脱下罩袍,丢到白衣少年手中,露着里面紧打扮,腰带上,插着一把用红色锦囊裹住的短剑,这短剑,文俊曾经见过,但却未曾见它出过鞘,江湖中,也未听说过宇宙神龙用过剑。也许,见过的人早就阎王爷打交道去了。   这时,除了武当弟子以外,还有宇宙神龙身后的两名白衣少年,他们没有动手以外,其余全围着另一个白发老道递爪,惨嚎之声此起皮落,老道的长笑洪亮震耳,真正能阻住他的人,只有南崆峒二老,黑白无常也勉为其难。文俊调息完毕,长啸一声腾身猛扑。   “你死定了!”宇宙神龙大吼一声,双掌连环劈出,无声无息的九绝掌力,把文俊震飞三丈落到厢下天井内去了,这是他真正的全力一击,近百年修为,岂同小可。   他震飞文俊,虎躯一扭,反正双掌立时扔出,恰好接住白发老道推来的双掌。   天罡掌推山裂石,九绝掌无声无息,刚阳与阴柔迎个正着,“噗”一声响,两人同时飞退丈外,屋顶禁不住这万斤神力再加重压,轰隆一声立时塌陷。   两人须发怒张,向另一屋顶掠去。宇宙神龙用的是“凌空虚渡”,白发老道用的是“龙腾大九式”,都已臻神化之境。两人身形一落瓦面,各占方位,宇宙神龙冷笑道:“昆仑天罡掌,如此而已!第一掌,我以一敌二,第二掌,我二次出掌仅可发六成劲道,而你并未占上风,再拼下去,百招之内你准死无疑。”   “哈哈?你少吹大气,昆仑弟子的天罡掌,拼你的九绝掌不会差到那儿去,百招之内要我死,你还不配!”   “这不过是你自夸自谈,反正你心中了然,本堡主不愿和你胡缠,留下你的头颅,日后再找你昆仑派了帐。拔兵刃。”   他的手弹开剑囊,握住剑柄,眼中寒芒暴射,脸上神情骇人,涌上阵阵杀机,令人望之心中发毛。   白发老道当然有自知之明,论功力委实差上一等,说拼一百招,可能力有不逮,后果堪虞,既要比剑,昆仑的玄天神剑,雄据三大剑派首座,怕过谁来?拼就拼吧!   在六大门派中,以剑扬名的是昆仑武当崆峒,合三称大剑派,以昆仑的玄天神剑最为出色,自从昆仑门下绝迹江湖三后,武当的八卦剑法方跃居首位。   说剑法论剑法,这玩意委实不等闲,除非是为了健身,可以马马虎虎以外,要是仗之行道江湖,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得花上无穷精力才行,不然老命难保。   剑,易学难精,真能达到六合归一的人,少之又少,所谓六合,即内三合心意、意气、气力,外三合眼剑、剑步、步力。六合既通,定能腾蛟起凤,变化万端,难!   运剑之诀,有二十八变之多,这仅指佩剑而言,假使是冲锋陷阵的大剑,却没有这许多麻烦,冲抄劈截拦托,足矣够矣!而佩剑却不是不同,砍劈挡拦托极少应用,要用的话,准倒霉,死的保险不是对方,而是阁下自己。   二十八诀中,各门派并非全同,有些加多,有些减少,但基本法则是不变的,也并不是来上一百零八诀,这套剑法就可天下无敌,这种想法荒谬之至,临敌制胜,在于一念之间,而内力修为,却是决定生死的无上要件。   有人说,学拳千招,不如一“快”,乍看去,真有道理,但遇上内家高手,快,伤得也快,死得也快!学剑也是如此,内力修为不够,学了一万八千诀,也是枉然,剑被人震出门外,空门大开,不死何待?   昆仑双鹤妄想以剑法一拼,他忘了内力修为不如人,更致命的是,他忽略了神龙那把红色锦囊中的短剑。   好的剑,切玉断金,击衣殷血,斩形成疾,气冲斗牛,跃渊化龙,坏的剑,斩枝不折,割鸡不死,假使功力相当的行家,一把好剑在手,如虎添翼,稳操胜券,对方岂能不死?除非他的功力,超出三倍有余,不然……赶快逃命。   白发老道一声长笑,银光闪闪的长剑出鞘,剑是好剑,泛出一片银色光华,龙吟之声,慑人心魄,宇宙神龙脸色冷厉,嘴边阴笑,右手缓抬。   夜黑如墨,人影依稀,蓦地里,亮起一道红色光华。三丈内,映得人影毛发可辨,大雪刚下,寒风刺骨,但红色光华映照下,似乎隐有暖意。   “赤焰剑!”白发老道脸色死灰,手中剑微颤,脱口惊呼。   “赤焰剑!”“赤焰剑!”   “塞北人魔的赤焰剑!”四周响起阵阵惊呼,激斗之声顿止。   和南崆峒二老力拼的另一白发老道,闪电似向这儿掠到,站在同伴身侧,一声龙吟,也撒下一把银光闪烁的长剑,两人神情悲庄,徐徐举剑。   突然,夜空中响起一声龙吟似的长啸,一条淡淡灰影,由天井上一惊而至,来势如电。   这瞬间,红光疾闪,银影急晃,人影乍合乍分,“嗤”!剑气破空,红光倏黯。   “铮铮”两支银色剑身掉在瓦面,发出清鸣,昆仑双鹤退出丈外,手中仅剩剑炳,一头银发和九梁道冠,静悄梢地飞落天井下,头顶鲜血如注,脸色死灰。   在满脸惊骇,颊肉抽搐的宇宙神龙对面八尺处,站着一个灰紫色面膛的梅文俊,手中天残剑渐渐变色,发出嗡嗡剑啸,徐徐上场,跃然若动。   宇宙神龙骇然变色,赤焰剑红光暗淡,不住颤动,“天残剑!”有人狂叫。   “天残剑!”   “恨海狂人!”四周的人,惊叫着缓缓后退。   “你究竟是谁?”宇宙神龙喝问。   “恨海狂龙!”文俊厉声答。   他终于失言了,不该说出他是恨海狂龙,刚才他拼全力猛扑,架开赤焰剑,推开昆仑双鹤,在间不容发中救了两老道,且将宇宙龙迫退两步,这份功力,不由宇宙神龙不惊,还道是恨海狂人亲临呢,文俊这一道出名号,宇宙神龙可心下定,而且,文俊马上陷入重围。   武当的道微叫道:“恨海狂龙,这是你埋骨之所!”   南崆峒两老也说道:“恨海狂龙,贫道也算上一份。”   黑无常鬼叫道:“你小子死期已到,无常爷替你招魂。”   昆仑双鹤做声不得,他们已受轻伤,但并无大碍,文俊在赤焰剑下救了他们两条命,他该替文俊拼死,可是天残剑是昆仑世仇啦!他俩正在进退两难,人性受到真正的考验,文俊已经对他们俩发话了:“老前辈,快走!”   “小兄弟,你以为昆仑双鹤不是人?”老道哈哈大笑。   “恨海狂龙的事,不许任何人干预,你们走是不走?”   “我们的事,也不许人干预,你管得着么?哼!”   “你们真的不走?”文俊的语音冷峻已极。   “哈哈……”发笑的是宇宙神龙:“谁走得了?除非是鬼。”   “鬼也不成,有我黑无常在。”黑无常挺着无常棒,缓缓欺近,四周已形成包围。   文俊抬手抹掉人皮面具纳入囊中,故意对昆仑双鹤冷笑道:“恨海狂龙只许有敌,不要朋友,哈哈!”他仰天长笑,声震屋瓦,“你们不自量,先拿你俩试剑,看招!”声出人动,猛扑昆仑双鹤。   宇宙神龙聪明一世,反被聪明所误,他在愤怒中要杀昆仑双鹤,其实心中对昆仑派大有顾忌,这可好,恨海狂龙要杀掉他们的话,他昊天堡岂不是可以置身事外么?这比躯虎吞狼借刀杀人之计简单多了。文俊挺剑飞扑昆仑双鹤,宇宙神龙大乐,情不自禁仰天长笑,得意已极。   “哈哈……”笑了一半,他笑不下去了,吹胡子瞪眼睛啦!   文俊去势急如电光石火,昆仑双鹤急怒焚心,两下里一分,天罡掌恍若奔雷,立下杀手,同出一招“阴阳合运”,四掌上下一抄,真力猛吐。   文俊突升八尺,越过凛凛罡风顶端,突然低吼道:“快走!多死无益!”声落,他已越过两人之间的空隙,天残剑飞旋而进,猛袭堵在正北的南崆峒二老。   昆仑双鹤猛然醒悟,跟踪便追,南崆峒二老措手不及,匆忙中两下一分,拔剑旋身,顺势急挥,幻出一道剑网,锈影飞旋,两下一分,冲破剑网,乘隙急进。   这一瞬间,昆仑双鹤已经一掠而出,打出两记天罡掌,随着两声惨号,已经远出对面屋脊去了。   崆峒两老只觉手中一轻,无暇思索,倏然暴退,丢掉残剑连环劈出两掌,方将锈影阻住。等他们神魂刚定,文俊已经走了。文俊一到对面屋脊,向等待着的昆仑双鹤说:“老前辈,后会有期,快走!”他掏出一把黑白棋子,向侧掠去。   “小兄弟,珍重!”昆仑双鹤一提真气,消失于夜色中,文俊向侧一掠五丈,一扬手,就是一把“满天星罗”。黑棋子锐啸,白棋子飞旋,向追来的众人打去。   他跃下街心,劈面众上两个白衣少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白鹿岭石笔峰,他俩也是帮凶之一,没话说!天残剑疾如闪电,突出一招“七星联珠”。   一声惨号,白衣少年倒了一个,另一少年的长剑,也将文俊的长衫,在胁下穿了一个大洞,可见这小子功力了得。   文俊闪身挥剑,面对咬牙切齿的孤身少年,冷哼一声,攻出一招杀着“怒海藏针”,天残剑在手,龙韬十二剑威力何止大了一倍?简直如猛虎添翼,蛟龙得水。   眼见白衣少年一命难逃,在间不容发间,红光一闪,“当啷”一声龙吟,三条人影倏分。   怪!赤焰剑的光华,在天残剑的克制下,竟然神奇地暗淡下去。威力倍减。   两人跃落街心,面面相对,相距丈外,各自运功御剑。四周,群贼渐渐赶到,纷纷散开,挺兵刃全神戒备,赤焰天残,正式面对现实。五十余年来,第二次相逢。   两把神剑徐徐举起,逐步接近,天残剑寒气森森,赤焰剑热流如火,天残剑微向下降,赤焰剑略为上扬。   一丈,八尺近了!“铮”一声响,宇宙神龙后撤两步,显然两人功力相去甚远,优劣立判,文俊长啸一声,身剑合一猛扑,洒出一招“怒海藏针!”   宇宙神龙神情肃穆,赤焰剑一招“排云扫雾”,疾扫攻来的无数环形锈影,剑气嘶嘶尖啸,赤色光华与锈影一触,倏暗倏明,剑啸刺耳声中,人影又分。   三进三退冲错,宇宙神龙步步进迫,双方的剑,皆不能发出神奇的功力,一寒一热,互相克制端视功力深浅而定胜负。天残剑乃万年寒犀角所造,先天上就胜赤焰剑地火纯阳精英,可是文俊功力相去太远,威力大打折扣,只能以本身神奇潜力,抗拒宇宙神龙沉重如山的劲道,可知他支持不易。   力拼三十余招,宇宙神龙越战越勇,步步进迫。文俊被劲烈的剑气,震得气血不住翻腾,真力渐竭,在宇宙神龙绵密抢攻下,他没有以九如心法调息的机会,在生死剎那之间,他不敢大意分心调息。   宇宙神龙暗暗惊心,能和他力拼三十招的人,绝无仅有,固然赤焰剑已被克制,那能推山裂石的真力,为何不能将这小子震毙?真是令人难信而百思莫解之事。   他已看出文俊已有力竭之象,冷哼一声,真力源源而出,剑势如长江洪流,滚滚而出,加紧抢攻。   龙韬十二剑固然神奇莫测,足以傲视江湖,可是双方真力一触,天残剑便不被崩开,也被吸住,虽有神奇剑法,又有何用?要没有天残在手,文俊绝难挡住三招。宇宙神龙一阵急攻,文俊手脚渐乱。   “小子,再等十来招,天残剑就是我的了!”宇宙神龙一面进招,一面冷峻地说。   “你就是弃剑就擒,也是死路,本堡主容你不得,天下各大门派更不能饶你。”   文俊无法出言反讥,但心中暗忖:“这凶人百年修为,果然功参化境,报仇实非其时,我得冒险脱身,偷出左手用蓝羽毒蛊伤他。可惜!在徐家湾被阎王令恶贼,用霹雳毒针打毁了我的赤琼草瓶,不然该多好?”他动了逃生之念。   街道是大青石路面,并不十分光滑,他心中一动,觅机脱身,宇宙神龙步步紧迫,刚撤“追云逐电”,反手又出“金蛇穿穴”,剑在文俊结喉下反穿而上。   文俊一招“云封雾锁”拂出,足尖陷入石块角沿,仰身足尖猛飞,一块拳大石角,闪电似击向宇宙神龙丹田要穴。同一瞬间,他顺势躺倒,没办法,且借一记窝囊招,“懒驴打滚”,在急速滚转之间,他的左手已扣在黑龙剑柄上。   石块怎能伤了宇宙神龙?他的护身真气宝剑也难伤他,可是在徐家湾,文俊所用的毒物,吓破了许多英雄的虎胆,宇宙神龙他能不怕?在拼斗间,文俊的胁下长衫衣底、不时露出那蓝色大革囊的底部,宇宙神龙当然看见,他不怕兵刃偷袭,却怕奇毒沾身。   石块一到,他心中一悚,火速停住呼吸,一掌劲风将石块碰飞,怒啸一声,飞刺地下的文俊身上。   就这略一分神之间,双方距隔已拉远至八尺以上,他刚飞扑而起,一条乌光闪闪物体,已经奔雷也似袭倒,黑夜里,无法看出是什么东西,他不敢用手去挡,赤焰剑向上一扬,迎着黑物一搭,向右猛扔。   这可好,黑龙剑柔软如棉,被赤焰剑一搭,尾端向前猛扔,在赤焰剑的光华的照映下,剑柄上的龙头,看去恐怖已极,龙口中的大珠,反射出耀目红光,滚转闪烁不已,正向宇宙神龙的面门闯荡而来。   宇宙神龙乍见此物,只道这玩意可以喷洒毒液,惊得大吼一声,全力一掌拍出,身形乘势飞退丈外。等他双足一沾地面,街边黑暗角落已响起惨号,文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小巷里,而文俊的语音,仍在耳边震荡:“赏你一点蓝羽毒蛊,不怕死的来追。”   他正想追,街角踉跄跌出两个人影,一个是武当的道微,一个是他手下十六名黑衣高手之一两个人凄惨地叫号着,在街边仆倒在地。   蓝羽毒蛊!在徐家湾文俊处治百毒书生,宇宙神龙岂能不知?端的闻之色变。   黑暗中,奔出五个人,要去扶起两个惨号之人。   宇宙神龙大喝道:“住手!动不得!”   众人闻警住手,退在一旁,宇宙神龙不追文俊了,他知道这小子轻功高明,追之不及啦!他的起那黑龙剑,哈哈大笑,却又顿足长叹,他正欲向死尸走去!却听远处传来崆峒二老的叱喝声,他心中一动,身形凌空直升瓦面,向声源处一闪而没。   文俊穿入小巷,走不到百十丈,绕过了两条长街,却未留意身后屋上,有两条黑响紧迫不舍,这两黑影,正是干瘦的南崆峒二老,他俩长剑被削,差点儿老命呜呼,怎得不恼?   论功力,他们胜过文俊多多,昆仑双鹤的天罡掌也奈何不了他们,竟被文俊出其不意突然袭击仗天残剑之威,迫得他俩灰头土脸,这口恶气不出,他俩岂能甘心,何况文俊杀死崆峒弟子逍遥鬼武义,天残剑又是同崆峒派死仇,论公论私,非毁了这小子不可。   宇宙神龙和文俊动手,他俩不敢相助,不是顾于道义,而是怕触了宇宙神龙的忌讳,凡是他亲自动手之事,是不许任何人插手的。他俩悄悄地在附近伺伏,觅机拦截,果然文俊舍了珍贵的黑龙剑,以蓝羽毒蛊突围,两个老杂毛见机会已至,随后紧迫不舍。   小巷下又黑又窄,稍一大意便将被人钻屋逃脱,所以两老道不急于动手,专等文俊到宽敞处现身。   文俊脱身落荒而走,不敢回鸿盛取包裹,慌不择路见巷就钻,却未留意屋上跟着人。   快四更了,街上有昊天堡的人动刀舞剑杀人,不但居民将门关得死紧,连更夫役吏全躲得无影无踪。   前面已是城墙,墙根小巷尽头,有一个小小臭水池,和一块十余亩大的空地,文俊收剑入鞘急如闪电向城根下扑去,他想越城而去,等待天亮后再定行止。 第三十章 神功初试排毒   他快,崆峒二老也不慢,在城根下碎石参差的空地中遭遇了,以两个功力深厚的老前辈,攻击一个久斗身疲的后生小子,按理说,可是探囊取物。怪就怪在这儿,两老道并未取得绝对优势,力拼十余照面,文俊仍然未现败象,把老道们气得暴跳如雷。   文俊已一面逃走,一面运九如心法调息真力,疲劳渐逝,他不怕挨揍,动起手来不会吃亏,他一面动手一面骂道:“老杂毛,崆峒派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全是无耻之辈,你俩人更是无耻中的无耻之徒。打!”呼一声,击出一记“力劈天门”,九幽玄阴真气一涌而出,左手“逐浪分萍”,猛攻左首老道下盘。   “嗤嗤”两声锐啸,两老道的雄劲掌力,被九幽玄阴真气化去七成劲,余劲仍向文俊撞来,文俊究竟功力未曾尽复,真力不继,只好退后一丈避招,一声龙吟似的剑啸,天残剑再次出鞘。   为首老道说道:“小狗,天残剑又待如何,哼!贫道不让你近身,用劈空掌力紧缠不舍,嘿嘿!天明后,你将无处循形,汉中府就是你埋骨之所。”   左首老杂毛大叫道:“师兄,咱们一前一后,进退互相呼应,缠死这小狗。”   “你们的如意算盘自欺欺人,哼!你们记住,大爷日后留得命在,崆峒派将瓦解冰消,恨海狂龙绝不饶你们这群卑劣无耻之徒……”   “你没有机会了!”声震耳朵,令人心血沸腾,声到人到,红光耀目,原来是宇宙神龙赶到了,文俊闻声知警,天残剑向左侧老杂毛飞旋而去。   老道劈出一掌,闪身避招,掌劲被天残剑一旋一翻,嘶嘶而散,文俊不管身后的老杂毛,和同时扑到的宇宙神龙,“大地龙腾”身法直上十丈,“苍鹰回云”掠过城墙,再以“怒隼穿林”身法急掠而下。   在掠下的瞬间,身后一丝肉眼难辨的紫影一闪,他只觉胁骨一麻,痛入肺腑,真气似有分散之象。   他毕竟体质异于常人,体内有神奇的潜力,仍能忍受这突然而来,所加的无边痛苦。他一咬牙,疾掠而下,足一沾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一条小河旁茂密的枯林衰草之中,霎时不见。   城上,宇宙神龙止住南崆峒二老的追逐,他已看出文俊被暗器射中时,身躯的震动和扭曲,便淡淡一笑道:“两位道长请停步,让那厮死于沟渠中,明晨派人找寻他的尸体,他不会跑出三里之遥。”   “是堡主射中他么?”   “闻人杰的龙须毒针,有史以来每发必中,无人能逃。”宇宙神龙傲然地说,转身掠入城中去。   越过了被雪所履的田野,经过了不少村舍,穿林越丘,见路就走,文俊咬牙强仰一口真气,慌不择路向前飞驰,不知奔了多少路程,已经进入丘陵起伏的山区。   终于,他感到胁骨附近肌肉,齐向一处收缩,也无法忍受那彻骨奇痛,脚下一踉跄,“砰”一声,摔倒在几块石头下的雪地里,头脑一阵昏沉,只觉到天旋地旋,眼前一阵昏黑,立时昏厥了。   丽日缓缓爬上东山,汉中府城依然一片升平气象,而府城西面,至褒城官道于左一带开旷平原上,有几批劲装男女漫山遍野穷搜。   直至巳时未,这些人在近郊二十里内毫无所获,他们在汉水之滨勘察良久。然后纷纷返回汉中府。不久,江湖上悄悄传出消息说恨海狂龙已经藏身汉水滚滚江流中了,至于因何葬身江中,却无人能道出内情,这消息在暗中传播,知道的人不太多,在汉中府汉水之滨,昊天堡曾经派人到潜山阎王谷,向阎王令主借了不少水性高强的英雄,足足在水滨打捞了一月之久,据说是找一把宝剑云云。   就在江湖暗传恨海狂龙沉没汉江的半年内,武林中突如其来,响起一声晴天霹雳,震得武林英雄豪杰们人人自危,这一声乍雷是:恨海狂龙血洗昊天堡,夷平南崆峒。   在搜索文俊下落的数批人群中,孤零零地走着一个美艳尘寰的紫色劲装小姑娘,她漫无目的地向西走,沿着一条小径向前又向前,并留心细察路旁所疑的痕迹。她,就是三堡主的孙千金,凌云玉燕殷凤。   她一面顺小径向西走,看看进入山区,不时喃喃自语:“看他那威风八面的雄风豪气,和那久战不疲轻功超凡的神奇身手,绝不会倒毙于三里之内的,我得走远些,但愿他不死,要落在他们手中,岂不死活都难?”   走了不远,又说道:“爷爷曾说过,三岔口中,他身陷重围,依然气吞河岳,长湖徐家湾,所用毒物震慑江湖,龙须毒针绝无蓝羽毒蛊歹毒,他该有解药的。”   一进山区不远,绕过二座山丘,小径上犹未融化的积雪中,隐现凌乱的脚印,但每一脚印的间隔,仍就六尺上以的长度,她心中一动,沿足迹向川内赶去。   绕过数座枯林,小径已尽,足迹更为明显,这人定然向乱石堆积的崖壁下隐藏了。她向崖壁下奔去,可是足迹已无法分辨,石岩上没有积雪,没留下足印。   她刚越过一块巨石,站定向远处望去,突然身后传出一声轻微的喘息,她急忙回身一看,脸上泛起惊喜万状的神色。所是,她却不敢移动半步,僵住了。   在石缝壁间,斜躺着文俊扭曲着的身躯,右手的天残剑柄,被托在掌心中,剑尖正对着小姑娘,假使向外一登,剑即可飞射而出,他的左手,指缝间扣了五粒白棋子,也是蓄劲待发。   他脸白如纸,满脸汗渍,腮旁肌肉不住抽搐,虎目中发射着愤怒而阴森的寒芒冷电,盯着姑娘粉面,把小姑娘盯得从脊梁上冒起阵阵寒流。   “是你!”他吃力的说:“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的左手一颤,略向上抬。   姑娘神色镇定的说道:“我深信你不会丧生,我能帮助你么?可是我没有解药。”   “哼!假惺惺,恨海狂龙不相信任何花言巧语。”   姑娘幽幽一叹道:“我毫无恶意,昊天堡的人,皆被看为宇内凶人,难怪你误解。你要杀我就下手罢!可是你得赶快离开,我不知他们是否要搜到这儿,你在山区外留下了足迹,看你运气了。你下手罢!”   她怆然闭上双眸,眼角现出两颗晶莹泪珠,映着朝霞闪闪生光。   文俊的左手颓然垂下,紧皱剑眉,显然他内心的波涛,正在突然翻腾。他有点不相信是事实,而事实却摆在眼前。而且,昨晚客栈之中,唯有这位姑娘具有人性。看来她真的对自己毫无恶意是可信之事了,他怎能对地下毒手,辣手摧花?   他冷冷地问道:“你是昊天堡的什么人?”   她仍闭着双目,似在低诉道:“家父开山铁掌殷不群,家祖独掌镇西川殷梦湘,是昊天堡西堡堡主。我……我不怨你。”   “假使在我未遇玄仙子之前,只消知道你姓殷,我不会饶你,你走罢!”   桃花仙史火焚玄都观,无极道人惨死,文俊赶到时,遇见小周郎闻人霸。师伯临终之时,说出三堡主前来寻仇之事。其实无极道人不知桃花仙史乃奉宇宙神龙差遣,致令文俊将三堡主恨入骨髓。后来在五老峰下,义救玄衣仙子所中尸毒,玄衣仙子将杀桃花仙史,和桃花仙史突袭玄都观之事说出,文俊方知其中原委。   在三岔口,三堡主愧对文俊,始终未出手拦截,可见三堡主并非穷凶极恶的人。再经玄衣仙子揭穿内情,闻人霸死在天残剑下,桃花仙史又被玄衣仙子所杀,玄都观师伯的仇人,只剩宇宙神龙一个,文俊已宽恕了三堡主之罪,所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不要我帮助么?这里不安全哪!”姑娘张口说话了,脸上充满关怀的神色。   “你快走,恨海狂龙不受任何人恩惠,尤其是昊天堡的恩惠,大丈夫恩怨分明,我不杀你已是万幸,快走!免得我变念,也许会杀……”   他痛得额上现出青筋,大汗如雨,说不下去了,全身在抽搐震颤。   姑娘强拗地说道:“不,我不能走,你杀了我我也不走,我得将你送到安全之地,绝不能让你落在他们手中。”她轻移莲步,缓缓走近。   文俊一咬牙,挺起上身,天残剑尖点在她的胸口上,切齿地叫道:“我叫你快走开,真要我杀你么?滚!”剑尖一用力,贯穿紫色劲装,直抵她双乳之间那深沟中的肌肤。   姑娘神情宁静地说道:“我将你背走,离开这危险之地。你知觉仍在,真力未失,要是怀疑我对你有恶意,可以将你的指掌压在我的脑户穴上,随时可以要我性命。”   “笑话!我梅……恨海狂龙竟需仇人援手,受人怜悯,哼!”   姑娘说道:“你错了,我爷爷和爹爹,平生未杀过半个无辜之人,所行光明磊落。在昊天堡中,西堡自立门户,从不参与东后两堡之事,平时极少往来,怎会与你有仇?至于我,一生足迹未离开过汉中府百里之外,也不会与人结仇,怎会是你的仇人?”   “少啰嗦!凡是昊天堡的人都该杀!”   “那你就杀了我罢!但请你等到安全地区之后,我不会珍惜性命的,谁叫我是昊天堡的人呢?”   文俊拭掉额上大汗,天残剑缓缓向下一滑。这剑十分神奇,如不注以内力,并不犀利,不然姑娘不被开膛破腹才怪。   他冷冷地说道:“恨海狂龙不知什么是危险,你的好意免了罢!”   “请别生我的气,人总不能在恨中活下去啊!”她语气婉柔,神情真诚:“你自己收剑呢,还是要我代劳?天色不早,该走了!”   她蹲下身子,含笑去摘他的天残剑。文俊痛得冷汗直流,对这温婉的小姑娘,又无法将气出在她身上,赶她她又不走,只好由她。   姑娘替他将天残剑归鞘,柔声说道:“由这儿往西南五六里,有一座偏僻古林,平时罕有人迹,我将你置身在那儿,不会被人发现。龙须毒针歹毒绝伦,在一盏茶时分内死状奇惨,而你竟能支持三个半时晨,也许能支持得更久些。我将倾全力替你去偷解药,但愿我能办到。”   文俊痛得蜷成一团,无法做声。   面对这蜷成一团的伟岸大男人,姑娘感到十分辣手,怎么个背法呢?要扛上么!不成他伤在胁骨近背脊处,扛上岂不是要他的命?她略一迟疑,最后两手向他肩背和腿弯一抄,抱起就走了。   她避开积雪,向东南翻过两座山,左盘右旋穿林越棘。钻入一座山谷中的古林。   在她离开原地不久,有两人影搜到先前文俊隐匿之处。这两人一是七星羽士妙真,背上插着那曾被天残剑点破剑星的七星神剑。另一个是雄伟的和尚,正是昊天堡功力超人,宇宙神龙倚为左右手的金罗汉宏禅。   两人细察遗迹,四处搜遍。小姑娘入山之时她心细如发,并未留下自己的足迹,所以只有文俊的足印。两人搜了半晌,最后向东越山而去。   古林尽处,是一处高有三丈的崖壁,壁下内凹,可以遮蔽风雨。   小姑娘将文俊平放在地,焦急地说道:“你忍住些,我先去找衣物,再返昊天堡盗药,天黑以前方能返回,你可别离开啊!”   “不用费心,你能替我察看伤处情形么?”   她粉面泛上朝霞,但却毫不迟疑。替他宽衣解带,最末一根胁骨靠近脊骨处,肌肉紧缩,结成海碗大一团。肤色并无异状,仅在坟起的肌肉顶端,有一微小的创口,渗出一丝紫色液体。整个背部和腹肌,向坟起处挤近,蹦得紧紧地一棱棱可怕已极。小姑娘直摇头,哽咽着将情形说了一遍。   文俊没做声,闭目沉思良久,他知道自己体内得玉浆之助,不惧奇毒,也知道普通暗器亦不能在他身上造成损伤,宇宙神龙虽功力高强,但毒针仍能未能打入内腑,目前的难题,是如何将体内那逐渐蜷缩的毒针取出,排除那紧缩时牵抽肌肉的痛苦而已。   他打开蓝色革囊,在玉瓶内取出一片千年玄参,吞下腹中。拔出天残剑,交在姑娘手中说着道:“殷姑娘,这点苦我受得了。劳驾,替我割开那团肉坟,只削划一拳头十字就成。”   “这……这……这不啻饮鸠止渴!即使割开,那毒针也不能取出,除非全部肌肉予以割除,而毒性已遍布全身,割除一处仍是枉然哪!”   “你别管,划开就是。在半个时辰内,劳驾姑娘替在下在外戒备,贵堡如有人搜到,请先发声警告。请快动手!”   “你真要这么做么?”姑娘手中天残剑不住颤抖。   “是的,毒针仅伤肌肉,并无大碍。还好,要是进入内腑,五脏早被蹦缩断碎了,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小姑娘银牙一咬,手起剑落,在坟起的肉山中,划了一个十字,鲜血涌起如泉,姑娘弃剑掩面,不敢正视。   文俊闭目运起九如心法,“排”字诀神奇地派上用场。不久,鲜血渐止,肌肉渐渐放松了些。   时已近午,文俊行功益急,鲜血早已止住,肌肉已恢复原状。在裂开的十字形伤口中,一根细小如发,紫光闪闪,长仅三寸余的细针,缓缓伸出创口外。   九如心法诚如恨海狂人所说,算不了什么,最为珍贵的是心法中的“排”字诀,可以将体内异物排出体外,这是九如心法与任何先天气功不同之处,也是武林朋友梦寐难求的至宝。   文俊在百宝囊中取出金创药,自己敷上,撕破内衣,将创口扎好,结束停当,地下紫色的龙须毒针卷成一只小环。谁能想得到这东西能取人性命,予人彻骨痛苦呢?   他一脚将小环踏入土中,用土掩了,喃喃地说道:“师父就是死在这歹毒暗器下的,差点儿又要了我的命,宇宙神龙哪!你日后的下场,我要你死得更惨烈万倍!”   她缓步走出崖壁,向站在一株高树上向远望的小姑娘背影,叹口气唤道:“殷姑娘,请下来一谈。”   姑娘闻声转身,飞掠而下,注视文俊那略带苍白的脸容,惊喜的叫道:“啊!你……你竟然神奇地在龙须针下重生,真是空前绝后之事,恭喜你了。”   文俊淡淡一笑道:“且慢恭喜,还是替你昊天堡叹息罢,恨海狂龙一日不死,昊天堡的人,将永难安枕。”   姑娘黯然的说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昊天堡四十余年来,倒行逆施,人神共怨,成了众手所指的藏污纳垢之地,我能说些什么呢?唉!”说完幽幽一叹。   “请转告令祖,既然在昊天堡各立门户。不过问宇宙神龙之事,别再在江湖招惹是非了。江西玄都观之事,令祖总算脱掉干连,我恨海狂龙不再追究。”   “真是你将闻人霸杀了吗?你姓梅,能将大名见告么?”   “姑娘,你心细如发,心地善良,你不该生长在昊天堡的。不错,我姓梅,贱名恕难奉告。假使有那么一天。恨海狂龙不动西堡一草一木。别矣!姑娘,愿多珍重!”   声落人动,快如闪电掠过林梢,眨眼问,形影俱渺。   凌云玉燕怔怔地张望着文俊逝去处出神,久久不动。   这时,在漫天风雪中,甘凉古道上现出昆仑双鹤孤零零的一双身影,向东昆仑赶去。   三月后,东昆仑下院开始召集门人,甘凉古道中,出现了九现云龙徐占海的身影,向东昆仑急赶。   而同一时期中,武当崆峒的弟子,正式在昊天堡中来往出入,宇宙神龙亲自跑了一次潜山阎王谷,拜会阎王令主世昌,将黑龙剑送给他,可能是作为交换六合须弥功的代价。   在云雾山绝谷,“双龙之宫”前,排下了十具尸骨,任由风雨将他们化为白骨。   在淇淇人海中,有一个被哀伤摧残着的小姑娘,正在登山涉水找寻黑尸魔余昌的踪迹,她就是文俊的义妹徐廷芝。黑尸魔已经长眠双龙之宫,她怎找得到呢?   文俊呢?他到哪儿去了?   由陕入川,必须经过诸葛亮所筑的汉城,渡河西进入峡谷,走金牛道,超越“入秦第一关”七盘关,方算踏入“天府之国”的境地。   这一段路程,集天下之险的大成,险到什么程度,一句话——惊心动魄。要不险,刘邦的江山怎坐得住?楚霸王早就砍他的脑袋当溺器,历史早该重写。要不险,始皇帝还用得着做一头金牛,以拉金屎来骗蜀人开路?   文俊不在乎险,他在一个月后平平安安到了成都,溯氓江绕九顶山北上,进入不毛。   氓江上游,设有一个松潘卫,那是最遥远最贫瘠的一个鬼地方,派到那儿的小官,莫不悚然而惧,鬼叫连天。由成都到松潘卫,不多不少,七百里有奇。四川哥儿自夸——“八百里的锦锈河山,号称天府之国。”   这岂不笑话,四川八百里,成都到松潘卫就有七百里,那四川岂不是还有一百里么?不是笑话?道理是不错,可是八百里的算法有点不同,成都到松潘卫的算法也不同,不信的话,请阁下自己去走走。   这天他到了汶川新城,本朝方将县治由西面搬来,这里便繁华起来了。再往北走,最后一处繁华之所,是茂州。再往上就不易看到汉人了。   岷江在峡谷中奔腾而下,水中夹有甚多的碎浮冰块,东面九顶山无数高与天齐的奇峰,令人望之心悸,西面万峰千峦的邛崃山,一片白茫茫无边无际。   洨川那时人口稀少,小得可怜,城南大叫一声,城北的老鼠也吓得打哆嗦,由南至北仅有一条窄小的“大”街,和三五条小巷,小西门比较热闹,由上游放下木排的爷们,如果在茂州赶不上歇宿,就在这靠岸。但严冬时分,放竹木排的爷们早就绝迹,小西门依然冷冷清清,每一个居民都无精打采。   未时左右,文俊进入东门。这一带山高水深,雪滑路险,稍晚些就没有人敢赶路了。他不急于赶路,要沿江找导雷音大师遗迹,这不是旦夕间事,急也没用。   文俊的包裹,已丢失在汉中府鸿门客邸,经过无数逐险,他小心的多了,日夕兵刃革囊不离身,银钞全放置百宝囊中。反正单身上路,隆冬之时,衣衫全穿在身上,用不着包裹。   天色仍早,他投宿东门兴隆老店。安顿后,他信步出门,到对门“上岷”小店进餐,小店酒旗高挑,天气奇寒,他想喝上两杯,并在店中打听消息。   店中窄小,十来副座头空荡地。店伙计招呼他落坐,首先奉上一杯浓茶。   文俊点了几盘热菜,来上个火锅,要了一壶老酒,缓缓浅斟,有一搭无一搭和店伙计胡扯个没完。   “老兄,由这儿到镇江关,还有多远?”文俊打开话题。   “镇江关?”店伙计讶然的说道:“这么大的大雪天,你哥子到镇江关干啥子名堂?远得很呢!”   “到底有多远?”   “经地茂州,出两河口,大概要走十天。哥子,路上真不好走,大雪厚得吓死人,啥也看不见,要滚下江里,乖乖!要不死才有鬼。我看,明年夏天去还差不多。”   “这条路上,难道冬天就没有人走了?”   “有是有,要不是官差,就是那些野藏人,也有些来路不明的人结伴往上走,像你哥子这样单身客人,可从没有见过。春天也不行,风雨云雾可都要人老命。”   门帘一掀,进来了两个身披狐皮外袄,皮风帽掩住头面的大汉,肩下各悬着一口沉重厚背腰刀。一进门,先头那人掀开掩口,摘下风帽,露出头面。原来是个剑眉虎目,面方大耳的年轻人。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后面那位也摘下风帽,咔!一头黄发,满脸黄光闪闪的虬须,环眼大鼻,看去十分威猛。   他蓦地大叫道:“伙计,烫酒,取大碗来,大钵子肉快上。”   年轻人沉稳凝实,他没做声,在文俊隔桌徐徐坐下,将风帽掖在怀内,向虬须大汉一笑道:“子山兄,敢情是刚由饿鬼地狱里刚放出来么?”   “赶了两百里,滴水未进,怎受得了?我金毛吼可不像山少主身怀绝学,饿上三五天仍是条生龙活虎。肚子饿,万事俱休,真不好受。明儿赶路,我得带些酒肉。”   “我看你就留在这儿算了。”   “少山主说话倒轻松,山主要是知道,不刮我的皮才怪。”   “天寒地冻,山中食物难寻,这次入山,不知要耽搁多久,吉凶难料,像你这般难煞,岂不难成大事?”   “少山主请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金毛吼绝误不了大事。”   “但愿如此!”   酒菜一上,两人再言语,埋头大嚼。   门帘又动,进来了三名老少,全是劲装打扮,身穿皮袄的人。   接着又来了一批,乃是两个豹头环眼大汉。   文俊心说:“这些人全是江湖好汉,看似全有所为而来。难道说,这边戌之地,竟会有事故发生么?”   酒足饭饱,他正欲结账回店,门帘一掀,踉跄抢进一个浑身破烂,蓬头垢脸,光着一双瘦黑腿的老乞丐来。   掌柜的刚喝一声,两名店伙早双双抢出,其中之一亮着老公鸭的嗓子,大骂道:“呸!臭要饭的,你也太不知好了!入了冬,客人一月中也没十个上门,生意不好做,那能天天周济你!走!快走!别呕了贵客!”两人连推带拉,想将老花子推出门外。   老花子一身破烂,干瘦得不成人形,浑身直打寒颤,翻着一双死鱼眼直抽气,他躺下啦!抖缩着用快要断气的嗓子,惨兮兮地哀求道:“两位爷行行好,让老不死求求富官爷,赏几个文苟延残喘。三天,三天了,我滴水未沾,快死了!”   两店伙计面面相看,缩手向柜上瞧。掌柜的是个年已半百的老实人,他黯然地摇摇头,叹口气说道:“没法儿哪!俗话说——救苦不救穷。这年头生意清淡,那能天天周济你呢?下次请你不要再来了,王三!”   “五爷请吩咐!”另一店小二说。   “给他一碗食物。”   老花子在地下挣扎着爬起,点着头叫道:“谢谢五爷恩典,谢……谢……”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接过店伙计端来的大海碗,用手将所有饭菜片刻吃个精光,吃相之馋,令人动容。   他谢过店伙,巍颤颤地走向客座。人未到,那股子臭气令人欲呕。   最先一桌是两位最后到的豹头环眼大汉,他狗眼一瞪,年岁稍长的那位大吼道:“滚你娘的,呕得大爷酒菜也不能下咽,滚!”站起来提起脚尖,正要一脚踢出。   文俊倏然站起。   还好,老化子被那打雷似的嗓音一喝,吓得抖得更凶,如见鬼魅般,惊恐地退后五六步,靠在另一桌边直喘气,免了一脚之厄。   文俊怒瞪了两大汉一眼,但他们正低头狼吞虎咽。   老花子定下神,巍颤颤走向老少三人那一桌,一面伸出那肮脏而宛如鸟爪的手,软弱地说道:“好心的爷们……”   一杯烫酒急如骤雨,浇得老花子一头一脸,把老花冲得几乎站立不牢,差点儿摔倒,那是老少三人中,中年壮士的杰作。   文俊侧方那位少山主无表情地叫道:“店家,要是不想做咱们的买卖,该早点说呀!何必让这老肮脏撵咱们走?”   虬须大汉虎吼道:“嗨!要不快滚你老命难保!”   店伙计正往这儿赶,文俊已推椅而出,他不怕肮脏,挽着摇摇欲坠的老花子,走进柜边,结完帐,掀帘而出。   寒风一吹,老花子已浑身筛糠,牙齿格格直抖震。文俊打开衣下百宝囊,将所有银钞取出,一贯一张的“大明通行宝钞”,共有二十张之多。他留下了两张,全塞入老花子手中,低声说道:“老丈,小可所有无多,尚须跋涉间关万里,不敢倾囊相助,尚请原谅。”说完,大踏步走了。   老花子注视着他的背影,探囊取出十八张大明宝钞,怔怔地出神。   那年头,禁用金银,大明通行宝钞共分六种,最高额是一贯,一贯就有一千文,也就是等于白银一两。白银四两可换黄金一两。   十八张银钞就是十八两白银,也等于黄金四两半。那年头物价便宜,四川民丰物阜,生活程度更低。十八两白银,说多不多,足可以使一家升斗小民,马马虎虎混过三年。   老花子将银钞塞入怀中,目光落在头也不回,大踏步走入兴隆老店内的文俊背影。   突然,他目光中昏暗眼光神奇地消失了,一道亮晶晶的奇光一闪,瞬即消失,他回头向上氓酒店内轻扫一眼,迈开抖着的双腿,巍颤颤地消失在街角中。   从此。文川城消失了这在此行乞二十年的老丐。   文俊回屋洗漱已毕,小店伙计已掌来灯火,单身客房不够宽敞,生起火贫满室生春。文俊对火盆不习惯,让店伙拿走。   在他开闭房门的瞬间,走道突响着一个厮熟的口音道:“大哥,忘了她罢!至今她生死不明毫无下落,何必再想找呢?咱们这次入川,假使如愿以偿,日后名震江湖,还怕找不到好伴侣的么?”   另一个厮熟的口音接着往下说道:“群弟,你不知道情之一字,最为奥秘哪!一入情关出更难,我非找到她不可。还有那位什么俊,不将他宰掉,我永远得不到她。”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怎么能宰他呢?”   “我不会相信的。如果他真是中剑坠崖而死,她为何悄然出走呢?哼!我就知其中有假。”   “算了吧!大哥,天涯何处无芳草?别为她分心吧!咱们这次入山,吉凶难料,必须全力以赴,是吗?”   “不必替我操心,我理会得。”   声音渐微,显然两人已经入室去了。文俊心中一动,心说:“看来这次又碰上熟人,我得小心些,还是易装得好。”   他不急着打听两人是谁,脱靴登床,运起玄阴真气,片刻即物我两忘。   他刻苦用功,直至三更将尽,方散去功力,动起九如心法,让先天真气缓缓化为千丝万缕,安脉归流。   这时,房顶突然发生一声极为轻微的诧呼:“咦!”   寒风呼啸,而且那一声“咦”又极为轻微,文俊耳目虽极为锐利,但仍毫无所觉。   不久,文俊解衣就寝,在瓦梯间,蓦地飞起一条淡如轻烟的人影,一闪即逝。   一早,大厅间人声吵杂,正在用餐。文俊足不出房,他怕碰上昨晚口音厮熟的人,命店伙将酒菜搬入房中吃用。大厅中的语言虽乱,但文俊耳目特锐,仍可辨清语音。   “小兄弟,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时昨晚要踢老花子的豹头环眼大汉口音:“你说咱们兄弟俩在枉费心机,嘿嘿,你们岂不是也心劳日拙?不错,镇江关对岸江心石壁上,确是留有雷音大师天罡指所书的遗迹,武林朋友深信不疑。数十年来,除了汪某之外,循岷江上游前往搜寻的人,何止万千?汪某枉劳心力,你们又何曾获得什么?哼!”   “汪当家的何必生气?”这是将酒泼在老花子脸上的大汉口音:“咱们劝你是好意,听与不听,悉从尊便,算啦!咱们快点上道,今晚非赶到黑河口不可,免得夜长梦多。”   语声沉寂,文俊心中一动,喃喃地说道:“黑河口!黑……河……口!”   “是的!黑河口,师伯给他那张地图,图中群峰之下,不是有一条气势奔腾的黑色河流么?难道说,那张图所指的地域,就是这条黑河?”   他结束停当,直待店中客人一一走光,方唤来店伙计问道:“老兄,黑河口在何处呢?”   店伙笑嘻嘻的答道:“哥子,黑河口就是两河口呀!其实黑河并不黑,只是水中污泥太多,略带灰色,早就不叫黑河了。”   “距汶川有多远?”   “不远不远?北距茂州八十里,由这儿走,得两天。”   “谢谢你。”   他走到柜面结账,冒着纷飞风雪,向茂州急急赶去。一出北门,他便将人皮面具带好,立时变成一个黑紫色面膛的老汉。   山高水险,羊肠小道在悬崖绝壁间蜿蜒,大雪早将路面盖上一层雪毯,如不留心,绝难发现路踪。而且,下面是奔流着的岷江,深冬水浅,显得悬崖更深更险。   河床两侧冰层厚结,怪石如林,万一不慎滑跌下去,不粉身碎骨者几稀。光由上往下看,也够令人惊心动魄,头晕目花。   文俊缓缓越过无数山嘴,泰然赶路,他不想超越已先走半个时辰的那批人,决定先不到镇江关,抽出三两天时间,先在黑河附近搜索。   沿途人烟绝迹,日色近午,连鬼影也不见半个,荒凉寂寞之象,令人生出无比空虚苍茫之感。   转过一座突出江心的大山嘴,江流一折,由对面楔入一个内凹的山弯,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白玉腰带。整段湾流,约有十里左右,在腰带的中间,静静地陈列着一座小城。站在山嘴最突出处看去,那小城像是画中的一座城堡,无声无嗅,安宁静谧,那就是最后一处宿站——茂州。   再往北,就是洪荒绝域了。虽然在岷江源头,大明朝廷设有一个松潘卫,防守着这一带化外之民内侵要隘,但人数太少。而且给养是就地取材,自给自足,极少在这苍凉古道中,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正走问,蓦地里,道左乱石崖中,响起一声微弱的呻吟。文俊陡然一震,三脚两步抢出道左向呻吟发出处看去,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在两块摇摇欲坠,突出江面三十余丈高下的悬崖上,爬伏着一个身穿褐衣的老头儿,正一寸一寸地向上爬。那松散的白雪,正纷纷向江心下坠落,老头儿面向下,挣扎着向前移,口中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呻吟和喘息。要是再进三尺,准掉下江中无疑。   文俊想也没想,猛地飞掠而下,到了崖根边,向地下一伏,这崖上宽不过三四尺,积雪毫不着力。他也不想想,那老人怎么不会向两侧滚下的?但他却知道,自己绝不可往上踩。   他伏下身子,双手一分,积雪纷落,人似游鱼,冲出五六尺,再一分,又进五尺,恰好接近老头子足后。他急伸左手一把扣住老人左足跟,向后猛一带。   老人哀叫一声,拼命挣扎,“唰”一声,半边身子滑落崖下去了。   文俊被那下坠之力一带,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右手五指真力突出,扣入崖石尽指而没,方将身形止住。他感到奇怪,老人重不过百斤,往下坠落之力,最后不过增加两倍重量,怎么能将自己带动的?   老人重似千钧,文俊竟不能往后移动半步,他情急地叫道:“老伯,不要挣扎,不然咱们都没命。”   “你滚你的!别管我!我非死不可!”   老儿一面声嘶力竭地叫嚷,挣扎着往下挣。   文俊冷汗直流,他感到老人沉重的像一座山,右手抓在石内的五指,发出咭咭之声,显然崖石有碎裂之象,他死抓住老人足跟不放,恳求地说道:“老伯,天下没有非死不可的事,求求你别挣扎,等我拉你上来,凡事有个商量,万一无法解决,我绝不阻你。”   老人挣扎着骂道:“你这狗东西多管闲事,老夫死也不能自主。刚才那些人还想推我一把,偏你多管闲事。快放手!我非死不可!”   文俊咬着牙叫道:“不成,死不得!江心太冷,你要死,我拖你上来,让你死个舒舒服服的好么?”   “怎么个舒服法?你说。”   “刺你一剑,我替你收尸,岂不强以暴尸冰河?”   “不成,我怕血,这种死我不干!”   “那就把你勒死。或者给你吃毒药。”   “勒死太痛。毒药?穿肠裂肚,不干!”他一说,挣扎稍停,重力骤减。   文俊左手往后一带,右手急如闪电,运足神功抓入另一石隙中,将老人拖后一尺。   老人怒道:“放手!你这小狗欺人太甚,死也要管!”他挣扎益烈,整个身子空悬在下。   “欺人就欺人,我不能见死不救。”   他拼全力将老人向身前拉,可是枉费心力,一切徒然,一寸也难移动。   “你真想救我?”老人说。   “呸!你老得发昏了,不想救你拉着你干嘛?”   “要救我不难,须答应我解决我老人家非死不可的难题,替我做一件事。”   “你且说说看?停下!停下!你先别挣扎!”他感到石中的五指,又有松动之象。   “不!你得先答应。”   “不成,答应你我办不到,岂不失信?”   “那你就别救我,放手!”   文俊感到指中石裂成粉,向下一滑,半个身子被带得悬在崖下。要不是他手腕转得快扣另一条石隙,两人准掉在浮冰滚流的江心,粉身碎骨。   老人全身悬空,手足混蹬,怪,那沉重之感仍然存在,文俊心中在盘算,转头看看身后。   他心中暗暗叫苦,距崖根足有余丈,自己半身下坠,除了往下掉之外,不可能挨到崖根。往下看,三十余丈高下,没有考虑的余地。他心中一急,便想到刚才拖后一尺的情景,便低声说道:“我或许可以答应你,老伯,请听我说。”最后两字,声音极低。   老人果然停止挣扎,扭头注视着文俊,苦着脸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文俊突然右手用劲,足尖一屈,身形突然向后疾退五尺,整个身躯上了崖面。   “我说:‘咱们到崖上再谈。’”   他一面说,一面向后缓缓移动。奇事发生了,老人已不再挣扎,那种如山的神奇力量已经消失了。   文俊并不因此而大意,手足相互交换,缓缓退到崖根,终于将老人拖上地面。   他擦掉人皮面具下的冷汗,叹口气说道:“乖乖!两世为人!”   老人半躺在地,满面皱纹的干脸上,泛起怒容,他破口大骂道:“你这灰脸贼,好没道理,老夫寻死,也碍着你么?”   文俊苦笑道:“好啦!你偌大年纪还嫌命长,哼!你我大几岁,不好骂你,走罢,我送你到茂州。”   他伸手去扶老人左臂,“啪”一声响,老人给了他一记耳光,文俊毫不及防,竟然挨了个结结实实。老人又骂道:“多管闲事,我老人家教训教训你。”   文俊火啦,他虎腕倏伸,点了老人期门大穴。冷笑道:“要不念你老得快要进坟墓,哼!我不废了你才怪。我将你交给知州大人,押你两天你就不想死了。”说完,扛起就走,向茂州大踏步走去。   走了不远,突见道右雪堆中,有一丝黄光映目。他一时好奇,走进一脚踢去。   在雪花飞舞中,突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金元宝,看去不下斤重。文俊心中一怔,似有所悟,放下老人,解了他的穴道,拾起金元宝在他眼前一晃,问道:“你说非死不可的原故,是不是为了这玩意,是你丢的?”   老人瞪着大眼,惊喜地叫道:“是啊!宝贝儿!找得我好苦,差点儿跳了岷江,哈哈!”他挣扎着爬起,向金元宝扑去。   文俊一把将他推倒,将金元宝塞入他怀中,冷冷地说道:“你这条命,就值这么多,好好保住它吧!”说完头也不回,大踏步走了。   老家伙望着文俊的背影,哈哈狂笑,并说:“可爱哈哈……可爱!哈哈……”   笑声震荡长空,久久不绝。文俊心想,这真是多管闲事呀!想着,便甩开大步如飞而去。   午间,入了茂州城,城廊比汶川稍大,但风雪益厉,街上行人绝迹,家家闭户,在屋中烤火,街上冷清清得凄凉之至。   文俊冒风雪进入南门,他心中不住地想道:“北出荒山无故人,我得打点一些吃食。在山中不知要耽搁多久,大雪封山,食物不易找,至少我得准备食盐,缺少这东西,一切都不方便啊!”   他推开一家小酒店的厚重门帘,里面出来一个懒洋洋的店伙,堆下笑脸引他在桌边落座。邻座已经有两个身披重裘的老年人,正在低头饮酒,低声商量些什么要事。门帘一开,卷进一阵寒风,两老人之一抬头叫道:“好家伙,你把冷风带进来了,晦气也要来了!”   文俊没理他,招来店伙说道:“先替我弄些酒食,然后准备五斤熟牛肉,两只鸡,替我包扎好。”   店伙应着自去招呼柜面。不久酒菜送到,店伙替他斟一杯酒,入内去了。   “劝君更尽一杯酒,北出邛崃无故人!”刚才说话的老人,向文俊遥遥举杯,以苍老的喉音说道:“老弟,四海之内,皆弟也,为咱们万里外偶逢干一杯。”   “老兄请!”文俊也举杯,“为你老兄那两句即景歪诗干杯。”仰面一饮而进,举空杯一照。   “哈哈!妙极了!老弟,你是往镇江关碰运气的么?”   “就算是吧!”   “哈哈!同道同道!不过,我有一句忠言相告,你是听不听?”   “老兄且说说看。”   “冰天雪地,人兽绝迹,危机四伏,不去也罢。”   “你老兄难道就不怕?”   “哈!不怕是假,我在上面耽搁了三月之久,怀着失败的心情下来了。老弟,不会有结果的啦!”   另一个老人说道:“咱们该走了!中原花花世界在等着我们呢!走上这一趟,咱们该死心的了。”   两人结完帐,径自走了。   任何人的耸听诡言,阻不了文俊的决心,他泰然喝光一壶酒,起身结账。   在柜边,他探手入百宝囊,愣住了,他的手抽不出来啦!在经过防水讪绸包扎过的囊中,他那唯一的两张银票已经不翼而飞,空空如也。   掌柜先生和店伙,他们的眼睛雪亮,已知是怎么回事了。有一个伙计阴阳怪气地说道:“客官,结账么?”   文俊狼狈地问道:“请问该付多少?”   “酒菜共计七十三文,连肉鸡一起算,两百零八文。”   “对不起肉和鸡我不要了。七十三文钱请记账,今晚之前,在下准来付清。”   掌柜先生气虎虎的吼叫道:“什么?记账?无亲无故,素昧平生,阁下要小店挂帐?岂有此理?”   几个伙计当门一拦,掳衣卷袖怒目相视。   文俊自己理屈,不能发火,镇定地说道:“在下并非吃白食,委实银钱遗失。这些吧,我这一袭长衫,也值不七十二文,但在下另有珍品在身。”   “敬谢不敏!小店不收珍品。拿钱来!不然休想走出店来。”   文俊平静的说道:“稍安些,咱们心平气和商量。要存心吃白食,贵店也拦在下不住。”   门口的店伙大声叫道:“笑话,凭你一个糟老头,还要拦?你也不睁开狗眼看看,在茂州岂有外乡人撒野的吗?哼!”   文俊并未生气,淡淡一笑。这时,门帘一掀,进来一个一身玄狐重裘的人,浑身裹在裘内,仅露出一双眸子。他一进门,稍稍地闪在一旁。   文俊伸手取过柜上一只一斤装锡酒壶,说道:“你们拦不住的,不相信你们且瞧瞧。”他五指一用劲,锡壶如遇到烈火,只一扣一柔,立时成了无数细屑。他将锡屑撒掉,又道:“你们的脑袋真比这酒壶还硬么?”   店中人全都脸上变色,瞠目结舌。文俊又说:“在下不是吃白食之徒,诸位但请放心,入黑之时,准能如数奉上。请问这儿何处可找到药店?”   掌柜先生无可奈何地说道:“由这儿折向西大街,有座如生堂,为本城最大药店。”   文俊拱手说声谢谢指引,迈步出门,伙计们知道阻不住乖乖闪在一旁。门边那一身狐裘的人,跟着文俊便走。   文俊折向西。大雪飘飘,家家闭户,只有他冒着风雪往街中行走。   “客官且留步。”身后有人说话。   文俊回身一看,原来是店门边那身披狐裘的人。他转过身来,瞪了这人一眼说道:“阁下有何见教?”   那人的一只眼中,射出瞹昧之光,靠近来低声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必了,你说吧,在下有事待办。”   “是七十三文之事么?小意思,不劳挂心。”   “当然不劳阁下挂心,欠债的不是你,有话快说。”   “我叫乌鸣,本州岛人称我为乌百万……”   “少啰嗦,谁打听你的家世了?”文俊看他那鬼鬼祟祟的样子,满肚子不高兴,语气相当不客气。   “我乌百万一身如意,只有一事耿耿于怀,那就是城东那姓屠的老狗,他叫屠百万,处处要与我乌百万为难。这口恶气,我忍了近十年。”   “哼!”文俊转身欲走。   乌百万忙止住他,又说道:“且请暂留片刻,看客官你一手化铁溶金的神奇武艺,正合我的心意。”   他探手狐裘下掏出一大把银钞,和两枚重有半斤的金元宝在文俊眼前一晃,又说:“这是酬劳的十分之一,割下那老狗的头,再重酬黄金一百两,你可以远走高飞。” 第三十一章 昊天堡雪耻   文俊怒从心上起,一巴掌拍落所有的金银。正想飞起一腿,但他忍住了,扭头冷哼一声,拔步便走。   乌百万高声叫道:“且等等!那老狗有一个大闺女,生得千婉百眉,艳绝尘环,你可以挟之远走。人财两得,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   文俊恶性向胆边生,猛地旋身,“叭”一声脆响,那乌百万挨了一记耳光,仰面便倒。文俊一脚踏住他的胸膛,恶狠狠的骂道:“你这狗东西死有余辜。我警告你,大爷要是日后知道屠百万有个三长两短,你乌百万必将家破人亡,自食其果。收起你那卑鄙无耻的坏念头,不然,哼!你将后悔嫌迟。”骂完,一脚将他掀了两个大筋斗,扬长而去。   “不知好歹的……哈哈!”乌百万狂笑起来,那双暧昧的眼睛,突然亮起湛湛神光。   文俊到了西大街,推开如生堂的大门。寒风挟着雪花拥入门内,把正在炉边打磕睡的五个人警醒。   “哪位是掌柜先生?”   “我就是。”一个有白花胡子的人站起说:“客官要检药?药方请拿来。”   “在下是卖药的,贵店要不要千年玄参?”   “什么?”花胡子惊叫:“大冷天开玩笑!从没有人见过千年玄参,连大明天子也没尝过。”   “你就可以看过。”   文俊取出蓝革囊中的玉瓶。倒出来两片清香扑鼻的玄参,递到花胡子手中,又说:“真正千年玄参,拔毒培元,人间珍品,只卖两片。”   花胡子眼睛睁得比灯笼还要大,审视抚嗅那乌光闪亮,清香扑鼻的两片玄参。半晌,张口结舌地说道:“极像传说中的珍品,客官你真要卖?”   “在下岂敢与先生开玩笑?”   “这宝物谁也没见过,请恕老儿有一不情之请。西街口有位东主,三年前登九顶山,不慎被毒物所伤,缠绵床笫三年,可否请贵客前往西街口一行?如珍品有效,本号当致重酬。千年的玄参,从无人识得,客官尚请恕老汉与怀疑之罪。”   文俊收回玄参片说道:“好吧!这就走么?”二人到西街口,文俊获得所需盘缠。   ※※※   午后一过,文俊背着一大包食物,甩开大步直往两河口奔去。   天下称为黑河的河流,为数甚多,真正有名的共有三条。一是归绥的黑河,也称为金河;二是东北的哈刺木伦河;三是西北的额济纳河,也叫张掖河。   文俊一听氓江也有一条黑河,便想起图上的黑色河流。一般武林朋友,前来城江关察看雷音大师遗迹,大都往氓江上游北上,踏破铁鞋失望而回。   文俊以图上的黑色河流揣测,料定镇江关以上绝不会有雷音洞府,可能就在不远的黑河附近。   茂州到两河口,不过八十里,文俊知道大雪所封的山径里行人稀少,便展开轻功向前飞赶。   不到四十里,在前面已被大雪阻塞的小道中,有一群人在四面分立,远远地就可看到兵刃的闪光。他脚下一紧,惊过众人分立的所在。   这些人文俊全都不陌生,正是文川酒店中的三拨人。另外两个人文俊也认得,那是文俊不愿见的东方英东方群兄弟——翠园的小主人。   文俊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晚觉得声音厮熟,原来是他们两个,难怪!   文俊一到,这里已经动手了,少山主和金毛吼阻截住东方英兄弟拼命,三名老少与两个豹头环眼大汉厮杀。四拨人功力相当,半斤八两,谁也难抢上风。   文俊不管他们,但小道上刀光剑影纷飞,将路阻死了,他要过去,非卷入漩涡不可。   文俊蓦地大吼道:“住手!你们还未到镇江关,便自相残杀起来,雷音洞府没看到,却看到了血腥。你们,为何不同舟共济,共襄壮举?”   谁也没听他的,拼斗益烈。他正想强行出头化解,耳中却传来了清晰语音,直贯耳内:“娃儿别管闲事,他们是罪有应得。”   文俊心中一震,脱口轻呼:“传音入密!”   他举目在左近搜视。空山寂寂,大雪绵绵,白茫茫银色世界,哪有半个人影?声音又至:“无恻隐之心,无人义之心,谁也到不了雷音,且将遭到报应。你走罢!黑河之源,苦行之谷,行再相见。”   文俊举手向四周罗圈辑,长啸一声,展开九幽凌虚魅影绝世轻功,由刀光剑影上空飞越,一闪而逝。   入暮时分,他到了两河南口,冒险踏着江上浮冰,越过了氓江,沿着淡灰色的黑河南岸急走。当夜,在一处山崖上躲过风雪。   午夜时分,他行功方毕,风雪已停。他远眺白茫茫的银色山峦,一丝淡愁涌上心头,只觉过去的往事,如梦如烟在脑中一一闪现。而那苍凉狐寂的感觉,勾起了他无尽的哀伤,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蓦然,远处传来了一丝动人的箫音,声源似发自那遥远的峰头,但入耳八音显明,清晰已极。   起初,箫声不疾不徐,平和肃穆,欣欣向荣,有如沐春风之感。之后,箫声愈转愈高,似若万马奔腾,充满豪壮杀伐之音,令人之血脉贲张,怒然奋起。文俊幽幽一叹,自语道:“惊天动地,气吞河狱!这人的际遇,可说得天独厚!”   随着他的自语,箫声突然一变,低沉震颤缓慢悲咽的音调,似在述说着一生的崎岖而不幸,充满了悲凉孤苦的情绪,也像是回忆伤心的往事,无可奈何地说着英雄末路。而在整个过程中,箫声中泛溢着一丝潜在的愤怒感情,与愤世的怨恨,这才是这一乐章的主题。   文俊沉浸于箫声中,眼角现出两颗晶莹泪珠,他苍然长叹道:“沧海桑田,岁月升沉,人生短促,福祸难料。思往日之悠悠,叹晚境之苍苍。老前辈,你有满腹心酸难遣难排,我唯愿你平安宁静,度此余生。”   箫声遥远,不是功参造化的武林高手,绝不可前有此功力,所以文俊认定这箫声当是高人所发。   箫声突起倏没,万籁皆寂。文俊靠在崖边,悠然入梦。   第二天一早,他放开脚程,翻山越岭沿河而进,一个时辰中赶了近百里。   这是一座大峡谷,黑黝黝的黑石奇峰,罗列三方,峭拔峥嵘,恍若万笏朝天。峡谷中无一草一木,怪石嶙峋,积雪五尺,那细小的黑河早就无声地消失。   谷口一座巨大的黑色耸立石头,上面刻了三个大有一寻的三个大字——“苦行谷”。如不留心,不易发现。   文俊心中狂喜,向内急转。转过一两里乱石,前面是两座大石形的一个窄门,顶端也刻了八个大字——“其心不正,休入此门。”   他想:我梅文俊行事,天心可鉴,我何所惧哉?大踏步跨入,向里便走。   不远又是一座石门,上面又是八个大字——“所行有亏,休入此门。”   文俊毫不迟疑,越过石门,转过了无数山角,向左一转折。   站在转折处内望,两座黑色巨石堆栈的奇峰,形成一座巨大的牌坊。远隔五里外,是盘旋上升的蹬道顶端,是一块巨大的白色石屏,耸直在半空中,十分醒目,更醒目的是白石屏上的四个大黑字——“雷音古洞”,仰首远望,看去相距不到十来里,但字迹十分清晰,不知究有多大。   那儿,隐隐传来几声盘音,令人心神为一静,万虑俱消。   但文俊却停步不进,神色怆然,木然地注视着牌坊横幅上偈语,欲哭无泪。偈语是这样说的——“入我雷音,万欲俱消,共参大乘,广结善缘。习技寻仇,争气雪耻,如有此念,劝君回头。”   文俊心里面在狂喊着:“我不是参大乘来的!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哪!”   他悄然拭掉里具下流出的泪水,取掉面具纳入怀中,再抬头远望雷音古洞四个大字一眼,倾听那万虑俱消的盘声半晌,突然展开九幽魅影轻功,倾全力狂奔出谷。   良久,远外盘声倏止,一条淡淡身影,沿石磴道闪电似掠下,向石峰形成的牌坊飞来。   不久,牌坊前突然现出一个蓬头垢脸的老花子,他凝神着文俊遗下的足印,蓦地顿足骂道:“假和尚该死!留下这劳什么警语,误了我的大事!不成!等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等了这么一个好孩子,他怎能老老实实地走了?何况他又习有老和尚的九如心法呢?我得追他回来!”   说追就追,身形一晃,疾逾电闪,向谷口一闪而没。   文俊的功力已是不错,他灰心之余,以狂奔来发泄心中的积怨,不辨高低方向,快如飞星掣电,不知越过了多少高山,踏过了多少冻结的深渊。他耳中只有一句话:“完了!完了!”   是的,完了!唯一的希望完了!今后,他只有凭既有的功力,和宇宙神龙生死一决了!   他脑中昏沉,本能的朝一个方向奔。终于,经长期的消耗真力,他渐渐地筋疲力尽,渐渐地神智昏迷,渐渐地被心中的绝望意识所击倒。   他神智全失,向前踉跄奔驰,向一处白茫茫的山脊奔去。每一步,仍有八尺以上的距离。   左前方,闪电似掠来一个淡淡灰影,那是雷音古洞的老花子,他追到两河口,知到这孩子已另走他途,急赶回头路独追。   在银色世界中,三五十里内有人行走,仍难逃过功力深厚的高手眼下。他已经早就发觉文俊的身影,正向那神秘莫测奇险奇绝的所在奔去,急得额上直冒冷汗。相距三四里,他发狂地大叫道:“孩子,快停下!停下!前面去不得,停下!”   他声如巨雷,远传十里。可是文俊已渐入昏迷,身外事毫无感觉,仍向前急走。   山脊到了,老花子也到了。   文俊知觉全失,向前一仆。   老花子百忙中掠到,相距四五丈,突然伸手虚空一抓。   文俊身影一侧,但他的冲力太大,只窒了一窒,向下一栽,立时不见。   “我该死!假和尚也该死!”老花子在文俊落下处掩面大呼道:“半步之差!半步之差!这孩子神智已失,跌下千丈黑龙潭,不跌成肉泥,也将永埋潭底。假和尚害人不浅啊!”   ※※※   文俊悠悠醒来,只觉浑身酸痛,眼前其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他想转侧,不成,浑身力道全失。他只能开合双目,感到身下的岩石,传来彻骨奇寒而已。   他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浑身力道何以完全失去。良久,耳中突然听到一丝箫声。   黝黑的空间里,箫音在空气中抖颤,凄凉,低回,令人闻之酸鼻,哀上心头,心弦中发出共鸣,泛起无尽的哀伤。   良久,箫音突敛。文俊的眼中充满了泪珠,发出一声凄凉无比的悠悠叹息。   “娃娃,你该醒了!”这声音真冷,不像发自人类之口。   文俊心中一震,打一寒颤。但他知道自己未死,分明仍在人世,不然何以有如此真实的感觉呢?他吃力地说道:“我没死!请问是哪位高人救了我一命?”   “别问是谁,你感到怎样了?”   “浑身脱力,如同瘫痪。这里何以如此黑暗呢?”   “算你命大,从高崖跌下黑潭的人畜,只有你是唯一幸存的东西。但要是没有老夫在,你也活不了。”   “谢谢你,老前辈,晚辈没齿难忘。”   “你的命是我救下的。”   “晚辈感铭五衷。”   “你得替我办一件事。”   “晚辈力所能逮,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你可不能反悔。”   “晚辈并未答应去办,但晚辈将尽全力。大丈夫千金一诺,绝不轻言背信,允诺必先明辨,晚辈不敢轻言,但请老前辈吩咐,以便斟酌。”   “哼!你先答允老夫必能办到才行。”   “晚辈恕难答允,老前辈但请先说。”   “你非先答允不可,不然唯有一死。”   文俊不悦的说道:“老前辈好没道理,难道说要晚辈取天上月亮,晚辈也必须答允不成?死固是人生憾事,但死并不能令晚辈屈服,做那不可能之事。”   “娃娃,你不怕死我倒相信,不然就不会投崖自尽。”   “胡说,晚辈昏神失足,怎说自尽?大丈夫当堂堂正正求生,岂能效弱者之为自绝?哼!”   “你不先答允老夫,只能一死,与自绝又有何分别。”   “这另当别论,不违良心,信守不渝,只能算是死于道。”   “喝!你这小子倒有一肚皮歪道理,就让你死于道吧!”   黑暗中立时声息俱无,只有气流的嗡嗡微响。   不知过了多久,文俊动弹不得,运功又不可能,他只能静静地等死。渐渐地,他口干舌燥,肚内饥火中烧。平时,他三五日不吃不喝,仍无饥渴之感,可见已经躺了十日以上了。   他渐入昏迷,脑中前程往事,纷至沓来,远处的箫声,不时在他耳中响起,如泣如诉,哀伤苍凉,撕裂着他的神经,给他无比的精神折磨。   但他仍然一声不出,绝不屈服。终于,他昏倒了。   醒来时,银色的亮光耀目。他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黑潭边突出的一块巨石上。四周,百丈外是高参天齐的绝壁飞崖。那银色的亮光,发自身畔一个怪人手中,那是一支银箫。   怪人的长相并不唬人,脸上皱纹密布,但慈眉善目,唯一可怪处是他的须发,其白如雪,将他的身躯全行罩住。他坐在石上,除了发须和脸与手,任何部分亦未露出。   文俊惊一崩而起,怪,先前消失的力量,已经完全恢复,而且更是充沛,他怔在一旁,张目结舌。   “孩子!你坐下。”老人说话了,亲切得像父亲对儿女。   文俊如受催眠,顺着坐下。   “你已经昏迷半月,服下了一颗千年龙芝,终于去尽体内杂质,与你体内的玉浆触合,你已经可以达到打能生死玄关之境了。”   “谢谢老前辈栽培。”   “你可知道我是谁?”   “晚辈愚昧,请示老前辈仙讳。”   “说起来你不会知道,你太年轻了,不说也罢。你可知道我要你答允之事么?”   “如老前辈说出,晚辈将尽力而为。”   “那是试你的心地,总算不负所望。可惜!我仅能再活半年,要是假我一年时日,你将成为武林中一代英才。可惜呀!可惜!”   “老前辈欢乐不减英华,怎出此言?”   老人掀开长髯,露出双足,文俊大吃一惊,那不是足,而是两根树枝。老人平静地说道:“为了这一双足,我百年来未离黑龙潭半步。时至今日,已经年届一百八十高龄。半年后,将是我油尽灯枯之期,你能坠崖不死,也是有缘。你傲骨天生,而心地守正不阿,不轻言诺,可见正是武林难得奇才。在我有生之年,将倾力造就你这武林奇才,为武林大放异彩。但你得用心,倾力以赴,不然你将无法由潭底出山,只能老死在这绝地黑龙潭。”   “晚辈恩师仙逝两年有半,临终曾要晚辈另投名师,不知晚辈是否可向老前辈执弟子礼?”   “那也好,可是,将来在武林中,你的辈份将骇人听闻。日后行道江湖,你终不可将我的名号示人,你能办到的话,我就收你为弟子。”   文俊起身肃容,虔诚地跪倒老人身前,行了三跪九叩之礼,肃容说道:“弟子叩见师尊,皇天答土同鉴,弟子如违背师父金谕,神明殛之。”   “徒儿请在一旁坐下,听为师一一道来。”   老人仰首向天,悠然神往地说道:“一百三十年前,我与昊天一道及南海一僧在天台山论道。盘桓三月,印证神功。那昊天一道当时乃昆仑一百零八代掌门入,南海一僧乃普陀第一高僧。昊天一道以天罡神功练成九转玄功,可说功参造化,南海一僧以雷音佛法练成不坏法身。可是他们比起我的浩然正气,仍差一筹,但他们两人却不分上下,嗔念倏生,不该以无上修为,作孤注一掷的拼搏。结果,双方两败俱伤。临别,各自约定以全部心法传授弟子,十年后再晤天台。”   说到这儿,他幽幽一叹,接着说道:“这一别,天人远隔,幽冥异路,实可慨叹。昊天一道于返回昆仑途中失踪,可能伤发身死,昆仑绝艺自此失传。南海一僧病倒普陀,从此不谈武事,下落无人知悉。我在十年后带着我那孽徒至天台赴约,仅接到南海一僧送来手书说——目下正在造就一位俗家弟子,较技印证之事就此作罢。我带着孽徒遨游江湖,没想到一念之慈,几乎丧身在黑龙潭中。”   他目中闪过一丝衷伤的光芒,语音转为沉重又道:“我收的那位孽徒,本是荒野中拾来的弃婴。我费尽心机培植,妄想人力可以回天。因他天性贪狠,故而想以后天之努力变化其气质,可惜仍一切徒然。在遨游江湖时,他不敢妄为。有我在,他深怀戒心,将我恨入骨髓。终于,他伴我到黑龙潭畔摘药,竟然起了杀师之念,出其不意以掌猛袭我的双足,将我震落黑龙潭下。”   “他呢!”文俊虎目怒张地问。   “他在那儿。”老人用手向黑潭中一指,“已经骨肉全化了,他没想到我会临死反噬,以银箫化出伏魔神音,将他同时摄下绝崖,终致自食其果,你想知道师父的姓名么?”   “弟子在恭叩师父圣讳。”   “儒林狂生皇甫浩。”   文俊脑中轰地声响,不相信这是事实,但事实俱在。在本朝定鼎以前,元鞑子气数将尽之际,有一个读书人别号儒林狂生,名叫皇甫浩,他奔走江湖,联络江湖志士,干了许多惊天动地的反抗元人的大事。据说,韩山童就是他一手培植,才能高举义旗的。至于他的武功,据说天下无敌,虽有人不信此事,但天下英雄豪杰皆听命于他却是事实,如无超人能耐,何以如此?   文俊正在惊诧,儒林狂生又说了:“我将授你一身绝艺,为你打通任督二脉,可惜为时无多,不能眼见你练成浩然正气。但在我死前,替你打好根基,将来你自己下一年苦功,自然可以练成这功参浩化,无敌天下的浩然正气。孩子,我说完了,该你告诉我你的身世了。”   ※※※   半年后。   汉中府鸿盛老店,来了一位身材魁伟,英风超绝的少年人。他那修长的剑眉下,一双俊目清澈如一泓秋水,但有时会突然射出炯炯神光,一闪即逝。   他一身雪白绣银边的缎子劲装,腰中悬着一把用白缎子剑囊套住他的短剑,肩下是一个大革囊袋,囊外也是用白缎子套着的。   汉中府来了这么一位英华绝代的武林人物,顿时成了街头巷尾的新闻。   鸿盛老店半年前出了天大纰漏,幸而东主的钱可以使鬼推磨,不但房屋翻修得更华丽,客人也莫不以一住鸿盛老店为荣。   白衣少年午间落的店,一个时辰后就发生了大事。   三匹骏马奔入南门,蹄声雷动。领头那位爷气焰万丈,马鞭儿呼啸出声,狂风暴雨撞入城来。   在鸿盛老店对面街心中,走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少女。她一身缘色劲装渐为黑色,背上青色小包果里也全是泥尘,怪!这叫化婆似的女人,竟然在包裹前插着一把长剑。她脸上全是灰尘,一双眸子毫无神彩,木然地向前注视,缓止向南门徐行。   “俊哥哥!我只有这么办了。”她用只有自己可以听清的声音说:“黑死魔老哥哥毫无音讯我等不及了。别怨我,俊哥哥,我只有到昊天堡拼了,早些和你在地下相逢,免得我留在尘世孤零零地好凄苦啊!”   三匹骏马狂奔而来,看着向少女冲到。马上人突然哈哈一声狂笑,向少女急冲。   马不会踏人,但受人驱策又另当别论,马到,声势骇人,先头那一匹以雷霆万钧之威猛冲。   在行人惊叫声中,少女若无其事迎向马前,只听“叭”一声脆响,怒马冲出七八丈,“噗”一声倒在地。   少女仍好好地向前走,迎向面后两马匹。   两匹马上的骑士,已看到前面那匹马正向前倒,大吃一惊,知道大事不妙。骏马怒嘶,两匹马左右一分,人立而起,马上人飞身落地。   先前那匹马倒地瞬间,马上人也真了得,凌空纵起八尺,轻如鸿毛落下地来。   这一连串急变,不过是眨眼间事,所有的街上行人,惊惶的纷纷奔逃四散,店门也关上了。   三个骑士一落地,立将少女围住,最先那人蓦地大吼道:“叫化婆你好大的狗……”   “叭”的一声响,他挨了从后面掴来的一记耳光,横冲八尺踉跄站住,吐出口中的血水和四枚大牙,倏然转身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脱口叫道:“啊!是你!”   “不错,是我。一别年余,少堡主别来无恙?”   说话的是鸿盛老店的白衣少年,也就是恨海狂龙梅文俊。挨揍的人来头真不小,谁不知他是宇宙神龙的大孙,风流浪子闻人雄?   他和文俊曾有一面之缘,在清泥渡瞰江楼,为了缘飞鸿卜雁,几乎动手争风。那时,文俊并未存有报复宇宙神龙后代的心念,所以虽是仇人的孙子,也不愿报复。   “俊哥哥!是……你……”小女脱口尖叫,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我是在做梦!啊!”她站不住了,摇晃着向地下一栽。   文俊大叫道:“芝妹!”抢近一把将她挽入怀中。她已昏过去,软弱地人事不省。   文俊将她的人中轻轻一捺,再挽入怀中,对风流浪子阴森森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   “通名上来!”风流浪子大叫口中漏风,难听已极。“闻人大爷送你上鬼门关。”他反手拔剑,响起一声清亮龙吟。   另两名黑衣大汉也撤出长剑,向上一围。   文俊一字一吐地说道:“恨海狂龙!”   “呸!”三个凶人骇然叫道;脸色铁青向后疾退五步:“你就是恨海狂龙?”   “恨海狂龙。不久以前,在这儿会经与贵堡主力拼一个更次,赤焰天残再次相逢,你不信么?”   突然,“嗡”一声龙吟也似的剑啸响起,锈迹斑斑的天残剑高举向天。蓦地,剑气激荡,啸声刺耳,那天残剑锈神奇的消失了,亮晶晶的透明剑身,反射着天上烈日的光芒,那一圈耀目光华,迫人不敢正视。   片刻,光华突敛,仍现出那难看的斑斑锈迹,剑向下一落,缓缓入鞘。   文俊冷峻地说道:“你该信了!”   三贼如见鬼魅,浑身发抖。大热天,他们的牙齿抖得格格地响,像是掉在冰窟内。   他们脸无人色,惊惶的向后退。   文俊大声说道:“站住!”这一声巨吼,声不大,但却透人内腑:“挺起你们的胸膛,别辱没了你们昊天堡的声望。宇内双凶,如日中天,难道昊天堡会出你们这种脓包?”   三贼听话了,果然站住。   风流浪子战栗着壮胆问道:“阁下与昊天堡有何深仇大恨?为何一再挑衅?”   文俊说道:“仇深似海,无可化解。四年前荆山夺宝,两年前白鹿岭一针之恨。要是你仍然不明,可向你那老狗一询详情。”   “大爷自会问清。你等着,大爷等会一取你的狗命。”闻人雄一面说,一面回头。   文俊喝道:“站着,留下你的双耳。”   闻人雄打一哆嗦,一咬牙,大吼一声,抢先一剑点出。   “滚!”文俊虎腕倏伸,一把扣住剑身,剑身立断,只一晃手腕,快得肉眼难辨,一双耳朵,已经到手。   闻人雄狂叫一声,掩住双耳孔往后便倒。两个黑衣大怒吼一声,双双揉身猛扑,长剑打闪。   文俊怀中的廷芝小姑娘,在文俊一捺她的人中时已经醒来。她不言不动,一双凤目泛起了光彩,用海样的情的目光,静静的凝视着文俊的脸面,对身外事恍如不觉。   “俊哥哥!快意恩仇!”她被黑衣大汉吼叫惊醒,突然说话了。   文俊说道:“是的,快意恩仇!”他虎目神光倏现,剑到掌出,只一晃,两大汉像被钉在街上面一般,剑仍向前伸出,人却拉开架式不言不动了。   文俊冷冰冰地说道:“闻人雄,传话回去,两天之内,昊天堡如不将宇宙神龙的脑袋送到鸿盛老店,恨海狂龙要血洗昊天堡。快滚!”   他向地上只能号叫,而不能动弹的风流浪子虚按一掌。风流浪子立时停止号叫,虚弱地爬起来,抱头鼠窜而去。   文俊轻瞥两大汉一眼,突然扣指虚弹,解了两人的穴道,冷冷地说道:“割下你们自己的左耳,滚吧!”   两大汉真有种,抹掉额上大汗,长剑一闪,左耳立掉,头也不回,飞身上马而去。   这时,大东门缓缓来了许多男女老少,还有几位仙风道骨的全真弟子,进了大东门。   文俊赶走三贼,举手轻抚姑娘粉脸,无限怜惜地说道:“芝妹,一别余年,你竟憔悴得不成人形,好教哥哥心疼啊!我们到客店里再叙吧!”   “哥哥!一年多来,我好苦啊!”姑娘哭了。   “妹妹,过去的让它去吧!有哥哥在你身边,让我们并肩携手,迎接未来艰苦的岁月吧!”他轻扶姑娘香肩,向鸿盛老店内走去。   他们换了一间有内外的客房,小姑娘匆匆洗毕,哭倒在文俊怀内,继续地诉说着年来的哀伤。   这一年多,她独自跑遍了千山万水,找不到黑尸魔的踪迹,最后她绝望了,哀伤无情地撕裂着这痴情少女的芳心,摧毁了她的健康,她终于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决心到昊天堡找宇宙神龙一决,即使不幸,也出自心田。   文俊含着眼泪,感上心头,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只能用无数的吻,来安慰廷芝那几乎已枯了的心田。   良久,他们悲哀已尽,重生的喜悦,在他们脸上绽开欢乐的火花。小姑娘依在他宽阔的胸怀内,转悲为喜地问道,“哥,你还恨那刺你一剑迫你坠崖的绿衣姑娘么?”   “也许我会恨她,但愿今后不再碰头。她不该不分青红皂白,无理取闹啊!”   小姑娘真诚地说道:“哥,我求求你,别恨她。”   文俊讶然问道,“为什么?别说她迫我坠崖,给我那致命一剑,就以她使你哀痛年余,饱受心灵折磨来说,我该恨她一辈子,你怎么竟要我不恨她?”   “我已经重投你的怀抱,已经心满意足了。”姑娘的粉面红似西天的晚霞,接着说道:“她赶走了宇内双凶,对我有全家之德。哥,别恨她吧!而且,她已经后悔了,我亲见她用罗帕沾了你遗下的鲜血放入怀中,悲痛地走了。”   文俊迷惑的自言自语道:“哦!她为什么这样做呢?”   姑娘神秘地一笑,笑着说道:“哥,只有女人才了解女人,我知道为什么。”   “你知道为什么?”   “她爱上你哪!傻瓜!”姑娘顽皮地捏了他脸颊一把。   “胡说,莫须有。我和她见面几次,双方连真名号也弄不清,而且一见面不动口就动手,最后她一剑几乎要了我的小命。爱?天知道!”他便将湖口官道相遇后的种种。直说到被迫坠崖的事一一说了。   姑娘静静地听完,脸上泛起神秘的微笑,说道:“这还不够明显么?爱之深,责之切,就凭她刺伤你时,那句‘为你守心丧三年’的话,她已经将整个心交给你了,哥,我敢断言,在南昌她们告诉你的姓名,绝无虚假,她好美啊!风华绝代,我见犹怜。”   文俊一把将她抱紧,笑道:“弱不三千,我只取一瓢而饮。”说完四片嘴吞相接,吻得小姑娘浑身发软。   良久,小姑娘伏在文俊怀中,用梦也似的声音说道:“哥,那蒙面的彩裳姑娘是谁?还有那个张大爹。她怎么也会赶来长湖?她的功力真高啊!难道她也是为了我的俊哥而来的么?”   文俊说道:“奇怪!你说这位彩裳姑娘,我根本不知道嘛!难道说她是芳姐?不!她没有这高深的功力啊!”   小姑娘抬起头诧异地问道:“谁是芳姐?”   “我可告诉你,但可不许乱猜。”   “不由猜的,我相信你。”   文俊便将与迷魂奼女相识的经过说了,把姑娘羞得将粉面直向文俊怀里躲,而且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文俊说完,她并未抬头,恶作剧地笑道:“痴心女子负心汉,她遇上了一个傻瓜。哥哥,温柔乡不知情滋味,岂不是令她……”   文俊虎掌一探,笑骂道:“我知道你准没好话,看你还敢不?”   小姑娘脸似一朵盛开的山茶花,喘息着轻唤道:“哥,下次……不敢,啊!你……你坏。”她突然抬身一扑,抱住文俊双肩,依在她肩窝里娇喘不已。   由大东门入城的一群人,落脚在对面的鸿安老店。   申时初,大南门蹄声如万马奔腾。汉中府城内,家家闭户,行人绝迹。知府大人据说不在衙中。即使在,他也管不了昊天堡的事。   人吼,马嘶,刀闪,剑扬,鸿盛老店外,危机四伏,杀气腾腾。数十匹骏马将街道两端一塞,马上的英雄们纷纷飞跃下马,撤兵刃,四下里一分。瞬间,街心和四周瓦面,全布上了人,这些人个个威风凛凛,面色凝重,而且相貌狰狞,如临大敌。   是的!大敌来了。半年前,恨海狂龙大闹汉中府,在同一地点,赤焰天残两把神剑首度相逢了,令天下英雄大开眼界。以一个江湖晚辈,竟然敢和昊天堡作对,这是破天荒未曾有之事。那天他不但能力拼无数闻名高手,而且还在号称江湖一绝的龙须毒针下,神奇地逃生。   今天,恨海狂龙公然明目张胆卷土重来,大街之中凌辱闻人雄少堡主,声称索取堡主头颅,如果没有超人能耐,和惊世骇俗的无上造诣,焉敢如此?   怪!在这些悍贼中,竟没有宇宙神龙在内。   店内外两侧,分立着八名仗剑大汉。街中心,八名奇形怪状的僧道俗武林高手,全都肃容屹立,向店内阴沉沉地瞪视,目不稍瞬。   街左右两端,也站了两排凶悍的劲装大汉。   街心八个人中,有六名是熟面孔。矮丑狞恶地狂星汪年、七星羽士妙真、冷红线庄容、南崆峒二老,他俩竟也来了。稍陌生的金罗汉宏禅,他那根沉重的禅杖金光闪闪,有点唬人。   另两位道爷是生面孔,是高大雄壮的威猛全真。他们是解剑池七子中的老五道圣,老六道通,都是已经丧命的老七道微的师兄,鬼使神差,他们恰好赶上了这场热闹。   在昊天堡的爪牙一拥而至,声势汹汹将鸿盛老店包围时,对面的鸿安老店中,刚住进片刻的一群男女,似乎都在店内匆匆结扎,神色慌乱。   店门外那八名大汉,突然同时举手一挥,最前面两人推门而入,八个人急闪而进。   突然,风声呼呼,黑影乱飞,“叭叭”之声不绝于耳,八个大汉分成四双,赤手空拳由门内飞跌而出,掼在街心骨碌碌乱滚,在四周讶然惊叫声中寂然不动,瞪眼握拳状如死人。   地狂星是宇宙神龙之徒,地位稍高,乃是这一群人的首脑。他一看八大汉既然无声无嗅地被人点了穴道,扔石子般摔出店外,怎得不惊?怎能不怒?他蓦然地大吼道:“谁敢冒充恨海狂龙到汉中府撒野?给我滚出来!”   他喝声刚落,店门中白衣耀目,大摇大摆地出现了文俊英伟的身形,和已经挽了一身青色劲装的芝姑娘。   地狂星倒抽一口冷气,失色地叫道:“果然是你!”   文俊跨出店门,向众人轻扫一眼,冷笑道:“是我。地狂星,你不会眼生罢!你仔细看看,恨海狂龙可是冒充的?哦!这许多人都是熟朋友哩,只有两位道爷和一个秃颅没见过。你们来的人真不少,也好,诸位是自报名号呢,抑或想做无名之鬼?”   他阴阴地说完,与芝姑娘并肩缓步到了街心,在众人身前丈外站住了,不屑地睥睨着地狂星这个人。   在两人出店的瞬间,鸿安老店内起了一声惊呼。但众人皆紧张地凝神戒备,虽闻到亦未给予置理。   金罗汉跨前一步,狞笑着说道:“小狗!你够狂啦!我,金罗汉宏禅。”   文俊淡笑道:“昊天堡酒色和尚宏禅?好,算你一份。”   最后那老道阴阴冷笑接口,踏前两步,并一指身畔同伴,说道:“这是贫道师弟,道通。上次是你用蓝羽毒鸠毒毙贫道的师弟道微么?”   文俊轻视地撇嘴说道:“又是武当的败类!你说对了。昊天堡那晚出动上百凶悍恶贼,围攻区区在下,贵派的弟子仍然不知耻,也插上一手,哼!武当就是你们这些无耻之徒!告诉你,道微死有余辜。”   “今天贫道也要你死有余辜!”道圣恶狠狠地踏前三步,仰手拔剑,目中喷火。   文俊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们听了!恨海狂龙乃是冲昊天堡闻人杰老匹夫而来,谁妄图插手将自食其果,不相关的人给我走开,恨海狂龙剑下只认敌人不认朋友。不知自爱的人,硬要干涉阻止小爷湔雪师仇之举,也就是恨海狂龙的生死对头。”   芝姑娘甜甜地接口道:“还有我呢!俊哥哥,你不会要我也走开吧?”   “芝妹,你和我不是朋友,而是息息相关的伴侣。再说,这雪仇之事,也有你一份。”   “是啊!有我一份。”姑娘凤目中泛出寒芒,“毁家之仇,一载于兹,杀啊!”她反手拔剑响起一声剑啸。   “嗡”一声龙吟似的剑啸破空四散,锈迹斑斑的天残剑出鞘。文俊倒垂着剑缓步向前,傲然地说道:“谁先上?要不按江湖规矩众打群欧,小爷奉陪。”   他的天残剑徐徐举起,虎目中冷电倏然四射,屹立如山,威风八面,像是目空一切。   “看招!”   道圣怒叫着揉身猛扑,一脸点出,银芒四射,剑啸刺耳,闪电似急点文俊结喉穴,并龙罩胸前径尺范围。老道的功力委实不弱。   “你不行!”   文俊冷笑着挥剑,银芒一现,她的天残剑向上一扬,“嗤”一声双剑互擦而过,银芒向上一洒,锈剑尖已经神奇地到了道圣胸前,距玄现大穴不足三分。   道圣惊得浑身发冷,赶忙飞身疾退。但迟了,锈影向上掠扬,道圣只觉鼻尖一凉,有些种种的液体流入口中,咸咸地,味道不大好。他一退近丈,身形一定,惊得伸手在脸上一摸,“哎呀”一声惊呼,慌不迭去掏百宝囊取药,原来他的鼻尖已经不翼而飞了。   同时响起一声虎吼,道通已经挺剑扑而来,刺出一招“天地分光”,来势奇猛。   文俊阴森森一笑,伸手拦住正欲抢出的芝姑娘,天残剑轻描淡写地信手疾挥。剑过无声,老道手中仅剩剑靶,天残剑尖正搭在他的胸前七坎大穴下。   老道被天残剑传来一阵奇大的暗劲,将他前冲的身躯止住,连看也没看清,只感到七坎穴上传来一阵奇冷侵骨的寒流,不由自主打一冷颤。他低头一看,惊得顶门上走了三魂,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听文俊冷冷地说道:“下次再见面,绝不饶你,滚!”锈影一闪,他的鼻尖也是一凉鲜血泉涌。   两老道做声不得,怨毒地盯文俊一眼,转身大踏步走了,未向任何人打招呼。   文俊虎目中神光如电,向面色惊慌的地狂星阴笑道:“地狂星,你该上了!”   “佛爷先超度你!”   金罗汉大吼,抢前三步,就是一记“横扫千军”,金光闪闪,劲风怒号。   “这家伙是个浑人,膂力却是不小。”   文俊心中在想,手可不慢,向后一仰身,伸左手疾抓杖金罗汉粗如鸭卵,重有八十斤,小小天残剑,岂敢碰这重家伙?故而先声夺人,放胆进招。   文俊并不出剑,仅仰身伸手去抓禅杖,这狂妄而危险的举动,反而把金罗汉吓了一大跳,摸不清这小子功力到底有多深,敢用这胆大荒谬的招式?他想也没想,猛地一沉腕,抢进两步,收杖头现杖尾,“虎尾穿裙”向上一挑。   “叮”一声,白影突进,天残剑点在杖身上,向前一滑,粗大的合金禅杖划开一条两尺长的大缝,大和尚的左手小指立告分家。   金罗汉毕竟不凡,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撤步旋身,一声虎吼,一招“沉香劈山”以攻自救,虽断掉一指,却逃掉一剑之厄。   “你也不行!”   文俊已试出大和尚的功力,突下杀手,天残剑一闪,剑气嘶嘶发声,搭在千钧力道猛劈而下的禅杖上,向前一滑。   金罗汉只觉力道一室,虎口发热,他难以相信那小小锈剑,竟能反震他的千斤力道,但事实俱在,不由他不信。他到底是武林佼佼出群的高手,兵刃一触便知不妙,不等到天残剑顺杖滑到就倒退八尺外,大吼一声,攻出一招“狂风扫叶”,矮身重行抢进。   白影快如鬼魅,一晃即至,禅杖扫出一半,锈影已从到而降,无数锈尖向下急射。   “呛啷”一声龙吟,寒芒暴进暴退。金罗汉额角鲜血如注,倒拖着禅杖退至街边,另一方银芒暴退处,正是手持七星宝剑的七星羽士,他冒险抢救金罗汉,被文俊一剑震退八尺有余,手中的七星宝剑缺了一粒米大缺口。算起来,这把三大名剑的七星宝剑,已经第二次伤损在天残剑下了。老道被震得热身翻腾,持剑的手不住颤抖。   “这次你非死不可!”   文俊蓦地叱喝,锈影飞射七星羽士。   “咱们上。”   地狂星大喝,手中银剑疾挥。   他们五个人刚扑近,七星羽士已经吭了一声,摇晃着望后便倒,由腹至额,不多不少七个细小剑痕,七星宝剑飞三丈外去了。   在怒吼如雷中,地狂星、金罗汉、南崆峒二老,四个人三剑一杖,拼死围住文俊猛攻。   冷红线找上了姑娘,迫得芝姑娘还手无力。   四周悍贼呼喝着向前一围,声势汹汹。   文俊突然亮声高呼道:“师父!弟子大开杀戒了!”   他叫声一落,天残剑锈迹突然神奇地消失了,亮晶晶恍若锈明的剑身,映着烈日,焕发出耀目光华,幻化出万朵寒星。他不进反退,身后的两个老道,有一个肩上中剑立时躺倒。光华一闪退到芝姑娘身侧,冷红线只觉手中一轻,粉肩一麻,耳中响起文俊冷酷的声音道:“你还不太坏,快滚!”   她只觉得身躯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掌力一送,飞退三丈外,跌在屋檐下,立时知觉全失。   这一瞬间,芝姑娘的四周,血肉纷飞,惨号骤起,扑近的悍贼湖水般向后退去。   白影飞旋一周,抢到金罗汉身前,光华一散一聚,金罗汉的禅杖脱手飞出,他腹胸额留下了三朵梅花,尸身倒下,禅杖势似奔雷,急射地狂星。   地狂星银剑疾振,由杖下猛扑文俊,一招“花中吐蕊”吐出无数银星,剑气狂啸,直射文俊胸前。同时,他左手疾伸,三枚肉眼难辨的细小絮影,先银剑而至。   文俊功力已到炉火纯青,早已看出那是宇宙神龙的暗器龙须毒针,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天残剑一挥,阻住银色剑影,出左掌向前一登。   三枚紫影似被罡风所扫,以便强更急的速度回头奔。地狂星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号,扔掉剑栽倒。他想伸手至胁下取百宝囊中解药,但光华一闪,两手十只手指齐根而断,百宝囊凭空飞走。他像断了腿的疯狗,惨不忍睹的翻滚叫号,缓缓地缩成一团,浑身渐变灰黑。   芝姑娘不是冷红线的敌手,但对付悍贼如虎入羊群,昆仑的玄天神剑为玄门一绝,杀人如切菜。但她绝不追杀,不离文俊左近。   地狂星一死,唯一幸存的是一个老道,那是南崆峒二老中的玄尘。他抱着师兄奄奄一息的躯体仰望苍天,脸色死灰,正喃喃地自语,其声极轻,微不可辨。   文俊走到老道面前,阴森森地说:“你有什么后事可交代么?”   天残剑随声徐徐举起。   老道鹰目中射出怨毒的寒芒,用那不像人的声音说道:“你想赶尽杀绝么?动手罢!”   “丢下那该死的家伙,拾起你的剑,我给你绝对公平的机会,让你再施展半年前的威风。”   文俊说话时,脸上泛起残忍而刻毒的微笑。这微笑,令老道汗毛直竖。   老道没做声,脸上的皱纹更深了,灰铁色的肌肉不住抽搐,翘首望天,不言不动。   文俊不屑地说道:“你不动手吗?我仍要杀你。生有时杀有地,半年前你要取我的性命,今天该我取你的性命了。”说完,天残剑缓缓举起。   老道额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他软弱地说道:“你动手罢!崆峒派今后将全力对付你,江湖上你将寸步难行。贫道误信宇宙神龙的话,认为你已葬身汉江,故而单身在此等待水落石出,不然本派高手齐至,你早该粉身碎骨了。”   “就凭你崆峒派几块料。哈哈!你不觉太过妄想么?”   “你怎么说都成,反正我已经落在你手中。这一天,我已不可能再看到了,日后的事实可以给你证明。”   “你认为贵派了不起么?”   “人才济济,做视江湖,像贫道这种身手的人,本派中,多如牛毛,不久你就会相信了。”   “好!我希望相信。”   声落,光华疾闪,老道的右耳跌落地面。   “给我快滚!半月后咱们南崆峒再见。”   “我记下了。”老道知道死不了,神气起来啦。   “半月后贫道扫径以待,并为你准备桐棺。”他还想再说,但一触那文俊凌厉眼睛,又将到嘴的话咽回,抱着重伤的师兄,大踏步走了。   昊天堡的人,早跑得精光大吉了,街道上静如鬼域,血腥触鼻。   文俊收剑入鞘,伸手挽起身畔的芝姑娘,正待入店。鸿安老店的大门,“呀”的一声,闪出一个英俊的少年人。他纵至文俊身前,抱拳一礼道:“在下是昆仑葛云鹏,请阁下再至南门外灵官庙一会。”   芝姑娘讶然叫道:“啊!是师兄铁胆郎君么?”   他惊奇地打量姑娘,惑然地问道:“在下正是铁胆郎君葛云鹏,请教姑娘芳名,怎称在下为师兄?”   “家祖九现云龙徐占海,小妹名廷芝。皆因家祖奉师门令论,不许在江湖暴露身分。小妹自幼生长长湖,从未参谒师门,故以对师门陌生。”   铁胆郎君凄然地说道:“唉!糟了!谁料到你师妹竟然在此呢?这……这……”   姑娘惊问道:“怎么啦!小妹在这儿错了么?”   “一言难尽,等会儿你就知道。”   “到底为什么?”   “这时不便说明。店内就师门几位长辈在,你爷爷恐怕即将赶到,在灵官庙再见。”说完,向两人抱拳一礼,闪入店中去了。   文俊牵住姑娘纤手,毫无表情地说道:“我们到灵官庙去吧,看爷你是否赶来了?”   “哥,你知道葛师兄神色惶急,为什么呢?”   “这位铁胆郎君满脸正气,他在心中作难。你问为什么,很简单。”他拍拍腰中天残剑,又道:“就是为了这把剑。在江西,芳弟力斗桃花仙史时,我就看出是昆仑门人,所以在长湖时,我请你不要将我身分说出,原因在此。当日在长湖,要不是双凶同现,我也不会露出天残剑。当时爷爷脸上神情,我已尽入目中,不然我不会突然离开你们;逃避凤瑛二女,不过是借口而已。你该知道天残与你师门的深仇大恨啊!”   芝姑娘惶恐地说道:“爷爷从没有告诉我啊!”   “这是爷爷厚道之处,他知道这仇恨是不必要的。当年恨海狂人仗剑怒闯东昆仑,也不全是他的错,六大门派的人逼迫他出此一着的哪!谁愿意惹事生非呢?”   “哥,这……这事如何是好?”   “我不会对爷爷无礼,但也不甘心受辱。你可以想得到的,爷爷莅临汉中,显然是冲昊天堡而来,一雪长湖毁家之耻。假使你师门坚持要和我先作对,那……”   “哥,我们不去也罢!”   “傻妹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临头,没有躲避的余地了。看那儿!”他用手一指远处瓦面。   姑娘放眼望去,远处瓦面有十数个身影,快如流星向城南急掠。文俊又道:“这是贵派的盖世奇学,‘追风驭电’轻功,并用‘龙腾大九式’身法,功力已属炉火纯青之境,显然都是贵派高人,不去成么?”   姑娘手心沁出冷汗,粉脸泛灰。   “芝妹,我知道你痛苦已极,我也五衷如焚。也许你我的山盟海誓,会在这年深日久的师门仇恨中化为泡影,或者抱恨终……”   她流着泪惊叫道:“啊!哥,我……我受不了,我……不打算对贵派决绝,因我的师门与昆仑大有渊源,我会在可以容忍的限度内让步的。快走吧?别太迟了。”两人携手出了南门,向灵官庙赶去。   灵官庙,距城南仅三里。庙前一片大广场,一条大道由城南蜿蜒而来,直通巴峪关。以南,丘陵起伏,远处是连绵不绝的峰峦,乃是巴山余脉。八十里外就是昊天堡。   文俊离开汉中不久,昊天堡的众徒重行聚集,匆匆收拾尸体,默默地散去。   由城东,静静地来了两个行脚僧,年纪约在古稀之间。一个方面大耳,一个相貌清癯,手提方便铲,徐徐而来。   街心血迹惨不忍睹,还有两个昊天堡的劲装大汉未走。两和尚寿眉一扬,念了声阿弥陀佛。那方面大耳的老和尚,走进两大汉合掌一礼,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这儿发生了祸事么?”   “不错,杀人如麻,可是用不着和尚念经超度。”   “施主是说,光天化日之下,在王法之地杀人如麻?”   大汉不耐地答道:“是的,和尚。光天化日又待如何?王法?哈哈,只值三文钱。”   “凶手是谁?血迹鲜明,此事发生不久咦!”   “叫什么恨海狂龙,城南灵官庙就所以将他找到。”   大汉说完,与同伴牵过马匹,扬长而去。 第三十二章 昆仑派索剑   方面大耳和尚说道:“觉非法兄,恨海狂龙未死哪!我们快去瞧瞧,他在这儿杀了不少的人哩。”   被叫觉非的清癯和尚冷冷地说道:“算啦!少管闲事。天残剑据说已经沉入汉江,咱们少林和贵派峨嵋都与恨海狂龙私人恩怨,仗剑扰乱六大门派山门的又不是他,上代的仇恨不能永远牵连。”   “咱们可不能让他胡作非为啊!”   “胡作非为?哼!”觉非冷哼一声,又说道:“刚才那两位凶悍大汉,是昊天堡的爪牙,是非已不问可知。”   “反正无事,何不至灵官庙一走?看看恨海狂龙是何许人物,岂不大佳?”   “也好。”觉非首先向南而去,喃喃地说道:“但愿天残剑确是沉入汉江,少生多少是非啊!”   两和尚一走,西城来了不少年高德重的老道,直奔鸿安老店。刚抵店门,店内出来了铁胆郎君葛云鹏,大伙儿扑奔城南。铁胆郎君走在最后,他前面正是两个俗装老小,正是九现云龙徐占海,和芝姑娘的哥哥徐廷芳。   不久,城郊破落的花园内,三个淡淡红影翩若惊鸿,向南郊一闪而没。   城西奔来两匹骏马,马上是两个英伟少年,驰到鸿安老店下马,推门而入。不久,他们又匆匆出门,向城南狂驰,他们是翠园小主人东方英东方群两兄弟,他们没死在氓江。看他们神采飞扬景况,这半年中也许有奇逢。   灵官庙前广场,昆仑派的人已经先到了,以两个须发如银的老道为首,占住东面,共有二十人之多,道俗男女俱全,全部肃容而立,凝神以待。最右首,站着昆仑双鹤,他俩低首垂眉,脸上布满痛苦神色。   大道远处,现出文俊的白色身影,和芝姑娘的青衣,两人并肩而来,姑娘额上见汗,脸色苍白。   文俊在老道丈外处一站,抱拳一礼道:“武林后学梅文俊,参见诸位仙长。”   “贫道无影仙太风。”右首老道傲然地回了一礼,一指下首老道又道:“这是敝师兄雷电手太雷。”   文俊淡淡一笑道:“原来是昆仑四大护法,久仰久仰。”   芝姑娘抢前数步,跪下叩首道:“徒侄孙徐廷芝,叩请师祖叔金安。”   所有的人全都一怔,昆仑双鹤幽幽一叹。   无影仙怒形于色地问道:“你是占海师兄的孙女儿?”   “侄孙正是。”   “你起来,站在一旁,你爷爷快来了,这儿的人都是你的长辈,等会儿再行参见。”   廷芝软弱地站起,惶急地退地一旁,一双明眸,无助地凝视着文俊。   无影仙冷然向文俊发问道:“你就是恨海狂龙么?”   “在下正是恨海狂龙。”   文俊的语音也够冷。   “恨海狂人是你的师父?”   “非也,只可算是朋友,但在下心中却师事他老人家。”   “哦!原来如此。你可知天残剑与六大门派之间,五十年的恩怨牵缠?”   “略有所闻,年深日久,道长提此则甚?”   “哼!年深日久,昆仑派太字辈的弟子中,大都健在,五十年前之事,刻骨铭心,怎说年深日久?”   “道长宠召在下来此,是何用意,但请言明。”   “本派之人,对阁下毫无恶意。”   “在下先行谢过。”   “但贫道有一情之请,还请少侠俯允。”   “道长但明告,力所能逮,在所不辞。”他在装迷糊。   “天残剑乃为祸之源,六大门派中人,志在必得,少侠可有耳闻?”   “在下不知其详,剑只有一把,六大门派皆志在必得,岂不为害更烈,伤了彼此和气?”   “少侠只知其一,当初六大门派共同约定,只消擒获恨海狂人,天残剑即由六大门派轮流保管一年,最后归获剑之门派永远封存。在而后十年中,其他五派皆须听命驱策。”   “好一个莫名其妙的办法,难怪引起如此风波。”   “你说什么?”无影仙变色地问。   “没什么,可笑而已,道长的意思……”   “请少侠将天残剑留下,少侠将是昆仑派的情义朋友。”   “如果我不呢?”   “不?少侠笑话了。”无影仙轻蔑地说。   “绝不是笑话,在下要仗此神剑湔雪师仇,岂肯拱手送人,让苦心孤诣尽付流水?”   “昆仑派将替你倾全力,你大可放心。”   “哈哈,道长未免轻于言诺了,你们能办到么?”   “天残剑到手,以六大门派之力替阁下效力,无住而不利,怎说办不到?”   “六大门派故步自封,良莠不齐,能办事么?少林闭关自守,雪山不况外事,崆峒无所不为,武当野心勃勃,峨嵋足不出川,至于贵派么,连门下也绝不提昆仑二字,想想看哪,这一盘散沙能成大事么?江湖中汉双凶一霸三个人,把武林闹了个腥风血雨,你们自命名门侠义道,一个个独善其身,侠何在?义何在?假使不是宇宙神龙火焚徐家湾,赶尽杀绝,贵派恐怕仍会缩首昆仑的。再说,你们正事没办,为了可以驱策其他门派十年的天残剑,竟先找在下生事,舍本逐末,在下深为道长惋惜。”   文俊言正词严的一阵数落,把众人说得哑口无言。可是无影仙却怒火陡发,雷电手虎目睁得圆圆的。   无影仙厉声叱道:“小畜生你说完了?贫道不和你计较,你只消说声是或否,便决定你的生死。”   “哈哈!道长自问可以胜得宇宙神龙么?”   “虽不胜但亦不至败。”   “倒是由衷之言,可是色厉内荏。这样吧,等诸位昊天堡事了,在下就在此相候,再决定是否交出天残剑,成么?”   “贫道一向不信空言,你少玩狡猾。”   文俊怒火陡发,正待发作,但一触芝姑娘那惶急忧伤的目光,怒火立消。他正色说道:“梅文俊一生不知狡猾为何事,言出必践。宇宙神龙乃在下杀师仇人,须仗天残剑,克制赤焰剑,手刃师仇后,再送贵派不迟,道长难道不谅么?”   “少侠语出由衷,老纳愿为证。”   发话的是一双老僧,不知何时到的,随声转出灵官庙。   “原来是少林高僧觉非,峨嵋法因长老,贫道稽首了。”无影仙神态相当冷淡。   两和尚合掌为礼,觉非诚恳地说道:“老内与法因大师绝不参与此事,诸位道友如信得过贫僧,愿为鲁仲连排解此事如何?”   无影仙傲岸地说道:“不敢劳动大师法驾。”   “那么贫道告退。”两僧转身退下。   无影仙厉声问道:“阁下是留下剑呢,抑或赔上一命?”   “剑绝不留下”,文俊忍无可忍,“凭你也取不了梅某一命,哼!”他目中神光倏现,面泛杀机。   “俊哥哥……”   芝姑娘情急大叫,向前疾走两步。   “给我退下!”   无影仙蓦地将她叱住,踏前三步。   “师兄请退。”雷电手向前说:“待我擒他。”   “哈哈!”文俊狂笑起来道:“街心之战,诸位隐于鸿安店内,情景全在目中,轻言擒我,岂不可笑?”   “可笑之事多着哩,你敢与贫道在掌上见个真章?”   “道长绰号雷电手,拳脚自有出色能耐,在下不敢妄自菲薄,你上啦!”   “师兄小心!”昆仑双鹤的老大太昊神色紧张地叫:“他的六合须弥功可怕。”   “师弟放心,昆仑天罡掌怕过谁来?”   文俊傲然地说道:“雕虫小技,也敢大言不惭。请上!”   雷电手揉身欺近,左手虚伸,一股雄浑潜劲随掌而出。   文俊向右徐移一步,冷然盯紧雷电手的眼神。老道见文俊身形一动,右足疾进,右掌快如电光石火,“惊涛裂岸”猛地拍出,无数掌影飞舞,奇猛地闪家真力排山倒海似向文俊涌去,声如殷雷,劲急绝伦。   文俊冷哼一声,对袭来的雄奇劲道不加答理,左足微动,巨大的虎掌楔入殷殷雷鸣之中,看去缓慢,其实极快,五指箕张,急扣老道右掌脉门。   雷电手只觉所发的浑雄劲道,一近文俊身畔,即如泥牛入海消散于无形,而对方那晶莹如玉巨掌,已劲到了腕下了,他心中大骇,急忙撤招挫腕,大吼一声,左手天罡掌以八成力道闪电似扔出。   文俊右掌一拂,将天罡掌足可摧山裂石的劲道引开,左掌不变,直探老道右肘曲池。   雷电手不仅是惊,额上冒出冷汗,他自命身手快如雷电,但对方却更胜一筹,且更为轻灵飘逸,从容不迫,不由他不惊,火速旋身撤步,劈出一招“乱石崩云”。   两人在眨眼间换了两招,老道已移动了三次方位,退了五步。旁观的昆仑门人,全倒抽了一口凉气。   双方各攻了九招,蓦地响起文俊冷冰冰叱喝:“换一个来!”就在人影难辨中,雷电手肩骨被文俊一手按住,一股无可抗拒的软绵绵力道,将他送出两丈外,几乎一跤跌倒。   他踉跄站稳,怒叫一声,撤下领上拂尘,正待扑上,昆仑双鹤已经双双纵出了。老大太昊稽首一礼,老脸上神色凄然地说道:“太昊太罡并非无耻之徒,可是师命难违,少侠幸勿见责。半年前少侠义救贫道一命,大恩没齿不忘,唯望来生相报。愿少侠福寿绵长,赐贫道兵解善缘。”说完,神色肃穆撤下背上长剑,两人左右一分。   文俊心中一酸,缓缓撤剑,向无影仙喝道:“请问太风道长,贵派掌门人龙虎真人何在?”   无影仙冷然地答道:“阁下毋须多问。”   “今日之局,事关贵派兴衰,道长难道就可以断然做主么?后果道长可曾考虑周详?”   “贫道位列昆仑护法,不劳阁下操心。”   文俊蓦地大吼道:“你自己上吧,杂毛!恨海狂龙如不在十招内要你剑上溅血,天残剑双手奉上。”   “君子一言。”一旁的少林僧人觉非说。   “快马难追!”峨嵋的法因大师接口道。但太昊已发话了:“少侠请!”太昊举剑一挥,刺出一朵剑花,急袭文俊,左首太罡也点出一招“一元复始”。   文俊徐徐挥剑,天残剑幻化万道剑花,在身畔结成一道剑墙,将昆仑双鹤的凌厉攻势一一化解,双足未移半分。他心中暗忖:“看来这些杂毛不可理喻,要不给点颜色他们瞧瞧,他们定不死心。”便陡然叱道:“要你们一齐上!”   这时昆仑双鹤已不顾生死,一左一右拼死扑进,使出玄天神剑中的杀着“鸿钧三旋”。两人功力深厚,剑气嘶嘶锐啸,双剑合璧,威力何止大了一倍?   文俊发出一声清啸,天残剑锈迹尽褪,晶莹的剑身发出夺目光华,白影倏动。   在众人惊呼声中,场中响起一声清越龙吟,银芒发射,人影倏合倏分。文俊捧剑屹立,恍如天神降世,晶莹的天残剑发出震人动魄的振鸣,剑气嘶嘶锐啸。   昆仑双鹤飞退两丈外,脸色死灰,额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两人手中仅剩剑柄,剑身已化成无数碎片,变成无数银芒四面散飞。   昆仑所有的门人,全都惊出一身冷汗,瞠目结舌,倒抽一口凉气。   觉非神色肃穆地说道:“我佛慈悲,武林劫运至矣!”   法因接口道:“阿弥陀佛,此子心地慈和,但傲骨天生,如不受外么所诱,定然造福江湖。”   文俊冷然地叫道:“无影仙,出来!十招!别弱了昆仑名头,辜负了玄天神剑。”   无影仙大踏步而出,撤下长剑。文俊虎目中,神光如电,天残剑缓缓下垂,剑上光华令人心慑,剑气迫人肤发。   “俊哥哥!请不要……”   芝姑娘惊叫,但一触文俊神目中的冷电寒芒,和脸上的凛然神色,她心中一震,用手将自己的小嘴掩住了。   无影仙功力提至十成,长剑上的内家剑气嗡嗡锐啸。他步步凝实,举剑齐眉,缓缓举步接近他。   双方距离渐近,一丈、九尺、八尺了!正是最佳出剑的距离。所有的人,全都屏息以待,手心和额际全是冷汗,心中狂跳,隐隐可闻。   无影仙抢制机先,嗡一声剑啸,攻出一招“万流归宗”,朵朵银花四面八方向文俊身前汇聚,潜劲重似千钧。   文俊直待银花射到,方行出招,光华一闪,就是一招绝着“怒海藏针”,正是破“万流归宗”的杀着。无数光华飞旋,将朵朵银花向外猛振,一点电光倏然楔入,剑未到剑气先至,寒森森地剑气冲破无影仙的护身真气,一闪而入。   无影仙不愧是昆仑四大护法之首,剑锋一转,向右一振,身形借力横飘三步,脱出重围。在这生死一发之间,他只觉得那一丝侵骨剑气,由胸前扫过右肩,其冷无比,不由机伶伶地打一冷颤,脸色略变。   这种以内家真力发出剑气相博,丝毫不能取巧,一招一式生死须臾,一切诱敌的花招全用不上,全是内家修为和精纯剑道的竞争,锦标是对方的血和肉。   这一招看去双方皆未分胜负,但显然无影仙落于下风,龙韬十二剑先天上就可以克制玄天神剑,无影仙怎不糟透?何况文俊的内功已经练至由神返虚之境,比他高出多多呢!   文俊身形微侧,踏前一步,剑尖微沉,说道:“一招!你小心了!”   声动剑动,光华疾闪,仍是一招“怒海藏针”,四周光华如虚似幻,中间那丝闪光似实犹虚。   天影仙长剑急挥,“罡风扫云”立还颜色,猛攻文俊肘腕,向左斜身而进。两股剑气一触,无影仙只觉全身一震,虎口发烫,护身真气一窒,冷冰冰的剑气抢面生寒。他临危不乱,左手剑诀一沉,变指为推,天罡掌力骤吐,身形借反弹之力斜飘三尺。   他身形未定,文俊的轻吐已经入耳,剑影已临。   “第三招,着!”   无影仙只觉剑如长虹,飞射而至,他心胆俱寒,身形猛挫,贴地从文俊左侧掠过,并一剑扫出。   他避实击虚,满以为必定得手,岂知他快文俊应变更快,天残剑一沉,他的道袍后襬飞落一幅,冷森森的剑尖贴后臂而过,差半厘皮破血流。   无影仙掠出丈外,还未站稳转身,身后已传来文俊那令人心血凝结的语音道:“四招到!别尽躲。”   声音似的在耳后,直透耳膜。他想回身扫出一剑“旋风落叶”,拼个两败俱伤!但迟了!冷森森的天残剑已掠顶而过,九梁冠连同道髻不翼而飞,耳中传来一声闷雷似的低吼,接着是一声清越龙吟,狂风劲啸。   他木然转身,脸色死灰。丈外,文俊抱剑卓立,英华绝代,豪气骏发。文俊对面丈余,站着一个面色凝重,寿眉深垂的老道人,手中拂尘根根竖立,无风自摇,但前端已平平整整,显然已被天残剑削掉三寸以上。他认得,那是老一辈的师伯,昆仑三圣的首圣“剑圣至真”。   人影疾闪,来了不少人,那是昆仑第二批门人到了。   无影仙长叹一声,手腕一振,长剑断成五段,他扔掉剑柄,趋前伏下叩首道:“弟子无能,有损昆仑声誉,乞师伯恩赐弟子自绝,以谢师门。”   “你已尽了心力,过不在你,不必自久,你退下。”剑圣沉重的一挥手。无影仙只好再拜起立,说道:“谢师伯恩典。”他低首举步,怆然离开。   “爷爷!”芝姑娘大叫一声,飞扑后到的九现云龙。   “芝儿,是你!”九现云龙惊喜的将爱孙挽入怀中,老泪如泉:“苦了你了,孩子!”   “爷爷!俊哥哥他和祖师爷……”   “呀哎!是俊儿!”九现云龙失色地叫:“他……他没死!糟!”他放开廷芝,趋前惊呼说道:“俊儿!”   “俊哥哥!”廷芳和廷芝齐声急叫。   文俊正徐徐攀剑,向一步步走近的剑圣迎去。他突然止步,目不旁视地说道:“恩恩怨怨,过眼烟云,别叫我,我是恨海狂龙,与天下头林为敌的恨海狂龙。”   “俊儿!听我……”   剑圣凛然地问道:“占海,怎么回事?”   徐占海强抑心潮,将文俊与孙儿女义结金兰,徐家湾临危赴援之事一一说了。   无影仙也讪讪地将汉中府目睹文俊扬威,发现他用的是天残剑约会灵字云的经过说出。   剑圣向木然呆立的昆仑双鹤问道:“大昊师侄,上次汉中救你脱厄的人,可是这后生?”   太昊垂首答道:“禀师伯,正是此人。”   “你们都退下。”剑圣略一颔首,又向文俊道:“论辈分,贫道直呼汝名并不为过。俊哥兄,你真不肯将天残剑交给敝派保存么?”   “老前辈明鉴,晚辈必仗此剑手刃师仇,在宇宙神龙未援首前,恕难应命。”文俊恭敬地答道。真正论辈分,剑圣是昆仑一百零九代弟子,而文俊的再传师父儒林狂生皇甫浩,却与昆仑一百零八代掌门昊天一道是至交,所以算是平辈。目下昆仑掌门是一百零九代至字辈的龙虎真人至清,也是文俊的平辈呢!   “孩子,贫道负责替你湔雪师仇,你能将剑先交敝派么?”   文俊断然地说道:“不能,刚才晚辈无礼,与前辈换了一招,以老前辈目下的功力来说,仅可与半年前的宇宙神龙相伯仲,难操左券,必须由晚辈完成心愿。”   剑圣脸色立变,在昆仑三圣中,剑圣至真最为自负,性情也最暴烈。他是雷电手太雷之师,师徒俩一般儿火暴,最无容人之量。文俊这一段话确是肺腑之言,他为人耿直,想到就说,毫不加以委婉掩饰,剑圣怎能听得入耳?老道无名火起,厉声说道:“你是说贫道不如你么?无礼已极!”   “老前辈心中雪亮,何用晚辈解说?”   “住口!你得收回你的话。”老道狂怒的叱喝。   “听不听在你,少在我面前大呼小叫。哼!”文俊也火啦,语言转冷。   “俊哥哥,你得忍耐啊!我……”芝姑娘惶恐大叫。   老道怒叫道:“滚开!闭嘴!占海,将她带开。”   九现云龙苍白着脸,狼狈地挽着泪流满面的兄妹俩,缓缓退出一旁,廷芳愤怒地说:“爷爷,芳儿并未叩拜过祖师爷吧?”   “是的,孩子,但你爷爷是昆仑弟子,在形式上你也算昆仑门人,你不可胡思乱想。”   “难道说,只消一人身为昆仑弟子,而后千代万代都算昆仑门下么?”   “这……这……孩子,这又当别论。”   芝姑娘狂叫道:“就由我们开始别论罢!我不是昆仑弟子,不是昆仑弟子,不是……让我和俊哥哥在一起,爷爷,放开我,放开我!”   她正在挣扎,人影一闪,到了雷电手太雷,他用怨毒的目光紧盯芝姑娘,阴森森地说道:“住嘴!休怪贫道无礼,你试再胡说八道看。”   姑娘形同疯狂地道:“你管不着派外人,哈哈!有种你去找宇宙神龙,在我一个小女子面前发威有何用处?我偏要……”   雷电手端地快如雷电,点了姑娘晕穴,九现云龙抱住爱孙,变色道:“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哼!你小心犯上欺师之罪。”   “哈哈……”一旁的廷芳狂笑起来:“好一个欺师犯上的罪名,哈哈……”笑声未落,已被雷电手制住了。   九现云龙老泪挂上腮角,木然两孙穴道解了,抱入怀中,仰首望天,喃喃地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苍天啊!我徐占海造了什么孽呢?”   这时场中已剑拔弩张,双方皆举剑待发,剑圣手中多了一把青芒蒙蒙的宝剑,剑气森森,他沉声说道:“你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丢剑,一是丧命。贫道剑下无三招好汉,亦无十招以上的英雄。”   “哈哈……”文俊狂笑,但剑尖屹挺未动分毫,道:“杂毛,你自称剑圣,大自夸了,十招之内,你的剑圣名号可能付之东流,血溅的恐怕是你而不是我!”   “壮哉!人如龙,气如虹!”声如银铃,发自灵官庙庭瓦面。   “剑道神通,盖世奇才,令人羡慕得紧。”   众人皆抬头一看,全都一怔,瓦檐口,不知何时站了三个人,一身红裳,腰悬长剑,美如天仙的小姑娘们,正指手划脚向这儿说笑。   这三个美人儿,文俊认得左首那位,她正是文俊的义妹,迷魂奼女吴芳芳。   少林同僧觉非蓦地轻呼道:“绛衣夫人南宫瑶!这女魔可怕极了,今天大事不妙。”   “呛啷”一声震耳剑鸣,人影乍合即分,文俊和剑圣换了一招,真力拼上了。   文俊一招落空,杀机上涌,长啸一声,攻出一招“七星剑联珠”,光华幻成阵阵彩霞,剑气丝丝。   剑圣先一招已知少年身怀绝学,功入化境,不由悚然而惊,凝神静气运剑,奋全力着意的周旋。   人影乍合乍分,静止时点尘不惊,只有剑气嘶嘶锐啸,进击时疾如电闪,急似惊雷,不辨人影,好一场龙争虎斗。   一个盖世奇才,一个武林耆老,端的好一场恶斗,五丈内劲风飞旋,砂石纷飞,剑气迫人站立不牢,裂人肌肤,蓦地里,响起文俊的清朗语音道:“十招已过,吹牛的名号仅此而已,看我的了!”   声落,光华渐缓,怪!剑圣并不因天残剑缓下而轻松,反而神色凛然,目中呈惊骇之色,只见文俊左手剑诀向前一引,向左一挥,天残剑轻飘飘一剑点出。   剑圣不知怎的,手中青芒飞舞,劲急地要将天残剑振出偏门,可是剑一近接触点,即向下一滑,或者向侧荡开,连封十余剑,退了两丈余,那距胸前不到两尺,光华夺目的天残剑,仍摇晃不定歪斜攻入。   文俊的身形,并未见他起步,双足贴着地面飘进,像幽灵一般,如影附形随着剑圣飘动。   “当”一声狂震,剑圣被迫急了,一挫身形,全力封出一剑,左手劈出一记昆仑绝学天罡掌力,方摆脱天残剑紧迫袭击,他自己的身形,也被天残剑反震而回的天罡掌力震得飞退八尺,他脸色泛黑,胸前起伏不定,额上也冒着大汗。   “这是什么剑法?”昆仑的门人同声骇极而叫。   “这少年人学如翰海,深不可测,可怕!”两和尚也叫。   “咦!这剑法多诡异啊!”红衣少女也同声惊叹。   “第二招,名叫‘卧虎藏龙’,小心你的下盘,同时要护住心窝,更要小心咽喉,龙出必死的,看你是否有擒龙之术,准备了!”   文俊虎目神光如电,杀机正盛,他将儒林狂生所传绝学用上啦!未出招前朗声道出,把众人惊得呆住了。   剑圣脸色铁青,刚才文俊那诡异的一招,已将老道的真力消掉了七成,这一招他自知难逃公道,心中早虚,手中剑不住微颤,剑气渐弱。   他心中暗叫道:“完了,一世英名尽付东流,完了!”   文俊面泛杀机,右足微抬,天残剑向右上方斜指,徐徐下降,剑上的光华神奇的闪缩,晃动着,与先前发出内家剑气时迥异,并且已无剑啸发出。   在场所有的高手,全都是莫名其妙,也未听说过剑招中有其“卧虎藏龙”但由剑圣刚才惶乱地连封十余剑,也未能将那神奇诡异的一招封住,可知即将开始的“卧虎藏龙”定然更为神奇霸道了,所有的眼睛全瞪得比灯笼还要大,手心冷汗直冒,彼此心跳之声清晰可闻,场中寂静如死般。   剑圣满头大汗,颤动着的剑尖缓缓举起,双足微抖,面色惨厉,一步步向后退。   地面上,半寸深履痕十分触目,令人望之心惊,老道的功力委实不弱呀!   文俊脸泛阴笑,目现异彩,双足轻飘飘地移动,逐渐向剑圣迫近。   突然,传出一声尖锐的娇叱:“不要脸!哎哟……”那是芝姑娘的声音。   “师弟,你……”这是九现云龙的惨愤叱喝。   “大声些,叫!”雷电手那不是人类的嗓音在叫。   “哎……”芝姑娘不能不叫,声如垂死哀猿。   文俊心中如受巨雷轰击,缓缓转首看去,不由气冲牛斗,血脉扩张。在昆仑门人前面丈余,雷电手左爪扣住芝姑娘左肩,面泛狞笑,任由姑娘挣扎呻吟。   “无耻!”瓦面上绛衣夫人骂。   “这就是名门大派的所为,嘻嘻!卑劣无耻,武林蒙羞!”   “夫人,我们下去,还他们公道。”迷魂奼女说。   怪极,她竟然对文俊毫无表示,以往她不是对文俊爱之入骨么?来了这半天,算是她第一次开口。   “别管他们的闲事,让他们自己血流成河。”绛衣夫人笑着说,状极愉快。   昆仑数十门人,目中皆现出不齿之色,有些以手掩面,有些垂首转身。   两个和尚寿眉轩动,合掌大声地念:“阿弥陀佛!阿弥陀……”   白影快如闪电,一晃即至。   雷电手也不慢,白影刚动,他的右手已按往芝姑娘天灵盖上,对掠到的白影说道:“站住!进入一丈以内,将有两个尸骸。”   文俊愤怒如狂,但却乖乖地站在一丈外,怒叫道:“想要挟我么,昆仑竟出了你这种无耻之徒。”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爱怎么说都成!”   “这是你们昆仑立派宗旨,贵派祖师的遗规么?”   雷电手面赤耳热地叫道:“住口,贫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没那么容易,你放她不放?”文俊神智已清,语音冷酷。   “放下剑,离开这儿,她将毛发无损。”   “你是不放她了?”文俊星目中异彩更为鲜明,透人肺腑。   “有人陪葬,不打紧。”雷电手打一冷战,但依然强硬。   剑圣提着剑踱过来说道:“太雷,放手!你在葬送本派数百载清誉,昆仑弟子将永无面目见人,放了她。”   “请恕弟子无礼,为了本派荣辱,为光大昆仑门楣,弟子愿一死以谢师门,换回本门弟子安全,并留下天残剑。”   雷电手冷峻地说完,又对文俊厉声道:“贫道话已说完,一人做事一人当,以贫道一命,换来你手中的天残剑,与芝师侄孙生命安全。愿君三思。贫道由一数十,决定生死。一!”   文俊打一冷战,退后一步,那声“一”,像巨钟撞人他的心怀,只觉一阵轰然。   “二!”   文俊被这冷酷的声音震得又退了一步。   “三!”   文俊心中一阵隐痛,摇摇欲坠,天残剑无力下垂。   “四!”   文俊浑身一震,脑海中前情往事,纷至而来。荆山授艺;白鹿岭血溅孤峰;麻山喋血;苦战长湖;绝地奇逢……他心中在叫:“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   他彷佛看见师父浑身蜷曲,滚地哀号;师伯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师伯那临死叮嘱,如在耳际:“报仇雪恨,横扫武林!横扫……”声音越来越响,盖住一切。   蓦地,他一咬牙,内心发出轰雷似的呼唤:“是的,报仇雪恨,横扫武林,一路哭不如一家哭,杀!”   “五!”   他心中又是一震,神智一清,雷电手那冷酷刻毒的狞声,令他顿生英雄气短之气概,芝姑娘那苍白垂死的面容,把他的豪情万丈击得焰消火灭。   “六!”   文俊长吁一声,天残剑缓缓抬起,凄然凝视半晌,正想脱手扔出。   “俊……杀!别管……”芝姑娘拼力大叫,但被雷电制住了。   “七!”声音在发抖了。   文俊灵智倏清,他脸上突然泛起阴森森的冷笑,虎目中散发出利刃似的光芒,天残剑高扬,发出耀目光华。   他神色庄严,一字一吐地说道:“芝妹,原谅我,恩仇了了,我到泉下寻你,你先走一步。”说到这儿语音一顿。   突然以殷雷似的嗓音吼道:“恨海狂龙举剑起誓。”   天残剑高举过顶,光华令人不敢迫视:“我义妹丧生之时,也是我横扫武林血洗江湖之始端了。”   “八!”雷电手额角大汗滚滚,双手颤抖。   文俊抬首向天,继以震撼的嗓音往下说道:“首将昆仑诛尽,鸡犬不留,自西东下,六大门派依次扑灭,死横遍野,血流成河,看!天残剑将在我手中发扬光大。”声落,剑化成长虹,突然脱手飞腾丈余,在顶端绕飞一匝,仍然落在掌中。   “以气驭剑,天啊!”   两和尚在叫:“阿弥陀佛!苍生何辜!”   在场众人全都毛骨悚然,变色而起,缓缓向后退去,用无数刻毒的眼光,盯着雷电手。   “九……”雷电手的音声在抖,几不成声,而且浑身发抖。   “要命的快走!在我义妹未死前离开,不然将玉石俱毁。芳弟,徐爷爷,你我恩义已绝,如不退出昆仑,下次相逢,剑尖洒血。雷电手,快!叫十!”文俊继续吼道。   天残剑发出慑人魄鸣的振鸣,文俊一步步的欺近,虎目中几乎喷出火来。   两和尚缓缓退去,合掌低喧佛号。昆仑门人全都神情肃穆,纷纷撤下长剑。   瓦檐上三位红衣女郎,也缓缓退至屋脊上。   剑圣双手捧剑,向西稽首,沉声祝道:“祖师爷慈悲,弟子将以兵解赎罪,愿祖师爷庇佑本门弟子,诛此凶人。”   他转向众人,举剑高呼道:“弟子们,大罗周天,摆阵!”   “大罗周天剑阵!哼!妙极,免得我奔东逐北,雷电手,怎么不叫十?你还不下手!”   文俊一面说,一面迫近,距离只有六尺了。   昆仑弟子个个快如飘风,瞬间即成合围,长剑内伸,双剑一上一下,凝神待令。剑圣满脸大汗站在正北。   雷电手脸色死灰,心里在天人交战,他一死固不足惜,但师门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六大门派中人亦遭波及,当年恨海狂人大闹六大门派,伤亡枕藉,前车可鉴。那时,雷电手还不到四十岁,亲睹惨剧发生,历历如昨。   那时的恨海狂人,功力似没有眼前这少年高,已够六大门派奔命,假使这少年步恨海狂人的后尘,真要歼灭六大门派弟子,并不是不可能的事啊!   他愈想愈心寒,右掌离开了姑娘的天灵盖,左手亦松,缓缓向后退,喃喃地说道:“祖师爷,恕我!恕我!弟子万死莫赎。”   就在姑娘奔向文俊的瞬间,雷电手反掌向自己天灵盖拍去。   在众人惊叫声中,他只觉右掌还未触额,而身上一麻,真气突泄,力道尽失,一缕冷气由玄玑穴传遍四肢百脉。由于心力交疲,他只感到脑中轰一声响,眼前一阵黑,向后裁倒。   文俊扣指急弹,一缕劲风飞射,在一发千钧间制住雷电手,不让他自碎天灵盖,伸手将奔来的芝姑娘挽入怀中,颤声说道:“芝妹,恕我。我是不得已的,这一着幸而成功了,不然……”   “哥,我知道你会成功的,我……”她哭倒在文俊怀中。   “咦!你们因何在此亮阵?”声如洪钟,震人心弦。   “紫虚宫正殿主至真,率诸弟子恭迎掌门法驾。”   “掌门万寿无疆!”同声合唱,十分气派。   文俊转身一看,淡淡一笑,四周的昆仑弟子都捧剑躬身行礼,当中一个身穿大红道衣,相貌威猛,年在九十以上的老道。   老道身后,紧随着四名穿着青色法服的高年全真。   当中的老道端的神气,大红金色道衣光彩照人,金边九梁冠,紫红缕花金线蓝条子快靴,腰悬三尺龙泉,神气极了,不像是来玩命的人嘛!   文俊心道:“这位掌门倒像京城里吃皇粮的道官。”   剑圣趋前数步,低声将汉中府这半天的变化一一禀明。   文俊让他们细诉,向远处看法,正北汉中府大道,两骏马看着驰近,文俊阴森森一笑道:“昊天堡的大队人马来了,芝妹,切记不可离开了左右。”   “我小心就是。”   “如情势不利,我会带你脱身,报仇之举,不宜操之过急,我已等了这许多时日,不会鲁莽冲动了。”   北面来的两骑到了,一双英俊的少年飞身下马,老远便亮儿叫道:“谁是恨海狂龙?站出来!”   “又是找恨海狂龙的。”瓦面上的绛衣夫人向文俊媚笑道:“喂!小兄弟,如要支持,别忘了招呼我一声啊!”   文俊知道大敌当前,不愿招呼迷魂奼女,看这红衣少妇竟愿助自己一臂之力,只道义姐已经在旁授意的呢!便微笑挥手道:“兄弟这儿先行谢过。”   他一说不打紧,少林峨嵋两和尚怔住了。   马上来人正是东方英兄弟,他两大摇大摆向人群中直撞,迎面的是两个肃立的昆仑门人,他们正凝神静听剑圣向掌门人禀明经过。   东方兄弟一到,两老道突然转身轻喝道:“小友请稍待。”   “恨海狂龙呢?”东方英大剌剌地问。   “在里面。”老道答,但眼一花,两少年已一晃而逝。   文俊已看清来了,但心中大惑,心道:“这两位活宝可能在氓江上游另有奇逢,不然功力何以如此精进?他这身法极快极奇,倒有点像‘迎风飞端’轻功。”   兄弟俩一眼便看见英伟俊奇的文俊,可是一别四年余,文俊的面容略有改变,而且高大雄伟强壮,一身雪白滚银边白缎子劲装,潇洒华贵,已非昔日褴褛的小霸王梅文俊了,故而并不相识了。   可是他们却怒火炽烈,因为文俊左臂挽着的美姑娘,正是东方英暗恋中的梦中情人。   世界上有两种东西可以令人发狂,一是死,一是爱。为了避免死,人可以做任何卑劣的狂事来;为了获得爱,同样令人做出不可思议的行为。   东方英怒火中烧,纵至文俊身前,狂怒地吼叫道:“你就是恨海狂龙?”   文俊含笑点头。   芝姑娘诧然问道:“啊!你不是东方大哥么?”   “是啊!”东方英怒火稍抑,强笑道:“一年前听说你失踪了。找得我兄弟好苦,终算让我们找着了,芝姑娘,你好?”   “托福,我已经找到俊哥哥了。”   东方英阴笑道:“我也在找他,为了你,我发誓要将他宰掉,请坦诚相告,要他,抑或要我呢?”   姑娘正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年武昌结伴同赴江西,玉姐姐尽管答应我将苦衷向你叙述的,心迹渐明。何用再说?世界不可强求,英大哥,苦苦相逼说不过去吧?”   “争什么?嘻嘻!”   瓦面上的绛衣夫人又笑了,道:“小伙子,上来,那小丫头不要你,本夫人要。来啊!”   最后那声“来啊”,乖乖!甜极!美极!媚极!   老二东方群怒叫道:“泼妇住口!刚会儿叫你死活都难。”   “干嘛那么凶!”绛衣夫人仍在笑:“乖乖,老娘等着哩。”   东方英恨恨地说道:“不管你是否要我,反正我得先把这条狂龙杀了,还怕你飞上天去了么?”   姑娘大声说道:“你不可以这样荒谬,我今后永不见你。”   “不可以,哼!你将亲见他脑袋搬家,我把你带回保康。”   “芝妹,无可理喻。你到爷爷那儿去,我会会他。”   文俊微笑着推开姑娘,对东方雄俊淡淡一笑道:“阁下认得在下么?”   东方英狂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本少爷不管是谁,你这左手抱过芝姑娘,我得先斩掉你的手,再切下你的头颅。”   文俊平静地说道:“你这个人可笑已极,你是否疯了?”   “疯就疯吧!你是自行了断呢?抑或是要我亲自动手?”   “可怜!”文俊满不在乎地说,缓缓将天残剑归鞘。   东方英恨极,右手微抬,轻飘飘一拳按出。   文俊不敢大意,早已功行百脉,突感到一股令人血肉凝结的软绵绵暗劲,以无可抗拒的力道一涌而至。他心中一凛,上身微晃,体内那可反震外加力道潜劲,竟未能将这冷冰冰的潜流化掉。他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道:“这是冰块神功。你是雪山门下?”   东方英一掌未将文俊击倒,心中也是一惊,冷笑道:“雪山派什么玩意?再接我一掌。”   右手一翻一沉,蓦地踏前一步,一掌拍出,掌出无声,毫不起眼。但六尺外的文俊,腰中绵带无风自颤。   文俊不甘示弱,当那冷似万年寒冰的暗劲一到,他虎掌徐伸,虚空一按。   两人上身不住晃动,冰冷的气流四溢,这时,昆仑门人全都凝神向这儿注视,昆仑门人龙虎真人先是寿眉一皱,然后道:“这两人用的都是阴柔暗劲,足可隔纸熔金,四十余年未履江湖,惭愧!不知何人竟在这短短的时日里,造就这两朵奇葩?”   文俊见东方英艺业奇高,不由豪气勃发,朗声道:“一招拉平,也接我一招试试。”   踏前一步,一掌疾吐,九幽玄阴真气无声无嗅地一涌而出。   这一次两人用了真力,两掌之间相距不足半尺,纯是硬拼内家真力的打法。两股阴柔暗劲一接,互相震退半步。接着两人同声长啸,双掌斜拍而出,迎着双方踏前半步齐攻一掌。   转瞬间,两人力拼八掌,彻骨寒流远扬五丈外,可是却不闻罡风锐啸,亦不觉气流飞旋。   文俊兴起,突然叱道:“小心了,我下煞手啦!”   就在东方英冷哼一声的同时,文俊发出一声清啸,双掌斜拍而出,迎着东方英连环拍来的双掌,猛地一合一张,再向前一送。   “蓬”一声沉闷焦雷乍响,东方英上身一仰,头一抬,硬生生飞退丈余,手按住胸口强行站稳,脸色苍白在闭目调息,两丈外押阵的东方群,被气流震得及袂飘出声,上身微晃,脸上变色。   尘埃落处,文俊屹立如山,只是脸上略现苍白,但瞬即恢复原状。他逗留黑龙潭半载,儒林狂生已替他将九幻玄阴真气和六合须弥功,熔为一炉,可以分使,亦可合运。   刚才就是合运之效,先以六合须弥功震散东方英的护身真气,再合九幽玄阴真力之力,将东方英攻来的阴柔猛劲一鼓打破,也算文俊手下留情,如将真气两股攻出,或者加上一掌,东方英不死也得重伤。 第三十三章 独闯龙潭虎穴   “六合须弥功!”昆仑双鹤老大天昊惊呼。   “他更为精纯了。”   “不是的。”龙虎真人说“六合须弥功一爆即发,气流立迸,他遇外力方行迸发,而且可攻向一点。”   东方群眼见乃兄受伤,怒吼一声,撤下背上银芒四射的宝剑,抖出万朵银花,猛袭文俊。   文俊一声长笑,天残剑神奇到手中,亮晶晶的光华在同一瞬间射入银花之中,响起一声清越龙吟,东方群被震退五步,文俊也左右足后移。   两人拔剑,攻招,化招,飞退,几乎在同一瞬间完成,除了极少数的人可以辨清之外,绝太多数人却一无所知。   龙虎真人吸入一口气,沉重地对门下说道:“我派的玄天神剑如不深探几微,取长补短,三年之内,势将在剑道中除名。这次返回昆仑,本掌门将禁闭三年,以光大本门玄天神剑为己任,你们也得痛下苦功。日求精益。”   这时,场中剑势益烈,剑气锐啸刺耳,一步赶一步,一剑连一剑,银芒飞射,光华电闪,文俊步步进迫,剑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不时传出双剑交错时剑气相撞的尖厉劲啸。两人展开快攻,各攻二十余剑,东方群移动了三次方位,退了两丈余。   “双剑合璧!”   东方英大呼,他已调息完毕,仗剑奔到,在文俊身后缓缓一剑点出,剑出一半,突化无数银虹,闪电似急射文俊后心。   文俊挥出一剑,震退东方群,左飘三步,反手一剑挥向东方英,剑啸锐鸣中,东方英竟被震退五步。   这时,正北蹄声如雷,近五十匹骏马风驰电掣而至,眨眼间到了斗场,有人在高呼:“昆仑的牛鼻子,还有恨海狂龙!”   领先的是二堡主双绝神君计应天,依次是天凶星史静、霹雳神掌邱昌、五毒判官苗成、子母飞环方士侠……真多,足有五十名狠贼。   “孩儿们,上!”计应天二堡主大吼。五十铁蹄向前一冲,刀光霍霍,剑气森森。   绛衣夫人大叫道:“好啊!杀吧!你们这么该死的东西。”   龙虎真人脸泛杀机,他蓦地大吼道:“事已至此,有理难清,摆阵!五朵桃花点点红。”   声落,昆仑门人五人一组,立即形成五朵桃花,花瓣之前,环成一道三人一组的剑墙,龙虎真人与四名护驾老道,撤出五把寒光耀目的宝剑,跃入阵中心。   人马狂风暴雨似的冲到,五朵桃花点点阵势,立即发动,交叉飞旋,五人如一,五朵桃花又时开时合,二十五支长剑齐飞,外围三人一组剑手,绕四周流星似的急旋,下刺马,上伤人,三剑齐飞;五朵桃花中有一人倒下,三人小组立即填上。   龙虎真人这一组流动袭击,攻势快若迅雷,人逢人死,马到马亡,片刻间,人马尸骨枕藉,好一场残忍绝伦的集体屠杀。   文俊猛攻东方兄弟,人马将到,他们已接近灵官庙前台阶。凡是冲到的零星人马,绝难幸免的;三个人对凡是近身的东西,都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分敌我,先刺了再说。   文俊听人群杀声震天,认为是宇宙神龙来了,心里好不着急,蓦地大吼道:“再不知进退,休怪恨海狂龙心狠手辣!”   东方英咬牙切齿的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好!”   文俊恨声说,他猛地缓下身形,天残剑歪歪斜斜乱闪乱抖,每一剑不但将攻来的剑尖振开,而且贯影而入,左手剑诀变掌,不时攻出力道如山的暗劲。   兄弟俩一左一右扑上,文俊向右振出一朵剑花,突然旋身,左掌向后拍出一掌,右手剑飞射左侧的东方英,剑出朵朵银花中斜斜切入。“嗤”一声响,东方英长剑坠地,右小臂血如泉涌,飞退丈外去了。   东方群被劲道无穷的掌风一阻,刚用剑振散袭来的潜劲,光华一闪,已临面门,他百忙中急矮身后退,长剑上前一封,“呛啷”一声,宝剑立断,头顶发髻飞出丈外,他心胆俱裂,急忙横飘八尺。   兄弟俩脸色铁青,恨声说道:“青山远在,咱们后会有期。”剑也不要了,晃身飞掠五丈,三起两落,人影顿消。   文俊举目一看,见芝姑娘祖孙三人,在北盘旋在死人死马之间,围攻的四名大汉,被迫得手忙脚乱,他放心了。   双绝神君计应天他没见过面,这家伙正和龙虎真人狠斗,文俊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就找不到宇宙神龙。他想:“先杀几个再说。”   他长啸一声,猛扑正南,昊天堡的贼人全是黑衣劲装,辨识甚易,光华过处,鬼哭神号,只一冲错之间,立毙五名狠贼。   他由正南以正北,穿阵而过,他的身法迅如闪电,连昆仑弟子也分不出他是人是鬼。   在正北,劈面撞上粉面狼,文俊大吼道:“小畜生,你的末日已到。”粉面狼一剑扎到,文俊天残剑一绞,伸手一把扣住小畜生的右肩骨,挟在胁下。   他一看九现云龙祖孙无恙,转身入阵,将粉面狼向双绝神君扔去,大吼道:“你也得死。”   龙虎真人被吼声一惊,退后五尺,双绝神君不明就里,向扑来的影一剑挥去,突然,他顶上走了三个魂,那不是自己爱孙么?他想撒剑,已经不可能了,长剑砍掉粉面狼半截头颅,而耀目的光华已经到了身侧。   双绝神群灵智尽失,左手后伸,迎着光华飞出三只蓝色铁胆,这是他双绝中的一绝。   文俊毫不犹豫,天残剑一振,将第一只蓝影拍落,“得”一声脆响,后面的两只铁胆突然相撞,铁灰色的流体洒了文俊一身,而且四散飞洒。   附近有两名昆仑弟子,和三名贼人,全发出一声惨号,立时扑倒。   文俊只觉内衣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恍然大悟,骂道:“你竟然用七妙毒涎害人,你活不了了。”   他正向前伸剑,突然双绝神剑发出一阵阴笑,声如鬼哭,令人闻之心向下沉,感到天旋地转般。这是双绝神君的第二绝:“断魂魔音”,也叫做“摄魂长笑”,因为声浪是绵绵不绝,直到对方倒下方可终止。   魔音一起,在场功力稍差的人,全都摇摇晃晃,像是多喝了老酒的醉汉。   蓦地里,响起了龙虎真人的哈哈长笑,直冲霄汉。灵宫庙左侧偏僻角落里,也飘扬起两个僧人的宏亮佛号。   文俊在黑龙潭,儒林独生的箫音可以降龙伏虎,文俊焉能不懂音律之学?能懂即不惑,他根本不惧,一声清啸,天残剑急似奔电,光华一闪,双绝神君人剑分为四段。   南面大道上,有八名漏网贼驱马狂奔,文俊心中一动,匆匆向远处的芝姑娘叫道:“芝妹,跟爷爷回家。”声落,人影已消。   八名贼人零星狂奔,最后一个倒霉鬼只觉身形突然上升腾起,一声未出便已全失知觉,摔在路旁几乎成了个肉饼。   瓦面上的绛衣夫人对左右两女说道:“我们走,张起罗网,他走不了的,天残剑就是他的活招牌,我们在江湖等他。”   觉非对法因说道:“法兄,就此分手!我们得尽早返报师门,应付未来的劫运,阿弥陀佛!愿我佛慈悲。”   龙虎真人令徒众收拾门人尸骸,嘱众人自回,他独自赴四道侣赴昊天堡。临行,吩咐剑圣道:“师弟,天残剑之事暂放下,注意芝丫头今后安全,假使她有三长两短,你知道那会有天大祸事啊!”   昊天堡的高手,仅逃掉了子母飞环方士侠、五毒判官苗成、天凶星史静,其余的死掉十之八九。   巴谷关西北,升起一座台地,台地上,是一座城堡般的大庄院,墙高渠深,气象森严宏伟。三丈高的石墙上,每隔五十丈有一座碉楼,护寨壕深有五丈,阔有六丈,只有鸟可以飞越,堡门上是一座两层敌楼,一架以巨大辘轳控制的飞桥,悬空搭在护堡壕上,西北民风强悍,盗贼不时四出抢掠,一般庄院为了自卫,筑寨自保太过平常,没有可怪之处。   西北的庄院,太多是四方形,不是称“曲”就是称“围”,曲字和围字,就象征着寨子的形状了。   这一座庄院却是十字形的,乃依台地天然形状而筑的,分为三个像是独立的堡,就是东堡西堡和后堡,中间是宽大的练武场,不远处就是堡门敌楼了。议事厅左右,是接待宾客之所,有值得会见的宾客,方正式引入各堡由由各堡主招待。   各堡内全是华丽而奇伟建筑,看去各处不同,但换一个角度,却又不同,再仔细一看又是似是而非。   堡门敌楼上层飞檐下,一块红底金花边刻有无数舞剑图案的大匾,中间三个漆金大字,每大字足有五尺见方:“昊天堡”,五六里外,凡夫俗子也看得清这三个字。由这大匾看来,可知这座敌楼的大小了。   八匹马先后狂奔,文俊身上是一身白,老远便被人看出不是昊天堡的人,越过二三十里,经过十来座村庄,除了前面一骑被文俊紧骤盯住不放外,其余六匹马先后神奇地消失了。文俊心中恍然,暗道:“看来他们已经发觉我了,这一个可不能让他溜掉。”   两匹马距离渐近,八匹马蹄快得几乎未见着地,马上人伏在鞍上,臀部朝天,骏马头尾成一条直线。一追一逃,可苦了马儿。   看看要追上了,文俊的骑术并没有前面的人高明,但他借力提气,马儿的负担甚轻,所以逐渐接近。   前面一匹马上人是个虬髯大汉,他大概知道脱身不易,骏马浑身湿透,喷出的白沫越来越多,步履也越来越乱。面前是一座小山,马向上急冲,到了半途,突然前蹄失闪,“蓬”一声,像是倒了一座山,接着往下滚了几滚便寂然不动。   虬髯大汉在马儿失蹄的霎那间,瞬间脱离鞍桥,侧掠丈余,一落地,以踏雪无痕的轻功向山侧密林中忘命飞逃。   文俊怎肯容他脱身,长啸一声,舍掉马儿便追,在林缘赶上了。   虬髯汉功力不弱,知道逃不掉了,是拼命的时候了,反手扔出三支袖箭,虎吼一声,撒下背上一口弯刀,火速旋身向后猛扑。   文俊不在乎暗器,左手一扬,接住三支连珠袖箭。突然,他嗅到箭头上一丝淡淡的腐草气息,他蓦地大吼道:“蛊菌毒!你乖乖投降。”   弯刀来势如电,刀风尖啸,青光一闪,到了肩侧。文俊左手袖箭杆向上一抬,右手急进伸腕便抓。虬髯汉功力委实不弱,“叮”一声响,弯刀震得向上一一扬,他也藉反震之力,身形侧飘,避过一抓。等文俊一到,弯刀招出“贴地盘龙”,人向地面一滚,向文俊下盘攻去。   文俊身形虚空升起,叫道:“还不躺下?”   “嗤”一声锐啸,一丝劲风随指弹出。虬髯大汉刀摔在路旁,人也滚了几滚方寂然不动。   文俊一把将他提起,跃入林中,把他搁在一株巨松树下,顺手拔了一把松针,方拍开他的穴道。   虬髯大汉软弱地爬起来,活动一下四肢,眼珠在深眶内骨碌碌地乱转,注视着一丈外仔细观察袖箭的文俊,右手缓缓地滑下腰肩的衣带上。   “别乱打主意,阁下。”文俊根本没看他,漠然地说:“你的暗器全在这儿,你的袖箭筒仅可容纳三支箭,想再装已嫌太晚,恨海狂龙要怕你捣鬼,会让你这般快乐么?”   虬髯大汉无可奈何地问道:“你想怎么样?”   “那要看阁下的意思了。”文俊冷冷地说道,扔了一只袖箭给他,又道:“箭头上涂有入鼻断魂,沾肌必死的蛊菌毒液,从实将你半年前的行踪说出。”   “一年以来,在下未有离开昊天堡百里之外。”   “我不会相信的,昊天堡的好汉们,平日散布天下,向黑白道朋友收取盘规,有名的黑吸黑勾当谁不清楚?”   “近一年来奉堡主之命,收盘规之事已经停止。”   “撒谎!”   “信不信由你。”   “使用这歹毒玩意的人,除了你还有谁?”   “在下还未听说过。”   “你是不说了?难道令师也不用么?”   “这个……恕难奉告。”   “你非奉告不可。”文俊凛然地说,缓缓地走近。   “你做梦!”   虬髯大汉突地用袖箭向腹下猛插,但还未触体,腕脉也被文俊扣住。他也想也未想,左掌向文俊猛拍去。   “你是条好汉。”文俊说,手加了半分力,大汉浑身发软。“可是人要不实说,我不会罢手的,而且你将死活俱难。”   “十八年后大爷又是一条好汉!你少做梦。”   “我的梦总是好的,你等着。”   文俊举右手中两枚寸长松针,点在他胸骨之间,嘴角挂着令人心悸的冷笑,徐徐发话道:“这松针够长,戮入你的胸骨中,注入玄阴真气,你的奇经百脉将如千只蚂蚁往内爬咬,铁打铜浇的好汉亦禁受不起,而且日后将永成残废,你好好盘算吧!别忘了,想说时再告诉我。”   说完,那脆弱的绿色松针,像是精钢所造,缓缓没入肉中。虬髯大汉浑身一震,额上大汗如雨。   文俊继续往下说:“这还算最轻的刑法呢!你该知道我是用的毒的祖宗,毒药种类千奇百怪,尽多求死不能的毒药呢!”   大汉脸无人色地叫道:“住手!我说。”   文俊抽出松针说道:“好吧!我听着。”   “我师兄五毒判官苗成有这种毒物。”   “你师父呢?”   “当然会使用。”   “苗成现在何处?”   “昊天堡,刚才第三匹马上就是他。”   “你师父呢?”   “我师……”   “你还是从实说来好些。”   “我师父圣手华佗毕天虹,现在阎王令主手下办事。”   “看来阎王谷和昊天堡暗中也在勾心斗角哩。”   “正是如此,昊天堡也有人隐身阎王谷。”   “谁?”   “在下不知其详,据说是个女的。”   “五毒判官苗成这半年来可会离堡他往?”   “否,去年重阳会至南崆峒暗探崆峒派动静。”   “你的话不假么?”   “半点不假,大爷说了毫不后悔。”   “昊天堡距此地远么?”   “三岁孩童亦知昊天堡在何处,距此约有四十里。”   “宇宙神龙可好?”   “龙马精神,老当益壮,至于堡中情形,你少在大爷身上打主意,堡中奇门生克有如天罗地网,谁也弄不清。”   “你走吧!”文俊放了他,又说道:“好好做人,别跟宇宙神龙多行不义,免遭恶报,下次见面,我希望你不在歹徒之列。”   虬髯大汉站稳身形,正想说话,白影一闪,文俊去如闪电,隐没在山顶的那一边。   昊天堡北面有一座密林,大道在密林北面通过,文俊中在北面一株最高大的树上,远察堡中形式,傍晚到一座村洛中饱餐一顿,等待天黑。   且说龙虎真人一行五人,他们在文俊至村落找食之时,到了昊天堡前。   昊天堡中静如鬼城,飞桥早已拽起,堡门紧闭,看不到半个人影,堡中一切被寨墙挡住,仅能看到数十座外表相同的祟楼,整个堡中,布满层层淡淡轻雾,看去像是烟,隐隐约约可以分办祟楼上的朱栏飞檐。   五个人在飞桥前站定,龙虎真人开口朗声道:“请贵堡派人答话,昆仑龙虎真人请见闻人堡主。”   连叫三声,堡中寂然,龙虎真人渐感不耐,裹地向右首护驾老道略一颔首。   青影以“龙腾飞霄”身法飞旋而起,直入八丈,半空中再以“飞龙在天”一式,闪电似向对岸飞桥拽架上扑去。好俊的龙腾大九式身法。   不待他扑下,飒飒之声尖厉刺耳,敌楼暗间里飞出十余支劲弩,向老道集中。老道眼尖,已看出这是以机簧发射的大弩,不但可以透重甲,而且没石穿金,他叫声“不好!”大袖猛振,以劲急猛烈的内家真力,将身形向后疾退。   他快,到底没有弩快,两手抓住胸腹致命的两支弩,胁下的左腿和右肩,被劲弩划开寸深的大缝,胁骨亦断掉一根,在连身怒叱和劲弩划空声中,龙虎真人腾身飞接老道身躯,喝声:“退!”五人要不是退得快,准变成刺猬。   五人距离寨门两百步外停下,龙虎真人将受伤老道交给另一位护法敷药,仰望昊天堡,长叹一声,道:“昊天堡果然固若金汤,堡中暗隐奇门,堡外强弩硬弓,人非铁石,实难禁受,宇宙神龙名不虚传,可惜贫道罡气火候不够,无法全部震开五石强弩之连珠发射,不然将一睹昊天堡奇奥之学。”   敌楼上钟声三响,突然出宇宙神龙伟岸的身影,他仰天哈哈一笑,笑完发话道:“贵掌门仙驾莅堡,未能远迎,恕罪恕罪,放下飞桥。”   喝声一落,堡门大开,飞桥缓缓放下,宇宙神龙在敌楼拱手道:“掌门请移驾至堡内一叙,闻人杰候驾多时。”   龙虎真人略一迟疑,泰然举步,左首老道突然跨前两步,挡在前面躬身说道:“请恕弟子无礼,掌门法驾关系本派荣辱与衷,不宜轻身涉险,宇宙神龙素以险恶狠毒享誉江湖,居心难测,且本派共歼彼等手下四十二名,势同水火,我等入堡,弟子誓死反对。”   “如不入堡,岂不损昆仑声誉么?”   “相度形势,知己知彼,小心谨慎,无伤大雅,掌门一派之尊,举足轻重,影响全局,岂能轻信奸诈小人之言。”   龙虎真人正在沉吟,宇宙神龙已发话问道:“道兄可是心怯么?日后传出江湖,昆仑可以休矣!”   左护法挺身说道:“闻人杰,你可敢孤身赴昆仑紫虚宫?”   “四十年前恨海狂人已经闯过,本堡主不屑继人之后,诸位盛气而来,却又犹豫不前,岂不遗人笑柄?哈哈!”   龙虎真人道:“堡主不必多逞口舌,贫道东来,特请一释火焚徐家湾之故,久仰堡主宇内双雄大名,该有人间大丈夫气概,可敢与贫道至灵官庙前一决胜负?”   “堡中宽敞,不比灵官庙好么?”   “两不相亏,以灵官庙最为公允。你是否不敢?”   “本堡主另有要事,不克相陪,单人独斗,你也不是本堡主的对手,犯不着损伤本堡主不欺弱小之英名。卫兄!”   应声转出一个须眉皆白的干瘦老儿,挟着一条精钢龙首拐,阴阳怪气地往前一站,用老公鸭似的嗓音道:“堡主是叫我么?”   “下面那穿金色道衣的牛鼻子,乃是昆仑掌门,卫兄能教训他几招么?”   老头子漠然地说:“昆仑掌门么?我海天一望卫恭,专门教训欺世盗名之徒,看我老人家的!”说完猛地一举龙首拐,身形一升,突然风车似的急转掠下,灰袍怒张,钢拐飞旋,以奇快的速度越过护寨壕,三五起落,便到了龙虎真人面前,“呼”一声劈面就是一拐,拐势虽如闪电般快,但不带丝毫内家真力所发的锐啸。   “休得撒野!”左护法大喝,以极快的手法撤下长剑,欺前两步,以八成力道封出一剑。   响起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海天一夏被震退三步,老道却斜飘八尺,两人脸上都微微变色。   “咦!杂毛真有两手。”海天一叟轻蔑的神色稍敛。   左护法冷冷地说道:“你也不弱。”   长剑一挥,挥剑欺近,剑幻万道银蛇,发出嘶嘶尖厉锐啸,剑气迫人肤发,排山倒海似的向海天一叟涌去。   海天一叟嘿嘿冷笑,挥拐猛攻,每一拐重如山岳,每一招奇奥绝伦,眨眼间,两人盘旋三个照面,各攻十招以上。   左护法内力似逊半分,而且兵刃上先天不足;功力相等的高手相搏,兵刃是一分长,一寸强的好,海天一叟狂野的攻势中,仍能从容挥剑,而且不时攻出一两招辛辣异招,争取主动。   宇宙神龙突向楼内叫道:“毕老弟,陪他们玩玩如何?”   楼内应声闪出一个年约半百,白面长须,生长一表人才的雄伟中年人,在他那双虎目中,透出一丝忧郁淡漠的眼光,他的神情漠然,一身两截灰衫,腰带上插了一把柄长三尺的小斧,刃和柄乌光闪闪,左肩下还有一把匕首。   他淡淡地轻瞥众人一眼,毫无表情地说:“华某曾有言在先,誓不杀人,玩玩可以。”   声落,跨步上了拦墙,身形悠然荡出,轻飘飘地越过六丈护寨壕,身形骤疾,像一阵狂飙贴地掠到,在龙虎真人身前两丈,倏然而止。   龙虎真人脱口轻叹道:“好身法!‘飞絮流光’,七泽怪人不传之秘,令师一向可好?尊驾上下如何称呼?”   “家师仙逝十年,有劳垂问,在下姓华名鸣锋,人称武陵山樵,那位道长下场?”   左护法应声而出,献剑从容,道:“贫道至明,施主请!”   两人先虚让三招,蓦地风起八步,人影急飘,白芒和乌影交错纵横,罡风怒发,武陵山樵一支小斧鬼神莫测,不到二十招,把至明迫得只能紧守门户,无力还攻,但小斧想攻破至明的绵密剑幕,百招内恐亦不易。   龙虎真人撤下宝剑叫道:“闻人堡主,别拖时间。请出堡一决,贫道恭请教益。”   “本堡主本等恨海狂龙前来领死,但如不打发道长仙驾,还道本堡主小气。”   说完,身形徐徐上升,不作势,不弹腿晃肩,像一朵绿云缓缓而降,飘越八九丈空间。这是盖世神功“凌空虚渡”。   两人面面相对,不等龙虎真人发话,红光耀目,宇宙神龙已经撤下长长的赤焰剑,淡淡一笑道:“这是武林一大盛事,道长请!”光芒一闪,赤焰剑已虚点而出。   龙虎真人抱元守一,凝神用剑,宝剑徐引,迎着耀目红光虚划半弧,身形左移半步,还了一记虚招。   三招场面一过,罡风倏发,红光暴射,白红色光华一触,剑气丝丝,两人倏合倏分,各退五尺。这一招闪电似的接触,虽则兵刃未沾,但那可以洞壁穿铜的剑气,已经做了一次生死的拼搏。宇宙神龙笑容依旧,而龙虎真人却神态肃然,剑气又发,人影又合。   谁也分不清两人又拼了多少招,人影一红一绿,闪电的似合而后分,再分再合,红白两道剑气舌吐伸缩不定,看不清剑招,辨不出剑在何处,没听到兵刃交击的朗震。只有偶或剑气相触时那令人心血凝结的锐鸣尖厉啸声。   可是明眼人一看便知,宇宙神龙已经控制全局,红光已把白芒退去三丈外去了。   龙虎真人额上见汗,论内力,他罡气已有七成火候,并不比宇宙神龙的护身真力差;论剑法的话,两人都是旷绝古今的一代奇才,武林的顶尖高手,剑道名家,可说半斤八两棋逢敌手。   可是,那令人头晕目眩的红芒,和那愈来愈炽的阵阵热流,由赤焰剑上化为剑气射到身上,浑身血脉在体内翻腾不已,而且肌肤似要裂开。   这一来,他只有挨打的余地,假如不是有七成罡气护体,他早该羽化登仙了。   另两对冤家仍是争持不下,百招内不会起太多的变化。   一旁另一个老道心中狂跳,因为掌门已经退了五丈余,仍在逐步由侧方缓缓退到。他赶忙放下受伤的同伴,手按在剑柄上,准备掌门危急时救应。   近了!红白二色剑芒已经距离身侧仅有两丈,那令人肤触若裂的剑气,已迫得他站立不牢。   “嗤”一声,红色的剑芒突然冲破白色的重重剑幕,彩虹疾闪,人影乍分,龙虎真人眨着一双昏目疾退丈余,额上滴下两颗豆大的冷汗,袖襟两处现出两条剑痕,差半分皮破血流。   宇宙神龙微微一笑,不怀好意地说道:“你的鸿钧三旋该出手了,玄天神剑如此而已。”说完,左足一抬,人已一闪便至,红芒又涨。   候在一旁的那个老道心中大急,他已看出掌门还不住眨眼,似陷在昏眩中还未清醒,他不顾一切后果,冷哼一声,向在身旁掠过的红芒,以十成的真力一剑挥出。   那知宇宙神龙阴险过人,早就计算好这一着,不然怎肯由老道身侧掠过?就知他会来这一手,可以借故拔除羽翼哩!老道长剑一动,传出一声阴森冷笑,红芒一闪,令人肉眼难辨,老道“嗯”了一声,那百练金钢的宝剑无声而断,剑气“丝”一声立散,同时血光溅射,连人带剑分成四段。   红光向前一卷,半躺在地的另一个负伤老道,一声未出便已了帐。   宇宙神龙存心计算两人,已用全力,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出其不意杀了两名顶尖儿高手,可把神智刚清的龙虎真人,惊得浑身一震。   他愤火中烧,大吼一声,长剑向左划一半弧,白芒怒张,突然人影顿失,剑气袭人,他把玄天神剑的杀着“鸿钧三旋”运出了。   罡风以雷霆万钧之旋倒,宇宙神龙脸上笑容突敛,换上刻毒狞恶神色,赤焰剑发出眩目红芒,向重如山岳的罡风银影中一楔而入。   响起一声慑人心魄的龙吟虎啸,龙虎真人剑上所发的罡气,被赤焰剑震得四散飞逸。红影光芒大盛,追踪而至,闪电似的紧随不舍。地上,掉下一幅红色道袍前襬,足有一尺长短。   龙虎真人目眩神移,胸腹如被火烙,护身罡气阻不住赤焰剑千古神刃炽热的剑气,他只好在间不容发生死关头临危暴退,他身形急退三丈,尚未站稳,炽热的侵腑剑气已是临头。   他双目已失效用,本能地以“旋龙遁影”身法斜飘一丈,快逾电闪,一绕一旋,不但脱出赤焰剑追袭范围,反而紧摄在宇宙神龙身后,一剑挥出。   宇宙神龙心中一惧,忖道:“这牛鼻子果真了得。”猛地踏前一步,可是龙虎真人已经又旋至另一方位,站在丈外睁开双目,铁青着脸徐徐举剑。   宇宙神龙眼中闪过一道阴森森寒芒,杀机益盛,说道:“牛鼻子,你只旋了一旋,本堡主等着哩!”   “你功力不过如此,只是仗赤焰剑所发诡异热流取胜而已,胜之不武,你敢与贫道较量内功么?”   “玄门罡气你仅练有八成,与本堡主的先天真气在伯仲间,何必拖滞时限?昆仑以剑享誉江湖,你该死在剑下的。”说完,赤焰剑徐举。   蓦地里,远处传来一声震人心魄的长啸,声不大,但宛似就在耳畔,恍若苍海龙吟,九天鹤唳。   两人正要作一次生死搏斗,闻声同时一震,侧首向声源来处看去。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百丈外,丘下密林边沿,一道淡淡白影如流星划空,距地面尺余向这儿飞射,快得令人难以置信。   宇宙神龙惊叫道:“这是谁?御气蹑空绝世神功?”   龙虎真人说道:“恨海狂龙。”他曾文俊离开灵官庙时诡异身法和那白衣,故而认得。   宇宙神龙阴森森地说道:“饶你不死,恨海狂龙也是昆仑大敌,道长如与本堡主携手,请移驾至堡内商讨,为敌为友,悉听尊便。”声落,人已腾空而起,以凌空虚渡绝世轻功向堡内扑了去,并响起一声叱喝:“快退!”   海天一叟和武陵山樵双纵出圈外,扭头便走。   “宇宙神龙休走!”声如沉雷,直透人心坎,可是宇宙神龙早已消失于敌楼之内。   ※※※   文俊回到林中,纵上大树,便已看见堡门红光耀目,他目力超人,已看出宇宙神龙和他的赤焰剑,愤怒地飞纵出林,向昊天堡扑去。   这同时,他已看出龙虎真人的危机,赤焰剑乃千古神刃,地火之精,不但罡气拦不住,连佛门菩提禅功也难禁全力一击。   文俊为人面冷心慈,除非被怒火或沉重的刺激蒙蔽了心智,令他硬起心肠痛下杀手外,本质上他不是残忍之徒,尽管昆仑门人一再对他无理,但他的爱侣是昆仑弟子、爱屋及乌,他不能眼看昆仑掌门丧命当场。   所以他一看不妙,忙发出一声长啸,深厚的功力将两人惊得停下了,他自己展开骇人听闻的神速轻功,奔雷似的赶到。   他这一露出超人的造诣,却把宇宙神龙给惊走了。   龙虎真人和两名老道,筋疲力竭地呆在当地,长吸一口气在原地调息,神情十分狼狈。   文俊一到,宇宙神龙已踪迹不见。   文俊目龇若裂,看了三个老道一眼,正欲向堡中扑去,却听龙虎真人朗声道:“少侠请留步,且听老道我一言,昊天堡内高手如云,暗隐奇门生克变化,敝派在左近探了不少时日,不能越雷池半步,今光天化日之下,敌暗我明,实不宜硬闯;少侠尚须忍耐为上。”   文俊冷冷地说道:“道长又作何打算?”   “一是四面截杀堡中外出之人,迫宇宙神龙外出决战,一是由敝派传侠义柬,武林侠义道齐聚汉中,群起而攻。”   文俊冷冰冰地说道:“谢谢!恨海狂龙独来独往,血仇绝不假手于人,道长最好在江湖中待机,恨海狂龙在昊天堡一日,不许有人前来干预行事。”   左护法至明厉说道:“少年人,你怎么这般无礼?”   文俊寒着脸说道:“别忘了,恨海狂龙也是贵派的死敌。要不服气,你可以试一试在下手中天残剑,在下自问,这已是最客气的态度了。”   至明气往上冲,踏前两步,举剑作势前扑。   文俊冷然瞪他一眼,手落在天残剑柄上。   龙虎真人赶忙喝止道:“师弟,不可无礼,我们走,除非宇宙神龙死在昊天堡中,总有见面的时候,梅少侠既不许我等于预,贫道告退。”   说完,向文俊稽首,收剑入鞘,另外两个人收拾两个同伴的尸骸背在肩上,向汉中府凄然举步而去。   文俊等老道走得没了影儿,方转头向昊天堡内察看,飞桥放下,堡门大开,仅看到花木扶疏中,一条青石路面直通远处一座宏伟的楼房,敌楼和各处堡楼,静悄悄地不见人影。   他心中略一迟疑,吸入一口长气,白影快逾闪电,突向堡门扑去。   蓦地弦声如雷,一阵流矢密如骤雨,向文俊那淡淡的身影集中,声势之宏,端的动魄惊心。   文俊功行百脉,双手疾挥,凛凛罡风如山洪之怒发,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气墙。流矢一近身,发生慑人心魂的厉啸,向四面散飞。   文俊冒着箭雨,猛扑堡门,过了飞桥,他在堡门死角处倏然剎住去势,正考虑是否冒险进入,突然传出两声轰然大震,堡门两端落下两道千斤铁闸,中间地面在剎那间向下一沉,火花飞溅。   文俊心中骇然,假使不是停留在堡门口,这时不被压成粉,也会沉入闭死的深穴中。   不等他思索,脚下已响起殷殷雷鸣,立脚处地面突向下一沉,同时飞桥缓缓上升,辘轳无人自转。   他发出一声清啸,身形向外疾退,同时天残剑出鞘,幻起亮晶光华,白影一闪,由飞桥右侧穿过,光华一闪,辘轳架上巨大的铁缆突告中断。在一声轰然巨震中,飞桥猝然下坠,文俊亦已远出百十丈外,一阵箭雨在为他送行。   敌楼中传出宇宙神龙微弱的语音,几乎令人难觉得到:“这小子的功力,比半年前不知精进了多少倍,留在世上,昊天堡终有一天瓦解冰消,传话下去,不管任何人,如能制他死命,赏黄金一万两,即派杨总管率人由后堡地道前往潜山及武胜关,请令主及耿盟主传告武林黑白朋友们,齐心同力,不择手段,务必将这小子诛去。”   文俊退入林中,默忆师伯所授奇门理数之学中,有关五行生克奇门八卦之秘学,准备夜间入堡。   二更天,文俊结束停当,正欲起程,忽听北面大道传来隐隐衣袂飘风之声。他心中一动,忖道:“来人功力不弱,但愿他是昊天堡的爪牙。”   他悄悄掩至路侧,暗伺一旁,二三十丈外一个黑影以奇侠的轻功向这儿急射,身材娇小,青布包头,他目力奇佳,已由那纤细的柳腰中,看出来是身穿青色劲装,背插长剑的女人,而且是个十分秀美的女人。   来人相距十丈,丈俊突起发难,白影快如鬼魅,急掠而出,虎掌倏伸,疾扣妞儿粉肩。   “哎呀!”妞儿惊叫,挫身移步一掌斜封,可是她纤掌所触处如击铁石,不但没封住,连臂带肩被人捞往怀中一带,章门穴一麻,浑身如遭电触。   “是你!”   文俊闻声一震,但出手太快,已将人制住,他一掌拍活所点穴道,挟着她飞入路旁矮林子中,将她放下,冷冷地说道:“你来这儿有何贵干?阎王令主来了么?”   妞儿惊得香汗如雨,心跳清晰可闻。夜黑如墨,她分不清对面这高大白影是人是鬼,能在一照面间擒住她的人,江湖中委实从未见过,她怎得不惊?   黑林中,白影显得阴森恐怖,总算白影发话了,虽则语气冰冷,但以曾相似,白影不是鬼魅是无可怀疑之事了。她定下心神,颤声问道:“你是谁?你怎知我与阎王谷有关?”   白影说道:“你该知道,五老峰一别,姑娘何以如此健忘?在下就是恨海狂龙。”   “啊!恨海狂龙!你依然健在?”   “唔,不但健在,而且活得很惬意。”   “半年前令主接获昊天堡传来的消息,守获神白无常亦已断腕逃归,说你身中闻人堡主的暗器龙须毒针,已经葬身……”   “他们希望我早死,但是我死不了。姑娘怎么改青衣了?几乎令在下误下重手。”   “一言难尽,妾身负重任,凡途经陕川,必须改装衣着,隐去本来面目,而且白天还不能露面。”   “姑娘有事么?上次在五老峰,在下深感姑娘冒万险相助,曾许下诺言,替姑娘完成三事相报,不知姑娘有需在下效劳之事么?”   “五老峰下之事妾身负咎良多,少侠不以玄衣仙子身为宇内凶人爪牙而鄙视,反而不惜耗损真元,化驱所中尸毒,聂翠华身受少侠大恩,怎敢再为劳动少侠侠驾?”   “在下言出必践,恩怨分明,姑娘今晚如无需在下分劳之事,暂且别过。”说完,跨步出林欲去。   姑娘摇手说道:“少侠请稍待。请问少侠,今晚是否冲昊天堡而来?”   “正是冲昊天堡而来。”   “少侠单身进堡,岂不太过冒险?”   “恨海狂龙何惧凶险?谢谢姑娘垂注。”   “妾对昊天堡所知不多,据家父说,堡分东西后三堡,每一堡看似独立,但其中脉络相连。每一堡的奇门变化,是以九宫为经,八卦为纬,而绛宫之内,却又改以明堂九宫之布局,迷人耳目,玄灵之宫,巧布回文珠现诱人入迷,至于各处暗桩埋伏,步步生险,歹毒险恶无以伦比,据说乃是宇宙神龙之师塞北人魔东游羊肠毫,在伊金霍洛巧获成吉思汗秘墓迷宫图稿,参以道家九宫之象,花去二十年心血,方建成这座昊天奇堡,少侠单身涉险,妾认为尚须三思而行。”   “姑狼何以获知昊天堡建造之来龙去脉?”   “家父对奇门理数之学深研三十载,目下厕身昊天堡。”   文俊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昊天堡化名隐身阎王谷之人,就是姑娘你了。”   “身不由己,有苦难言,妾身为势所迫,身入虎穴啊!”   文俊讶然问道:“姑娘冰雪聪明,何以致此?”   “家父隐身武陵从不过问武林之事,十年前,宇宙神龙突然光临武陵,暗中以奇毒暗算家母来迫家父受其驱策,家父与母恩爱逾恒,迫不已得任其指挥。”   “伯父目下可在堡中?”   “家父华鸣锋自号武陵山焦,家母人称神针柳碧娘,目下皆在堡内,家母身中奇毒,每十日必须向宇宙神龙讨取药物吞服,方能苟延残喘,十年来饱受浑身血脉逆冲之心痛,妾内心之苦不言可喻。”   “伯父可是一位白面长须,使一把三尺板斧之中年人?”   “正是家父,少侠可曾见过?”   “昼间曾有一面之缘,并未交手。”   文俊说完,解开胁下蓝色革囊,取出一只玉瓶,又道:“血脉逆冲而不死,拖延十年之久,这是大汉金色沙虫配以毒鬼虺麟合成之毒。”   他将玉瓶交在姑娘手中,并另取几片清香四溢的物品交到她的手中,轻声说道:“先以银匙倒出瓶中少许化血神砂与伯母服下,切记不可沾手。待伯母双目将突出眶外,手足微抖,即将千年玄参三片撕碎命其服食。约一个更次后,毒物泻出,再将那一卷龙芝叶以温水吞下,运气行功一个更次,不但伯母玉体复元,功力更为大进。这时在下完成姑娘心愿的第一件。”   “少侠……”姑娘动情地颤声轻唤着,要向他下跪。   “姑娘,冷静些。”文俊的语音已消失了冷感,用手虚抬,一股柔和潜劲将她托住,又说道:“伯父须于明日脱离昊天堡,在下今晚暂不侵入堡中,我绝不伤害令尊堂一毫一发,算是第二件心愿,你不用谢我!”   “少侠仍把妾身当成阎王谷爪牙……”   “不!”文俊断然地说:“请教姑娘一事,昊天堡中建筑,是否全为青石所造?”   “大都如此。”   文俊冷哼一声说道:“那敢情好。奇门生克难不倒区区在下,只是暗器埋伏可虑。明晚,我要昊天堡化为屠场,火焰冲天。姑娘珍重,请记住,在下还欠姑娘一愿。”   他的声音仍在,人影一闪便逝。   ※※※   昊天堡中这天晚里,后堡中人计议一夜,东堡,凄惨地传出阵阵哀哭;那是双绝神君的遗孤。西堡,戒备森严,独掌镇西川殷梦湘一家子忧心忡忡。   翌晨,后堡地道口倒毙了四名守望大汉,至汉中秘径中途,倒毙了五人五骑,全是昊天堡的高手。他们的尸身被堡中人抬回,发觉死者额际,全留下五处细小剑痕……   当夜,堡中警讯四起,有人发觉一道淡淡灰影,像一个幽灵般时隐时现。在后堡,一位超尘拔俗的高手千手如来宏规,在兰台宫曾与该身影照过面,打出了六种绝毒暗器,反而被人用一颗白棋子打掉右耳,据千手如来说:来人是一个面如淡金的老人。   怪的是来人去如闪电,飘忽莫测,堡中所有极关暗器,以及神鬼莫测的迷宫中,全未发动将人困住,一任来人来去自如。甚至绛宫之中,有两名供役少女亦被人点晕,而宫中以朱砂及附鬼蝮蛇散所布之地面也未留下丝毫痕迹。   两少女毫无所知,只觉突然身躯一震,即知觉全无,两少女功力不弱,竟被人无声无息地点了昏穴,委实令人骇然。   经两夜骚扰,昊天堡人人自危。宇宙神龙怒火如焚,但也心中发毛。   第三夜三更将尽,后堡突然飘来一条淡淡黑影。寨墙上十余名高手,包括那目空一切的海天一叟,也未发现有人渗入堡中。   来人身材奇伟,面如淡金,他对堡中似乎是十分熟悉,首先隐入尚书宫左侧一座小楼中,那是武陵山樵夫妻所居之处,好半晌方重新逸出。   黑影由玉房宫悄然隐入,玉房宫中,有九间形状全同的暗室,中间是一座富丽堂皇的花厅,以九座巨大的屏风将大厅分成不同空间的角落。每一座屏风后,隐伏着一个手执诸葛连弩,腰插长剑的灰衣大汉。万一有人进入,屏风自转,九具诸葛连弩一发八十一支,燕子也飞不出大厅。然后四周铁棚突然上升,顶上天花板全是寸厚钢板,那一格中有人,那一格就向下沉,地面同时向下陷。地底,是仅可让人伸出半只脑袋的水牢。假使要活的,自有人将入陷者灌个半死擒出,要死的,那就太简单了。   大厅其黑如九幽地狱,突然微风凛然,一个把手正北屏风的大汉,突觉天灵盖一凉,迷迷糊糊躺倒,身躯仍然奇在屏风转动铁轴上。   掩入的人正是文俊,他这两夜已和玄衣仙子的双亲取得联络,省了不少事。他潜入玉房,由正北暗室进入未央宫,双足凌空踏过,以绝世神功“御气摄功”穿越各室,双手同时运功借劲,故而发出凛凛微风。这种神功十分耗费真力,他的修为仍未到极致,故而进展甚缓。   穿越未央宫,到达最复难的玄灵,道家九宫,乃指人身精气神三者灵气所钟之地,玄灵意指小肠,在九宫乃为最下着,也最为复难之地,宇宙神龙在这儿,建有不少刑室,做了不知多少伤天害理之事。   玄灵宫地底下,布了许多密如蛛网的地道,室与室之间,有暗道相连,每一室都是人间地狱,一共有九室。   文俊进入玄灵宫,宫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目力超人,纤毫毕现,九颗黑旗子无声无息地出手,九个隐伏十屏风后的大汉一一脑袋开花,他用天残剑为支撑,点在厅中那座檀木案的左前足上,身形凌空虚悬,扣指一弹,一缕劲风“嗤”一声射在案上那青铜古鼎上。   “卡”一声微响,古鼎向下一沉,檀木案轻轻向后滑退五尺,先前木案放置处,一丈见方的地板徐徐下沉,至下一丈方寂然而止。   文俊飘身而下,在离开檀木案的瞬间,伸左掌运足神力,向案角按了一掌,木案陷下半尺,再也不能移动了。在飘下的同时,天残剑疾挥,角落里出现了一个龙头形的把手,随劲烈的剑气向左一斜,“得”一声响,升降机卡住了。   他缓步进入前面铁闸门,掌按住门上横楣,挥手一剑,臂儿粗铁条应剑中分,他扣住一端,全力向旁一扳,铁条弯曲如勾。他喃喃自语道:“师父他老人家胸罗万有,这些玩意儿不值一提的。不破坏消息,不损毁机护,能转动处以物阻死,滑闭陷升处命其变形;所有机关将成废物。哼!总机护不破,看守的贼人永不会发觉机关被毁。宇宙神龙啊!你死定了!等会儿各处火药齐炸,你能龟缩着不出来么?”   转了两条地道,前面已经发现暗淡的光芒。他身形加速,在火亮处突然折入一座石室,光华一闪,门口两名恶贼分成四段。   室中有八名赤着上身,肌肉坟起如球的凶猛大汉,全闻声抬头,在昏黄的灯光下,现在一个面色淡金的雄伟夜行人,手中是人人变色的天残剑,八个人全惊呆了。   文俊阴森森地说道:“放聪明些,谁先动谁先死?”   一名大汉壮着胆问道:“你是谁?”   “别问那么多,谁是管锁的人?站出来!”   一个特别雄状的大汉略一迟疑,飞快地瞥了其余七人一眼,踏前一步说道:“是我。”   这一瞬间,八个人突向四角扑去,同时,噗噗连声中,七人脑袋全破,一一裁倒。   先前自认管锁的大汉,正木立当地,侵骨奇冷的天残剑,正点在他胸毛密布的心房上。   文俊阴笑道:“你想死?那是极易之事,别说你他区区八条虫,再多十倍,也难逃恨海狂龙的满天星罗手法。”   大汉变色地叫道:“你是恨海狂龙!”   “对了,恨海狂龙,在前领路,打开各刑室铁门,饶你不死。” 第三十四章 怒火快意恩仇   说完收剑,运指如风点了他的气门商曲穴,并抚着他的脊梁向下一滑,说道:“我点了你的气门,以玄阴闭脉手法将你的督脉制住。九室全开,大爷替你施解,不然,哼!你将活活痛死,我警告你,别妄图侥幸,普天之下,能解本大爷手法之人,有是有的,不过还未出世。走!”   大汉冷汗直流,乖乖的在腰带上解出一把钥题,领先走出石室。在跨出门坎的瞬间,他似若无其事地伸手去扶门框,突然他感到肩上一麻,手颓然下垂,身后随即传来冷酷的声音道:“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别妄想耍花枪,这儿的机护爷全明白,下次你将化骨蚀肌,大爷到上面玄灵宫找人重新带路;或者干脆将总机毁掉。”   石甬道尽头,大汉在壁上一块青石上一按,石壁突向后徐徐退了三尺,再后右没入石壁而去,现出一个铁板镶成的大门。   文俊默运神功,向石壁拍了一掌,石壁像是被巨石所击,跌下三块三尺见方的巨石,将石门滑动的石槽塞死了。   大汉惊得一颤抖,面无人色的将钥匙插入铁门巨大的锁孔,“卡达”一声,巨锁突开。   推开门,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这是一间囚人的石室,也不是施刑之所,每一面石壁上,皆是无数巨大铁环,里中共有二十二个老少男女,浑身一丝不挂,只剩下皮包骨,手足四伸,扣在四个铁环上。他们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处完肤,全是被铁烙的伤痕,奄奄一息。   大汉说道:“这些都是江湖黑白道的高手,他们不愿受堡主驱策,或知道本堡机密而有泄漏之图的人物,该受火刑折磨而死,后面暗间就是火刑室。”   “这地底下共有那几种刑室?”文俊问。   “金木水火土、兽窟、蛇坑、肢裂、试毒,共有九种。每一暗室皆有二十名至三十名武林朋友。”   半个更次后,九室中两百余名垂死人物,全在中间刑堂审讯厅中集中,文俊目泛寒光,一字一吐地对众人宣布道:“朋友们,在下姓梅名文俊,自号恨海狂龙,诸位皆是武林前辈或是江湖豪杰,在下出道为时不过两截,与诸位素昧平生,因在下与昊天堡有杀师之仇,今晚入堡报仇雪恨,目下将近五更,五更破晓,中各机机关密室将被雷火所毁,火起之时,诸位尽可快意恩仇。但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西堡乃独掌镇西川殷老英雄所居之地,与宇宙神龙所作所为毫无关联半点,凡不被雷火所毁之宅,请诸位不必闯入,大丈夫恩怨分明,宇宙神龙所为,应由其一一偿付,与殷老英雄无关,诸位可于各室贮食物处饱餐一顿,再到上面玄灵宫取衣物及兵刃,凡是同伴,切记袒左胸膛,女英雄可披发,雷火震鸣之时,咱们放手一干。”   有一个左足微跛浑身是血的中年大汉亮声道:“梅老兄,在下姓云,人称开碑手云彪,乃是九嶷山主。五年前因一只和阗玉龙未送昊天堡,被那宇内凶人派双绝神君擒来,五年来,被木皮列肤之刑迫得死去活来,幸而在下机警,始终未露出和阗玉龙收藏之地,得以苟全,东堡乃双绝神君计应天所居,在下可以前往雪耻么?”   “双绝神君已被在下宰了,这是三天前之事,东堡乃宇宙神龙的帮凶,可以前往,但请注意门户,那儿的机关埋伏并未破去。因双祖孙俱死,大局无人主持,只消小心提防,料无大碍,诸位请准备,在下先走一步。”   东方已现曙光,昊天堡已有人走动。突然,四面八方响起轰天爆震,木石崩飞,接着火焰冲天而起,映得半天通红。玄灵宫中,杀出无数袒左胸与披发的男女,兵刃和火把纷飞,吼叫之声不绝于耳。   绛宫大厅中已陷入火海之中,人影急闪。   昊天堡外,突然由各处飞出无数人影,砍瓜切菜似的将刚从梦中冲出碉楼的人杀得惨吼四起,那是昆仑派门人去而复来,龙虎真人赶得可真巧。   绛宫前广场,突响起文俊暴雷也似的吼怒道:“闻人杰,出来领死!血债血偿,恨海狂龙等着你。”   宇宙神龙和海天一叟狼狈在从火海冲出,怒吼着猛扑文俊,海天一叟目中无人,他没有宇宙神龙聪明,奔得最快,龙首拐荡起罡气,劈面就打。   文俊知道利在速决,延迟不得,光华疾闪中风雷具发,剑向前一探,错开龙首拐,天残剑一刺而入。   海天一叟一错步旋身,“倒打金钟”向后猛扫。光华似实似虚,突然由拐侧射入,散骨寒气已临海天一史后颈。老鬼也真不弱,向前扑倒,贴地侧射两丈,他的身形极快,可是脑袋瓜由耳后直抵顶端,裂开一条大缝,鲜血如注,差点儿脑骨裂开。   两人交手快逾电光石火,胜负立判,文俊不愿伤人,飞扑后到的宇宙神龙。   红芒一触晶莹的光华,突然一敛,剑气一挫,人影乍分,文俊被震退两步,宇宙神龙飞退一丈,人影分后,方响起一声龙吟锐啸似的双剑交鸣。   “你到底是谁?为何屡次与本堡主作对?”宇宙神龙铁青着脸,厉声问。   文俊取下面具纳入怀中,厉叱道:“白鹿岭石笔峰阁下大举出动,杀我师父荆山老叟;麻山玄都观,你派桃花仙史火焚观殿,杀我师伯无极道人,仇深似海,你怎忘了?大爷就是被你以九绝掌迫落深潭的人,荆山老叟的徒弟,目下的恨海狂龙,纳命来吧!”   天残剑徐徐下降三寸,光华幻出朵朵剑花,发出龙吟也似的剑啸,一步步欺近。   宇宙神龙护身真气充沛全身,布成一道可反震任何外力的气墙,赤焰剑徐举,红芒大盛,剑出龙吟。   可是怪事发生了,赤焰剑所发的耀目红光,和那炽热的气流,在两丈外倒是惊人,但双方距离愈近,红光愈暗,等相距一丈时,只剩下淡淡红影,热流全失。   两人已将毕生功力运至剑上,目中神光暴射,一步一死亡,一步一危机。   响起一声沉重的叱喝,两人扑上作生死相拼,双剑发出龙吟,人影暴起。   “呛呛!啷!”震人心魄的双剑交错刺耳锐啸飞扬,红芒全消,只可见剑上幻出的淡淡形影而已。宇宙神龙飞退,又飞退,赤焰剑狂野地急封,千百朵淡红色剑花涌起一道剑幕,可是那晶莹夺目的光华紧迫不舍,千百朵寒芒透过淡红色的剑幕,一进,再进。   眨眼间,两人不知攻了多少剑,在龙吟锐啸风雷俱发中,宇宙神龙被迫得退了三丈,将退至绛宫的石阶下了。   大火熊熊,火花和一股股飞落的炭火,雨般纷坠,在两人头上散落,但被剑气和两人所发的护身真气迫得向四面飞散。   两人舍死忘生的换了数十招,文俊是咬牙切齿,步步紧迫,虎目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宇宙神龙已不能仗赤焰剑所发的神奇眩目红光和热流制敌,但他有一甲子以上的修为,剑道通神,故仍能支持。可是他自保仍似不足,额上大汗如雨,青筋跳动,大袖和衣诀至少留下了五处剑痕。每一处剑痕都说明了他曾经历过一次生死,但他那雄霸江湖的护身真气,挡不住千古神刃天残剑的凌厉攻势,每攻近身畔一剑,便发出一声真气迸散的锐鸣。   这时天色大明,除西堡外,成了一片火海。堡中尸横遍地,大局已近尾声,除了少数几对高手仍在舍命相拼外,全在这儿集中。   四周最少有二十余人仗剑观战,其中有龙虎真人、九现云龙三祖孙、剑圣和几位昆仑徒弟,另外是几个袒左胸的瘦弱人物,和两个男装披发的老女人,她们眼中愤怒怨毒的火花,切齿瞪视着宇宙神龙。   宇宙神龙已退至绛宫与尚书宫之间的小园中,花木纷纷被剑气摧残得一塌糊涂,渐渐退至一座小亭台石阶下。   “报应临头,大爷要将你剖下心来以奠我师在天之灵,那儿走!”   光华一旋,将宇宙神龙阻住,不让他往亮里退,剑气锐啸中,连攻三剑。   宇宙神龙绕亭退了三步,封出八方剑方行稳住,说道:“你说的早些,着!”   声落剑出,功聚剑尖,飕飕飕连攻五剑,淡红色的剑身,以山洪怒发之威,狂卷而出。   “你这是困兽之门,也算是回光返照。”文俊从容不迫,天残剑以攻还攻,朵朵光华排山倒海似的盖去,也像是涌山耀目的万颗寒星,彻骨寒流回荡,立把宇宙神龙迫退五步,一面说:“你不用贪功心切,良机尚多,刚才你左手剑诀指缝中,三枚紫色龙须针迟迟未发,算你万幸,等会让你尝尝蓝羽毒鸩滋味。”   “着!”宇宙神龙在吼,闪电式的点出三剑,罡风怒啸。   文俊冷哼一声,剑势一缓,每一剑都贴着攻来的剑身,钻袭对方的肘臂和胁下,对主如不收招自救,势必中剑,看去缓慢,其实快极。   宇宙神龙等三剑刚错开天残剑影,急袭文俊胸前要害,剑出半途,晶亮的光华已经到了胁下了,他赶忙退后一步,撒招自救,赤焰剑还未向下封山,彻骨寒流已经自上而下一涌,他百忙中临危自救,“力划鸿沟”倾力撇出一剑,身形在寒流及身剎那间,凌空猛升丈余。   “当”一声龙吟乍起,两把神刃相触,宇宙神龙飞腾丈余,发出一声长啸,以雷霆万钧之威向文俊猛扑,剑影如山。文俊阴森森地说:“你找死!”天残剑上扬,身形屹立如山,左手剑诀双掌,凝神待敌。   淡红色的无数剑尖惊雷似的袭到,罡风压体,文俊不管那些虚幻的剑影,天残一剑抖一震,幻出一朵光华,那神奇的潜力齐聚剑尖,“叮”一声清鸣,竟将赤焰剑粘住了。他冷哼一声向左一带,双足向下一沉,陷入地中三寸有余,可见他承受的压力,是如何的沉重。   旁观的人,手心全泌出冷汗,惊骇得瞠目结舌。   宇宙神龙被巨大的无穷潜力震倒,虎口发麻,但他一甲子性命交修的内力向下一压,却上了大当,身形固然未被震飞,却被一阵奇猛的潜力向下一吸,晶莹的天残剑神奇地脱开纠缠,“嗤嗤!”两声裂帛的刺耳音响传出,天残剑击破他那可反震任何外力的护身真气,直抵胸前。   他惊出一声冷汗,忙拍出一声无声无嗅的九绝神掌,身形在间不容发出飞退丈余,逃掉一命,但胸前襟上的和腰中的鸾带,留下两条寸条的剑痕,最使他魂飞胆破的是,他的鸾带分为三段倏然下坠。   “恶贼纳命!”文俊大吼,如影附形追到,他未能一剑伤敌,霍然一惊,但他豪气勃发,放手抢攻。   这一连串的变化,不过是眨眼间事,旁观的高手们目眩神呆,懔然大震,他们就没有看清这生死呼吸间,两人是如何交手的,对其中内力相拼之事更是茫然,只有龙虎真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自语道:“要在灵官庙贸然的与这后生小子动手,或是没有昊天堡之人及时赶来岔开,昆仑派一百年之内,将无一人承受祖师衣钵。”他看了身侧的剑圣一眼,剑圣满头大汗,默然垂下了头来,想起前情,这位刚强固执的老道在后悔了。   文俊奋勇前扑,一招“怒海藏针”攻出,宇宙神龙闪身避实就虚,“逐浪分波”攻袭文俊腰胁,左手剑诀向外一引,三枚淡淡紫影连珠出手,向地面直堕,突然飞绕半匝,向上疾升,一攻文俊后脊命门要穴,两枚会阴及后海底,他这种诡极奇极飞舞自如的歹毒暗器,出人意外地难缠。   文俊知道这种毒物的厉害,任何内家气功也挡不住全力一击,半年前几乎丧生在这玩意之下,故而步步提防,紫影一闪,先向下射,他就知道这种手法难以度测,一般武林高手,练的是听风辨器,但这种歹毒暗器无声无影,防无可防。   但文俊目力与人迥异,黑夜中尚可明察秋毫,可以看出淡淡紫影,而且他也是暗器行家,一见影便知道这玩意诡异绝伦。他身影疾如电闪,向上疾升,半空里先以“怒鹰翻云”身法转过身形来,掌剑齐施震落后心那枚紫影,再以“苍鹰回云”身绕飞半圈,突向下一沉,虎吼一声,天残剑回头疾振,将追随身后气流的另两枚击成粉碎。   “打!”一黑一白两棋子脱手而出,向乘机逃命的宇宙神龙飞去,同时光华疾闪,身剑合一凌空飞射。   可是晚了半步,小亭中那石桌向前疾倒,宇宙神龙隐入桌后,立时不见。   文俊狂怒扑到,一掌震飞石桌,天残剑疾挥,一旋一挑,那刚闭上一半的石板开了一个三尺洞的圆洞,文俊毫不考虑,飞穿而入,天残剑光华疾转。   下面是一座石室,约有八尺见方,破洞口射入的微光,可以看到石壁下有一只三尺大小方园的孔,宇宙神龙的衣角刚在洞内消失,另一个人影正待钻入,天残剑去势如电,响起一声厉吼,银芒与血雨纷飞,这一瞬间,石壁小洞突闭。   文俊定眼一看,被斩成三段的尸体,正是天凶星史静,在文俊的前襟下,沾着天凶星打出的三枚龙须毒针,文俊暗叫好险!要不是已运功护体,岂不又着了道儿?他运剑向壁洞攻去,天残剑注入内力,断金切玉绰有余裕,可是石壁奇厚,洞口亦小,文俊只好放弃入洞之举,咬牙切齿的出到室外纵上小亭。   龙虎真人和二十余名高手在亭中等候,文俊一出便说道:“昊天堡建得巧夺天工,让他逃掉了,我们搜!”   众人纷纷散开,文俊对芝姑娘匆匆地说:“在堡外的等我,我到西堡一行。”说完晃身就走。   东堡和后堡火势正烈,堡中凶徒死的死,逃的逃,由刑室中放出的两百名囚犯,还有百余名未死,他们在疯狂地放火杀人,仇深似海的人,任何事都可以做得出,当他们发觉西堡依然存在时,愤恨的他们忘了文俊的嘱咐,有人在大叫:“杀光他们!烧光他们!杀呀!”   一呼百诺,立时有人向西堡奔去,火把与刀剑齐举,前堡大厅和堡门敌楼,火焰冲天,早已有人放了一把无情火。   文俊到得正是时候,西堡外围几座亭台已经升起浓烟,杀声雷动,人群将冲进西堡。   文俊抢在前面,纵上一株大树顶端,气纳丹田蓦地大吼道:“站住!谁违约踏入西堡一步,就是恨海狂龙的生死对头,退回去。”   最后那声断喝,宛若晴天霹雳,他仗剑屹立枝梢,剑上光华令人望之心栗。   众人全愣住了,呆在那儿不动,这时开碑手恰好赶到,他高举手中夺来的刀,蓦地大吼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言而有信,谁要入西堡,云某第一个不服,别忘了,诸位是怎样脱离那人间地狱的?”人群听后呆立片刻,逐渐散去。   西堡绛宫二楼上,露出凌云玉燕那俊美俏丽的脸庞,她的视线瞪紧文俊远处背影,直至人群走散,文俊身形消失,方幽幽一叹,隐身不见。   日上三竿,昊天堡中大火竟日,这座江湖中被人视为禁地的神秘堡垒,终于落个土崩瓦解,一夕成墟。在东北一座山头上,宇宙神龙远望逐渐向汉中府驰去的人群,恨得咬牙切齿。最后目光落在后面那一点黑影上,恨声说道:“你还未成功,我依然活着。恨海狂龙,今后咱们的账还有结算之日,就凭你手中的天残剑,你将永无宁日,我将游说六大门派,令你在江湖处于孤立之地,再见了,昊天堡!当我由大漠将师父请来,也就是你重建之时。”说完,寻路下山。   首先,他计划先到武当,到得正是时候,武当正在召集门人,为死在恨海狂龙手中的弟子开堂大作法事,三元宫中紧张肃静,掌门玉道人道全,已将镇山至宝寒英神剑请出,说明武当派已下定决心不惜一战了。   宇宙神龙就在这风雨欲来之际到达三元宫。他的行程计划是由武当北上少林,经崆峒传信,然后由陕入川抵峨嵋,出打箭炉游说雪山掌门冰魄神剑;再折向北,走甘凉谒中崆峒,最后出流沙请师父出山一雪前耻。至于昆仑,他已不存希望,反正恨海狂龙已和昆仑正式冲突过,敌友之分难明,可是为了天残剑,昆仑绝不会相助恨海狂龙,乃是显然之事。   恨海狂龙与昆仑在灵官庙冲突之事,他已由汉中布置的眼线中探明一切经过,在千头万绪之中,这可算是最明朗的一步好棋,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决定不上昆仑。   山下有一座茅屋,那是未死的昊天堡人马聚会之地,在文俊等人走后不久,五条人影闪出门外,各奔前程,最后出来的是千手如来和宇宙神龙。   “堡主放心,贫僧定不辱命。”千手如来微笑着说,合掌一礼,径自走了。   宇宙神龙待众人走远,翘首远望直冲霄汉的阵阵浓烟,长叹一声,自语道:“我也该走了,是的,该走了!但我会卷土重来。”   ※※※   鸿盛老店中,文俊梳洗停当,正待出店到对街鸿安老店拜会九现云龙,与义弟妹一诉别后概况。房外店伙计扣门叫道:“公子爷,外面有客人求见。”   “谁?”文俊拉开房门问。   “是一位道爷,现在客厅立等。”   文俊出房带上门,穿过走廊进入东厅,厅中站着一个老道,正是剑圣至真,他一见文俊,稽首为礼道:“敝掌门因有事羁身,嘱贫道拜会少侠,并致谢少侠于昊天堡解厄之德。”   “道长请代在下替贵掌门致意;咱们在昊天堡中,仅可算各行其事,并无恩德可言,不敢当道长盛意。”文俊看老道那尴尬面色,心里有点不悦。   “贫道奉掌门令谕,另有一事欲请少侠磋商,不知可否容贫道稍行耽搁?”老道面色更尴尬了,有点不安。   文俊轻瞥他一眼,说道:“道长请说,在下听着。”   “天残剑……”   “对不起,道长不用再说了。”文俊打断他的话,又道:“贵派未免太不自量力,恨海狂龙修养不深,有话就说,道长休怪梅某无礼。在宇宙神龙遁走,在下血仇未雪之时,道长仍一心在获取宝剑上盘算,未免不情,请问这是贵派掌门所授意的么?”   “也可算是本派全体门人之意。”   “谁的意思皆无关宏旨,只要他敢于不知自爱,叫他来就是,不过你却不成,老实说,你绝接不下在下十招。”文俊的怒火缓缓的涌上心头,语气极不友善。   剑圣的口气也转硬了,道:“阁下武功确是比贫道高出多多,但比用武解决更好的手段多着呢!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江湖鬼计,防不胜防,武功再高亦是枉然,难道阁下就不怕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阁下既浪迹江湖,怎能保得住这把不祥之剑呢?”   “贵派又何德何能,敢说可保此剑?哼!”   “敝派门人众多,保此剑绰绰有余。”   “免了!你不觉得脸红么?在下另有要事,少陪!”   剑圣淡淡一笑道:“且慢,阁下既不愿将天残剑割爱,无可讳言,将是敝派子弟之敌,念在阁下在昊天堡有插手之德,半年之内,本派将不与阁下公开决裂,请阁下也不必沾惹昆仑门人,昆仑门人亦绝不许与阁下交往。”   文俊一怔,随之勃然变色,冷笑道:“徐廷芳兄妹可是贵派门人?”   “祖、父皆是昆仑弟子,子女岂能例外?”   “他们可曾叩拜过贵祖师?”   “一脉相连,虽未叩拜过祖师,亦算是本门弟子。”   “荒天下之大谬,岂有此理?如果贵派目下有一百名门下,一千年后,贵派可能有千万门人了,哈哈!这是你昆仑的规矩么?一万年后,贵派的人用不着修仙学道了,天下都是你们的了,荣华富贵不比苦修的好么?哈哈!”   剑圣面红耳赤地道:“阁下怎能如此胡说八道呢?”   文俊冷冰冰地说道:“我看你才胡说八道。你最好快滚,梅某人没那么大的耐性,也许我会在你的胸腹戳上两剑,滚!”   “你会后悔终生。”老道铁青着脸向厅门退出,又道:“假使你要沾惹廷芳兄妹,他们的祖父将会阻止他们,不然将受到祖师爷的恩典,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说完,转身走了。   文俊呆在当地,半晌动弹不得,突然他咬着牙道:“假使真有这一天,昆仑将继昊天堡之后瓦解冰消,我就不信邪。哼!”他匆匆回房配上天残剑,径奔对门鸿安。   店门外,一个中年店伙双手奉上一张素笺,木然地说道:“客官可是梅大爷文俊,请先过目吧!”   文俊一把抢过,虎目中寒芒四射,说道:“等会儿不迟,九现云龙老先生可在店中?”   “敝店的客人全走啦!徐老侠和那些老道已在一个时辰前离开了。这素笺是一位姑娘偷嘱小人面交大爷,她也和众人一起走的,她秀目中隐着泪光,是被一双俊美的青年挟走的。”   文俊急问道:“刚才那老道呢?他可走了?”   “由西面走了,同行还有一个以白布包耳的和尚。”   文俊长吁一口气,展开素笺,写的是:“俊哥:我是被迫走的,为了爷爷和爹的安全,不得不随他们摆布,别了!缘断今生,我会永远记着你,直至踏入坟墓。别找我,来生再见,我的心在滴血!珍重!妹芝。”   文俊大叫道:“那些人往何处走的?”   店伙说道:“往西。刚才那老道和伤耳的和尚走同一方向。”   文俊将一锭银子塞入店伙手中,向西急赶。   这时汉中府仍然风声鹤唳,店门全闭,街上行人稀少,他去势如电,直至西门。   沿西门至北门城根,剑圣和一个高大雄壮的和尚,展开绝顶轻功向北门急赶,一面在细谈。   “道友,你是准备回东昆仑么?天残剑贵派真不要么?”高大和尚说。他用白布包住右耳,正是昊天堡的千手如来宏规。这和尚是昊天堡有数的高手之一,平时甚少在外露面,外界对这善用暗器的僧人所知不多,早些年当他未投效昊天堡之前,倒是一个名号响亮的正道人物,厕身昊天堡后方被人渐渐淡忘。文俊夜探昊天堡时,千手如来现身追逐,用暗器伤人,反被文俊用棋子打掉他的右耳。这天文俊和昆仑门人大举入侵,和尚被大火困在绛宫地下道石室内,故未现身。   宇宙神龙得眼线的报告,知道文俊在灵官庙与昆仑门人火拚的种种经过。虽则不知文俊是廷芳兄妹的义兄,但火焚徐家湾,文俊适逢其会;灵官庙文俊以消灭昆仑门人的豪语,威胁雷电手太雷释放廷芝。这事加将起来,文俊与九现云龙祖孙有深切渊源乃是显而易见的事,而文俊与昆仑门人之间,因天残剑之宿仇,自有无法化解的因素存在。所以宇宙神龙在家破人亡之余,明知自己无法说动昆仑与文俊为敌,便利用极少露相的千手如来追踪昆仑门人。他知道剑圣师徒为人冒失冲动,最易利用,他是工于心计的人,便让千手如来向这老悖的牛鼻子下功夫。   千手如来果然不负所望,乘龙虎真人分派各弟子处理门下死伤弟子的机会,以早年的游方行脚僧的面目,结识了剑圣师徒俩,千手如来早年的名号,在侠义道中确是叫得响,剑圣早有耳闻了,但他一向在东昆仑苦修,到江湖行走的时候极少,怎想这秃颅早就变节,投入宇宙神龙昊天堡去了呢?   三人谈起这次东下一切经过,两个胡涂老道经不起千手如来的挑动,果然怂恿龙虎真人禁止九现云龙与文俊往来,急急忙忙离开汉中府。   剑圣知道文俊必定不会就此罢休,脱离汉中府的路线早有安排,果然把文俊引向西门向栈道追去,千手如来见初步计划已成功,但未能引起昆仑和文俊的火拚,未免功亏一篑,所以又进一步激起老道贪念。   剑圣悻悻地说道:“怎么不要?哼!昆仑门下岂是省油的灯?我们已排下天罗地网,不怕这小子不自行投到。”   “道兄是说,那小子会将剑送与贵派了?”   “那狂小子准到徐家湾去投到,沿汉水一道,敝派已发动门下弟子,在车船店脚衙各色人物中,物色精细人手,一步步计算他,如果未能得手,在徐家湾等他下最后一步棋。”   北门口,有两个村妇打扮的老太婆,在城河边洗衣物。两人急转过北门,又向东门绕去。老太婆对两人的背影瞥了一眼,冷哼一声,方转目向城内,似有所待。   剑圣和千手如来未留心村妇,急急赶路。千手如来关心问道:“这一步棋准赢么?”   老道说道:“大师父,你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典故么?”   “道兄,你不是说在灵官庙用了一次了么?”   “哼!要不是那丫头打岔,天残剑早就到手了。”   “假如那狂小子不上当呢?”   “他会的,贫道对这小子的性格明若观火,他对芝丫头相爱甚深,而且以剑易人,又得敝派替他纠合六大门派之力,搜寻宇宙神龙替他报仇,他怎能不乖乖而为呢?”   千手如来心中一懔,忖道:“假使如此,岂不弄巧反拙?哼!你们的算盘真够如意,但我千手如来怎肯容你们如意呢?”但他口中却说道:“道兄所料不差,贫僧愿为贵派一尽心力。”   两人走上东门官道,扬长而去。   文俊追出十余里,沿途询问乡人,是否见过一个老道和一个和尚经过这儿。不消说,答案是让他失望的,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到鸿盛老店。当天晚上,鸿盛老店来了几个夜行人,身材娇小,来去如风,在城厢附近,也有不少夜行人流连不去,可是毫无事件发生。鸿盛老店中,已失去了文俊的踪迹。文俊何以突然会失踪?   当他返回汉中府时,便已发觉有点异样,感到有人在他四周窥视,那无形的紧张气氛令他提高了警觉。他对窥伺左近的人,并不能确实认定,反正这些人有男有女,由于这些人并未采取对他不利的行动,他亦自不能贸然出手。   半个月后的崆峒之约,已经过了三天,由汉中至南崆峒,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经留霸走渭河沿河而上过天水,自武山进入南崆峒之东,一是出阳平关至武都州,沿白龙江上西固,再沿峨河北上。这两条路,相距皆近千里,鸟道羊肠,千峰万壑,端的险阻重重。   文俊因人地生疏,需早日前往,以免沿途发生意外滞阻,失信于崆峒岂不笑话?所以在黄昏时便拾掇了一切,天色尽黑时,他留下店钱,悄然而去。   在汉中府盯梢之人,枉费心力;等他们发现文俊确已失踪时,已经追之不及形影俱渺了。   南崆峒,在岷州东北约百里万山丛中,也有人说是在岷州之西洮河之旁。但南崆峒下院,确是在东北。南崆峒广成下院,有一座高峰蜿蜒数十里,山顶怪石峥嵘,微泛白色,远看如一条巨龙蛰伏,头部就是正对着崆峒山。这里,就是八十余年前,假和尚伏魔大师雷音,格杀六大门派百名绝顶高手,力斗蓬莱三仙三昼夜之地。   这些年来,六大门派除少林之外,无不对这座伤心山头,存有悲痛愤恨却又无可奈何的情绪。   那次空前大惨剧的主人,目下早已寂寞无闻,只有东海神仙三道的门人,半年多以前曾在江西首次露过信记;在徐家湾双凶火焚徐家庄院时,总算见到三道门人的庐山真面目,绝世神功,把双凶和他们的爪牙吓得亡命而逃。   但而后一段岁月里,他们却又突然隐去,双凶不敢重至长湖,并不是惧怕昆仑门下,却是对神山三道门下畏如蛇蝎,因为摸不清九现云龙与东海蓬莱交往的内情。   白龙峰决斗,死伤最惨的是崆峒。四十余年前,恨海狂人向六大门派挑衅,死伤最重的也是崆峒。可说是百年来,崆峒所受的打击十分惨重,但他们的发展也够快,广收门人的结果,使他们的元气复元得极速,声势为之重振,但滥收多纳,该派的品流却大为武林所诟病。   这里是西北山区,西顺山和祁连山把西北路来的罡风挡住了,当七月盛暑时,这一带仍是小阳春气候。   在阶州沿峨河北上岷州的大道上,距白龙镇不足十里,有一个一身蓝衫,唇红齿白,目如朗星的少年人,正悠哉写意地向北走。   他,蓝袍飘飘,腰中鼓突突地定然带有防身的家伙,胁下挂着一个小包裹,不像商旅,更不像游学书生。总之,什么也不像,倒有点像刚逃出学舍的懒学生,可是这种穷乡僻壤边疆之地,当时并无学舍的建立,即使有,也找不出这般英俊绝伦的学生。   他就是兼程赶来的恨海狂龙梅文俊,为了要赴崆峒之约,经过千里长途跋涉,不但没有仆仆风尘之色,反而更英姿焕发。   白龙镇,北距岷州三十里,乃是进入白龙峰的要道,到崆峒的快捷方式。当年伏魔大师就是由这儿入山的。   日影西斜,已是未牌时分,大道上行人寥落,荒漠冷寂。这条大道并不大,右是奇峰耸立,左是江水呜咽,只通人马而无法行车,亦非商旅必经之途。   文俊沿途打听南崆峒的一切,行踪早露。他孤身一人,人地生疏,想隐瞒行踪根本是不可能之事;这里已是崆峒派的势力范围。   他毫无所惧,索性大摇大摆一路招摇。不久,白龙镇在望,身后突然蹄声急似骤雨,两匹健马绝尘而来。   马至身后百十丈,突然止住狂奔之势,缓蹄而来。   “在阶州他们没闹事,这次大概要斗上一斗啦!”文俊冷然一笑,并未回头,自语道:“不惹我就罢了,不然,哼!”   两骑缓缓接近文俊身后,一阵香风已经先至,不用猜,两人中最少有一个是女的。   马上确是一双俊美男女,男的年约二十余,一表人才,宛如玉树临风,女的年华双十,美艳出尘,两人一身粗服,土著打扮,鞍畔插着一把长剑。   马至文俊身后三四丈,女的甜甜地一笑,向男的略一颔首,突然双双纵起,向文俊凌空下扑而去,双手倏伸,一左一右猛搭文俊双肩。   文俊心中冷笑,不用回头,就知是怎么回事,他不动声色,等劲风压体,双掌搭到后肩的瞬间,突起发难。   他浑身坚逾金石,穴道自闭,不虞身手平凡的人暗中偷袭,掌刚沾身,他突然向下一挫,疾退两步,双手倏伸,扣住两人腕脉,乘势轻扔。   在惊叫和娇呼的瞬间,他将一双男女凌空扔至身前,向后一带,两男女浑身发软,乖乖地躺在身前,仰面朝天,脚前头后并躺着。   文俊仍扣住两人腕脉,置于膝前,冷冰冰地说道:“你们是崆峒门下么?距约期还有三天,想不到你们却等不及了,用这种拙劣的方法暗算小爷,哼!愚蠢之至。”   女郎蹙着眉娇喘着说道:“放手啦!算你厉害。”   文俊并未放手说道:“你们是哪一代的崆峒弟子?谁指使你们下手的?是不是南崆峒二老两个杂毛?”   “没有任何人指使,我们也不是崆峒的门下。”男的笑着。在文俊所制下他仍在笑,岂不邪门?   文俊沉声道:“你说谎!在阶州我就曾见过阁下一面,和那些崆峒徒子孙混在一块儿。”   女郎说道:“你这个人胡涂透顶,走一块儿就是同伙么?崆峒的门人谁不是凶横霸道心狠手辣的?刚才我们要暗算你的话,用得着先发笑声警告你,用手搭而不用足制么?还不放手,男女授受不亲,你好意思?”她也在笑,大概文俊并不用劲。   文俊心道:“是啊!这两人不像穷凶恶极之人啊。”便松手将两人带起,仍冷冷地说道:“你们行动鬼祟,怪不得在下放肆。尊驾来意若何?”   两人拍掉背上尘土,转过身来,男的笑道:“阁下好俊的身手,不愧是恨海狂人的门下。”   “谁告诉你我是恨海狂人门下?哼!”文俊语声仍冷。   女郎诧异的说道:“咦!你叫恨海狂龙,年岁又轻,不是恨海狂人门下么?他们说你用的是天残剑嘛!”   “用不着多问,在下不是恨海狂人的门下。”   男的说道:“不管你是不是,我兄妹并无恶意,三天前崆峒门人说恨海狂龙仗天残剑前来南崆峒赴约,你一踏入甘凉境地便落在他们眼中,我兄妹在爷爷处知道许多恨海狂人游侠江湖的种种英雄行径,为了好奇,所以跟了下来,要交你这位身怀天残剑的朋友。兄弟,请教大名。”   文俊毫无表情地说道:“你们自己还没说呢!”   女郎抚着曾被文俊扣过的手腕说道:“别那么冷好不?我二哥汤怀,人称玉面专诸,他袖中一把专破内家气功的鱼肠短剑相当难缠,我叫汤蘅。”   “大概也叫玉面什么女吧?”文俊笑问,脸上已经不冷了,人家把善用的兵刃暗器都坦诚无欺地道出,他已没有理由再将这双俊美男女当成敌人看待。   汤蘅粉面嫣红,低首羞笑,没做声。玉面专诸接口道:“舍妹人称玉面夜叉,却不是玉面什么女。”他恶作剧地笑笑,又道:“这一带小伙子怕定了她,所以叫她夜叉,家父人称作出山虎汤和;家祖夺魄神功汤先,他老人家当年曾目睹恨海狂人老前辈在崆峒大显神威,无限景慕。可惜恨海狂人老前辈行踪宛若神龙,无缘结识,家祖认为这是生平第一憾事。兄弟,该你说了。”   “小弟梅文俊,自号恨海狂龙,恨海狂人乃小弟忘年之交,对小弟有传艺赠剑之德,却无师徒名份,小弟以严师益友待之。”   玉面专诸徐徐道:“南崆峒二老一向目中无人,行径为人所不耻,但崆峒门中并非全是无耻之人,像甘州双英杨敬堂白起风兄弟;南崆峒女弟子妙手飞花郭春萍等人,皆算得人中俊杰。家祖对恨海狂人老前辈一生行事知之甚详,深恐兄弟你也步入恨海狂人老前辈后尘大肆杀戮,杀孽满江湖,故令我兄妹在途中等候,一是专诚请兄弟你到舍下小驻,一睹风仪;二是代崆峒门下请命,请梅兄弟手下留情,放他们一条活路,兄弟,念在家祖出于至诚,可否让家祖一尽地主之谊呢?”兄妹俩以期盼的目光,等待着文俊的答复。   “小弟这次西上,原无与崆峒誓不两立之念,可是崆峒门下苦苦相迫,不得不应约而行,小弟身如行云野鹤,而且树敌满武林,不愿牵累任何好友,贤兄妹盛意只好心领了,至于崆峒约会之日,小弟绝不多事戮杀,烦告令祖,他日有缘,定至阶州拜会他老人家,贤兄妹珍重,后会有期。”   声落,人影去如闪电,片刻形影俱失,把兄妹俩惊得瞠目结舌,浑身发软。良久,玉面专诸惶急地说道:“妹妹,这人去势如电,功力之高,世无其匹,我们快禀知爷爷,速至天水迎阻乾坤一剑玄真,要他审慎行事,不然崆峒危矣!”   “是啊!我们快走。起风哥也许回来,我们也得随爷爷走一趟才是。二哥,你不用去了,快去和春萍姊商量才是。”两人这一打岔,免了崆峒一场浩劫,若晚了些儿,南崆峒终将化成了瓦砾,也算大幸中之不幸。   白龙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小镇不过是百十户人家,算是岷州以南第一大镇,镇上的人,太多数是崆峒派的徒子徒孙们,不然就是南崆峒山广成下院的善男信女。三天前,崆峒派就传谕下令,说是对头恨海狂龙要到这儿寻是非,要求门下弟子齐心协力的应付未来劫难,这一来,果然激起愚夫愚妇们同仇敌忾之心。   西北民风强悍,有崆峒派在中间撑腰,尚武精神固然兴盛,但悍强暴戾之气亦成为一害。   文俊昂然向白龙镇走去,当他站在镇中唯一的小街中心时,他发觉自己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四周沉寂如死,在闭上的门窗内,间或可以发现三五双阴沉而含敌意的眼睛。他感到镇中的气氛十分的孤独和紧张,心中在说:“我到了一个不友好的村镇了,我已经使他们感到恐怖了,四面楚歌,我得小心了。”   身后响起轻微的破空啸声,他冷哼一声,嘴角泛起一丝尖刻残忍的微笑,轻灵地侧转身形,左手微抬,两指挟住向后心急射而来的一支长有五尺,钢尖映日生光的标枪;略一拂动,又将连珠射到的另两支震飞五丈外,没入地面三尺以上,他虎目中寒芒倏现,沉声喝道:“这是贵镇迎客之礼么?谁在暗算小爷?滚出来答话。”   没有任何声息,四周沉静如死,只有镇外荒野中,传来三五声凄厉的犬吠声。   “谁?滚出来!”   没有人出来,文俊目光落在一家小院子后面的阁楼上,那是标枪射出之处。   “胆小如鼠,端的辱没了崆峒的名头。”他朗声骂,左掌一扔标枪去势如电,向阁楼飞了去。   “飕”一声,标枪没杆而入,接着“哗啦”一声,阁楼中板壁轰响,并传出一声慑人心魄的叫号。突然,四面门窗蓦地半张,弓弦狂鸣,二十余把猎户所用的弓矢,飞出二三十支沾有毒药的长矢,由四面八方向文俊射到,接着各门窗又倏然闭上。   文俊无名火起,玄阴真气遍布全身,双手运转如飞,三十支长矢全部到手,他蓦地怒吼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来而不往非礼也,恨海狂龙一不做二不休,要将你这鸟镇化为一场火海!”他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点燃了矢杆,片刻即火光熊熊,他分握两手,大踏步向一间店门走去。   大门倏开,闯出五六名壮汉,四根枪两把刀向前一涌,来势汹汹。   文俊大吼一声,两支火把左右疾扫,六名大汉狂叫摔倒,衣服全着了火。   文俊正欲入室放火,猛听身后街心响起低沉的语音道:“无量寿佛!小施主此举未免有伤天和。”   文俊回身一看,街心中并立着两名中年道人,身穿青色法服,腰悬长剑,手中各垂着一柄拂尘,面貌清臞,倒没有暴戾之气。   文俊冷然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崆峒派的?”   右首老道稽首说道:“贫道天风,那是敝师弟天碧,正是崆峒门人。”   文俊阴森森地说道:“天字辈的末代弟子,可是贵派唆使这些蠢材以暗算迎客么?”   “敝派并未授意,只是他们对敝派呵护之至诚而已。施主技绝天人,必有容人海量,何必与他们计较,贫道斗胆,请施主高抬贵手。”   “以牙还牙,恨海狂龙可没有容人雅量。”   “施主真不愿放过他们么?”   “你说对了,小爷要将白龙镇化为火海,以儆效尤。”   “施主不嫌过分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如放火焚镇,镇民必将奋起护卫,岂不要死伤枕藉?望施主三思。”   “不用三思,要小爷罢手不难,速将镇中主事祸首叫出,恨海狂龙要秤他的头颅有多少斤两,不然免谈。”   “恕难应命。崆峒派惹下的事,愿一身当之;施主如要头颅,贫道愿将颈上人头奉上。”   天风说完,掣出佩剑,向颈上急抹。   “慢着!”   声落,“叮”一声响,一节断矢把老道的长剑震断一尺。老道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文俊又说道:“你这种有肝胆好汉的头颅,恨海狂龙不要。”他将火把扔了,厉声道:“叫那狗东西出来我瞧瞧。”   天风还未答话,镇北人声突起,奔来一群挺枪带刀的壮年大汉,如飞涌至,左右街店大门俱启,也涌出不少提刀张弓的大汉来。   “退回去!”天风突然大吼,丢掉断剑,道:“你们做得不嫌太过分了么?用身家性命逞一时之勇,你们真愚蠢之至。”   他这一声大吼,中气十足,宛如乍雷怒震,把众人慑住了。   “我就是主事人。”一个中年大汉挺身而出,虎目怒张又说:“听说阁下屡次杀害我崆峒门人,挫辱我派二老,定有超人能耐,故尔相试,你不要迁怒镇民,冲我算账可也。”   说完,挺剑而出,在文俊下首立下门户。   文俊冷冰冰地说道:“哼!你试得好!小爷也试试你有多少斤两,你上!”   “爹爹请退!”   人丛中响起银铃也似的嗓音,奔出一个身穿两截青衫,眉目如画的少女,青铜剑隐于肘后拦在中年大汉前。又说:“让女儿教训这狂徒。”   “孩儿小心了。”大汉说:“为父替你掠阵。”他退在一旁,横剑戒备。   女郎徐徐献剑,喝声:“请少侠亮剑!”轻轻挥出一招“雾气千里”,这是崆峒追风剑的起式,防守的十分严紧。剑发出一声轻啸,显然她的内力已有几分火候。   “小爷以一双肉掌会一会贵派追风剑法,请!”   文俊踏前三步,大模大样地欺近。   “不!”女郎垂下剑噘着嘴说:“我用暗器相辅剑势之不足,不能占你的便宜,要是不亮剑你干脆走路没人拦你。”   文俊脸上的冰雪缓缓溶解,对这天真无邪的女顿生好感,便向站立一旁的天碧老道说道:“道长,借剑一用,我不伤她。”   天碧老道撤出长剑,跨步上前双手奉上,正容道:“天碧谨谢少侠慈悲。”   “天碧师兄,你怎么啦?”女郎跺脚娇唤:“小妹要会他的天残剑嘛!”   天碧说:“师妹不可无礼,小心了!”递过剑缓缓退下。   文俊接过剑,向姑娘微笑道:“天残剑要对贵派太字辈门人,别说是你,就是贵派玄字辈的人,在下也不屑使用,你请啦!”   说完,长剑信手向前虚点,力道毫无,像是在“舞”剑。   姑娘粉面一绷,就是一招“雾气千重”。   突然,剑光一闪,文俊那轻飘飘的长剑左右一分,化出无数朵银花,四面一涌,突又向中飞射。   姑娘的长剑被荡得向上升,“铮”一声被震退三步。她惊诧地脱口叫道:“排云荡雾!你你……你会本派的追风剑法?”   “你管不着,恨海狂龙就用追风剑法制你,休问来源。”随声又一剑点出。   姑娘娇叱一声,剑出狂风掠地,由下卷进。   文俊一面运剑一面信口朗喝:“小心了!这是‘飞瀑流泉’你非出‘回风拂柳’不可。喝!好一招‘飞星逐电’!瞧我的‘风狂雨暴’。唔!‘风起大漠’下一招你定出‘罡风飞絮’。这一招倒是不错,剑奔上盘,辅以五朵银莲花。咦!花瓣儿会开合,可是伤不了人,我全收下了。‘长风万里’!着!”   在这一边串急喝声中,两人换了六招,剑芒吞吐之际,看似生死一发之间,其实每一招都是相生相克的绝招,不容思虑,非如此出招化招不可,看似危险万状,其实丝丝入扣,变化顺乎自然,有惊无险!   直至姑娘在“罡风飞絮”一招上,打出五朵银莲花,剑路方骤然突变,文俊也就不再和她“练”剑。   四周众人全惊得呆了,惊叫出声。   文俊含笑而立,目光柔和,长剑搭在姑娘右肩上,左手掌摊开,掌心有五内拇指大的盛开银莲花。   姑娘跪下右腿,长剑斜搁在右膝旁,星目紧闭,那撩人绮思的猩红小嘴噘得老高,鬓角微泛汗水,诱人犯罪的酥胸起伏不定。“当”一声长剑脱手坠落,她右肩微塌,像是承受不起肩上长剑下压的力道。   她星目微启,但一触及文俊那慑人的目光,便又急忙闭上,她怕和那令人心跳的目光接触,接着幽幽一叹道:“杀了我,你不可损毁白龙镇一草一木,你答应么?”   文俊缓缓收剑,将五朵银莲花放在她膝前,微笑道:“冲姑娘你,一切免究。崆峒派门下都像你,定会为武林大放异彩,姑娘可是妙手飞花郭春萍郭姑娘?”   姑娘讶然张目,惊奇地问着。   “你……你怎知我叫郭春萍?”   “在下由五朵银莲花中猜出,时才由玉面专诸汤家兄妹口中,知道姑娘名号。”   他走近天碧老道,将剑柄向前一递,说声“谢谢”。   姑娘一听玉面专诸,粉面泛霞,低下螓首去拾那五朵银莲花,向她爹爹身畔走去。   “明人不做暗事。”文俊对呆立一旁的天风老道说:“文俊主西来赴约,自然按期拜谒贵派山门。这三天中,如果贵派另出花样,哼,请记住,在下耐性有限,可别怪梅某心狠手辣,绝不会如此善了。”   一匹骏马狂奔而至,人丛纷纷让开,马上纵下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是玉面专诸汤怀。他一看地上姑娘遗下的长剑,虎目凝视姑娘,目光中充溢着关注的神色。   “你晚来一步。”文俊转声对他说:“幸而未伤郭姑娘,汤兄可是找在下较量么?怎么追来了?令妹可曾同来?”   玉面专诸忙说道:“兄弟别误会,要说较量,甘拜下风;败军之将,不足言勇,特来促驾至舍下小驻。”   “小弟心领盛情,即至岷州相候崆峒门下前来相约。如果汤兄有兴,三日后南崆峒广成下院见。告辞。”拱手一礼,举步便走。   妙手飞花的爹爹收剑入鞘,讪讪然上前一躬到底地说:“郭某无状,有渎大侠虎驾,承蒙不究铭感五衷。既然约期尚有三天,郭某诚邀大侠屈莅寒舍小驻,幸勿见拒。”   “大叔盛意,梅某心领,三日后崆峒见。”举步欲行。   “喂!”春萍姑娘不客气地叫:“你是怕白龙镇的人暗算你,所以不敢逗留么?”   她用邀将法了,粉脸上红潮未退。   文俊淡淡一笑道:“恨海狂龙怕过谁来?对姑娘及令尊,梅某倒相信得过,可是贵派的南崆峒二老,却不敢领教,要是他们用师门令谕迫你们不择手段,试问诸位可敢违令?老实说,你们计算梅某,定然出二老所授意,要不是诸位尚不失侠义之风,或者事前在下未与汤兄兄妹于道中相遇,白龙镇早该步昊天堡后尘,化成一片火海了。” 第三十五章 赴约   声落人闪,由众人头上越过,眨眼即失去踪迹。   “昊天堡毁了?”天风老道惊叫:“这是令人难信之事啊!”   “半点不假!”左面瓦上突然传出沉重的语音。   “吴师叔来了!”姑娘说。   瓦面上,站着一个年约半百,红光满面的精壮黑衣人,他是崆峒高手中之佼佼,名叫夜游神吴佑。他接着说:“汉中府来了急报,那是九天前的事。这人走在本派遣传急使之前,令人吃惊,你们小心了!”说完,飞纵而去。   转眼三天,约期已届,日影缓缓移至中天,正午将到。   南崆峒山麓,有一座美丽美奂的宾馆,宾馆后有一座巨大的石牌坊,中间刻有四个大字:“源远流长。”牌坊后,便是蜿蜒而上的登山石道。   南广成下院百十座宫观,在半山依山势而筑,飞檐画角,在草木葱茏中隐现,问或传出三两下玉板声,令人心中肃然,这座三清门下苦修之地,却隐下尘世中的无穷孽海。   迎宾馆前石阶下,分立着十六名身穿青法服,浑身披挂齐全的老道,他们双目注视着远处缓步而来的一点蓝影,脸上颊肉略现抽搐。   蓝影渐近,方看清是一个神清气朗,倜傥出群的少年人。一身蓝缎子劲装,胁下一个蓝色大革囊,鸾带上斜插短小的天残破剑,脚下是蓝统快靴,全身一身蓝,蓝的叫人心中发毛,白玉也似的俊面上,泛起淡淡的微笑,一头乌黑闪亮的黑发挽在顶端,用一只白玉发箍绾住,前端颤着一条小小玉龙作为饰物,把小伙子衬得英华超绝。   文俊越过天阶下升起袅袅青烟的巨大古鼎,走向肃立相迎的老道行列,玉板清响三声,迎宾馆中响起迎宾仙乐,馆门中迎出四名身穿法衣的中年道侣,中间拥着一位年届古稀,身穿大红道服的老道,在仙乐声中降级而下,向文俊迎来。   双方相距丈外站住了,五老道同时稽首,文俊躬身为礼,朗声道:“梅文俊应召参拜仙阙,来得鲁莽,诸位道长海涵。”   “施主侠驾光临,草宇生辉,敝派荣幸之至,敝掌门及门下诸道兄,因恪于门规,未能亲迎施主恕罪。贫道迎宾馆接引道人玄松,代掌门恭迎侠驾。”五人再次稽首。   “好说好说,不敢当道长大礼。”他回了一礼。   四老道左右一分,迎宾馆中乐声一转,音转高亢,充满杀伐之音。玄松说声“请”,让在一旁。   文俊也略为欠身抬手说道:“道长请!”傍着老道左右举步。   一行六人经过十六名道人身前,十六名道人一同稽首。文俊神色从容,昂然直上台阶进入迎宾馆。   片刻,六人经过石牌坊,登上台阶,向山上走去,转过两处山湾,逐步向上盘升,迎面是一处突出山脊,飞崖流泉,苍松并立,环境清雅出尘,道左山崖突出处,有一座两层凉亭式的阁楼古色古香,气象宏伟。玄松肃容说:“恕贫道告退,由这儿登山,路危山峻,凡是朝山香客,抑或道院嘉宾,皆须得独自登临;此乃是敝院院规,贫道恕难远送。”说完,稽首再三,率四道人径自下山去了。   文俊淡淡一笑,目送五老道去远,方举目打量阁楼。楼阔五丈,上下两层皆有走廊,外面围以朱红栏杆,上层飞檐下,有块朱漆大匾,上面三个尺大金字:灵飞阁。   “是了!这是第一站登山歇脚之处,武林朋友须在这儿登阁,向西遥礼广成下院,方可平安登山,我乃是寻斗生事而来,谁理你们的臭规矩?”   他知道半山广承下院前,定然有人间这儿遥望,身形突起凌空升起,直上五丈,距匾前五尺突然一掌虚空向匾上击出。   一股无声无嗅的雄浑暗劲倏然吐出,“砰”然一声,朱漆大匾突然裂成无数碎片,四散纷飞,文俊落下地来,展开“御气蹑空”绝世轻功,沿奇险无比的石壁蹬道如飞而去。   他身形之快,骇人听闻,只见一缕淡蓝影,一闪即逝,所经之处,身后但闻轰隆轰隆震耳响音,沙石飞滚,那是各地埋伏已经发动了。百尺幢飞雷木石;警心崖磴道下落;一心桥吊索突断;望乡台弩射如蝗;凌虚石刀突然出现……这一切都挡不住这位武林奇材,因为他轻功太过迅疾,消息发动,他已经越过了险地,像是替他送行而已。   文俊心中虽惊,但越来越觉愤火中烧,心说:“这些牛鼻子无可救药,对付一个人,用得着这许多歹毒玩意么?未免欺人太甚。”   前面是一道断崖,三十丈外就是南广成下院的巨大祭天之坛,也是凌晨道侣集会举行叫开天门晨典所在。   天坛后约百丈,就是广成下院宏伟的院门,门后花本扶疏,参天古柏延至数十丈后正殿。   天坛四周,近百道俗男女分北东西三面而立,正北是一群身穿红法服的年老道人,他们神情肃穆在坛台古鼎下分二列排开,南崆峒二老就在最左首。   正东是四十余穿法服的中年道侣,天风天碧俩人亦在其中,怪的是最左侧有八名中年女冠,庄容肃立。   文俊心中暗暗称奇,崆峒虽收俗家女弟子,却不收女道士,今天竟然发现女冠,岂不奇怪?   西面是一群俗家男女老少,妙手飞花父女自然在内。玉面专诸兄妹不在其中,他们不是崆峒门人已无疑问。   上百人的目光,一向文俊射来,猛听一个声如洪钟的老道朗声说道:“梅施主好俊的绝世轻功!可要放舟接引施主么?”   断崖宽有三十余丈,只有一条粗如拇指的铁链,扣在两端两只巨大钢环上,不住轻轻晃动。   断崖左侧,有小径转折而下,足有五六十丈之深,下面是奔腾澎湃,飞珠溅玉的河溪。对岸有一只羊皮筏,上面坐着两个木无表情的老道,停筏之处,有一条小径直上对崖天坛下广场。   文俊淡淡一笑,心中思量:“以自己的轻功造诣,踏链而去乃是极易之事,就怕这些牛鼻子捣鬼,弄断了铁链岂不糟透?三十余丈距离,想凌空飞越乃是不可能之事,要坐羊皮筏渡过,岂不笑话么?”   略一思量,便下了决心,手中暗扣了一把白棋子,准备借物飞越和袭击暗算之人,同时一脚踏在铁链上,暗暗试试铁链负载的能量,扬声大笑道:“崆峒迎客之道,未免有失公允,恨海狂龙独自应约,贵派沿途发动袭击,欲先行消耗区区真力;居心叵测,令人难忍。小小危崖飞链,岂难得倒恨海狂龙?哈哈!”   长笑声中,响起一声震人心魄令人气血翻涌的长啸,蓝影闪电似沿铁链向前一滑,眨眼便越过十余丈。   “得”一声脆响,对沉钢环中分,铁链突然向下飞坠,文俊早有准备,在铁链下崖的瞬间。右足借力一点,身玫虚空急射,手中一粒白棋子向前疾射。过了一半距离,就便不用白棋子借力,他也可以飞渡了。但为防万一,他仍射出一粒白棋子。   飞越六七丈,白棋子就在足下,他并没用足去点。吸入一口气,右手一拂,身形如流矢划空而过,飘然落在崖,倒没有人暗算。   所有百余名崆峒弟子,全惊得呆了,手心直冒冷汗,心中咚咚狂跳。   “果然是御气蹑空绝传神功!”一个寿登百龄的老道惊呼。   “今天如果掌门和两位师伯不能如期赶到,崆峒危矣!”另一个老道倒抽一口凉气低声说。   “日色正午,恨海狂龙到。”文俊沉声说道:“贵派门人苦苦相迫,卑鄙下流的南崆峒二老出来纳命!恨海狂龙这次不要耳朵,要割下你的头颅,你们要的是天残剑,也要恨海狂龙的命;今日剑到人到,谁先上来纳命?”   蓝影一闪,屹立天坛正中,响起一声清越龙吟,天残剑倏然出鞘,锈迹斑斑的细小剑影,在突然下垂半尺的瞬间,锈迹突敛,发出夺目光华。   崆峒二老玄尘越众而出,向中间几名老道稽首为礼,中间老道神色惨然,低声嘱咐道:“支持三十招,注意游斗,小心了。”   文俊耳目何等锐利?十丈内飞落叶尚可分辨,何况说话?他冷笑一声,暗说道:“你看你怎么对个游斗法?”   崆峒二老缓缓至文俊身后,撤下长剑,左右一分。玄极不慌不忙,慢腾腾地说道:“阁下果是信人,如约光临敝院。一剑一耳之债,永记心头。贫道师兄弟自不量力,与阁下一决,阁下可否将江西屠杀贫道师侄逍遥鬼的前因后果道来?”   “你要拖延时辰么?小爷不使你失望就有。逍遥鬼与武当败类觊觎少爷怀中雷音洞府秘图,逞凶攘夺,不死何待?”   “可有人证么?”   “呸!你这老贼贼老昏了,要起人证来啦!你何不向阎王爷要去,在汉中你怎不要人证?围殴小爷时你为何不要?哼!约小爷来此磨牙,你是做梦!”天残剑点头出一朵剑花,冷冰冰的剑气飞射。   玄极知道无法再拖,向弟师玄尘一打手式,抱元守一屹立不动,光华一到,两人仗剑绕文俊向右游走,一前一后逐圈迫近。   “两仪分光阵式!哼!玄门剑阵那些可笑玩意,我看少来为妙。”文俊语音冷酷,俊面上泛起杀机。   二老见文俊屹立不动,心神凝聚,无隙可乘,由于曾吃过大亏,心中反而自虚,额上直冒冷汗,长剑上扬,突然暴喝一声,幻出千朵寒英,挟嗡嗡剑气锐啸,一前一后自右飞扑而上。   文俊早已存心毙敌,蓝影一闪,光华疾射,不管身后的玄尘,忽迎前面的玄极。他的身比两老道快得太多,他们的助手合攻便失去作用,紧迫一人,另一人根本就跟不上,他们该并肩出手,不能用两仪分光剑阵的,功力相差太远嘛!   乍合乍分,疾如电闪,谁也救应不及,响起一声闷哼,玄极呛啷垂剑后退。接着光华向后反射,迎着飞洒而来的剑芒,一楔而入。又是一声闷哼,蓝影和光华一敛。   玄极退了五步,“呛啷”一声长剑落地,“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往后便倒。胸腹间留下了两朵梅花剑痕,共中了十剑,同时,玄尘也倒下了;他额面有一朵梅花,只中了五剑,倒下的时间,先后仅分秒不差。   文俊一招“梅花三弄”分袭两人,得心应手不过是瞬间之事,可把众人吓了个心胆俱裂。   南崆峒二老主持崆峒广成下院,可算是崆峒派杰出高手中的佼佼者,一招之下双双毙命,端的骇人听闻,实乃令人难以置信之事,难怪他们魂飞胆落。   等另两名老道扑出救应时,南崆峒二老已经断了气,他们只能含泪将尸首抱走,别无他事。   一个须眉皆白的老道拔剑而出,怆然垂泪说道:“无量寿佛!小施主未免太狠了!太狠了!”   文俊冷冰冰地低喝道:“道长可没见过他们汉中府时的嘴脸,偏责在下太狠,有失公允,通名上来。”   “施主动手吧!不必了。”   声落人闪,动如奔电,剑出风雷俱发,剑气锐啸刺耳。这老道比二老高明多多,一招“飞星逐电”端的威力倍增,迅捷绝伦。   文俊屹立如岳峙渊渟,从容挥剑,将攻来的招一一化解,直待老道将追风剑法三十六式变完,他细揣恨海狂人以前所授追风剑法,发觉变招之间,有几招的变化大是不同,似乎老道的招式比自己所学的要精深得多。   他不想再追老道重新出招,冷哼一声,一招“七星联珠”突然贯入重重剑影;但手腕略偏,并未连续点出。   老道“哎”一声绝望呼号,长剑堕地,双手无力地下垂,双肩隐现血迹,踉跄向后退了一丈远近,闭目咬牙退去。   青影疾闪,出来了八名之多,风动处,隐嗅淡淡幽香。文俊心中冷笑,心说道:“风流女冠乃是鱼玄极之流。”   原来鱼玄机是唐时长安美女,字幼微,才华绝世,美艳出尘,后来被官拜补阙的风流官儿李亿纳为小妾。她是一个有强烈占有性而性情急躁的女人,而且才华又高,做李亿的小老婆,自然不大自在。终于他得不到李亿的全部爱,情愿出家做了女道士。出了家,她又不甘寂寞,风流艳事天下闻,后来笞杀了女童绿翘,被京兆府尹处了死刑。   出来是那八名女道士,她虽说已是徐娘半老,但个个出落得眉清目秀,成熟的女人的风韵却是撩人,宽大道袍,掩不住他们婀娜的饱满身材。人未到香先至,怪不得文俊骂她们是鱼玄极之流。   八个女冠在文俊身前形成半弧形排开,中间那位唇角一颗小痣,眉目如酥的女道士曼声说:“贫道等乃是青城上清宫八冠,偶经南崆峒朝拜广成天尊,不得不架这段梁,梅大侠肯让贫道等一开眼界么?”   “张道陵得道青城天师洞,与上清宫同列青城第一峰,近在咫尺;诸位不拜祖师朝广成,实令人费解,要架梁,梅某接下了。”说完,缓缓举剑。   女道士说道:“且慢!贫道与梅大侠无仇无怨,用不着动剑,你敢用拳脚闯青城上清八阵么?”   文俊不耐烦地说道:“废话!谁和你们拖时辰?恨海狂龙人间大丈夫,岂肯与你们八个女流较量粉脚粉拳?拔剑!不然快让开。”他嘴在说,说到粉拳粉脚,不由俊面通红。   八个女人看他脸红耳赤,全都掩口吃吃地笑。   “贫道知道大侠害怕。”女道士又说了,说到“大侠”两字,声音略略高起,“好教贫道失望。”   “呸!收回你的话,谁害怕了?”文俊果然上钩。   “梅大侠肯赐教么?好,贫道收回害怕一词。”   文俊陡然一惊,后悔不迭,知道上当;正在犹豫,她又说话了,不是向他。乃是向其余七人说:“上清八阵,伏虎擒龙,师妹们,上!”八个女道士身形倏动,布成两环,内环四人,外环也是四人,四面八方都形成三角,角与角相联,变化多端,看似平平无奇,但其实神奇莫测,将文俊围在中间了,他不动手还成?   文俊以奇快的手法收剑入鞘。他一听“伏虎擒龙”四字,不由火起,凭这几个小女人,敢大言擒“龙”?笑话!   他环顾四周八女道一眼,突然清啸一声,向正北拍出两掌,每一掌他用了三成真力,他要用拳招将她们击溃。   岂知他大错特错了!正北那女道士封出一招“如封似闭”,她左右外围的两个女道士踏进三步,两只纤掌突然搭在正北女道士的双肩上,三人之力,导而为一。   同一瞬间,后面正南和两侧三个女道士,同时以掌导力,由正南之人攻出一招“惊涛裂岸”猛攻文俊后心。   东西两名更是刁赞,向前一扑,身形伛偻,一记“袖底藏花”闪电似向方膝盖扣去。掌未到,他突向右一扑,右掌着地,足突然向左面飞扫而出。   文俊双掌刚沾对方玉掌,突觉对方掌中传出十分强烈的暗劲,以千钧力道向后猛吸,几乎挣扎不得。   而这一瞬间,后心和下盘左右袭来的猛烈暗劲,已然着体,他顾不得怜香惜玉,临危自救,突然大喝一声,双掌向后猛挥。   “蓬”一声巨大的气流爆震炸响,他竟然用上了六合须弥功,气流并爆的震波,把八个女道士震得衣袍零落,飞腿丈余,粉腿酥胸若隐若现,连内面的亵衣也不可收拾。   幸而文俊在百忙中无法施出全力,他也不愿多伤无辜,所以八个女道士虽则肉帛相见,但内腑受伤甚轻。她们尖叫一声,双手掩住脱颖而出的乳房,向大殿狂奔而去。   崆峒的道人惊得浑身发软,但惊是惊,命不能不要。天残剑的光华又起,接着响起文俊的惊天巨吼:“你们快上,不然丢下兵刃,恨海狂龙不为已甚。”   “飕飕飕”微风凛然,纵出七名道侣,前三后四,两下里一旋,七把长剑幻化千朵白莲,剑气丝丝刺耳。   文俊说道:“七星倒旋剑阵!简直班门弄斧。”一朵光华在千朵白莲花中往来自如,恍如蝴蝶穿花,响起一声声慑人心魄的虎啸龙吟,风云为之变色。   不久,天残剑的光华更亮更明,蓦地响起数声绝望的惨号,七人中倒了四人,另三人小臂血如泉涌,长剑长不过半尺。   巨鼎下的白发老道叫道:“退!”   “萍儿,上!阻他一阻!”   姚手飞花父女舍生忘死急扑,掩护众人向观院中撒。   文俊被两人拦住,怒声道:“难道小爷真不忍下手么?哼!”   姑娘惨然地说道:“你下手吧!据说当年的恨海狂龙也是如此的。崆峒连死三十七名太字辈弟子,仇深似海。你能怪我们不择手段计算你么?你杀了我父女罢!”说完,身剑合一向前飞刺,她爹爹也剑出“狂风暴雨”,向前递剑,两人都不顾门户,舍死进招。   文俊冷哼一声,身形乍闪,左一纹男的称剑脱手而飞;右手一拍,姑娘粉肩一凉,仆地便倒。   弓弦振鸣,三支痹矢破空飞至,有人在远处叫道:“汤家父子与你拼了!”声到,人如流矢向这儿奔来。   文俊用剑震落三支痹矢,他认得来人正是汤家兄妹,和一个中年大汉,最后是一个持弓背叉的矍健老头。   他不睬这四个老小,也不管正在爬起的郭家父女,他想起了恨海狂龙当年怒闯六大门的英气豪气,发出一声清啸,径闯广成下院。   他功力运至十成,天剑剑光华如电,身剑合一向里飞射,顶端的天残剑将内院射出的兵刃暗器,震得四散纷飞。   不久,大殿火起,呼喝一声震耳欲聋,火焰已经突破瓦面,接着偏殿火焰已升。   远处驰来十余个道人,以“浮光惊影”身法赶到,内中一个身穿红法衣,年约八十余,相貌威猛的老道,跌脚叹道:“我来晚了!极尘两师弟这祸闯大了!”   他气纳丹田,向院内低喝道:“恨海狂龙请出来一会,贫道乾坤一剑玄真恭候侠驾。”声不大,谁也不会相信这火神肆虐,人声鼎沸中,恨海狂龙会听得见。   真怪!在另一座偏殿中,突然飞出一点淡淡蓝影,蓝影前端光华耀目,正向这儿射来,不是文俊还有谁!   文俊正在四处放火焚观,蓦听一阵低沉如殷雷直贯耳膜的音浪汹涌传来。他心中一凛忖道:“千里传音!玄真乾坤子已修至返璞归真之境,不愧一代掌门,我得小心应付!”   他扔掉火把,迫追玄真老道,向音浪传来处纵去。   中间身穿金灿大红道服的威猛道人,是崆峒掌门乾坤一剑玄真。他左右两侧,是两个年逾百龄,身穿灰袍,鸡皮鹤发的老道士;他们是崆峒硕果仅存的元老,寒松子太微和风雷神剑太灵。   另十余人中,有几位俗家弟子,其中有见面多次的甘州双英杨敬堂白起凤,中原大名鼎鼎的游龙剑伍中行;江北侠名远播的三阴手钟飞,至于其他众人,文俊全无印象。   文俊身形倏止,天残剑上光华渐缓,绣迹重现。   乾坤一剑悲愤地说道:“施主如此作为,未免大过分了吧?崆峒与阁下并无深仇大恨,何苦如此相迫?”   文俊收剑入鞘,语气如冰,面罩寒霜地说道:“贵派与恨海狂人仇深似海,不该迁怒持有天残剑之人,此其一。一年以前,贵派门下逍遥鬼与武当矮脚虎两人,谋夺在下的雷音洞府秘图,双方动手,死伤在所难免,贵派不问是非,竟倾全力搜捕在下,三岔口群雄夺图,穿云手死有余辜,帐又记在梅某头上了。汉中府夜斗,宇宙神龙出动百余高手与在下决生死;贵派南崆峒二老不知羞耻为何物,死死逼迫,非梅某送命绝不罢休,致令在下挨了闻人杰一枚龙须毒针。这些经过,梅某皆在贵派门人重重迫害下,莫不九死一生,是否仇深似海,道长大可忖量。这次梅某艺成下山,至昊天堡与宇宙神龙决一生死,说巧真巧,南崆峒二老又替昊天堡打头阵;梅某终算手下留情,只削掉他们一耳,不可谓不够情至义尽。临行之时,二老约在下今天到此一决,大丈夫千金一诺,梅某单人只剑应约而来,按理贵派该以公正正直之方,与在下理论或决斗。哼!在下不需多费唇舌,贵掌门可由宾馆至广成下院,仔细勘察一番,即可知是否公正正直,梅某不必多言,听凭诸位还我公道,在下孤身一人,及一把贵派欲得而心甘,可驱策六大门派十年的天残剑;一无公证,二无助拳,武林朋友永不会知道今日之是非,诸位大可动手了!”说到这儿,语气转厉又道:“在下共毙贵门下十一人,伤亦十五左右,比起当年恨海狂人杀二十六名,皆因在下不愿多事杀戮,致便宜贵派多多。”   乾坤一剑寿眉紧锁,注视着地下六名道侣尸体叹道:“当初施主杀我徒侄武义时,是非不明,贫道故尔派门人找寻施主行踪,以便一询经过……”   文俊恨恨地说道:“哼,好一个一询经过,道长何不说获取雷洞府秘图和天残剑?果然在三岔口你们连手双凶的走狗,还有武当的臭杂毛,将雷音秘图夺走了。想起来我该恨,我该痛下杀手,我该剑剑诛绝。”   “雷音秘图下落不明,并非敝派存心攘夺,主要是为天残剑;施主当然知道天残剑与敝派之大怨深仇,当能见谅敝派之所为。既然敝派弟子有不当之处,活该死伤,而广成下院并未干碍施主,因何纵火焚烧?杀人又放火,未免欺人大甚,施主不认为过分么?”   文俊讽刺地说道:“避重就轻,道长心计口才均有一派掌门风度,一句话,恨海狂龙被贵门下杀了,天残剑也成了贵派囊中之物,一切歹毒手段均可名正言顺了,杀人放火之事也不会发生。如果贵派弟子有理可喻,在下何至如此?道长身为一派掌门,纵令门下投入昊天堡为祸江湖,迫害武林朋友,区区小微,在下尚嫌太轻呢?”   “那么,施主认为理所当然了。”   “正是如此。”   乾坤一剑语气渐冷地道:“施主又准备如何善后?”   “悉听尊便。但在下认为,一报还一报,梅某就此罢手;贵门下今后如再找在下纠缠,也许崆峒四山将成瓦砾场所。恨海狂龙不主动挑斗,亦不能忍受任何人无理取闹,贵派欲得天残剑,可向恨海狂人索取;冤有头债有主,找我恨海狂龙不合情理。当然啦,四十年前的旧帐,算在在下头上,在下亦不推辞。”   乾坤一剑点头说道:“施主快人快语,贫道佩服。目下仇怨深结,欲罢不能,贫道唯有仗手中剑,与施主一决了。”   “道长早些说出,岂不快哉!”   文俊淡淡一笑,接着豪放地说道:“半月之间,梅某能三会高人,实乃生平快事。”他所说的“三会”,意指宇宙神龙、龙虎真人和乾坤一剑。   他退后两步,缓缓撒出天残剑,弹剑作龙吟,朗笑道:“天残剑二度出山,剑啊!早些时委屈你了。”剑上绣迹亦渐渐隐去,映射出耀目光华,他仗剑屹立,傲视众人一眼。   乾坤一剑哈哈一笑,伸手解开袍带,过来了两名中年老道,神情肃穆地替他卸去道袍,露出里面紧身葛衫。身后一名道人,恭恭敬敬献上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   “禀掌门,可否让伍师侄先向梅大侠请益一二?”左首那年逾百龄的老道说,并向一旁的游龙剑伍中行一指。   乾坤一剑木然地说道:“师叔明鉴,伍师弟造诣虽稍胜极尘二位师弟一筹,但不如昊天堡主多多,还是由本掌门一决,免致重蹈四十余年前覆辙。”   文俊注视着寒松子和风雷神剑两人说道:“久闻贵派太字辈门人,在武林号称无敌,何不上场赐教一二?”   刚才向掌门进言的正是寒松子太微,他寿眉轩动,银须无风自飘,显游激动得难以抑止。   “师叔请息怒。”   乾坤一剑徐徐发话,丢下剑鞘,手中长剑寒芒耀目,迫人肤发,他举剑朗声说道:“本门弟子听本掌门宣谕:在动手相搏之间,不许任何人擅自出手,如敢故违,按门规论处。如果本掌门人不幸失手,不许拦阻梅大侠,本门弟子应由玄圣师弟率领,敬送梅大侠下山。”   文俊动容相问道:“道长可否听在下一言。”   “梅大侠请说。”   “请恕在下狂妄,请准贵派太字辈门人相机插手,至于在下是否接得下,掌门大可不用计及。”   乾坤一剑大概也有自知之明,沉吟良久方道:“施主不失大侠之风,贫道恭敬不如从命。”又对寒松子和风雷神剑道:“请两位师叔替徒侄押阵,非必要幸勿出手。”说完,大踏步上前,距文俊丈外止步,从容亮剑,拉开门户,微笑道:“梅大侠请!”他身为一派掌门,当然不好先进招。   “在下放肆了!”文俊也跨步献剑,身形略侧,左手诀一引,向左侧虚点一剑。   老道身随诀走,剑向右轻撤,再向左抖出一朵剑花,虚攻文俊胁下。   按规矩两人虚让三招,身法美妙,气度雍容,不愧一代宗师,和后起豪客。   礼招一过,剑作龙吟,剑气丝丝锐啸,令人闻之心悸,两人神色凝重,劲透剑尖。   文俊首先发难,星目寒芒四射,散发着异样的神采,天残剑略扬,踏进一步,攻出一招“怒海藏针”。在三尺圆径大的环形光华中,不知中藏多少如虚如幻的剑影,圆心之中,有一肉眼难辨的淡淡透明幻影,向前一吐。   乾坤一剑心中一凛。他发觉四周的剑影虚实莫辨,有一股神奇力道将自己的长剑向外震开,中间却有一股可怕的奇异吸力,将自己的身躯猛然一拉。他功力深厚,已臻由神返虚之境;而且自行道以来,身经百战,经验老到,已知这少年的剑术诡异绝伦,这一剑攻防皆绵密无比,中间那难以分辨的淡影,方是致命之源。   他气纳丹田,功行百脉,真气遍布全身,后撤半步左移三尺,摆脱了奇异的吸力,剑借那一崩之力,向外划一半弧,一剑向文俊胁下攻击,显得从容之极。   文俊心中一怔,念头在脑中如电光乍闪:“怪!崆峒以追风剑法扬名于世,一个字快,故名追风,怎么这位掌门却大反其道而行?”   突然,他恍然大悟,老道在倚仗一甲子以上的内力修为,找机会拼内力取胜哩!他心中冷笑暗说:“这也好,看你的修为又有何可倚之处?”心在想,剑可没停,连攻八剑之多。   乾坤一剑确是如此盘算,从容挥剑待机,接下八剑还攻七招,两人转了三次照面。   旁观崆峒门人,和刚换上道袍前来观战的上清八冠,全被剑气迫得退后三四丈,手直冒冷汗。   这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山上道侣有五六百之多,水又充裕,只将大殿和偏殿焚毁,差点儿波及后面的经堂。   除了仍在救灭余烬的人以外,全往这儿集中观战,他们看掌门谨慎行事,似乎攻不出凌厉剑招,全都大惑不解,也担上了无限心事。   文俊久攻不克,不由火起,年轻人到底修养不够,沉不住气,他发出一声清啸,剑势转疾,光华如火树银花,急如狂风暴雨,以雷霆万钧之威,展开抢攻,龙韬十二剑端的精深博大,神鬼莫测,果然把乾坤一剑迫得逐步后退,招架十分吃力。   两人都是武林绝顶高手,除了万千剑影纵横,剑气锐啸慑人心魄以外,绝无双剑交错的清鸣发出,更无硬攻硬架的拙劣招式出现,每一招皆抢制机先,攻其必救,变招化招之间,诡异迅疾无比伦比,把旁观的上百高手,看得瞠目结舌浑身直淌冷汗。   日影渐向西斜,两人换了近五十招,文俊目现异彩,愈战愈勇,剑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以气吞河岳的雄姿,挥剑勇进。龙韬十二剑初逢敌手,他十分开心,一面得手应心步步进迫,一面捕捉崆峒追风剑法精微之处,一一牢记心头,着实获益匪浅。   乾坤一剑愈来愈心惊,额上汗珠晶莹,青筋跳动,他无法拦住文俊狂野的攻势,碰上他无法化解凶险无比的招式,他只能闪避后退步步提防,成了一面倒的挨打局面;攻出的招式,愈来愈少,众人已可看出他们已露败象了。   文俊在心里面说道:“老杂毛,你怎么和我拼内力呢?你根本无法捕捉机会错开我的剑哪!可是我得给你机会,不然你不会输得心服口服。”   他紧攻三剑,势似奔雷,剑气飞旋,比早先凌厉数倍,光华怒涨处,把声势渐弱的耀目银芒迫得仅能护住身前尺余的狭小的空间。   乾坤一剑一退再退,到第三剑竟退了两丈余,寒冰也似的天残剑所发的剑气潜劲,震得他护身的真气脱体欲飞,每一剑尖都在胸腹之间,似要若然贯入,怎样也无封住;看似搭上对方射来的光芒,但瞬间另一光华却又神奇地到了身前,不知究竟对方有多少天残剑攻到?他除了急退以外,别无他途。   替他押阵的两位崆峒元老,惊得手中剑不住颤抖,被这少年神奇的剑,吓得脊梁冒出阵阵寒流。   文俊紧攻三剑,突然剑势突止,蓦地里响起一声龙吟虎啸,两把剑终于搭上了。   乾坤一剑大喜过望,一甲子以上性命交修的绝世玄功,源源自剑上涌出,他哼了一声,将天残剑压偏半寸,可是,他陡然一惊,突感到一股浑雄无比的反震潜力,以雷霆万钧又毫不着形迹的奇怪劲道,将他的剑向左推回原位,而且更进一寸。这样,他的右肩已经暴露在那透明尖细,而又光华闪烁的天残剑尖下了;假使再偏差个两三寸左右的话,只消对方向前一推,毫无疑问会贯入咽喉啦!   文俊体内潜力源源发出,劲透剑尖,他嘴角泛起一丝冷酷的令人浑身发冷的微笑,将剑又压偏一寸。   乾坤一剑觉得所发内力不能再进一分,被一股怪异的力道迫得回头缓走,他怎能不惊?   剑又退了一寸,天残剑尖指向右肩窝锁骨之旁了,对方如果倾力推倒,乾坤一剑的英名将永埋尘土啦!   崆峒弟子惊得面无人色,全在暗念“大事去矣”!   寒松子和风雷神剑一打眼色,闪电似左右急扑而上,他们不敢向文俊递剑,那不啻饮鸠止渴促掌门早些归天。响起“叮”一声金铁清鸣,四把剑终于搭在一块儿了。这一瞬间,乾坤一剑的压力大减,三股足以撼山搅海的雄猛力道,将天残剑推开两寸余,恢复均势。   合三人力,总算势均力敌,四把剑发出阵阵龙吟,稍稍颤动,四人的脸色凝重,除了目光锐利外,屹立如同化石,不像是在生死相拼,其实那看不见的危机,比较量剑法险恶得何止于百倍?   半盏茶时分,四人那大汗如雨,谁也抢不到优势,看样子非落个四败俱伤不可了。   文俊心中暗自后悔,他未料到寒松子和风雷神剑的功力,会比他们的掌门深厚得多,这时想撤剑已是不可能了。   他的剑向左移动一寸了,体内可以反震的神奇潜力已被对方排山倒海的内力,迫得十分难进,而且渐渐向后退缩。他脸色泛白,目中似要冒出火来,突然,他发觉乾坤一剑的眼帘,在他吸气凝运的瞬间,不住眨动数次,并且目光挣扎着离开他的剑尖,暗忖道:“是了,玄阴真气已经引发天残剑本身的寒流,他心中一动,不住由尖端射出,正迫向所指之处,这牛鼻子首当其冲,怪不得他想离开正面啊!我何不辅以六合须弥功,由剑身发出冲破他们内力的凝集焦点呢?”   他蓦地一咬牙,吸入一口长气,左手剑诀变掌,缓缓搭在右手背上,突然身形向下略挫,六合须弥功与玄阴真气在对方千钧力道逼迫下,徐徐引发。   天残剑突然发出阵阵刺耳震鸣,不住颤抖,在颤抖之中,四把剑同时随震剧烈颤动,急剧分合形成寸余宽阔朦胧震幅,发出急速的连续震鸣,令人闻之心往下沉。   三个老道突觉寒气愈来愈浓,随剑气直迫内腑,心中一懔,更感到对方由剑上传来的力道突然增强了许多。   寸余宽的震幅,把三老道惊得骇然变色,心中暗暗叫苦,他们都知道,天残剑可以断金切玉无坚不摧,假使对方利用这时机,将剑身扭转;那么,三把宝剑恐怕不断也伤。他们还未练至御气克敌的地步,而在四剑震动,急剧分合的良机里,对方扭转剑身并不是难事啊!   一丝恐怖的阴影,爬上了他们大汗淋漓的额面,拼命将内力运出,也挡不住那其寒如冰其利如刃的剑气,更不能贴紧长剑不令对方振动,他们骇然变色了。   天残剑逐渐扭转了,震鸣撞击之声逐渐由“铮铮”变为“叮叮”就是说:剑与剑的接触面渐渐由面将转为点啦!   突然,天坛对崖传来一声如同枭鸣的尖厉长啸,那是以令人心神涣散的声浪,绵绵不绝破空飞到,众人全都心神一震,转首向声浪来处看去。   就在文俊以盖世绝学横渡段桥的崖旁巨石上,站着一个鸡皮鹤发,身材高大奇丑无比的灰衣女人。她挟一只长约三尺六寸,乌光闪闪的鸠首杖,屹立石上衣袂飘飘,向这儿发出阵阵狞笑。   “孩子们,我们走!”老头子夺魄神弓突向玉面专诸汤怀兄妹沉声说:“这老泼辣任何卑鄙的事都可以做出,咱们如果不走,定然伤了我们和崆峒派的交情。”   小姑娘汤蘅接口道:“爷爷,她可就是西倾山的玄阴姥姥老怪物么?”   老人家不屑地说道:“正是她,她和南崆峒二老毗邻而居,交情不薄,定然会插上一手,等会儿她加入,掌门乾坤一剑脸上岂能挂得住?崆峒的威信非被她搅垮不可。”   玉面专诸说道:“爷爷,即来之则安之,我们等会儿再说吧。要是不辞而别,掌门老前辈不怪我们不够交情么?”   老人家摇头道:“唉!我何曾不作此想?如果这老泼辣一插手,不但乾坤一剑下不了台,那小后生又岂肯罢休?崆峒门下也必定大遭其殃,咱们又该如何自处?是否该主持公道?唉!冤孽啊!你两人身陷情网不能自拔,我老头子无话可说,好好准备了。”说完,他引弓搭箭戒备。   两兄妹被说得面上发赤,却又情不自禁转望去,玉面专诸的目光,落在远处妙手飞花郭春萍身上;她也正神情紧张地向他注视,汤蘅姑娘的眼神,则落在甘州双英老二白起凤的俊面上,绵绵情意,尽在这一注之中。   灰影疾闪,玄阴姥姥已由溪下扑上崖来,来势如电,围抢文俊后心,鸠首杖闪起一道黑色光华,疾射文俊脊心。   文俊在闻到笑声时,已知来了强敌,早已全神戒备,背心奇冷彻骨的劲气一到,他大吼一声,天残剑以十成内劲将三把剑震开,猛地旋身一掌向后斜拍而出。   剑鸣震耳,劲风怒号,人影疾分,五个人分五方摇晃着止住退势,相距三丈余各占方位。   乾坤一剑和两名太字辈老道,脸上色如死灰,虎口裂开,鲜血淋淋而下,玄阴姥姥脸如厉鬼,鸠首杖缓缓下垂,杖尾下半尺已经弯成弧形,那是被文俊一掌之赐,她一双鹰目不住眨动,前胸起伏不定,身躯微颤。   文俊嘴角沁出一丝血迹,俊面其白如纸,在四名高手前后齐攻的雷霆一击下,他内腑受伤,真力大损。   他抬左掌拭掉嘴角血迹,用阴森刺耳的声音冷峻地说:“好精纯的寒魄阴功!老泼贼,你可是武林三老之一,亦正亦邪无所不为的玄阴姥姥妖婆?你这种偷袭卑鄙手法,人如其名,小爷要你骨肉化泥!”   声落天残剑光华疾射,一招“怒海藏针”急袭玄阴姥姥。   老妖婆知道利害,鸠首杖向上急射,身形疾退。   文俊怒极出剑,岂肯让她脱身?疾如电闪又是一剑跟踪点出,老妖婆一退再退,左右急闪,直退了三处方位,后撤两丈余,方脱出重重剑影。   “梅大侠请住手!”乾坤一剑蓦地大喝道。   文俊转首冷冷地说道:“咱们的帐等会儿算。”   老妖婆鹰目一眨,倏然前扑。她乘文俊分神转首的瞬间,聚集毕生苦修真力,突然发难,鸠首杖急点文俊胸前七坎大穴,左手五指一张,急抓文俊右肩。   文俊百忙中举剑斜刺,身形左射,可是仍被手爪在肩下扫过,那一剑急如电闪,鸠首杖齐腰中分,光华掠过老妖婆顶门,一头白发齐根而断,连同发髻掉落尘埃。   文俊只觉右半身冷如寒冰,经脉突然气血猛涌。他强纳心神,吸入一口气,以九如心法调息硬将麻木的右半身以真气攻出寒毒,疏导经脉,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道:“三阴归流绝脉手法!原来是你这老妖将东海神龙柯老前辈的媳妇害了。好啊!你与东海神龙同列武林三老,竟然做下这种可耻的事,天理何在?柯老前辈至今犹未探明杀媳凶手是谁,在江湖历尽险阻;你却在这儿逍遥自在,谁会想到会是你下的毒手呢?”   老妖婆闻言骇然变色,如受巨锤所击,踉跄后退两步,惶然地说道:“满嘴雌黄!你……你简直……血口喷人。”   文俊踏前两步,恨恨地说道:“哼!血口喷人,你心中愧疚,已经形之于外了。在江西星子,在下出手救了柯老英雄全家,他一家大小饱历风霜,天涯访仇,转眼十余载,犹不知仇踪何在,幸好天道好还,他将乃媳死状告知在下,方返回东海龙蜕山。要不是你刚才向我突施三阴归流绝脉手法,这件十余年公案岂有大白之日?老妖婆,你说柯老英雄那点对不起你?你竟用这种歹毒手法对付他的儿媳?说!”   玄阴姥姥一咬牙,蓦地一声鬼嚎,以手中断拐劈面向文俊扔去,并说:“你管的事太多了!”声出人闪,向西麓狂奔而去。   崆峒门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怔住了,皆因武林三老的老在东海神龙柯鸣远,为其媳离奇死亡而天涯寻仇的事,江湖略有所闻,武林中人皆不知其中缘故,列为武林秘辛之一,想不到竟然是同列武林三老的玄阴姥姥所为,武林三老名重江湖,假如不是者妖婆这番心虚逃走,谁会到是她所为呢?起先文俊他不敢断然认定是她呢!   断拐挟无穷劲道袭到,文俊冷哼一声,身形已电射斜掠而出,如影随形紧跟着老妖婆身后追去。   乾坤一剑望着两人淡淡的背影,幽幽一叹道:“此人一日在世,我崆峒将永无出头之日。”随即肃容向众人说道:“南崆峒下院高手全撤归平凉,本派将倾力应付未来劫难,在未与恨海狂龙一决之前,本派弟子绝不可招惹这个魔星,我们走!”   南广下院的余烬,仍在升起袅袅青烟;三年以后,崆峒弟子方行将下院重建。   文俊是一个血性男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为了东海神龙的杀媳凶手,把自己的事丢开了。   可笑崆峒掌门乾坤一剑这老杂毛,玄阴姥姥对他有解厄之德,拯救了崆峒一劫,他竟然贪生怕死自己率门下溜之大吉,卑鄙之至。   两人一逃一追,宛若星飞电射,文俊虽说内腑受伤,但他的功力超出老妖妇多多,故而能追了个首尾相连。   七转八折,越过了数座高山,看看追到氓州至官堡镇大道,双方距离已拉近至丈余了。   这是一座断崖,高约万丈,下面就是官道,老妖妇已经筋疲力尽。两丈断崖她也可望不可及,身形一挫之间,文俊已逼近身后。   他冷哼一声,一剑向老妖婆左胯骨挑去。   老妖婆身形右闪,回身一袖拂去。剑过袖落,天残剑一振,红光崩现,老妖婆的一只左手飞起八尺,她厉叫一声,向崖下跌去。   文俊飘身而下,用剑抵住跌得八荤八素的老妖妇心窝,厉声问道:“说!你为何向柯老英雄的儿媳下毒手?”   “我……我永不会告诉你,我……要那老鬼痛苦……终生!但是你……可以告诉他,可惜他……他那老伴儿死的太早,我没能亲报夺……爱……之……恨!”老婆气息奄奄,仍挣扎着把话说完,缓缓闭上双目。   文俊心中陡然一惊,茫然地收剑入鞘,自言自语地说道:“又是一阵伤心的情海狂涛,数十年蕴蓄的爱火,至老益炽,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啊!”   他用金创药替她数上断掌,撕下一幅衣襟包上,怆然道:“老前辈,你错了!爱之过切便成疯狂,人不该走极端,在他的后人身上报复啊!”   “我不能亲手杀他,虽然我可以办到,可是我下不了手,只能这样做哪!”老妖婆眼角泪下如珠,突然哀伤地叫:“鸣远!鸣远!这五十年来你可知道我是怎样过的?你可知道我选择四倾山隐居的用意?我的心虽想往西倾,可是它仍飞向东海,天啊!爱妒恨与生俱来,你怎知我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啊!”她叫着叫着,昏厥了。   文俊茫然站起,心乱如麻,他想起自己和廷芳之间的山盟海誓,想起汉中府和昆仑的一切纠葛。他心中暗叫:“芝妹,爱无边,恨无边,假使我失去了你,我也不知自己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来啊!”   他闭上双目,深深吸入一口气,压抑住内腑伤势,喃喃自语道:“我该去找你了,芝妹,希望我们山盟永在,情海无俦。”   他耳中突然听到隐隐微风,警觉地睁开虎目,不由骇然变色。身前一丈处,正站着一个神定气闲,鹑衣百结的老叫化子;他神目如电,咧着大嘴笑意盎然,注视着文俊苍白的俊面,并不住颔首。   文俊心中骇然,他耳目锐敏,十丈内飞花落叶,他闭上眼也可辨清,但刚闻到远处微风略飘,老叫化已经在身前站立多时,功力之高,委实骇人听闻。   “孩子,半年多以来,你一向可好?”老花子说话了。   文俊又是一怔,听老花子口音,像是老相识呢!岂不邪门?但自己却没有这样一位老化子朋友呀!   “孩子,奇怪吗?想想氓江途中的情景吧!”   文俊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冰天雪地中,被店中人凌辱,自己将所有银钞给了他的老花子么?原来他竟然是个风尘奇人,为何要装成那凄惨的可怜像呢?他惑然不解,诧异地问道:“小可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老前辈因何在氓江道中相戏?”   “你不是寻找雷音古洞么?”老花子撇开话题问:“何故半途而废?不,你是到了雷音却过门不入的,你不是掉下黑龙潭了么?”   文俊更是迷惑,心说:“我的事你怎么全知道啊!”想起雷音洞府石壁上的偈语,他幽幽一叹,道:“小可身怀大恨,无缘拜见雷音,何必千山万里,往雷音修出世之禅呢?所以小可只好失望而返,至于跌落黑龙潭之事,幸而小可水性尚可去得,故而不死。”   “哦,原来如此,如果你重返雷音,老花子当成全你的心愿,你可肯再行前往?”   “不必了,谢谢老前辈的好意,小可无心学佛,尘缘难断,不敢打扰雷音府的高人清修!”   “尘缘难断,还是情天待补,是么?哈哈……”老花子豪迈地狂笑,“雷音大师不是出家人,他是世间情种,孩子,跟我前往,那假和尚我替你抓来,他会收你做门徒的。”   “谢谢你,老前辈,总之,我与雷音洞府无缘,老前辈厚意,小可心领,告辞。”说完。拱手欲行。   老花子正色道:“且慢!老花子先不问你身负何种深仇大恨,只问你可曾想过假如学艺有成报仇如反手之易,你因何竟甘愿弃此良机?”   “小可已能制仇人死命,舍近求远,智者不为。”   “老花子能问小友仇人是谁么?”   “宇宙神龙闻人杰,乃是双凶之一。”   老花子若无其事地说:“闻人杰?哦,大概是他,老花子多年未履江湖,对年轻后辈陌生得紧,早些年假和尚曾返回雷音一次,曾说过这号人物。”   “小可已焚其巢穴,目下正四出搜寻那恶贼,在下功力对付他们已绰有余裕,故不劳老前辈引赴雷音。”   “哦,看来老花子一番心血是白费了,你的功力委实不弱,脸色苍白,嘴角有血纹,定然内腑受伤,但神定气闲,了无异态,可见你修为大佳。那晕倒老妇是谁?”   “武林三老之一,西倾山玄阴姥姥,她助崆峒高手暗袭在下,故追逐到此。”   “你把她怎样?”   “小可饶了她,她还有一段恩怨未了,日后自有人找她,小可不管她这难以处断的纠纷,再见了!”说完,展开身影如飞向南驰去。   老花子望着他逐渐逝去的背影,摇摇头叹口气道:“老花子这一身绝学,可能非带进坟墓不可了。”他看了玄阴姥姥一眼,向北大踏步走了。   转过两处山坳,突见迎面飘来两朵彩云。不,不是云,两个彩衣仙子,她们沿官道飘来,几如仙子凌空飞渡,双足似未沾地,只见彩带飘飘。 第三十六章 淫窟   这两个女仙子真是美,美得叫人心跳,那年长的年纪看去不过二十一、二,那端庄高贵的风华,直教人不敢迫视,更不敢唐突亵渎。年岁略轻的约有二八佳龄,一样的生得绝代风华,可是她春山眉锁,默默含愁,凭添几许愁丝,显得有点楚楚可怜之态。她,正是多次现身,神秘莫测的彩衣姑娘,目睹文俊中剑落崖伤心而去的李茹姑娘,她身旁的绝代佳人,正是她的师父,雷音大师的第一位爱侣,百花洞天的主人,百年前色艺双绝,群魔慑伏的“云裳金剑”。   老花子止住身形,向云裳金剑哈哈大笑道:“哈哈!大嫂一向可好,假和尚去了西昆仑,大嫂是放心不下么?哈哈!西昆仑西王母是个奇形怪物,大嫂放心啦!”   云裳金剑粉面略泛红霞,微微一笑道:“你这张花子醉愈来愈讨厌了,不怕小辈们见笑,茹儿,见过百结神乞老叔叔,叫他花子叔叔就成,叫别的他会不高兴。”   李茹忍不住低头一笑,裣衽为礼轻声叫道:“花子叔叔,茹儿向你老人家请安。”   百结神乞注视了她半晌,讶然向云裳金剑道:“这就是大嫂的高足么!果然是瑶池仙品!可是她为何愁锁春山?大嫂,能见告么?”   小姑娘心中一惨,默然转首。   云裳金剑摇头叹道:“这时无暇细说,这孩子……咳!我这次入川沿江东下,先送她回家;她父亲已经告病辞官了,等我返回时经过雷音洞府,再告诉你其中详情,也许还得劳动你这一双飞行快腿呢!”   “好,我等着,老花子能为大嫂效劳,荣幸之至,哈哈!”   三人匆匆分手,各奔前程,真是鬼使神差,造化弄人,假使云裳金剑能抖李茹姑娘和文俊之事说出,岂不减少日后许多麻烦?老花子这一走,也带走了文俊的消息。   文俊别了老花子,他根本不知道老花子是雷音大师的至交好友,更不知他是早年武林怪杰百结神乞,他离开大道,找一处林深草密处,坐下以九如心法调息,以龙叶芝导血归脉,直至内伤复原,方奔赴岷州。   翌日,他依旧一袭蓝衫,天残剑藏于衣底,向湖广省星夜赶去。   他又回到了汉中府,城中一切依旧,昊天堡除了西堡以外,已经成了瓦砾场,这座雄踞江湖的赫赫大堡,终于在人们心目中缓缓消失。但偶或有人谈起玄灵宫中的人间地狱,仍能令人毛骨悚然。   他沿汉水东下,由岚河口进入大峰山,他不敢在白天经过岚皋场。在那儿,有一个天真活泼健美婀娜的彭珠,这少女正向他撤开着情网,他面冷心慈,就是有点妇人之仁;他怕见她,怕见她那明媚而忧伤的秋水明眸,为免牵缠,他不愿再引起爱火情焰。   大峰山下,三音妙尼正在望穿秋水,接到文俊,少不了悲喜交加。他为她们带来了衣物,准备出山。   这半年多日子里,三尼的九幽玄阴真气先天气功已练有五成气候,功力大进。   文俊他有他的如意算盘,宇宙神龙漏了网,天下之大,到那儿去找他?昊天堡毁堡之仇,这老贼岂有不报之理?这就好办,去找他自是不易,不如公然露面,引他来找我岂不省事么?   在江湖行走,三音妙尼这三个老江湖,正是最亮的活招牌,三年前谁不知三音妙尼这三位风流女菩萨呢!   他真找对了人,可是却为自己带来无穷烦恼,实非他始料所及,其实他根本没想到别的,只为了接三尼出山行道的诺言,和借重三尼的江湖经验而已。   三个裸体女尼依然披上架裟,回复当年装束。文俊本想要他们还俗,可是三尼已经大彻大悟了,她们要在周游江湖之后,找一处名山终老算了。文俊自然不好多劝,听任她们将满头青丝重行剃光了。   文俊自己已抽空到云雾岭一奠双龙之宫,洞中一切依旧,洞外却倒毙了近十具尸骸,他心中了然,知道以蛊菌毒暗算双龙之人,定然是走狗众多,而又与双龙相识之人,虽然死去的尸骸中,找不出任何可资辨识身分之物,但有两根明显的线索,已使这段公案明朗化了,一个是阎王令主卜世昌,他是六合潜龙的门徒,唯有他知道双龙之宫,其二是昊天堡中始终不见面的五毒判官苗成,他是使用蛊菌毒的人;文俊曾在苗成的师弟口中,探出了端倪。   其实两条线索两相参证,更为明朗了,苗成的师父圣手华佗毕天虹,不是在阎王令主手下办事么?只消到阎王谷找到这两人,自会水落石出啦!   当一个英风俊逸的蓝衫少年,和三名美体女尼一同出现在岚河口时,像一阵狂风,这消息以惊人的神速向江湖迅速传扬开了。   洵阳城东七八里地,靠汉江水滨有一座大庄院,依山面水,风景宜人,庄中百十户砖造楼房,说明这庄子定然相当富裕。   官道在庄前百十丈横过,距水滨仅有三五丈;汉水滚滚奔流,顶上酷阳如火,道上行人不多。   由西面缓缓驰来四匹骏马,马上是一个蓝衫少年,和三位身披五色僧袍的俏媚妙龄尼姑。四匹马分为两双,前两匹右是玉面观音太真,左是蓝衫少年恨海狂龙梅文俊。   “真师姑,你说我们该吓吓他们么?”文俊徐徐说话了。   玉面观音轻快地笑答道:“当然了!不然怎会扬名江湖?这次我们的行踪,该是飘忽如神龙,但又有一定的丢向,免得他们找起来多费精神。小哥儿,你放心,师姑所找的人,心中目有主意,假如是正人君人,我们以礼相待,如果是伪善凶残之徒,又当别论。你看我眼色行事没错。”   “这位大爷真是宇宙神龙的爪牙么?”   “这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们之间并没有公开往来,只是暗中勾搭而已。”   四匹马到了庄前岔道,岔道笔直通抵百十丈后的庄门,地面上有蹄印车迹,显然这庄子十分富有。   “到了,我们进庄拜会田老大爷去。”玉面观音驱马上了岔道,向庄门驰去。   庄院被一座土围墙圈在里面,庄门有两个雄伟的庄稼汉坐在墙根大树下聊天。袒胸掳袖,现出胸前黑毛茸茸的厚壮胸膛,犊鼻裤下一双粗黑壮实的大腿,真算得壮实如牛。   当他们发现四匹马悠然向庄门驰来,而且竟然有三名美俏的尼姑时,不由挺身站起,向马儿迎来。   两人在路上一站,并没有将衣襟扣上,而双手叉腰露出整个胸膛,色迷迷地往三个尼姑俏脸上瞧来瞧去。   四匹马在两人身前近丈止步,玉面观音回眸向文俊略一颔首,文俊淡淡一笑道:“见其仆即知其主,真师姑,你的话没错儿。”   身后的笑面观音笑着答道:“说不定人家已经改邪归正了呢!不可遽下定论。”   一个大汉土里土气地粗声问道:“你们,是到本庄有事么!庄主正好在家,三位师姑是找庄主的吗?嘻嘻,可惜大娘子刚由娘家回庄,恐怕庄主抽不出空儿陪你们。”   文俊剑眉一轩,玉面观音突然伸出纤纤玉手,按住他的虎腕,甜甜一笑道:“俊,记住你可不能无容人之量。”她收回素手,向两大汉送过一道迷人的媚眼流波,把两大汉乐得直咽吐沫。   玉面观音在马上笑道:“喂!两位大哥请代为通报一声,说江西慈云庵三音妙尼,专诚前来拜望阴阳判田大庄主。”   “你……你是三音……妙尼?”   两大汉惊得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牛眼连退五步,那色迷迷的怪相消失得真快。   “你道是假的么?请看?”她扣指一弹,“嗤”一声劲风锐啸,左首大汉头上的发结,立被指风弹得四面崩散。这是三音妙尼的绝学“弹指绝脉”。   两大汉抹头便跑,入庄通报去了。   片刻庄中一阵乱,庄门现出十来个人影,领头的是一个身穿紧身青色裤褂,三角脸山羊胡,年约四十开外的高瘦中年人,他看清马上三个妙尼面目,脸上陡现惊容,抢前两步拱手为礼,说道:“诸位师姑佛驾莅临敝庄,田某未能远迎,恕罪恕罪,请至草舍待茶。”   “呀,待茶?田大爷未免大小气,谁不知三音妙尼是佛门大逆,不戒荤酒呀?你该盛宴相待才是哩!”   玉面观音笑着下马,三尼在前,文俊在后,向田大庄主迎去。   “老朽知错……”   “且慢!”玉面观音打断他的话,“田大爷,你好没道理,论辈分,你小一辈,论年龄,你不过比我姐妹大三两岁,你在我们面前称老朽,岂不太过托大么?”   “师姑恕罪恕罪,在下岂敢托大!尚请师姑海涵!”   田大爷打拱作揖,一脸谄笑,看得文俊恶心之至。   玉面观音大剌剌地说道:“这才象话。”   田大爷将四人往庄内让,自有庄汉前来照应马匹。   穿越几栋房舍,迎面现出一块宽敞的演武场,北面是一所宏大的楼房,石阶下有两只年代久远的千斤石狮,厅门左右站着四名腰悬朴刀的劲装大汉,正神情紧张地躬身将众人迎入。   田大爷让客入座,庄汉献上香茗。田大爷说话了。   “四年前群雄荆山夺宝,据说九如玉佩已到了三位师姑手中,武林朋友尽知诸位已经潜隐名山,参修玉佩上雷音绝学去了。光阴似箭,转瞬四年有余,诸位重行现踪江湖,想必修为有成,为武林放一异彩了。”他向一旁安详默坐的文俊略一抬手,又道:“这位兄弟英风超绝,器宇不凡,不知可否将大名见告!”   文俊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在下姓梅,草字文俊。”   田大爷脸色顿成死灰,“啪”一声响,茶杯掉在桌下碎成百十块,他双手发抖,战颤着站起,气结地说道:“田某有眼不识泰山,梅英雄请愿唐突之罪,刚才……”   “庄主请休见外,梅某途经宝庄,三位师姑一再推重庄主仁义好客,阴阳判冠绝武林,故不揣冒昧,随三位师姑不速而至,庄主休怪。”   “田某一介鄙夫,三脚猫功夫浪得虚名,不敢当梅大侠错誉,惭愧。”他脸无人色,软弱地颓然坐倒。   “据江湖传闻,庄主与宇宙神龙交情非浅,梅某此来,庄主想必心中雪亮,但不知庄主可肯明告?”   “梅大侠来意,愿在下愚鲁,实不知所为何来,至于江湖传闻,未可置信;田某住处虽有昊天堡近在咫尺,但素无交往,尚请大侠明鉴。”   笑面观音尖刻地说道:“田大爷,你还是说出来好些,谁不知你阴阳判田大爷交游广阔,三教九流朋友满天下?你的武林名望得来非易哩!”   “三师姑幸勿见笑,在下与昊天堡确是素无往来,田某与诸位素无仇怨,用不着替宇宙神龙挡灾,如果诸位不信,在下亦无奈何,听凭诸位处断,绝不敢有所怨尤。”说完,绝望地垂下头了。   对付这种毫无骨气的人,文俊毫无办法,他傲骨天生,吃硬不吃软,心肠再也硬不起来。他叹口气,用虎目向玉面观音看去。   玉面观音知道文俊的为人,心里也在作难,她不愿做得太绝,让文俊心中不好过,反正借人传信的目的是达到了,何必和田大爷这脓包鬼混?便妩媚一笑道:“那么我们算是找错门路了!田大爷!”   田大爷脸上的阴云仍未散去,胆战心惊地站起恭敬地答道:“在下悉听师姑的吩咐。”   “劳驾,请在我们的马包内放入一百两金叶子,一百两碎银,这次我们返回中原,感到与边荒大是不同,大明通行宝钞一贯面额的,实际不值十文钱,这世界愈来愈不象话了!我们马上得走,记住,不要银钞。”   田大庄主脸上阴云立时散尽,喜滋滋地说道:“小意思,小意思,不劳诸位挂念,大管家来呀!”   后听门一个中年人上前哈腰恭敬地说道:“请庄主爷吩咐。”   “速教人在客人马包内装上金叶两百两,白银三百两。”   玉面观音淡淡一笑道:“不要那么多,金银各一百两足矣。”   “是!是!悉听吩咐。”田大爷挥手将大管家喝退,又向文俊说道:“梅大侠如途经敝处,尚请移玉寒舍小驻,田甘当一尽地主之谊,并专诚请益。”   “庄主客气,但愿有这么一天,不过在下有一言相劝,就是最好少与宇内双凶往来,听与不听,悉从尊便。”   玉面观音接口道:“还有,玩命伤理,刀尖上的买卖,不做也罢!这儿山清水秀,颐养天年委实是大好去处哩!”   田庄主脸红耳赤地说道:“师姑见笑了!”   四匹马绝尘向东,马上的文俊嘴唇儿噘得老高。   玉面观音笑着说道:“俊,别生气,这不是黑吃黑,只是给那恶贼一次警告,迫他露出狐狸尾巴而已。想想着,种庄稼的人,即使是有良田千顷,也不会乖乖藏着那么多金银,何况在这山区贫瘠之地?他为了快些打发我们离开,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你那手内力熔金绝艺,把他的檀木太师椅变成一张豆腐架,他日后再敢在外为非作歹才是怪事,一百两金银,买一个浪子回头,你该高兴啊!”   文俊忍不住笑道:“你这女强盗可怕极了!”   玉面观音开心地笑道:“这叫做盗亦有道,世间事皆可作如是观,两利相较取其重,两害相较择其轻。”   这时久未开口的粉面观音却说道:“不出百里我们就有事可做了,那老奸虫已放出信鸽啦!”   她用马鞭指着向东翱翔而去的小灰影,若无其事的说。   玉面观音说道:“我们紧赶一程。”   那灰影果是田庄主所放的信鸽,但并非通知同伙报复,而是要他们赶快敛迹,别落在这三尼一俗手中。   文俊和三尼一走,田庄主浑身冷汗送走阎王回到客厅,突然,他感到文俊坐过的那张檀木大师大圜椅光泽大是不同。他惑然走近伸手去摸,糟!大圜椅像是孩童在海滩堆起的沙山,被溃水一冲,纷纷倒塌,成了一堆木屑。   他心中大骇,倒抽一口凉气,战抖着跌向桌旁,他一撞桌角,桌上文俊所用过的茶杯,受外力一震,也成了一堆粉屑,他脸无人色地叫道:“快!叫三弟放鸽,叫兄弟们迅速即分散,买卖不做了,这些东西不可移动,召各地老大前来识见识。”   直至踏入湖广省界,仍未发生事故,但三音妙尼是江湖中以才智出名的人物,已看出了潜伏的危机。   是的,危机来了!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第二天入暮,到了天河口。江右是河谷平原,江左群山起伏,他们一行四骑渡过了汉江,沿官道东下。这一带没有大镇店,东距郧阳还有一百里,他们不在天河口宿店委实失算。   天色尽黑,这时已届深秋,一弯新月遥远地挂在西面山峰之上,看看要沉落下去。凉风萧索在山区里已隐泛凉意,这四个奇怪男女却不管这么多,仍在驱马缓行。   村落渐稀,初更将尽,官道进入了荒漠的丘陵区,阴森森的丛莽和巨石,猿蹲虎踞十分可怖。   “啪”一声脆响,左侧突传出枯树断裂之声,一只怪鸟“嘎”一声惊蹄,突然冲天而起。   文俊低声说道:“那里面有人,且别打草惊蛇。”   玉面观音故意大声说道:“凉风习习,满天繁星,晚间赶路比白天好处多着呢!至少不受酷阳煎熬之苦,师妹们,明天我们将进入武当派的地盘里了。”   “武当自命名门大派,自诩为正道之士,我们明目张胆经过他们的地段,恐怕……”   “怕什么?哼!”笑面观音打断粉面观音的话说:“人不犯我,我不惹人,他们敢怎样?”   玉面观音说道:“是啊!三师妹,三音妙尼岂是省油之灯?”   文俊笑着接口道:“还有我呢?”   玉面观音吃吃笑道:“你是一条龙,可惜!被我们三个女菩萨牵住两只脚,飞腾变化的道行不太灵光啦!可是你的剑么,还算得上神物。”   笑面观音接口道:“是啊!神剑上进公候,下临妖孽。俊哥儿,你值得骄傲,有此一剑,天下去得。”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文俊引吭高歌贯休和尚投吴越国王钱缪之诗,其声铿锵,宛如龙吟。   玉面观音说道:“哥儿,你气魄还不够,还是依钱缪的意思,改十四州为四十州吧!”   文俊笑道:“大师姑,你俗,这不过是借喻,四十州还不是不切题?真要贯休和尚大叫‘三十亦难,词曰难改’么?”   粉面观音接口道:“哥儿,快人快语,那和尚的后两句倒是切题:‘闲云孤鹤,何天而不可飞?’天下虽大,何处不许你这一龙一剑飞腾?”   “当然有些地方不许飞腾哩!”   文俊探手入囊不经意地说道。   “师姑可不信邪,这是指何处而言?”   “远在天边,看罢。有人不答应了。”   声落处,前面小丘下丛林中,有两个人影鬼魅似的,无声无嗅飘出林来,在路中屹立不动,四人也勒住了马。   左侧林中突然微风凛然,三只手掌大的淡淡黑影,疾如电闪,分向文俊和玉面观音射到。   假使换了旁人,注意力必辉落在现身的人影上,绝难防备侧方突来的暗器袭击。   文俊在左,恰好首当其冲,他冷哼一声,虎腕倏伸,一颗黑棋子脱手,他五指箕张,只一统一带,三只其薄如纸,色若淡蓝的掌形暗器,在他掌前飞舞,发出刺耳尖锐的厉啸,似要挣扎逸走。可是文俊突然哼了一声,三只暗器如遭电殛,倏然堕下文俊的掌心。   这同时,林中响起一声闷哼,衣袂飘风之声渐去渐远,文俊向林中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你仗着树干护体,休想活命。”   他将暗器递到玉面观音眼前,问道:“请看这是什么。”   玉面观音定神一看,惊道:“这东西名叫落魂掌,可以任意内家力控制飞翔,指梢染有剧毒,见血封喉,早年白道中有一奇僧,名叫千手如来宏观,所用暗器就是此物。”   “哼!便宜了他。”   “喂!拦在路上干吗?”笑面观音向三丈外路中黑影娇喝。   黑影一高一矮,黑纱蒙面,只有两双寒星也似的双目露在外面,他们置若未闻,仍然屹立不动。   文俊说道:“喝!装神弄鬼么,你们算是装对了。”   只见他一长身,凌空横掠三丈,飘然落在两黑影右侧,不知何时,他脸上突然变成淡金之色。   两黑影正欲定睛看时,人影已杳,他们浑身一震,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俱在,马上落下之人,确是突然消失了的。   两黑影还来不及四面搜视,身后已掠到一阵彻骨寒流,两人蓦地转身,身后鬼影俱无。   蓦地里,他们脸上所蒙的黑纱,突向上一升,露出了本来面目,两黑影大吃一惊,左右一分,伸手去按腰中剑柄,刚举头一望,两块黑纱已经迎头罩住,闹了个手忙脚乱。   在一阵银铃似的笑声中,两黑影抓住黑纱转向笑声处看去,四匹马上面四个人,半个不少。蓝衣少年仍在摊开掌细察那三只暗器落魂掌,三个尼姑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们突感到身后凉飕飕的,伸手一摸,突然怪叫一声,转向撤腿就跑。在他们转身时,可以清晰地看出,他们的背部和臀部,全露出白亮亮的皮肉,大半个背脊和两个屁股蛋,白晃晃地不堪入目。   “哥儿,真缺德!”三尼全掩口吃吃笑了。   “他们也想装鬼,活该,我的九幽魅影轻功就专为装鬼用的,简直是班门弄斧。”   玉面观音问道:“你看清他们的面目么?是谁?”   “陌生得紧,三流脚色,看样子,他们定另有用意,不然怎么派这种货色来?”   “他们想先骄敌念,可笑之至。走啊!”   四人策骑缓走,暗中凝神戒备。   这一带是连绵起伏的丘陵,林黑道窄,阴森森鬼气冲天,走不多远,突然四周响起阵阵啾啾鬼声,飘忽不定,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四人相对一笑,置之不理。蓦地里,路旁深沟中“吱喇”一声,滚出一团绿色鬼火,向马蹄下卷到。同时,崩簧狂鸣,百十支短弩密如飞蝗,四下里射到。   文俊和三尼早有准备,可是没想到会有还许多弩箭,显然人家已出动了大批爪牙,安排下天罗地网了,他们不怕弩箭,可是要保马确是万难。   文俊怒火如焚,身形贴地掠出,双手齐扬,“满天星罗”手法洒过百十颗黑白棋子,向崩簧响处射去。   四匹马倒了两匹,三尼已冒险闪入林中,在黑白棋子锐啸中,林中传出数声惨号,和濒死的呻吟。三尼的娇叱也连续传出,惨叫时起。   文俊不入林,他舌绽春雷,向前面道路转角处喝道:“滚出来!别躲在那儿。”   没有人回答,他冷哼一声,取出袖中夺来的三只落魂毒掌,他乃是暗器行家,一看这玩意便知用法,伸平右掌,突然反掌扔出,三只落魂掌飘逸向前飞舞,眨眼不见。   转角处传出数声凄厉的狂嚎,接着射出来六个人影,向文俊扑去,剑影在星光下发出阵阵的寒芒。   “果然不出所料,哼!不要脸的狗东西。”文俊恨声怒骂。   六个黑响都是熟面孔。昊天堡的漏网贼,脑袋挨了一剑的海天一搜、千手如来宏观。昆仑的剑圣至真,武当丢下了耳朵的道通、道圣。另一个是身材小巧的五毒判官苗成。   海天一叟恶狠狠地说道:“今后江湖中,你将步步危机,小子,你乖乖自裁算了。”   “狐群狗党聚在一起了!小爷看你们全是些坟中枯骨,土鸡瓦狗。”   文俊俊面泛煞,缓缓撒出天残剑,锈迹一敛,光华耀目。   五毒判官苗成悄悄走在最后,溜到一旁。在昊天堡,说文俊曾见过这人一面,不知他就是五毒判官苗成,故并未在意。   一支长剑一根龙首拐,加上千手如来的钢柄拂尘,将文俊围住,各自运功作生死一拼。   文俊徐徐举剑,清啸一声,光华倏动,他首先发难猛扑海天一叟。   五个人全非庸手,算得上是顶尖儿人物,但比起文俊,却相去甚远,光华幻出万道金蛇,捷如电闪,急似惊雷,把五个恶贼迫得团团转。   一旁的五毒判官苗成,像个幽灵似的,在外围悄悄转了圈。   罡风怒发,劲气尖啸,五股兵刃杀着时出,险极危极,此进彼退,连手合攻,似乎甚有章法也似乎曾经操练,进退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文俊攻了七八剑,心中暗自好笑,忖道:“这些家伙似乎准备多时,配合得恰到好处,小爷可不愿和你们练剑。”   身形转疾,杀着倏出,一招“云封雾锁”迫退三把剑,突然旋身“回龙引凤”直取海天一叟的六阳魁首,剑芒一带,千手如来的钢柄拂尘齐柄而断。   光华急袭剑圣的瞬间,后面的海天一叟感觉手中一轻,他聪明,趴伏在地急溜。   剑圣还不知道海天一叟要想逃命,长剑贴地盘进,道圣道通双剑左右俱出,猛袭两胁。   文俊剑出“大地龙腾”,掠过剑圣顶门,剑光左右一分,红光崩现。   剑圣的长剑,几乎将刚伏下的海天一搜双足削断,道通的天灵盖飞起三尺,道圣右肩丢掉一层皮肉。   剑圣还未转身,后心冷气已临,他临危自救,向地面一伏,双足一蹬,贴地飞射丈外,再向右一翻头面朝天,一剑拂出。   文俊并未追袭,他鼻中突嗅到一丝草霉气息。   “蛊菌毒!那家伙是五毒判官苗成。”他举目搜索,但那小巧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就在他举目搜索的片刻,剑圣和千手如来的消失在林影之中,道圣浑身血污,抱着师弟尸身沉声向文俊道:“武当派与阁下誓不两立,三天后三元宫为阁下超引。”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   文俊没理他,向先前三尼入林处扑去。   林空寂寂,人影俱无,只有血腥触鼻,和零星的倒毙尸体。三尼早已不知去向了。   两匹马倒毙路中,另两匹是他与玉面观音的,正在路旁以蹄掀地,不住咻咻发声,并未受伤。   文俊心中大急,绕林搜了一遍,当搜至正北林缘时,鼻中突然嗅到一种幽香,中人欲醉,那是女人身上常用的脂粉渗和着香汗,发出的奇特肌香。   他心中一震,三尼这次重入江湖,并未使用脂粉,这香味也不是她们的歹毒逍遥香,那么,今晚这儿定然有女人参予了。   他神目如电,黑夜中可以明察秋毫,猛一抬头,突然三丈树枝上,挂着一条暗色的丝巾。   他掠出一把捞在手中,一股幽香自丝巾中发出,浓极媚极,令人突发非分之思,他无动于衷,大胆擦亮折子察看。   丝巾不大,粉红色鲜艳夺目,上面用眉笔写了两行字:   “南行十里乱葬岗旁古圮楼,洁樽以候。四更过后,恕不再等。小龙儿,敢来么?”   更妙的是,旁边画了一个美人头部,淡淡的几笔,却十分神似,那笑意媚极。   小龙儿?哼!不是指他恨海狂龙而言吗?岂有此理!   他不是怕事之人,但三尼下落不明,他可不能前往一看究竟,将丝巾揣入怀中,自语道:“小爷有事不克奉陪,日后咱们会相见的。”   他走了两步,突见左侧一颗大树上有一绺白影,拾起一看,原来一柄拂尘。   “咦!这是三师姑的。”这拂尘是他在汉中府买的,故一看便知。“三师姑一定落在这留巾女子手中了,我得前往一探。”   他回到路中,解下两匹死马鞍后的包裹,捆在两匹马后,飞身上马,牵住另一匹,向正南荒野狂奔而去。   二更正,他到了群山起伏的山区,这一带是武当山西北余脉,正北是绵绵不绝的祟山峻岭,无数丘陵向北伸张,起伏并不太大;十余里之后,方是巍巍奇峰。   他沿丘陵边缘向东搜寻乱葬岗,沿途全是荒林蔓草十分凄凉,他想:“这一带村落甚少,哪来的乱葬岗呢?”   他却不知这一带原是十分繁华之地,大明开国之时,这一带成了古战场,遭了兵变之祸,百数十年来,一直成了鬼域无人地带,始终元气未复呢。   搜了三五里,前面展开了一座广大的山坡,星光下,断碑残碣阴森可怖,冬青白杨零落萧条,一丘丘荒坟尽被野草所掩,时隐时现飘浮不定的阴磷鬼火令人毛发皆竖。   文俊跃上马背,将缰绳绕在一株白杨上。   树顶突传出一声枭啼,马儿惊得一蹦而起,在这阴森的鬼域里,不但是人,连马也自心惊。   文俊脱下长衫,结束停当,悄悄沿坟场边沿搜去,他要找岗旁的古圮楼。   鬼影幢幢,狐鼠惊窜,枭啼鸱号,草木萧萧,连一石一木皆有八分鬼气。胆小朋友不被吓死者几稀,但文俊毫无所惧,身形似电向西绕去。   林密草深,四野虫声唧唧,野兽悲鸣;绕过西角,视界甚狭。他正想以绝世轻功飞越林梢草巅,身形略定,突见前方三丈余茅草梢头缓缓升起一个黑影,像有两个头,一白一黑,他毫不犹豫,去势似奔电,伸手便抓。   手一伸出,他“呸”了一声,赶快缩手飞起一脚,黑影吭了两声,滚下草中去了,原来是一头巨大狼狗,口中叼着一个骷髅头。   在他还未落地的瞬间,远处一星萤火一闪,接着两个白影悠悠升起,突然向下一落,隐身坟旁不见。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闪电似的向前急射,到了白影隐没处,白影早杳,而远处那一星萤火,却又突现,瞬即消失。   他自言自语道:“这两个家伙倒是真快!草密隙多,极易匿伏,要找委实不易。”   远处萤火又闪,鬼啸啁啾之声隐隐传来,凄厉震耳,他不加思索,展开九幽凌虚魅影绝学如飞而去。   距乱莽岗正西半里地,耸立着一座危楼,危楼四周断瓦颓垣占地甚广,显然这儿过去定是大富人家的别墅园榭,可是已成了废墟兽窟。   危楼高有三层,左倾半壁已圮,三楼只有右檐屹立,瓦脊壁墙全都不知去向,二楼也是四面通风,下层大庭亦破败的不成样儿,假使来上一阵狂风,不全部垮台才怪。   四周围墙大部坍圮,院中蔓草高与人齐,鸟兽粪便狼藉,只有园门与庭前石阶的青石走道可以容人快过。   文俊艺高人胆大,他站在石阶下,手扶左首大石柱,向已没有大门的黑黝黝庭堂喝道:“恨海狂龙到,你们是怎么迎客的?”   庭堂里死寂无声,只有蝙蝠飞行时偶或发出的尖鸣。   他冷哼一声,运功护体大踏步上了台阶,一掌护胸径自闯入厅中,厅堂甚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天生神目,藉大门射入的朦胧星光,已将庭堂物景尽入目中。   四处是残几碎椅,正中神龛祖案歪倒一旁,而令人惊心的是,左右壁间倚着八具惨白色的骷髅,竟然是完整的,他大惑不解,扇亮火折子一看,即来每一关节都是用铁丝嵌住的。   “这些人装神弄鬼,倒花了不少心血!难得!”他想。   他熄了火折子,进入穿堂,直赴内厅。   内厅前天井却是经过打扫的,两侧是东西月洞门,直通两侧破败的花园和亭台廊庑。   内厅更黑,伸手不见五指,家具零落,蛛网尘封,那破败腐败臭的气息,中人欲呕,显然,这儿根本未有人迹。   他退出内厅,猛然一怔。   天井中,站着两个面罩白纱,白帕包头,白衣白裙垂地的纤小人影,手中各提一盏没有光的白色纱灯,面向着他一动不动,像两具行尸。   他心中冷笑,大踏步走近,沉声问道:“是你们引我前来的么?有何用意?”   两白影没做声,缓缓转身,似在领路,文俊可不懂,踏前数步虎腕倏伸,扣住两白影上臂向怀中一带。   着手处肌肤温热,凝滑如脂,两白影在他怀中,一阵少女幽香直透心脾,她们嘤咛一声,靠在他的怀中娇喘不已,可是却不说话。   两女像是哑巴,靠在他身上不想起来,那两双白纱上的星眸,紧盯着他的俊面,娇喘吁吁,吐气如兰。   文俊不知怜香惜玉,心悬三尼安危,她怎能不急?双掌用了半分劲,冷哼了一声。   “哎哟……你……你这人……放手啊!”右手少女终于说话了。   “三音妙尼现在何处?”文俊松了手,退后两步。   两女站稳身形,不住揉动被扣之处,仍由右面少女答道:“小婢春兰,奉夫人之命请大侠赴石室一会,其他事一概不知。”   “管它什么鬼夫人,我只问你三音妙尼何在?”   “已被夫人擒来,现在石室之下。”   “你所称的夫人是谁?”   “到时自知,恕难奉告。”少女的口才倒是不坏。   文俊欺近厉声说道:“你非说不可。”   “家家有规,门有门风,婢子不敢说。”她叹口气,又道:“你功力奇高,杀我这弱女子易如反掌,横竖是死,就死在你手上吧,可别折磨我啊!”她幽幽一叹,闭上双眼,向文俊怀中偎去。   又是个用软功的人,而且是女人,他怎能下手迫她?一把将她推开说道:“在前领路。”   “石室奇险,梅大侠请小心,随婢子足迹移动,不可乱踩。”她嫣然一笑,正待转身。   文俊惑然问道:“怪!他怎么知道我姓梅?”   “大名鼎鼎的恨海狂龙梅文俊,武林杰出的奇葩,谁不知道呢?”春兰笑答道。   “其实梅大侠的音容笑貌,婢子早已相识多时,只是梅大侠心目中充溢仇恨之火,未能留意身畔之人,故不识婢子面目。”   文俊突然伸手,闪电似地拉掉她脸上白纱,露出她那美丽如花的秀脸。他摇摇头,说道:“我可没见过你这脸容,快走!”他交回白纱,背手而立。   两天在前领路,走出左侧洞门,不远处是一座巨大的假山,看去似被荒草所湮没,像座奇形石堆而已。   到了假山前,突然“卡拉”一声,黑色的一扇磊石形石门,突向内徐徐退去,现出一座向下延伸的石级,可容两人并肩走下。   两女将中手纱灯点燃,绿色的光焰令人心悸,不知所用的蜡烛是何物所造的?竟能发出绿色的光芒。   “引我来的荧光就是玩意儿,怪不得看去那么遥远。”   文俊在心里说,一面留心搜索石洞门何以自动退开的机关,但他失望了,看不出丝毫端倪。   这是一座天然石洞改造的巨大地下室,千门万户,甬道密如蛛网,也不知有多少层次。文俊夷然进入,委实太过冒险。   行行复行行,左折右弯,似久下降百余级之多,逐渐出现森森寒气,阴风振衣。   这段时间里,阴森的遂道中了无异状,两女手提纱灯,莲步轻摇目不旁视在前引路。久而久之,文俊对他们的戒心大为松懈,注意力全放在两侧黑暗的石壁上了。   正走间,猛觉身后袭来一股阴冷劲气,耳中并传来隐隐扣弦之声,文俊冷哼一声,猛地旋身一掌向袭来冷锋拍去。   身后鬼影俱无,毫无所见,但绿光骤没,伸手不见五指,他心中一惊,火速转身。糟!两个少女已经不见啦!   他知道危机已迫在眉睫,心中暗骂自己混蛋,为什么轻信这呀小丫头的话,自投这阴森古窟呢?他想退,事实已不可能,耳中传来巨石相擦的轻微声响,说明已经发动机关,退路已是封死了。   他贴在石壁上,防范意外,凝神静气用耳目搜索四周。   蓦地里响起一声荡人心魄的娇笑声,正前方三丈余石壁上现出一线粉红色的光芒,愈来愈宽,原来那厚有三尺的石壁,向两侧缓缓移动。   他看清自己的处境了,石壁前是一道铁栏,每一根都粗如儿臂;左右后方三方是黑黝黝的石壁,是他被囚在一个长有三丈阔仅四尺的柙笼里啦。   铁栏后,是一的富丽堂皇的客厅,绣帏珠帘,锦墩绣幔,下面铺者乳黄色的鹅毛地毯,二十四盏粉红色的宫灯,每六盏为一组分四辺悬挂,把厅中照耀得艳丽绝伦。   在粉红色分挂两旁的珠帏下,绣榻上斜躺着一个绝色佳人。她,眉目如画,莹肤胜雪,披着一袭蝉翼似的轻纱罩袍,等于没穿,罩袍内,我的天!真够瞧的;一件仅能托住乳峰的肚兜,一条勉可遮羞的中衣,乖乖!那凹起处如奇峰怒突,窄小处不胜一握,玲珑透凹令人心荡神摇,那白玉凝脂似的粉弯雪股,足可令道学先生叩头如捣蒜也自甘心。   她托腮斜躺,粉腿一曲一直,形成最优美的画面,绣榻前地毯上,分倚着两个蛾媚俏甜的宫装少女,其中之一就是引文俊入瓮的春兰,她正美眸流波向文俊笑注。   左侧一张白玉花几上,摆着一盆盛开的白玉兰;花儿四周,有六名曲线玲珑,如花似玉的妙龄半裸少女,同样的只穿肚兜和短中衣,外面罩着蝉纱,她们正相偎相倚,互相窃窃私语,半卧半坐,玉腿横陈。   右侧是一座琴台,古色古香,金猊小炉中升起袅袅冷香,琴台上,是一具白玉为座的玉筝。   琴台前盘坐着一名肃容凝注玉筝的绝色少女,年纪不会超过二八芳龄,真美!说俗气些:沉鱼落雁是也,她罗衣赛雪,倒是穿戴的整齐,由于她专心审视着玉筝,那端庄清丽的高贵风华,又是另一种境界,给人的感受大是不同。   在她的身后,也斜坐着一名浑身喷火的绝色少女,和对面六名少女同样打扮,但胴体之丰满似胜半筹,这少女却教文俊大吃一惊,也恍然大悟。   一点不假,这少女正是他的义姐姐迷魂奼女吴芳芳,面正中绣榻上的女人,却是灵官庙瓦面上现身,被称为绛衣夫人的南宫瑶,那天她们共有三人现身,迷魂奼女就是其中之一,只少另一名红衣少女。   “芳姐!”文俊惊奇地大叫,向铁栏靠去。   “不可走近铁栏!”   绛衣夫人突然坐正身形,惊奇地出声警告文俊,目光并注视着吴芳芳,又问:“你认识他?”   怪的是迷魂奼女闻到文俊的呼唤,脸上毫无表情,只略抬螓首,漠然看了文俊一眼,即又转身他顾。   “怎么不识?她是我义姐迷魂奼女吴芳芳。”文俊止步说。   绛衣夫人噗嗤一声轻笑,缓缓将那令人心荡的粉腿伸下绣榻,春兰两女赶忙起身,左右掺住她一双皓腕站起。   “她目前不叫吴芳芳,是我的三妹,我们这儿不呼名唤姓,皆以姐妹相称。”   文俊神目如电,他已看出异状,往昔的迷魂奼女一双荡人心魂的媚眼,光彩流转令人不克自持;而现在,那勾魂摄魄的光芒中,却有一丝迷惘的倦态在,他对毒药学造诣精深,一眼便知她定然被药物所制,本性迷失,不然以他俩的交情而言,她怎能对他无动于衷?   文俊怒叫道:“妖妇!你把她怎样了!你用迷魂药迷失她的本性,意欲为何?”   “小龙儿,别着急,首先,我要告诉你是谁。你出道太晚,我也不过是在最近三年出现江湖,绛衣夫人南宫瑶就是我,你大概有个耳闻。”   “废话!谁听你这些鬼话?”   “少安毋躁,哥儿,人世间扰扰攘攘,全为了名色二字惹起无穷纷争,名与权势不可分;色与欲恶与生俱来,二者兼得,乃人生追求之最高境界,自赵家皇朝始,直至朱皇帝迄今,五百余年来,名色之争,都是你们男人的专有品,这是极不合理之事,本夫人有鉴及此,故而发起宏愿,网罗天下英雄,与你们一争雄长。”   “胡说八道!你这妖妇莫名其妙。”   “你嘴里骂我,可是心里却在默许,是么?你的神色已经告诉我了!”她爆发一阵狂野的荡笑,笑完又道:“本夫人已组成遍布天下的武曌会,效法大唐女皇帝武曌所为。本会以女子筹幄大计,并收录天下武林俊秀英伟男子为幕宾,在灵官庙时,本夫人对你甚为赏识,故而专诚敦请阁下为本会幕宾之首,共享名色之乐,小龙儿,你意下如何?”   “放屁,你把梅某当成何许人物?我不管你的闲事,去做你的武则天梦吧!可是你得把我义姐放出,还有三音妙尼,不然,哼!你将后悔无及。”   “别假正经了,孩子,迷魂奼女和三音妙尼,说起来该是我的前辈,他们的玄阴素女术比我还精妙,都是江湖中万人唾骂,大名鼎鼎的救生雨露菩萨,你和他们四人要好,不羡神仙,还在我面前装道学么?算啦!孩子,本夫人不会亏待你,瞧!”   她向众女摆素手,媚笑道:“这些都是本会湖广分会的部分姐妹,静、秀、娇、媚、妖、骚,人才济济,敢称天下第一流娇娃,任君享用,旦夕春宵,此中之乐,不足为外人道,怎样?说啦!”   说完,又是一阵销魂荡魄的媚笑,皓腕一抬一拂,身上所披的蝉翼轻纱滑落在春兰手中,乳波儿颤,臀儿浪摆,妙曼地向前扭了几步。   文俊无动于衷,他会与迷魂奼女肌肤相亲,更与三音妙尼裸体相处,大场面见识多矣!他星目喷火,厉声说:“妖妇住口!打消你心中那邪恶的鬼念头,回头是岸,你到底放她们不放?”   “呀!小龙儿,发狠对你没好处,告诉你,本夫人属意之人,只有两条路可择,别无他途。一是乖乖地做本会入幕之宾,一是死!”   “你在做梦,梅某人不信邪。”他打量铁栅,自信可用天残剑砍断这粗如儿臂的铁栏,一面功行百脉,踏进两步。   “我再次警告你,不可走近铁栅,栅两侧六尺之地,布有迷魂毒液,本夫人希望你自愿入会,不想你丧失心智,大概你还未领教过温柔乡的滋味,且让你大开眼界,不怕你不向我俯首称臣。”   她发出一阵荡笑,举粉臂虚空一挥。   琴台前少女一变纤纤玉手向玉筝上一落,右手小扫,左手轻揉。   蓦地里响起隐隐风雷,震人心弦的颤音自低变为高亢,也似自远而近的狂风暴雨,在她的纤指下,丝弦发出了神奇的天籁。   文俊只觉心中砰然一震,目现异彩。   石壁突然闭上了,光线倏敛,黑暗重临。   天残剑光华一闪,儿臂粗的铁栅断了三根,剑尖插入壁中,挥扫之下,火花四溅,文俊突起发难,却晚了一步,徒劳无功。   机轮之声轧轧刺耳,顶端洞壁缓缓下沉,文俊如果想破壁而入,势力被洞顶压成肉泥。   他大惊失色,正想挖开一个壁洞暂避,脚下石板已迅速向下沉落,将他带下十余丈之深方行止住。 第三十七章 钧天之乐   四周漆黑,他发觉自己正厕身一个一丈见方的洞窟中,空气似乎已经凝止,阴寒之气亦已消失。   他正在暗暗叫苦,突觉对面石壁向一旁缓缓移开,刺目的银光照耀,奇香扑鼻。   这是一条甬道,宽有一丈,长约十二丈,中悬六盏琉璃巨灯,发出耀目银光,壁间漆以银粉,光芒益盛。   甬道尽头,是两扇闭上的银色门扉,甬道两旁,每隔一丈站立着一个肌臂如玉的裸体美女,或旋身,或仰首,或媚笑,或作拥抱状;二十四个美女,每一个姿势都不同。   文俊心中骇然,忖道:“这是玉美人,个个栩栩如生,面部表情和嗣体线倏无不神似,巧夺天工,显然出自名匠之手,每一具皆价值连城;要说是妖妇之所有之物,令人难以置信,由这石洞的布局看来,这地底古窟定然是大唐时代王公巨贾所有。”   这里二十四具玉美人的丰腴嗣体中,猜出是唐代之物。自宋以后,风气大变,对女人的爱好趋于娇小玲珑,于唐代丰腴婀娜大是不同。   他大踏步直趋银色门扉,用剑尖轻轻推开。   又是一条甬道,长短相同,在六盏银光四射的宫灯照耀下,两旁石壁现出五彩缤纷的奇妙画面。   这是二十四幅壁画,每一幅都有一丈见方,每幅画中有一个裸体男女,在行那奇形怪状的敦伦之礼,妙象横陈,十分神似。   “这是元朝喇嘛庙中的春宫壁画,缘何在此出现?怪事!这古窟端的神秘莫测。”   他推开末端门扉,眼前一亮。   立身处是一座看台,中间有一张雕龙画凤的卧榻,榻上铺有香喷喷的粉色丝绒褥,榻的四角柱头,嵌有四双白玉雕成的男女,每双都高有一尺,正在作姿势不同的交合,令人看了心弦为之颤动,欲火骤升。   前面三尺是白玉栏杆,下面是不见底的黑窟,不知到底有多深,对面十二丈外,是一座宽大的圆形石台,三面以五彩缤纷的绣幔围住,下面铺着玉色绒毯。   十六盏耀目宫灯,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   他想以绝世轻功跃过这十二丈距离,但又怕有人暗算,或者变生不测,万一下面突然有机关发动,岂不危险?   他走到栏杆前,正向下面探视。   蓦地里,整个空间响起七弦琴所发的天籁,那进退吟揉所发的泛音,似乎来自天外,令人心神为之一清,灵台空明,渐渐地,变化愈繁,琴音臻玄,令人顿形忘我。   良久,文俊沉浸在美妙琴音之中,不自觉地缓缓坐在绣榻之前了。一阵令人心荡的奇香,向他鼻端猛钻,可是他全神贯注于欣赏琴音,并未在意。   琴音终于悠然静止,他长吁一口气,叹道:“飞瀑流泉,高山仰止;巍巍然而小天下,浩浩乎万马奔腾,这一曲高山流水,神乎其技;这七十二滚沸已近炉火纯青之境,非四十年苦参不为功,想不到在这淫窟之中,竟也有如许超尘拔俗的雅士。刚才以扫揉二诀调弄古筝的女郎,造诣已是不凡,难道这古琴也是她弹奏的么?”   “清音已逝,清阁下一赏人间至乐,小龙儿,拭目以待啦!”绛衣夫人银铃也似的语言,充溢在整个空间,不知她在何处说话,音波似从四面八方传来。   琴音又现,令人荡气回肠,随又变为轻快,精神焕发,那是断送南朝江山的“玉树后庭花”。   两侧绣幔徐徐升起,现出四盏粉红色的宫灯,光线一变,十分悦目。   两旁舞出八名盛装少女,环佩叮当,珠翠映辉,罗带儿飘摇,彩裳绿衣招展。   琴音悠然而止,八名少女退入幔后。   绛衣夫人的声音倏又袅袅传来:“请君一观急转之舞,真是九百余年前,北齐亡国美人冯小怜在皇宫中留下的手泽,特请君一赏,这种舞,断送了北齐二十八年的短命江山,小龙儿,你送我甚么呢?”   文俊冷冷地说道:“我送你当胸一剑。”   “我这酥胸是你的,可不能搁剑。”说完,接着是一阵轻狂的荡笑。   “这妖妇真够大胆的。”他在想,一面凝神寻找声源。   琴音又现,中间并有古筝合奏。   绣幔下舞出一双身披蝉纱的美女,喝!除了那仅可称为纱巾的蝉纱外,乖乖,竟然是一丝不挂,在粉红色的强光下,那一身玲珑透凸的曲线,简直要人老命。   随着琴筝合奏的节拍,两女抬腿摆臀,玉手挥巾,以单足或双足支地,高翘粉腿不住交叉急转,时急时慢,以乐音决定徐疾,那最神秘之处,时隐时现,令人血脉贲张,不克自持。   文俊只觉心中略动,但瞬即平静。   乐音又变,绣幔下又舞出两名最为丰满,双峰怒突,柳腰一握,浑身晶洁如玉的裸女。   “可怜的芳姐!”文俊凄然惊叫,一脚踏上白玉栏杆,他要冒险抢过深坑。   绛衣夫人的语音又道:“稍安毋燥,好戏在后面呢!”随着语音,两侧石壁内突然射出千百道绿色火流,炽烈的热流炙人肤发,千百道绿色火流,在深坑上空织成一道火网,蔚为奇观,文俊心中骇然,这是青磷毒火,喷在身上非烧完绝不会熄灭,除非泡在水内不出来,不然准被烧成焦炭。   没有人能在这十二丈宽的火网中幸存,大罗天仙除外。   “小龙儿,爱惜你自己,别再妄动,我可舍不得你送死。”又是绛衣夫人的声音。   青磷毒火突止,深坑内却无火踪,原来下面是一地道底暗流,火在水面燃烧,流入岩穴去了。乐音已止,裸体少女已经不见。   “这是天魔艳舞,来自西域,大元鞑子宫廷之中,边陲红教喇嘛之庙,这种舞最为时兴,乐极妙极,小龙儿,请君大开眼界,假如阁下有兴,曷兴乎来!”   响着一阵珠走玉盘的琵琶鸣奏,丝丝扣人心弦;接着小鼓咚咚,金锣震荡,各种乐器响彻行云,音符跳动中情调一变,令人闻之奋然兴起,血脉贲张。   绣幔中轻快地舞出十六名身披轻纱的裸体美女,随着乐声舞出诱人犯罪的亵荡舞姿,百般作态,不堪入目。   接着皮鼓节奏变急,出来了十六名肌肉虬结如球,雄伟俊美的裸体少男。他们仅一阵狂风,卷入了美女丛中。   音谱奏出了荡气遇肠的靡靡之音,少男少女个个春情激荡,如醉如痴,追逐、旋舞、拥抱、狂吻……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发挥无遗,回复了洪荒时代爬虫世纪的本来面目。   轻纱落下一幅,就有一对男女停止了舞步,不久,十六对原始动物,再成十六种比春宫壁画还精采万倍的画面,随着乐声,发出令人有勇气跳下火山的激动情踪的野性呼唤,和令人疯狂的呓语、呻吟、喘息。   文俊呼吸渐渐粗重,荡气回肠的音乐,激发原始本能的画面,更有那愈来愈浓馥,令人血脉贲张欲火如烧的奇香,在他体内发生了无比的作用。   他神智逐渐昏沉,一缕欲火在丹田下缓缓上升,再上升,呼吸急促了。他颤动着的左手,缓缓抬起落在旁边的一双白玉男女之上,目光紧盯着前面十六双疯狂的男女身上,右手握剑的手掌由紧握变为松弛了。   突然奇香更浓,身后起了极为轻微的足音。   他耳目大异常人,已感到身后有人在缓缓走近,但脑子里却有异常的感受,眼前似乎现出一道明亮的光环,光环之中,冉冉显现出芝姑娘那甜美的笑靥,他眨了眨眼,啊!那不是芝姑娘,而是那绿裳少女,三神山的门人凤姑娘,再仔细一看,却又变成了瑛姑娘。   他眨了眨眼,光环中的人影又变了,那是迷魂奼女吴芳芳,她一丝不挂地向他媚笑。   接着出现的是三音纱尼;岚皋场的彭珠。   最后现出的是绛衣夫人,她脸上挂着勾魂摄魄的荡笑,身上的蝉纱缓缓落下,肚兜徐徐滑落,一双象牙半球形玉乳缓缓出现了!接着是……   他目眩神移,身形缓缓站起,虎目中喷出火来。   他毕竟是人,有血有肉的人,不是铁打铜浇的铸造物,人类先天所潜伏的本能,绝不是后天强持克制功夫所能泯灭得了的;在这种环境里,他潜伏在脑中的意识,终于被诱发了,眼前出现的几对异性的幻影,就是他久蕴内心的最好说明,在这神秘安排无可抗拒的境域里,后天克制的自持功夫,终于发生动摇,人类的本能异军突起,理智将临崩溃的边沿。   就在他臀部刚离床褥的瞬间,一只柔若无骨,香沁心脾的纤美玉掌,搭上了他的左肩。   经过无数次生死亡拼斗的他,玉手一搭之际,恰在肩井穴之上,他那经过千锤百炼,自卫求生的强烈本能令他陡然一震。   他浑身穴道可以自闭,能击伤他已闭穴道之人,委实少之又少。   他神智仍是昏迷,欲火难禁,缓缓转首一看,“当”一声清越龙吟,天残剑失手堕地。   这一声堕剑清鸣,加上他目中所看的景物,不啻如半夜梵音,也似醍醐灌顶,浑身冷汗淋漓欲火尽消,灵台一片空明,眼中异彩重视。   那只玉手的主人,正是他最先所见的弄筝少女,虽则她仅披粉红色的蝉纱,白玉无瑕的嗣体一丝不挂,但她那清丽秀逸的娇脸,现出柔和恬静的微笑,令人一触她的秋水明眸,自觉一切污念尽消,她有七分像瑛姑娘,同样有一种令人可喜的不敢亵渎的高贵风华存在。   这还不是文俊欲念全消的主要原因,而是他脑中先入为主知音相惜的观念作怪,她先前庄容弄筝,和而后那出神入化的一曲七弦所奏高山流水,挑动了他心中那一根神秘的和弦,不期而然地顿生惺惺相惜,世外知音之感。   他承受了儒林狂生的衣钵,对音律造诣极深,音律之学,其博大精深犹如瀚海,可操纵七情六欲,可变化宇宙生机,木石为动,百兽咸宁,他对这少女既生知音之感,灵台中那一点灵光,照亮了他已被蒙蔽了的灵智,产生了圣洁的情操。   “姑娘,谢谢你了。”他挺身站起,左后由于用力支起身躯,把那一对玉雕春宫压成粉碎。   “姑娘筝琴双绝,艺臻化境,在下定力修为,尚不及姑娘万一,惭愧之至。”   “梅大侠不为声色所乱,不受和合魔花所发奇香所迷,足可尊为奇男子大丈夫而无愧。”她收回玉手微笑着说。   文俊骇然问道:“和合魔花!这浓香就是么?这东西产自阴山之阳,秉天地之灵气而生;且须于惊蛰之日,蛟龙初醒首次交合之地,方能生长成熟,千百年间亦不易一见,绛衣夫人由何处得来此物?”   “梅大侠可知阴山天魔其人?”   “略有所闻,据说乃百年前北疆一霸,但其武功修为及生平事迹,中原人士却并无所知,仅有些儿传闻。”   “正是此人,他的寒魄玄精凝肌功为武林一绝,比少林绝学菩提惮功尚胜一筹,八十年前他首次进入中原,在雁门关首遇江湖怪杰百结神乞,两人力拼一昼夜,结果阴山天魔从此再未入关。”   “绛衣夫人是他的门人?”   “不错,三年前绛衣夫人入关,他立武曌会,阴山天魔就在暗中替他撑腰,不知杀害了多少武林英杰。半年前,阴山天魔前往氓江,要找雷音大师一较雌雄,但失望而归,他却另有收获,收了两名俊秀少年,名叫东方英和东方群。”   “啊!原来他们有这般奇遇,怪不得功力突然精进。”   “绛衣夫人并不知有这两个师弟,故而在灵宫庙并未帮他们向你袭击。”   “姑娘那天也在场?”   “不在,那是绛衣夫人说的。”   “他们现在何处?”   “阴山天魔已带他们走了,十天前就从这儿动身,临行,吩咐绛衣夫人,要将你收在门墙,不然就诛去。东方兄弟以寒魄玄精凝肌功向你袭击,反而被你击败,阴山天魔心中发毛,带他们回阴山苦练去了,他对中原绝学怀有戒心。”   “恕在下冒昧,请问姑娘高姓芳名,看姑娘冰肌玉骨,目朗神清,且风华超绝,不是等闲之人,因何与那妖妇同……”   姑娘苦笑道:“同流合污是么?”   “绛衣夫人已在内室大享其乐,我可以对你细述了。”她紧了紧蝉纱,在一旁侧身坐下,幽幽一叹道:“我叫丘玉琴,乃是玉箫仙客的长孙女。”   “原来是双仙的孙千金,在下失敬了。”   丘玉琴继续往下说道:“绛衣夫人乃是北海玄女的女儿。北海玄女名列武林三老,与家祖母有远房母族之亲,因北海玄女仙逝多年,绛衣夫人亦遭丧夫之痛,性情大变,被阴山天魔看中,带她到阴山授艺十五年,三年前方让她下山到中原创业,无所不为。算起来,她是我的表姐,半年前,她胡作非为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家祖母那里。那时家祖母方伴同主人的千金和门人返回东海,无暇再出江湖,故令我离开东海,加入武曌会,要找机会劝她回头,我追随她半年,只担任调教一群女乐之职,并不参予任何会务,在女乐少女群中亦不许与男子接近,免致乐艺受阻,可惜绛衣夫人迷陷已深,看来我只能据实返报家祖,唯有追她自裁了事了,唉!”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令表姐恐难自拔了,这是极端困难之事啊!”   “当我第一眼看见梅大侠你的神采,我知道希望未绝,也许你可助我一臂之力,渡她脱离苦海,她爱你甚深,势在必得,故破例要我乘你心神迷乱之时,诱你……”她说不下去了,脸泛赤霞垂下了粉颈。   “要不是姑娘你及时现身,在下实不堪设想。”他拾起天残剑,吸入一口长气,收剑入鞘。   姑娘说道:“这也是天意。绛衣夫人怕你手中的天残剑,在重重魔障与合欢花天下至淫之乐所迷下,你的神智始终不乱,举止有度,剑上光华保持灿烂。所以她不敢前来冒险,这是她要我前来诱你的缘故。”   文俊讪讪地笑道:“她差点儿成功了。”   姑娘恳切地问道:“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么?”   “这事太难了,丘姑娘。”   丘玉琴满脸希冀之色说道:“谋事在人;梅大侠假如能勉为其难,相信我们不会绝望的。”   文俊沉吟良久,突然正色道:“她沉沦欲海陷溺已深,唯有将其生理机能破坏,再以均天神音涤尽她灵台尘埃。丘姑娘,你可会弹奏钓天之乐?”   “勉可应付。”   “九霄雷霆呢?”   “还可去得。”   “太虚幻境?”   “略嫌生疏。”   “苦海轮回?”   “倒还记得。”   “沛乎浩然日月忘机呢?”   “我可以试一试,啊!”她蓦地一蹦而起,忘情地喜悦地向着他,喜滋滋地说:“你是说:以‘苦海轮回’感动她,以‘太虚幻境’迷惑她,‘沛乎浩然日月忘机’将她引发生机,最后用‘钓天之乐’抚平她心灵所受创伤。”   “姑娘冰雪聪明,在下正是此意。”   “啊!你能办到的,谢谢你!”她忘形地伸出玉手握住他的虎掌,蝉纱一动,她却羞得转身不迭。   文俊探囊取出一片龙芝叶,交到她手中说道:“丘姑娘,请将古筝和七玄取来,你我合力,竟此全功。当我的琴音响起之时,请进入她的石室,将这龙芝叶让她吞下,运内劲在她会阴凤巢两处按下一掌。右指轻按左右子宫穴。左掌在背心灵台按实,向上一吸。直至她长吁一口气时,你赶快前来调筝合奏。”   “这……这不是玄阴分经导脉手法么?她怎受得了?我又怎能接近她呢?”   “正是这种手法,可以将她聚于下体有助情欲的经脉震松。龙芝叶可以保住她的真精元气,对她大益无害。琴音一起,她将神志模糊,你快些去吧。”   “我这就走。”她声音未落,人已闪入壁影之中。   对面天魔乐音正如火如荼,十六对男女已至疯狂顶峰,荡魄消魂的喘息和呻吟,比乐声更令人心动。   片刻,丘玉琴抱住一筝一琴来到。   文俊接过琴,放在床中,自己盘膝坐下,将天残剑拔出放在床头,面对面肃容调弦。   琴是白玉所雕,价值连城,琴长三尺六寸零六分,像每年三百六十日,宽有九寸。十三徽像十二月和闰月,这是七弦的标准尺码。象牙为柱,天蚕丝为眩。   文俊目光特异,已看出鸣角洞沿旁镌有两行小字,便凝神看去,不由一怔。   上一行是“天宝十四年壬午,善本珍藏。”   下一行是:“正德元年丙辰,祖慈珍赐。丘玉琴。”   “这是大唐名乐师段善本的珍藏!”文俊惊叹地说:“世上皆知善本和尚的琵琶功参造化,誉为千古绝响。他的徒弟康昆仑与那具举世闻名的玉环琵琶,至今仍是千古悬案。而他的琴艺,想必亦是千古绝响。姑娘,在下三生有幸,得以弹奏这具千古不朽的名琴。”   他诚意正心,闭目喃喃祝祷。   丘姑娘那清澈如一泓秋水的明眸,无限深情地凝视着他,欲语无言,却胜似千言万语。   文俊祝祷已毕,双手徐引。一阵动人心弦的泛音和按音随指而起,在空间袅袅柔升,几如天籁和鸣。   丘玉琴陡然一震,玉面上涌起惊喜欲绝的表情,痴痴地注视着文俊的一双虎掌,突又缓缓闭上她那灵魂之窗。   “记住,心中默记‘九霄雷霆’一曲,方不致误事。”   丘玉琴陡然一惊,睁开秀目,轻注文俊一眼,急急入暗影中去了。   徐缓低沉的袅袅琴音,向四面八方逸去。   十六对男女,突然停止了疯狂的交合行为,个个仰首向天,似在寻找琴音的来处。   天鹰之乐倏止,只有直扣心弦的琴音布满整个空间。   十六双男女缓缓分开了,缓缓躺下了,缓缓闭上眼了,缓缓沉沉睡去了。   除了低柔恬静的袅袅琴音,万籁俱寂。   丘玉琴心中默诵“九霄雷霆”一曲,方能免去琴音的侵袭。   她在密如丝蛛的走道和无数暗室中穿过,直趋降衣夫人的秘窟。秘窟其实就在乐台之上,可以俯瞰台上男女们的一切丑态,有一个小窗口可以看到对面文俊的一举一动。   丘玉琴打开门上的机关,石壁退向一旁,室中粉红色的灯光下,赤裸裸的景象令姑娘不敢正视。   巨大的锦褥牙床上,绛衣夫人上身躺在一个健男肚腹之上,另一个健男横伏在旁,抱住她的粉颈。第三位健男侧伏在她肩下,双手握住她那左胸上奇挺的乳房。第四个健男扳住她一双玉腿高高举起,下身缠在一块,显然意兴方酣。   怪!五个人神情茫然,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双目定视,一动不动,但仍保持那奇妙的姿势。   琴音由那小小窗孔中贯入,充溢全室,比在外面更为清晰。可能是文俊已发觉那小小窗孔,以内力将琴音向室中聚集了。   丘玉琴知道大事已定,扑上前拉开四名健男,将龙芝叶塞入绛衣夫人的口中,吹口气送下吐腹。   她在淫窟中已有半年时日,见怪不怪,用枕上丝巾拭净绛衣夫人下体的污秽,老实不客气运内力一掌按在她会阴和凤巢上,内力缓吐。   绛衣夫人浑身一震,但神智仍迷。小姑娘右指急点,左右子宫穴一沉一浮。左掌按上她脊心灵台穴上,向上一吸。丘玉琴的功力不弱,但也出了不少香汗。   绛衣夫人突然痉挛一下,张口长吁一口气。   丘玉琴心中一喜,知道并未误事,急步出了密室,回到文俊身边。   她凝神一意操琴,目不旁视。她默默地盘坐在她身旁,用那根本不能掩饰的蝉纱掩住胸腹,摆正了古筝,玉指一下,万虑俱消,灵台空明。   琴筝一台,神奇的天籁悠然兴起。   低徊抖颤,令人心酸凄切的乐音,逐渐升起,那是感人至深的“苦海轮回”。对面的十六双男女突然苏醒以手蒙面。   一曲既罢,乐章一转。征弦仍是主题,抖动着的玄音,将人的意念逐步上引,感到虚无缥缈,飘飘然如羽化登仙。但在缥缈中,掺有一丝淡淡哀愁,和凄迷无依彷徨空虚之感。这是“太虚幻境”,飘零游子最好堵上耳朵。   乐章又转。以琴音为主,筝声伴着主题,但那按、揉、大小扫,大小拂、抹等等和声,组成了狂风暴雨万马奔腾的雄奇节奏。而七弦的骤急滚拂,却如殷殷巨雷,怒涛澎湃,以无比的声威君临宇宙。这是“九霄雷霆”。   和弦之外,主弦的节奏愈转愈急变化之烈,足以令人以惊心动魄,气血似时升时沉,肌肤欲裂呢。   十六对裸体男女,发出痛苦的尖号,起又再仆,在凄厉的呼号声中,终于晕厥不起。   “叮铮”一声,弦声倏止,万籁无声,寂静如死。   文俊目现异彩,神精肃穆而又从容。   丘玉琴庄容危坐,把鬓角已现轻汗,胸前起伏,晶莹腻滑的一双玉乳也现汗迹,把蝉纱粘住了。   片刻,弦音又起,似和风轻吻着平静的海面,像第一朵玫瑰缓缓绽开花瓣迎接朝阳,如一颗种子悄悄地将幼芽伸出泥土之上,轻柔而生机勃勃的乐音,令人灵台一清,心智大开。明快欢愉的节奏,唤醒了沉睡中的痛苦灵魂,茁长出体内重生的幼苗。   在十六双跪伏在地,举手向天的男女中,出现了绛衣夫人披着蝉纱的身影,她仰首向这面凝视,脸上弥漫着平和安静恬宁的笑容。   一曲“沛乎浩然日月忘机”将终了,丘玉琴抬头看见绛衣夫人出现在对面台中,正想出声叫唤。   “别做声!”文俊用传音入密的绝学对她说:“她初获生机,不宜惊动。我们再合奏‘钧天之乐’。”   乐共九奏,乃上古仙乐中绝传圣乐之一,也名‘钧天广乐’。庄严、肃穆、平和、博大,而又活泼、明快、柔和、飘逸的旋律。   乐声徐止,那绕梁的袅袅余音,仍充溢在整个空间,在耳际久久不绝。   对面绛衣夫人和十六双男女,仰首向天闭目凝立。   丘玉琴合上双眸幽幽地说道:“梅大侠,小女子叹为观止矣!家祖绰号玉箫仙客,数十年来,音律之学被誉为举世无匹,妾自小爱好音律,迄今自诩为天下第二人。今与梅大侠相较,竟有云泥之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语诚不虚也。”   文俊整衣而起,微笑答道:“姑娘家学渊源,造诣极深,何必太谦?倒令在下汗颜。”   他松掉琴弦,双手奉上轻声说道:“这玉琴乃是无价至宝,如落邪魔之手,武林危矣!姑娘须善为珍藏,免贻后患。”   丘玉琴不去接琴,肃容道:“生平知音,唯君一人,妾以万千至诚,将此瑶琴相赠,君如不弃,乞为笑纳。”   “在下天崖浪迹,日处危险重重之中,自顾不暇,更无余力护此神物,丘姑娘盛情,在下心领。”   丘玉琴黯然接回瑶琴,幽幽一叹道:“妾家住东海神山,君如不忘知音,他日有暇,盼能移玉一游,妾当依海相望。瑶琴妾暂代保存,但望有日物归明主。”她接住瑶琴,再深注文俊一眼缓缓转身而去。   文俊举目送她踏出室门,说道:“丘姑娘珍重!”   丘玉琴浑身一震,在门口站住了。片刻,她转身来,眼角隐现泪光,颤声道:“你不说再见么?”   “人有旦夕祸福,在下不敢逆料日后,姑娘谅我。”   “你不愧称人间奇男子,我为你祝福。”   “谢谢你,丘姑娘。”   她凝视他半晌,突然走近他身前,吹弹着破的粉颈泛起朝霞,垂下粉颈颤声道:“一别之后相见不知期,你……你能亲我一亲么?”   文俊迟疑良久。那年头,亲如兄妹亦不可授受,何况陌生男女?但他不是木石人,不忍伤这位少女的芳心,何况与她裸身相处为时甚久,避嫌已是多余之事了。   他举步上前,丘玉琴缓缓闭上美眸。他在她粉颈上亲了一亲,低声道:“祝福你。”   姑娘缓缓转身,突然急步走入那有春宫壁画的甬道。   文俊走向绣榻,取回天残剑,正欲展开绝世轻功越过深窟,找绛衣夫人释放迷魂奼女和三音妙尼。   蓦地身后传来丘姑娘一声尖叫,并有一个苍老的嗓音说道:“哈哈!你不是那班女乐的师傅么?怎么了?你春心动啦!也除去身上的劳什子了。唔!椒乳紧凑,乳珠丹红,还是个黄花闺女。这些日子里,你用衣裳掩住天生丽质,老夫倒走了眼啦!嘻!”   “畜生!你敢毛手毛脚……”   “贱东西,你敢骂老……”   文俊大吃一惊,疾如闪电向南道扑去。   壁画甬道没有人踪,推开那银色门扉,就是有白玉美人的甬道。   甬道尽头,当门站着一个身材高大,面色惨白,一头白发却下颔光光的青衣老人,腰带下悬着一把长剑,正出手如风向丘姑娘抓去。   丘玉琴抱住瑶琴,身上的蝉纱已被撕掉一幅,轻灵地左闪右避,要摆脱那双攫人的巨灵之掌,但甬道窄小,两侧又有和真人一般大小的玉美人,躲闪之间甚是不易。白脸老人的功力又高,出手捷如闪电,危机一发。   文俊大吼一声,腾身猛扑,他去势如电,声未到人已先到了,一手将姑娘挽到身后,一掌拍出。   白脸老人怔了一怔,勃然大怒,他还只道文俊是洞中之人,或是丘玉琴的面首,了不起顶多是武林第三流脚色。他面泛冷笑,轻描淡写地一掌封出。   两人用的都是阴柔内劲,文俊出手相救,功道已用了七成,老怪物还未用上三成劲,苦头可大了!   “噗!”一声闷响,白脸老怪直飞而退,“砰”一声,把门扉撞得四分五裂,几乎一交跌倒在地!   “玉琴!快退!”文俊已知这怪物功力极高,这一掌并未把他震伤,且两掌相交之际,对方掌心那彻骨寒气凌厉已极。他百忙中无暇思索,脱口直呼姑娘的芳名。   姑娘精神一震,将琴放在远处,娇唤道:“俊哥小心,他就是阴山天魔,我们连手攻他。”   “你护住琴,我要斗他一斗。”响起一声龙吟,天残剑倏然出鞘,光华炽盛。   阴山天魔步步迫近,满头白发无风自摇,他厉声怒吼:“天残剑!原来是你这小子!丢下剑投降,我收你做衣钵弟子,不然你死活都难。”   “你在做梦。亮剑!”   银光一闪,阴山天魔撒出三尺银剑,银虹吞吐耀目生花,好一把切玉断金的宝剑!   文俊知道老魔功力深厚,这一仗关乎生死,不能大意,决定先以龙韬十二剑应敌,消耗对方真力,再以儒林狂生所授“大周天剑法”一举毙敌。   两人同时叱喝一声,光华银芒漫天飞舞,人影乍合倏分,各进一招。   剑气狂鸣,刺耳动心,劲风寒冷彻骨。两旁两尊玉美人,在光华银芒闪烁中,化为百十的碎片。   阴山天魔狂吼一声,奋起猛扑,他气吞河岳,每一剑都贯以十成真力,每一招都是诡异莫测的歹毒进手招式。   文俊从容挥剑,振出朵朵光华,身前结成一道绵密的剑幕,每攻一招,必将阴山天魔迫退两步。但阴山天魔的动势凌厉已极,他不得不徐徐后撤,地方太窄,鼠斗于窟,力大者胜,龙韬十二剑的妙用,仅能发挥六成。   斗了一个更次,两人额上皆现汗迹,各出千招以上,端的是武林罕见的一场好斗。   阴山天魔仍在步步进迫,文俊已退了七丈之远,已有七对玉美人粉身碎骨,也有四盏玻璃灯完蛋了。   文俊身后的丘姑娘,浑身冷汗,粉面失色。她已将玉琴放在南道末端,想助文俊退敌,可是甬道窄小,她想加入已是不可能之事,只有在后面干著急。   第八对玉美人又成粉碎,阴山天魔的狞笑十分刺耳。   阴山天魔狂妄地说道:“小子,你只有这点儿道行。嘿嘿!如此而已。你认命啦!快些丢剑投降。”   唰唰唰紧功三剑,到了第九对玉美人之前了。   文俊凝神运剑封出,突然冷冰地说道:“你也不过如此而已。哼!你高兴得太早了。”   光华突然转缓,文俊右足踏前半步,天残剑歪歪斜斜自下向下一挑,“嗤”一声直向点出。“大周天剑法”终于出现了。   阴山天魔吃惊非小,怪事!明明自己连攻两剑取对方上盘,怎么却会硬往左右崩开呢?对方剑影射到,明明封出三剑,怎么又感到剑影却全是虚影,无法封住,又非封不可呢?他只有唯一的保命办法:退!   文俊每攻一剑,阴山天魔非退一步不可,也必定连封三至五剑方能稳住。   又是半个更次过去,外面该是五更正啦!   阴山天魔终于迫得以全力以内家真气御剑了,也迫得缓下剑势想拼内力了。双方地位已由第九对玉美人退回第二对碎屑之地啦!   文俊满头大汗,呼吸不正常,内力也损耗至巨。他内力修为比阴山天魔相差一成,剑法又不能发挥精微之变化,对方以深厚的内力由剑身发出,迫他较量,所以虽步步得手,但真力损耗更甚。   阴山天魔也到了山穷水尽之境,化解阻挡文俊的一招,他必定付出巨大的代价,方能幸免血溅青锋之危。他脸色更为惨白,彷佛从坟墓里刚爬出来的僵尸,豆大汗珠滴如檐下水串,脖子两旁青筋狂野地跳动、扭曲,步履虚浮,喘息声愈来愈粗重了。   两人剑势更为沉滞了,每一招真力锐减,银芒不再吞吐,天残剑的光华也渐渐弱。   龙争虎斗将届尾声。   退到门边了,阴山天魔突一咬牙,吸入一口长气,拼命一剑点出。   文俊仍是右足在前,剑起右方,一振一圈,“唰”一声顺势滑落,等阴山天魔手忙脚乱挥剑斜掠,他的剑突然一吞一吐,贯入阴山天魔右肩骨,再向外一撇。   阴山天魔狂叫一声,咬牙切齿一剑砍来。这家伙疯了!剑如用砍,岂不完蛋?   他确是急了,肩骨开了一个洞,加上那一撇,几乎将他的臂筋割断,他岂能不惊不怒?   文俊也一咬牙,急退两步,对方剑一掠而过,他突然急进三步,光华一闪而出。   阴山天魔“嗯”了一声,胁下开了一个小洞,几乎透背而过。他跄踉退后五步,一手掩住创口,抖颤着说道:“青山远在,绿水长流;除非老夫死了,我会……重……来。”他喷出一口鲜血,转身摇摇晃晃地走了。   文俊以剑支地,屹立不动,直待阴山天魔身形消失,方心神一懈,天残剑手堕地,往后便倒。他只听到身后丘姑娘一声尖叫,口中一甜,立时跌入一个滑腻的躯体里,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丘玉琴在文俊身后不远,文俊一倒,她惊叫一声,将他一把抱在怀中,在脊心拍了一掌,盘膝坐下将他侧拥入怀里。她身上除了一条透明的蝉纱以外,别无它物,而且蝉纱已被香汗湿透,可以挤出水来,根本不能派上用场。她顾不得避嫌,张樱口吮干文俊口腔内淤血,默运神功,解开他胸前绊纽,以纤掌发出内力,替他一阵按揉,引血归脉,导气凝聚丹田。   纤掌按抵气海穴,文俊已经悠悠清醒,但他浑身脱力,动弹不得,纤掌运抵血门商曲穴,文俊觉气血向上一涌,浑身一震,一双虎掌突然一张一合。   姑娘羞得粉面酡红,浑身发软,文俊的手正在她胯下,他这一动,岂不令人羞煞?   文俊也自一惊,俊面泛上些许血色,闭着眼轻声说道:“谢谢你,丘姑娘,放平我的身躯,我自己调息。”   “不成,地上阴凉,你将留下终身大患。”   “你也够累的,也同样会受凉哪!我不要紧,调息一会儿便可行走了。”   姑娘没理他,伸掌按在他背心灵台穴上,注入真气替他导引,并幽幽地说道:“你又叫我丘姑娘了,我不能叫你俊哥么?”   “玉琴,别说话,我的真气已抵玄关了。”   银色门扉轻轻推开,绛衣夫人率领迷魂奼女和三音妙尼,还有大群少女,她们都穿戴整齐,鱼贯而来。   看了甬道中的惨像,众女齐声惊叫,一拥而上。   “啊,是俊弟!”迷魂奼女向前一扑。   “不能惊动他们!”玉面观音一把将她拉住说。她审视文俊半晌又道:“无妨,脱力而已。南宫夫人,能弄一杯参汤来么?他遇上强敌了,能使他脱力的武林人并不多见呢!”文俊已将真气运转一周天,真力已恢复八成,他伸虎腕将丘玉琴扶起说道:“谢谢你,玉琴假使没有你在,那老魔是不会仓皇退走的,鹿死谁手难以逆料,我最多只能支援片刻。”   “违心之论!不和你说。”姑娘笑嗔他一眼:“我先走换衣,你们都到客室去吧!”她向众女略一招呼,自行走了。   文俊拾回天残剑,与众女见面。   “南宫姐姐告诉我说,你为了三位师姑找来了。”吴芳芳挽住他的手臂,喜滋滋地说:“我不相信,想不到竟然真是你。”   “芳姐,你怎么跟了南宫夫人?你不是返回归德府了么?”   “一言难尽。半年前突然听江湖传言,你被宇宙神龙所……我兼程南下打听消息,在武胜关遇上南宫姐姐,此后便一无所知了。假使南宫姐姐刚才不告诉我,我还莫名其妙哩!”   绛衣夫人歉然道:“一切都是我不好,且到客室再谈罢!”   这一座石室布置得富丽堂皇,金幔绣帏,锦墩香几一应俱全。绛衣夫人肃客入座,侍女奉上香茗。丘玉琴一袭白绢官装,出室与众人重新见过。   绛衣夫人首先向众人道歉,然后正容说道:“梅兄弟宅心仁厚,南宫瑶总算重新做人,此恩此德,没齿难忘。武曌会即从此烟消云散,我该到东海向祖姨她老人家请罪了。各地分会冗务尚多,亟待处理,未知芳琴两妹,能以三月时间结伴一行,至各地解散分会么?”   迷魂奼女用目光向文俊询问,文俊只好说道:“在下须踏遍天涯寻找闻人老贼,芳姐能与夫人同行成此功德,确是急务。我姐弟一别年余,相逢不易,可否暂借夫人洞府,小聚三天?”   绛衣夫人笑答道:“梅兄弟怎说借住二字?不太见外么?”随之面色一正,说道:“恐怕这三天中,将有一场凶险的厮杀。昨夜梅兄弟力挫昆仑武当和昊天堡的六名高手,武林震动,今晨武当门人与江湖败类大批出动,在左近大肆搜索,恐怕他们已发现我们的秘窟踪迹了。”   “哼!”文俊冷哼一声说:“他们要后悔此举的。”   绛衣夫人说道:“目下已是辰牌时分,眼线该回来了。”   “叮叮”两声钟鸣发自壁角,丘玉琴应声站起,到壁角深垂着的绣幔后,伸手入幔。   石室对面石壁突然缓缓移开,外面暗影中,现出两名村妇打扮的老妇人。   绛衣夫人略一颔首,两村妇进入室中,向夫人为礼,退在下首,文俊眼尖,已看出她们是经过化装了的。   “消息如何?”绛衣夫人问。   “武当天机三老亲率门人莅临,已搜至乱葬岗之东。俗家弟子湘江大侠谭瑞与耿盟主随后赶到。阎王谷黑白无常亦与昊天堡千手如来及病道人松风一起,共有近二十名高手,亦已由北面搜到,将抵圮楼。”   绛衣夫人冷然地说道:“双凶一霸的爪牙全来了。”   丘玉琴淡淡一笑道:“武当也大举出动啦!”   文俊杰然站起,冷峻地说道:“我要教他们灰头土脸。看天残剑一振昔日雄风。”   “梅兄弟,少安毋燥。”绛衣夫人笑着要他坐下:“这些人也是冲我而来,按理也算我一份,可是他们人多,天机三老是武当硕果仅存的五名耆宿之三,插翅虎耿天雄号称无敌。这些人以一对一,实不在我眼下,玉琴妹也毫无所惧。可是他们一拥而上,却是可虑。”   “一网打尽,免得多费手脚……”   绛衣夫人打断他的话道:“梅兄弟,那是匹夫之勇。我知道你神勇绝伦,可是不能自陷绝地。这些人利害攸关,目前不得不聚集共谋,但其中恩怨牵缠,势同水火。我们且让他们一步,不久他们就会互相猜忌,一哄而散。那时……兄弟,岂不省事多多?跑得了和尚,庙可不能跑哩!”   “你是说各个击破?”   “兄弟,正是此意。天色不早,请至内室入席,我们小饮三杯。他们即使找到秘窟入口,至少须送掉百十条人命,方能秘窟中枢之地。请!”   绛衣夫人在前领路,进入另一间珠光四射,锦绣奇罗装饰得华丽无比的密室。壁间珍奇的古玩摆设在古色古香的檀木雕架上,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稀世之宝。   中间白石圆桌上,杯盘碗碟全是水晶玉石所雕成,琥珀色的美酒盛在水晶杯中,映着珠光灿烂夺目。   八名宫装的纤丽少女,在一旁伺候着客人,菜式是八珍俱备,水陆杂陈,把文俊惊奇得呆住了。他浏览四壁宝光四射的珍玩,轻叹道:“南宫夫人费尽心血,集人间珍玩于一室,享尽人世奢华,倾声色之娱,委实不易啊!我这一打岔,不知该是不该哪!”   他声音极低,但绛衣夫人功力极高,全皆入耳,娇笑道:“梅兄弟,想不到你也着相了!如果你有兴,我唤来那班舞姬,美人、名酒、奇珍、万象俱陈,你更惊异哩!你要么?”说完,吃吃轻笑。   文俊玉面绯红,讪讪笑道:“南宫夫人见笑了!”   “兄弟休怪。其实这古窟是我师父偶然所发现,谁也弄不清主人是谁,虽拥有这巧夺天工的秘窟,和如许无价奇珍,而今安在?请入席吧!”   文俊在主客座落坐,依次是迷魂奼女、三音妙尼,绛衣夫人和丘玉琴在上首相陪。其实圆桌主客皆不需明分。这也是绛衣夫人的诚意安排。   酒过三巡,先谈些武林新闻。绛衣夫人口才卓越,所识极为渊博,对武林奇闻秘辛如数家珍,文俊大为佩服。   文俊偶然想起,绛衣夫人和丘玉琴,曾多次提起近回东海之事,他想起一再和他为难的绿衣女郎凤瑛两位姑娘,便信口问道:“在下有一事请问南宫夫……”   “咦!”绛衣夫人接口道:“梅兄弟,芳妹小我三龄,你叫她姐姐,难道就不许叫你兄弟么?”她神色黯然,幽幽一叹,又道:“我知道你不齿我这万人唾……”   文俊急忙伸手接住她的皓腕,说道:“瑶姐!小弟如有此心,天……”   “那么你饮这一杯。”绛衣夫人喜悦地将他的酒杯拈起,送至他唇边,巧妙地阻止他往下说又道:“愚姐高攀了。”   文俊接过一饮而尽,待女斟上酒,他举杯说道:“小弟回敬瑶姐一杯。”她豪放地干了。   绛衣夫人饮毕,喜滋滋说道:“俊弟,你所问何事?”   “瑶姐和琴妹都曾说过返回东海,但不知与东海神蓬菜三仙有何渊源?”   丘玉琴接口道:“家祖昔年曾遭五怪暗算,中毒失去武功。家祖慈护送返家途中,遇上太清妖婆侯喜娘,要不是恰好三仙途经那儿赶走了妖婆,家祖慈也就活不到今天。此后,家祖慈感三仙临危援手之德,遂举家迁往神山蓬莱仙岛,为三仙掌管翠微园。”   文俊总算明白了大概,在江西时百毒天尊还臂赎愆,这段公案算是大白了。“令祖慈去岁途经南昌府,与小兄有数面之缘,她老人家目下可好。”   “托福。小妹离蓬莱时仅半年,那时她老人家甚为健朗。”她沉吟半晌,又道:“当年白龙峰决斗,三仙受挫于雷音大师雷音神拳之下,心有不甘,故每隔三年,必派家祖慈及门下弟子到中原,寻访雷音大师及其门人踪迹。这次她老人家伴同主人爱孙及一位门人,在江湖周游九月提前回返东海。怪的是她老人家竟绝口不提这次周游之事。少主人及另一们门人,竟在返回东海后大病三月之久。我这次离开蓬莱,她们仍未痊可呢!”   忽然,她讶然问道:“咦!家祖慈瑶台仙子的名号,息隐江湖四十余年,你怎么知道是她老人家?”   “是她老人家亲口告诉我的,我还助她老人家一臂之力,五怪中仅有百毒天尊一人幸免,且自断一臂赎罪。”   “你可曾见到我那凤姐姐和瑛妹妹?”   “不但见过,而且……”他不悦地说:“而且你那位凤姐姐,好精深的剑法啊!”   “蓬莱的天一慧剑为玄门至高无上绝学;玄天禅罡为练气之宗,驭风飞行轻功惊世骇俗。她已获神山无上心法,故而功臻化……”她说到这儿,突发觉文俊的神色有异,不由一惊,转问他道:“俊哥,你怎么了?”   文俊淡淡一笑道:“没甚么,我想起荆州徐家湾。年余之前,我力斗阎王令主的儿子活阎罗卜成梁,身负沉重内伤。冤家路窄,令祖兹和你那凤姐姐及时赶到,吓走双凶,解了徐家湾之危局。”   “解了危局,又怎说冤家路窄?”   “令祖慈对我一向甚有好感,可是你那凤姐却一再与我作对,那次几乎要了我的命。”   “怎么?”丘姑娘惊叫:“你们怎样结怨的?”   “我也弄不清楚。在结怨那天,也就是我与芳姐结拜姐弟的一日,不过却是在与芳姐结拜之前。”   “哦!就是那两位绿衣姑娘么?”迷魂奼女猛然记起了:“他真是傻啊?兄弟。”   “幸而我傻,不然脑袋恐怕不是我自己的了。”文俊悻悻地说:“幸而他用点字诀,但也几乎要了我的命。”   “你们动手了?”丘姑娘惊道:“看昨晚你力斗阴山天魔两个更次,硬拼千余招,你的功力不弱于她,你失手了么?”   “啊!”绛衣夫人变色惊叫:“昨晚我师父来了?”   “不但来了,俊哥就是和他力拼而脱力的。”   “我一点不知。”绛衣夫人讶然道:“天快亮我方神智清醒,在秘室打发会中姐妹和幕宾,要他们在我走后各奔前程重新做人。当发现你们时,还以为俊弟破坏机关脱力的。”   “瑶姐,你可以放心了。”丘姑娘说:“你师父中了两剑,一伤肩一伤胁,力尽而走,他不会在短期间入关作浪兴波了。”   “俊弟,你真被凤丫头伤了么?为了何事?”迷魂奼女问。   “是在五老峰我义救活阎罗之女红燕子卜燕,她身中奇毒黑龙淫液。恰好那晚凤丫……姑娘在场,她认为我是贼!”   “甚么?竟说你是淫贼?”绛衣夫人爆发出一阵轻笑:“真是可笑啊!可笑!”   “她可不认为可笑,追我到建阳河畔小山。我那时重伤在身,一招之下,她的剑点上了我的胸前。”   “哎……”众女全骇然惊叫。   “她数我的罪状,剑贯入我的胸内。她说为我守心孝三年。而我,跌下了百丈崖,身落建阳河。要没有武当的甚么鬼祟道人,想活擒带回武当领赏,怕我伤发死去,喂了我一粒龙虎护心丹,不然,我恐怕不死也成了残废。” 第三十八章 武当之行   丘玉琴喃喃道:“怪不得她回山后一病濒危,原来如此。”她目光落在文俊的俊面上,只觉芳心一阵乱跳,脱口说道:“俊哥,你还恨她么?”   “也许会的,她不问青红皂白,持技凌人,假使有机会,我会领教神山天一慧剑的绝学,压压她的骄傲的。”   “她也许不会找你了,更不会和你动手了。”迷魂奼女幽幽一叹道:“当局者迷,我当日曾经告诉过你,她爱你,只是自小溺爱过深,骄傲而任性,以致表现之方式大异常人。你……唉!真是个蠢材。”   久不发言的玉面观音笑着接口道:“顽石是也。不折不扣的木石人儿。”   迷魂奼女说道:“他的可爱处也在这儿。别看他心知铁石。但感情内蕴,一发即不可收拾,爱之所钟,不惧海枯石烂。即使是天崩地裂,埋不了他的万古深情。不知那家小妞儿有福,能获得他的真情挚爱啊!”   文俊面红耳赤地说道:“别抬举我了!胡说八道。”   “我从前曾对你说过,要助你撮合这段姻缘,经此一来,岂不成了泡影?说真的,俊弟,这些日子以来,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么?”迷魂奼女笑问。   文俊忸怩地答道:“我已和九现云龙的孙女儿,口头定了婚的。”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丘玉琴芳心一震,粉面变青。   迷魂奼女何等细心?她美眸向姑娘轻轻一瞥,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暗暗叹道:“姑娘,你将陷入痛苦之中了!爱情的苦汁好难下咽啊!”她口中却说道:“我先恭喜你。俊弟,她爱你么?”   “毫无疑义,她是我的义妹。可是我们之间,却隐下重重困难。”   “为甚么?”   文俊无可奈何地说道:“为了天残剑。九现云龙是昆仑派俗家弟子。上次灵官庙之事,瑶姐也曾在场。”   绛衣夫人问道:“就是那位小姑娘?你叫她芝妹那位?”   “正是她。昆仑派放不过我,昨晚剑圣就向我褫剑;要不是为了她,哼!老杂毛别想活。”他眼中散发着冷电寒芒。   三天中,文俊和众女在秘扈中欢聚。丘玉琴姑娘神忧虑,但仍强打精神,与文俊合奏琴筝相娱。   这三天中,外面群雄萃集,搜遍了每一寸地皮。他们从蹄迹找到了乱葬岗,断定文俊和三尼并未远走;并且风闻江湖崛起淫恶而武功奇高的绛衣夫人,其艳窟就在这附近。他们想藉群雄毕集之际,一面扑杀文俊,一面搜寻绛衣夫人予以诛歼,因为他们有些人以侠义门人自居。   岂知他们找遍了四周二十里地面,除了乱葬岗、古圮楼,发现曾有人在这儿匿伏以外,一无所见。   圮楼中的骷髅,和文俊两匹坐骑,已被绛衣夫人派人牵入秘窟,他们自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了。   第三天入暮时分,群雄终于撤走了。   第四日清晨,文俊和三音妙尼辞别众人上路。绛衣夫人送了他们两匹马,和一囊上好珍珠,作为行侠济贫之用,临别依依,难分难舍,互相珍重,洒泪而别。   绛衣夫人与玉琴芳芳分赴各地,解散武曌会,自南至北,足花去三月。她们愈走愈北,南方的消息传播极慢,以致江湖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故,始终未传到他们耳中。   吴芳芳返抵河南归德之时,突惊巨变,令她几乎痛断肝肠,一憾几绝。   绛衣夫人和丘玉琴返回东海。玉琴暗恋文俊,所以并未将巧遇文俊之事说出,而且要绛衣夫人隐下被文俊所感,因而脱离欲海的内情说出。   凤瑛两位姑娘,仍然大病沉疴,在蓬莱三道的神山仙境,她们竟然会一病经年,岂不透着邪门?神仙三道岂不是浪得虚名的饭桶?   别说三道惑然,任何人也不敢置信。但事实俱在。   心病还须心药医,仙丹妙药也治不好两女的心病,假使心病能医,就不会称为心病了。   直至来年初春,凤姑娘的大师祖返回蓬莱,谈起武林中的异闻胜事,方为蓬莱带来生气,也带来一阵可怖的风暴,直卷向莽莽武林,君临江湖。   ※※※   文俊和三音妙尼走上官道,已经是日上三竿,一行四人向东沿汉水而下。文俊是神色从容,三音妙尼却是忧心忡忡,一丝隐忧爬上他们的秀面。   “俊哥儿。”玉面观音愁容满面地说:“武当天机三老出山,这是武林空前的大事哪!我们这次东下,端的太过冒险。”   “大师姑,那天机三老比当年的恨海狂人高明么?”   “当年恨海狂人大闹解剑池,直捣三元宫,武当门人伤亡枕藉,最后掌门人亲率清字辈门人,拼死将恨海狂人阻住。天机三老是清字辈硕果仅存的人,当年确是尽了全力。论单打独斗,他们并不可怕;但他们的玄门剑阵可不含糊。你或许可以一敌三。但若加上武当名宿地阙二仙,你……”   “那就够了。”文俊傲然一笑道:“我想斗斗武当这五个清字辈门人,最好加上掌门玉道人道全。”   “还有白道盟主耿天雄呢!双凶一霸的走狗们,不是全来了么?”   文俊拍拍袍下鼓起之物,冷然地道:“除非他们不想活。谁要不按江湖规矩,哼!我不管甚么伤天和不伤天和。”   玉面观音展颜笑道:“哦!我忘了你的蓝色革囊。百毒天尊的遗泽,及于群丑!”她笑得十分开心。   到了堵河口,距陨阳还有五十里左右。   身后突然响起急骤的蹄声,五匹健马如飞而至。四人冷然转首后望。   玉面观音淡淡一笑道:“麻烦来了!那是黑煞星卫笠,和武当俗家高徒湘江大侠谭瑞。”   笑面观音轻蔑地说道:“卫老大的艺业了不起哩!”   “黑煞星与三位师姑有怨么?”   “不,有恩。”玉面观音轻狂地笑了:“卫家三兄弟,只有黑煞星还算有点人味,老二老三全是色中饿鬼。八年前我们途经湖广武昌府,卫老三如虎似狼地投入三师妹的裙下。他大欲得偿也送掉了老命。我们替他卫家诛去败坏祖风的子弟,卫老大该感谢我们啊!”说完,爆发出一阵银铃似地荡笑,正好迎接冲到的五人五骑。   五匹马冲至十来丈之后,文俊四人突然将坐骑兜转,在鞍上含笑而立,神态从容。   五匹健马倏然而止,一字排开,中间那人年约六十开外,须发已斑,枣色面膛,一字眉,国字脸,目闪精光,大鼻阔口,看去十分威猛,身穿湖绿团花对襟装,鞍旁插着一把长剑,安坐马上,威风凛凛。他就是武当俗家弟子中,艺业极高侠名四插的湘江大侠谭瑞。   右首的马上生得豹头环眼,短髯如戟,狮鼻海口,满脸横肉。看去年约四十余,身穿黑色劲装,胁下挂囊,鞍旁插着一把大环刀。他是黑煞星卫笠。   其余三人全是壮年的凶猛汉子,鹰目勾鼻,雄壮魁伟,看去绝非善类。   五人勒住缰绳,怒目横眉相对。气氛极为紧张,来意显然不大友好。   玉面观音眉开眼笑问道:“是谭大侠么?五年前沅州一别,转眼韶光不饶人,谭大侠一向可好?”   “托福,多承垂注。真师姑记性要是不坏。”湘江大侠毫无表情地答。   黑煞星冷峻地问道:“妖尼!可记得卫某人否?”   玉面观音俏目流转地说道:“呀!是卫老大么,大名鼎鼎的黑煞星大爷,幸会幸会!干么出口伤人呀?大爷。”   “我三弟的血帐,咱们该清算清算了。”   笑面观音故意装成吃惊之状接口道:“咦?要算账么,卫老三当年死命缠住贫尼,像条疯狗一般,贫尼一念之差,让他大愿得偿,他却拍拍大腿一定了之,贫尼正要找你卫家算账呢!”   “好妖尼,你把我三弟赤身倒挂在白杨树梢,活活吊死,你道无人得悉么,哼!等谭兄事了,我要你……”   笑面观音格格荡笑道:“你要我?卫老三的阴魂怎肯干休?”   黑煞星气往上冲,伸手去拔大环刀。   湘江大侠摇手止住黑煞星,对漠然冷视的文俊抱拳一礼道:“卫兄且等片刻。这位老弟可是恨海狂龙梅英雄?”   文俊冷冰冰地回礼道:“正是区区在下。谭大侠如此动问,不知有何见教?”   “老朽奉本派掌门钧谕,恭请老弟台赴鹤鸣峰一行,敝派门人专诚候驾,以便请教。至于所为何事,老弟想必自明。”   文俊微微一笑道:“你是说立即前往么?”   “三天之后,午时,不见不散。”   “在下准时赴约。”   “谭某还有一事相求。”   “请说。”   “三音妙尼乃江湖所不齿的万恶淫……”   “住口!”文俊低声厉喝,但是声音直透对方的耳膜:“你说话当心些,免得我敲掉你的狗牙。”   “姓梅的,你未免太狂了些,谭某人岂是豆腐做的?”   “不信你试试?”文俊阴森森地说。   谭瑞傲然的接口道:“该说的老夫非说不可。阁下的英勇有余,所作所为确是无可诟病,除心狠手辣之外,不失侠风;唯与三音妙尼同行,为武林所恶。”   “武林所恶?哼,武林所指何人?”   “整个武林侠义道!”   “阁下也算一份?”   “正是。”   “阎王谷的黑白无常也算?”   “这个……这个……”湘江大侠悚然而惊。   “被称为一霸的插翅虎自然也算了,双凶当然也算啦!”   “耿盟主理该算在里面。”湘江大侠愈来愈惊了。   “算得有理。可惜昨天你们一群无有头的苍蝇一哄而散,不然我可以恭聆天下武林人物的高论,哼!”   “事实如此。”湘江大侠更惊了,难道行踪早就泄漏了么?   “你们只搜三天,可惜啊,可惜!”   湘江大侠变色而问道:“你……你像是知道?”   “恨海狂龙又不是死人。”   “他们在前途等候阁下。”   “等着送死!你所求之事还未说呢,不关痛痒之事。阁下最好免提。”   “卫老弟与三音妙尼有杀弟之恨,请老弟你不必插手。”   “你当恨海狂龙是三岁小儿?呸!闭上你的鸟嘴!你们这些自命侠义的英雄好汉们,一动手就一挤而上,却要别人不插手。哼!卑鄙无耻!”   “阁下怎可出口伤人?”   “卑鄙无耻四字,还不足以形容你们的嘴脸。”   湘江大侠的修养有限,黑煞星更是按捺不下,另三入也怒形于色。湘江大侠拔出鞍旁长剑跃下马背,在路中向文俊厉声道:“听人说阁下艺业超群,技压昊天堡主;谭某有点不大自量,你下来,看阁下是否言过其实?”   文俊淡淡一笑问道:“这是贵派约斗的第一着么?”   “你怎样想都成,来来来!谭某要斗你的天残剑,看本派八卦剑六十四招是否浪得虚名。”   “你说对了,八卦剑确是浪得虚名,梅某就让你开开眼界亦无不可。”他向玉面观音略一颔首,扳鞍下马,慢条斯理将长衫下襬掖在腰带上,面含冷笑向湘江大侠缓缓走去。   黑煞星拔出大环刀纵至路侧叫道:“笑面观者,你下来。我三弟是去找你的,主凶自然是你了。”   笑面观音飞跃下马,媚笑如花,她一顺手中拂尘笑道:“你也想找贫尼么!妙啊,贫尼是来者不拒……”   黑煞星目中喷火,怒吼一声,一刀扎出。   “卫老大,你急什么呢?”她向左横飘两步,脸上泛起销魂荡魄的媚笑,那一双深潭也似的妙目,注视在他的大环眼上。   又道:“你大莽撞了!怎能昧着心武断地说是我害死了卫老三呢?你请看看我是能置令弟于死的人么?卫家的黑煞掌宇内无敌,大环刀傲视江湖,不然我怎肯与令弟相好一场?你怎能听信流言,将罪名加在我身上呢?”   真怪!黑煞星的目光与笑面观音的眼波一触,意念立时被引向她下唇,那高耸的乳峰、纤腰、丰臀。目光再往下,他彷佛由玉色的袈裟内,看到了她那温润如脂粉腿,和那令人心动神摇的……   他那屹立如戟的短髯,似乎被人烫平了,脸上要吃人的神情也消失了,目中怒火也隐去了,代之而起的是异样的光芒,呼吸渐粗,手中的大环刀缓缓垂下了。   “卫兄,小心!”马上的一名凶悍大汉撤下一把白芒耀目的短戟,飞扑而下。   笑面观音已发制人,对方喝声未到,她的左手已悄悄地出一缕劲风,不正不倚射中黑煞星的胸前鸠尾穴。不等黑煞星倒下,拂尘一扬,身形倏动,一招“流云飞瀑”向扑来的大汉抽去,口中笑道:“这位英雄眼生得紧。”   “嗡”一声震鸣,拂戟一触即分,两人同被震退五尺,功力似不分轩轾。   使戟大汉变色怒吼道:“好妖尼,你好狠毒的心肠。武边陈璞,你该有些耳闻。”   “哦!江南一侠飞戟陈大爷,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少废话!陈某不会上你的当。看招!”他踏前三步,短戟飞旋而进,咬牙切齿猛扑。   另两名大汉一个手提流星锤,一个肘隐长剑,由马背上纵下,同时抢救黑煞星。可惜!为时已晚,黑煞星早已气绝多时。   文俊已和湘江大侠动上了手,湘江大侠一把长剑看去夭矫如龙,身形八方游走,剑气袭人,潜劲四发,着着抢攻。   文俊面含冷笑,双足不离径尺之地,缓缓旋动,左手反背,天残剑光华四射。他若无其事地徐徐挥剑,见招化招,每一剑都诡异而辛辣,把湘江大侠迫得将八卦剑精微秘奥的招式,一一依次暴露出来。   湘江大侠见文俊只守不攻,心里恨极,只道文俊小看于他,恨不得一剑将文俊刺个透明的窟窿。可是恨是一回事,艺业却是不济,每一剑攻出后,天残剑的光华不是在他胸腹之前闪耀,就是在肘腕间晃动,那其寒侵骨的剑气,令他毛骨悚然,如不撤招闪过,眼看性命难保。   他愈战愈心惊,八卦剑六十四招,能用得上的五十余招全用过了,文俊仍未被迫离所立处那径尺之地。   起初他全神抢攻,心无二用,并未发觉身外之事,直至招式攻尽,他感到脊梁上缓缓涌起了一道寒流,脸上涌起了绝望的神色,心神渐懈。终于他知道一切都是徒然,逃生的意念缓缓泛起。   他心神略分,眼角打量四周形势,心中骇然。   笑面观音一柄拂尘,挥洒之间劲风四射,身形轻灵飘逸,进退捷如电闪。而飞戟陈璞像是被逗急了的猢狲,右跳左跃危机四伏,避不开拂尘的追袭,急得额上青筋直跳,大汗如雨。   另两名大汉中倒了一名,只有一个使流星锤的还在拼死苦撑。可是流星锤本是可以及远的长家伙,碰上高手只好将链子收短应敌,威力大减。他的对手是粉面观音,她的艺业似乎比笑面观音还要高明,流星锤简直只有招架之功,无半分还手之力。   马鞍上爬伏着黑煞星的躯体,软绵绵地横搁着,头脚贴着马腹,看样子凶多吉少。   对方马群中,仍有一人高坐鞍上,正在含笑注视着文俊运剑,那是玉面观音。   湘江大侠看清了形势,心中暗暗叫苦。   文俊一面挥剑一面冷笑道:“谭大侠,怎么啦?八卦剑六十四招,你只用了五十一招,还不使出让在下见识见识?唔!这一招是‘见龙在田’,只有七成火候,你该将身形再挫低三寸,方能变化下一绝招‘飞龙在天’或者‘亢龙有悔’。小心啦!我进击了。”   声甫落,天残剑光华疾闪,剑啸震耳,一招“春风化雨”突然出手。   湘江大侠只觉无数光华,自中向两侧一分,而每一道似实还虚的剑影,却又似颗颗流星飞射而至。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上跃倒退,一是伏地逸出,他走第一条路,剑护身前,振出一朵剑花,向上纵起,斜斜后退。   他快,光华似乎更快,由他的身前突然升起,冷森森的剑尖由他的腹下掠上,一线之差,在鼻尖上掠过,把他吓了个胆裂魂飞。   他急忙将身形向下急沉,脚落实地。   “躲!”文俊在空中暴喝,光华如满天金蛇,猛洒而下。   湘江大侠毕竟不凡,已料到有些一着,脚一沾地,向下一沉肩,长剑疾挥,身形横掠两丈。   这一段日子里,文俊功力已臻化境,他不再用天残剑毁掉对方的兵刃,除非对方偏要自找麻烦。所以湘江大侠拼命挥剑自保,文俊自可连人带剑全行毁掉,但他却不作此想,收剑如影附形跟到。   湘江大侠横掠两丈,按理绝对可以安全的,人在上空向下扑,断然无法转折追袭的。   可是事实大谬不然,文俊的八形身法在空中是鹰翻翔,在地面是蛇缠滑,都可以在急速飞扑行进中,巧妙地中途突然折向,十分神奇奥秘。   湘江大侠只觉光华如影随形迫到,而且更快速,脚刚沾地,光华已贴剑射入,冷冰冰的天残剑细小的剑尖,已经点在胸前了。   他长叹一声,闭目待死,长剑无力地下垂。   “施主剑下留情!”突然传来一声细小却又震人耳膜的语音。   文俊用剑点在湘江侠的胸前,本就无意杀他,闻声收回内功,扣指一弹,一缕无声而劲道奇猛的指风,弹向湘江大侠的长剑。“铮”一声清鸣,剑身自护堰中断。   文俊仍未撤剑,转首向前面官道看去。   三十丈外,一个全真老道和一名年近百龄的青衣老者,正以奇快的轻功赶来。   “是他们两位。”文俊自言自语地说。   来人是氲氤山庄现身,以罡气震慑群贼,戏弄白无常,赠文俊三粒紫露续命丹的浮云散人微尘子,和江湖医圣范绍宏。   两人来势奇疾,转瞬即至。文俊撤剑入鞘,向身形犹未止住的一道一俗躬身一礼,说道:“一别年余,两位老前辈英风更胜往昔,晚辈参见。”   “咦!是你!”   浮云散人老向下搭的眼皮向上翻,诧异地问道:“江湖盛传的恨海狂龙原来是你?”   “正是晚辈。”文俊恭敬地答。   江湖医圣大笑道:“喝!娃娃,哈哈!年余不见,你像是脱胎换骨了,把这些自命不凡的英雄们,闹了个灰头土脸,了不起呀!可喜可贺。”   “老前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浮云散人微笑道:“月来你的大名和声威,已传遍整个武林,贫道总算双目不盲,已预知你将为武林大放异彩。可否令贵同伴暂行停手?”他向正在拼斗的两对一指。   “饶你们一次。”两尼不等文俊招呼,语毕撇下飞戟陈璞和使流星锤大汉,纵至文俊身后。   “贫道和范老儿半月前在怀玉山,风闻武林中突然出了一位艺业奇高的少年,绰号恨海狂龙,手中的天残剑胜似当年的恨海狂人,想不到竟然是你。”   江湖医圣接口道:“咱们一双世外饭桶竟然动了出山之念,想会会你这位少年英雄。皆因那些人说你专与武林各大门派为敌,无恶不作云云。岂知半月来打听的结果,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毁昊天堡之事,那班被你救出之人,对你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江湖人亦赞誉有加。哈哈!火焚南崆峒,也是大快人心之事哩!”   “只是有一件事却大为不好。”老道说完,用目光向三音妙尼轻蔑地瞥了一眼。   江湖医圣问道:“娃娃!你怎么和她们走在一道了?”   文俊朗声道:“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三位师姑不但已大彻大悟,而且与晚辈有救命之恩,武林前辈们想亦不致不容改过自新之人。”   江湖医圣打量三尼片刻,点头道:“这点我老不死的倒还相信,她们眉目以及肌理,呈现久避情欲修为极高之象。娃娃!你做得很对。”   浮云散人微笑道:“既然宇内少年英雄是你,我两个老不死的没话说,就此返回怀玉山。氲氤山庄别后,白无常那恶贼始终没来找我们。小施主若见到他,要他来找我们吧!阎王谷的人全来了,你会撞上他们的。”   江湖医圣笑着说道:“娃娃,你得小心啊!据我郎中所知,要找你算账的人,真多着哩。”   浮云散人淡淡一笑。又道:“小施主能把宇宙神龙赶得亡命而逃,岂是怕事之徒?郎中你多虑了。而且有意暗中相助之人,络绎于途,小施主大可放心,胆大心细,无往而不利。”   文俊由衷感激地道:“多谢老前辈指教。”   老道指着湘江大夹,缓缓地说道:“这位施主是武当俗家弟子中,颇有侠名的豪杰。小施主可否高抬贵手,冲贫道薄面不究其咎?”   “晚辈本无杀他之意,悉听老前辈吩咐。”   老道踱至正在痛心疾首,含泪坐下调息的湘江大侠面前,正色说道:“施主剑法不弱,定然出诸武当地阙二仙座下。贫道浮云散人,道号微尘子。相烦施主转告清真清净两位道友,说微尘子久未致侯,请加见谅。并代为致意,囚十余年前贵派与天残剑之恩怨,玄门修真之士,似不宜久积心头,自沦名利苦海,有损道基。施主请与贵伴离开吧!”   湘江大侠长叹一声,站起抱拳一礼说道:“晚辈定将前辈之意转达,并谢成全之德。”又向文俊拱手道:“梅大侠剑术通玄,在下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   “后会有期!”湘江大侠长揖而别,与飞戟陈璞三人,带着两具尸体上马走了。   浮云散人向三音妙尼稽首道:“三位道友可否听贫道一言?”   三尼合掌为礼同声答道:“道长但说不妨,贫尼洗耳恭听。”   “梅施主人中之龙,出道迄今为期甚暂,但英名四播,自不等闲。贫道经半月暗中跟探结果知道梅施主之作为,除了名门大派弟子之外,可说誉多于毁。但自三位道友伴同梅施主沿汉江东下之后,有人在暗中广布谣言,以此中伤梅施主侠位,至今流传之广,出人意表。贫道如无江湖郎中在旁,指出三位道友道基精进之事,确亦不能无疑。俗语说流言可畏,为免毁文俊今后清誉,道友何不觅一名山修真,岂不两全其美?”   “这个……”三尼全皆一震,欲语而词不达。   浮云散人继续往下说道:“目下已有不少武林名宿,被人唆使出面与梅施主为难。君子爱子以德,愿道友三思。”   文俊凛然地说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晚辈不怕谣言中伤,让他们来吧!哼!”   江湖医圣叹息着说道:“孩子,你不能作如是想哪!”   “贫道与范郎中隐修怀玉山,那儿距南昌道友宝剎慈云庵不算太远;山中深山大泽清净出尘之处甚多,如三道友有意隐修,贫道愿相伴前往一行。”   玉面观音幽幽一叹道:“看来,我们唯有如此了。”   文俊情急大叫道:“大师姑……”   “俊哥儿,恕我们不能助你搜寻宇宙神龙的踪迹了。”玉面观音断然地止住他往下说:“事实上确是如此,我们在你身边,不但永无益处,反而成了累赘;这次荒坟古圮楼秘窟之事,前车可鉴。我知道你对名声之虚俗从不计较,但你不能因我们而影响复仇大计啊!别了!俊哥儿,有暇到怀玉山看我们吧!祝福你。”   “师姑!”   三尼头也不回,解下马鞭后包裹背上,玉面观音又向浮云散人合掌一礼道:“道友,就此上路吧!”   “无量寿佛!愿小施主福寿无疆!”   “娃娃!后会有期!”江湖医圣转身就走。   “诸位前辈珍重!”文俊含泪躬身相送:“师姑,我会前往怀玉山向师姑请安的。”   三尼走不多远,笑面观音突然转身,颤声说道:“俊哥儿,记住:胆大心细,权衡时势。珍重!”说完,弹掉眼角泪珠,转身快步走了。   文俊闭上虎目,吸入一口气强压心头酸楚。他忘不了圆觉寺,三尼给了他胜于母爱的温馨呀!三尼的身影愈去愈远,隐隐传来浮云散人缥缈的歌声:“人生自古梦一场,十大功劳瓦上霜,白发红颜如朝露,英雄豪杰命不长。生生死死难自主,渺渺茫茫空悲伤……”   袅袅余音,在长空颤荡。文俊悲从中来,不禁热泪盈眶。   突然,他似有所觉,蓦地转身向左方草丛喝道:“滚出来!你看得太多了。”   没人回答,他阴森森地又说:“阁下不出来不行了,你该知道灭口之举先在必行,没有你向外宣泄今天所见之事的机会啦!你死定了。”   草丛一动,两条奇快的人影,左右倏分,急如电闪。   文俊叱喝一声,光华一闪,天残剑破空疾飞。他自己向左急跑,快若电光石火。   右面窜走的人影,“嗯”了一声,扑地便倒;天残剑端端正正由他脊心贯透前胸。   左面人影正逃走间,突感到劲风压体,他知道大事不妙,突然转身,手中朴刀就是一记“回风断柳”。   文俊右掌迎着朴刀向外一挥,朴刀如中铁石,“铮”一声断为两截。左手疾进,五指如钩,扣实大汉右肩,只一掀,大汉跌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文俊冷笑问道:“你是谁派来盯梢的?”   大汉面如死灰地答道:“我……我是……少林门下。”   “叭”一声响,文俊给了他一耳光,打得大汉杀猪似的叫起来。   文俊嘿嘿冷笑道:“少林的伏虎刀法中,‘翻身扑虎’这一招左足该跟进旋跨半步,便于变招,你这招分明叫做‘回风断柳’。你敢嫁祸少林!哼!且说你尝尝分筋错骨滋味。”   他的手指还未点上第九节椎骨下的缩筋穴,大汉已惊得没命地叫道:“我说我说,我是崆峒门下,在昊天堡替闻人堡主办事,奉命在要道埋伏,沿途飞报你的行踪和举动。”   “你们一共几人?”   “咱们共有四十人,归子母飞环方士侠率领,每两人一组,散布各地,目下这十里地面,仅由我这一组负责,所言句句是实,饶命!”   “方士侠现在何处?”   “在武当三元宫。”   “别怪我,老兄。你不死,三音妙尼的行踪必被你泄出,我给你一个痛快!”   “饶……”   命字未叫出,文俊的脚尖已经轻轻点在他的心坎上。   文俊取回天残剑,掘土埋了两尸,跨上马背,纵走另三匹,向东急走。   急赶二十里,仍不见三音妙尼和一道一俗的踪迹。他恍然失笑,自语道:“三位师姑是老江湖,她们不用马匹,显然是隐入山中去啦!我倒是多虑。”   ※※※   武当,本名仙室山,又叫太岳山、太和山、参上山、谢罗山等等。明成祖赐名太和太岳山,这座名山更神气了。   这座山真不小,方圆足有八百里,共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峰以天柱峰为最高,纵立云表,也有人叫它参岭。岩以五龙、南岩、紫霄为最胜,可惜全被兵祸所毁。但经张三丰重整后,紫霄重复旧观,外环小山数十,蔚为奇观。   进入武当山,唯有从均州进入。明成祖动员了三十五万丁役,糜费百万,把武当建造得金碧辉煌也俗不可耐。建了一条可并驰四乘人大道,直抵山下,全长一百里,倒是方便了游山访道的人士,也方便了驻守山上的两百官兵。   自从士木之变后,朝廷对南方的名山胜绩,逐渐淡忘,因为国势已走下坡之路,武当山上驻守的官兵,仅有三五十名象征性的老弱冗员,但他们代表大明皇朝,作威作福之事倒是时有发生。   鹤鸣峰,也叫鹤鸣山,在山之最西面,可以由陨阳走小道,绕崇山峻岭直达峰下,可是得需步行两天以上。   文俊已从三音妙尼口中,把武当的形势了解甚详。为免沿途发生不必要的纠葛,当天在陨阳住宿一宵,第二天单人独骑沿小道入山。   武当堂堂大派,高手如云,誉满江湖,门人弟子满天下,因何选择最偏僻的鹤鸣峰,约斗文俊呢?   四十余年前,恨海狂人直捣黄龙,几乎把三元宫毁了,武当的老道们,岂能不对功力更高的文俊怀有戒心?   文俊把昊天堡一把火烧成白地,火焚南崆峒广成下院,谁敢保证他不对武当也来上一手?武当的老道们想起来就心惊胆跳,所以掌门玉道人不得作这万全的打算。利之所在择其重,两害相较择其轻,虚名算不了甚么,武当的百十座宫观岂能作孤注一掷?   这就是名门大派的顾忌所在,必要时可以择手段,因为他们的对手太强了;而文俊又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一诺千金的大丈夫,既然约定了时地,绝不会到三元宫生事的。玉道人比南崆峒二老高明多了,引强敌入己室相斗蠢事他不会做。   文俊带了干粮,一身蓝缎子劲装,雄姿英发,天刚破晓便取道入山,他竟然不隐行藏,驱马昂然直入万山丛中。   他耳目有异常人,特别敏锐,早已在入山之际,听得了隐隐角号,那是山区里传递讯息的最好之物。不用猜,他的行踪已落在人家眼中了。   但是他夷然无惧,高据雕鞍驱马缓进。   第一天安然无事,平静得可怕。   深山里居民不多,数十里渺无人烟,每一座村庄的土著居民,都以不太友好的神情接待他。他知道,除了他自己以外,已经没有一个朋友了;也许马儿算得一个,以外就是冥冥中的神佛啦!   而鹤鸣峰四周,鬼影幢幢。   当天他住宿于一家猎户的草舍中,一夜无事。   翌晨,山中朝霞刚升,他便结束上道。   秋高气爽,山中空气特别清新,在鸟语兽鸣声中,他缓缓踏上征尘。   山道逐渐荒芜,时升时降,已经隐隐可以看到鹤鸣峰了。望山跑死马,还远着哩!   远处又响起了隐隐角号,一长一短。他不予置理,一手缠缰,一手轻抚天残剑柄,豪放地高歌:“天残剑,仞千重,啸长空,排尽剑海闯魔宫。”   歌声昂扬,气吞河岳,宛若九天龙吟,鹤鸣九皋。随之响起一声清越长啸,回声在山谷间震颤,久久不绝。   他吸入一口气,突然长吁一声,接着高歌,但是音调一折,变豪迈为荡气回肠:“琴筝会,心弦醉,几时重?唯愿人生无憾续奇逢。”   后半阕的情调,与前半阕相去天壤。一道“相见欢”的词,被他唱成两种迥异的情调,未免格格不入,无法调和,可说是最劣的“词手”。   “啊!我怎么会想起她的?真不该哪!”他喃喃自语。   言为心声,他和丘玉琴小聚三天,一琴一筝留下了无边怀念。丘玉琴柔婉可人的倩影,在他脑海中不时显现。   一生中,第一次对女性动情,也第一次心弦震动,至于他对义妹廷芝,在江西途中,他就曾表白过,他对她仅有手足之情。可是廷芝对他却付出了真挚的感情,一颗少女纯真的心,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他,万缕情丝每一根都投向他的心坎。   他是个外刚内柔,感情内蕴的人,这种人外表奇冷而刚强,但内心却火热而软弱,以致在徐家湾与双凶一决生死的前半刻,终于答允了义妹廷芝的婚约。   这种感情是脆弱的,经不起考验;尤其是两人分处两地之时,中间缺乏连系,也就引不起共鸣,爆不起火花。   但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对自己的言诺一丝不苟,将他和廷芝所许诺的口头婚约,视为神圣,不敢对旁人轻易动情。   可是他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内心自然有一个理想伴侣的幻影存在。从进入乱葬岗秘窟,第一眼目的看到丘玉琴凝神庄容出现古筝旁始,他那秀丽端肃的神态,就予他一种异于常人的感受。后来弦声一响,他感到心中那根神秘和弦已被她扣响了,顿生知音相惜,心弦共鸣之感。直至高山流水一曲奏出,他潜意识中已将她的倩影嵌入心坎了。   要不是他心中已有了对敬爱之人,潜意识中自然生出圣洁的情操,他怎会在被天魔艳舞所惑,和含魔花所熏之下,看见丘玉琴却又突然清醒的?天残剑跌落地下所发的龙吟,又怎能把他全然惊醒呢?   假使他不是对她生出祟敬之念,她那赤身裸体如玉脂的娇躯,恐怕已遭到狂风暴雨的袭击了,一发不可收拾,但要想制服他,那是不可能之事,结局可想而知了。   文俊真想和义姐在秘窟小聚三天么?不是的,是为了丘玉琴,也为了有三天让他反省思索的时间,他终于让理智战胜感情,他不能忘记徐家湾与廷芝的山盟海誓,故而毅然别去,不愿再见丘姑娘了。   他真能忘情么?不!那是不可能的,心中的思念愈来愈强烈,绝不是强压克制所能泯灭了的。在这空山寂寂,孤身踏上生死征尘,存亡难料的时候,他终于歌出心中的意念。   “不!我已经有了未婚的妻子了!我不能想她,那是不该的。”他喃喃自语,挺挺胸膛,加上一鞭,狂奔而去。   这儿是一块辽阔的盆地,四周是起伏不定的峰峦。盆地中丘陵起伏,古木森林参天而起,散布在每一角低洼之处,绿油的野草迎风招展。   小径在幽谷中蜿蜒而来,穿林越丘迤逦盘旋。文俊心潮激荡,驱马狂奔,他无视危险,不惧重重埋伏,马蹄掀起尘埃,狂驰入谷。   谷中鸟兽无声,寂静如死,越过一道清澈的溪流,他已进入盆地的中心了。   日色近午,酷阳正炽。文俊过了清溪,驰上一座平坦的山丘,丘顶广约百余丈,四面林木葱茏,中间矮树绿草丛生,俯瞰四面景色,一丘一壑历历如绘。   小径旁一幢草屋,巨木为柱,未加修雕,散发出古朴出尘的气息。屋前四根大柱搭了一座凉棚,摆了一只方桌和四条长凳。   蹄声传到,柴扉“吱呀”一声推开,现出一个雄壮结实的中年人。他赤着上身,脸上朴实的五官,显出他是一个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山居土著,可是他眼看狂奔而至的一人一马,眼中却泛起了迷惘的容色。   他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走到凉棚,向屋内叫道:“英儿,将茶端到外面来。”   “爹,来了!”一个面目姣好的稚龄小女孩,端着一茶盘,盘中一个大瓦壶,还有两只瓷碗走到凉棚内置于桌上。   她脸上绽开着天真的微笑,斟了一满碗递上,说道:“爹,妈该回来了吧?”   “孩子,快了!”他嘴里在应,眼中却突然现出痛楚的神色,慌忙接过昂首牛饮而尽,掩饰住失态。   这时,文俊已驱马狂奔而至,父女俩的对话,数十丈外的他已字字入耳。   文俊勒住坐骑,扳鞍下马,挂上缰绳和马鞭,安详地踏入凉棚,向正在吃力地站起的赤膊大汉抱拳一礼道:“好热的天!小可打了大哥的清净。”   他操的是湖广语音,赤膊大汉吃了一惊,急忙回礼说道:“咦!客官也是湖广人氏?”   “小可祖居保康,算起来该是邻居。”   大汉怔了一怔,木然地说道:“客官请坐,山居无物招待,好教乡亲见笑。英儿,倒茶来。”   小女孩正在文俊的身畔,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面含微笑,俊秀可亲的陌生人,毫无怕生人的感觉。   “等会儿,多谢大哥。”文俊笑着道谢坐下,一把将小丫头挽入怀中,对她善意地笑道:“好俊的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叔叔么?”   小丫头依入他怀中,脸上绽起甜笑,撒娇地答道:“我叫文英,今年六岁。”她用小手轻抚抚文俊的脸颊,另一只手去触弄他发结前那颤动着的小小玉龙,笑道:“叔叔,你比我妈还美!”   “傻丫头,别胡说!”赤膊大汉喝止她往下说。   “爹,是真的么!”小丫头噘着嘴扭着身子说。   文俊笑了,情不自禁亲了她一亲,探手入怀取出三粒大如龙眼的珍珠,塞入她怀中道:“好个惹人喜爱的小妹妹,真乖!叔叔远道而来,没有美饴送你,这三颗珍珠给你玩吧!”   赤膊大汉一见珠光四射,吃了一惊,忙叫道:“兄弟,使不得,山居之人……”   “大哥,且休见外,这儿不算山区。萍水相逢,也是有缘,就算是小弟给小妹妹的嫁妆吧!请问大哥尊姓?”   “敝姓李,名家杰。请教……”   “弟姓梅,草字文俊。李大哥可知此至武当鹤鸣峰还有多远?”   “鹤鸣峰!鹤……啊!还有六十里,往东出了山谷,便可看到了。”他竟然被鹤鸣峰三字改变了神色。   “爹,这就叫做珍珠么?”小丫头迷惑地看着手中的珠子,不经意地问:“这有甚么用?”   家杰恢复前态说:“真是傻丫头,一颗这样大的珍珠,可以换黄金百两以上,在你手上,当然没有用处啊!”   “哦!不过却是蛮好玩的。谢谢叔叔。”她在文俊玉面上亲了一吻,又说:“我给叔叔倒茶啊。”她挣扎着下地。   “真乖!”文俊放了她,抬头说道:“大哥真好福……”突然,他发觉了家杰脸上泛起的痛苦神色,将话咽了回去,诧异地问道:“大哥,你怎么了?”   家杰发觉自己失态,忙道:“没甚么,兄弟休怪!”他嘴在说,目光却看在小丫头行将斟满的茶碗上。   小丫头双手端碗,喜滋滋地走近文俊,笑说:“叔叔请用茶。”   “不!”家杰突然脱口大叫,伸出抖颤着的大手,接过茶碗又说:“不关你事,该爹爹奉敬客人。”他将茶碗递给文俊,脸上全变了颜色。   小丫头惶然地看着他爹爹,缓缓退入文俊怀中。   文俊莫名其妙地接过茶碗,他看到家杰痛苦的目光,变了色的朴实面孔,和抖颤着的双手,他惑然地问道:“李大哥,你病了么?”   “不!”家杰仍然神色痛苦地说:“即使有,也是心病,无关宏旨。”   文俊摇摇头,缓缓举碗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李大哥,你要自己珍重啊!”他举碗放到唇边。   家杰突然转头,注视着墙角,那儿,一群骚动着的蚂蚁,正围攻着一条垂死的巨大毛虫。   他突然一脚踏出,将那些小生命踏个稀烂,恨恨地骂道:“你们这些畜牲!无耻之极!”   文俊喝干了茶,茶碗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家杰蓦地回头,眼中痛苦的神色已经消退,代之而起的是恐怖万状,无边绝望的神情。他眼角掉下两颗泪珠,额上大汗如雨,望着文俊颤声说道:“我……我不是人,是畜牲!在暴力下低头,害人害己……”   文俊感到气血一阵翻涌,浑身沁出冷汗。他体内百毒不侵的奇异体质,发挥了潜能。   他推开小姑娘,虎目中神光四射,缓缓站起,以冷森森的语音说道:“无色无臭,入腹气血停滞,浑身瘫软,十二时辰内肌肉全消;这是晶翅腾蛇腹内毒丹所制奇毒。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在茶内放毒要置我于死地?”   “你杀了我吧!我该死!”   “看你的神情,绝非你所甘愿,谁指使你的!说!”   “反正你要死了,何必再问?”   “你非说不可!是武当的杂毛们么?”   “不!武当的人在鹤鸣峰等你。”   “是谁?”   “我也弄不清。”   “你真不说?”   “我妻子的性命在他们手中。不!可以说一家三口的性命全在他们手中,我不得不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起初他们说你是穷凶恶极之徒,武当的老道也如此说。但一见你,我把他们恨死了,他们才是穷凶恶极之徒,可是我不得不听他们摆布。老弟,趁你还有力量之时,杀了我吧!”他大汗如雨,面色死灰,缓缓在文俊身前跪下了。   “爹爹!”小丫头尖叫着扑上去。   “我亲见你也喝了的,怎么不倒?”   “他们给我先服下了解药。”   “他们呢?”文俊轻声问。   “就在这左近。”家杰也轻声答。   文俊探囊取出一片千年玄参递给他,说道:“这是千年玄参,可解百毒,他们绝不会放过你的,服下后带小妹妹避入室中,千万别出来。”说完,缓缓坐下。   “快进去!”他向迟疑不走的父女俩轻喝。   等柴扉轻轻掩上后,文俊便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不久,衣袂带风之声隐隐传来。他心中暗恨,忖道:“哼!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如不大开杀戒,还道我恨海狂龙虚有其名呢!”   风声凛凛,人影疾闪,两条青影分左右扑到,身形急似飞矢,功力委实不弱。   两人同时抢入棚中,同时伸手去抢文俊腰带上插着的天残剑,几乎同时到达。   文俊一声不吭,猛一抬身,“叭叭”两记耳光,打得两人眼中金星直冒。不等他们转念,双手一勾,一左一右将两人脑袋挟在胁下,像拖拉两条死狗,大踏步走出棚外。   对面是一个矮林围绕的短草坪,大约二十丈见方,乃是山丘的中心点,南北有两颗苍松,高入云表似的参天矗立。   文俊挟着两人的脑袋,拖至坪中,虎目中神光似电,放眼四望,冷哼一声,引吭长啸。   啸声以无穷力道飞扬,四周山谷传来的回声,犹如殷殷巨雷,历久不绝,声势之雄,惊心动魄。小煞星终于暴怒了!玉面生寒,泛上了无穷杀机。   “我佛慈悲!”正北响起了数声佛号,矮林边沿现出了五名中年僧人,身躯雄伟,手提方便铲,徐徐步向坪中。   “江东生死判。”   “声威镇群雄。”两声暴喝,正东现出六名劲装大汉。   “南山龙虎会。”   “关洛振雄风。”正南也传出喝声,矮林中出现了九名身穿天蓝色箭衣的老少。   “无量寿佛!”这是正西传出的朗唱,出来了八名老少道侣,缓步而来。   “哈哈哈……”狂笑声乍起,西北角出现了两名穷叫化。   “嘿嘿嘿……”阴冷的笑声随之,东南也出现了两个干瘦老头,提着拐杖,目闪阴鸷之光徐徐举步。 第三十九章 将台谷显威   “这小子真够英雄!我赛金钢佩服的紧。”声如乍雷,大踏步由东北角出来一个粗黑大汉,足有一丈高下的身材,倒拖着一根浑铁齐眉棍,裂着大嘴抢出。   “恨海狂龙乖乖受死!”随着吼声,出来了千手如来,和五毒判官苗成。另外是一群昊天堡的狐犬,同时由西南县现身,黑压压一大群。   文俊心中暗凛,但随之豪情万丈。他放开两具已断气多时的尸体,手按天残剑把,仰天哈哈长笑,声浪直透云霄。笑完,向停在二十丈外树林丛草边边沿的群雄,蓦地舌绽春雷,大吼过:“通名上来,让恨海狂龙替你们招魂。”   “好大的口气!佛爷乃少林行脚僧超乘、超宗、超觉、超果、超明。”   “江东许家寨许氏六雄;生死判无人不晓。”   “关洛道南山四霸与龙虎五义。”   “茅山上清宫上清观主,偕道侣前来应劫。”   “江左穷神欧阳化;侠义团头何九皋。”   “九华二老。我老人家懒得通名。”   “我,赛金刚葛大雄。小子,你要是不死,咱们交个朋友。”   “咱们昊天堡的人不必多说了。”   文俊阴森森地说道:“谁是出面的人?阎王谷与武胜关有人来了么?武当的牛鼻子呢?”   少林行脚僧超乘打量了众人一眼,方跨前一步道:“贫僧等一群侠义门人,不约而同聚会于此,与施主一决生死,共除凶人淫贼。承众擅樾抬举,贫僧暂代出面人。阎王谷与侠义道冰炭不同炉,他们不在此地。武胜关耿盟主不久便到。武当门人并不知我等在此聚会,目下仍在鹤鸣峰恭候施主大驾;只怕他们明日约期,必然大失所望。”   “和尚,你认为在下必死?”   “事实如此。”   “哈……”文俊狂笑起来:“你们太天真了!太天真了!”   “施主还有话说么?”   “茶中下毒之人,可是五毒判官苗成?”   “正是区区。”   文俊淡淡一笑道:“你们都是自命侠义道英雄,不惭愧吗?嗯?”   超乘接口道:“对付施主这种宇内凶人和不齿淫贼,不择手段亦算正当。”   “梅某人怎算得宇内凶人江湖淫贼,用得着劳动诸位大驾?”   “凶淫二字,世所难容。施主绰号恨海狂龙,专与侠义道门人为敌,滥杀无辜,罪在必死;何况身怀天残剑,承受当年恨海狂人嗜杀的衣钵?与江湖淫尼三音妙尼同行,淫乱佛门,而且与武林妖孽绛衣夫人为祸江湖,淫孽满天。施主,你罪该万死。”   “哈哈……”   文俊仰天长笑,震得众人气血翻腾,功力稍弱的人如中电殛,惊恐地后退。笑毕,语音转厉道:“恨海狂龙出道江湖以来,饱受迫害,时至今日,还不忍大开杀戒一洗冤屈。至于淫孽之事莫须有三字可括其全;梅某人顶天立地,苦修上乘心法,至今犹是童身。你这种血口喷人的污秽言词,将令你后悔终生。”   五毒判官苗成冷然接口道:“大奸大恶之徒,无一不是以仁义为表,作为掩饰恶行,为非作歹求偿大欲的利器。狂徒,你这种自欺欺人的话,少说为妙。”   “不说也罢!反正今日武林已无是非可言。你们谁敢先上?恨海狂龙恭候大驾。”   “哈哈!笨鸟儿先飞,团头,咱们一齐上。”江左穷神大笑着抢出,一面续说道:“这小子功力深厚,用不着和他讲江湖道义。上啊!”   “上啊!穷神。”侠义团头果然抢出,道:“咱们两个江湖前辈连手斗一个娃儿,胜之不武,我花子真怕人笑掉大牙。”   两个花子向上一挤,两根打狗捧罡风怒啸,左右齐上,搭胁挂肯一点一扫,疾如狂飙。   文俊玉面上杀机怒涌,屹立如山,棍未到,暗劲山涌,老花子内力委实高明。   眼看双棍左右攻到,力道似已及身。两花子心中一凛,文俊那沉静的神态,和那虎目中的冷电寒芒,使他们心惊胆跳。   两人经验丰富,知道不妙,百忙中硬将攻出的招式撤回,变招克敌。   可是晚了!光华一闪,他们连人影也未看清,嗯了一声,丢了棍望后便倒。两人由头至腹,共中七剑,像是一座北斗七星,倒悬在身上一般。   四周群雄看清文俊拔剑出招的人,确是不太多。   文俊仗剑屹立岳峙渊渟,天残剑光华耀目生花。两具尸身砰然倒地,方把众人惊得骇极而呼,脸上变色。两位功力甚高,游戏风尘的侠丐,莫明其妙毙命,众人焉得不惊?   在哗叫声中,文俊身影一闪,两具尸身飞起五七,向左右跌去。他阴森森一字一吐地叫道:“还有谁上前送死?快!”   南山四霸各执兵刃纵出,两支长剑两把单刀四面一分。这四名关洛道上的英雄,论功力出类拔萃,论行为却是不太检点,可是他们却是白道朋友;邪正之间,不能为他们遽下定论。   四霸的老大长剑一领,傲然道:“姓梅的,你敢接下我们四人么?”   “你们只管上。今天你们共来了六十二人,梅某即使不愿意,你们还不是全都拥上?想不到你们这些自命侠义之徒,却全是些卑鄙无耻之辈,江湖染垢,武林蒙羞。上!”   双剑前后闪打,双刀左右急扑,刀风剑劲怒扑,排山倒海似的向文俊攻去。   文俊玉面生寒,左跨步一招“怒海藏针”,左侧大汉扔刀扑倒。身形猛旋,反手一招“回龙引凤”,后面使剑大汉脑袋穿了一个窟窿,由眉心直透后面玉枕骨。   前面和右侧两人,一刀一剑同时落空,他们看不清文俊的身影,只见光华漫天飞舞,分不出孰实孰虚。他们刚刚撤招,便看到两同伴扔兵刃向前扑倒,吓了个胆裂魂飞,慌不迭抽身后退。   文俊怒吼道:“走得了么?着!”   两人只感到光华耀目,彻骨寒流压体,赶忙叱喝一声,一刀一剑急封而出,身形猛挫,准备贴地溜走。   文俊岂有不知之理?天残剑倏出“飞星逐月”,光华贯入重重剑幕和霍霍刀光之内。   封出的刀剑,一触光华立变朽木,断成六段,两条人影咽喉和额上各中两剑,尸身又被文俊踢飞五丈外去了。   文俊连毙四霸,不过是眨眼间事,说快真是快,快得圈外人根本无法援救。   光华一敛,文俊卓立如天神当关,虎目中神光湛湛,直似利剑透入肺腑,他沉声叫道:“谁人再上?毛手毛脚之徒少来送死。”   龙虎五义与四霸同是关洛之雄,交情不薄,四霸死得太快,起初他们惊呆了,文俊一开口,五人眼都红啦。狂吼连声拼死扑出。   两支剑,一口刀,一支短斧,还有一根金枪,像一群疯虎奋身猛扑。   文俊身形倏动,抢制机先,先向左一晃,一招“狂涛怒涌”反扑向右。   响起两声凄厉的狂叫,使刀和使短斧的人四脚齐胯分了家。两支长剑到了文俊左胁,他伸手反拍而出,剑被阴柔而力可推山的潜劲震得寸裂而飞。光华顺势向左一挥,两个使剑人齐腰而断。   使金枪的大汉在最左侧,文俊先向左扑,他一枪抖出,却扑了个空。等他转身运枪时,同伴已快死光了。他狂吼一声,一招“毒蛇出洞”向文俊刺到。   文俊伸出巨灵之掌,一把捞住枪尖,只一抖一送,大汉双手齐折,枪杆反而贯入了他自己的心窝,枪贯出背脊三尺方行止住。   文俊还未收势,身后劲风已经压体,他右足向左后一圈,反手一剑“回龙引凤”,直抖出万朵光华。左手箕张,迎着射到的两支双股猎叉,运劲疾抓。   十余支扔手箭和六把淬毒柳叶刀,被天残剑所发的剑气震到寸断,两把双股叉也到了文俊手中,他叱喝一声,两把双股叉发如奔电,向飞叉来处飞去。   发叉的两人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叉会回头飞来,而且快得令人难以置信。一般高手练就了高明的听风辨器术,即使是黑衣,或者由后面射来之物,他们一听就可以躲避,前面来的物体更不用说了。   可是两把双股叉飞到,贯入两人的胸膛,那声如殷雷飞叉破空劲啸之声,在两人倒下时方行传到。   这片刻间,文俊连毙龙虎五义,剑震暗器,接叉还叉;这手骇人听闻的奇奥绝学,把四周群雄掠得浑身直冒冷汗,瞠目结舌,面无人色。   “无量寿佛!施主好狠的心肠,你还有人性吗?”茅山上清观主率七名老少道侣缓步而出,上清观主面色凄然地说道。   文俊怒吼着道:“呸!老杂毛少卖慈悲,你们不是想梅某的性命吗?假使死的是我,你又有何话说?”   “施主,这又当别论。”   “好一个又当别论!你们要我的命说是理所当然,梅某为自卫而杀了你们,就算是没有人性。呸!天下的大道理都被你们这张臭嘴说歪了。”   他绕了一圈,掌扫足挑,将四周的尸身全扫出十丈外,然后屹立中间,冷笑道:“你们上吧,八个人就有八名冤鬼;你们被人唆使与梅某为难,死得真冤。”   “施主言词刻薄,你会后悔的。”八名老道分成两人一组闪开。   “好说好说,可是梅某并没颠倒黑白。在这些人中。牛鼻子你倒还算有点人味,梅某不杀你就是。”他顿了一顿,突然又问道:“茅山三雄与贵观有何渊源?”   “毫无渊源,贫道与黑道中人向无往来。”   “那就好。年余之前,梅某在江口管道,曾与茅山三雄结下深怨,假使你们因此而来,哼!”他看四组老道并不是摆阵,亦不环攻而上,而是两组在左前,两组在右前,八支青钢剑斜举,老道们神色肃穆缓缓举步向前。   文俊心中暗说道:“他们要和我拼内力,哼!自找苦吃。”   双方愈来愈近,八支剑斜指文俊,发出慑人心魄的嗡嗡剑啸,八个老道的衣袂无风自飘。   “无量寿佛!”   在上清观主的喝声中,八支长剑发出刺耳锐鸣,向下一引,以雷霆万钧之威攻到。   光华一闪,响起一声虎啸龙吟,文俊的天残剑已经插入右前方四剑之中了,发出了错剑的清吟。   左前方四支剑已快如电光石火递到。   文俊故意不撤剑,让他们错住;左手剑诀变掌,一掌拍出,九幽玄阳真气倏发。   这四人中有上有上清观主在内,他一见文俊轻飘飘一掌拍出,一无劲风,二无暗劲,不由大惊。他知道这种绝顶高手所发的招式,当是致人死命的绝学,看去平常,其实鬼神莫测;文俊深不可测的功力他已是亲见,怎会发这种劲道的掌势,迎接四把长剑呢?   “排云荡雾!”上清观主大叫,四支剑突然同时抖出一朵剑花,正要向上下左右荡开。   可是怪象出现,四支剑在抖出剑花的剎那间,突然发出刺耳的咝咝声,四名老道脸色泛白,持剑的手抖得十分厉害,同时向后退了三步。   除了上清观主,另三名老道被奇寒的九寒真气,冻得牙齿直打架,要不是四支剑已将暗劲震散一部分,不然迫退丈外并非怪事。   上清观主惊魂未定,突又发出一声大喝道:“稳下来!”声出人闪,四人齐向另一面奔去。   文俊一掌迫退左方强敌,右手一紧,天残剑剑气迸发,声如殷雷,四名老道错住天残剑,内力源源而出,想将天残剑震断,或者将文俊的内腑震裂。   岂知事与愿违,反被对方足可推山裂石的雄浑内功,震得他们手腕酸麻,内腑如千百条毒蛇在内造反,眼中金星直冒。他们的修为委实相差太远了。   一退、再退;正危急间,上清观主和另外三位同伴赶到了。上清观主和另三人,奔至四位老道之后,各自用掌按在每一人的脊心上,内家真气不绝如缕,将内力导至四人身上,总算将局势稳住了。   双方保持均势,文俊以一敌八,神态从容。   一旁的千手如来,突向东南角的九华二老挥手,文俊面北背南,东南是九华二老,西南是昊天堡的人,所以他事实上看不到两拨人的举动。   千手如来双手扣了两把子母金梭,这玩意是重家伙,中藏强烈的硝石火药,发出时任何兵刃一触,立时爆裂,梭中藏有四枚一小梭,以更劲急的奇速向前上左右飞去,不但中者必死,大石头也可没入半尺以上。   九华二老看了千手如飞来手中黄闪闪之物,略一点头,缓步向文俊身后走去,足上轻得草木不惊。   “不……”上清观主突然脱口叫,他想止住九华二老,因为假使俊闪开金梭,遭殃定然是他们八人。   文俊功力何等精深?九华二老虽轻如鸿毛而至,岂能逃过他的神耳?   金梭庞然大物,更绝不可能没有一丝破空飞行之声发出;上清主的惊叫,和他向自己身后注视的惊怒眼神,已经明白地指出身后了强敌了。   文俊不动声色,九幽玄阴真气和六合须弥功已运足八成,准备给身后暗袭之人一记致命打击。   刺耳锐啸由身后破空而至,大异寻常。文俊心中一动,突然感到啸声有异,这不是明明教人回身将暗器击落么?他是暗器行家,心中大疑,临时决定不接不击,反扑随来之人。   六合须弥功突由剑尖勃然迸发,“蓬嗤”一声,剑气激搅得气流功啸,八支长剑像八支流矢划空而飞。   八个老道臂膀如受雷击,虎口血如泉涌,随着迸发的气流,倒跌三丈外,“叭叭……”,坐跌和躺倒之声沉重骇人。   “呼呼”两声,金梭爆裂,八枚子梭在众老道头顶,挟着轰人心魄的锐啸一掠而过。   要不是文俊将他们震倒,恐怕有一半人活不成啦!   金梭未爆的瞬间,文俊在震退众道的同时,鬼魅似的左向倒飘两丈,半途转身,向将拐杖插在腰上赤手空拳扑来的九华二老,冷哼一声一剑挥出。   九华二老奸似鬼,文俊不上当闪开金梭,他们便知暗器已无指望,光华一闪,他俩的功力毕竟不凡,文俊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奇奥轻功,仍瞒不了这个老鬼。他们左右一分,横飘两丈。同时,双掌疾拍,推出两股力可推山的强烈暗劲,向文俊袭去。   文俊怒啸一声,天残剑一振,化去奇猛的掌风暗劲,再扑右侧老鬼。   老鬼功力极高,天残剑虽将劲烈的掌风震散,文俊也被阻了一阻。光华再闪,他已先行向左飞掠,与左方老鬼会合了。   文俊怎肯容他脱身,蛇缠滑身法神妙已极,半途折向,如影附形追到。   老鬼确是高明,两人一会合,倏然中分,四掌同时推出,并大叫道:“且慢!”   这瞬间的追逐,场外人功力稍差的人,几乎无法看清三人的身影。九华二老虽功臻化境,在这剎那间的追逐中,根本无法拔出腰带上的拐杖。   文俊用剑化去掌风,闻声止步厉声喝问道:“不要脸的老东西!有屁快放。”   “你敢收了天残剑,与老夫比拼拳脚么?仗着神刃之力,胜者不武。”老鬼之一阴森森地说着。   “哈哈!你道恨海狂龙是三岁小儿么?在六十二名虎视眈眈的高手重重包围之下,梅大爷会傻得和你先耗尽精力,然后束手就死?老鬼,你天真得令人发噱,也太聪明了些。着!”   声出人动,光华疾射,一招“怒海藏针”急袭右首老鬼,左掌拍出九幽玄阴真气,攻向左首老鬼。   罡风怒号,人影乍合乍分,耀目光华中,夹有两团黑色杖影,快得令人咋舌。   片刻之间,各攻十余招,每一招皆凶险绝伦,生死必在须臾之间。   文俊豪气勃发,十余招未能得手,他便用了全力,奇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抢制机先猛攻,气吞河岳。   九华二老满天冷汗,在文俊一阵抢攻之下,拐杖的声势锐减,身前形成的黑色拐幕,愈缩愈小。   “咱们上啊!不杀此人,武林危矣!”千手如来突然振臂大呼,“今天是生死存亡之时,日后能否扬名立万在此一举。”他拂尘一摆,领先抢入场中。   四周群雄一声吶喊,纷纷撤出兵刃向前一涌。   文俊火起,发出一声清啸,功力运至十二成,一掌震退左方老鬼,右手剑光华飞旋,递出一招“寒梅吐蕊”。   右首老鬼一拐斜射,闪身暴退,可是晚了半步。   “咔察”一声,精钢拐杖触剑立断,光华飞旋而入,倏进倏退,回头扑向左首老鬼,剑出“飞星逐月”。   右首老鬼额胸腹中了十五剑,形完三朵梅花;在倒下的瞬间,左首老鬼“嗯”了一声,天残剑贯穿脑而入,同时倒了。   群雄也同时涌到。   剎时罡风怒号,兵刃劈风之声大起。   真要说围攻,真正能出招的人并不多,反而碍手碍脚,精微的招式全派不上用场,文俊犹如猛狮蹿入羊群,掌劈剑飞,来去如风,但风光华疾如闪电,满场飞旋,所经处血肉横飞,惨号之声心惊动魄。好一场惨烈的大屠杀,小小山丘成了人间地狱。   光华旋至正北,劈面撞上赛金刚葛大雄,这蠢虫大吼一声,“沉香劈山”一棍斜劈而下,重如山岳的劲道端的骇人。   “来得好!”文俊冷笑道。左手“天王托塔”硬接铁棍,一把扣住。天残剑一挥,将身侧两名冥天堡贼人挥为四段。   赛金刚自诩力大无穷,那一招“沉香劈山”足可将千斤大石击成粉碎,可是劈在文俊手掌之上,却如被磁所吸,力道消失净尽。他心中大急,虎吼一声,奋力猛夺。   浑铁齐眉棍粗如儿臂,足有三百斤以上的重量,做屋柱大梁可以支撑三五千斤。两人一夺,浑铁棍立被拉长半尺。   “滚!”文俊蓦地怒喝。   赛金刚真听话,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撒手向后飞行三丈外,“啪嗒”一声掼倒,立时晕死。   光华再闪,左手铁棍蓦地向手斜飞。剑下死了一名黑衣大汉。   铁棍以排山倒海似的无穷力道,将身后扑来的江东许家寨许氏六雄击倒了三雄,几乎将他们扫成六段。   另三雄刚闪在一旁,刚庆幸死里逃生,光华已突然返身扑到,这次可躲不及了。   剑疾逾电闪,左右一张三雄的六支判官笔跌落尘埃,人也先后躺下了。   少林五僧目下只剩其三,功力最高的超乘眼中全是血丝,咬牙切齿抡方便铲拼命拍到。   文俊冷哼一声,天残剑斜搭铲身,“嗤”一声顺杆滑入,不偏不倚贯入和尚右胸之中,飞起一腿,和尚偌大的身躯骤飞,向刚抢到的千手如来撞去。   千手如来不知超乘已死,只道他向后飞退呢!刚向右闪避,天残剑已经到了他的顶门。他想闪,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由额至腹有三朵梅花,共中了十五剑之多。   六十二个人,只剩下少林的超果和超明,与各地白道英雄五人,和昊天堡的六名凶悍大汉,仅有十三个人了。尸横遍野,惨绝人寰。   茅山上清宫八道,早已不见了。   奸滑的五毒判官苗成,也踪迹不见,尸堆里没有他。   除了赛金刚是被用内家真力震伤内腑,重伤晕倒以外,凡是被剑掌所中之人,没有一个活的。   剩下的十三人,不久只有六名在硬撑了。六人中,有少林的超明在内。昊天堡的只有一人。   天残剑突然发出清越的龙吟,文俊连人带剑腾起六丈,以“苍鹰回云”身法绕飞一圈,在六人头顶掠过,然后落在五丈外。   文俊仗剑大喝道:“你们该走了!留你们一命传话江湖。恨悔狂龙天涯寻仇,人不惹我我不招人。要想找我拼命,我在江湖恭候,不自量力的朋友,别再前来送死,快走!”   “我佛慈悲!”超明惨然垂泪,切齿道:“少林门下将与施主势不两立,后会有期。”   “我等着就是。但我得警告你,要不按江湖规矩使用卑鄙无耻的手段对付梅某,哼!少林的千年古剎,将变成白地飞灰,不信可走着瞧。”   “是的,走着瞧。”超明抹掉额上大汗拖着四位师兄弟的尸首,蹒跚地走了。   另五人也踉跄退走。地下横七竖八,留下了断头折足的三十八具尸体。   终计死掉四十二人,伤九人,伤的是上清宫茅山八道,和赛金刚葛大雄。纵走六人。乘乱逃走了五人。几乎全军覆没,千手如来骗来的群英大会,不到两个时辰即告风消云散。   这消息传播得极快,整个武林骚动,像一阵狂风卷起万丈滔天巨浪,不论黑白道人物皆人人自危。   这个山谷在鹤鸣峰之西,叫将台谷,因为谷中间突起一座平坦的土丘,可以看到谷中每一角落。   这土丘就叫将台,也就是大屠杀发生之地。武林中人,称这次大屠杀为“将台谷惨案”,因为他们不知该说谁是谁非。   恨海狂龙出道时甚暂,仅与双凶为敌,闯崆峒根本不是他的错,斗昆仑乃是为了天残剑。前一代的仇恨,难道他该偿么?   他不是恨海狂人的门徒,持有天残剑并不是非死不可啊!所以将台谷惨案发生后,称快的人大有人在。   对付一个后辈少年,先下毒暗算,再以六十二名高手围攻,这道理怎说得过去呢?   江湖上盛传着恨海狂龙,小儿也不敢夜啼。   也盛传着宇宙神龙和恨海狂龙结怨的经过秘辛,从荆山夺宝至文俊突然挟绝学出现江湖,莅临昊天堡报仇的始末,出现了许多传奇性而又真实性的传奇故事。这是三音妙尼赴怀玉山隐修之际,沿途所传播的消息。   直接助了文俊一臂之力,使江湖人士明了了的双方怨仇深结的前因后果,是非曲直显明,有识之士便置身事外,不愿再与文俊为难了。   晨曦初显,鹤鸣峰下的一座短茅屋草坪东面,那新搭好的草棚上,坐着六名仙风道骨的高年全真弟子,一个个面色凝重,神情凛然。   短茅草坪占地约三亩,四周是连绵起伏的矮林,正西敞开一个缺口,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西,矮林中,不时传出轻微的呼吸声;如不是修为已臻上乘之人,断难听出这弱不可闻的调息运气之声。   草棚中的六中老道,名头着实唬人。自昆仑退出江湖之后,武当风云际会,以崛起江湖后来居上的姿态,跃居玄门三大剑派之首。   而武当的八卦剑法,确是不同凡响;而且百年来人材辈出,门人弟子遍天下,难怪武当的声誉日隆,武林朋友多对他们敬畏万分。   中间五名是武当目下硕果仅存的耆老,从右始,依次是太极羽士清柏,赛纯阳清松,天极一剑清一。人们尊称他们为“天机三老”,清一算是老大。左首两人是地阙二仙,玄真子清真、闲散子清静。   最左首侧坐一旁的老道,手中捧着一把古色斑斓的宝剑,面色木然,正襟危坐。看情形,他的辈分比不上五老,虽则年纪与五老相差不远,胡子已全白了。   距约定时间还有三个时辰,早得很哩。   远处传来微弱的衣袂飘风之声,入口处突然闪出一个身穿青法服的中年老道,大袖一扔,止住身形,往小径中一站,脸色肃穆屹立以待。   一条青影带着劲风迎面奔到,来势奇急。老道喝道。“王师弟,有急事么?”   青影倏止,现出一个穿青色劲装背系长剑的魁伟大汉,他抱拳躬身一体,说道:“请师兄禀报师祖叔,焦山白发婆婆老前辈驾到,现正由高师弟引导,片刻即至。”   “哦!”老道脸现惊容道:“你是说,号称宇内奇人,一向不问江湖是非,隐身焦山的白发婆婆施老前辈?”   “正是她。据她说,此来并无恶意,仅欲一观恨海狂龙是何许人而已。”   “师弟请便,我即禀报师祖叔。”   青衣人重施一体,向来路退去。   在一个时辰之内,陆续到了不少人。   在鹤鸣峰的北麓一座参天杉树中,传出极为微弱的语音,几不可闻。   “方兄,昨日一仗,那小子一怒之下,几乎屠尽与会之人,宏规法兄也遭了毒手,一番心血尽付东流。依你看,武当这次可操胜算么?”   “苗兄,我看希望极为渺芒。据我在武当日来所获印象,并不太好,玉道人城府甚深,喜怒不现于色,约斗鹤鸣峰,就可看出他并无与那小子决生死之意;请出镇山之宝寒英神剑,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将台谷八面埋伏,牛鼻子一味怂恿你我行事,他们却故示清白,按兵不动,哼!假使天机三老和地阙二仙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将台谷何至于一败涂地?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其实玉道人就在谷上绝崖观战,他吓破了胆,斗志全消,今天他保证不会出手,预留退路,不信你且拭目以待。”   “你怎知道玉道人在崖上观战?你不是伴在他身边坐镇三元宫么?”   “哼!杂毛鬼计多端,昨天上午他就是要参拜祖师爷,躲入观后不见,入暮方阴沉沉地出现,他这种手法岂瞒得了我子母飞环姓方的?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溜了,他的八步赶蝉轻功了得,姓方的也自不弱呀,可惜我对路途不熟,仅差一盏茶时光,被追丢了,不然我非迫他出面不可。”   “这么说来,今日之会,武当定然不会全力以赴了。”   “半点不假。”   “那……那我们……”   “咱们得先走一步。白道盟主插翅虎耿天雄,已和阎王令主到阎王谷聚会去了,当年在江西直至刑州徐家湾,阎王令主与那小畜生早已结下深仇大恨,小畜生必定要到阎王谷生事,这场厮杀不可避免,咱们还得另行设法。”   “咱们也插上一手?”   “苗兄,你真傻!阎王谷岂比得上咱们昊天堡呢?那小畜生岂会惧怕卜世昌父子?咱们犯得着?”   “那么……”   “堡主已兼程东下,我前日方接到手谕,嘱我尽可能挑动武林人物与小畜生为敌,一面牵制他的行动,一面可消耗武林实力。三月后,塞北人魔黄老前辈方能抽暇赶来中原,要堡主先来主持大局,那时,中原的人物恐已伤亡殆尽,咱们重建昊天堡之举,不是容易得多么?”   “黄老前辈真可赶来?”   “他会来的,恨海狂人消声四十余年,天残剑在小畜生手中,老狂人准死无疑。黄老前辈当前曾发重誓,恨海狂人一日健在,就永不再入中原,老狂人死了,黄老前辈岂甘寂寞?”   “这三月中,咱们如何缠住小畜生?”   “武当不足恃,阎王谷也危如累卵,只有禅门两大派尚有一拼之力。”   “哦!少林和峨嵋。”   “我已派明亮者弟护送超明秃颅返嵩山,相机行事。堡主取道川西,邀请峨嵋掌门笑面如来,你我即和海天一叟于会后兼程往徐家湾一行,昆仑弟子在那儿聚会,这一着棋非下不可,剑圣那老杂毛大有用场。”   “方兄,我想先走一步,往阎王谷一行。”   “一起走吧,多等一天不会误事的。”   “也好,咱们且坐山观虎斗。”   “切记小心行藏,目下咱们最好步步提防。”   日色近午,鹤鸣峰西面十里羊肠小道上,一匹骏马踏着轻尘,向东驰来。   马上的文俊一身蓝缎子劲装,悬剑挂囊,神态从容,虎目中不时倏现透人肺腑的冷电寒芒。   转过一座密林,蓦地里,十丈外小径转角一颗古松下,弓弦发出清鸣,一支飞矢带着一丝白影,由文俊身右带着锐啸飞过。   文俊不动神色,虎腕疾伸,箭落掌心,箭杆上缠着一张白笺,他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武当道俗门下共出八十二名,唯不见玉道人出面。恩公如需助力,请发三声长啸,云彪即率各地朋友一百零六名群起而攻。云彪既诸友顿首。”   文俊向要中拱手为礼道:“小弟心领诸位云天高义,先行谢过。小弟遵嘱行事,啸声不起,诸位兄台请秘行藏,千万不可贸然出面。”   四野沉寂,文俊微微一笑,一抖缰绳,向前趋赶。   云彪乃是九嶷山主,也就是文俊在昊天堡救出的二百余好汉之一。   文俊循小径抵鹤鸣峰下矮林边沿。   “无量寿佛!”两侧林中闪出一对中年道侣,稽首合唱:“施主真信人也,恰是午时正”。   蹄声骤止,文俊跃下鞍桥,一笑道:“武当雄踞江湖,跺一脚武林震动,贵右既垂注梅某加以宠召,梅文俊敢不如命投到?两位道兄请代为通禀,说梅某已如约投到。”他语中带刺,不大友好。   左侧老道毫无表情地说道:“施主请稍待,敝师祖叔早候驾多时,即将亲迎侠驾。”   草棚中响起清澈的玉简声,半刻,由天机三老率领的一大群老小道人,迎出林外。五个辈分最高的老道,一色大红法服,其余的都是青色道袍。   中间领先迎出的是天机一剑清一,他寿眉微皱,老远便向文俊打量,满脸惑然的神色,似乎在说:“怎么啦!名震江湖艺惊武林的恨海狂龙,竟会是这样的一个嫩娃娃?”   天机一剑领先稽首一礼道:“梅大侠准时莅临,迎接来迟,恕罪恕罪。贫道天机一剑清一,暂代敝派掌六恭迎侠驾。”   “在下来得鲁莽,仙长海涵。天机三老武林耆宿,德高望重,在下不敢当诸位仙长亲迎之礼罪甚罪甚。”   双方客气一番,不像是生死对头。众老道左右闪开,天机一礼举手让客,循小径直趋草棚。   草棚正中空出一张檀木大桌,桌上供着不少法器,兽鼎中升起袅袅青烟。桌旁两名老道分立,神情肃穆。   左首一排座椅上,端坐着七名高年男女。当天机一剑引文俊登棚时,只有三个人离座含笑相迎。   天机一剑让文俊就西首主客座,众老道退在椅后肃立,仅天机三老和地阙二仙就右首主座落坐。   小道童敬过香茗,天机一剑站起道:“敞掌门因俗事缠身,不克分身如时与会,但不久定能赶到,梅大侠尚请包涵一二。梅大侠驾临鹤鸣峰,敝派深感荣幸,且蒙诸位武林英杰降尊纡贵莅临指导,贫道谨代表武当派一众门下,聊致谢忱。”说完,向众人稽首一礼。   文俊站起,回了一揖道:“在下鲁莽应召,仙长休怪!”   最左首那大剌剌高坐的老人,站起阴阳怪气地说道:“好说好说!清一道友礼数真多,倒像请客哩。这小娃娃就是恨海狂龙么?唔!人才倒是上选,凭他,哼!能在武林兴妖作怪?邪门。”   “这位老儿目现异彩,掌有黑纹,定然练有天视之术,和奇毒的掌上功夫。梅某不才,等会儿愿就教高明,请教老丈大名,以便识荆。”文俊冷然发话,嘴角上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冷笑。   老儿还未发话,天机一剑已抢先道:“失礼之至,贫道忘了替诸位引见。”   他先将四名老道名号道出,然后向第一位白发如银,却满面红光,生得慈眉善目的老太婆伸手引介道:“这是隐修焦山,名重武林,与武林三老齐名的白发婆婆施老前辈。”   下两名是灰发长须的老人,虎目含威,身材修伟,一身宽大的青袍,悬一把三节熟铜棍,用一只锦囊盛着。   “这两位是巫山双霸,罗干罗坤两昆仲,出入三峡的朋友,无不以结识罗氏双雄为荣。”   第四人身穿灰袍,国字脸,嘴角挂着八字胡,剑眉斜飞入鬓,笑容常挂,身畔未带兵刃。他是与白发婆婆站起迎客者之一,不等天机一剑引介,先自站起笑道:“老朽冯志远,寒舍位于叙州柏树岭,梅老弟如有暇枉顾,老朽当洁樽以待。”   文俊笑问道:“老前辈可是人称伏龙居士的峨嵋冯大侠吗?”   伏龙居士尴尬一笑道:“老弟别多心,匪号乃江湖朋友胡诌而来,其实老朽少年之时,在江中降伏两条鳗王而已,要真遇上了龙,恐怕早就话不到今天哩!”说完哈哈一笑。   第五位也是站起迎客者之一,一头乱糟糟的银发,团团脸,却有苦哈哈的眼鼻五官,愁眉苦脸,像是受尽委屈的可怜虫;一身破烂的百袖衣,油光垢厚,灰中带青,腰带是根大草绳,斜插着一根紫竹打狗棒,一双瘦毛脚,拖着一双缺了两耳的破草鞋,窝囊之至。   文俊不等他开口,先自笑着拱手道:“这位敢情就是侠名满江湖,紫竹杖作不平鸣的紫竹乞北宫老前辈了。”   “哥儿,你好甜的嘴,哈哈!”紫竹狂乞猛笑而起道:“北宫元浑身毛孔都舒服着叶。你叫狂龙,我名狂乞,反正都是狂,咱们有联宗的必要。”   文俊也笑答道:“老前辈见笑了,世人皆清,尔我独狂,不遭天灭,亦不为世所容;老前辈以为然否!”   “说得妙!可惜此间无酒,不然应浮三大白,哈哈!”紫竹狂乞仰天长笑,笑倒椅中。   天机一剑和众道人全皆一皱目,状甚不悦。   第六位老人傲然踞坐,冷笑地睨着文俊。他看去已近百高龄,白发挽在顶端,三角脸,山羊胡,尖嘴薄唇,双目奇小,散发出阵阵绿芒。一身青布大褂,腰带上插着一把似剑非剑精光四射的外门兵刃拘魂令。   文俊心中暗说道:“这家伙眼熟很紧,他的眼神中,流露着刻毒怨恨之光,难道与我有不共戴天的仇怨么?”   “这位是塞外一世之雄欧施主异驹,武林朋友尊称拘魂一令,两位可多亲近。”天机一剑从容地引介。   文俊客套地抱拳一礼道:“欧老名震西陲,在下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堪慰平生。”   拘魂一令鼠目一翻,冷哼一声,阴阴地说道:“你会堪慰平生的,五老峰下杀子之仇,少不得要你还我公道。”   文俊恍然,怪不得觉得眼熟,原来这家伙是绿眼鬼王欧天报的父亲。他淡淡一笑,泰然地说道:“血债血还,又道是除恶务尽,在下等着就是。”   最后一人,就是首先向文俊挑斗的老儿,他被文俊抢白了一顿,正没好气,猛地发出一阵如同枭啼的笑声,一字一吐道:“老夫席雨村,你可记清了。”   “久仰久仰,名字倒是雅致,可惜绰号不大见得人。”文俊也阴森森地回了过去。   席雨村唬地站起,厉声问道:“你出道太晚,怎知老夫名号?小狗你说说看?”   文俊虎视神光倏现,冷然发话道:“在下警告你一声,休得出口伤人。另以为没有人敢犯你的忌讳,在下却是无所顾忌。”   “你试试看?”席雨村跨前两步,目中异彩炽盛。   “阴阳人屠席雨……”   不等文俊说完,阴阳人屠突然以奇疾的身法,掠至文俊座椅前八尺,其黑如墨的左掌,缓缓吐出。   “且慢!”白发婆婆伸拐向前一震。   “好没规矩!”紫竹狂乞也不约而同一杖捣出。   “好歹毒的毒龙掌!”文俊突然亮声大喝,一掌扔出。   “蓬”一声闷响,阴阳人屠被震退后三步,方将身形稳住。   文俊上身摇晃,略一仰身即行恢复原状。   白发婆婆和紫竹竹乞,被强烈的两股气流,震得退后四步,拐和杖几被震飞,“哗啦”一声两人身后坐椅立时支离破碎。   “快退!”天机一剑突然同声暴喝,推椅闪后一丈。   台上除了文俊以外,全退离现场丈余。   两股其冷彻骨的气流,突然发出刺耳锐啸,向两侧卷去,其中并夹有一缕腥膻之味,中人若呕。   文俊寒着脸说道:“你最好是双掌齐运,毒龙掌阴寒,七阳掌可烁石溶金,寒热俱出,大罗天仙亦自难逃;梅某倒得看看你是否浪得虚名。”说完,推椅而起。   原来这阴阳人屠乃三十年前绿林一枭,心狠手辣,横行江湖二十余年,满手血腥,杀人如麻,十年前突然失去踪迹,想不到竟会在这儿现身。   他两手练有两种极端相反的绝学,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大事杀戮,武林朋友畏之如蛇蝎。他嫌人屠之名不雅,谁要叫出他的绰号,准死无疑。   文俊用掌发出九幽玄阴真气,二阴相遇,功深者胜。由于毒龙掌可发出令人血脉腐化的气氛,文俊恐奇毒散飞广阔而伤人,故并未用全力反击。   阴阳人屠吃了一惊,他心中雪亮,白发婆婆和紫竹狂乞的浑雄内劲,并未发生作用,反而被文俊的劲道所震开,即是说,文俊事实上是以一敌三,仍然占了上风。   文俊一步步欺进,阴阳人屠鬼目寒芒暴射,凝气行功,双掌缓缓上提,抱元守一严阵以待。他那一双手左黑右红,令人望之心悸。   巫山双霸兄弟,本与阴阳人屠同为黑道魔星,自然而然地倾向于道上朋友;他俩一打眼色,向文俊身后欺近、   “相好的,有我老花子在呢?”紫竹狂乞一伸紫竹杖,挡住了老大罗干。   “喧宾夺主,也算我老婆子一份。”白发婆婆也一拐点出,拦住了老二罗坤。   巫山双霸真不敢招惹这两个怪人,尤其是紫竹狂乞,惹上他不啻惹火烧身,给你没完。   罗干干笑道:“老花子,你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两位高手艺惊武林,乃千载难逢之良机,你不想上前一观以开眼界么?”   “你还是别上前的好,我老花子是好意,阴阳毒掌一发,管教你魂归地府。旁观者清,你最好还是退远些。”   “老花子,你管的闲事太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生来就是管闲事的。”   “你想和武当派做对么?”罗干抬出大帽子压人了。   “老花子只问是非,不管其他。今日乃是武当与恨海狂龙清理旧债,用不着阁下派外之人多管闲事。假如阁下是武当人,老花子绝不干涉。可惜!武当门人毕竟自爱些,还没有发现厕身绿林之人。”   罗干被挤得下不了台,勃然大怒,伸手按在兵器囊上,恨恨地说道:“你敢藐视我绿林道上的人物?”   “绿林朋友顶天立地颇不乏人。至于阁下嘛,哈哈!还怕人藐视么?”   一旁的勾魂一令冷冷地道:“各位真不通情理。想两胁插刀等会儿再插吧!”   “好!咱们往后算。”   罗干开始打退堂鼓,徐徐退下。   “老花子随时恭候。”   这时,棚中的文俊和阴阳人屠,已准备作生死相拼了。猛地响起一声轰雷也似的暴喝,风起八步,寒涛与炽烈的气流,排山倒海似的向四面猛卷,嗤嗤锐啸,慑人心魄。   草棚在簌簌抖动,棚中之人,被这骇人听闻的雄浑劲道,吓得慌不迭向棚外急退。   文俊一击占了上风,六合须弥功将两股截然不同,凶猛霸道的冷热毒焰震得四散;双方功力相差不太远,两人都未受伤。   阴阳人屠被迫退四步,胯褂凭空多了十条裂痕,他一双阴阳掌无力地缓缓下垂。鬼眼中疲态明显,额上滴下一串豆大汗珠。   他吸一口气,咬牙道:“好小子,你值得骄傲,咱们草坪中再拼百招。”说着,向棚外一步步倒退而出。   文俊缓过一口气,淡淡一笑跟出。   紫竹狂乞低声向身畔的白发婆婆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少年身怀绝学,似未展露直实功夫,阴阳人屠这一记全力狂攻,你我恐难接下呢!”   白发婆婆颔首道:“老身也有此同感。看他年事甚轻,不知是那位高人调教出来的人间骏龙呢?”   “像是六合潜龙的弟子。”紫竹狂乞锁着眉,一面思索道:“他分明用的是六合须弥功。”   白发婆婆懔然说道:“那……那他与阎王令主有渊源了。”   “很难说,阎王令主确是练有六合须弥功,但没有这少年精纯,且相去甚远,据江湖传闻:这少年却与阎王谷水火不兼容,守护神黑白无常曾栽在他手中,此中原委,令人百思莫解。” 第四十章 鹤鸣峰受挫   武当的众老道们,目睹文俊发出奇奥的神功,把艺臻化境的阴阳人屠迫退四步,莫不暗暗惊心。   天机一剑懔然一震,脸色阴沉,突以传音入密之术向师弟赛纯阳道:“掌门师侄所料不差,这娃娃确已修至五气朝元之境了;今日为本派百余年之声誉和命运,委实进退两难。”   “反正进退两难,不如倾力一战,以维本派声誉。”   “师弟少安毋燥,掌门自有安排。天色不早,掌门恐已首途,我们见机行事就是。”   巫山双煞的老大罗干,对一旁的勾魂一令轻声道:“欧老,咱们如不乘机主诛去这小狗,日后不堪设想。这小狗艺业超人,满怀激忿,委实危险可怕之至;连双雄一霸他都敢招惹,十分讨厌呀。”   “咱们觅机先暗中下手,再一并诛之。”   “就这么办。你老弟的七煞牛毛针见血封喉,何不赏他两枚?七煞针乃武林一绝,与紫龙须针和追魂霹雳毒针分庭抗礼,此时正好让大家开一眼界。”   “欧老,可否先与伏龙居士冯老儿一商?”   “不必了,那家伙自诩是大派英雄,要让他知道,准误大事。”   “舍弟可准备截住臭花子,至于那老虔婆……”   “由老夫负责。”   众人先后跟出,勾魂一令向天机一剑频施眼色。紫竹狂乞何等老练?他也向白发婆婆略一颔首,凝神戒备。   草坪正中,阴阳人屠面容狞恶,一红一黑的巨掌,缓缓提至胸前,鬼眼中寒芒闪缩,盯视着徐徐走近的文俊。   文俊一掌当胸,冷冷地说道:“姓席的,你尽量施展吧!”   阴阳人屠冷冰冰地问道:“小辈,六合潜龙是你什么人?”   “你用不着盘根究柢。”   “哼!反正你别想活,说与不说老夫不在乎。”   “你说早了!”文俊一面说,一面逐步欺近。   只一剎那间,人就疾闪。阴阳人屠踏前半步,阴掌斜挥,阳掌急似惊雷,向前一登,潜劲猛吐。   文俊左掌一圈一引,将够可炼石溶金的热流引开,右掌扣指疾弹,随即化掌急封。   阴阳人屠只觉两股神奇的劲道,将阴阳两道潜劲,硬生生化开不能聚合,且向外引,而一缕无可抗拒的阴寒之气,以奇速贯透自己所发的摧山暗劲,猛射心坎大穴。他吃了一惊,错步斜身一掌放出。   文俊似早有准备,欺身抢入,真气充沛于全身,迎着排山倒海似的扑面寒劲,伸虎腕急扣对方腕脉。   这种一流高手比拼,不需拳掌及身,那可以伤入于丈外的真气和暗劲,是以裂石开碑,以血肉之躯去挡,不啻自寻死路。   而文俊心中明白,他已测出阴阳人屠的掌力,绝伤不了他,故而近身相搏,他要冒险活擒阴阳人屠。   阴阳人屠心中一惊,脸上变色,他感到一股奇猛的反震力道,由左掌传到体内,气血为之一窒。他经验老到,知道不妙,赶忙将掌向外一引,消去部分反震力道。   可是他快则快矣,内腑仍然受到重击,只觉心脉一紧,肌肉一弛一张,几乎浑身麻痹。总算他应变奇速,在千钧一发的危机中,斜退五步,文俊的指尖,半厘之差,几乎扫过他的脉门,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文俊一招落空,哼了一声,幽灵似的紧随不舍,伸手便抓,百十个指尖,笼罩住阴阳人屠的胸腹要害之处。   阴阳人屠魂飞天外,挫腰吸腹,一招“如封似闭”连消带打护住要害,反扫文俊掌心和腕脉,他只好硬拼了。   这一瞬间,怒喝连声,同时响起一声狂笑,和铿锵交鸣之声,劲风怒号。   紫竹狂乞和罗坤硬拼了一招,紫竹杖将三截棍崩得回头猛砸,要不是罗坤功力不弱,准被自己的兵刃砸破脑袋。   白发婆婆被勾魂一令震得倒退五步,满头白发似要脱束而飞,勾魂一令的奇门兵刃勾魂令,也刚被伏龙居士一记劈空掌震歪,救下了白发婆婆。   一把无影无形的七煞针,自文俊左后侧飞倒。天机一剑的长剑如银虹经天,也由文俊右后侧攻到。   要不是天机一剑急功心切,挺剑猛扑,七煞针可能射到文俊身畔,胜负难料。   文俊经过几场大斗,耳目又奇锐,动手时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牛鼻子扑到,他岂有不知之理?登时怒火如焚,长啸一声,杀机怒涌。   他双掌突然加三成劲,向前猛扑。阴阳人屠连看也未看清,右腕一紧,不知文俊用何种神奇的手法,将他的右手脉门扣住了。   文俊大吼一声,倏然转身,托起阴阳人屠,向后扫去。   同时,九幽玄阴直气和六和须弥功,以无穷力道突然迸发,“砰”然一声,罡风乍起,气流急旋。   七煞针全部射入阴阳人屠体内,立时了帐,而他临死击出的阴寒歹毒毒龙掌,被文俊发出的神功,向随七煞针扑到的罗干,以更劲更猛的声势迎面涌去。   罗干一时止不住去势,只感到腥风触鼻,浑雄的暗劲已经及身,他只觉头一晕,手心自松,接着眼前一黑,身躯和已脱手的三截棍,与阴阳人屠的尸体一同飞起。   天机一剑鬼精灵,他百忙中一振长剑,在文俊怒吼时向右后方飘身急退,溜在劲风袭体之前了。   响起一声清越龙吟,光华突现,接着传出文俊冷酷无比的嗓音,直透众人心坎:“好不要脸的名门大派高人,眼海狂龙今天又得大开杀戒,要让你们活着,天理何在?”   玉简声倏然响起,四周现出一群群的青道服道侣,剑芒耀目,声势唬人。   “无量寿佛!施主恕贫道无礼。”   赛纯阳清松一剑截出,向光临天机一剑顶门的天残剑掠去,他聪明,不架剑而攻文俊持剑的手腕。   天机三老的老三太极羽士清柏,也挺剑截出。   地闭二仙刚举剑,白发婆婆已一闪而至,冷笑道:“两位道友未免玩火自焚,那么些三流门人,要想围斗天残剑,岂不是飞蛾扑火?将台谷的教训,两位忘了么?”   玄真子傲然地喝问道:“老婆子,你是教训贫道么?”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岂敢岂敢,老身不过提醒道友而已。”   闲散子也插口说道:“你最好快些退出鹤鸣峰,以免有玷不问江湖是非之清誉,对你大有好处。”   “忠言逆耳,真乃是在劫者难逃。老身暂且告退。即使武当能幸胜恨海狂龙,恐怕亦难逃公道。”   白发婆婆长叹一声,点着拐杖缓缓退至林缘。   紫竹狂乞一杖迫退罗坤,向伏龙居士叫唤道:“冯居士,咱们连手!”   伏龙居士一双肉掌,把峨嵋绝学菩提掌发挥得淋漓尽致,将勾魂一令迫得不能近身,每一掌皆力道如山,潜劲远届丈外,罡风如排山倒海,连环进袭。   这时,王笛声愈来愈急,众老道旋舞如风,步步迫近,将形成合围。   老花子一叫唤,伏龙居士已看出危机。皆因武当的玄门剑阵,在武林中号称无敌,与少林的罗汉阵有异曲同工之妙,变化之奇,且益有过之,任何高手入阵,亦无全身而退的机会。他心中一惮忙道:“不成!咱们退,在阵外伺机下手。”   “闯!”老花子喝罢,向东北角掠去。   两人身形快如闪电,几次起落,便上了东北角林梢。勾魂一令和罗坤,也随后撤出。   文俊仰天长啸一声,宛如龙吟凤鸣,光华如电,人影倏隐倏现,急起展开抢攻。   天机三老和地阙二仙五剑纵横,出手五人如一,时又互相交叉出招,剑气嗤嗤锐啸。   每七名青衣老道为一组,共有七组之多,形成七条向左旋转的七个北斗,璇玑在右,玉衡在左,四十九支长剑,恍若万笏朝天,逐步迫近。   文俊心中暗忖:“七星剑阵没甚了不起,且先宰了这五个红衣老道再说。”   五老道功臻化境,功势凌厉无匹,老一辈的武当耆宿华竟名不虚传,进退有序,轻灵飘逸而又凶猛无比。每一剑皆发挥了剑道神随。   文俊先以快攻取敌,无如五老道以静制动,五支剑配合得天衣无缝,毫无可乘之机。   他连攻十剑,皆被五老道以逸待劳从容化解。他心念一转,大周天剑法终于出手。   他身形倏止,光华一剑,天残剑收至胸前,左手剑诀向左一引。   这一剎那间,地阙二仙的两支长剑已递到后心,剑气压体生寒。而天机二老的三支长剑,如闪电似点到,天残剑歪歪斜斜向右一挥,快极地绕身一圈。   首先倒霉的是右方的清松,他明明看到天残剑要绕住自己的剑身,他手中的剑虽是切玉断金的宝剑,可不敢和无坚不摧天残剑硬拼,手腕一沉,剑尖下降半尺,向左划一半弧,避开天残剑急点文俊俊背。   可是他做梦也未想到,天残剑不知怎地,反而贴着他的剑身一拂,他狂叫一声,右掌齐腕断折,一星光华又到了他的眉心。他弄不清那光华是虚是实,忍痛使出铁板桥功夫,身形贴地反穿急退。   第五个倒霉鬼是玄真子,他配合清松的攻势急点文俊右后方肩胁和胯骨,没想到光华突然由他右肩下点到。   他也一沉腕,剑向右挥去,剑过无声,长剑立断,他可没有清松幸运,胁下开缝,大肠由创口冒出。   他大叫一声,向后便倒,几乎与清松同时倒地。天残剑再进一分的话,他不死才是奇迹。   在同一瞬间,蓦地响起另三道齐声怒吼,接着剑啸刺耳,龙吟之声清越,人影乍分。   原来三老道的三支长剑,与天残剑尖相交,四股其劲无匹的剑气一触即分,危极险极!   三老道每一人皆具有一甲子以上的内力修为,三力一合,堪以摧山撼海。文俊毕竟年事过轻,虽功参造化,仍未能一举而摧毁三道浑雄的内力,被震退五步。   三老道仍未能讨得便宜,向后退了六七步,方将身形以千斤坠身法稳住,一个个大惊失色。   这时突然响起了朗唱之声:“天璇为首!”   “天机如海!”   “天权为君!”   “天枢罔极!”   四句唱声发自璇玑四队青衣老道之口,二十八支长剑发出嗡嗡剑鸣,八方涌到。   文俊身形犹未稳住,二十八支长剑如万丈波涛,一涌而至。他奋起余力,大吼一声,攻出一招“罡风扫云”,千百道光华,随身涌起。   七星剑阵变化果然奇奥绝伦,看去是二十八支剑同时攻到,其实全不是那么回事,真正近身的只有四支。每一组的另六名老道,不是将剑搭在同伴的剑上,就是左掌按在身侧同伴的后心上了。   四支剑二上二下,攻进光华涌起之处,但玉衡的三组老道,也在同时攻到,三支剑加入,猛攻起来。   这是玄门,“分身导力”的超凡绝学,四十九人的内力,攻向一点,血肉之躯如何禁受得起?铜墙铁壁也挡不住这全力一击哩!   文俊只觉猛然一震,体内可以反震外力的神奇本能,亦挡不住凶猛的撞击,眼前发黑,且喉中有液体流出,口腔发甜,几乎栽倒。   六支长剑也被天残剑所发的剑气,迫得向后猛震,齐向后退了两步,前进不得,缓了一缓。   文俊受了沉重一击内腑受伤,但他的修为确是超人,瞬即恢复神智。他右手的天残剑无力地下垂,左手即伸入蓝色大革囊中,掏出一把蓝光闪闪的粉末,口中咬牙切齿地,阴狠残忍的神色泛上他的俊面,喃喃地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们,可怪我不得,且说你尝尝大罗金仙也难活命的蓝羽毒鸩。”   他左手徐徐前伸,手指渐松,作势向上飞洒。   “咚咚咚……”一阵沉闷的鼓声,突自四面八方响起,并传来九嶷山主开碑手云彪那雄迈的嗓音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咱们上啊!别让牛鼻子们溜了。”   林深叶茂处,突然传出数声辣厉的惨号,兵刃交击之声大起,显然九嶷山主率群雄赶到,和武当的老道拼了。   文俊一怔,歹毒绝伦的蓝羽毒鸩粉末由指缝中漏出些许,身侧两名老道突然狂叫一声,扔剑扑倒,哀号声动人心魂。只一眨眼间,两老道脸色已变为蓝色。   “蓝羽毒鸩!”天机一剑惊骇大呼,又道:“快退!”   他这一叫,七星剑阵立时大乱,众道侣纷纷变色后撤。   眼看两道人在哀号狂叫声中死去,文俊心中一软,徐徐放手入囊,一面凝神调息。   正东鹤鸣峰下,突然传来一声感人心弦的长啸,声浪以排山倒海的声威,传至文俊耳畔。沉闷,劲急,令人闻之即感到五内如焚,又似心向万丈深渊疾沉下来。   四周呼喝之声沉寂,武当弟子一个个捧剑肃立,似亦为啸声所撼,正在以玄门心法抗拒啸声。   文俊内腑受伤,但他的九如心法乃是武林绝学,啸声传到,他身躯略为一颤动,随即平静,心中忖道:“这人以千里传音之术,导落魄神者伤我,如不是我功力深厚,定然丧身于此。”   他心中思忖,无名火勃然上冲,探囊取出两片千年玄参纳入口中,运气一周天,强行将内伤压住,光华一闪,天残剑锈迹剑倏敛,这证明了他的功力,并未因内伤就减弱。   啸声绵绵不绝,如狂涛狂涌,良久方息。不久,两条淡淡红影快如星飞电掣,由峰下赶来,越丘度枝几如大鸟,片刻即入到斗场。   文俊星目中杀机炽盛,暗骂道:“一丘之貉,蛇鼠同穴,这次可饶你不得。”   来人是两名身穿红袍的老道,其一正是昆仑宿剑圣至真。另一名走在前面,轻功超尘拔俗似若凌空飞行,起落间轻如飞絮,点尘不惊,更无风声带出。他身穿大明所规定的红色道官服,腰悬一把形式奇古的三尺长剑,凤目剑眉,三绺长须洁白如银,垂至胸际,脸上甚少皱纹,看去不过四十许人,唯有那银须和鬓角的白发,证明他是古稀以上的老人了。   两人一落地面,直向文俊掠去。所有的道侣,皆瞑目屹立调息,如痴如醉,似乎未知有人光临。   银须老道一触文俊那冷电也似的湛湛神光,和光华耀目的天残剑,似乎吃了一惊,脱口低声道:“果然功参化境,不为落魄神音所制,他好精深的功力啊!”   “此人一日安在,六大门派将寝食难安。”剑圣接口道。   “道兄所说不差,这人目光饱含怨毒,满怀激忿,行事不计任何后果,端的可虞。”   “掌门是先传讯呢,抑或先会他一会?”   “道兄不必多虑,目下以按预定计划行事为宜。但他既然光临武当,贫道断无不招待之理。”两人一面说,一面向文俊身前掠近。   文俊冷哼一声,天残剑徐举,左脚踏前半步,左手剑诀徐引,功凝剑尖。突然,他身形平空贴地飞射,光华疾闪,虚虚实实的剑影,向老道洒去。   两老道未料到文俊会突然出手,左右急分,闪身、避剑、撒剑,一气呵成,端的不愧一代名家。   白须老道撤下的长剑,发出龙吟也似的啸音,剑身发出蒙蒙青虹,难以分辨剑身是虹,抑或青虹是剑,令人望之,只觉彻体生寒。   这就是武林三大名剑之一,武当镇山之宝寒英神剑。不用问,这老道准是武当掌门玉道人道全无疑。   罡风怒号,剑啸震耳,光华与青虹银芒,一涨一缩,一触即分,三条人影分三方暴退。谁也未看清他们如何换招的,更没有看清谁优谁劣,反正在快逾电闪之中,三人乍合乍分,不知谁占了上风。   文俊胸前起伏不定,内腑又受到震荡,真气已有浮动之象,经百脉着实有点不对劲,但他吸入一口气,压下伤势,天残剑重行举起,剑上光华已不如先前之盛了。   蓦地里,鹤鸣峰腰响起一声哈哈大笑,音浪似若殷雷,直贯众人耳膜。   三人神色一弛,侧目向峰腰看去。四周众道侣,和林中被落魄神音震迷之群雄,全皆尽然苏醒。   在两里外峰腰一块凸出的巨崖上,站着一双皓发男女,远远看去,尚可看出他们的身材迥异常人。两人并肩站立,一身青袍褂,手中各持一根山藤杖,迎风并立,白发飘摇,衣袂飘举。虽则看不清面目。但轮廊依稀可辨。   笑声一落,众人只觉林梢掠过一双巨大苍影,奇疾无比,到了三人上空,突然“嘎嘎”两声鹰鸣,苍影凌空直上,半空里绕飞半匝,箭似向远处崖上一对年老男女飞去。   只一眨眼间,便停落在两老身侧。   玉道人向剑圣低声道:“无双老二位老前辈驾临,咱们只好就此罢手了。”   剑圣似信不信地问道:“怎么?他们还健在人间?”   玉道人说道:“不但无双老健在,一僧三道同样活得好好地,甚至会在江湖屡现仙踪呢。”   “他们不会管我们的闲事吧?”   “会的,遇上他们可难说话,就凭他们那对灵禽巨鸳,也够人心惊胆跳。”   文俊一听崖上那双老夫妇,就是与一僧三道齐名的无双老,正待运神目看清他俩的脸容,玉道人却收剑入鞘,向他微微一笑,稽首一礼道:“梅施主请了,贫道玉道人道全,迟来一步,施主海函。”   文俊冷冷地说道:“你该早来一步,哼!不然贵派门人,不死在梅某天残剑下,亦丧神于天下至毒的蓝羽毒鸩中。梅某既名恨海狂龙,杀百人自不会手软。”   “敝派门下自非施主之敌,贫道倒是深信不疑。”   “不信不可再行一试。”   “今日已无机会,贫道知道施主乃是英雄豪杰,艺惊武林,誉为武林第一亦不为过。”   “牛鼻子,你最好少说废话。”   “撇开施主与本派门下之恩怨不谈,施主刚才那一招‘怒海藏针’,不论火候与功力,皆胜似当年的恨海狂人,好教贫道羡慕得紧。”   文俊冷冷地说道:“快言归正传了。”   “贫道有一不情之请。”   “有话快说。”   玉道人仍然心平气和地说道:“小事一件。贫道心仪施主的神奇剑法,拟于日后向主施主请益一二。”   “不需日后,你何不再上?”   “目下实非其时。池洲东北十余里,临江有一座七星山,施主可知这座小山么?”   “梅某不知。”   “那是座尚具微名的小山,中面有座七星观,乃敝派在江南各省之另一道院。”   “还是废话!梅某可无暇盘查贵派根柢。”   “今日乃是九月初九,十月初十日时正,贫道在七观星恭候大驾,施主可敢再次前往践约呢?”   “是单打独斗呢,抑或贵派全体皆到?”   “敝派如全体出动,岂不声誉扫地?”   “贵派早已声誉扫地了,何用顾及?哼!梅某准到。”   玉道人微笑颔首道:“贫道敬候大驾。别忘了,十月初十日,池洲七星山七星观见面。天色不早,施主请称玉敝派鹤鸣别院小息,贫道已洁樽相候多时。”   “梅某没空,十月初十日午时见。”   文俊说完,将剑入鞘,直出林外找开碑手云彪去了。   玉道人直待文俊去远,举目向鹤鸣峰看去,巨崖上,已不见了无双老两人两鹫的踪迹。   剑圣点头自语道:“这狂小子真有种,天真得叫人吃惊。”   “这种目中无人的后生晚辈,最易上当。无他,英雄之念太浓重,历练不够所致也。”   “这次他可准死无疑了。”   “道兄,我们分头行事吧,请知会同道一声,必须与十月初十日卯时正,方可在七星观聚会,免至泄露行藏,如功败垂成,武林将人人自危矣。”   “贫道就此告辞,将道兄之计禀知敝派掌门。”   两人正稽首道别之际,西角突然传出勾魂一令和巫山双霸的老二罗坤,数声辣厉的狂叫,还有文俊的冷笑声。两老道一怔,随向辣厉狂叫声发起处扑去。   ※※※   翌日凌晨,均州官道飞骑之上,文俊脸色泛灰,伏鞍向东狂奔。   他内伤沉重,急于觅地调养,可是九嶷山主等人不忍离他而去,坚持等他在鹤鸣峰附近就地疗伤,方肯如命道别各奔前程。   也是文俊太过良善,不忍让这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卷入是非,故乃夤夜悄悄溜走,赶奔保康故里神异古洞将养,以免旁及他人。   一有些江湖好汉们,出身门派不值一提,太多是家学渊源者居多,万一与像武当等名门大派冲突,不啻飞蛾扑火,日后准无容身之地。文俊知道武林中实无是非可言,宁愿一身当之,不愿连累朋友,这也是他的可爱之处。   他可没料到,在那湖广省境,遍布荆棘,危机四伏;他那一身蓝劲装,已成了众矢之的。   他一夜间驰出武当地境,九嶷山主等却在鹤鸣峰附近乱了一夜,等他们闻讯赶去,已经晚了一步。   老河口对岸,北距冷水河十余里,汉水狂野地奔流。武当余脉傍水起伏。这一带山区,原始森林绵延不绝,官道依山傍水南下,险峻之处比比皆是。   这是第二天入暮时分,文俊利用一夜时间,以真气自疗之术,排出经脉内血液,离复原之期不远。   幸亏他自幼饮用玉浆,浑身坚如金钢,若不是四十九名高手全力一击,要伤他那是不可能之事。   官道绕过一个山嘴,向右穿过一座密林。文俊虽精力尚未复原,但耳目仍然锐利非常,马向前疾驰,景物却一一入目。入暮时分,正是倦鸟归林之际,但密林上空,各种飞禽盘旋噪鸣,其声急躁尖厉无比。   文俊心中一动,顿生戒心,抓起鞍后小包裹在背上,左手扣了一把黑白棋子,马如流矢,向林中内奔去。   林密草深,古松杂草交结,这里面如果埋伏下上万兵马,亦非不可能之事。   入林里余,官道向右一折。蓦地一声慑人心魄的锐啸发自前面林中,把顶上的鸟雀惊得四散飞逸。   文俊勒疆,飞跃下地。啸声倏止,左右密林飞出十余枚寒星,向文俊一闪即至。   文俊早有防备,双脚一沾地,左掌倏扬,身形也凌空升起,半空中光华涌现,天残剑出鞘。十余枚寒星在他身下掠过,林中也传出数声濒死惨号。   文俊本想扑入林中搜寻,前面衣袂飘风之声凛然,现出四名黑巾蒙面的大汉,剑隐肘后,一字排开。   “见不得人的狗东西,看剑!”   文俊声出人到,剑闪万道光华,凌空下扑四大汉。   四大汉身手委实了得,左右一分,四剑招出“万笏朝天”,急迎文俊下盘空档。   文俊急变“怒鹰翻翔”,左肩一纵,半空中突然向右扭转虎躯,放出一招“回龙引凤”。   双方都用了全力,响起一声剑啸,人影倏分,文俊亦落下地来,只觉真气翻涌,不由暗惊道:“这四人功力奇高,因何以巾蒙面隐起行藏?”   四大汉退至路旁方行隐住身形,左首两人的剑身,被天残剑留下半寸深的剑痕。右首两人首当其冲,剑尖断了近尺。   在黑巾覆罩下,看不见他们的脸上神情,但由他们胸前起伏和握剑之手微颤中,可知他们确是吃惊非小;这种凌空下扑,半途转身出招的奇奥身法,确把他们吓着了。   “你们的功力足以跻身一流高手之林,为何掩起本来面目?身为武林之雄,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未免有贪生怕死,偷鸡摸狗之嫌。”文俊冷然发话,语利如刀。   可是四大汉不为所动,以凌厉的目光作为答复。   文俊傲然环顾四周,突向右侧林中喝道:“都滚出来吧!恨海狂不在乎人多。”   喝声一落,林中传一阵哈哈狂笑,笑声中,左右林中缓步走出两拨彪悍江湖人。   文俊心中了俱,暗说:“不好!我内伤未愈,势难久斗,却又遇上硬对头,看来恐要埋骨于此。”   左侧的人群中,最前面那人身材修伟,白须白发,尖顶尖腮,颧突牙露,朝天鼻,眼皮下搭,目中阴晴不定,正是徐家湾现身,宇内凶名四播的阎王令主卜世昌。   他身后第一人正是活阎王卜成梁,这人在徐家湾曾与文俊生死相拼,险此两败俱伤,文俊对他记忆尤深。   后面依次是屡次逃命的两大守护神,白无常巴龙,黑无常焦虎。   白无常没有左耳,吊着光秃秃没有手掌的右腕,狠狠地盯着文俊,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黑无常被击掉四枚大牙,腮帮子瘪瘪地,他的目光尤其怨毒,像要生咬文俊方肯甘心似的。   再后是十大报应神,大都是熟面孔,计有一笔擎天古飞扬、单掌开碑向化文、无敌神剑寇春风、袖里乾坤冷仲晦、火眼狡倪符唯一,氲氤散人玄清、火龙尊者达禅、六盘鬼婆廖迎春、玄衣仙子聂翠华。十大报应中,百毒书生辛啸天已死在蓝羽毒鸩之下,抱恨长湖,故只剩下九人。   文俊对玄衣仙子华翠黛——即聂翠华——未脱离离阎王谷之事,大惑不解,也大为不满,故就多看了她一眼。   华姑娘面色凛然,略现惶急之色,随又恢复平静。   玄衣仙子身侧,有三个美艳绝伦的少妇,有两个文俊以得,那是绿飞鸿卜雁、红燕子卜燕。两人表情迥异,绿飞鸿惶急,红燕子惨然,文俊可无暇分析她们的心情。   另一名少妇一身粉红罗裳,光是她那销魂荡魄的目光,就可令人浑身发软;她是卜成梁之妻雁燕两女之母,人称王面罗剎的淫妇金窈娘。   左右分列着二十四名黑衣大汉。最后面抄手立着一个神定气闲,獐头鼠目的古稀老人,文俊可不认识他姓甚名谁。   右侧林中现身之人,太多是生脸孔,仅有一人文俊曾在江西见过,并且将他要打跑的铜陵怀远镖局,江南省总镖头凤翅金刀侯如虎是也。   为首一人气度雍容,年约七十开处,端的人才一表,狮鼻海口,隆准粗眉,虎目精光四射,虬须盈尺,看去十分威猛,身长八尺以上,鸢肩猿臂,雄伟唬人。   他身穿万字团花对襟劲装,头戴英雄巾,脚踏短统快靴,腰中鸾带下,悬着一把长仅尺八,看去金光闪闪的黄色漆金挂囊,里面是他成名兵刃金虎爪。   文俊早已听三音妙尼说过这人的名字,认得他是目下白道盟主,武胜关尊称北斗公,无人敢呼名道姓的插翅虎耿天雄。   耿天雄身后,是十余名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其中最有名的是:四川省总镖头夺魄神旗纪威,乃是峨嵋的俗家高弟。   河南单鞭断魂凌健,这家伙在氲氤山庄露过脸,和阎王谷的报应神火眼狻猊拼过两掌。河北五虎神枪桑天佑。山东百步神拳易坤。震天神箭丘宁。最末一位是凤翅金刀侯如虎。另几人名望不够高,不提。   这一群人左右,有二十四名身穿白绢悬刀背剑挂囊的大汉护卫着,气势及排场皆不输阎王谷之人。   文俊心中暗惊,但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冷然注视众人一眼,突然仰天狂笑不已。   阎王令主一皱眉,脸泛杀机。   插翅虎不一代霸才,胸中城府甚深,他也淡淡一笑,似未在意文俊的傲态,待文俊说完,方笑问道:“小友,你可知你面前站的是何许人物?这种傲态,岂不是目无尊长,太目中无人了么?”   “阁下可是白道盟主耿……”   凤翅金刀截住文俊往下说道:“住口!你敢直呼盟主之名讳?真是罪该万死。”   “姓侯的,你是好免开尊口。”文俊向他一噘嘴,又道:“你忘了损刀之辱了,朋友!”   凤翅金刀怒上上冲,手按刀把便待抢出。耿天雄冲他淡淡一笑,略一摆手,他只好乖乖止步向文俊瞪眼。   “老夫卜世昌,阁下大不会忘了吧?”阎王令主老奸巨猾,不等文俊找他,抢先说了。   文俊也冷然地说道:“长湖徐家湾,咱们曾有一面之缘,怎会忘了。”   “刚才阁下狂笑,事必有因,能见告么?”   “梅某狂笑自然有因。今日武林之中,无法无天,黑白不分,在这古道密林中,黑白道枭雄同时现身,水火不容之人,竟然连手对付梅某,岂不可笑。”   耿天雄接口道:“那怪你自己,小友!你自号恨海狂龙,声言与武林为敌,黑白道朋友皆是武林一脉,不忍见唇亡齿寒俯首被话之痛,只好被迫连手,小友当能见谅我等苦衷,此乃事不得已。”   文俊阴笑道:“好说好说,堂皇之至。黑白两道如毛之附皮,没有黑道朋友偷鸡摸狗,要白道好汉则甚?不过梅某认为,唇齿及皮毛,皆不足以喻两者之关系,倒不如用狼狈二字,却是至当比喻,盟主以为然否?”   耿天雄还来不及生气,阎王令主已是怒火冲天。   黑无常向白无常一打眼色,鬼嚎一声,一左一右两根丧门棒,挟无穷劲道袭到,阴寒腥臭之气,中人欲呕。   “糟!”活阎王急叫一声,随后扑出。   他曾和文俊硬拼一掌,却不知凤姑娘运玄天神罡震回两人所发的掌力,他还认为文俊的功力足以和他五十年苦练得来的先天真气相抗呢。   黑白两无常数次吃了大亏,这次挟忿扑出,确是不智之举,故急忙扑出相助。   可是晚了半步。文俊存心毙敌,不再留情,丧门棒急如电闪递到,玄阴僵尸毒功如潮而至,他不动声色,直待劲棒行将及身,方信手一剑挥出。   他极少用挥剑,这次觑准好机,手下绝情,剑出,双足齐飞。光华一闪,黑白无常棒断头飞,尸身被文俊踢飞五丈开外,撞倒两株大树,立时砸成肩鸭。   在血雨飞溅中,活阎王电掠而至,奇门兵刃阎王令迎头便砸,攻出一招“泰山压顶”,半途一扭身,突变“挥鞭断流”,端的奇奥绝伦,火候老到。   文俊身形未定,身形右斜,一招“扫穴犁庭”,挥出一剑,一招中含切钻挑三诀,变化无穷十分霸道。   两人出招快逾电光石火,去势奇急,全用上了十成劲道,存心一招毙敌,“嗤”一声响,两人的兵刃在相触之瞬间,一向上一向下交错而过,浑雄的内劲将兵刃震开。活阎王被震得向下一挫,感到右臂如受巨锤撞击,气血翻涌。   他大吃一惊,浑身一震,正想向左横飘闪避,光华已到了面门。人到绝地自然生出与敌偕亡的意念,他一挫钢牙,反手一剑截出,仅练有五成的六合须弥功,突然由左掌发出,他要和文俊拼个同归于尽。   岂知文俊已在六合潜龙口中,知道阎王令主乃是六合潜龙之徒。   在五老峰下,溟海黑龙迫阎王令主说出六合潜龙隐居之所,卜世昌畏死出卖乃师,方有双龙聚会之事。   文俊自双龙死于蛊菌毒时,已猜想到必是阎王令主所为,可惜找不出证据。在昊天堡擒拿五毒判官苗成的师弟,那人供出苗成有蛊菌毒,而他们的师父圣手华佗毕天虹,目下正在阎王谷中隐身,这已经够明朗了。   阎王令主练有六合须弥功,他的儿子活阎王岂有不练之理?文俊早防他有些一着,九幽玄阴真气已在扑下时发出。   九幽玄阴真气正是六须弥功的死对头,一分一合,一聚一散,谁的功力深厚谁就稳操胜券,活阎王的功力,比文俊相去远甚,想得到要糟。   两股绝端相反的力道一接,“丝”一声卷起无数气流,向四周散去。   接着是一声吼叫,人影疾闪,一笔擎天和单掌开碑双双抢出文昌笔去势如雷如电,劈空掌排山倒海,齐向文俊攻去。   活阎王真是洪福齐天,也可说命不该绝,在天残剑削断奇门刃阎王令之际,九幽玄阴真气已先行袭到,他感到口中一甜,被沉重如山的浑雄劲道推倒于地,天残剑一发之差,在他顶门掠过,顶上的英雄巾和发结飞扬,差点丢掉天灵盖。   他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被后来抢出的火眼狻猊和袖里乾坤救回,已经奄奄一息了。   在阎王令主大惊失色,玉面罗剎尖叫扑出的瞬间,文俊已大发神威,一掌击毙单掌开碑,一招“怒海藏针”贯穿了一笔擎天的眉心,退回路中去了。   片刻之间,文梅力歼四名宇内闻名的高手,重伤活阎王,把群雄镇住了。   “给我退下!”阎王令主向扑出的玉面罗剎大喝,又向无敌神剑寇春风沉声道:“你与我先擒下他,含光剑天下无敌,只它可以对付天残剑。”   无敌神剑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他是文俊手下的亡魂,在江西他还受辱而退,目下怎是文俊的敌手?   阎王令主命他出手,简直要他的老命。   只是绿飞红知道他的苦衷,便轻声对阎王令主道:“爷爷,寇叔叔不成,何不将含光剑借与聂姐姐?聂姐姐的剑术足以应付哩。”   这贱货心细如发,已看出玄衣仙子对文俊怀有不平凡的感情。   唯有女人方足以了解女人,她由玄衣仙子的目光中,已看出端倪来了。最毒妇人心,她对文俊爱入骨也恨入骨,不得另一个女人对文俊怀有爱念,故而怂恿乃祖着玄衣仙子出战。   阎王令主可没想到这一着,却向寇春风一挥手,并对大和尚火龙尊者说:“达禅大师功臻化境,可与寇老弟连手擒他。”   达禅和寇春风双双纵出,正欲撤兵刃。却见对面的耿盟主向他们连连摆手,而且目光却注视着阎王令主,嘴唇轻动,显然正在用传音入密之术,与令主说话。   他们确是在用传音入密之术谈话,耿天雄说:“卜兄难道忘了闻人堡主么?以他那一身武林绝学,加上宝刀赤焰剑,仍然败在这小子之手,着贵谷十大报应神出战,不啻以卵击石,卜兄三思。”   阎王令主也要用传音之术问道:“耿兄意下如何?要是你我出手,岂不有失礼面?”他十分狡猾,语中将耿天雄带出。   “目下唯有合力歼之一途可循,不计其他。”   “那也好,兄弟先上,耿兄请随后接应。”   “弟即挥众扑上,请!”   阎王令主目中寒芒大盛,撒下腰畔成名兵刃阎王令,大剌剌上前,向文俊走去。   插翅虎也缓步走出,在皮囊中散出一把形如虎爪,金光闪闪的奇怪兵刃,长约尺八,柄粗如儿臂,爪端五指屈曲如拳,可以随意伸张或抓拢,指长八寸,伸缩自如,伸开时凭空长出八寸,端的令人防不胜防。   高手相搏,生死毫发之差,假使能突然于将及身之瞬间增加八寸,结局将不言可知。   不只此也,爪缝中共有四杖歹毒绝伦,见血封喉的小型五虎断魂钉,以机簧崩出,不发则已,发则对方必死。   他凭这一支以紫金掺钢母铸成的霸道兵刃,经历无数次剑海刀山,打出白道盟主的地位,见这虎爪确是至宝。   两人一动,双方的手下纷纷撤兵刃四下里一分。   一次教训一次乖,文俊在七星剑阵中让老道们得手,分身导力之术几乎要了他的小命,所以一见众人齐上,便暗自警惕心说:“可不能让他们有使用分身导力的机会,我得冲散他们。”   心中在说,马上付诸行动,清啸一声,人影一闪,几乎形影俱渺,像是幽灵遁影。   光华似电,首先扑向心中发毛的无敌神剑寇春风。含光剑乃武林三大名剑之一,千古神刃确是不凡,两道光华飞舞中,龙吟之声大起,剑气锐啸。   无敌神剑浪得虚名,也许在其他场合中确是无敌,遇上了天残剑合该倒霉。   他心中原虚,一动手更是害怕,直退了五步封出五剑,方化解文俊一招“飞星逐月”,闹了个手忙脚乱。   一旁的火龙尊者大吼一声,急忙抢进助攻,沉重的龙头方便铲疾吐,“呼”一声响,火焰狂射,热流迫得文俊退后一步,一伏身贴地卷进,击出一招“怒海藏针”。   怪!光华暴进的瞬间,由龙头喷出的火焰,突然熄灭,而一股彻骨寒流,已贯穿了大和尚的脑袋。   文俊再次发现天残剑的妙处,一把抓过龙头方便铲,顺手向飞扑而至的阎王令主扔去,身形急闪,光华已到了惊魂未定,毛骨悚然而立的无敌神剑顶门。   无敌神剑本能的横飘八尺,一剑挥出。可是双方的功力相去甚远,他感到手腕一凉,含光剑连手掌都奉送了文俊手中,耳听左侧一声狂叫,便已晕死扑倒。   那一声狂叫,发自河南省总镖头凤翅金刀之口。他从左侧挥刀直上,要捡便宜,却被文俊一手撕掉寇春风的手掌,夺过含光剑的同时,斜剑里攻出一招“寒梅吐蕊”,结实地刺了他一十五剑,在他心胸腹留下了三朵梅花形剑痕,共中十五剑之多。江南省怀远镖局的总镖头,接不下一招。这一剎那间,厉叱之声暴起,剑海刀山一拥而至。   同一瞬间,三支劲矢破空飞到,来势之疾,令人肉眼难辨,箭到,箫声犹未到达。文俊虽有神耳,但长箭乃是从后飞到,不带丝毫风声,直抵文俊后心方突然发现不妙。他不知是何种暗器,百忙中向后一掌反拍,六合须弥功以十成劲道蓦地爆发;含光剑以骇人听闻的神速,向后飞去。   “轰”的一声大震,六合须弥功的音爆,加上三支震天箭的爆炸声,宛若半天里响起一声乍雷,震得刚近身的贼人血肉横飞,狂叫之声大起。   后面密林边引弓待发第二次神箭的震天神剑岳宁,被文俊向后扔去的含光剑贯穿了心窝,几乎变成了两截;含光剑劲道未衰,向林木深处隐入。自此,三大名剑中的千古神刃含光,再也未在江湖出现,不知落在何处。   文俊竭全力运功自救,本就心血浮动:震天剑同时爆炸,力道足以化铁碎钢,与六合须弥功的劲道一接,反震的力道更大,想得到要糟。他只觉背部一股强大的推力,把他向前一撞,像一座山向前压来,身不由己向前扑倒,眼前一阵黑,嘴角鲜血阵阵涌流。   但他神智仍然清明,挣扎着爬起,天残剑本能地一剑挥出,在身前涌起一道绣迹斑斑的剑墙,千百道歪歪斜斜的剑影,令人无法揣摸其来。这是大周天剑法中,守得最严密变化也最神奥的“孕育万机”。可惜他已经无力将天残剑的绣迹隐去,不然凡是近身八尺之人,绝难幸免。   这石破天惊的一震之威,地上尸横五具,其中有单鞭断魂凌建,氤氲散人玄清,另三名是阎王谷的黑衣大汉。   阎王令主和插翅虎为了保持身分,缓缓上前,反而逃掉一劫,未受波及。但他们眼前惨剧发生,被文俊的绝世神功惊得呆住了。   阎王令主想不到文俊的六合须弥功会有如此精纯,宇宙神龙在汉中府夺得文俊的黑龙剑,莅监阎王谷以剑易艺之时,谈起文俊的六合须弥功如何高明,他还未予置信,今天目睹其事,他只感到毛骨悚然。   他想赶快离开,但情势已变,文俊的天残剑光华消失,玉面泛灰口角滴血,不用问,准是身负重伤,已至油尽灯枯之境了。他在惊惧中泛起了无穷希望,向插翅虎望去。   插翅虎耿天雄也正向他望来,两人心意相通,会意地略一点头,随即揉身扑上。   另一面扑上的是一条黑影,那是玄衣仙子聂翠华,她凤目中泪光烁然,银牙紧咬挺剑急截插翅虎。   “哼!果不出所料。”绿飞鸿早已在旁戒备,妒火中烧,语音一起,即一剑截出。两人功力相当,响起一声金铁清鸣,一红一黑的身影各退三步。   同一瞬间,绣影一敛一张,阎王令主插翅虎同时暴退一丈,每人的袖底,皆现出两道细小的剑痕。 第四十一章 爱之深恨之切   他们在出招击向文俊时,突然绣影不是以直线射出的,而是神奇地扭曲闪动,大异常情,乃是不可能之事,可是事实俱在,不容怀疑,他们一令一爪刚切入锈影,袖底已感到寒气侵骨。这两个宇内双凶,毕竟身手超人,而且经验丰富,在危机一发中硬将暴进的身形撤回。看了袖底留下的天残剑痕,两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文俊眼前仍然模糊不清,仅是凭听风辨位术运剑,求生本能支持着他,虽浑身发软亦屹立不倒。   插翅虎两人惊怒交加,煞气直冲华盖,阎王令主一挫钢牙,说道:“这小子用的是甚么剑法神奇诡异,大异常规,咱们得活擒他迫出内情,再缓缓让他饱受凌迟之苦,方消心头之恨。”   插翅虎说道:“人可任卜兄处治,兄弟要的是天残剑。”   “耿兄如此分派,兄弟深以为然,但如何近身擒人,耿兄可有高见?”   “卜兄的霹雳针,兄弟的五虎断魂针,皆是天下奇毒,霸道绝伦之物,绝不可用,何不请令媳下手,令媳一手三暗器为江湖一绝,大可一敌身手给兄弟一开眼界。”   两人皆以传音入密之术说话,外人皆不知内情。两位主人在一旁边商议,其余的人全挺兵刃在一旁戒备。   绿飞鸿和玄衣仙子拼了一招,又重行扑上。   “四妹,你疯了么?”红燕子闪在两人中间,向乃妹喝问。   绿飞鸿粉面铁青,气呼呼地说道:“我才不疯,那泼妇想救姓梅的;你看看她那情急模样,先擒下她再说。”说完,便想绕过红燕子的身侧。   天色即将尽黑,人影模糊,玄衣仙子脸上的表情已难分辨,但仍根本不理红燕子姐妹,面向文俊缓缓举步。   天空中响起两声鹰鸣,宿鸟突然惊鸣不已。   红燕子又将乃妹截住说道:“且慢!从井救人,智者不为,何况在两方高手环伺之下,你怎能胡说八道?”   她这话其实是说给玄衣仙子听的,文俊在五老峰下以德报怨,救她于黑龙淫液之下,大病半月,致令文俊蒙上江湖淫贼之名。她不像乃妹淫荡,本性亦不坏,常因此耿耿于怀,时想觅恩图报。可是双方仇怨深结,化解无由,她只好徐待机缘,聊尽此心而已。   玄衣仙子的神情,她何尝不知。上次五老峰下拦截文俊时,玄衣仙子亦是参予者之一,自那次事后,玄衣仙子性情更为抑郁,举动迥异,有时幽幽叹息,时而独自低鬟苦笑,比往昔更为孤僻,更不易亲近。非女人不足以说了解女人,红燕子虽不知玄衣仙子与文俊交往内情,但已出她定然陷入绝望的情网中不能自拔了;至于对方是谁,任谁也不知底细,今天总算真象大白。   玄衣仙子果然矍然一惊,她想:目下局势已不可收拾,多死一人干事无补,何不静观变化,相机救他呢?   这时,所有的人紧张地注视着文俊,他手中的天残剑指向前方,身形摇晃不定,正在运功调息。   插翅虎和阎主令主缓缓移步,一左一右徐徐举步。正前方,是一身淡红彩裳,艳极媚极的玉面罗剎金窈娘,她双掌提至胸前,举步缓缓欺近。   文俊已逐渐清醒,星目中神光渐复,天残剑的绣迹,亦在缓缓褪去。   蓦的两声长笑,一令一爪左右齐出,罡风突发。   玉面罗剎双手齐扬,淬毒针五芒球漫天飞舞,柳叶回风刀盘旋而飞,有些发出锐啸,有些无影无声,向文俊胸腹飞射而去。   一令一爪一近文俊,天残剑再度扬威,两朵剑花左右急射,剑气丝丝刺耳。兵刃相触之前,如山暗劲先行相搏,文俊虽说仅可用上四成劲,但神奇的大周天剑法,却有夺天地造化之功;所发的内家真力虽震回,但剑尖却由一令一爪的空隙中一切而入。   两个宇内凶人不想三败俱伤,各怀私念,赶忙封招急退,差点儿被天残剑点中。文俊也力竭欲倒,摇摇欲坠,天残剑又恢复原状,星目中神光倏敛。三种歹毒暗器恰好射到,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   文俊神智仍清,虽已惊觉到危险到危机一发,但已无力回避,百十枚暗器四面射到,会绕旋的回风刀委实防不胜防。想探囊放蓝羽毒鸩天下至毒,已经无力取出了。   五芒珠着体即堕,回风刀把他的蓝色劲装划了无数裂缝,只有淬毒针霸道,射入腹股三分之深即无力再进,共中二十枚之多。他浑身坚逾金石,但仍难完全反震玉面罗剎的全力一击,浑身一震,屈下一腿坐倒在地。   在叱喝和尖叫声中,阎王令主和插翅虎不约而同,齐向文俊扑去。   玄衣仙子本决定以后相机行事,可是一个身陷情网之人,感情异常脆弱,易于冲动,更经不起打击,眼看心上人生死须臾,一切打算全化乌有,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救他!   她凄唤一声,舍命扑出。   蓦地里,推山裂石的狂风卷落,罡风如怒涛澎湃,林木纷折,大道上走石飞砂,两团硕大无朋的黑影自天而降,急似奔雷,黑影之前,两双火眼金晴光亮如电,慑人心魂。   在场的高手们惊得浑身发抖,只一瞬间,狂叫着向林中飞逃,跌跌爬爬狼狈已极。两个宇内凶人见多识广,大惊失色,举兵刃向上急挥,双足一点火速后退。   玄衣仙子起步在后,罡风压体她便趴伏在地,没命地向文俊爬去,利用两黑影追袭众人的瞬间,他爬近文俊,颤声轻唤:“梅恩公,我是毕翠黛,我负你离开这儿。”   她拉起文俊虎腕,取下天残剑迅速归鞘,背起文俊窜入林中,向西面山林密处逃去。   文俊心中清醒,他想挣扎,可是浑身力道尽失,只好由她摆布。   这期间,只有一人看得真切,那是绿飞鸿;她被乃姐拦住,气得杏眼中冒出火来,赌气走到林缘,死盯着玄衣仙子。这泼辣妇以前曾对文俊说:得不到你只有杀你;她得不到文俊,连杀他她也干,怎肯让另一个女人插入其间?所以把玄衣仙女恨得牙痒痒地。   黑影突然凌空向众人袭击,别的人亡魂似的逃命不迭,她在一旁看得真切,感到诧异万分,怎么凌空下击的怪物,并未向玄仙子袭击?玄衣仙子一走,场中正乱得一塌糊涂,她来不及出声交代,跟踪便追。   众人被怪物突然猛袭,措手不及,闹了个手忙脚乱,伤亡枕藉,等他们避入林中,惊魂初定已不见怪物的踪迹,只有夜空中传来一阵急躁的鹰鸣,久久不绝。终于越去越远,良久方寂。   插翅虎对身畔的阎王令主道:“卜兄,咱们还是赶快离开为妙,那小子恐怕已被两个扁毛畜生救走了。”   阎王令主心有余悸地说道:“这两个畜生在此出现,难道说出现鹤鸣峰的人,真是无双老两个老不死?”   “谁说不是?看样子,那小子定与无双老有些许渊源,今后咱们可睡不安稳了。”   “据兄弟之见,却恰好相反。”   “卜兄有何高见?”   “众所周知,一僧三道无双老这几个老不死,不管闲事便罢,要管就毫无容情,出手不留余地。目前鹤鸣峰下无双老现身,仅示警武当即行隐去。今晚亦仅命两个扁畜生吓唬我们,人并未现迹。如果那小子与两老有渊源,以咱们宇内双雄一霸众多高手,围殴一个后生晚辈,即使没沾渊源,老不死也不会放过咱们,可见适逢其会的成分为多。”   “这倒有道理……”   “苍鹫急躁而鸣,事态大不正常,定然将老鬼引来,将我们由林中驱出,咱们以迅速离此地为妙。”   “兄弟正是此意。这些老鬼功参造化,非人能敌,离开此地为上上之策。”   不久,林中寂然;只有大道之上,一滩滩鲜血令人触目惊心,告诉人们不久之前,这儿曾发生惨剧而已。   半个更次后,天空中降下一双硕朋的巨鹫,倏然落在路中,上面下来了曾在鹤鸣峰现身的武林前辈无双老。   老头子说道:“怪事!大苍二苍双睛可以在百里上空明察秋毫,怎么会让那娃娃平白失踪了的?”   老太婆指着路旁草木堆砌的残枝,和路侧的深沟说道:“以地势而言,怪大苍不得。他们袭击众贼之时,定然无暇兼顾那娃娃,那娃娃功力何等深厚?乘机脱身并非难事哪。”   “可是大苍表示,他已受伤倒地了呢!”   “地面倒了这许多人,大苍怎会想到他仍能脱身?我们再在左右近搜搜看,也许他受伤甚重,晕倒附近呢!”   老头子说道:“试试看吧!老花子的重托,竟被你我一时大意断送了,真可说阴沟里翻船。”   “老花子他自己在雷音古洞纳福,假和尚又在百花洞天快活,却将难题往我俩身上推。既然那娃娃一身傲骨,不领任何人盛情,自有他的缘分。你我又不能出面自讨没趣,救他两次算是已尽人力,只好看他自己了。”   “别怨老花子了,他也是后悔难安哩。那两群小丑已经狼狈而遁,并未将那娃娃擒住,我们仔细些搜,也许可以找到他。”声落,人影突杳,身法之快,骇人听闻。两只巨鹫也分左右冲天而起,分头搜寻。   玄衣仙子背着文俊,向西面深山林密处落荒而逃。她功力甚为深厚,在十大报应神中,论功力在三四名之间,身上背了一个伟岸沉重的人,毫无妨碍。   后面百丈左右,绿飞鸿衔尾紧追,她的轻功稍次半筹,但却是单身,所以始终保持百丈距离在深林之中,且在黑夜,目力仅可及丈外,全凭千锤百炼陶冶出来的听觉,追踪百丈外的轻微足音和枝叶擦动声响,紧盯不舍。   玄衣仙子亦感到身后人追踪,慌不择路倾力奔逃,想将追踪之人摆脱。   直奔出二十里之遥,好感到身后追踪之人,轻功并不比自己高明,不然早该追近了。她心中大定,认准正西方向进入崇山峻岭之中。   文俊昏昏沉沉,逐渐清醒,便以九如心法行功,将体内经脉中淤血缓缓排出。至于那些针伤简直对他毫无作用,虽天下至毒,亦无法伤他,区区淬毒针何足道哉?   他体力未复,但耳目仍很灵敏,已发觉身后远处有人以奇急的轻功法紧追不舍。他感到玄衣仙子体中的香汗,已湿透薄裳,渗入他的衣内,脚下渐缓,再往前奔跑必将虚脱而死。   他低音虚弱地说道:“毕姑娘,这样下去你将累死,追踪之人相距尚远,我们且乱一隐蔽处先且躲上一躲。”   玄衣仙子一听他已能说话,精神大振,一面向前疾走,一面问道:“恩公可感到体内有异么?金窈娘的淬毒针歹毒绝伦,如无独门解药,半个时辰内无可挽救。恩公既能说话,想是未中暗器呢。”   “这些小玩意不足为害,天下至毒亦难伤我。身后追踪之人已接近至三十丈以内,还是先躲一会儿再说。”   玄衣仙子不再犹豫,向左急窜。这里是无数怪石古林形成一座山谷,夜黑如墨,新月早已陷在山后,满天繁星的微光,被林木全行挡住了。这里即使是白天,也是阴森可怖的鬼域,何况夜间?   玄衣仙子背着文俊,钻入一座密林,将文俊倚在一座巨石旁,找出长剑隐在一旁,专候来人现身。   绿飞鸿追出数十丈,突然发觉前面已听不到足音,她冷哼一声,回头凝神搜索可疑之处。渐渐地接近玄衣仙子藏匿之所,逐步接近。   突然间,东北角半里外传来了清晰的门扉响动声,有一个苍老的嗓音道:“两位菩萨既然坚持,在下只好据实回报;但目下江湖大劫已临,恐非独其身所能置身事外。敝堡主深知二位遁世三十余年,已参悟上乘妙谛,如能出面共诛此獠,造福武林,功莫大焉,尚请三思。”   “贫尼等隐身于此,不问世事三十余年,武林恩怨一笔勾销,不复作入世之想。施主盛意相邀无奈贫尼已经誓远红尘,自赎罪愆,只好令施主失望了。”这是一个清越的嗓音,从容而吐字有金石之声。   “施主何不请当年武林三老,一伸武林正义呢?”这又是一个清越的嗓音,带有甚浓的湖广语调道:“据贫尼所知,东海神龙,必可知道她的行踪。贫尼虽排名在三老之前,其实功力比三老相去远甚,施主邀贫尼了山不请三老,实是大错。”   “敝堡主确已亲赴东海恳请三老,可惜不遇而归。其实两位菩萨当年行道江湖,声誉之隆,并无其匹,只消两位出面。那狂小辈怎敢再行肆虐?不久之后,敝堡主当登门拜谒,还请两位暂勿云游,尚望见允。”   “烦施主上覆堡主,贫尼实难破誓,绝不干预武林是非。”前一个清越嗓音接着说道:“此间不留贵客,施主见谅,贫尼不远送了。”   绿飞鸿听至此刻,展开轻功向说话处奔去。   另一旁的玄衣仙子心中一动,伏在文俊身畔,低声说道:“那苍老的音喉,乃是昊天堡的五毒判官苗成,他是阎王谷圣手华佗的大徒弟,打入昊天堡侦查宇宙神龙的举动,他在邀请武林隐逸与你为敌。”   文动俊沉思片刻,也低声说道:“排名在武林三老之前,你想该是甚么人隐居在此?”   “听语气,像是两个尼姑。”   “是了!两尼深隐,三老潜踪,双凶中天,一霸河岳。这是二尼,三十年前脱离江湖的二尼了。”   “正是他们,菩萨圣尼与百了神尼。”   文俊长吁一口气说道:“要是她们,我们大概无妨。”   不久,东北角响起几不可闻的足音,向这儿搜来。   文俊轻声说道:“那恶贼来了,有两人的足音,刚才追赶之人,定然与五毒判官厮熟。”   毕姑娘说道:“我的剑法不输与他,万一搜到这儿,我可以斗他百招以上,你可以走么?”   “我可助你,小心他的暗器,不要离开我三丈以外,三丈以外我的腕力已不可及,因我内腑受伤,仅可用一成劲。请记住,万一受伤,赶忙回到我身畔,我有办法驱出体内任何奇毒。”   他挣扎着坐正身形,取一块千年玄参放入她樱口内。低声说道:“吞下这那个玄参,可以却毒的。”   毕姑娘就他手上把玄参吞了,感情地说道:“谢谢,我会珍惜我自己。”她轻轻地站起,闪至一株大树后向外戒备。   两条人影相距一丈,并排搜到,已距两人隐匿处不足五丈了。   玄衣仙子暗中一咬银牙,暗骂道:“是她!这贱人。”   文俊早已看清来人,正是绿飞鸿和五毒判官苗成,左掌心扣了一把黑白棋子,右手指缝夹了四颗特制的黑棋子;那是他在江西,由三剑一奇雷安处悟出的奇特暗器,每一颗棋子中,安装上一杖小针,在江西他曾使用过。但这四杖棋子中的小针,却是浸了化血神砂的绝毒玩意,一入人体,血液渐渐化为清水,不死何待?   五毒判官和绿飞鸿一停一搜,逐步接近,身法轻灵迅捷,倏现倏没间恍如电闪。快接近林中巨石,两人聚在一起,附耳商量片刻。   文俊浑身无力,紧咬钢牙,他心中暗忖:“这两个男女身手都够高明,毕姑娘以一敌一我仍不放心,以一敌二确是冒险;我不可稍存妇人之仁,必须先收拾下一个才行。”   对方隐身在四丈外树根旁,向这儿侧耳倾听,凝神察看良久,方稍行分开。   玄衣仙子屏息以待,手心直冒冷汗。人影突现,快似电光石火。五毒判官扑向石后,绿飞鸿则纵向右前。   “打!”文俊叱喝一声,一黑一白两颗棋子急射五毒判官。在这生死关头,他仍不失大丈夫之风,喝声在前,暗器后发。   玄衣仙子剑似游龙,迎着绿飞鸿挥出一剑。   五毒判官陡然一惊,急切中向旁一闪,右手急撤胁下判官笔,左掌劈出一劈空拳,将呼啸而来的白色棋子震飞。他心中狂喜,因棋子力道甚弱,显然对方功力还及不上三流江湖朋友。   白棋子飞出的瞬间,黑棋子已跟踪射到。五毒判官身形下沉,单足着他,听风辨器,伸手一掌切出。黑棋子被他雄劲的掌力,震得粉碎。   “打!”又是两颗黑棋子飞到。   五毒判官已发觉暗器是瓷造的棋子,不由心中冷笑,右手判官笔急拨下盘那一粒,伸左手去捞射向上盘的另一颗。他算得是玩暗器的老行家,能打能接,任何暗器也别想在他面前含糊,只消一听飞行时的啸声,或一看形影,便知是怎么回事。   六十岁老娘倒抱孩子,不是不会,那是她不在乎,五毒判官也是不在乎,终于着了道。   判官笔一振,黑棋子立时粉碎,左掌的黑棋子也就同时到手,他狂笑道:“小辈,哈哈!你简直班门弄斧。哈……哎呀!不……”他扔掉黑棋子,探囊去取解毒丹。可是晚了,手一按胁下革囊只觉血脉一弛,浑身发软,判官笔失手落地,腿一软,缓缓跪倒。   倚在石上的文俊,咬着牙缓缓站起,向五毒判官走去,脚步不稳,但神态仍然从容。绿飞鸿吃了一惊,一剑迫退玄衣仙子,向这儿便抢。   玄衣仙怎肯让她如意?娇叱一声,剑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把绿飞鸿迫得只好回身招架。   文俊走到五毒判官身畔,伸手点了他的玄机、将台,和七坎大穴,阻止化血神砂传入心室,将他身躯放平。   三丈外林木映掩处,有两个灰影向这儿凝视,两人都扣指当胸,似在蓄劲待发。   文俊功力未复,两灰影又艺臻化境,故而并未发觉三丈外有人隐伺。   文俊冷然问道:“苗成,我有话问你,你最好从实道来。”   “快问,给我个痛快,我体内万蛊啮咬,受不了。”   “双凶一霸为祸江湖,顺者生逆者死,东海神龙全家在星子几乎被你们杀掉,还是梅某拼死将他救出。你这厮怎能信口雌黄,在两位世外高人面前颠倒黑白,把我说成武林不齿的败类?”   “那是堡主所差,少向苗爷问难。”   “闻人老贼目下安在?”   “你找他也是白费劲,对你有害无益。”   “剎师之仇,不可不雪;你说是不说?你最好自爱些,铁打金刚也难抵受梅某的酷刑。”   “堡主日内东下,塞北人魔也不久东来中原,你小心好了。”   “不劳挂心,梅某一腔热血等着挥洒。圣手华驼可是阁下的师父?”   “你很精明,正是家师。”   “蛊菌由何处得来?”   “我也不知来处。”   “大巴山云雾岭毒毙双龙之事,阁下可知其详?”   “你是何道于盲;阎王谷之事,苗爷一概不知。”   “你师徒分处双凶之所,两得其利,瞒得了双凶,却是逃不过在下耳目。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你真是个毛孩子,暗中害人之事,虽亲如父子亦不令知之,即使家师下手,他怎肯让我知道?你真是莫名其妙!”   “你推得一乾二净,在下也不为已甚,反正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屡次暗算我的帐,一粒棋子两下里扯直。”说完,伸手解了他的穴道,又说道:“你中了化血神砂之毒,半个时辰内还可解救。你号五毒判官,自然知道解毒之方,少陪了。”   五毒判官心中一惊,他知道那是假话,半个时辰之内,早已成为一具僵尸啦!除了取得千年玄参,根本没有解毒之药。他在绝望中涌起了杀机,乘文俊站起的瞬间,强动真力于右掌,大吼一声拼命一掌扔出。   “啪”一声响,文俊向后一挫坐倒,喷出一口鲜血。他虽有防袭之心,无奈功力已失去九成,想避亦力不从心,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五毒判官妄用真力,穴道刚解,化血神砂毒立侵心脉,嗯了一声,手足一伸立即气绝。   文俊踉跄爬起,注视着五毒判官的尸体喃喃地说道:“恶贯满盈,报应昭彰,你可说死得其所。”说完,缓缓移步向两女恶斗处走去。   暗影中的两个灰影,像两个石翁仲,眼看惨剧发生和结束,始终未移动分毫。   玄衣仙了和绿飞鸿恶斗正酣,半斤八两势均力敌,剑如游龙,幻出缤纷电芒,吞吐之间,危机一发。   两人力拼三十照面,各展奇才,换了百十招谁也抢不到优势,再拼百十招或可分出优劣。“毕姑娘,小心暗器!”文俊在一旁大叫,他知道绿飞鸿深得乃母玉面罗剎的真传,在氤氲山庄的他就挨了她三柄回风淬毒柳叶刀,所以替玄衣仙子担心。   玄衣仙了一生不用暗器,上次五老峰解文俊之危,用的是髻上银管攻袭黑白无常,危是解了,几乎死在玄阴尸毒之下,要没有文俊援手,恐已活不到今天。   不善用暗器之人,避暗器不见得有绝对把握,所以她步步提防,不敢放胆抢攻,这也是久对百余招不分胜负的主要原因。   绿飞鸿是在找机会一显手段,她的一手三暗器比乃母在而罗剎差做不太远;玄衣仙子步步提防,她也就不敢贸然出手,以免劳而无功。   文俊在旁一叫,她可心中一动,一剑错开玄衣仙子的一招“玉女投梭”,接着突出“分花拂柳”,将“玉女投峻”点来的三剑一一化解,左掌向文俊急伸,三把回风柳叶飞舞而去。   玄衣仙子大惊,她知道文俊真力已失,绝难躲过三把可以回转的飞刀,惊叫一声,飘身急绞去势如电的回风刀。她这一妄动,被绿飞鸿料个正着,扔手振臂抬腿拧腰五芒珠淬毒针,还有九把回风柳叶刀一齐出笼,向斜扑而出的玄衣仙子射去。   文俊早知不妙,左掌中的黑白棋子电射而出,“满天星罗”的手法端的高明,锐啸飞旋密如骤雨。   三把口风刀闪电似射到,在身前三尺外突然一分,一左一右一向上升,“呀”一声齐向左右胁和后脑折向急射。   文俊是暗器大家,他的黑白棋子就是走弧形道路的怪物,刀到他声色不动,徐徐踏前半步向身后劈出一招“倒打金钟”。怪!这一掌与暗器袭来的方向,相差十万八千里,但暗器如被神奇的吸力所引,丝丝发啸随着折向,跟着掌风向后飞走了,三声轻响,贯入后面大树之内。同一瞬间,玄衣仙子和绿飞鸿同时惊叫一声,双双扔剑栽倒。   原来满天星罗手法,并未能将飞袭玄衣仙子的三种暗器全行击落,五枚淬毒针射中玄衣仙子的右臂胁下,和右腿外侧,玄衣仙子怎能不倒?   绿飞鸿也被三粒棋击中,一伤左乳下期门穴,一中脐下中极穴,另一粒直贯心室,她也倒了。   文俊一见玄衣仙子倒下,狂叫一声,跄踉向前猛扑,跌倒玄衣仙子身侧,急声问:“毕姑娘你……你伤在何处?”   “不要紧,只有胁下一针深入内脏,恩公可带有磁石么?”   “糟!我没有磁石。”文俊额角上冒汗大呼道:“我功力未复,不能以内家真力吸出铁针,这……”   “目前尚可支持,好在先服上千年玄参,针上剧毒无法肆虐,倒无大碍。”   文俊扶她坐起,安慰她道:“我静养一天,或可恢复六成功力,再替你取针,只好苦你一天了。”   “恩公放心,我还能忍受一日之苦。请劳驾看看毕姑娘伤势如何?”   文俊放下她,蹒跚走到绿飞鸿身畔,扶起她的上身,不由摇摇头,长叹一声轻唤道:“卜姑娘,卜……”   绿飞鸿脸色死灰,眼角挂下一串泪珠,手足渐冷,鲜血由伤口涌出,将胸前和腹下染得一片腥红,她正魂游太虚,文俊一声轻唤,却又悠悠醒转,张开无神双目,她发觉上身正倚在文俊怀中,便幽幽一叹,微弱地说道:“能死在你的怀中,我已无憾;万一你死在我怀中,我不知该如何悲痛啊!”   “卜姑……”   “文俊,对不起,我是这样对你。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可是爱极生恨,因为事实上我们不可能相爱,清泥渡深陷情网,不可自拔,我是一个万人唾骂的……”   “别说了!卜姑娘,我……”   “不!让我说,没有机会了,我知道我配不上你,阎王谷是人间地狱,为江湖所恶,你绝不会失身贼厕身阎王谷,所以我发誓,得不到你毁了你。阎王谷联合武胜关和昊天堡全力对付你,并不全为了天残剑,在我的其中捣鬼。”说在这儿,语气渐弱,稍停又道:“我卜家祖孙三代,多行不义,可以道出报应临头,天幸我是死在你的手中,我死瞑目。俊,请记住,情之一字误尽天下苍生;你,你不是木石人,我可以看出你的心地,终将为情所误,你得小心谨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愿你收起愤世嫉俗之心,还你本来。”   文俊浑身一震,两颗泪珠滴下尘埃。   “俊,我不怨你,濒死之时请答应我的不情之请。”   “卜姑娘,你说吧,梅文俊只要力所能及,必如所命。”   “为我卜家留一香烟,不可赶……尽……杀……绝……”   “我将尽力而为,姑娘请放心。”   “俊,叫我一声,我可九泉……安……慰。”   “雁,我……我……”   “谢谢……你。俊,我……去了,来……生……再……见。”她长叹一声,眼帘缓缓阁上,溘然长逝。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一旁的玄衣仙子听得直皱眉,这个自号恨海狂龙愤世嫉俗的男子汉,竟然是个婆婆妈妈妇人之仁的大丈外,岂不是奇事么?但再一想,却又泛想无穷感慨,和深深的内疚,这显出他内心本是善良,不失赤子之心,比那些自命英雄,杀人如儿戏的好汉们,不知高明了多少千万倍。她自己也因一念之私,在马背上暗算了桃花仙史,比起他来,不是大大不如?   文俊抱起绿飞鸿的尸体,吃力地起向玄衣仙子。突然,他骇然一惊,两脚生了根,腹中冒出一股凉气,玄衣仙子一怔,随他的目光去,也骇然失色。   三丈外怪石之旁,也知何时现了两个灰影,头上光光,灰袍飘飘,分明是两个老尼姑,正向文俊注视,眼中神光湛湛,显然是两位武林高手。   “阿弥陀佛!”   后面突然响起一佛号:“贫僧晚来一步。”   文俊和玄衣仙子转身一看,又是一惊,身后丈外,也现出一个高大的中年僧人。   “无量寿佛!”银铃似的嗓音又从左方林中响起,道:“诸位见死不救,未免有失慈悲宗旨。贫道来时,诸位皆已先临,何以袖手旁观?”   文俊和玄衣仙子又是骇然,转首一看,三丈外不知何时,现出一个美如天仙,风华绝代的青年道姑,玉色道袍飘举,手中拂尘迎风飘摇,看去恍若仙子突降尘寰。   “贫尼不问世事,略一犹豫,救应不及,仙姑休怪。”   “贫僧闻声赶来,已迟一步。此女与贫僧骨肉连心,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实是罪过。”   美女微笑问道:“道友莫非是四海游僧云非大师么?”   “正是贫僧,道友怎知贫僧法号?”   “贫道偶经五台,途遇令师善远,承告道友身世,并请代促道友回山。令尊及令弟多行不义,恶根深种,人力不可回天,逆天而行,将惹无穷杀孽,愿道友三思。”   文俊心中一惧,暗叫“糟了!”听青年道姑的语气,这位云非大师,分明是阎王令主的长子,二十余年前披发入山不知所终的卜成楝,目已功力未复,动起手来实不堪设想。   “请道友明示仙号,贫僧斟酌。事在人为,贫道虽为佛门弟子,对因果之说,尚未能大彻大悟。”   女道士仍然含笑相询道:“道友是明知呢,抑或故问?”   云非语气颇不友善道:“要修至心如明镜,贫僧尚须一甲子苦修,但今日之事,贫僧不可能撒手不管。”   “道友如何打算?”   “要这一双男女,偿贫僧侄女一命。”   “贫道虽未目睹经过,但令侄女临终数言,贫道在三里外以天听之术尽入目中,是非明矣!道友如坚持如此,贫道亦不能撒手不管。”   “道友咄咄迫人,贫僧只好领教高明了。”   “你?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还不配。”女道士不笑了。   “哼,道友好大的口气,云非倒不信邪。”他双掌缓提,举步向道姑走去。   道姑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令师世外高人,拳掌无敌天下,也不敢在贫道面前放肆,你的胆识确值一赞。”   云非一怔,停步不前,怒声问道:“道友究竟是谁?”   “贫道蓬莱真如。”   “善哉!原来是三仙门人,人称飘渺担娥的真如道友。”两老尼中之一上前合掌一礼,又说道:“三十余年前贫尼隐修之先,曾风闻道友中原前往昆仑,无缘一见,想不到三十年后,道友仙颜常驻,诚已修至金刚不坏,玄玉归真之境了。”   缥缈嫦娥稽首回礼,含笑问道:“这位定是人称菩提圣尼佛光道友了;那位可是人称百了神尼的百了道友?幸会幸会。”   “道友修为至深,一看即知贫尼名号,可佩可佩。”百了神尼回了一礼。   三人打招呼,云非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缥缈嫦娥在江湖籍籍无名,识者极少,但三神仙的名号可吓坏人。当年白龙峰一役,蓬莱三仙为了要和雷音大师较技,将各大门派弟子全行赶跑,功力之深,令人心胆俱寒。这乃是尽人皆知之事,云非怎会不和?他心中发毛,但又不相信这位娇艳如花,看去弱不禁风的女道士,会有真才实学。   他心中生疑,却又不敢鲁莽,想罢手却又不甘心,故而十分尴尬。   缥缈嫦娥知道他心中不服,嫣然一笑道:“道友心中不信是么?”   云非吓了一跳,口中却说:“也许……”   “蓬莱以玄天神罡独步武林,道友请看是与不是。”她截住云非的话头,一面道,一面玉掌徐伸,虚空向身侧丈外,两株合抱古木按去。古木纹风不动,她已将掌收回,淡淡一笑。   云非正茫然莫解,突然,古木“哗啦”一声,向外轰雷也似的倒去。他吓了个胆裂魂飞,半晌做声不得,良久,他长吁一口气,步至文俊身畔,茫然接过绿飞鸿的尸体,大踏步越林而去。   缥缈嫦娥注视文俊良久,突然向两尼稽首道:“不再打忧道友清修,后会有期。”音落,白影一闪,立时形影俱渺,只留下一丝幽香,流动在空间里。   文俊心中百感交集,心道:“我错了,世间奇技异能之士,比比皆是,我不该急于报仇,鲁莽下山。我该花一年功夫,把师父所授浩然正气练成,方能行道于江湖,报仇雪恨何至于如许艰辛?”   自此,他动了潜修一年之念,可惜事与愿违,一直等到身罹大难之后,方悄然隐名埋姓苦修,也由于他心有所寄,仇恨深埋,故能专心致志,摒除杂念刻苦用功,加以他先天秉赋大异常人,只三月之间,便将浩然正气练成,一举而震惊天下,武林撼动。   “既入陋谷,也是有缘,女檀樾身受毒针所伤,贫尼愿略尽绵力,竟此功德。”菩提圣尼语毕,上前抱起玄仙子,向东北角缓步而去。   “小可如同身受,谢谢二位前辈大德。”文俊一躬到地,向两尼施礼。   “檀樾内腑受伤奇重,请移玉蜗居,贫尼尚可勉尽绵薄。”百了神尼亦含笑相请。   文俊不愿留此,他怀念保康故园那神奇的石洞,和清凉山下那缺乏温情的家。虽然后母对他百般凌虐,但亲情仍在,人在年岁增长饱经风霜之后,唯一魂牵梦萦之事,就是那块土生土长的故园,和孕育自己的那个家。文俊也不例外,后母虽不贤,但父子之爱永存,手足之情长在,他要回家一叙天伦,晃眼四年余,父亲头上的白发又增几许?弟弟该长高许多了吧?   甚于内腑之伤,他不在乎,他有把握在短期间自疗痊可,而且他也不愿受人恩惠,那是精神下不胜负荷的重担。像他这种傲骨天生,而又感情脆弱的人,有这种念头原不足异。   “小可重事缠身,不能久留,神尼好意,感铭五衷。愿神尼清修有成,法体万安,小可告辞了。”说完躬身一礼,向讶然回身的菩提圣尼走去。   圣尼怀中的玄衣仙子惊问道:“恩公可是要走么?”   “毕姑娘,请谅小弟苦衷,不得不先行离去,且听小弟一言。令尊堂已脱魔掌,可能已隐居武陵福地,姑娘仍留阎王谷,定然是为小弟之事而危处江湖,此恩此德,梅文俊没齿不忘,江湖鬼域,隐恶重重,小弟恩仇了了,亦将隐居化外与草木同腐,姑娘千金之体,宜自珍重,万一有三长两短,小弟万死莫赎。伤愈之后,请速返武陵以叙天伦,他日有缘,小弟当专诚前往请伯父母金安,姑娘珍重,后会有期。”   “俊……”玄衣仙子以袖面,低声饮泣。   “别了,珍重,请记住:速返武陵,免伯父倚闾相望。”说完向菩提圣尼深施一礼,转身走向巨石,提起小包裹投入林中。   两尼怔怔地目送他身影消失,方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了。不久,一只巨大的苍鹫在林梢掠过,向东北角一闪即逝。   三天之后,清凉山后那神奇的古洞前,文俊换了一身新的蓝色劲装,身背包裹,佩剑挂囊,乘皓月初升之时,搬来一块千斤大石将洞门堵上,以垂下的藤萝掩住形迹,向保康故园展开绝世轻功掠去。   在月色如银下,一缕淡淡黑影快逾电闪,飘过深山古林,令人不辨形影。这三天中,他不但内伤复原,功力又上了一层楼。他第一次以绝世轻功“御气蹑空”赴路,意动神动,得心应手,感到无限欣慰。   初更将尽,厅堂中据椅闷坐的梅春冰这几年来已经像是换了个人,当年的风采已不复见。头上已现白发,目中无神,颊下肌肉松弛之象,额上皱纹说明了他这四年来,乃是在忧伤而又无奈何的心境下度过的遗痕。他茫然的目光,从门内直望门外苍茫的夜空,他的心空虚得像白纸,似有所见又一无所见。   厅后穿堂里,一灯荧然。这是介乎内院与外厅之间的空敞厅堂,外客至此止步,改由两侧走廊进入别院客舍,往里走就是内院了,内院里转出两个妇人和一个小孩,右面妇人正是文俊的后母盛氏,她牵着的小娃儿,就是她的心头肉梅文彦,文俊的八岁弟弟。   这四年来,梅春冰因爱子的失踪,日困愁城,性情渐变,除了经常流连在保康城中诗酒朋友之家外,在家亦极少与盛氏周旋,把一个温暖之家,搞得冷如冰天雪地。以往盛氏发横耍泼,他还在形色中表露喜怒哀乐之情,而这两年中,他仅是淡淡一笑毫无表情地出门一走了之。   盛氏这几年也受够了,她开始懂得了人生,开始发觉自己的愚蠢,开始怀念四年前温馨的甜蜜岁月,更开始了解丈夫痛失爱子的深刻心情。她变了,变得了解什么是亲子之情,什么是爱,她更染上了忧郁,恐怖的阴影爬上了她的眼帘,梅春冰衰老颓唐的心境,让她看到了未来悲惨的远景。   她变得比以前温婉,宛若两人,暴戾之气一扫而空。可是她无法改变丈夫的生活,梅春冰的哀伤始终抹之下去。她知道绝望了,悲痛往昔自己一手造成的错误,只能日夕以泪洗脸,承受那漫长无尽的痛苦折磨。她脸上消失了往日的风华,眼角现出皱纹,神情木然地牵着文彦的小手经过穿堂走向外厅。梅文彦已开始懂事了,父母之间冷冰冰毫无欢乐的气氛,也影响了他,他变得木然而消失了童真,也像四年前的文俊,沉默而孤僻了。   主仆三人出到外厅,梅春冰似无所觉,无神的目光,遥向遥远的天际。   “老爷,妾有一言……”盛氏在一旁坐下,低声道。   “唔!”梅春冰并不看她一眼,举手乱摇止住她往下说。   “老爷,妾……”   “好罢!我到张同年家中下两局,有事晚会儿说,或者对李妈说去罢。”他推椅而起,缓步向外走。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 _w_ .t _x_t_ 0 _2._c_o_m   “爹!”小文彦突然脱口叫,语音沉重。   梅春冰一呆止步,缓缓回头,注视脸上涌起孤独不满神色的小文彦半晌,突然闭上双目喃喃地说道:“多像他的口气啊!四年余音讯全无,多漫长哪!四年!”   “爹?你怎么了?”   梅春冰以颤抖的手,一抹额角,仍在自语:“一场惊梦,了了无痕,孩子,魂兮归……”   “哎……”盛氏和仆妇同时尖叫一声,倏然站起,梅春冰如槁木,任何惊扰也不动心,他感尖叫声来得突然,缓缓张开双眸,他看到了她们望向门外惊骇万分状的神色,小文彦也面现惊容怔怔地望向门外。   他徐徐转首,不由呆住了,大门外,站着一高大雄伟的身影,一身蓝色劲装,显得英气勃勃更为伟岸,佩剑挂囊,凭添三分威武。   黑漆似的发结光亮照人,白玉俊面上,颊肉轻微地抽搐,澄清如水的双眸,以无可言宣的神色,盯着梅春冰已经开始衰老的面容,接着,两颗泪珠顺腮滴落脚边。   梅春冰突然双目放光,张口结舌。来客的脸上轮廓,像一声霹雳震动了心中那久干了的心湖,他跨前两步,抖颤着嗓音,脱口叫道,“你……你是……俊儿!”   “是的,爹!”文俊感情激荡,抢入门内,张虎腕拥抱住父亲,跪下一腾颤声道:“想不到爹竟然如此衰老,好教孩儿心疼。”   梅春冰老泪纵横,浑身颤抖着抚摸文俊宽阔的肩背、头面,一面说道:“四年多了,孩子,我想得你好苦,天见可怜,你在我思念殷切愁绪难排之夕,神奇地平安归来。”   “哥哥!”脸上未观笑容的小文彦,突然走近文俊身边,含笑牵衣相唤。   文俊看小弟已长得比两年前高了许多,那时他为了恨海狂人而返回古洞汲取玉浆,在屋面曾经见过。他这弟弟自小就百般呵护哥哥,情分深厚,经过四年的漫长岁月,手足之情更浓。文俊感上心头,放开父亲的拥抱,一把将文彦抱起,深情地轻唤:“弟弟,一别四年多,你长大了,哥哥身在天涯,心却在家中,旦夕怀思你对哥哥的情分。”   “哥哥,你怎么不早些回来呢?”   “弟弟,哥哥有不早些回来的缘故,以后你会懂得。”   “以后?哥哥不会再离开我们吧?”   文俊苦笑道:“会的,哥哥打算小住三天,今后又将奔走天涯。”   “不!”文彦大叫:“哥哥,你不能走。”   盛氏愁容满面嗫嚅着说道:“俊儿,你不能走。自你离家之后,你父日夕思念,不啻衰老二十年,妈知道往昔心肠窄狭,而致铸下大错,至今仍感痛伤,千不念万不念,念你父亲将届风烛残年,忧伤蚕蚀之下,健康大不如昔,你也该遵守亲在不远游的古训,以慰父亲四年的哀伤。孩子,妈不敢奢望你如视亲母,但妈将待你逾亲生,以赎往昔罪愆,你不能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说着说着,她哀哀饮泣了。   文俊想不到后母竟然能说出这种感人的话来,姑不认发也是真是假,所给予他的感受却至深至重,不由低声沉吟。   梅春冰沉痛地问道:“俊儿,你当真不愿在家伴我么?”   “爹,俊儿不想久离膝下,负上不孝之名,但孩儿身负重任,必须离家一段时日,少则三年,多则五载,孩儿不管事否可成,必将返家奉养爹爹天年。”   “孩子,你的事能对爹一说么?”   “恕孩儿不孝。日后或许可以禀告,目下却是不成。”   这时,大厅外人声嘈杂,都是家中的仆人佃户,他们知道失踪四年的小主人突然回家,都赶来一看究竟。   文俊一听人声渐近,不由一惊。他怨满武林,目前绝不能露面,便匆放下文彦说道:“爹切不可将孩儿今晚的穿著打扮向外传出,切记切记。孩儿先更换衣着再说。”他牵着弟弟转入内厅,径自走向昔日所居的小小书房。   次日,文俊一家先至祖坟祭扫,他哭倒在生母坟前,午问梅春冰带着兄弟俩,到保康城拜望亲友。文俊头戴便巾,身穿一袭墨绿长衫,显得风华翩翩,倜傥出群,谁想得到这位温文尔雅的浊世佳公子,会是武林轰动艺压群雄的恨海狂龙呢?   第二天上午,回拜的戚友络绎于途,文俊的绝世风华,轰动了保康城。梅春冰家道小康,家世可谓出自名门,他自己高魁弦治六年第二甲进士,在保康是第一个获有“进士第”荣誉的人,文俊本身虽未入学,不够格披一袭儒衫,但在拜望乡亲父老之际,谈吐不啻一代大儒,光芒四射,那些道学先生穷经诘难,却挡不住文俊渊博如海的反击,一个个理穷词屈,感叹后生可畏。   儒林狂生皇甫浩才华盖世,他的弟子怎会差劲?所以文俊成为父老们赏识的对象,他的洵洵温文,如芝兰玉树的风度,更成了街头巷尾称羡的主儿。   而那时学舍中的莘莘学子,由于朝廷重文轻武,以八股文章为取士标准,一个个埋头啃八股,啃得骨瘦如柴,和文俊那七尺以上的伟岸身材相较,简直像小鬼遇金钢,不成比例。爱才的美人有是有,要说爱一个虽有才而却是痨病鬼的美人,恐怕不会太多,爱英雄的美人都是比比皆是。文俊在保康出入拜望,偷偷掀帘的妞妞们不能说没有,这种美男子伟大夫还未结婚,要不赶快抓住他,抓谁?难怪那些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父母们,一股劲往梅家跑。 第四十二章 今生缘来生结   一天忙着应酬,文俊不在乎,梅春冰可吃不消,要不是文俊在古洞取来玉浆给他做饮料,他真难以应付。   午后,仆人来报:“翠园主人东方平回拜梅先生。”   小霸王梅文俊怒打东方兄弟,以致离家出走,乃是尽人皆知之事,双方家长都为了这事心中内疚。翠园主人家中楼高院深,极烽与外界往来,园中不留外客,主人也甚少在家。这些年来,双方从未过往,仅在途中相遇时,略为点头问好而已。昨日梅家父子登门拜望,翠园主人恰好不在家,父子三人留下拜帖即行返回,想不到他会突然上门回拜。   文俊早已摸清翠园主人的根柢,而且向东方兄弟拼过老命,他知道兄弟俩已随阴山天魔走了,所以敢登门拜望,他知道东方平是老江湖,故而十分小心免露行藏,略一整衣,与乃父一同迎出来。东方平带了一名健仆,满脸春风步行而来。   他父子俩长揖迎客,梅春冰含笑道:“应昌公移玉枉愿,蓬荜生辉;年来疏于拜候,尚请见谅。”东方平表字应昌,故春冰称他应昌公。   文俊也上前行礼,恭敬地说道:“东方老伯万安,小侄文俊,久疏问候,老伯海涵。”   东方平眼中阴鸷之光已经隐去,回了一揖,掀须朗笑,打量了文俊半晌,说道:“春冰兄恭喜了,令郎失踪四年余,骤然安返,出落得恍如临风玉树,可喜可贺。”又向文俊道:“贤侄,如果不是你脸上那双凤目依稀可辨,在外真不敢相认呢。”   春冰含笑让客,在大厅落坐,文俊在旁立陪,仆人奉上香茗,春冰打开话匣,说道:“犬子日前返家,昨日专诚至尊府拜候,适吾兄离府未归,不克致候,吾兄不吝移玉蜗居,愧不敢当。”   “兄弟自荆州赶回,得知令郎安返故里,特赶来致贺。”又对文俊道:“贤侄,你一别多年不知在何处如意?”   “小侄游踪四海,至各地书院请拜名贤,惜四年于兹,依然学无所成。好教老伯见笑。”   “你于四年前突然失踪,急坏了多少人,贤侄,你能平平安安返家,我也可安心了。”   “小侄当年无知,误伤英群两兄,承蒙不究,小侄铭感五衷,但不知英群两兄目下可好。”   东方平长叹一声,惨然地说道:“他俩人离家经年,至今音讯杳然,目下生死难料,好教人担心。我相识满天下,竟无一人知道他们的讯息,亦是怪事。这次为小女婚事至荆州一行,想不到我那亲翁反而在汉中见过他俩一面,怪的是时至今日,他俩仍未返家。”   文俊没做声,他不能将内情说出露出马脚。春冰却说:“恭喜吾兄,据说令媛行将远适荆州,不知那家儿郎有此厚福?”   “那是荆州长湖徐家,小女目下寄居荆州亲友家中,下月初兄弟即至荆州为其完礼。本来婚期定于前天初十,但徐亲家为了宵小所乘,因孙女之事大起风波,不得不将婚期礼延至下月初。兄弟为了此事,大为烦恼。”   他这一说,文俊却心中狂跳。东方玉将成为自己的义弟妇已无疑问。因孙女之事大起风波,显然指的是义妹廷芝,难道说她又惹下什么麻烦了?   听东方平的口气,绝不是他的两个难兄难弟的兴风作浪,那么,是昆仑派在其中捣鬼?他想起了剑圣半途袭击之事,已料中五六分,不甲一阵烦躁,恨不得插翅飞到长湖一看究竟。   幸好东方平并未注意他的神情,继续往下说道:“世间欺世盗名之徒,比比皆是,无风作浪这种人确是可厌。我那未来小婿倒是令人满意,亲家一门大小亦无可非议。只是他那些三朋九友,都是大名鼎鼎大有名望之人,却令人不敢领教。”   春冰正色道:“朋友非类,理他则甚,吾兄大可放心。”   “兄弟当然放心,只是看不过心里难受而已。”   三人又说了一些俗事,东方平起身告辞。文俊父子送出院门外,东方平拍拍文俊的肩膀说道:“贤侄,咱们毗邻而居,极少亲近,有空请光临舍下,也好增进你我之间的交情,目下我子女皆远离膝下,甚感寂寞,有空来吧!贤侄。”   “小侄有暇,当亲往拜候,并向伯母问安。”   客人一走,文俊坐立不安,虎目中神光倏现,玉面上泛重重杀机,他端起茶杯,在厅中踱来踱去。   梅春冰突然发觉他神态失常,他那罩上一层寒霜的脸色,和那炯炯发异彩的眼睛,令人悚然而惊,不由大骇。   文俊心有所思,并未发现父亲的骇异神色,他心说:“八成儿是昆仑门人无耻地迫害芝妹,这一群卑劣动物,假使真如此无耻,哼!昆仑将万劫不复。”   “得”一声脆响,接着了阵“沙沙”之声,他手中茶杯,成了一把粉屑。   文俊也顿时惊觉失态,神色一弛,正色向父亲说道:“爹,请恕孩儿失态,碎杯之事,千万别让人知道。”   “孩子,你回家之时箭衣佩剑,今日赤手碎杯成粉,你……你非常人。”   “孩儿目下不便将详情禀告,但请爹爹守口如瓶,孩儿在外四年余,所行所事正大光明,俯仰之间可质鬼神,这点爹爹大可放心。”   “孩子,为父双目不盲,你眸正神情满脸正气,我万分信赖于你。”   “孩儿重任在身,明晨即须远行,短期内不可能在家长侍膝下承欢,尚望爹爹恕孩子不孝之罪。一待事了,孩儿当尽速赶回。”   他踏入穿堂,突又回身叮咛道:“爹爹与弟弟每晚饮用的奇香乳汁,乃是无价至宝,一滴之量,万金难求,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切记按日服完,千万别让外人知道,不然将有大祸。孩儿书房之内尚留有一瓶,非至生死关头,不可用以救人,即或一用,亦不可令人看见,至要至要。”   当天下午入暮时分,父子俩又至各处辞行,托言游学中州,须三年两载方能返回故里。   午夜一分,一个淡淡黑影离开了庄院。   文俊去心似箭,换了一袭褐衣,脸上涂上一层薄薄的锅烟,头裹青巾,一路昼伏夜行,向荆州急赶。   两夜之间,他赶了八百里,他在十三日的午夜离开保康,十五日清晨便到了荆州。荆州市面安谧如恒,他落店休息片刻,饱餐一顿,出东门缓缓向徐家湾走去。   徐家湾九现云龙徐大爷庄中,笼罩着一重愁云惨雾,庄中住了不少客人,大部分是牛鼻子老道。   湖湾之傍,有一双人影在低声私语,看背影,都是俗家打扮,其中之一是年登古稀,目光阴鸷的老人,腰带下悬着一把缅刀,胁下吊挂一个革囊。他就是昊天堡的智多星,子母飞环方士侠呢。另一个也是老头儿,后脑从左耳根到玉枕骨,有一道光秃秃的创疤,他是昊天堡中,在天残剑下逃得一命的海天一叟卫恭,那剑疤就是文俊留给他的终生纪念。   海天一叟轻声道:“方老弟,你这一着棋,看来确是高明。”   子母飞环自负地说道:“要不是如此,昆仑派怎会与咱们走一条路?龙虎真人那老杂毛,已经传下令谕,半年之内,不准与那小子为难,只有这样才能引那小子找上昆仑弟子,他们又焉能不出手自卫?”   “万一老杂毛不速而至,岂不前功尽弃?徐老匹的儿孙辈并不算是昆仑门人,老杂毛自然不会过问人家儿女之事,这把火就烧不起来了。”   “卫兄大可放心,老杂毛恐怕早就到了西昆仑啦,他准备闭关参修上乖剑道之事,已够他忙的了,怎会在这时赶来?假使他急于闭关,出现中原恐是三年以后的事了。”   “剑圣那家伙靠得住么?”   “绝对可靠。试想看,昆仑弟子中,剑圣那家伙最为狂傲,自命不凡,且无半分容人之量,由他那剑圣的名号中,可以看出他自负高做到如何程度了。而在两次较剑中,全败在那后生小子之手,表面上他不得不遵从掌门令谕,骨子里却将那小子恨之入骨,无时不在打主意洗雪前耻,食肉寝皮这难消心头之恨,千手如来宏观法兄在汉中府略施挑拨,他便落入彀中,这条妙计他全力进行就是明证,所以绝对可靠。”   “那小子万一不来呢?”   “会的,在灵官庙的昊天堡你不见他和那丫头的亲热劲,和狂怒的狠劲?天下间情之一字,足可令英雄豪杰洒热血抛头颅。”   “昆仑这一群,并无佼佼出群的高手,连剑圣也挡不住那小子十招;那小子一来,我想,哼!一切枉然。”   子母飞环桀桀冷笑道:“卫兄,你真够笨,那小子定可将这些蠢材全行兵解,事情闹得愈大愈好,龙虎真人受得了,昆仑门人岂肯罢休?这次到中原的门人,只是在东昆仑几个货色,而真正的绝世名宿,却是在西昆仑修真;你想,龙虎真人往西昆仑用意何在?半年内不准找那小子生事的用意何在?嘿嘿?我倒希望那小子能将他们杀光,干脆咱们也在暗中下手,帮那小子一个忙,驱狼吞虎之计,才算是万分圆满无憾。”   两人商量半晌,方掩住身形绕到庄院北面入庄。   良久,五丈外丛草中,一道灰影以低矮的身法,借水草掩住身形悄悄走了。细心的人可以看出,灰影头顶光光,还可看出前额之上,有四行戒疤的形影。   文俊踏着晨曦,走入徐家湾,村中人一个个表情沉重,面带愁容,不时向东面的徐家庄院偷觑一眼,对进入的陌生人甚是注意。文俊身穿褐衫,身背包裹,脸上黝黑,毫不起眼,但也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一出徐家湾,就可看见徐家庄院前那座大松林,松林前缘,有两个老道倚在树上低声说话,眼睛却注视着进入庄院的小径。文俊伛偻着背,踏着沉重的步伐,沿小径直趋松林。   这两个老道直待文俊到了身前丈余,其中之一方站正发话:“无量寿佛!看施主满脸风尘,定是远道而来,莫非是找仁义大爷有要事商量么?”   “小可由宜昌来,奉敝东主之命,前来禀明大爷有关店务之事。”   “哦!”老道听他一口土腔,倒未怀疑、接着说道:“你由荆州经过,可曾见到一个身材高大,穿一身蓝色或白色箭衣,肩下挂蓝色革囊,腰插破剑的少年么?”   文俊故意沉思片刻,摇摇头,打着土腔答道:“荆州人真多,唔!好像没看这么一个人,道爷要找他有事么?”   老道不耐地说道:“别问有事没事,快进去!”   另一老道走近阻止道:“且慢!你的脚下,唔!靴子倒是真够派头。”说着,伸手便抓文俊右手脉门。   文俊脚下穿的是蓝色薄底快靴,他虽将尘土掩住本来颜面,可是那精工缝制的形式,却瞒不住老江湖。那年头,大明天子有令,庶民不准穿靴,尤其是华丽的靴子;北方寒冷,也只准穿牛皮直缝靴。那老道确是细心,在靴上看出了毛病。   文俊一看马脚已露,只好先动手再说,对方五指一搭上腕脉,他若无其事一翻掌,反将老道扣住,右足飞浇,足尖点在他的胸前鸩尾穴,同一瞬间,左手扣指一弹,一缕劲风击中另一老道鸩尾穴,两老道乖乖躺倒。   他一动手,林后突然响起金锣的狂鸣,他脱口自怨:“糟!我该留心附近的暗桩,该死!”他知道暗中混入已不可能,索性明干。既然知道是昆仑门人捣鬼,他火啦!剑圣在汉中府传言,半年内不向他报复,但不到一月,剑圣就在天河口附近,与千手如来、道圣、道通、海天一叟、苗成等六人,乘夜偷袭他和三音妙尼,在武当也和玉道人一同出手。现在,他们又挟天子以令诸候,又找他的麻烦了,他怎能不气?   他急怒交加,不动脑筋思索如何设法混入,竟然兴起明闯之念,以致被制于人而不知谋取主动。他火速将包裹扔入林中草丛,褪去外面褐衣破裤,现出里面的蓝色劲装,将天残剑插好,向庄门急闯。   他一进庄门,朱漆门扉突然大开,闪出两手赤手空拳的老道,和一个雄壮青年人,老道他不认识,年轻人是在汉中府曾经见过的铁胆郎君葛云鹏。   “文俊兄,别来无恙。”葛云鹏拦住门外先行礼招呼。   文俊只好站住,回了一揖,冷冰冰地说道:“托福,葛兄倒记得在下,难得。”   “足下虽容易前来,但穿着打扮一目了然,岂有不记得之理?”   原来文俊虽然恢复原来装扮,但脸上黑烟并未洗掉。文俊的语音冷峻无比的道:“阁下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汉中府本派掌门曾颁下令谕,不许敝派弟子与足下交往,徐家师祖叔乃是昆仑门人,足下难道尚须在下解说么?”   “是否与在下交往,乃是阁下昆仑派之事;但在下的义弟妹,却非昆仑门下,在下找的是义弟妹,与贵派毫无关连,阁下用不着这儿自讨没趣。”   “梅兄此言差矣!徐家师祖叔身列昆仑门墙,师门恩怨,无可化解,与足下自然是势同水火,而他老人家的儿孙辈,断无与敌结交之可能。足下既然深爱义弟妹,交情固然无可非议,但他俩岂能置亲于不顾,甘冒大不韪与足下交往么?祖孙三代之间,何以善后?令人骨肉相残,乃是世间最不人道之事,梅兄乃人中骏龙,请自三思。”   文俊被说得呆住了,长吸一口气,做声不得。   “梅兄如强欲入庄,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敢拦阻,请自便。”   文俊沉吟片刻,突然转身大踏步走了。   铁胆郎君返身入庄,劈面撞见剑圣和海天一叟、子母飞环两人匆匆赶来,剑圣急问道:“那小畜牲呢?”   “禀师祖爷,他不入庄自行离去了。”   “什么?”剑圣吹胡子瞪眼睛大吼道:“你怎么不激他入庄?”   “禀师祖叔,葛师侄确已出言激他,可是那小辈不予置理,冷哼连声竟自走了。”是随伴的两个空手老道插口。   “哼!你为何不出手拦他?”剑圣指着老道怒吼。   “弟子遵守师祖叔吩咐,不敢妄自出手。”   “死人!他走了就该动手呀!”   “弟子未奉钧谕,不敢冒破坏令谕之罪,而引致大祸,累及师门。”   剑圣跺足大恨道:“混蛋!你这没用的废物。”   “弟子无能,乞师祖叔让弟子回山苦修。”两老道同声说。   “滚你的!”   “谢师祖叔恩典,弟子即行拾掇西返。”两老道行礼退下。   剑圣突然说道:“且慢!我在此地的一切所为,不许你在掌门之前道及。”   “弟子既返甘州,恐不能遇见掌门师尊,师祖叔大可放心。”两老道毫无表情地走了。   子母飞环不怀好意地说道:“仙长难道就此罢手不成?”   “笑话,他非入彀不可,徐家湾已布下十面埋伏,贫道不信会功败垂成。我们快赶!”   “方老弟和道长请便,老朽立等佳音。”海天一叟乘机撤身,他的一双狗眼轻瞥铁胆郎君一眼。   “走!”剑圣声出人闪,向前急追。   海天一叟等两人走远,对铁胆郎君阴恻恻地说道:“好小子,你这欺师灭祖的罪名闹大了。那小子盛气而来,断无不入庄之理,是你透出口风,告诉他这儿危机重重,把他吓跑了的。”说着,渐向铁胆郎君走近。   铁胆郎君若无其事的屹立,冷冷地说道:“卫老儿,你想你的挑拨离间恶毒诡计,在昆仑门下之前可以得逞么?哼!未免太天真了。”   “别忘了,贵门下四大护法中,无一不是火爆性儿,急欲制恨海狂龙于死,老朽身为局外人为贵派仗义助拳,一无所求,请问四大护法信你抑或信我?”   “你也别忘了,本派弟子任谁皆和阁下与那姓方的,全是昊天堡的余孽,只不过碍于师祖爷金面,不好发作而已。你更不可忘了,师祖爷与你和那姓方的,彼此之间各怀互相利用之念,你真以为本派堂堂名门,能和塞北人魔携手合作么?你简直在做梦。”   “你这些话,老夫全盘算过了,但有一事你却并未计及。”他一面说,一面有意无意间将进入庄院的甬道阻住了。   “你像真够自信的。”   “不错,你可知那位方老弟,献计在湖边练武场设埋伏,将庄院中的人全集中东面的用意?”   “集中全力对付恨海狂龙,在下记得这么说的。”   “你猜对了一半,请看,这儿花花木成荫,距大厅有五十丈之遥,大厅与及左近一无人迹,唯有你我在此,阁下难道没想到后果么?”   “阁下心怀叵测,瞒不了我铁胆郎君。”   “瞒不了是一回事,事实上你已身中奇毒,只消你用劲出声呼叫,真气即行闭死经脉,不信你不妨试试,保证你的声音一到喉间即可倒下。老夫的功力,你该心里有数,在庄内放上一把火暗中乘乱下手杀人。”他掏出一把黑白棋子,接着往下说:“毒药和棋子,都是那小狗的拿手玩艺。这一来,贵派不是与恨海狂龙不共戴天么?”   铁胆郎君骇然变色,因为他乘间暗中运气,发觉呼吸略一沉重,气海即行一窒,他怎得不惊呢?额上大汗如雨。“好毒的心肠!你这……”他刚想破口大骂,稍用些劲,便感到气往内流,不能出声,眼前渐黑。   “要不毒,怎能在昊天堡中坐一把交椅?小娃,你可怨我不得。”   “哈哈……”一阵笑声乍起,在十丈外花丛直冲云霄,接着传来一个宏亮的嗓音说道:“牛鼻子,你可相信我和尚的话了罢?可笑你们这一群所谓修真之士,愚蠢得真是无可救药。且慢,别妄动,老鬼身上可散发闭气毒药,没有解药最好避远些。”   海天一叟吃了一惊,知道大事不妙,形迹一露,大大的糟。他有自知之明,昆仑的四大护法他只能以一敌一,再不走只有倒霉,不待对方说完,龙头拐往臂下一挟,展开奇快的轻功,他向庄外奔去,一出庄门,他心中喊叫一声“苦也!”   庄门与松林不同,半弧形排出四个老道,正是昆仑的四大护法,无影仙太风、火真人太火、璇玑道人太云、雷电手太雷,风火云雷全到了。   四老道的右首,站着一个窝囊老和尚,瞇着眼,裂着嘴,似笑非笑地盯着海天一叟。他就是江湖多管闲事,与文俊大闹氲氤山庄的脏和尚。   雷电手为人最为急躁,他已听清海天一叟与铁胆郎君的对话,早已按捺不住,大吼一声撤下一把银芒闪缩的长剑,拦住去路恶狠狠地说道:“狗东西,你好歹毒的心肠啊,好卑鄙的嫁祸毒针,昊天堡的这东西到底不是人。”骂完,作势扑出。   无影仙也撤下长剑叫道:“师弟,屏住呼吸!”   “他走不了,让我来!”火真人不慌不忙地将两人拦住,取出悬在胁下的一支长有三尺,粗如鸭卵的如火短棍,对海天一叟道:“阁下是俯首就擒呢?抑或是想尝尝本真人的雷火棒的滋味?两条路,任你抉择。”   “哈哈!”海天一叟知道走不了,强作大笑道:“卫某远没将诸位放在心上,凭你们几块料想留下卫某,可笑之极!”极字一落,龙首拐反扔而出,乘势向右急窜,捷逾流矢,晃眼间便逸出三丈外。   昆仑四大护法岂会上当?他一动四人亦动,劈面撞上璇玑道人,银剑幻出千朵剑花,剑啸震耳,向海天一叟扑到。老鬼冷哼一声,身随拐转,收龙首现杖尾,一杖扔出,响起一声金铁交鸣,两人同被震退一步。   海天一叟心中一凛,暗说:“这杂毛竟能以长剑震开我的重兵刃,端的名不虚传,我得走!”他想走便走,仍向右急闪。   旋矾道人怎肯让他脱身,剑闪万丈银红,一招“落叶飞花”截出,攻敌首点敌腹迅若惊雷。   海天一叟唯有出招反击,别无他途。另三名老道在一旁仗剑戒备,将老鬼围在当中,两人剑来剑往,缠斗三十照面,但听罡风怒发,只见人影飞腾,端的是势均力敌,棋逢敌手。不久,庄院中响起锣声,昆仑弟子纷纷向庄外赶。   在廷芝的绣闺内,恰于其时展开了生离死别的场面。   文俊被铁胆郎君苦心孤指,以一顿利害攸关的说词把他劝走,本来决定一走了之的。但一入松林,目光落在已被制住的两名老道身上,恨意油然又生,忖道:“这些人如此卑鄙,难道这就罢了不成?不!我得入庄一看芝妹,如果这些人硬要阻拦,哼!”   他抚摸着天残剑柄,面涌杀机,虎目中神光倏现,展开御气蹑空盖世绝学,向庄北绕道掠去了,他一走,剑圣和子母飞环便到了。   剑圣解了两老道的穴道,询问经过和文俊的去向。两老道只将点穴道之事说出,余事一概茫然,因为他们人事不省,自然不知文俊的去向。剑圣和子母飞环问不出所以然,只好越过徐家湾村落,向荆州方向急赶。   文俊绕至庄院北面,这一带他十分熟悉,剑圣将人布置在东面近长湖的演武场左近,庄中除了庄丁,并无高手驻守。庄丁们虽学了几手防身功夫,怎能发现文俊的身形?被他毫无阻碍地进行入了廷芝的香闺。   香闺里没有廷芝的身影,大概也到了演武场去了,文俊不动声色,坐在了绣榻旁软榻上等候。这里是内院女眷所居的楼房,是男人的禁地;在这儿绝对完全,没有人会发觉有陌生人敢于进入这禁地。不久,外面金锣狂鸣,人声汹涌。文俊置之不理,凝神倾听着香闺外的声音。   良久,走廊里传来了轻灵的足音,愈来愈近,文俊倏然站起,闪在流苏销金帐后。   房门悄悄地推开,幽灵似的飘入一个人影,那是廷芝。她浑身一色蓝,蓝衣蓝裙,蓝色的坎肩,垂至胸前的流苏,也是蓝。腰胁下裙带之侧,插着一把连鞘匕首。   她那凤目之下,已消失了往昔明媚的光辉,眼圈红肿,眼神涣散,茫然地向前直视。往昔吹弹得破的芙蓉嫩颊,泛出了苍白之色,消瘦了不少。   房门并未随手关上,她目光徐徐由左面庄台扫向右侧书案,最后落在绣榻之上。突然她扑向绣榻,伏在绣裳上低声饮泣。房门无声地合上,姑娘毫无所觉。突然她感到一只温暖而颤抖的大手,轻轻地按上了她耸动着的粉肩。   姑娘虽深陷于悲痛之中,但神智仍清,首先她已嗅到一缕至为熟悉令她永铭心坎的幽香,不由心弦为之狂震,肩上大手一落,她轻呼一声,霍地翻身坐起,眼前蓝光耀目,她意乱情迷地抱住文俊,放声大哭。   文俊一手挽住她的细腰,一手抚着她头上的三丫髻,颤声说道:“芝妹,苦了你了!”   “哥,这……这不是梦么?”她抑住哭声,抬起螓首惨然问。   “芝妹,我终于来了,可是……”   “我梦寐之中希望你来,可是又不希望你来,相见不如不见,徒增心中悲痛。”   “我知道你内心沉痛,可是我情难自己。”   “哥,你来了也好,自此一别,唯愿缘结他生。”   “芝妹,你说什么呀?”他惊骇地扶正她的娇躯,神色紧张地问。   廷芝强抑悲伤,注视着他的俊目,又道:“你我今生无缘,唯有缘结来生。师门仇怨深结,势同水火,爷爷是昆仑弟子,师门戒律也不敢故违,那种结果将是人间惨事,我……我怎能要看爷爷受门规处治,冒天下大不韪,不顾骨肉之情,谋一已之福呢?”   “想不到昆仑门下,以侠义道扬名天下的名门大派,竟也如许卑……对不起,我失言了。这样吧,我们可以结伴隐居名山大泽,遁世清修……”   姑娘打断他的话道:“哥,那不可能的。他们似我为要挟,唯爷爷是问,假使我不别而行,爷爷将受门规处治。哥,我不能置爷爷于不顾,逆女之名将受天下人唾骂。”   “天下人自顾不暇。难道说,昆仑就不怕天残剑奇惨的报复?只要他们敢于动此地一草一木,东西昆仑将血流成河,用他们的血,洗清他们的罪恶之手,恨海狂龙……什么人?”他突然向房门低喝,又说:“休得自误!”他的手按在天残剑鞘上,虎目中罩上一层浓霜,转身放开芝姑娘,目注房门眼现异彩。   房门轻轻推开,现出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和一个明艳照人的少女。文俊认得,老太婆是鹤鸣峰下现身,助他一臂的白发婆婆,少女是翠园公主东方玉,他未来的义弟妇。   “姨婆婆,”廷芝低首轻唤:“玉姐,请进来坐。”她苍白的秀颊,染上了酡红。一个大闰女的闰房,出现了一个大男人,她脸皮再厚,也羞得不敢抬头。   白发婆婆没有答她,却向文俊正色道:“哥儿,芝丫头的话,确是事实。再退一万步说,即使你能诛尽昆仑门人,但他爷爷却难于九泉瞑目。君子爱人以德,你爱芝丫头,怎能忍心陷她于不义?即使她愿随你浪迹天涯,有生之年,她亦将梦寐难安,终生痛苦,无法消除内疚之心,哥儿愿你三思。”   芝姑娘一声悲鸣,伏在枕上痛哭出声。   文俊钢牙挫得格吱格吱的响,后面上泛起痛苦的神色。他长吁一口气,恨恨地说道:“罢了,希望日后别教我撞上昆仑门人。”   “哥儿……”   “不会主动动手,但愿他们自爱。”   “俊哥……”   “四载余结义之情,当年山盟海誓之爱,芝妹,今从此绝。我会将你永铭心坎,唯愿缘结他生。”   “俊哥,待一年半载之后,我将随姨婆婆皈依佛门,青灯贝叶以了余生。江湖险恶,人心鬼域,别后愿你珍重,勿以我为念。”   文俊悲从中来,虎目挂下两行清泪道:“芝妹……你如果皈依三宝,我将终生难安。好好听爷爷安排,别太苦了自己。请转告芳弟,我祝福他。”   他深注廷芝一眼,幽幽一叹,一咬牙大踏步出房,突对东方玉沉声道:“玉姑娘,请归告令尊,令兄东方英群两人,已随阴山天魔出关,不久或许会在中原称雄道霸。他两目下功力,足可跻身绝顶高手之林。令兄与我恨海狂龙之间,因芝妹之故曾于汉中府较量过,请转告令兄一声,今后休得再找恨海狂龙,不然将后悔无及。”说完,蓝影一晃,形影具缈。只有廷芝的哀哭声,震荡在空间里。   东方玉对这脸上黝黑的高大蓝衣人,感到莫名其妙,他怎会知道她的姓名,恨海狂龙不是一个俊美少年么?怎么却变得如此黝黑难看呢?   文俊以绝世轻功越出庄院,心中哀痛与仇恨交煎,形如疯虎向西急掠。   庄门前,突然传出一声垂死的哀号,海天一叟浑身是火,倒在地上四处乱滚。一旁晕死着两名老道,那是璇玑道人和雷电手。他们大概是步出铁胆郎君的后尘,中了闭气之毒。文俊眼角已将场中景象看清,但他心中痛恨昆仑门人,懒得管他们的闲事,径自向荆州赶去。   徐家湾村落前半里,有一条小河钩,他扑至沟边,伏下将头埋在清澈的流水里,许久方抬起头,恨恨地自语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在江西我已知她是昆仑门人,明知这段结缘之情将成过眼烟云,为何又眼巴巴地千里赴援,牵惹这许多麻烦,昆仑门人也大过无耻,未免欺人太甚,好教我进退两难,我能不顾一切以血报复么?”   “不!”他心中在替自己回答:“爱屋及乌,我不能让她为难,我不能负她。”他洗净手脸的黑灰,紧了紧背上包裹,甩开大步,向荆州走去,一面心中暗忖:“七星山会期还早着里,我得先到阎王谷一走,阎王令主杀师逆贼,活得太久了。”   他肯定的认为,以蛊菌毒暗害双龙之人,必定是阎王令主所为,只消抓着圣手华佗,自会水落石出,不怕他不承认。正走间,突然见里外官道尽头,现了一群人影,正向这儿联袂而来。他虎目神光突现,面泛杀机,暗说:“这杂毛可恶!我真得好好教训他!”他冷哼一声,大踏步向前迎去。   剑圣和子女母飞环一阵急赶,将近荆州,一路之上不时询问道上行人,是否看见一个蓝衫挂剑少年经过,回答皆令他俩失望,谁也没见过这么一位蓝装少年。   正当他们将要返回徐家湾时,突见由荆州方向来了一大群老少僧人。剑圣大喜,对子母飞环说道:“方施主,我们的实力,足以让恨海狂龙丧胆了。”   “道长眼力确是高明,峨嵋的监寺五老来了三位。少林弟子一向极少出现江湖,想不到达魔师三僧竟然莅临,委实异数。”   “方施主见多识广,一眼便出你们的身分,贫道佩服。”   来的一众僧人,都是有道高僧,共有十六人之多,峨嵋监寺五老,都是掌门笑面如来法性的师弟,这次来了排名第一的法生,老四法行,和老五法尘。这监寺五老,在武林的名望高人一等功臻化境,嫉恶如仇,可是他们极少在江湖行走,在四川活动的妖魔鬼怪,谁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胡来。   少林自大明统一天下,颁布了许多有关寺庙的禁令,最度少林头痛的是,未成年的人不准出家,收容的僧人如敢故违而被查出,脑袋准会搬家。其次是胆廷祟奉喇嘛,中原的十宗不吃香,所以少林僧人只好闭门苦修,不问外事。   达摩院三僧,是超字辈僧人中,功力佼佼出群的高手,方能荣膺达摩院知客僧,接待慕名而来,瞻仰达摩祖师圣迹的天下英雄豪杰,与达官显贵。三僧的法号是超缘、超若、超常。少林寺僧侣近千,职司分明,内外各异,艺业各有专精,所以虽辈分相同,但功力相差极为悬殊。以丧身将台谷的超乘、宗、觉、果,与幸保首领的超明来说,比起达摩院三僧,相差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同时超字辈弟子,修为相去天壤。目下少林掌门超尘,已是超字辈门人,不但年岁相差甚远,功力更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六名甚有名望的僧人外,其余十人在武林无籍籍之名,大概他们极少在江湖露面,故剑圣对他们皆感到陌生。一群僧人也看清这一道一俗,彼此皆有一面之缘,不算陌生。   双方都紧走两步,行礼相见,少林超缘首先向剑圣发话:“真道友东来中原,老衲日前方知故友行踪,特此程赶来礼会,并问候贵门仙驾圣寿无疆。”   “贫道俗务缠身,未克分身亲诣嵩岱,一谒贵掌门法驾,道兄海涵。”剑圣喜悦地答,并向法生大师道:“法生道兄铄健如昔,想必已参透大乘,可喜可贺。一别转瞬十年,久未通音问候,想不到竟来此不期而遇。道兄极少行道江湖,清修峨嵋金顶,在湖广能与道兄相遇,大出贫道意外。”   超缘脸色铁青,沉声道:“老衲由襄阳,惊闻敝师弟超乘等人,于武当山将台谷,惨死于恨海狂龙之天残剑下。为此,老衲亲诣三元宫拜望玉道人道友,不想玉道人恰于日前已动身北上关洛,据说已传出玉简法帖,召集六派掌门人聚会江南省黄山。而武当的道友们,对将台惨案皆讳莫如深。老衲与敝师弟超乘,原得崆峒乾坤一剑玄真仙长之玉柬,示知四十余年前大闹六大门派山门的天残剑,已再次肆虐武林,恨海狂龙仗天残剑焚南崆峒,行将重与我六大门派为敌,故奉敝掌长大师法谕,到江湖一控虚实。想不到老衲迟发三日,敝师弟等已遭毒手。老衲在武当未得其详,风闻道友于徐家湾等候恨海狂龙,因而冒昧前来拜会,一看究竟;在荆州恰逢法生法亦闻讯赶来,故而结伴而来,老衲倒得破戒与恨海狂龙一算血仇,至于天残剑倒是次要。”   剑圣正想说话,法生已抢着说道:“月前恨海狂龙火焚昊天堡,敝师弟因与少林的觉非大师适逢其会,即行返报掌门法驾,得知天残剑目前的主人,较当年恨海狂人功力更高,而且胸愤仇恨,更具危险性。敝派于四十余年前,虽遭恨海狂人骚扰,但我派有错在先,并无追究之意。半月前,昊天堡主宇宙神龙闻人杰,突然光临峨嵋,力除利害,促敝派掌门共参为武林诛害之举,但敝掌门不愿重惹是非,唯有婉言回绝,仅派贫僧率师弟七人下山,一探武林动静,别无他意,亦无与恨海狂龙为敌之念,特先行表白。”   说到这儿,轻蔑地瞥了子母飞环一眼,不屑地说道:“敝师弟法因与少林觉非大师,均目睹贵派在灵官庙与恨海狂龙冲突之经过,贫道不敢妄论孰是孰非;但贵派与昊天堡势不两立,却是尽人皆知之事,恨海狂龙火烧昊天堡,直接替贵派拼尽全力,而道友却与昊天堡的方檀樾并肩而行,实令贫僧大惑不解,惊诧莫名,此中缘故安在,道友何以告我?”   剑圣窘得老脸发赤,吶吶地说:“闻人杰毁我昆仑门下的庄院,双凶同时现身,连手……”   法生冷冷地语气中饱含不平地接口道:“那次也是恨海狂龙冒死援手,要不是蓬莱神山三仙门人及时现身,恨海狂龙也将陪殉贵派门人。”   “那是恨海狂龙适逢其会,各行其是,并非有意助本派却敌。”剑圣强辩,又道:“闻人堡主与恨海狂龙,有杀师大恨牵涉其间,亦是尽人皆知之事。”   “因此,道友就可名正言顺与昊天堡合作啦!”法生嘲讽地说,并淡淡一笑。   “方施主并未与敝派为敌,寄迹昊天堡亦只是权宜之计,今与闻人杰已断绝交往,愿助敝派一臂之力,法兄怎能不分皂白,血口喷人?”   法生故装愚昧地捧腹大笑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贫僧未免少见多怪了,呵呵!少见多怪,血口喷人一语,道友说得是。但不知道友可候着恨海狂龙么?”   面含阴笑的子母飞环插口道:“那小子就由这儿向荆州逃了。天残剑四十余年后,力闯六大门派山门,相信峨嵋对此事不无耿耿,大师在此说此无关宏旨若无其事地话,方某真大出意料之外。”   “方檀越与真道友果然不愧称武林翘楚,能将恨海狂龙赶得逃向荆州,贫僧佩服得紧,呵呵佩服得紧。”   超缘一看双方要闹僵,忙接口道:“老衲与法生兄由荆州来,并未发现传说中穿蓝衣佩天残剑之人,可能仍在后面,你我何不向长湖一搜?”   剑圣乘机下台道:“缘大师所料不差,如果不遇,诸位大师请至徐家湾,贫道聊尽东道了。”   “诸位请先!贫道倒想一开眼界,但得先行言明,贫僧未奉师门法谕,不敢妄动无名,不尽之处,诸位休怪。”法生合掌退下,却未留意子母飞环向剑圣递眼色。   剑圣说声“请!”与子母飞环伴随超缘,同徐家湾往回赶。不到一里地,子母飞环眼尖,已看清远处大踏步而来的梅文俊,他先向剑圣冲左右后侧的法生一呶嘴,说:“这小子果然落在后面,瞧!他那狂傲之态,似乎他的武功可登天下第一一般。”   众僧人闻声远望,果见一里外蓝色身影,昂首阔步而来,似乎并未将任何人放在眼下。   剑圣神色一紧地说道:“果然是他!咱们小心了。”   法生喃喃自语道:“阿弥陀佛,法因师弟形容并未过分。师弟们,遵守师门法谕,不可妄生是非,不得为师门招祸。”他领先缓下步伐,在一丈后跟进。   双方愈来愈近,文俊毫无所惧,迎面撞到,虎目在剑圣和子母飞环脸上不屑地搜索。子母飞环心怀叵测,不等少林僧人开口,蓦地一扬左手,一枚拳头大小,银光闪闪的飞环脱腕飞出,去势如电直射文俊胸前七坎大穴。   文俊冷哼一声,不闪不避,不退反进,急逾电闪,伸虎掌猛抓飞环,“卡卡”两声,飞环在文俊掌中突然爆炸,中间爆出两个锋犀利刃,比母环略细的子环,可是文俊虎掌坚如铁石,内力惊人,那一抓之力,足可化铁为泥,飞环怎禁他一抓?三只环立成铁粉。   子母飞环本来有一手飞环绝技,一出三枚,三三变九,一流高手亦难逃毒手。可是他今天只发一枚,环出即飘身急退,方向正是后面的峨嵋众僧,剑圣早知他的用意,就是先行出手,引发文俊的无名火,诱入峨嵋众僧之中。这么一来,文俊势必出手伤人,峨嵋僧人焉能置身事外。   文俊果然上当,捏碎飞环,如影附近猛扑,快逾电光石火。法生蓦地一惊,喝声“退!”首先向右跃开,让开了母环的退路。可是他身后的七名师弟,却出其不意闪避不及,只能临危旋身,吸腹扔肩向两旁一分,在间不容发中让过子母飞环退势奇急的身躯。   蓦地里响起数声闷哼,人影纷飞,方便铲向两旁脱手飞落,蓝影已扑过人丛,法生跌足骇叫道:“我多么愚蠢哪!中了狗贼移祸之计了,师弟们,别妄动,先救人要紧。”   原来文俊来势逾电,他认为这些僧人们,都是剑圣和子母飞环请来助拳的人,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左右一分,将阻路的三名僧人震得内脏重伤,直飞出两侧丈远近,身形渐进,直取子母飞环。   剑圣大吼一声,闪电似拔剑出手,在旁截出。“先擒下他!”少林僧超缘心被油蒙,也同时大喝,八把收埋曝尸的方便铲,向文俊的背影递去。   文俊身形奇快,快得令子母飞环魂飞胆落,他只觉蓝影像一道炫目的光亮,一闪便到了眼前,他临危自救,身在半空双掌齐挥,左二右三五枚闪闪发亮的飞环脱手飞射,双手急出一招“如封似闭”,想将蓝影阻住。   五只飞环齐出,那是他破天荒第一次如此使用,过去最多不过用上三枚,尽够将比他更强的对头收拾掉了。而且双方距离又近,躲闪的机会绝无可可能,五三共有十五枚可以裂石切金的白金环,想完全避开那是不可能之事。   文俊知道这家伙飞环了得,刚才已试他的腕力和飞环爆炸的威势,果然不可轻视。这次他不再冒险,体内先天真气引发了六合须弥功,突然向外一迸。   正前方留一空隙,力道不向前爆,左掌一探,右手戟二指疾挥。子母飞环狂叫一声,左掌齐腕折断,接着“蓬”一声闷响,文俊的左掌拍在他的右胸上,身躯飞跌三丈外,眼看活不成了。   同时,怒吼之声震耳欲聋,十五枚飞环被六合须弥功震飞,以更为凌厉的声势,锐啸刺耳,向两旁飞射,剑圣首当真冲,他顾命要紧,一剑振出无数青芒,剑气丝丝中,三枚子母白金环被他浑雄的内力,震得偏向而飞,也幸而相距甚远,不然将被六合须弥功波及。   扑来的少林僧人,也双铲并施,在叱喝中将飞来的白环全行击落,生死间不容发,好险!   文俊击来子母飞环方士侠,身形骤转,响起一声清越的龙吟,天残剑光华耀目生花,一招“怒海藏针”急似奔电,攻向剑圣青茫茫的剑影。剑圣是天残剑下的亡魂,光华一到,他斗志全消,赶忙旋身撤剑,摆脱四周光华所发的吸力,向左飞退。   无奈文俊来得太快,不等他定下身形,另一招“七星联珠”已临顶门,他骇然失色,身形在一发千钧中向左急转,昆仑绝学龙腾大九式中的“旋龙遁影”用上了,眨眼间便到了文俊身后。   “着!”文俊蓦地大吼,一招“回龙引凤”向后点出,身形向后急闪,刚好截住剑圣所攻出的“鸿钧三旋”,这招玄天神剑中的绝学,急如星火,厉若惊雷,在剑圣手中发出,大有功参造化鬼神莫测之机。   可有他所遇的龙韬十二剑,“回龙引凤”正好突然截住他旋转的方向,出其不意抢制机先,牛鼻子如不变招,刚好撞上天残剑。   剑圣名不虚传,硬生将身躯钉住,斜里一剑振出。双剑交错,剑气丝丝刺耳,响起一声朗吟。文俊手腕略挫,剑圣被震退八尺,青芒一敛,他发觉青芒蒙蒙宝剑,缺了一粒豆大的缺口,手腕酸麻,真气为之一窒,两人拼了内家真力。两人奇快绝伦换了三招,一旁的十六名和尚骇然色变。等他们喘过一口气,形势突变。   老道刚吸入一口气,强压翻涌腾跃的丹田气血,光华疾闪,随着文俊的冷哼攻到。一照面间,文俊紧攻五剑,把老道迫退了两丈余,“着!”文俊阴森森的叱喝,攻出一招,“梅花三弄”。   牛鼻子手忙脚乱,挥出一招“乱石崩云”,挫身运剑,以进为退,在光华临腹的瞬间,百十朵剑花狂振,迎着光华飞射,身形急撤。他快,文俊何尝慢了?嗤一声响,光华贯入青芒蒙蒙中最后一朵梅花,将牛鼻子的头上九梁冠击成粉碎,一发之差,脑袋幸未开花。   文俊的灵官庙力拼剑圣十招,最后以大周天剑法取胜,心里大是不服,他不信龙韬十二剑胜不了玄天神剑。在这一段时日里,他又参悟龙韬十二剑不少精微之处,故而攻势绵绵而出,抢进机先。他不愿取剑圣的老命,所以剑势略向上扬,击碎他的九梁冠,给他一次危极险极,惊心动魄的教训。   他收剑不追,天残剑光华收敛,昂然屹立,看着披头散发的剑圣,用冷似寒冰的语气说道:“下次相逢,在下不再和你客气,凭你这块料,哼,还得再下二十年苦功!”他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僧众,发出一声长啸,蓝影一闪,流星似的向荆州方向飞射。   ※※※   荆州东门外,也有一群人向徐家湾走,最先那人身法异常轻灵,宛若行云流水,络腮灰胡迎风飘飘,招风耳摇摇若动,绿色团花罩袍下,不时现出一把朱红如火的剑鞘盛囊。他,正是宇宙神龙闻人杰。   法生用救伤丹救了三名师弟,目睹文俊以凶猛凌厉的剑法,将剑圣的九梁冠击碎,不由慨然道:“看来这场武林劫境在所难免。法因师弟所料不差,此子技绝群伦,艺臻化境,但满腹激仇一怒而天下危;虽则面冷心慈,但在爱恨交煎之下,势必愤事,尤为可怕。我得回山禀明掌门,峨嵋如想置身事外,唯有召回门下弟子,不问江湖是非一途,免得为人所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他饱含深意地瞥了剑圣和超缘一眼,合掌唱出一声佛号,默默地行告别之礼,参起师弟们缓缓地向荆州走了。   他想返回峨嵋禀明掌门,召回门下置身事外,可是晚了一步,大错已成,半途中三位师弟的内伤恶化,沿途耽搁,最后在叙州柏树岭伏龙居士家中,耽误十日;峨嵋掌门笑面如来法性,已经应武当掌门的玉简法帖之名,到黄山应约去了。世间事冥冥中似有主宰,半点不由人,由于法生这一耽误,峨嵋几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少林僧人超缘,虽未插手和文俊一拼,但反震而回的几只飞环,已把他们震住了。少林的菩提禅功,为佛门降魔至宝,却不是每一位少林僧都可学的武林绝学,没有大根基大恒心的人,连想也不必想。那也是不为多魔所侵,可反震外加力道的奇学。   文俊的六合须弥功已练至化境,可任意发出或消除气流爆迸的响声:超缘不明内情,他只看到子母飞环一近文俊身畔,突然以更急更疾的速度折向两侧飞射,他怎得不惊?还认为文俊也练有有与本门的菩提禅功相伯仲,或者更胜一筹的神奇功力呢?   他茫然地注视远处子母飞环方士侠的尸体一眼,尸体已经变僵,面色略为苍白,看不出任何异状,鲜红的血水仍在缓缓沁出。   “阿弥陀佛!师弟们,我们埋了他吧,也是一场功德。之后,我们得赶回嵩山复命,你我的功艺相去太远,不必和恨海狂人拼死了,那是鸡卵击泰岳,极为愚蠢之事。”   八个和尚的方便铲,正好派上用场,掩盖暴露的人畜尸体,乃是走方和尚的天职,不消片刻路旁堆起了一个土馒头,前面一株去皮大本,用铲刃刻了两行字:“方公士侠讳仲达之墓。大明嘉靖三年仲秋吉日立。”   八个和尚念了一遍任生咒,转身向路上一看,牛鼻子老道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地面里遗留着一些金边九梁冠的碎片,和几段碎发髻。   “我佛慈悲!师弟们,走应城出武利关,远着哩,走吧!”八个和尚踏着沉重的步伐,向荆州走了。   剑圣羞愤交加,披头散发悄悄地溜走。这位一代剑术大家,号称剑圣,自诩天下无敌;宇宙神龙虽然击败了昆仑掌门,但并非他的剑术胜了玄天神剑,而是赤焰的火精英迫得龙虎真人晕头转向,仗宝刀之功,非战之力也!   可是他却一连二三次败在文俊手中,全凭真本事硬功夫,剑圣他输得毫不冤枉,这剑圣的名号可以休矣!他狼狈地返回徐家湾,火真人将海天一叟的嫁祸阴谋向他一一禀明。所幸昆仑的九还丹,乃是武林治伤培本的三宝之一,而且铁胆郎君和两名老道中毒不深,救治及时未酿大祸。   这血淋淋的教训,把剑圣吓了个冷汗淋漓,假使三个师侄辈送掉老命,他有何面目回见掌门人呢?他总算惊得悔悟,自己一世聪明,一时私愤蒙心,竟然不惜假公济私,与恨海狂龙为难,反而落入宵小圈套,身败名裂,实堪痛惜。   他安慰众门下已毕,接着暗示九现云龙,不必再与文俊为难,静候掌门令谕行事,待三门人伤愈即刻率领众门人西返。他们由长水西上,走北栈道入甘凉。而他们的掌门人龙虎真人至清,已由涵谷奔向江南省,到黄山应约去了。   等他们迎住西昆仑的老耆宿星夜赶返中原接应,在中州恰好迎住胜利西返的龙虎真人,一行人欢喜好地西归,认为恨海狂龙已死,天残剑已归武当保管在三元宫石室,该是天下太平啦!岂知大祸已伏,昆仑派为此惹下血流漂杵之无穷祸患。   文俊洒开大步,向荆州走去,扑面秋风,带来阵阵凉意,他心中的凉意,却愈来愈深。他想得很多:荆门道义结金兰;流溪黑夜喋血;江西抚州道神功退敌;汉中府千里寻仇……他喃喃自语道:“芝妹,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四年之前,谁想到会有今天?师门恩怨,注定了你我的命运。人定胜天,这句话是多么渺茫!其中包含了多少血泪,又包含多少辛酸哪!”   说着说着,突觉心潮一阵汹涌,无形的警兆蓦地涌上心头,他不由一怔,忖道:“心潮无端汹涌,不是骨肉之间的心灵交感,定然是前途有警,我得留神些儿。”   他紧了紧腰中鸾带,将天残剑移至顺手之处,整理背上包裹的带结,神止如电留神四周动静,大白天,大道上行人不多,因长湖并非来往通埠要地,往来的人太多是三两名怀要事的村夫。   荆州城远远在望,稻田中空无一物,无垠田野一望无涯,间或有些竹林村舍拦住视野,但道路上却可达及三五里之外。 第四十三章 灭双凶一霸   突然,他虎目神光似电,似要冒出火来,俊面上杀机炽盛。但片刻间,玉面上又恢复原状,并低声呼道:“师父,俊儿将尽全力,不容仇人兔脱。梅文俊哪梅文俊!你该临事沉着,不致因急怒巨变而愤事,你得在修养二字之上,痛下功夫。”   他玉面肃穆,目放异彩,向对面施施然迎来的人群,大踏步迎去。相距里余,便将背上包裹顺手弃入田间干活的沟渠中,一面调息因激动而加速汹涌的气血,一面从容迎上前去。   对面来人正是宇宙精龙一伙凶悍恶贼,共有二十五人之多,每一个皆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之士,或者是驰誉江湖的一代枭雄。文俊一向少与江湖人来往,故而全感到陌生。有些人的特殊面目,曾由三音当尼和绛衣夫人口中道及,他毫不在意,也懒得去想。   宇宙神龙目力也是大佳,文俊那将近七尺的雄伟身材,和一身蓝缎的劲装,还有腰带中烂稀稀,毫不想眼的天残短剑,简直是块活招牌,老远他便发现了。他确是有点心虚,可是他也毫不在乎,因为他是有备而来,不但是人多势众他心中无惧,而且这次由寨外东返,确是多学两手诡异剑法,内力也在寨北人魔的特别指点下,进步了许多,有备无患,他心下大定。   最令他夷然无惧的原因,就是大援在后;就是万一还是不成,不出两月,他的师父塞北人魔将亲莅中原,不怕恨海狂龙再厉害,也难逃师徒的雷霆一击。也令他放心的是,只消拖过一盏茶时分,后面赶来的阎王令主和插翅虎,即可如期赶到;双凶一霸三个顶尖高手,收拾不下一个后生晚辈,谁也不会相信。   他一面走,一面脱下外面绿底子团花罩袍,交给身侧一个中年人,露出里面鸦青色的薄绸紧身,并退下赤焰剑外面的红色锦套,亮声儿说道:“说曹操曹操就到,诸位,蓝衣小子就是恨海狂人,咱们且上前去。”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惊叹声、不屑声、不予置信的嗤鼻声,冷哼声……像了一阵狂潮,向四面八方飞涨怒涌。   直至双方接近至十丈之近,骚动方行平息,他们终于骇然而惊了,有些人竟然趑趄不前啦!   这些自命拳头上可以站人,胳膀上可以跑马,饮血茹毛剥皮折骨如同儿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玩命好汉们,从来也没有见过梅文俊这么一个临危冷静的人。   他足下一步步凝实而从容,俊目中发射出透人肺腑的冷电寒芒,玉面上罩着浓霜,双唇紧闭将面部刻划出坚强刚毅的线条,面对着二十五名凶悍绝伦,江湖闻名丧胆的武林高手,也似视而不见,昂然无动于衷,只将那令人不寒而凛的目光,凝视着宇宙神龙,一步步接近。   众贼久历江湖,阅人多矣,一看就知道壮雄如狮的年轻人,不仅艺臻化境,更有如万年寒冰似的躯体,和一颗坚如金刚又冷又硬的心,而他那钢铁般的意志,也够人心寒的。   这附近是一块荒地,荒地左近的稻田,大概主人太过疏懒,并未作冬耕的准备。大路贯荒地而过,左右形成一块广有五六亩的枯草地,这地方作为搏斗之场,真是最理想不过了。   一接近至十丈左右,众人皆屏住了呼吸,声息全无,寂静如同死城。宇宙神龙在中,另外二十四恶寇神色紧张地向两侧缓缓散开,并向文俊采取包围之态,撤出了兵刃。   文俊本来是俊美可爱的俊玉面,这时不可爱了,每一颗细胞都已经冻结,凛然肃穆着实震人心弦。   九丈、八丈……三丈,两丈了,一双生死对头终于面对现实,仍然在缓缓接近。两个粗眉大眼,粗壮如牛的大汉,一左一右悄悄地接近文俊身后,各擎着一把沉重鬼头刃。   响起一声震天叱喝,人影乍合,光华一闪,蓝影一晃,“呛啷啷”钢刀落地,两大汉双手掩胸,缓缓的跪下,缓缓地仆倒,缓缓地蹬蹬腿,慢慢地断了气。   文俊耳目何等锐利?光天化日之下,两大汉想掩近身后偷袭,简直是儿戏,他拔剑、晃身、反手出招、歼敌,一气呵成,漂亮极了!动作并不快,恰到好处;由于并不快,所以才教人吃惊。   他连回头看也不看,脸上神情丝毫未变,像是并未发生任何意外之事一般,倒提着剑向前徐徐举步,刚走了四步,突变又生。   “杀!”是他见面以来所说的第一个字,声如沉雷。天残剑突发龙吟虎啸之声,人影似电红光崩现,并无人发出声响。兵刃落地声,尸体飞跌声,人头滚地声,与四周众人骇极而叫声打成一片!   文俊的蓝色身影倏隐倏现,屹立原地晃如岳峙渊渟,天残剑光华闪烁,微发龙吟向前斜举,剑尖略向下垂,他脸上神情一无异样,甚至连眼皮也未眨动半下。   左右两侧,两丈外倒了四名凶悍大汉,两个不知怎地,竟然丢掉了斗大的头颅;另两名胸腹各中七剑之多,待一切声息静止,文俊方垂下剑,仍向前徐徐举步。接近至一丈了。刚才那一丈距离,夺去了六条人命。   宇宙神龙脸上神情也丝毫未变,仍是那略带嘲笑神秘莫测的笑容。可是,他被文俊眨眼间连毙四名一流高手的神奇剑术,感到心中暗惊,谁也未看清他的手眼身法步,光华倏涨倏缩,人影突隐突现,如此而已。   宇宙神龙绰号之由来,固在是他本人爪牙满天下,行动飘忽四海现踪之故,但主要的是他武林无上绝学轻功,“凌空虚渡”已练有十成火候,飘渺如神龙,神出鬼没,确是快得可以,但今天比起这位恨海狂龙,他可有点相形见绌。杀两人时招法潇洒从容,杀四人时则快得令人肉眼难辨,却又有雷霆万钧之威,令人莫测高深。   他有点心悸,但神色不露,淡淡一笑道:“请止步,我有话说。”   文俊没理他,沉着地仍向前走,已近至八尺了。   宇宙神龙又说道:“不争在片刻,你该听我一言。”他虽然神色未变,但已经运功戒备,护身真气弥漫全身,不时发出气流波动的轻啸,但这种轻啸,绝非外行人所能听到的。   文俊站住了,八尺之距离,正是生死一搏的最佳位置,他已看出宇宙神龙运功护体之状,心中大惑,忖道:“阎王令主是六合潜龙之徒,练有六合须弥功不足为奇,这老贼怎么也练有六合须弥功!他以护身真气辅以六合须弥功发出伤人,倒是威力倍增!但照目前他运功情形来看,只有五成火候,不足为害。”   宇宙神龙见文俊直欺至身前八尺方止行步,确是怒火上冲,当今之世,敢对他这般无礼之人,可说是未曾有。但他乃是工于心计的一代枭雄,喜怒不形不词色,强抑心头怒火,淡淡一笑道:“尊驾毁我昊天堡,余恨还未消么?”   “阁下还待多问?”文俊也含着一丝淡笑容。   “冤冤相报,何日方了!”   “在你溅血五步之时。”   “杀孙毁堡之仇,抵不了阁下一师之命么?”   “阁下崛起武林,英雄盖世;闻人杰一生未逢敌手,对阁下却备极推崇。至今冤仇了了,两败俱伤,你痛失师,我悲丧孙,按理亦该扯直,两不相亏,以你的英雄,加上我的权谋,赤焰天残携手合作,定为武林大放异彩。惺惺相惜,论天下英雄,唯君与杰。咱们何不联袂交欢,为武林留一千古佳话?”   “尊驾别忘了,目下日将中天。”   “本堡主并未睡着,故能坦诚相告。”   “你知道就好。恨海狂龙出生入死,皆出阁下之赐。除了你我之间必有一人溅血以外,别无商量,阁下想逞口舌之能,未免可笑之极。你准备好了么?”   “阁下真无可商量么?”   “绝无商量余地,不过念在你孙死堡毁份上,可让你免去剖心沥心血以奠在下先师之惨刑,吞下你留在白鹿岭石笔峰的一粒千日醉。”他拍拍革囊,又道:“这东西仍在这儿,是你留下之物呢!”   “阁下如意盘打得够精。”   “拔剑!”文俊怒吼,手按在天残剑柄上。   宇宙神龙从容地说道:“阁下别忘了江湖规矩,咱们都是武林绝顶高手,且先较量拳掌。人死留名,豹皮留皮。咱们可不能学村夫般乱来,该有个令人远念的场面留下。”他自知自己护身真气可立于不败之地,所以提出先行较量掌拳的要求。   可是文俊不上当,他精明多了,普天之下,有三种登峰造极的无上绝学,不受外力所伤;一是佛门的菩提禅功,也叫伽蓝神功;一是玄门的罡气;一是内家的先天护身真气。这三种功参造化的无上绝学,除了彼此之间可以修为的精纯来一决胜负以外,其他绝学断难争一日之短长;但如果功力高深的高手,仗千年宝刀之力,或可制胜。   文俊知道,宙字神龙的护身真气,天下除了更高的菩提禅功,或者罡气勉可一较以外,就只有假和尚雷音大师的雷音神掌,和东海神山的玄天神罡,方是宇宙神龙漠北绝学的致命克星。   他不愿比拳掌的另一原因,就是宇宙神龙的九绝掌力确是高明,目下他更辅以六合须弥功,不啻如虎添翼,犯不着打没的把握的仗。   他确切明白,唯有天残剑把万年寒犀角所造的神刃,才能击破宇宙神龙的护身真气。胜算在握,他绝不会做拼掌的傻事啦。   “我叫你拔剑!”文俊以冷如寒冰的语音厉喝。   “本堡主给我一次成名机会,你因何弃如敝履?”   “恨海狂龙视名利如粪土,只要你的心肝。哼!你不拔剑悉从尊便,反正我已再三给我机会,那是你的事,恨海狂龙照样杀你,江湖议论,在下可从不顾及。”他面上突然神色一整,目现异彩,庄严、肃穆、气定神凝、灵台空明,天残剑缓缓上举,光华大盛。   蓦地里,他感到心中一震,他已看到剑上的光华有异往昔,似乎感到剑尖有一道奇异光华,射出尺余长寒芒,似隐似现,如虚如幻,伸缩不定,不由大喜。他记起恨海狂人授剑之时曾经道及这把剑已受禁制,如逢内力通玄之人以真力催动,可发出三尺寒芒,无坚不摧,也就无敌于天下。   他任督二脉已通,但还未练至通玄之境,其实通玄二字,乃是玄门的术语,也就是所谓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他感到天残剑已隐约可尺余寒芒,证明了他的功力在日夕苦练之下,日有进境,距“通玄”之期之为时不远了。他发现奇迹,必胜的信念益坚,天残剑斜举,轻划一道径尺圆弧,最后剑尖在眉心之前,再徐徐下降。   宇宙神龙停身在八尺外,已感到寒气直迫肤发,护身真气已有波动之象,不由心中暗凛。事已至此,他不撤剑是不成了,他右手落在剑柄上,目中冷芒似电,沉声道:“阁下的处境甚是不利,可曾想到……”   “拔剑!”文俊打断他的话,沉声喝他拔剑。   宇宙神龙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气,实在忍无可忍,面上虽未变色,但心中恨极。他阴阴一笑,虎腕徐抬,一缕红芒耀目,接着愈来愈炽盛;剑啸如龙吟,赤焰剑终于出鞘。   两人相距仅有八尺,假使双剑同举,中间已毫无间隙,该是生死一搏的最佳位置。   文俊的天残剑早已举起,如果按规矩,只消对方剑全部出鞘,他就可立时出招。可是他不愿占宇宙神龙的便宜,红芒一闪,他便向左横移三步,双方便可以拉开六尺以上,使对方有公平的出招机会。   一个是宇内一代霸才,一个是后起的武林奇葩。论功力修为浑厚精纯,宇宙神龙稍胜半筹,论兵刃则文俊居于绝对优势,双方相较,势均力敌,这一场双龙决斗,惊险重重,生死须臾,不知该谁倒霉,鹿死谁手。   宇宙神龙亦防备着文俊急袭,剑将脱鞘,便向左缓跨三步,方将剑全部拔出,晶莹的光华,与耀目红芒,在日影中吞吐闪缩,剑气直迫三丈外。   十八名悍贼神色懔然,各以兵刃护身缓缓向外退去,让出中间亩大空地,在外围全神注视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风暴。   两把剑徐举,两双锐利的神目遥远相对,互相捕捉对方的眼神,无形中在较量内劲和定力。双方仇深似海,已无谦让礼数可言。   文俊目中异彩慑人,威风八面,气吞河岳,左足徐伸,向前跨进一大步。   宇宙神龙也凝重地跨出一步,虬髯无风自摇,威猛的神采,取代了他平日笑里藏刀的可亲容色。双方又同时踏出一步,左手剑诀徐引。   十八名悍贼手心直冒汗,屏息着不敢喘口大气,蓦地里暴出两声轻吼,人影乍合,红芒和光华飞射,接着红芒一敛,人影倏分,红芒突又炽盛。   两人皆横退五步,身形倏止后,方传出令人心魄下沉的剑吟之声,直搏耳膜。可见两人分合之快,委实唬人。两人换了一招,脸上神色渐变。   宇宙神龙已下定拼死决心,故而全力一击,他虽内力浑厚,可是赤焰剑不争气,只消一近天残剑一尺以内,所发的红芒和炽热的气流,竟然突即消失;而天残剑上彻骨奇寒的剑气,却直迫内腑,他确是大感威胁。   第一招,谁也没抢到优势。文俊心中一凛,暗说:“这家伙的功力,比在昊天堡时精进了许多,能以崩字诀震开我这招‘飞星逐月’的人,并不多见,我得小心了。”   两人缓缓移步,准备全力相搏,赤焰剑斜举,天残剑向右下徐降,蓦地地光华飞旋,红霞一涨一敛,人影肉眼难辨。在人影倏止时,方传出一阵龙吟的剑啸。   文俊退了三步,上身晃动,玉面略泛白色。宇宙神龙退了六步,虬须怒张,颊上肌肉略为抽搐,身形一定,额际滚下两颗豆大汗珠。他刚喘过一口气,光华已漫天彻地而至,并传来文俊的清叱:“着!”身剑合一,来势捷若迅雷,无数光华迎头罩到。   人影三进三退,剑影漫天,双方皆以全力抢制机关。三冲错之间,两人各递五招以上,攻招拆招之间,令人根本无法看清剑影,只见光华和赤霞将两人身形裹住,如何运剑,外人茫然不知,只有当事人心中有数。   三冲错之间,宇宙神龙退离原位两步,他被天残剑射出的彻骨剑气将护身真气,冲得不住飞散。文俊步步迫近,每一招都是绝招,龙韬十二剑发挥了无穷威力;他斗志高张,以神御气放手抢攻。   光华又闪,红霞逐渐萎缩。龙吟虎啸之声,慑人心魄。一旁戒备的十八高手,浑身大汗淋漓。高手相搏,一切花招全然无用,每一招皆是生死交关的狠着,生死在须臾之间,势非全力以赴不可。半个时辰后,已经交手近十招,剑势渐缓,身法亦无先前迅疾。   宇宙神龙已退出原地二十丈以上,面如血色,大汗如雨,鸦青色的劲装可以挤出水来,目中几乎像是喷出火焰。握剑的手微颤,额际青筋跳动,颊肉抽搐不已。   文俊却脸现苍白,虎目中寒芒闪烁,额际亦见汗珠,铜牙挫得吱吱直响,蓝色劲装腾起一阵阵薄雾,袅袅上升,但他握剑之手,稳实如钢所铸。   先前两人身法太快,剑气直荡五丈外,迫人肌肤欲裂,进退迅若惊雷;所以十八名悍贼除了退在一旁袖手以外,谁也不敢插手。   半个时辰一过,两人真力损耗过巨,不得不提高警觉,一面调息一面相机攻出一两记杀着。剑气渐弱,身形也渐见迟滞。   十八名狠贼知道双方已至最后关头,真力衰竭,正是插手的大好机会。时不我待,夜长梦多,他们想:这时再不动手,更待何时?   生有时,死有地,有劫者难逃,合该他们送命。   文俊屡经大战,心思灵巧;他知道宇宙神龙修为已臻化境,可以久斗不疲;目前的景况,最多不过耗掉四成真力,除了天残剑,仍不可能一举击散对方的护身真气。所以在久斗之中,他步步留心,保持真力准备予对头致命一击。   在酣斗千招之中,他发觉宇宙神龙的剑招,不时有突如其来的怪异招式出现,在危险万状之中,会突然以轻描淡写的一招,化解了自己必能得手的绝着。   因此,他心中懔懔,一面抢攻,一面思索那突如其来的奇异剑招,这也就是他一直以龙韬十二剑制敌,不用大周天剑法的主要缘故。知己知彼,方能稳操胜券,他在思索宇宙神龙那些怪招的经讳,是否可以克制自己的大周天剑法。   这时,宇宙神龙已退了约三十丈,他感到压力并不困久斗而减轻,文俊的天残剑仍然狂野泼辣,他心中暗急。   十八名悍贼逐步向前欺进,刀光霍霍,剑气丝丝,他们看到好机会想拣便宜了。   宇宙神龙已经发觉有利形势,文俊亦同时感觉了警兆。   文俊的左后方,是一个肘隐虎尾鞭的剽悍中年人,和一个横持五尺追魂枪的雄壮大汉,他们正神情紧张地欺近。宇宙神龙心中暗喜,但他不动声色。   使虎尾鞭的中年人,乃是酆都大大有名的独行大盗,名叫伏地虎江源。一条三十斤的沉重虎尾鞭,使开来可以控制五丈方圆的地面,鞭法中掺以地堂刀法,专攻对方下盘。沉重的鞭却攻下盘,这玩意真不简单,可见这家伙的膂力和身法之灵之巧,确是超人一等。   使追魂枪的人,更是个狠家伙,雄踞大白山,作案遍天下,尤其关洛道的武林朋友,提起这家伙就头痛。凡是途经陕甘的江湖朋友,要不知大白山的神枪客严汝成,那他该赶快卷包袱退出武林道,打破江湖碗回家扛锄头种庄稼,免得将脑袋让人摘来做夜壶。   他那支追魂枪与别的枪大大不同,看去像根齐眉棍,只是多了个青芒闪闪的八寸枪尖,下没有红缨子,枪后没有杆头。如果交起手来,对方如果拨不开枪头,准翘辫子,因为他的枪杆构造不同,中含一根二尺五寸的滑杆,一找到空隙,一按枪身卡簧,滑杆和枪尖突然射出,五尺长的枪,加上两尺五,想躲开这歹毒的一击,千难万难。一枪中的,只消一按卡簧,滑杆又闪电似的缩入枪杆,死在他枪下的冤鬼,连严贼自己也记不清,只有阎王爷的帐薄内,或可查到底案。   这两人是宇宙神龙花了不少心血,方将他们请来,在二十四名悍寇中,功力在水平以上,但神枪客的迫魂枪,却最为诡异歹毒。   要想这两个恶寇能顺利出手,需要造成机会,如果文俊能向左后方连退五步,大事定矣!但迫退文俊五步,必需使用杀着,不太容易哩!   宇宙神龙不再犹豫,猛地清叱一声,赤焰剑向右攻出一招“笑指天南”。   文俊冷哼一声,右移半步,就还了一记“怒海藏针”,六尺圆径的一圈光华,向四面崩散,中间一股奇异的浑雄吸力中,突然贯出一道神奇的淡淡光芒,飞射宇宙神龙左胸。   宇宙神龙功力到家,他不怕那神奇的吸力,赤焰剑先攻向右方,乃是欲擒故纵的虚着,天残剑一出,红霞倏敛,寒流袭到,乘那外圈光华一崩之力;左撤一步,大吼一声,电光石火似的撤回右足,身形急旋,赤焰剑捷如迅雷,涌起千百朵红莲,猛袭文俊右胁。同一瞬间,三枚无声无息的淡淡紫影,向文俊右撤的方向射去。   文俊果然上当,向左后撤步,收招一剑震出,天残剑截住赤焰剑,龙吟之声倏扬。三枚原是射向文俊右侧的紫影,突然中途转向,向文俊右侧方向疾飞。   文俊仅可截住剑,无法兼顾同时由右侧射来的紫影,因左手不易迎击右方之物,而宇宙神龙这一招又势在必得,那一剑已用了全力,根本不容许文俊能剑撤出,对付三枚紫龙须针。   文俊心中一惊,只好乘双剑交错的瞬间,猛一振腕,借反弹之力,向左后方疾退丈外。真巧啊!那三枚紫龙须针,被文俊急剧后退带起的气流所吸,如影附形飞到。   文俊恰于其时身形向右半旋,想用剑气将紫影震落。在他刚将身形旋过的剎那间,眼角已将身后扑来的两名恶叛贼看清。   虎尾鞭“贴地扬尘”攻到下盘,无声无息急如星火。追魂枪宛如幻影灵蛇,“毒蛇吐信”点到脊心,将及身的瞬间,“崩”一声卡簧响,枪尖快逾电闪,向前猛吐。   好文俊,临危不乱,死中求生,他没有护身真气,不敢以兵刃难伤可反震外力的躯体,硬挡一流高手的雷霆一击。半空中一扭腰,却刚要沾地瞬间,突向上一缩,侧身向左飞射,并一剑挥出。他用上了两种身法:“蛇缠身”和“隼穿林”危极险极。   光华闪处,神枪客狂叫一声,枪断臂飞,身躯被震得向左一踉跄,恰好接住三枚紫龙须针,全没入胸腔,身形向下一扑。   说巧真巧,虎尾鞭在文俊足底掠过,“噗”一声扫中扑下的神枪客右肩骨,血花飞溅,肚破肠流,免了神枪客龙须针毒发的痛苦。   文俊的右肩下,肩衣带走了半截枪头,一发之差,几乎肩下开窗,好险!他无名火发,虎腰一扭,半途折回,在神枪客中鞭的剎那间,光华一闪,伏在虎背上开了一道大缝,脊骨全由中间分开,一声未出,仆倒在神枪客的脚后,向阎王爷报到去了。   文俊一剑得手,单足一点地,就是一招“回龙引凤”,响起一声龙吟虎啸,人影倏分,身后的宇宙神龙被震得五步,文俊也飞退八尺。   这一连串的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乃眨眼间事,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不怕死的人大有人在,喜拣便宜的人更多;文俊被震退八尺,背脊全暴露在身后三名悍贼身前,他身躯还未落地,两把剑已临背心,一根骷髅鞭已兜头砸到。他灵台清明,临危不乱,一振右腕,身躯向右便倒,天残剑回后猛挥。   “嗤”一声裂帛响,接着“叭”一声尘土飞扬,“叮”一声剑尖堕地。最左一人剑尖贯入文俊右肩,恰在先前中枪之处,把衣服刺破,带走了一幅巾。他的剑一挥之下,剑尖立断,连半截枪尖一同落地,暗袭之人功力相当了得,剑贴肌而过,文俊感到肩下一凉,也有点热辣辣的感觉。   那一声“叭”,乃是骷髅鞭鞭梢触地声。文俊向左倒下,左手还未着地,右侧刚才一剑落空之人,以闪电似掠到,一剑向文俊双足挥去。   骷髅鞭鞭稍一沾地,猛地向上一振,呼啸着划一半弧,向文俊腰部猛砸。   断了剑尖那家伙,干脆将断剑向文俊脑袋急扔。对面的宇宙神龙,也一晃便至,赤焰剑“潜龙入地”,向文俊腹下点去。   文俊一步失机,立陷危境。他脑子反应超人,已看出只有向后滚是唯一生路。前有宇宙神龙,足后有挥下的长剑,头部有半截断剑呼啸而来,向上升又有千钧力道砸下的骷髅鞭。假使向后滚,虽有两个人等着,但一个是扔了剑的人,赤手空拳并无大碍;另一个就是骷髅鞭的主人,他收鞭定然不及,近身相搏,长鞭的作用不大,危险锐减。   不容文俊思索,生死抉择在于眼光一扫之间,他急伸左掌一推地面,身形借力向后急旋,看去像最下乘的“懒驴打滚”,但天残剑是置于胸前的,与“懒驴打滚”兵刃前伸的功架迥异,由兵刃放置之处看来,他的身躯并未沾地,仅用左掌用劲,不然天残剑准将他自己割伤。   他这一着端的险极,功力不够火候,不但无法滚开,还得死在自己剑下。滚得慢,两剑一鞭之下仍难幸免;滚得快,免去两剑一鞭之厄,但后面有两人在等着呢。   谁也没料到他能死里逃生,更没料到他用奇异的身法脱险,就在宇宙神龙猛喝一声之下,文俊去势如电。   使骷髅鞭的人果然了得,顺手一抽,想将文俊压在鞭下,并且飞起一脚。   可惜文俊来势太急,一鞭落空。他该死,一脚恰好踢在天残剑上,想得到够意思。不等他狂叫声落,文俊仍向后滚,那家伙的左脚立告分家。双足一断,人向前一仆,恰将宇宙神龙阻了一阻。   文俊冒险成功,脱出危境,人如狂鹰振翼,倏然站起,天残剑如两翼俱张。   扔断剑那家伙还没看清刚才的急剧变化,突觉光华由右一闪,冷气压体,他陡然一惊,一手按住右臂,死鱼眼一翻,右膝一软,叹口长气跪下右脚,躺倒地下闭上了眼。   “饶你不得!”文俊怒吼,像一头发了疯的雄狮,返身猛扑用剑砍他双脚的悍贼。   那家伙惊得浑身发软,那一声怒吼,惊走了他两魂六魄。但求生是人类的本能,他迎着光华熠熠的剑影,一剑点出护住全身,双足疾点向后飞退。   他快,但文俊比他更快,光华一聚,连人带剑倒下了。同一瞬间,他右足疾点,身形左旋,天残剑如经天长虹,向刚闪开断足大汉的宇宙神龙扑去。   剑啸刺耳,罡风怒号,两人拼命抢攻,一接触间,各攻十余剑,换了三次照面。文俊放手急攻,直接宇宙神龙迫得不住后退,有点招架吃力,赤焰剑的红霞,愈来愈黯淡。   死剩的十三名悍贼一看不妙,其中悄悄地溜走了三名。余十名齐声怒吼,纷纷向前一拥。   文俊正一剑将宇宙神龙震得横飘三步,身后已感到劲风压体。   长湖方向人影急蹿,那是扶着受伤同伴,向荆州赶路的峨嵋八僧;他们已看清这儿的景况,急急赶来观战。   文俊暴喝一声,跨前半步,蓦地“猛虎回头”旋身出剑,光华左右怒张。   “哎……”两声尖厉刺耳的狂叫,两名使剑悍贼胸腹各中两朵梅花,立时仆倒。   文俊眼角已瞥见八名和尚到了斗场。而他们的后面半里之遥,另八名少林僧,以少林绝学流水行身法,流星划空似的向这儿泻来。   少林僧埋掉了子母飞环,向荆州赶去,想走建阳驿出应城。他们的功力比峨嵋八僧要高半筹,而且峨嵋僧人有受伤的同伴拖住,故而脚程甚慢,被少林僧几乎赶上了。   少林僧后面半里地,脏和尚也以奇快的轻功,盯住少林八僧不放,也向荆州赶。   文俊只道十六名僧人,都是找他算账的债主,心中大为着急,也感到愤火中烧。他发出一声长啸,天残剑突然变缓,从容地在身后划一半弧,幻出无数歪歪斜斜的剑影,大周天剑法终于出现了。   首先抢近的是两名悍贼,一把沉重的砍山刀,一支浑铜打造重约三十斤的狼牙棒,一左一右狂风似的掠到。   后面相差丈余扑上的,是咬牙切齿的宇宙神龙。   文俊神色倏舒,怒火顿消,换上了极端庄严肃穆的面容,剑诀多伸了一个无名指,成了三指朝天。   一刀一棒来势凶猛,罡风如潮,潜劲如排山倒海似的袭到,两贼身手委实高明,刀出“力劈华山”,棒变“横扫千军”。   刀棒距体三尺,文俊从容向前一滑,两贼“吭”了一声,“砰”!“当”!刀棒落地,同时冲前俩步,双手按住心窝,瞪大一双金鱼眼,俯视着地面,踉跄举步面前走。“噗”一声闷响,两人撞个正着,身躯一歪,倒在一堆,双手仍紧按胸上,双腿抽搐了几下,方寂然不动。   这是大周天剑法中,顶神奇的“飞虹戏日”,它袭击的方位共有三处,就是脑袋、心房、下阴,皆是象征“干”“阳”之处;下阴也叫阳具,所以也可名之为阳。这一招只消按对方扑来的形态出剑,随意袭向其中之一点,两贼心房挨了一剑,那还有命?   宇宙神龙刚赶上,由两人头顶飞越,大喝一声,身剑合一向文俊背影飞点。这次他出剑迥异往昔,既无剑气,也无万千朵剑花,平平无奇,毫不起眼。   文俊似乎未觉,若无其事地向前踏出一步,天残剑斜举,剑尖在左肩前。   宇宙神龙来势如电,凌空下击,红芒看看已袭近文俊顶门,眼看要毙命于赤焰剑下。   峨嵋八僧已卓立在十丈外观战,同时惊叫出声。少林八僧还差二十余丈,还未赶到,但他们已看清景况,也同时心中狂跳。   文俊的左右前方,一根长家伙蛇骨鞭,和一颗可攻击三丈外目标的流星锤,一上一下几乎同时袭到。   “糟……”五六十丈外的脏和尚尖声惊叫。   文俊玉面上神色丝毫未变,甚至嘴角竟然泛起笑意,光华突然疾吐,他身形在不知不觉间转向后面,如可转法,谁也没看见。   骇人听闻的怪事出现了,令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蛇骨鞭向上反扔,使人鞭只觉手上一震,像被人抓住鞭梢把他向上提,连人带鞭向后蹦。要不是他功力深厚,最少也被扔飞两丈,即使如此,也踉跄退了八尺,方将鞭势止住。   流星锤突然脱索,向左飞射七八尺,使锤人只觉手上一轻,只剩一条金丝绒索。同一瞬间,响起一声剑吟,赤焰天残相错而过,宇宙神龙脸色死灰,回头倒飞三丈外。   他的赤焰剑距文俊后脑不足三寸,突然红芒一敛,剑身“嗤”一声由天残剑锷上穿过,恰发了卡在反卷的吞口上。而那晶莹透明的天残剑尖,划过他的护偃,由近肩骨处割开了肩臂之间的三角肌,也将肩骨割开了一条缝。   幸而他身手够高明,功力超压拔俗,天残剑攻破护真气的剎那间,他便知大事不妙,百忙中沉肩运臂,死中求活,左手注销一记掺合着六合须弥功的九绝掌,拼全力将剑抽出,展开绝学凌空虚渡轻功,借那一登掌之力,向后飞退。退是退了,仍然挂了彩,假使不是他知警沉肩,他不死也得丢掉胳膊。   他一落地,光华赤临胸前,他惊得毛骨悚然,右足一点地面,左飘三步,赤焰如信手挑出。   接着是一连串的剑啸,两人的剑像是纠缠在一块,似乎双方都没有用上劲,更像小娃娃在玩竹筷,但却传出阵阵龙吟之声。   但明眼人一看就知,宇宙神龙己危在须臾,只见他右肩血流如泉,一歇一停往外冒,整个右臂一片腥红,显然他在运功止血,却又力所不逮。   他脚下更糟,一步步往后退,每一步地面皆留下一个三的深寸履痕,而且双腿不住颤动。他脸上几如厉鬼,成了铁灰色,虬须根根竖立,额上豆大汗珠被青筋跳动得直往下掉,牙齿咬得死紧,像是万分吃力。   反观文俊,恰是相反,脸上庄严肃穆,三指剑诀向后引伸,右手天残剑歪歪斜斜地左旋右转硬往赤焰剑的空隙里钻,逐步压迫,紧追不舍。   这突然的诡异变化,和奇怪的拼斗,把在场的高手们惊得呆住了,也感到一头雾水大惑不解。死剩的六名悍贼,张口结舌成了傻子。   众人正在发呆,突然发现二十余个迅捷如电的人影,由荆州方向如飞而至,一声不叫便投入了斗场。   到得最快的是插翅虎耿天雄,和阎王令主卜世昌。   这两个恶贼拦截文俊未成,被无双老的一对灵禽苍鹫吓跑,胆战心惊往回走。他们原定一同返阎王谷。   因插翅虎的老巢在武胜关,他是武林的白道盟主,住所除了宏丽壮观之外,当然不能像阎王寨一般,设下重重埋伏,来防止江湖人前来报仇骚扰,和抗拒官兵的攻剿。他们害怕文俊和无双老有渊源,假使要让两老找上门来,阎王谷比武胜关安全得多了。   两个宇内凶人结伙经过之处,岂有无人知悉之理?他们经过荆州,刚乘上徒子徒孙准备好的华丽客船,到了石首附近,便接到宇宙神龙由蜀中发出的柬帖,说请他俩到荆州长湖徐家湾共诛恨海狂龙。   宇宙神龙比他两人高明,徒子徒孙始终盯紧文俊的行踪,各大门派间也隐有暗线,所以他能消息灵通。昊天堡虽被焚毁,但潜力仍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仍保存着庞大的势力,难怪他能在武林黑白道中兜得开,并且势力更胜插翅虎和阎王谷令主,实非偶然。   两凶贼一接书柬,大喜过望,立时覆书答允准时到达,并转航荆州,到得正是时候。一近斗场,便看清了场中情景,宇宙神龙已身陷困境而且身上带伤。   “耿兄,咱们是否立刻插手?”阎王令主一面用传音入密之术问。   “兔死狐悲,目前咱们只好出手了。”插翅虎也用传音入密之术答。   其实他也是奸猾似鬼,双凶一霸之间,表面上尚保持均衡客气的局面,骨子里谁也想将其余两人连根铲掉方快心意。阎王令主套他的口气,他乐得做好人。目前恨海狂龙已和双凶一霸怨仇深结,确也不能少掉了一个臂膀,假使宇宙神龙一死,他两人就势孤力单啦!   峨嵋八僧已经看清来人身形,法生寿眉一轩,一摆手中方便铲,凛然地说道:“师弟们,我们得出面,这种毫无江湖道义违反规矩之事,我们得主持武林正义。”   其余七人还未回答,少林的超缘冷笑道:“法兄,你这是以卵击石,愚不可及。而且别忘了恨海狂龙亦是贵派之敌,诛去了他,对贵派大有裨益。”   “哈哈……”法生狂笑起来。   超缘不悦地问道:“法兄因何狂笑?”   “少林派技绝江湖,源远流长,武林尊重,共尊为泰山北斗。想不到今日法生亲聆法兄高论,委实大失所望,焉能不狂笑出声?”   “法兄,贫僧就是好意,假若法兄坚持己见,贫道准不使你失望就是。”超尘说完,也拈起方便铲,不怀好意地盯视着法生。   法生知道绝不能强行出头,少林八僧这一关就过不去,冷冷一笑道:“法兄值得骄傲,贫僧佩服。江山不改,绿水长流,但愿日后相见之期不远。”说完,向师弟们又说道:“咱们走!”八个峨嵋僧人,拖着方便铲径奔荆州。   这瞬间,响起一声脏和尚的大吼道:“不要脸的狗东西们!你们为武林蒙羞。”   接着一声惨吼发出,血雨飞溅。   原来是六名剩下悍贼,突起发难,将脏和尚一下子击倒了。   插翅虎和阎王令主,也在这时到达。   文俊侧面就是少林八僧,脏和尚之死尽入目中,八僧无法阻止凶杀之发生,文俊可红了眼。他愤火中烧,清叱一声,全力出剑。   “哎呀”一声,宇宙神龙肩骨又中一剑,惊叫出声,拼全力一振腕,六合须弥功和护身真气以雷电万钧之威,由赤焰剑上发出。   文俊也将六合须弥功由剑上发出,突然剑啸慑人心魄,人影乍分,气流像狂飙向外猛卷。   宇宙神龙飞退三丈,站立不牢,右膝跪倒,面色如同死人,胸前起伏不定,可以闻到喘息之声;他右肩血如泉涌顺着手臂流至赤焰剑上,由剑尖渗入土中。   文俊也被震得退近丈,只觉气血一阵翻涌,他想腾身再行扑上取宇宙神龙性命,可是真力未复而且晚了一步,插翅虎和阎王令主已经到了宇宙神龙身旁。   插翅虎和阎王令主,本是向文俊左右扑倒,岂知六合须弥功一发,力可撼山的无穷潜力,直向他们迎面涌至。两凶贼大骇,好在先已运功护身,赶忙双掌齐推,借力反弹脱出危境,即使逃得快,仍觉浑身血脉一窒,真气若散。两人勉强纵至宇宙神龙身旁,表面上像是救人,其实是想合三人之力,防备文俊追袭。   文俊一看机会已失,长啸一声,身剑合一飞射十丈外那六悍贼,快得肉眼无辨。光华过处血肉纷飞,在暴喝狂叫声中,六具尸体躺在脏和尚遗骸之旁。   文俊目注视脏和尚模糊的遗蜕,不禁悲从中来,这位天河口的一代高僧,竟而为了他而命丧黄沙。   他俊面上泛起无穷杀机,仰天长啸,悲愤地大吼道:“你们要的是恨海狂龙之命,不该诛连无辜。你们,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他探手入蓝色革囊,取出一只蓝色小瓶,打开瓶塞用在姆指压住瓶口,发出一声怒啸,向宇宙神龙立身处掠去。   那儿除了双凶一霸外,还有后来赶到的一群恶贼,这些人共有二十六人之多,名头响亮的计有火眼狻猊符唯一、六盘鬼婆廖迎春,活阎王卜成梁、玉面罗剎金窈娘、红燕子卜燕,还有文俊不认识的一个黑凛凛大汉,身上系着阎王令,那是活阎王的长子,好色如命的花花太岁卜飞。还有一个上次曾有一面之缘,但不知其名的獐头鼠目老人,他就是圣手华佗毕天虹。以上是阎王谷的人,还有许多文俊不知他们的名号。   武胜关的人,文俊认识的计有夺魄神旗纪威、五虎神枪桑天佑,百步神拳易成,其余的也是陌生人。   文俊一到,三名不知死活的家伙虎吼一声,两支长剑夹着一根三截棍,形如疯虎向前一拦,兵刃先出并同声大喝道:“小子慢……”   文俊叫道:“该死!”   天残剑左右一晃,刀断棍折,歪歪斜斜的剑影,在三人的心口留下一个直透背脊的小孔,三人摇摇晃晃向前跨了两三步,方砰然倒地。   众人大骇,只一眨眼便死了三个,他们怎能不惊。   文俊仗剑起立在众人前一丈左右,左手蓝瓶提至腰际,舌绽春雷吼道:“谁先上?动手以后我有话说。”   没人上,他又吼道:“我恨海狂龙自出道江湖,只找闻人杰老贼一算杀师之债,并未惹事生非,与诸位……站住!闻人杰!”   宇宙神龙刚服下药止住伤势,向后退了两步,便被文俊喝住了。   “谁要想出花样,我这瓶蓝羽毒鸩就足够他们消受。”除了那瘴头鼠目的圣手华佗,所有的人全都脸上变色。   “所有的人站在一旁,我恨海狂龙要斗斗双凶一霸,谁要插手,玉石俱焚。退开!”   众人略一迟疑,花花太岁和百岁神拳右足倏动,像两头疯虎闪电似的掠出,卜家的摧枯掌,少林的百步神拳,以排山倒海似的劲道,相距丈外猛袭文俊。   文俊冷森森一笑,天残剑一振,将袭来的劲道震散,左手一扬,两线蓝色的粉末,箭似般向两贼射去。   “快躲!”圣手华佗抢出大叫,一掌向蓝粉击去。   圣手华佗的掌风,刚猛有如狂飙,可是晚了半步,蓝色粉末已击中两贼脸面。在两贼滚倒狂嚎声中,圣手华佗踏前一步,袖底一掌翻出,向文俊连吐三掌。   罡风袭近,全被天残剑震散,文俊突然虎目怒张,他鼻中嗅入一丝草霉气息,光华一闪,快逾电闪。   “哎……”圣手华佗一声狂叫,双腿立折,仰天便倒。他刚举手向天灵盖拍去,文俊的足尖已经点了他的软穴。   “大峰山以蛊菌毒暗算双龙,可是你么?”圣手华佗痛得死去活来,根本不答。   “你可是圣……”   “啊!”有两个狂叫着倒下,在一旁哀号。他们乘文俊问话的机会,想出手暗袭,挨了一丝蓝羽毒鸩。   文俊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可是圣手华佗毕天虹?”   “老夫……正是。”   “大峰山下毒之事,你……”三枚指大灰影一闪而至,另三枚淡得肉眼难辨的紫影,也同时袭到。   文俊不知厉害,他对紫龙须针已制胜把握,故而大意,功贯剑尖,六合须弥功发如怒涛,向射来的六枚暗器卷去。   “呼呼呼”三声闷响,紫龙须针翩然向后飘飞,但三枚灰色暗器,突然一爆,无数灰色毒针似满天花雨,向文俊急射,相距又近,想避开已不可能。   他百忙中急振天残剑,左手护住头面,六合须弥功再次勃发,可惜,六合须针功连续发出力道锐减,飞针来势又急,“得”一声脆响,蓝色的粉末,被六须弥功震得向前飞散。文俊身上,挨了近百枚毒针,他的功力大非昔比,身躯坚如金石,毒针一抵肌肤即行止住,好险!阎王令主的霹雳毒针,不愧武林一绝。   这一瞬间,人影飞蹿,惨号之声惊心动魄,除了见机溜走的人,其余的英雄好汉们,全被蓝羽毒鸩所伤,在地上挣扎呼号,惨不忍睹,不久,都成了一具具缩小而其色蓝汪汪的尸体。宇宙神龙逃得最快,其次是阎王令主,最后是插翅虎。   插翅虎不知他两人暗器一出手,即抽身急溜,故而走在最后,合该倒霉。三人之后,是两名悍贼,最后是红燕子和玉面罗剎母女俩,她们站得最远,所以未被波及。   二十六个人,连宇宙神龙算上,合计二十六名,只走了七名,其余的人大概是死了。左近摆了四十四名贼尸,还有另一具脏和尚,少林八僧惊得腿也软了,不住合掌喧唱佛号。   文俊怎肯罢休?要说比轻功,胜过“九幽凌虚魅影”的轻功并不算多,要胜“御气蹑空”的确是少见。宇宙神龙的“凌空虚渡”勉强拉平,但他受伤不轻,功力打了折扣。   文俊追上了玉面剎母女俩,不由怦然心动,他想绿飞鸿临死前嘱托,也想起五老峰下义救红燕子的一段情分,便轻喝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回去好好做人,忏悔你们的一生。要找我报仇,总会相见的。”他说得飞快,声落已超出她们七八丈外去了。   母女俩面面相觑,半晌动弹不得。   前面人影已没入左侧密林,她们低商片刻,突然奔向荆州,返回阎王谷。   等她们到了潜山,突接谷中头目传来的恶耗,说阎王谷已于五天前,半夜被人闯入,一把火就把阎王寨烧成平地。谷中高手皆随令主外出,仅孙二少爷在家,被来人掼入火场中活活烧死。   至于来人是谁?小头目莫知所以然,据说是百余名蒙面大汉,一声不吭见人就杀,还有一个银须银发老头儿,一手黑白棋手比判官的勾魂笔还灵光,点一个死一个,骇人听闻。整个阎王谷活着逃出的不足二十人。   母女俩已无家可归,阎王令主始终不见返回,在她们在潜山等候的第五天,江湖又传出骇人听闻的讯息,说武胜关白道盟主插翅虎的庄院,在阎王谷被毁后的第六日,一群蒙面人杀入庄中,一门老小全部毙命,庄院被烧成平地。那夜插翅虎不在,据说他离开武胜关一月之久,始终未见返家。是谁所为?没人知道,被列入武林悬案。   此后,始终没有双凶一霸的讯息,短短期间,三个闻名色变的宇内凶人,竟然落了个家败人亡,形影俱消,委实个人难解,整个武林轰动,大快人心。   这三把无情火,确是造福武林,功德无量,所有的江湖朋友,莫不感谢恨海狂龙,但也对他心存畏惧。   文俊超越玉面罗剎母女,衔尾直追双凶一霸。双凶一霸落荒而走,直向左侧两里外的密林急奔,前面逃的人快逾追风。后赶的急似驭电。   距林缘还有半里之遥,文俊赶上了两个倒霉鬼。两名悍贼不识相,不该跟着双凶一霸逃命;一看文俊追到,临危拼命,猛地左右一分,旋身拔刃出招。大吼一声,双剑左右猛挥,罡风怒号,气流被带得丝丝狂啸。   文俊恨他们碍事,手下绝情,天残剑招出“狂鹰振翼”,左掌往后一带,剑随身转,信手猛挥。   右首悍贼狂叫一声,扔剑扑倒,天残剑贯穿他的咽喉,立时了帐。左首悍贼高明些,剑一触光华,他伏身仆地,三支断魂镖又沉又重,分上中下三路射到。右手弃掉断剑,一按地面,招出“贴地盘龙”,双足贴地扫出。   文俊天残剑一振,中上两支断魂镖崩飞十丈外,伸虎掌捞往下一杖,信手向地下悍贼扔去,不管他的死活,急向正要入林的双凶一霸追去。   那悍贼被巨大的断魂镖由脊心射入,摔死在地。两贼虽死,总算把文俊阻了一阻。   宇宙神龙和阎王令主首先入林,插翅虎刚近林沿,突感到彻骨冷气已临后心。他知道跑不了,大吼一声,虎爪一招“回头反嗤”向后猛摔,同时旋身斜掠两丈。   文俊挫身避招,一剑荡开虎爪,想脱身追赶宇宙神龙。   岂知人注定要死,拉也拉不回来,插翅虎脚一沾地,稳住冲势,突然侧身猛扑,虎爪荡起罡风,直探文俊腹胁。   文俊急怒如狂,眼看宇宙神龙的身影行将消失,焉能不急不怒?蓦一咬牙,功行双臂,天残剑点出一招“孕育万机”,这是大周天剑法中,功参造化的杀着,万千光华由四面八方成弧行向内汇聚,右手剑诀变掌。六合须弥功融合着九幽玄阴真气,突然以撼山搅海的力道,随掌倏吐。   “嗤!”天残剑透爪影而入。   “嘭!”掌劲力可撼山袭到。   “丝丝……”虎爪中四杖特细的五虎断魂钉,脱颖而出。   文俊存心拼命,已用全力以赴,光华似电,插翅虎身上连中十余剑,尸身又被震飞,跌入一个深坑内去了。他那赖以成名的虎爪,被天残剑削成三段。   四枚五虎断魂钉,有两杖被天残剑所毁,一杖被文俊闪过,一枚直贯入文俊左臂,入肉三分方被崩落,可见机簧这力是如何强劲,连文俊那金钢似的躯体,亦不能完全无损。也由于发钉在六合须弥功迸发之后,故能乘隙攻入。   此许小创,文俊不当一回事,回头追入林中。也是双凶该死,他们入林逃匿,本可逃得性命,怎奈在生死关头,一点私心便送了他们的老命。   “遇林莫入”,还是江湖朋友的禁忌。   这有两种意义,一是林中容易遭人暗算,一是表示畏惧对方,既然怕了你阁下,阁下该感到骄傲啦!何必再追?   双凶入林半里,鬼名堂来啦。   阎王令主一面走一面说道:“闻人兄,那小狗恐不会顾忌江湖禁忌,定然入林追索,咱们分道扬镳,免得玉石俱焚,日后在敝谷见面。”   “令主此言差矣!咱们在一起,还可以和小狗一拼,分则力弱,合则或可一拼,咱们赶快离开,摆脱了那小狗,再言其他。” 第四十四章 遭七星陷阱   宇宙神龙并不傻,他知道文俊的对象是他,要是分开。文俊绝不会去追阎王令主,必定盯着他到海角天涯,有两人在一起,至少力量可加强些,他怎敢分手?   阎王令主可不大愿意,他当然看出这里面的利害,可是宇宙神龙虽伤了肩,但他的轻功绝学,“凌空虚渡”太过高明,想摆脱他那不可能之事,不由心中大急,忙道:“即使走在一道,咱们也不是小狗的敌手,莫如分头脱身,再纠合同道,到敝谷商量,与小狗一决雌雄,胜似同行惹人注意,堡主意欲何在?”   “家师约期下月赶至,嘱兄弟回汉中府接驾,为时不……”   “那可好,堡主住北,兄弟即向西返回荆州,令师如……”   “兄弟先至贵谷……”   “千里迢迢恐误堡主大事。再会,兄弟先走一步。”说完,转身西走。   宇宙神龙正色道:“且慢!令主的伴当已死伤殆尽,兄弟的得力助手松风道长仍留驻荆州,咱们先至荆州,可找他替咱们召集同道,还是一同前往为宜。”   “松风道长在兄弟途经荆州时,他已起程先下武昌了。堡主不必前往啦!”说完,向西急走了。   宇宙神龙亦步亦趋,一面说道:“兄弟荆州还有伴当,且先到荆州再说。”   两人一面走,一面分枝拨草商讨,脚下自然不能太快,而且入林已深,胆子未免大了些。   文俊生长山林,对林中景况知道得清清楚楚,他不走林下搜索,展开御气蹑空绝学,踏着枝梢在上飞越,向栖鸟惊飞处急追。   双凶穿林急入,把林中飞鸟惊得噪鸣窜飞,他们还在争论各奔前程之事,文俊已从天而降。   双凶功力确是不弱,文俊相距一二十丈,他们便已发觉不妙,但文俊同时也发觉他两人了。宇宙神龙急撤下赤焰剑,叫道:“分即必死,合则侥生。卜兄,咱们并肩子上。”   文俊阴森森地站在枝上说道:“你们都得死!卜世昌,你怎样毒死双龙的?欺师灭祖,你罪该万死。”   卜世昌一听,浑身凉了半截,文俊即冲他而来,想独自溜是不成了,他存心一拼之心,撤下腰中阎王令,手扣霹雳毒针,嘿嘿阴笑道:“小狗,你问对人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也算是一代枭雄,相信你不会否认的。”文俊一面说,一面落下林中,又道:“你一身血腥,杀人如麻,仅阎王谷人皮走道一事,就足以将你挫骨扬灰。今天你恶贯满盈,恨海狂龙替天下人诛害,也替老朋友清理门户。”   一声龙吟,天残剑出鞘,光华如电,令人心悸,又说:“你不否认杀师之罪罢?”   “那老鬼只传我一半之艺,已无师徒情义,该遭此报,用不着阁下强出头。”卜世昌不敢说出因自己泄露师父藏居之所,怕师父以后门规治他,因而他先下手为强,将双龙毒毙。他却以为这不成为理由的理由了,强辩他下手下得正当。   “无耻已极!”文俊怒骂,一面逐步欺近。并对宇宙神龙扫了怨毒的一眼,用冷冰冰的声音说道:“闻人杰,你真不愿服下阁下用以杀人的千日醉么?”   宇宙神龙阴阴一笑,从容地笑道:“本堡主一生杀人如屠狗,在刀山剑树中创业扬名,要死也死在剑下,阁下未免小觑了昊天堡主。”   “恨海狂龙成全你,你两人一起上。”   宇宙神龙肩骨中了两剑,流血过多,右手已经不能再行运剑,赤焰剑交到左手,与阎王令主左右一分。   林密草疏,视度还不算太坏,只是树干密布,动手碍手碍脚,十分不便。文俊神情肃穆,天残剑徐举,剑身光华如电,寒气直追丈外。   红芒一闪,宇宙神龙一剑点到,看去毫无劲道,轻飘飘毫不起眼。   卜世昌从左方同时欺近,沉重的外门兵刃阎王令,攻出一招“无常勾魂”向下一搭,突向怀中一带,罡风呼呼,势如惊雷,也用了十成劲。   文俊久斗两个时辰,知道不能再往下拖,身形一转,大周天剑法中的“斗转星移”出手,四道歪歪斜斜的光华,在红霞上端一闪而入。   红芒一敛,宇宙神龙只觉得光华冷似万年寒冰,在他脑袋四周突向内急射。他心中大骇,仰面便倒,赤焰剑火速上抬,身形向左侧射八尺外。   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光华突向下反穿,贴地楔入阎王令主的下盘,恰好将罡风带向一侧。阎王令主确是不弱,一振腕,双足后扬,斜飘八尺。   “哗啦”一声,他左右两株海碗大巨木,齐根截断。他惊魂初定,不由倒抽一口长气,刚才靴尖透凉之处,裂开了一张大口,指尖鲜血缓缓泌出,再慢分厘,他这双脚掌准完蛋。   “第一招!”文俊用冷酷无比的音调说。   双凶互相一打眼色,突然叱喝一声,分左右闪电似急扑而上,来势凶猛惊人。死中求生,他们作孤注一掷了。   文俊从他们怨毒厉恶的眼神中,已看出他们已不顾后果全力一搏,心中暗惊,功力运至十二成,六合须弥功也蓄劲待发,待一剑一令行将及身,突然掌剑齐施,大周天剑法绝学“孕育万机”二次动手。   “澎波”一声狂震,血雨飞溅,人影倏分,四周林木枝断干裂,草叶似被罡风所扫,五丈内砂石纷飞。   文俊面色苍白,退后近丈,目中神光一敛,天残剑下垂地面,持剑的手轻抖。他左手抓住一条乌光闪闪的软带,虎口前一个龙首,龙口内的珍珠不住滚动;另一端带尖,由他腰中鸾带左方贯入,贯入处隐现血迹。   这玩意,竟然是他在汉中府用来救命,被宇宙神龙得去的黑龙剑。他感到奇怪,怎会在阎王令主手中飞出的?   三人全用上了六合须弥功,而且宇宙神龙还以护身真气发生,假使他右肩不伤,文俊恐难逃一劫。   阎王令主飞退两丈外,撞折了四五株大树。他面色死灰,倚在一颗大树下,口角淌血,闭上鹰目,急促地喘息。   他胸前全被鲜血濡染得湿淋淋地,左手齐肘折磨,右手的外门兵刃阎王令主断了两尺,右上臂和肩骨,共有六只小孔,正在缓缓流出鲜红的血液。   宇宙神龙长袍脱落,倚在三丈外一颗大树下,不住颤抖摇晃,竭力支援着不让身躯倒下。他一条右腿断掉一半,创口就在膝上六寸,只有内侧一丝皮肉沾连。左肩内锁骨之下,也有三个天残剑留下的小孔,直透后面琵琶骨,血将左半身染成了全红。   那把闻名天下,所向无敌的赤焰剑,已经断成三段,仍在散发着耀目红霞。他左手五指握得死紧,扣紧剑柄不放。   他双目睁圆,散发出怨毒之光,牙关紧咬,虬须戟起如猬。突然,他吸入一口气,喘息着说道:“少年……人,天下是……是你……的了。恩恩怨怨,一笔勾……消,不许……你损毁我……的……尸骸。”   说完,他合上双目,不住急喘,一膝支身,仍未倒下。   文俊浑身脱力,站立着以九如心法调息,片刻,方徐徐拔出黑龙剑。   这把神刃刺破弯带,将他的腰胁划了一条血槽,幸未伤及内腑,剑是神剑,阎王令主投出的功力也够吓人,差点要了文俊的小命,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近宇宙神龙。   宇宙神龙正用那无神的目光,茫然地注视着他。这家伙果然慓悍,身受致命之伤,不但不死,仍然硬撑着不倒。   文俊默默地取出囊中一个粉红色纸包,收剑入鞘,取出一颗粉红色指头大的丹丸沉声说道:“反正你活不成了,千日醉可以令你平静地死去。梅文俊也是一番好意,你愿吞下么?”   宇宙神龙软弱地点点头,合上双目。   文俊伸手掐开他咬得死紧的牙关,将千日醉送入他腹中,片刻,酒香四溢。宇宙神龙浑身绷紧的肌肉一松,赤焰剑把脱手坠地,呼吸越来越沉,终于缓缓倒下了。   文俊伸手将他扶住,徐徐平放在地,说道:“你也曾是一代霸雄,我得好好安葬你,让你九泉安心。”   他站正身形,突然转身。   四丈外,阎王令主咬牙切齿,正歪歪倒倒地向他走来,右手的断刃高举,作势欲刺,逐寸接近。   文俊冷然注视着他,一字一吐地说道:“你荼毒江湖,罪恶滔天,阎王谷人皮走道惨绝人寰,白骨堆积如山,指使绿林毛贼作案,流毒天下,血案罄竹难书,擢发难数。你不死,天理何存?”   阎王令主已说不出话来,仍逐步踉跄接近。   文俊屹立如山,冷然发话道:“你也算武林绝顶高手,今日难逃公道,你该用你自己的残刃自行洗清你的罪恶,以谢天下人。”   阎王令主恍如不闻,接近至一丈以内了,高举令柄,准备下击。   文俊探手入囊,取出一颗蓝色丹丸,扣指一弹,飞射阎王令主腹部,“噗”一声,即没入腹中了。   阎王令主浑身一震,“格崩”一声,满口钢牙尽成粉碎,令柄倏然掉落尘埃。他双目一合,挣扎片刻突然仆倒。   突然,阎王令主的尸体,冒起一阵蓝烟;片刻,却像冰溶山化似的,只剩下一袭衣衫,和一堆蓝色寸裂的骨殖。   他用上了百毒天尊的蓝色化尸毒丹。   这次全力一拼,文俊真力损耗至巨,他感觉浑身脱力,比那次搏阴山天魔只重不轻,确是吃力十分。   他调息良久,方感到舒泰了些。便用天残剑的掘土,将宇宙神龙埋了,把那断成三段,依然红光灼灼的赤焰剑,作为陪葬之物,并替他立下了一株木碑,用剑写上:“昊天堡主宇宙神龙闻人杰之墓,嘉靖三年月日。”   另有墓旁挖了一个小穴,将阎王令主的灰骸也埋了。自此,双凶同眠荒林,江湖上消失了双凶一霸的踪迹。   文俊走出荒林,在林缘找到一霸插翅虎耿天雄的尸身,草草掘坑埋了,再到先前找脏和尚的尸体。他一到现场,除了血迹一无所见,所有的尸体全行失踪,鬼影俱无。他长叹一声,回头找到自己的包裹,换了一身月白长衫,向荆州举步走去。   荆州南门大街天成老店中,文俊结束一切,想趁晨曦初现之前,多赶些路程。   梳洗毕,他换了一身开蓝色两截裤褂,青布缠头,腰带上插上天残剑,蓝色革囊用青布袋盛了,挂在胁下。这一来,他变成一个跑单帮的生意人。   他提了包裹,正想出房,“笃笃笃”,房门上响起三声轻叩,他不由一怔,这是店伙的叩门声么?   他放下包裹,信口道:“进来!”   房门打处,进来了九嶷山主开碑手云彪。他在房外一躬到地,然后豪爽地笑道:“恩公万安,云彪昨晚方由荆州赶到,荆州兄弟报说,恩公在东门外力歼双凶一霸门下高手四十三名,大获全胜后落脚于此,特专诚前来拜候。”   文俊一笑,摆手道:“云兄请至房内稍坐。”   开碑手躬手告罪,跨进房顺手将门带上。   文俊续说:“云兄不是俗人,可否将恩公二字去掉?”   “兄弟高攀了。”开碑手又是一礼,坐下又道:“梅兄弟你从鹤峰悄悄一走,急坏了许多兄弟哩!我们在武当左近搜寻三天,然后分头寻觅,深恐那些狗东西另有阴谋。直至三天前,兄弟方接到双河口传来的急报,说梅兄弟你已赶向荆州。兄弟得报,即率诸友连夜赶来。惭愧,仍未赶上为梅兄弟一尽心力,他们都感到甚是不安。”   “云兄的眼线真不含糊,怎知小弟往这儿赶?”   “呵呵!梅兄弟,实不相瞒。这一带的隐伏眼线,全是你在昊天堡救出的英雄豪杰,大材小用,他们甘心情愿想图报兄弟你的恩德,不论日夜,官道上从不缺人。兄弟你虽在晚上赶路,但也有暂歇之时。双河口午夜之际,伏线看见一条黑影缓缓穿镇而过,你虽经过化装容易,但腰中这把天残剑却是活招牌哪。”   “哦!原来如此,诸位对小弟爱护之情,小弟永铭五衷。”   “梅兄弟,闲话少说。目下荆州左近全有我门百余名好汉隐伏,只消兄弟你吩咐一声,咱们找双凶一霸去。”   “谢谢诸位盛意,不用劳动诸位虎驾,小弟……”   云彪正色道:“梅兄弟!咱们这些汉子们,虽则往昔五方杂处,良莠不齐,但也算得铁铮铮的大丈夫,恩怨分明的……”   “云兄,小弟并无别意,请别误会。”文俊微笑着打断他往下说,又道:“诸位云天高义,小弟心领就是。双凶一霸不用诸位费心了,他三人已经埋骨荒林之中啦!”   “啊!”云彪高兴得一蹦而起,脱口惊呼,并大叫道:“谢天谢地!不!谢谢老弟你替武林造福,把那三个妖孽诛去。请问兄弟你今后行止如何?兄弟与诸名子弟希望能为你效劳。”   “请代小弟向诸位大哥致意,近期内小弟须西上访友,日后有暇,当专诚向诸位问好。”   “双凶一霸虽死,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难保没有他们的余孽,重新横行江湖。”   “小弟师仇已报,不再过问江湖是非,随他们去吧。而且小弟须克期赶路,不能耽搁。”   “这样罢,请梅兄弟在荆州勾留一日,他们渴望一见兄弟你的风采。至于余孽的善后,不劳挂心。兄弟先告辞,一个时辰后再来促驾,咱们欢聚一日,亲近亲近。”   “云兄,请记住,双凶一霸的死讯,千万别往外传。还大一事行祈拜托,玉面罗剎与红燕子母女,小弟已答允不再伤害,予她俩一条自新之路,尚望诸位成全。如云兄应允此两事,小弟既与诸位盘桓一天。”   “全在兄弟身上。”云彪拍胸承诺,又道:“一言为定,等会儿见,告辞。”   第二天清晨,文俊独自束装就道,出南津关径奔白鹿岭。他要祭告恩师在天之灵,同时到峡谷探省恨海狂人。   当天午后,云彪与一群英雄好汉们,分批上船下航。一个个磨拳掌兴高采烈,像是有大事待办。   黄山,在江南省真是大大有名,虽三岁小儿,亦以这座名山能座落在江南省而骄傲。   这座皖境三大名山之一的山岭,在徽州西北,原北黟山,与南面的黟山遥遥相对。大唐天宝年间,正式名为黄山。山共三十六峰,以天柱为最高。   每一座名山,大概都有一座甚么“天柱峰”,黄山自不例外,最高那座峰头就名为“天柱”。其实天柱峰并不太高,海拔不过五千尺,名之为天柱,未免过甚其词,形容得太过火了些。   大明嘉靖三年十月初二日午时正,天柱峰头突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其中僧道俗俱全,每一个人都有一身出类拔萃的身手,要让人知道他们的身分,准教人吓得打哆嗦,或者肃然起敬,打躬作揖唯恐礼之不周。   峰顶靠南一面,三株巨松之下,六个人团团坐定,似在商讨一件极为机密的大事。这些人中有几个熟面孔。   正北盘坐着武当掌门玉道人道全,他的右首是昆仑派掌门龙虎真人至清,左首是崆峒的掌门乾坤一剑玄真。三个三清羽士,志同道合自然的坐在一处。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玄门三大剑派全都到了。   西南角危襟正坐着,一个年近百龄的老和尚,雪白的长眉直垂至颧骨以下,满脸皱纹,显得清瘦而又朗健。他就是宇内尊祟,卓行超绝的少林目下掌门,长眉佛超生。   东南首,倚在松要下的一个大和尚,正在瞇着眼似在打瞌睡。他年岁看去不过五十龄,其实已过了八十大关。身材高大,腹大如鼓,肥头大耳。满脸红光,任何时间都堆着和煦的笑容,令人感到十分可亲。他把那权威象征的九锡禅杖,随意倚在肩上,右臂屈倚松干,脑袋枕在臂弯里像是睡着了。他就是峨嵋的掌门人,笑面如来法性。   正东是一个古稀老人,土佬儿装扮,但脸皮白净,目光不时透出冷似寒冰的异光,白胡拂胸,身材修伟,他背着手,不时来回走动,低头沉思。他是雪山派名义上的掌门冰魄神剑岑人龙。   这里且略提雪山派的来龙去脉。   当宋室南渡之际,许多不甘金人奴役的中原奇士,纷纷离开中原。有些渡江南逃,而有些看不惯金陵那群苟安君臣嘴脸的人,却远走边荒异域,另图发展。   一批人踄涉关山,出打箭炉深入不毛,到达雪山附近定居下来,与冰天雪地争生存。   这批人共有三姓,即是岑、高、纪,以岑家的岑公亮为首,胼首胝足,开创一片世外桃源,正式作起化外之民。在元鞑子盘踞的一段期间,岑公亮率三姓子弟,经常外出到中原一带行道,格杀朝廷派来统治的鹰狗,兴之所至,戏称自己是雪山派的创始人。   也许是冰天雪地中,生命的延续本能受到压抑:也许是他们练过武功,忽略了本能,也有人说,他们赖以成名的“冰魄神功”,不是正道。总之,岑高纪三姓中,人丁愈来愈少,人丁不旺影响了雪山派的发展确是事实。   雪山脉的立派圣地,在雪山主峰之西一百八十里,距打箭炉也有三百里,那儿有一座神奇的山谷,名叫长春谷。三家人老小不过五六十人,就在这谷中无忧无虑地生活。雪山派的门下,其实也只限于三姓子弟,平时极少出山。   白龙峰之役,雪山派也接到请柬,可是他们不想卷入旋祸,仅派了三名门人袖手旁观。那次昆仑、崆峒、峨嵋、武当四派,死伤奇重,原来是前来相机排解的少林弟子,也遭了无妄之灾。只有雪山三位门人,未受波及。   恨海狂人怒闯六大门派山门,在长春谷外放了一把火,未得其门而入,雪山派仅受了一顿惊扰而已。   概略表过,书归正转。   松风怒号,声似万马奔腾,黄山之松,为天下之冠,这一带丛山中,全是一望无崖的松海,初冬罡风凛冽,松涛的声势确是震人心弦。   乾坤一剑沉声发话,打破沉寂,他向玉道人说道:“全道兄,咱们不请黄山派的霞道友,岂不失算?”   玉道人淡淡一声道:“这才是万全之策。黄山派立派不过三十年,门人弟子唯恐天下不乱,要让他们参予,不管成败与否,六大门派的声誉,不堪设想。”   乾坤一剑冷笑说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道兄多虑了。”   长眉佛木然地说道:“老衲认为,全道友所虑甚为至当。”   他昂首向天,又漠然地道:“这次六大门派掌门人,为了门派今后存亡,共聚黄山商讨,计算一个后生晚辈,虽胜亦无面见人,何必多让旁人参予?”   笑面如来坐正身形,突然插口,拍拍大肚皮道:“贫僧亦有此想,但不知岑檀樾有何高见?”   岑人龙淡淡一笑,道:“老朽毫无意见。雪山派一向是独善其身,诸位不用老朽解说吧?”   乾坤一剑阴笑问道:“岑施主不怕天残剑又闯贵派长春谷吗?”   “恨海狂龙与老朽一无牵缠,相信他绝不是疯狂之人。”   乾坤一剑仍在阴笑道:“阁下别忘了。当年的恨海狂人了,又何尝与贵派牵缠了?咱们六大门派息息相关,祸福利害相共,江湖中人每一提及即说‘六大门派’,可见彼此之间已可算血脉相连。恨海狂人当年敢于分闯六大门派山门,就是明证。目下恨海狂龙公然与武林为敌,与江湖不齿的淫妖,其行止正邪不两立,他绝不会放弃与六大门派为敌之图。岑施主并非健忘,火焚长春外谷的教训,想必记得,旧事重演,并非不可能之事哩。”   岑人龙仍在往来踱步,想得到他定然心中烦躁,委决不下。片刻,他无可奈何地说道:“老朽就是想到当年之事,故应道全仙长玉简之召。总之,祸福无门,唯人自择,权衡日沽利害得失,目下未免言之过早,老朽以诸位马首是瞻,决定追随骤尾就是。”   “既然来了不用思考啦!”   笑面如来仍在抚摸着大肚皮大笑,令人无法揣测他心中的意念。   “就请道全兄将行事概况一说。”   龙虎真人第一次开口。   长眉倏然站起道:“且慢!咱们在搜左近一次。”   “超尘大师所虑甚是,咱们搜搜看。”   五条红影和一条灰影,各以惊世骇俗的轻功,向峰下闪电似的流动,四下里一分。   武当是“八步赶蝉”。用的是“点”字诀。   少林是“流水行云”。用的是“移”字诀。   雪山是“飞絮随风”。用的是“飘”字诀。   峨嵋是“浮光掠影”。用的是“闪”字诀。   昆仑是“龙腾大九式”。用的是“窜”字诀。   峨嵋是“步步踏虚”。用的是“提”字诀。   六个人的轻功提纵术,已臻登峰造极之境,快逾飘风,捷如电闪,真的不愧一代掌门,武林翘楚。   不久,天柱峰四周人影又往上飞掠,他们已经四周搜遍,使得左近狐鼠难藏,鬼魅惊隐。   六个宇内声誉盛隆的掌门人,回到峰顶仍在原地坐下,玉道人缓缓而低沉地说道:“池州东北约九十里,有一座濒江小山,高约百丈,山上怪石猿蹲虎踞,而且土质松软。濒江一面,有一处伸出江面的悬崖峭壁。往外悬空之一面,土质尤松,其上怪石耸立,茂草密布,大概不过三五十年,即使不受外力震动,亦会自行堕坍入江,在悬崖之南百尺,怪石小丘之旁,就是敝派江南省唯一之道院,这小山就是七星山,道院即叫七星观。那儿的敝派主持,七星观主道净,平时观中香火倒还鼎盛,甚获池州施主门的好感。靠悬崖一面,本有竹造栏杆挡住,禁止香客及观中道侣误入险地,免生不测。贫道与恨海狂龙约定之地,即是这七星观……”   龙虎真人截住他的话,又说道:“且慢!”   “那小子艺臻化境,你我六人虽能困住,他但想阻他不是易事,万一被他溜走,或以蓝羽毒鸠突围,岂不糟透?六大门派的山门重地,不堪设想。”   “蓝羽毒鸠的盛瓶,已是荆州被毁,诸位仅可放心。”长眉佛插上了口,他的消息得自超缘八僧。   玉道人面涌阴笑,泛上无穷杀机,续往下说道:“他不可能活着离开七星山了,观后栏杆已经撤除,那儿草木繁茂,不易看出是一处绝地。初十那天,贫道与敝派道侣,将他迎往七星观,动手之地,却是那座危崖。那儿已经布置妥当,地下埋有可套住身躯的圈绳。诸位先埋伏于石后草丛之中,待贫道引他到临江一面,在拔剑之瞬间,突起发难。诸位神功盖世,以六人全力一击足以摧山裂石,危崖绝难禁受此雷霆一击,何况贫道已先做了手脚?”   乾坤一剑不屑地说道:“哼!道兄当真是智珠在胸,咱们也跟着陪葬,多好!”   “真道友少安毋燥。”   玉道人若无其事地答,又道:“危峻一塌,前有百丈下的大江,后有请位堵截,他能不死,在诸位隐身及预定发招之地面,全埋有可套住足腰之套索,危崖塌陷,诸位定然有惊无险。诸位如不放心,大可先行检视,道全并非无耻小人,岂敢冒与诸位万千门人结仇之险?”   “那小子轻功世无其匹,恐怕……”   龙虎真人领教过文俊功艺,所以不以为然。   “那就得看你我六人之功力,是否能先将他击伤了。”   玉道人泰然地往下说道:“据贫道所知,鹤鸣峰下七星剑阵中,那小子被震伤不轻,如无那双老公母俩及时现身,他已没有今天了。长眉大师的菩提禅功、岑施主的冷魄掌、昆仑绝学天罡掌、真道兄的金铜掌,再加上法性大师的金顶绝学天心掌。贫道不才,一只掌还有相当火候。以六十大门派的武林绝学同时行雷霆一击,天下间别说无人可挡,铁打金刚亦成灰粉,何况那小子是血肉之躯?”   “善哉!咱们好不惭愧哪!”笑面如来不矢。   “大师别念善哉了。”   乾坤一剑站起冷笑,又道:“诛恶务尽,恶天悯人之心,误人误己,咱们暂且收下吧!”   龙虎真人问道:“要是那小子不往悬崖走呢?”   玉道人笑答道:“他会的,贫道在前领路,他不去怎成?年轻人雄心勃勃,无惧无恐,任性而为,天不怕地不怕,贫道走在前面,水里火里他会夷然无惧跟着。”   龙虎真人轻声道:“但愿如此。”   乾坤一剑又问道:“全道兄,七星山左近,是否已有万全准备。”   “那小子精明过人,七星观敝派让人全无更换,左近亦一无戒备,免得引起他的疑心。今日黄山之会,贫道选择此处人迹罕到之地,亦是此意。”   长眉佛问道:“我等何时方前往七星山?”   “初九日午后,诸位可到池州北码头相候,贫道亲迎诸位抄小道前往,入暮时分进入埋伏之地,检验防身套索,初十日午正之前,一切当能就绪。七星观玉简声一起,就是那狂小子光临,诸位道友即准备出手可也。”   岑人龙微叹着,他脸上爬上一丝隐忧,倏然一叹道:“生死存亡,在此一举,胜则六大门派必能安如盘石,败则玉石俱裂。老朽想:咱们似在玩火。”   龙虎真人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岑施主太过虑了。”   “是啊!生死有命,咱们大都是跳出三世外,不在五行中的世外人,行事但求害择其轻,对本门但求多福。这次冒险确是如同玩火,但火把操之在我,何患之有?”   玉道人趾高气扬地说,并缓缓站起。   笑面如来拍拍大肚皮站起来道:“我们都走了,初九日午后池州北码头见,阿弥陀佛!”   “珍重!”   “再会!”   人影疾闪,不久,一一隐人峰下松海之中。   这六个自私的掌门人,一念之差,竟明知火不好玩偏要玩,终于玩火焚身。   在六位掌门人聚会的同一天,武当三元宫当夜来了一个夜行人,身躯高大修长,一袭黑布长衫飘飘,以令人变色的奇快身法,掠过宫门挟走了一个值更老道。而所有道侣,并未警觉到山上来了人。   五龙岩石侧怪石古林中,传出了以下的对话:“杂毛,你要不从实招来,我人魔叫你饱尝‘九绝搜阴’的奇妙滋味,说不说悉从尊便。”声音异常阴冷,不像发自人口,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哎……我……我说就……是。”这声音微弱得令人难觉,像在呻吟。   “嘿嘿!那怕你不说?治了你我可以再弄一个来问。”   “掌门确已远出,我……我知无不言。”   “贵派和恨海狂龙真在七星山一拼吗?”   “是的。”   “为何贵派高手全在三元宫?你们那没用的牛鼻子掌门,能和恨海狂龙一拼?”   “本派天机三老和地阙二仙都出动了。”   “嘿嘿!全是恨海狂龙手下败将,你道我老人家不知道吗?去了也是白送死,其中定有内情,你还是实说的好。”   “这……这……”   “别这这,我老人魔顶讨厌。”   “那……那……哎哟……”   “你再那那试试?”   “因六大门派掌门人全都赶往参与,用不着本派人手。”   “就在七星山?”   “是的,七星山上有本派的道观。”   “你该早说的,嘿嘿!”   语声突然沉寂,稍停,又传出那带有鬼气的声音:“这倒好,免了我一场心事。但我仍得前往,也许用得着我呢,阴山那老不死的该在途中了,我得迎上一程。”   声落,一缕淡淡黑影,闪电似向北一闪而没。   初九日入暮时分,小孤山下一叶小舟,箭似向下游驶。舟中,文俊一袭蓝缎子劲装,玉面上微泛着笑容,正和操舟的大汉轻语。   操舟大汉正是分水飞鱼陈家谋,他豪迈的笑声震动江面,突听他说道:“老弟台,你还是那么神秘,令人难测,为何不将往池州所办之事,告诉咱们的弟兄呢?”   “家谋兄,亏你还是吃江湖饭的英雄人物,寻根究柢,犯了江湖大忌哩。闲话少说,明天巳牌时分,能赶到池州吗?远着呢?”   “喝!要赶不到,分水飞鱼怎敢拍胸膛?可惜风不对劲,不能吃满帆,不然还可提前一个时辰赶到。”   分水飞鱼的语声愈去愈远,小舟轻快地滑过了小孤山。   当夜三更天,湖口官道有一条淡淡白影,向东冉冉逝去,快很令人无法分辨是人呢?抑或是光?   而池州七星观旁,在武当出现的黑影,和另一个灰影在远远向六个人影工作之地,定神凝气觑探。   初十日辰初,一艘大官船沿江而下,驶过安庆下游的浮州,船行似箭,向池州飞驶。午正刚到,大船将近池州下游七星山下。   午初,七星山下上山小径,大踏步走着一个蓝衣少年郎,他就是应约而来的梅文俊,武林中誉毁参半的恨海狂龙。他一步步向上盘升,打量着四周形势,惑然地自语道:“这老杂毛竟然约定在这儿较量,委实令人难解。武当的七星剑阵威力骇人听闻,在这儿似乎没有这么大的地方施展呢。哼!假使他们仍用什么阵来对付我,要让他们得逞,除非红日由西山爬起。”   他拍拍囊中的棋子,淡淡一笑,又道:“满天星罗,中夹折向旋针,人多正好派用场。可惜蓝羽毒鸩被死鬼卜世昌的霹雳毒针毁掉了。”   七星观在山顶靠江一面,山上草本葱茏,大概土质甚松,草木特别繁茂。   快接近山巅,已经可以看到七星观了。   响起一阵清越的玉简声,七星观祭天坛之前,并肩卓立着一排老道。中间站着身穿大红法衣的玉道人,右道是天机三老,右首是地阙二仙,和一名恭捧着寒英剑的老道人。   玉道人神情肃穆,面临生死存亡之际,他心中有点紧张,但并未现于神色之间。   天机三老却怒形于色,被文俊斩掉右腕的赛纯阳清松,更是咬牙切齿,眼中怨毒的寒芒慑人心魄。   地阙二仙也沉不着气,尤其是玄真子清真,他肩下挨了文俊一剑,恨不得把文俊食肉寝皮才肯甘心。   日正当中,午正已到,文俊恰在玉简声落之际,踏入观门。   观门走道末端,就是正殿前的祭天坛。文俊一踏上走道,两廊下的香火道人,由七星观主道净率领,同时稽首相迎。   “无量寿佛!施主真信人也,恰是午正时分。”玉道人说完,与六名老道同时稽首一礼。   文俊回了一揖,扫了玉道人一眼,再轻瞥两廊下二十余名道侣一转,徐徐发话道:“道长一代掌门,在下乃武林后学,焉敢失信?”   “门规所限,未能远迎,施主海涵。”   “自少林不问外事,昆仑西隐流沙,武当跃居武林六大门派之首,名门大派,自有名门风范,恨海狂人武林末流,岂敢奢望道长远迎?”   文俊语中带刺,玉道人心中暗恼。   “施主远道而来,请至客室待茶,休嫌简慢。请!”   “筵无好筵,会无好会,用不着假惺惺,在下心领道长盛情。”   “施主词锋健甚,贫道甘拜下风。”玉道人的语气变了。   “在下不是斗口而来,道长见谅。当初汉江道中,贵门下道信道长,约在下于贵派三元宫一决。但不久之后,贵派俗家高弟湘江大侠谭瑞,又改约于鹤鸣峰一会。这次七星之约,算起来该是第三次了。在下似乎成了贵派玩物,动不动就约定时地,未免于理不合,在下有一事相商,道长尚望俯允。”   “但不知施主相商何事?”   “小事一件。在下既然来了,想道长绝不肯罢休,定然以贵派绝学与在下生死相搏,已无化解仇之可能。但在下适才说道,此举未免有失公允,七星观乃是贵派道院,在下不愿在此相搏,山下有一片平阳之地,大可十余亩,正适合贵派绝学玄门剑阵之推动,道长可肯与在下于山下一决?”   玉道人大惊,心中暗暗叫苦。论身分,他是一派掌门,理应接受晚辈的请求,这是最起码的武林规矩,何况文俊的要求并非不合情理,势非答允不可啦!   他心中大急,千百种念头齐闪,最后把心一横,心说:“反正事已至此,此间亦无外人,不允他之请,不会让人知道,自不会有损本门声誉的。”   便呵呵一笑道:“施主既然来了,岂有更改场地之理?今日之会,贫道仗一把寒英神剑,一搏施主的天残,并未以玄门剑阵相难,观后有一宽阔草地,正宜两人一搏。施主既认为有失公允,下次就由施主相约,亦无不可。”   文俊毕竟江湖经验不够,他七星占地甚广,认为可能内设机关,引人入伏。他在古圮楼石室之中,差点儿被绛衣夫人困死在内,所以他怕万一重蹈覆辙,岂不遭透?既然观后有空坪,还有什么可怕的?他可不郑重付量,凭玉道人这块料,怎敢大言不惭单斗他的天残剑,有何可恃之处呢?   另一个原因也令他自陷罗网,这原因就是太看重自己的信诺,认为这是大丈夫的行径,对方不允他就不再坚持。   两人的声音都够大,可把隐伏着的人惊出一声冷汗。   “那也好,道长请领路。”文俊上钩了。   “施主难道不先歇息片刻?”牛鼻子心中狂喜,故作大方。   “免了,道长请。”   玉道人为免文俊生疑,首先脱下法服,露出袍内青色紧身裤褂,取掉九梁冠,接过老道递来的寒英神剑,用丝条系在背上。   结束停当,向观中众道侣正色吩咐道:“本掌门即与梅施主至观后一搏,汝等不许插手,可随在身后旁观,也可增长见识。”   文俊对一旁咬牙切齿的五个老道说道:“贵派天机三老与地阙二仙,在下还想请益一番。”   “贫道如果失手,施主还有机会。”   玉道人冷冷地说完,向观外伸掌往外请,说道:“请施主出观,由左侧花径往观后草坪,以免施主疑心贫道在观中设伏。请!”   “道长请!”   两人相距八尺,并肩出观。身后近三十名老道,则在后面三丈外尾随,鱼贯而出。   观后,三方俱种有不少花木,原是观中道侣平时憩息之处,怪石形成古意盎然的假山。沿悬崖之旁,是一排高约人齐的翠柏,看不见柏外事务。地面靠北七八丈外,假山花木之后,是一块大约四丈的草坪,四周草高及腰,最外面仍是一园翠柏。   初冬之际,除了翠柏之外,花木茂草皆已一片枯黄,寒风掠过时,呼呼之声尖厉刺耳。   文俊留心周围可疑事物,可是他却没留意那些翠柏之外便是悬崖绝壁,更没发现假山之后隐伏着五个武林顶尖儿高手。   众道侣在一排假山和花木之前停步,一字排开,挡住了身后的事务,也掩住了五个隐伏的形迹。   玉道人与文俊仍往前走,到草坪中央止步。玉道人往右侧正东站住,文俊在西,中间相距约有一丈远近。   两人面面向对,玉道人心中大定,含笑稽首道:“这儿人迹罕至,游客稀少,正是大好约斗之地。今日之会,贫道占地主之宜,略占上风,失礼之处,尚望施主海涵。在生死相搏之前,施主有何交代吗?”   “在下四海飘零,恩怨已了,今日已无他求,没有任何琐事交代了。”   “施主并非世外之人,难道世间无一可依恋之事?”   文俊心中一震,脑中闪电似掠过一些前情往事,但为时甚暂。他感到玉道人之语气,大异往昔,似乎甚是得意,而且流露出必胜之概。   不容他再进一步怀疑,玉道人又淡淡一笑,面上杀机上涌,又道:“敝派一气掌,誉为武林一绝,所向披靡,施主可肯赏脸与贫道一较?”   文俊毫不思索,坦然地答道:“道长有兴,在下奉陪。贵派一气掌乃直系门人的不传之秘,在下有幸,得观武当绝学,当以至诚向道长请益。道长请!”   玉道人傲然一笑,左足踏出半步,立下门户,说道:“施主请!”   文俊也踏进两步,按辈分,他该先出招,便左掌直立如刀,右掌向右一抄,左掌轻飘飘猛向玉道人削去。   玉道人由于大敌当前,已存下毙敌之念,将武林则矩置于脑后,下手绝情。   掌到,他向右一闪,欺身抢进,左掌疾剪文俊掌背,右掌叫足十二成劲,一气掌暗蓄先天真气,一招“闪电雷鸣”疾出,急攻文俊肩胁。   武当以内家拳享誉江湖,出手似无力道,借力打力,以柔克刚,看去并无异处,但掌如及身,潜劲突发,则力可摧山。   文俊当然知道内情,但他没想到玉道人会不守武林规矩,在第一招便突下杀手,这是前所未有之事。掌到,他向右前跨出一步,右掌变削为封,将玉道人的左掌错开,左掌一招“金丝缠腕”虚缠老道右腕。   突然,他心中一凛,他由老道煞气炽盛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些警兆,同时他出招一半,按理老道该变招出招,虚应一招,方是武林必需的礼教。可是老道并未变招,那招“电雷闪鸣”突然加快,不闪不避惊雷似的攻到。   这不过是百万分之一秒的事,已不容他多想,双方内掌将接实,想变招自己已不可能。幸而他内力已臻化境,劲道收发由心,只是不可能仓促间,将功力运足十成而已。意动神动,真力亦突发。   “嘭”一声暴响,双方力可撼山的潜劲接实,地面草石纷飞,罡风怒发,人影各自向两侧挫退八尺。   玉道人脸上变了颜色,感到气血不住翻腾。   文俊仓促间运劲,仅能发出四成真力,只觉左掌略颤,身形被对方巨大的推力,震退了八尺。他无名火起,身形一落地,蓦地大吼道:“好杂毛,欺世盗名,无耻!也接我一招。”   招字未落,人已势如奔电,揉身抢扑,双掌俱出。   玉道人心中大骇,他已试出这少年人的功力,十分浑雄凶猛霸道,反震的力道可以直透内腑,他苦修了一甲子以上的先天真气,也禁不住人家仓促间所发的真力轻轻一击。文俊大怒攻到,他怎敢硬接?便向左一闪,往悬崖外侧急飘,同时左掌急扔,将行将及身的奇猛暗劲向下一带。   “砰”一声大震,奇猛的罡风,被玉道人借力打力的一气掌带得一歪,劈在地面上,那掌风所及处,草木纷飞。   文俊只感到脚下微震,但并未在意,叱喝一声:“别尽躲!”向左疾闪,截住玉道人,双掌连环劈出。   武当的八禽身法确是高明,在飞跃腾挪间,躲过了多少次危机,偶或看破好机,回敬了三两记一气掌。玉道人越打越心惊,在文俊紧迫猛攻第七掌之间,他已退抵悬崖东面翠柏之旁了。   文俊在含愤急攻之中,由于草木纷飞,罡风怒号,并未留意脚下不时震动的地面。   在玉道人有意的退闪避让下,文俊正处身正北草坪之中,仍在排山运掌,步步进迫。   正南众道侣悄悄地分开,留出了五处缺口,文俊毫无心机,并不知其中原委。   玉道人一看时机已至,猛地长啸一声,向左疾闪,伸手去拔背上的寒英神剑。   文俊只道他掌上落败,要拔剑拼老命,也冷哼一声,伸手拔剑。蓦地里,他感后身一股奇猛的劲道一拥而至,及身之瞬间,方听到罡风怒号。   对面的玉道人,突在这一瞬间凌空而起,以“鹞子翻天”身法直上三丈,“飞燕穿林”由北向南急射,由文俊上空一掠而过。   同一瞬间,文俊本能地回身一掌扔出。   “轰然”一声大震,似乎天动地摇,在草木纷飞中,四周的翠柏和巨石的簌簌作响。   文俊似被万千巨锤所撞击,飞退两丈余,刚退抵翠柏之前,他只觉眼前一阵黑,金星乱飞,真气一窒,血脉倏沉再向上涌,似欲脱体迸散。   天残剑仅出一半,连拔出的力道亦失去。   他身前衣衫已裂,“叭”一声响,腰中鸾带寸裂而碎,天残剑鞘亦同时落地,他手上无力地垂着锈迹斑斑的天残剑。   “哇”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神智倏清。   在五派武林绝学雷霆一击之下,铁打金刚亦禁受不起,他一掌扔出,不啻飞蛾扑火。   他感到天地动摇,浑身疼痛欲裂,头晕目眩,力道尽失,但他仍能踉跄站稳,支持不倒。   淤血喷出,他神智倏清,定眼一看,只觉愤怒如狂,气血一涌,又喷出一口鲜血,咬牙恨说道:“你们好!六大门派全到了!”他对面三丈外,散站着六个人。   捧剑肃立的是刚越过顶上的玉道人。   乾坤一剑正怨毒地徐徐拔剑。   龙虎真人脸上灰白,不敢和他正视。   三个玄门羽士他都认得,代表了玄门三大剑派。   那长眉垂颊的老和尚没见过,但一看就知道武林掌门长眉佛超尘;一个武林尊祟,与为武林泰山北斗,德范可风的有道高僧,如不亲见,谁也不信会是他。   另一个高大雄伟,挺起大肚皮,虽不笑但脸上仍有笑意,而面目可亲的大和尚,文俊虽感到陌生,但由于直迫心派的天心掌上揣测,不用问,准是足不出川,德高望重,可敬可亲的峨嵋掌门笑面如来法性。   唯一的俗装老人,文俊更是陌生,但由那及身其寒彻骨,血脉欲凝的冰魄神功猜想,更由他腰中所悬寒光令人发冷的古剑上,就知道他是不问江湖是非,远处边荒,与冰雪同在的雪山派掌门,冰魄神剑岑人龙。   所有的道侣全不见了,文俊面色灰白,向岑人龙道:“在下与雪山派毫无怨仇,阁下因何也参与偷袭之举?”   冰魄神剑只感到无地自容,他用袖掩面,颤声道:“你声言与我武林为敌,与淫妖三音妙尼同流合污,我……”   “别我了,岑大侠,你也是为了这把天残剑而已。”   玉道人寒英剑徐举,和众人缓缓欺近,阴森森地说道:“恨海狂龙,你不用怨我们,明年今日,是你的周年忌辰,你该好好地去了。”   文俊气涌如山,天残剑徐举,他拼尽最后一口元气运劲,已经无法答话了。   大江之中,官船距七星悬崖,不足一里。崖根的砂石,纷纷下坠,草木飞舞而下。   后艄的艄公突然叫道:“大家小心,那悬崖行将落下,我们往左靠,免遭波及。快!下半帆了。”   船向左一靠,风帆骨碌碌地向下滑。   七星山下,一条白影以骇人听闻的奇逸,向山上急掠。   远处天际,两只奇大的苍鹫,背上载了两点灰影,向这儿闪电似的急赶。 第四十五章 劫后情   池州至铜陵官道中,开碑手云彪率领百余名好汉,向铜陵缓缓而去。   池州地内,七泽苍龙刘氏兄弟,刚率水路英雄赶到,会合了分水飞鱼,在客店中专等文俊归来。   七星山下,行将展开生死之搏。   天残剑无力地举起,锈迹斑斑。   玉道人长剑一举,除了冰魄神剑和长眉佛以外,全部运功提掌,他们心惧天残剑,想先以掌劲劲击,然后乘势扑上,因为他们须注意脚下隐埋的套绳,事实上亦不敢大过欺近。   突地风动雷鸣。雄猛的罡风夹隐隐风雷,急愈狂飙,向文俊卷去。   同一瞬间,一黑一灰的身影,由玉道人身侧电闪而出猛扑文俊,并向天残剑伸手便抓。   玉道人和乾坤一剑惊叫一声,同时一剑挥出。   长眉佛念声“我佛慈悲!”向黑影一拳捣出。   罡风袭到,黑灰两影随之。文俊低吼一声,拼最后一丝真力,一掌攻出六合须弥功与九幽玄阴真气的融合神功。   “噗”一声闷响,文俊向下一挫,地面突然下陷,他神智一模糊,天残剑脱手飞射,人亦随塌崖向江心飞去。他承受了奇猛的推力,身躯远射六丈外,在千磡崖石碎泥之上,向江心飞坠。   双方劲道一接,黑影和灰影向上一扬,突然惊人奇速向后反飞。天残剑悄然无声,穿破黑影颈旁,向七星观飞去。这是文俊以最后一点灵智,以气驭剑扔出天残剑,想将黑影击毙的绝着。可惜他功力已失,黑影又挨了长眉佛一记少林绝学“百步神掌”,再被罡风向上一震,准头已失了。   龙虎真人和笑面如来收势不住,随悬崖急堕,脚下浅埋于土中的套索,套住他俩双足,将他们挂在崖上。   黑影倒飞落地,玉道人疾退五步,反手一剑挥出,在血雨飞溅中,向天残剑落处纵去。   灰影在越过玉道人身侧之瞬间,乾坤一剑那一剑扫过他的腰胁,罡风一暴,他向后反飞,刚一沾地,双掌齐扬,两股罡风狂卷而出,攻向冰魄神剑和长眉佛。   在这剎那间,山下的白影恰好赶到。   黑影双足齐折,颈上血如泉涌,要不是天残剑已收了他大半条命,玉道人绝不可能得手。黑影跌落一块巨石旁,双掌按处,陷入石中半尺,人也立时气绝。   灰影腰胁受伤,但所拍出的“寒魄玄精凝肌功”,仍浑雄无比,无声无息一涌即至。   长眉佛舌绽春雷,大吼一声,百步神拳连环击出,共捣三拳之多。   冰魄神剑也无暇思索,左掌打出冰魄神功,右掌寒魄精英的冰魄剑同时振出。   在连珠暴响罡风怒吼中,三人同时倒下了。   白影一到,香风随之,塌崖之前,迎风卓立着一个风华绝代,身穿玉色道袍,腰悬长剑美如天仙的女道冠。   她下望滚滚江流,幽幽一叹道:“迟来半步,天丧英才,可惜!这朵武林奇葩!”   她缓缓转身,向刚爬上崖来的龙虎真人和笑面如来瞥了不屑的一眼,又向有气无力浑身发抖勉强站起的长眉佛和冰魄神剑,一撇她那樱桃小嘴,然后目光落在一旁,伸手拾天残剑转回向玉道人,冷冷地扫过。她这举动,把六大高手惊住了。   片刻,响起一声冷哼,银铃似的语音随起:“你们干得好事!无耻已极!中原六大门派,竟是如此卑鄙,实在出人意表,哼!武林蒙羞。”   玉道人怒声问道:“道友,你是何人?”   “何人?你日后自知。”   她玉手一招,怪!玉道人只觉身躯被一股无穷力道,吸了一踉跄,手中天残剑不翼而飞,变戏法似的到了道姑手中了。   她察看天残剑片刻,黛眉紧锁,然后将剑仍在玉道人脚下,冰冷冷地说道:“为了这把天残剑,你们做下这种令人齿冷之事。留下吧!中原武林实在该整顿一下了,看来我东海蓬莱门下,得出面重整一番,你们再不蹈晦,也许神仙门下会卷土重来,但愿你们今后自爱,真有那么一天你们将后悔嫌迟。”   声落,白影一闪,瞬即失踪,只留下阵阵余香。   六位掌门人惊得浑身发冷,半晌做声不得,她那手已臻化境的“虚空接引”,把六人吓得毛骨悚然,“蓬莱神山”四字,更令他们倒抽一口凉气。   正张口结舌间,顶上一声鹰鸣,罡风扑面,两头神鹫在他们五丈外疾落,纵下一双一身灰衣高大健壮的老夫妇,鹤发童颜,目中异彩四射。   六人又是一惊,抽口凉气情不自禁倒退三步。   “无双老!”乾坤一剑和玉道人脱口低吼。   老头子面上泛寒,沉声道:“你们乱子闯大了!那小后生乃是百结神乞属意之人,你们六大门人派连手,将他打落江中,老花子一生嫉恶如仇,怎肯放过你们?”   “百结神乞?他……他老人家还……还健在?”笑面如来战抖着问。   “不但老花子健在,假和尚伏魔大师雷音,已修至金刚不坏之身,他俩人活得好好地。”老太婆也冷冷地说。   长眉佛结舌地说道:“老神仙,我们难道已铸下……”   “是的,你们已铸下大错了,人已死了,你们难以善后哪!在老花子那儿,我老人家尽当可能替你们说项,能否挽回此劫,看你们的造化了。”   声落,两老已上了鹰背,巨翼倏张,凌空冲天而起。   好半晌,六人方神魂入窍。长眉佛开口道:“我佛慈悲!贫道须赶回嵩山准备了。”   笑面如来也说道:“贪嗔二字,害人不浅,贫道也该走了。”   龙虎真人默默无语,无意中一脚将灰影翻转,突然失惊道:“这位像是传说中的阴山天魔?”   “怎么不是,不然贫道不会施用百步神拳。贫僧和岑施主,也中了阴山的寒魄玄精凝肌功,一月内无法行功了。”   长眉佛说完,掏出两粒少林至宝“八宝紫金夺命丹”,将一粒递给岑人龙,自己吞下一粒,又说道:“那黑袍怪物更是唬人,我一记百步神拳亦未能伤他,要没有恨海狂龙以天残剑刺破他的咽喉,咱们一个也虽想活。玄真道友对他不陌生,请去一看便知。贫道告辞,我得亲到祖师爷金身之前,以十年面壁赎今日之罪。”   长眉佛说完,默默垂首,踏着沉重的脚步,下山而去。   乾坤一剑走到石前,一阵腥味令人作呕,他闭住气拉开尸体一看,赶快缩手倏退五步,颤声惊叫道:“塞北人魔黄……飞……鸿!”   “无量寿佛!贫道该走了。”龙虎真人头了不回的走了。   “善哉!咱们将海狂龙迫死,但他临死还救我们。贫道即使忏悔十年,也难赎此愆。”笑面如来合掌向江心一拜,木然宣诵佛号,大踏步走了。   不久,七星山一切平静,七星观的道侣们,着手拾夺行装。   池州至铜陵官道中,开碑手云彪率人四出探访文俊的消息,将一群恩怨分明肝胆照人的江湖朋友,终于在经过七星山下之时,先后见到六大门派的掌门人,由七星山下来奔向池州。   云彪不愧称老江湖,他心中一动,便返奔池州。入夜,他率领众英雄夜袭七星观,把七星观主和二十余名道侣擒住,一问之下,不由心胆惧裂。   七星观二十余名道侣葬身长江,升起熊熊烈火。   只一夕之间。恨海狂龙被六大门派掌门人迫死七星山飞下崖的消息,像一阵狂飘掠过无垠的大漠,又急又快地传向江湖每一角落。   水陆两路的朋友,展开了一连串的火辣辣的行动。   被双凶一霸迫得无路可走的人,刚喘过一口大气,便得到他们的救主恨海狂龙的恶耗,也迁怒六大门派,展开了复仇之举。   江湖大乱,血肉横飞,热火在六大门派门人弟子的房舍中冲天而起,“为恨海狂龙复仇!为武林主持正气!”这呼声响彻行云,连那些怀疑文俊是淫贼的人,也意念开始动摇了。是的,三音妙尼失踪,武曌会解散,迷魂奼女归正,这岂是一个淫贼可能办到的功德吗?   江湖大乱月余,六大门派子弟,皆一一销声匿迹,各门派的山门,警卫森严兢兢业业。   天残剑落在武当山,武当山门下处境委实险恶重重。   恨海狂龙像一颗彗星,在人间一闪而没。   他真的死了吗?要是死了,本书也该结束了。   文俊昏昏沉沉堕下百丈高崖,他浑身除了一双蓝色快靴以外,已经身无寸缕,全被六人的绝世神功震的粉碎,要不是他自小得玉浆之助,浑身坚似金钢,恐怕也得化为肉泥了。   土石的落势比较快,而且他未落下时先被震飞,所以在最后落下。   说话真巧,那一株株翠柏,被江风一刮,下落速度比土石慢,恰好在半空与文俊相合。   文俊在昏迷中,突觉背部与树枝似要接触,本能地手一张,双手和背部恰好搁在枝叶上,仰面朝天向下飞堕。   在轰隆连声,惊天动地的大震中,千吨土石砸下江心,水柱掀起一二十丈之高,端的惊心动魄。   无数水柱未落,碎石和林木随即堕下,被水柱一托,坠势锐减。   在浪花飞卷中,翠柏丛“哗”然一声,随水柱没入江中。   文俊只觉得浑身一震,肌肉筋骨气血皆似欲脱体而飞,水花一涌,他立时知觉全失。   江中那艘大型官船,刚滑过七星山距离五六十丈,并未被波及。   内舱里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掀开绣帷,露出半片娇嫩无比吹弹得破地粉面,似不介意地回望下的碎石残枝。   所有的舟子,全目定口呆注视着江心巨大的水柱,如奔腾而下的碎枝残叶,骇然变色。   突然,绣帷一动,那与花竞艳的粉面不见了,却传出一阵脆甜无比的嗓音:“爹,叫家树叔准备救人啊,山上有人落下来哩!”   “傻孩子,铁打的人也跌成肉饼,还救什么?”声音文静而且温柔。   “不嘛!人死了,尸体也得捞上来,入土为安,爹怎忘了?也许有救呢!”   “好,乖女儿,你的菩萨心肠,为父确是引以自傲。家树弟,叫他们泊舟,速派小艇到落崖处下游左近,看是否有以救上遇难之人。”   舱外有人答道:“老爷,家树就吩咐下去。”   大船上人多,七手八脚放下两只小艇,向上游急划。大船一转,缓缓向右岸靠去。   官船一靠岸,小艇已有一艘转回,艇中躺着赤身露体的梅文俊,有位好心的船伙计,脱下一件外衣罩着他的下身,老远便向船首的人大叫道:“救了一个人,还有一丝游气。怪!浑身苍白却没有一丝儿伤痕。”   小舟一靠大船,船上人一阵好忙。舱面上站着一个穿绿底团花长衫,器宇轩昂的中年人,团团脸,齿白唇红,目朗神清而神态可亲,三绺长须黑油油地光可鉴人,他指挥着船伙计,将文俊抬入舱中,一迭声吩咐备参汤,并请来船上会救溺的计伙施行急救。   文俊昏迷不醒,他腹中无水,用不着急救,身上也无伤痕,自然不用敷药。   一杯参汤灌下后,他呼吸逐渐沉重,不久,呕出不少紫色淤血,但人尚未转醒。   另一小舟一无所获返回,只拾到一只内有防水油绸包紧的蓝色革囊,里面有许多小瓶小盒,还有不少黑白棋子。   船伙计将革囊交给中年人,一面笑道:“大人,这落水少年恐怕是个棋迷,这革囊准是他的,如果能将他救活,大人不愁没有对手了。”   大人审视囊中物,他发暮瓶盒内的丹丸药粉和木片草根,都是有异味的东西,有香有臭,与常药不同。   他不敢乱动,交给身畔一名家仆装束的人,说道:“别乱动囊中之物,放在书匣之内。”   “是,老爷。”仆人自去了。   “启航,大约入暮可以赶到了。”大人吩附船伙计。   官船缓缓起锚,启碇东下,向江心缓缓移去。   中舱房一间客舱中,两名健仆取来一身裤褂,替文俊穿好,用薄衾轻轻盖住。对一旁的大人说道:“老爷这人身材好壮!看他呼吸十分细沉,全身无半点伤痕,只是口中不时渗出些少血水,恐怕受了极重的内伤,要不要送他到铜陵就医?他至今昏厥未醒,恐怕……”   “且待会儿看看,反正今更必可赶返家中,要是伤势不变,想必无妨。”   正说间,进来一名仆妇,低声道:“老爷,小姐请见。”   老爷点点头,向两位健仆微笑道:“你两人好好招呼,有何动静速来告我。”   说完,随仆妇出舱。中舱后第二室,乃是内眷所居,老爷推开舱门,含笑跨入。   舱中布置得相当幽雅,一色翠绿窗帷,矮小的桌儿光可照人,两旁是一排绣墩,显然这儿是内眷的起坐间。   左侧绣墩上,并坐着一双母女。母亲约三十四五年纪,面如春花,未显老态,那高贵端肃的风华,令人见之不但肃然起敬,而且感到和蔼可亲,身穿银底碎花家常团衫,同色百招长裙,除了一对金珠耳环外,淡装清雅,没带其他首饰。   她身畔少女,美得教人屏息,就是刚才掀帷探看落崖情景的美姑娘。头上三小髻,宝钗珠头巾,窄袖子彩衣,一色绣绿色长裙,袖绢小坎肩,流苏儿轻轻颤摆。   说美真美,俗气些说:国色天香,美得教人虽赴汤蹈火亦是心甜。不单是眉目如画,玉面桃腮,而且骨肉匀亭,不能加减半分。好在她未施脂粉,不然准污了她的颜色。   可是也有点美中不足,就是她那一双黛眉,不时微蹙,乍看去,大有淡淡青山淡淡愁之慨。这位正届黄金时代天仙似的少女,怎会平空生出无可言宣的淡淡薄愁呢?   母女俩身旁,傍立着一名打扮整齐的中年仆妇,和一位头双髫双髻,长袖短衫,水色长裙的梳环。   老爷一进舱,母女俩盈盈站起,同声含笑请安。   “爹,那人有救吗?”少女随后问。她目中有些忧郁,薄愁未褪。   “很难说,他并未跌死,真是奇迹。”   老爷摇头答,在对面绣墩上落坐,又道:“也真怪,浑身未伤,脉息细沉,口渗血水,却又昏迷不醒,一碗参汤灌下,毫无动静。”   姑娘说道:“那……恐怕是内腑经脉,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老爷讶然问道:“茹儿,你说什么内腑经脉是何所指?”   茹儿自知失言,急忙掩饰道:“那是指内脏受到损伤,血脉受阻,并无他意。”   “可惜!”   老爷并未追问,说了声可惜,接着说道:“如果雷平兄弟俩在此,这人就有救了。” 仈_○_電_ 耔_書 _ω_ω_ ω _.t x t 0 2. c o m   “老爷,那人是否自寻短见的?救了他,恐怕日后麻烦哩!不如在铜陵靠岸,将他交与知县算了。”夫人说话了。   老爷说道:“夫人,这断然不可,黄同年为人固执,一丝不苟,任何事皆秉公处理,势必耽误行程,恐怕十天半月还弄不清头绪,岂不误事?”   顿了一顿,又道:“这人身材伟岸,俊秀绝伦,而且,年纪轻轻,绝不是低三下四之人,也绝不是自寻短见之辈。”   “这人身上可带有物件吗?或许可以测知他的身分哩。”夫人甚有见地,提出了意见。   “除了一双薄底短统的蓝色靴,浑身精赤一无所有。”   “蓝色靴?”姑娘倏然站起,脸色一变。   老爷并未留意,接着往下说:“后来船伙计又捞起一只蓝色大革囊,里面有些小瓶小盒,装了莫名其妙的丹丸草药,可是他的所有物。”   老爷若无其事的往下说,姑娘每听一句,心中便咚咚乱跳,脸上神色瞬息万变,紧张的神色愈来愈显明。女儿的神色,没逃过心细如发的母亲,她也随之紧张,但并未惊动女儿。   老爷刚说完,姑娘突然向船外望,以难以分辨的语音说道:“是他!是他!那次他没死!又旧事重演吗?你……你使我痛苦了一年有余,度日如年,你……你……”   夫妇俩同声惊问道:“茹儿你怎么了?”   茹儿陡然一惊,一整神色,平静地说道:“爹,那蓝色革囊可以让女儿一观吗?”   夫妇俩惊诧地注视着女儿,发现她深潭也似的美眸中,隐有一丝泪光。   老爷向仆妇轻声说道:“徐妈,到中舱书匣内取那蓝革囊来。”   徐妈应声是,正待出舱,茹儿突然说道:“徐妈,千万别动里面的物品。”   老爷又是一怔。夫人慈爱地将茹儿揽入怀中,轻声道:“茹儿,你有许多事瞒住妈。自从你由南昌到峨嵋朝山归来后,完全变了,一个人整日里默默寡欢。张大爹走后,你更终日郁郁,好教爹妈担心啊!茹儿,有心事告诉妈,妈或可替你分忧,可别憋在心里啊!”   茹儿不言不语,伏在乃母怀中,浑身轻颤。直至徐妈进舱,她才挣脱乃母拥抱,一把抢过革囊,轻呼出声:“果然是百毒天尊之物,是他!”   她打开革囊,检视各物,握住一把黑白棋子,按在胸前缓缓闭上秀目,喃喃地自语道:“果然是他,谢天谢地!”   夫妇俩同声惶然地叫:“茹儿!”   茹儿又是一惊,突然进入内间。片刻,她提着革囊出来,对徐妈和髫环说道:“徐妈,请和秀秀到中舱稍候好吗?”   徐妈点点头,困惑地带着秀秀出舱。茹儿掩上舱门,伸开玉掌,掌中有一颗指大的白色蜡丸,正色说道:“爹,请恕茹儿不孝,茹儿确有许多秘密瞒住爹妈,日后茹儿再将内情详禀。这是一粒救伤圣药,请爹给那人服下、不久他自会醒来,却不可让人打搅他,大概抵家之时,他可能自行会出舱。”   她取出蓝革囊中一卷翠绿的叶卷,又道:“他若问起谁用药救他,爹可说一时好奇,曾将这卷绿叶塞入他口中,其余一概不知。这卷绿叶,待丹丸入口片刻,即可塞入他口中。爹,求求你目前不要问女儿为什么,女儿心乱如麻,日后定将该情向爹妈禀告。”   老爷茫然地提过丹丸和绿叶卷,困惑地说道:“茹儿,爹被你弄得一头雾水。”   “请恕茹儿!”   老爷突然清醒过来,脸上涌起神秘的笑容,点头道:“李正璞呀李正璞,亏你身为知府,半生仕途,满口儿济世治民之道,却连自己的唯一女儿,也摸不清她的底细,你好惭愧!”   茹儿忸怩地叫道:“爹!”   “好!爹等会儿再听你的秘密。”他含笑出舱。   “爹,这革囊可在他醒后交给他,切记不可令人启开瓶盒之盖,里面的药末,一颗之量,可死人亦可活人,千祈小心。”   老爷转头笑问道:“真有那么严重吗?”   “岂只严重而已?爹可会听说过龙芝、千年玄参、和化血神砂?那里面全有。”   “什么?茹儿,你不是说笑吧?”   “女儿岂敢?爹手中的翠叶卷,就是千年龙芝叶。快去啊!”   老爷惊得张口结舌,迷惑地走了。   “孩子,你该告诉妈了。”   读者大概早就明白了,李正璞就是卸任不久的南昌知府李大人,茹儿就是雷音大师的爱侣云裳金剑之徒。她,也就是神秘香车中美人儿,也就是出现长湖徐家湾的彩衣姑娘李茹。   至于那功力超人的张大爹,已经完成他秘密守护的重责,回去与老伴合籍双修,合家团聚去了。   远摩剑和三剑一奇雷家兄弟,自南昌道中与五怪冲突,深感技不如人,早就返回少林苦修去啦!   铜陵至繁昌之间,长江江面特宽,江心有许多大小参差的岛屿浮州。在两县交界之处,江流一合,向东狂泻而下。就在江流东泻的一段水程中,南岸有一座不算小的小村落,土名儿叫双汊沟,但大多数人叫他双汊李家。   村落近百户人家,正座落在两处河湾的正中交叉点。两处河湾不算深,严格的说,勉可算湾而不能算汊。   李大人的府第,在村落的西面,一般说来,沿长江一带肥沃的平原上,自晚唐以迄大明中叶可算得是全国精华之地,端的是民丰物阜,鱼米之乡。怪也怪在这儿,自古以来,定都金陵的皇朝,太多是国祚不长的短命皇朝,龙蟠虎踞的金陵,保不住大好的江山。也许是江南太过富绕了,饱暖之余,醉于逸乐,消失了建国时艰苦奋斗开疆拓土的精神,剽悍豪迈的蓬勃朝气消磨净尽的关系吧!   双汊沟李家虽仅百户人家,但占地之广,足可媲美一座小城镇,村中那座大祠,大得足可容纳千余人,在内设宴两百席,可见这村庄富得教人眼红。   村西的李大人府第,占地更广,可是没有祠堂那中广大古板的建筑。   一座西面花木扶疏的大型花园,亭台楼阁泉林假山一应俱全,近南一面是一座三进院厅房,两廓向东西延伸,又是一栋栋客舍和仆人的居室。后面,是一个大荷花池,池旁奇花异草陪衬着一座座小阁小亭,一座九曲小桥,直达池中那座精美的“萸仙小阁”。   池两旁是古香的东西两廓,翠绿的万字栏杆,每一根雕花大柱下,有一盆以玲珑花架托住的白玉兰。两廓蜿蜒而来,中间才是内眷专用的花厅,花厅后是富卢清雅的楼阁,楼高院深,这才是主人和内眷的居室。   更北近江一面,才是真正的林园,有两座月洞门可通,平时园丁和仆妇,是不许进入月洞门的,每天清晨,自有髫龄小环到门外取去经过修剪的鲜花和果品。   园占地约三十余亩,以两丈高的围墙圈住,园中一丛丛的桃梅李杏不胜其繁的果木,和数不清种类的奇花,还有一座座小巧玲珑的小楼花榭雅亭。正北门是外园门,两侧共有四座园丁的居室。时届初冬,草木凋零,看园人太多另有工作分排,不在这儿居住,只有三个年届知命的老花匠,仍在这儿照顾园中琐事。   官船过了铜陵,进入分岔的河道。   舱中空荡荡地,只有面呈焦急之色的李大人,不安地坐在矮墩上,目不稍瞬注视着呼吸渐正常的梅文俊。   文俊服下丹丸和龙芝叶,浑身气血渐归流归脉,内腑的沉重伤势,缓缓地复原。   终于,他神智渐清,他感到浑身酸痛,手足发软,而丹田下气血不住翻腾,一道暖流似要向奇经百脉中狂涌。他心中一震,脑中灵光一闪,无暇打量自身处于何地,便摒除杂念以九如心法行功起来。   不久,他灵台空明,进入忘我之境。   李大人愈来愈心惊,他不懂这些玩意不由骇然。他只看到小伙子浑身腾起阵阵白雾,中有一丝令人心神一清的袅袅幽香,渐渐地,那身青衣全部湿透了,雾气愈浓。   而小伙子的苍白俊面,相的地愈来愈润,肌肤下似有光华流转,益显得齿白唇红,剑眉虎目,英俊已极。更令他吃惊的是,已散了的发结,满头光可鉴人的长发四面散开,每一根都像在跃然活动。   再往小伙子胸前一看,那雾气时起时敛之际,可以看到他的宽阔胸膛,他吓了一大跳,怎么没气啦!一动不动嘛。他伸手轻按,不错,真没气啦!大事不好。   他脸上变色,站起来拔步就走。   片刻,他面露喜色跨进舱来,将门带上,手上多了那蓝色大革囊,坐下后,目光竟在文俊浑身上下打转。   申牌左右,文俊已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行功调息,浑身衣着全干了,白雾早敛,胸际已可看到悠长的轻微起伏。   他渐由空明中返回现实,只觉百脉舒泰,神意两通,已经恢复了十成功力,睁眼一看,倏然坐起。   他对水上环境不算陌生,一看就知道这是船上的客舱。身旁矮墩上,坐着一个眉清目秀气度雍容的中年人,正把玩着他那蓝色大革囊,含笑注视着他。   不用问,他知道自己得救了,定是这位仪表非俗的人,将他在江中由死神手里救回,便缓缓站起,将长发挽上一结,整好衣衫,向中年人拱手长揖,说道:“小可姓文名俊,不慎堕崖,险遭没顶,幸遇先生及时援手,得庆生还,再生之恩不敢或忘。请教先生台甫,俾铭五衷。”   李大人看到他身材魁悟,文诌诌地未免好笑,站起身回了一揖,笑答道:“鄙姓李名宏,草定正璞。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听老弟台口音,似是湖广人氏,但不知府上令尊堂安否?”   “小可四海飘零,一无挂虑,好教长者见笑。”   他在醒来的片刻中,已经决定此后一年中,隐姓埋名找处清静角落,先将儒林狂生所授的至高绝学浩然正气练成,方重出江湖,一雪七星山六派掌门偷袭之恨,所以将一切全行瞒起。   李正璞不知他说的是假话,接着问道:“看老弟台你的器宇风标,当不是四海飘零游手好闲之辈,请教今后有何打算。”   “江湖落魄,人海浮沉,天下之大,何处无容身之地?宝舟可否暂泊江右,让小可登岸?救命之恩容图后报。”   说着,一指他手中蓝革囊,又道:“这革囊乃小可之的物,尚请赐还。”   李大人将蓝革囊递给他,又含笑相问道:“尊驾之物,自应璧还,可否听我一言?”   文俊淡淡一笑,挂上革囊,说道:“先生请说,小可洗耳恭听。”   “老弟台器宇超绝,肩阔膀圆,定然对武事造诣极深,闯荡江湖,毕竟毫无着落。今东南海疆烽烟时起,何不投朝廷,为国出力,也不在人生一场。”   “李先生谬矣,文俊一介俗夫,一无所长,岂敢妄想?当今之世,武备废弛,武臣气折,即使官至总兵,领敕之时亦须长跪部堂,令人寒心。”   “老弟台未免太……”   “此非雄辩所能掩饰之事,事实如此。”   文俊抢着说,稍顿又道:“小可落水迄今,已么两个时辰,不知是否曾蒙先生以奇药将小可救醒?”   “老弟台昏迷不醒,无人敢于下药。因偶然发觉革囊中翠绿叶卷可散发清香,料无大碍,故大胆灌入老弟腹中。”   文俊吃了一惊,心说:“乖乖,你要是弄开了化血精砂的盛瓶,那真不堪设想。”   他正在想,李大人已经说话了:“入暮时分,船即抵敝村双汊沟,如果老弟台不弃,请暂住舍下疗养一段时日。舍下位于村西,甚富园林之盛,住处清幽,远离尘俗,正是静养之所,老弟可愿小驻?”   文俊心中一动,沉吟良久,突然问道:“听先生说,尊府甚富园林之盛,远离尘俗,小可对园艺略有所得,愿介一隅之地,小作勾留,并照顾尊府园林,先生可肯俯允了?”   “此乃求之不得之事,老弟……”   “小可须言之在先,小住期间,绝不接受任何名义供俸,小可能自食其力,亦不接受任何差遣……”   “老弟,你多虑了。”   “小可绝不会为尊府带来任何烦扰,还请放心。”   “老弟,一言为定,尔后之事,日后再作深淡。今后老弟就是舍下佳宾,悉从尊意。还有一个时辰方可抵步,老弟夹囊中携有棋子,定然是其中佼佼,请至中舱小饮三杯,且领教老弟一局如何?”   “小可自当奉陪,领教高明。”   此后,文俊在双汊沟定居下来,他谢绝李大人请住客室的盛意,在后园园丁的住所左近一座荒废了的花房中,辟室住下了。   他那革囊中,藏有十余颗用做药引的珍珠,拿到繁昌卖了,这儿接近金陵,珠宝可卖高价,两颗珍珠便够他度过一年岁月。将自身行头备好,自己起炊,在这偏辟的角落,下苦功苦练浩然正气。   他一看到这座园林,便觉恰合心意。在穷山僻野里,可能有人搜索他的踪迹,在这江边籍没无闻的小村,谁会想到这儿住了武林谈之色变的恨海狂龙呢?这也就是他在这儿逗留下来的原因。   小村民风淳朴,与武林毫无牵连,他也不与人接触,对外界的消息全行断绝了。江湖引起了翻天覆地的巨变,为他燃起了复仇之火,血肉横飞,但他丝毫不知。   转瞬一月,已是十一月中旬。园中除了苍松翠柏,一片枯寂,花木保暖的工作,他已助那三名老园丁完成,无所事事。   每夜二更后,一个孤独的人影,整衣危坐在小池旁一排垂柳下,浑身腾起阵阵轻雾。他面对池塘,怪!四面的枯草,在他身旁有节拍的摇摆,时向外倒,时又内吸,而小池平静的水面,一圈圈水纹向对岸荡去。   清晨,室门紧闭,内行人细心在外观察,可以发现缝隙中的气流,绝不是平常的对流,而是时进时出,似有人在内鼓着一个巨大的风箱。   不久,小池的水纹愈来愈大,而小室进出的气流,竟然丝丝发啸了。   下午,是他暂停练功恢复体力的时间,有时李大人会派人或亲来接他,在前院书室中下上两局。宾主之间,相处十分和睦,文俊自从重获天伦之乐,与后母言归于好,而且师仇已报,心愿得偿,已将从前冷傲而愤世的戾气,一一摒弃无遗,唯一的愤怨就是六大掌门人七星山暗袭之恨和与廷芝解除婚约的苦恼,所以他比往日随和得多,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还不够爽朗,傲骨仍在,这难怪他。   到了十一月下旬,小池的水纹变成小浪,他正坐之地,所有的雪花没有一颗沾身,天空中,气流的啸声刺耳。   在他练功之时,远处一座高楼中,靠北一个绣帐深垂的房间内,不时出现一双深潭也似的秋水明眸,在窗帷缝隙间向这儿凝视。   这天巳牌末,正是他功告一段落之时。室外,大雪纷飞,厚积盈尺,寒风凛冽,冷气侵骨。   他披起一件天青色短衫,敞开壮实如山晶莹如玉的胸膛,推开小室门一步跨出,仰天吸入一口凉气,喃喃地说道:“怪!师父说,半年之后,真气方可在身畔结成气墙,拂动之间,丝丝发啸,我仅练一月零八天,怎么已达到这一境界了?”   他思索片刻,不解地摇摇头,大踏步走到花房右侧另一间小室,那是他作为厨房的房间。   门一开,他剑眉一皱,食案上,摆着一个暖锅,一阵扑鼻食物香,令人直吞口水,馋虫直往外爬。   他轻瞥一眼,自语道:“这丫头!若冷的天,叫她别送来偏是要送,真是!”   远处响起弓鞋踏雪之声,他转身外出走出花房门,却慌不迭将敝开的衣襟扣上。   林下瑞雪满砌的走道中,冉冉而来是一个小小身影,一身天青夹衫裤,外罩披风,小脸蛋红馥馥,笑意盎然。他认得,这是小姐的贴身爱婢秀秀。那天下船之前,他除了小姐以外,全由李大人引见过了,小秀秀伴着夫人,还有一个体面女仆徐妈,由夫人领着,对他一阵子好盘,比江湖朋友盘道还复杂。他硬着头皮,瞒天大谎扯到底,他认为相当满意,没露马脚。   李家人丁不旺,厅院虽大,亲人却少。也许是李夫人年纪大,倚老卖老叫他一把俊哥儿。没办法,娘们嘛!反正她确是够格做他的长辈,一把俊哥儿,硬将他矮了一辈。人家李夫人曾是南昌府知府夫人,算得上是朝廷命妇,多大场面没见过?不光是口才、风范、气度、才华,应付文俊这个自小孤独,性格倔强而涉世不深的小娃娃,而且她又在爱女口中知道他的些少根柢,当然绰有余裕。慈祥、亲切,还有母性的温馨,只三言两语,就把文俊降伏了,乖乖地叫他一声伯母,李大人当然高兴,由先生尊驾突然升为伯父,他能不高兴?   秀秀这小丫头,小得不足十岁,她叫他大哥。她说:她比小姐稍大,叫大哥是顶自然的事。   夫妇俩在来硬留他住华美的客厢,可是文俊处处拜下风,这次却大获全胜,终于自己单独住进废花房。   其实也是李茹在玉成他,她知道,他跌下悬崖,绝不是“失足”,二字所能解释得了的,恨海狂龙会在悬崖不小心“失足”,岂不是天大笑话?他既然留下,定有难言之隐,让他单独自处确是必要,不要将他迫跑了,岂不大糟?   他虽自己起炊,其实根本用不着他动手,小丫头秀秀上午来,徐妈下午到,送来的东西无一不是精美的食物。有时他刚练功完毕,李大人或者秀秀也恰好到达,不是请他饮酒下棋,就是舞文弄墨,不用说,定是一顿大嚼。   真怪!李大人和秀秀总是来得恰是其时,申时一过,也绝不将他硬行留下便饭,那是他晚上练功开始的时候。   文俊这笨蛋就不用脑筋去思索,为什么这般巧?   这月余以来,文俊经常与李大人夫妇俩盘桓,就是从未与小姐见过面。难怪,卸任知府的爱女,千金小姐非同小可,尽管两老待他如同亲子,还是无缘相见。   文俊心无旁骛,也从未想到府中还有一个小姐在焉,尽管小秀秀不时小姐长小姐短,他从不理睬。   大雪纷飞,寒气彻骨,小丫头不但已将花物送来,而且第二次又踏雪而至。文俊只觉感上心头,蓦地奔出,张虎腕将她抱入室中,抱怨地说道:“秀秀,偌大的雪,你还跑来,不怕冻着呀,真是!”他放下她,用手拂掉她风帽和披风上的雪花。   秀秀笑咪咪的说道:“我不怕,老爷叫我来请,等会儿内院花厅相见。据老爷说,以前在南昌时,有两个姓雷的兄弟,曾在衙中任护卫一年余,后来他们回中州去了。这次闻知老爷告老还乡,特专程派人捎书问好,并送来一具白玉古筝。老爷爱好音律,特请大哥前往鉴赏。”   文俊心中一震,白玉古筝,那不是自己和丘玉琴合奏那一具吧?据他所知,白玉古筝世上不可能太多,难道就是那一具吗?自丘玉琴与绛衣夫人和义姐同行,至各地解散武曌会,屈指算来已经将近三月啦。要是这具古筝就是那一具,那么,她们定然……   他愈想愈心惊,脱口道:“秀秀,我们马上走。”   小丫头扭着身子说道:“不!你得先将那盆三仙并寿吃了,那是小姐亲手做的。”   文俊不管谁做的,一把将她抱起,说道:“留待晚上再吃不迟,走!”   说走就走,洒开大步冲入风雪茫茫之中。   花厅左侧一条回廊,直达书房。书房里温暖如春,兽鼎中香烟袅袅,罩炉内炭火熊熊,书架上琳琅满目,整个书房令人发思古之幽情,兴学也无涯之浩叹,文俊在这儿来了多次,甚为熟悉了。   书案之前,端坐着李正璞,听门外轻叩三下,他手放下书站起说道:“文贤侄吗?请进。”   文俊已命秀秀返内厅,他推门进入书房,行礼道:“伯父宠召,恰好无事,所以先来了。”   “贤侄请坐,你看那儿。”李正璞含笑向古琴台一指。   琴台在临窗一面,上面正搁着一具白玉古筝。文俊走近一看,不由血脉贲张,他眼尖,已看清征弦柱上那一丝淡淡红纹,正是丘玉琴那一具无价至宝,比那具玉琴并不稍底一品的白玉古筝:   他强抑心神轻声问道:“这是世上难寻的奇珍。伯父,能将出处相告吗?”   “送筝人名家雷安,乃是少林派的弟子,我当年在中州任所,曾对雷家有周全之谊,后来移任南昌府不久,雷安和乃兄雷平突然光临,自愿任保护府中家小安全之责,直至去年秋间方返回中州。雷安确是师出名门,身手极佳,武林朋友送他一个绰号:三剑一奇。”   “哦,是……”   他想说“是他”,但突然咽住了。   他恍然大悟,原来那次南昌道中,雷氏兄弟教训夺魄神剑沙东旭,引出五怪现身,神山门下出面,最后中了赤琼草之毒,还是他迫百毒天尊取来朱瑶花救他们。   他暗叫道:“哦!李小姐就是那香车中的姑娘,这世界不大呢!”   李正璞含有深意地问道:“贤侄知道他们吗?”   “这……这小侄可未见过。”   “这次他命人送来这具古筝,因为他知道茹儿素喜丝竹乐器,并附来一函,一是恭贺我早离扰人宦海,一是道及这具古筝的来源。”   “伯父,雷安信上怎么说呢?”   “据信上说,月初少林关闭山门,因近来该派与人不合,时生事端,他们的什么掌门要在明年新正面壁,说要苦修十年,比他们的师祖还多一年。”   “这秃颅!你面壁我就不找你算账吗!哼!”   文俊在心里暗骂,但不现于神色。   正璞继往下说道:“本月中旬,有一批男女大闹嵩山,被少林弟子赶跑,后来搜查客店,想找出闹事的人是哪方面的人,可是一无所得,只搜出这具古筝。据说,有人曾见过这白玉古筝是一个姓吴的姑娘所有,可惜她不知逃到那儿去了。”   文俊心中先是紧张,最后心下稍定,不用问,定是义姐得知自己丧身七星山的消息,跑去纠集朋友去找少林算账,不敌而逃,将古筝遗失了。义姐是一个精明人,她不会任性而为,宁斗智不斗力,他放了心。   由于这消息,他便矢志用功,期能早成。   “贤侄,你棋品之高,大出我意料之外,即授九子我亦不敌,甘拜下风,琴棋不可分。想贤侄当有超人造诣,筝与琴相同手法颇多,能调琴,弄筝亦是易事,贤侄能让我一开眼界一饱耳福吗?”   文俊笑:“小侄略解音律,唯恐有渎清听。”他见物思人,忆起筝中丘玉琴筝琴合奏的情景来,玉琴姑娘的音容笑貌,逐渐在他脑海中显现。这古筝是原是她的,他情难自己,缓缓向琴台走去。   他目现异彩,俊面上现出神秘的笑容。   内室门轻轻拉开,出现了李夫人和秀秀,夫人笑说道:“老爷,俊哥儿还未进食,让他先……”   “伯母,谢谢你,小侄不饿,呆会儿再打扰伯母一顿。”   他向李夫人道谢行礼,再向正璞告罪,方整衣落座调弦。   他的心念已飞向远方,在那东海飘缈的神山里。他目中涌现那罗衣胜雪,风华绝代的玉琴倩影。   响起一连串幽远深邃的音符,伴以遥远而抖动的和弦,整个书房,突然充溢着扣人心弦的天籁,将人意念带向遥远的幻境里,沉醉在迷人的乐章中。   两夫妇分坐在书案两端,李夫人怀中挽着秀秀,三个人如痴如醉,闭目垂帘沉醉在乐章里了。至于他俩幻想些什么?在他们的甜蜜笑容中,或可揣知端倪。   音符徐敛,但室中仍似有袅袅余音。正璞似突由大梦中醒来,瞥了夫人一眼。她粉颊似醉,不正在向他凝住吗?   正璞徐徐起坐,向文俊鼓掌三声,喝采道:“好一曲‘意绵绵’,神乎其神,叹为观止矣!贤侄,琴棋双绝,你足可当之无而无愧。”   “伯父谬赞,小侄愧不敢当。”   他正欲离座,内室门进来了徐妈,她在夫人耳畔低语数声,在一旁含笑侍立。   李夫人招手请老爷过来,也低耳片刻。   李正璞不住颔首,突向文俊笑问道:“贤侄,月余以来,伯父可将你当外人吗?”   “伯父伯母对小侄视同骨肉,小侄铭感五衷,伯父怎有此问?”   “贤侄既有此感,我倒放心了。夫人,你对他说吧!”   文俊本来可以听清徐妈的话,他功力大进,即使是隔室落叶飞花亦可分辨,何况一室之中,可是他一向不想探人私隐,徐妈既然耳语,他根本就不愿听,所以对正璞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十分突兀。   夫人却接口笑着说道:“俊哥儿,这些日来,小女茹儿一直身体不适,近日方告全可,既然你不将我们视同外人,小女自应出堂一见,你是知书达礼之人,不会见笑我们矫情吧。”   “小侄怎敢?伯母这么一说,小侄可坐不住了。”   “徐妈,叫茹儿到书房来。”   夫人一说,秀秀却领先走了,徐妈应诺着走出书房。   不久,内书房门悄然而开,文俊眼前一亮,赶忙站起。   李茹一身彩裳,但在她身上不见丝毫俗气。她,脂粉不施,天香国色,点漆双睛宛如一泓秋水,瑶鼻樱唇恍如画里真真,袅袅婷婷扶着秀秀进入室中,低垂螓首,粉颊飞霞。   李夫人接住她,笑着说道:“茹儿,见过俊哥儿,他比你略长一龄,为免生分,你可叫他大哥。”   李茹到底不失大家风范,盈盈裣衽,吐出沥沥莺声:“小妹茹,大哥万安。”   “小兄愚鲁高攀,贤妹休怪。”他回了一揖。   夫人挽爱女在身畔坐下,说道:“茹儿,刚才你要徐妈前来,问弹筝的人是谁,你可别大惊小怪,请俊哥儿再弹一曲吧!”   茹姑娘心中怦怦在跳,她等这一天等得太久啦!南昌道一见,忆念长在心头,长湖建阳河晚来半步,哀伤刻骨铭心一载余,只道幽冥陌路,谁知七星山下异地又相逢。她在追踪文俊期间已知道他的为人,所以一直在找一次名正言顺的机会,以极自然的方式接受他。今天文俊弄筝,那些神妙的音符,不知其意寄向何处?她忍不住要来看个明白,也乘机会相见。   李茹羞答答地说道:“大哥神乎其技,筝声感人至深,小妹无比神往,还请大哥重奏一阕‘意绵绵’,不知可肯俯允。”   “让令贤妹见笑了,小兄只好献丑。”   他重新入座,弦声一起音念飞驰。   李茹一双星眸,凝神注视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现的变化。终于,她心下大定。在他那弦声之中,显然他属意之人,中间存在着梗阻,并非两心相连美满的共鸣。   其实文俊是另有所思,他在暗忖:“怪事!她的声音有点耳熟哪!怎么从未见过她呢?”   在星子,李茹曾用“千里传音入密”绝世神功,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功力融合而成,她要他用朱瑶花放走众贼,不可多造杀孽。他照办了。但怎想到那用千里传音入密劝告他的人,会是眼前这位如花少女呢?   一曲终了,徐妈送来一管玉箫交给小姐。   不等文俊开口,李茹便说道:“果然超尘拔俗,小妹耳福不浅,大哥,小妹略谙音律,愿以玉箫攀附大哥,合奏一阕‘天上人间’。”   文俊一怔,也悚然一惊,“天上人间”亦是古曲之一,共分三段乐章,前一段清逸高雅,缥缈如烟,中段沉郁凝重,变幻万千,后一段即是精华所在,如花初放,如月将圆,充满甜密欢笑的情愫。难在其中音符跳动的缓急差别极大,音域极广,以一管箫吹奏这曲乐章,即使是修为极深的健壮男人,也不敢轻于尝试,何况是这弱不禁风的如花少女?但假如她没有超人的造诣,怎敢和他吹奏此曲?他心中一惧,便诚意正心凝神一志,徐徐扣向筝弦。   出乎他意料之外,李茹的造诣,竟然不在他之下,伴着弦音和鸣,神意相通,美满已极。   乐声徐止,袅袅余音久久不绝。文俊喜悦地站,向姑娘含笑谢道:“贤妹的九天仙音,衬得小兄的筝声臻于佳境。小兄这是谢过。”   “小妹弄巧,幸未成拙,大哥别见笑。”   “好了好了,不许你们再调箫筝啦!”   正璞哈哈一笑,又风趣地说:“艺臻化境,世无其匹,但我可不敢领教,再听凑一曲,势非废餐忘食,非痴即迷不可。夫人,以后再让他们多奏几阙,今天俊哥儿还未进食呢。”   二更过后,李茹在香闺换了一身银色紧身,她一面换妆,一面心中暗说:“想不到他的功力进境快得如此惊人,一别年余,时日并不长啊!我得去看看他究竟在练些啥?”   三更刚敲过,她从南面出窗,向西一闪而没。 第四十六章 犯众怒   大雪仍在飞舞,大地像一片银色世界,她一身银装,即使走近至三五丈内,也不易被人发觉。   她知道文俊功力已非昔比,绕道正西,再转头直奔后园,越墙而入。   文俊正坐柳树下行功,他前面小池中的坚冰积雪,被他双掌徐徐按出的无声暗劲,化成了清水。涌出丈外又行凝结。他一面行功,一面留意四周动静。他行功之处,距围墙足有五十丈以上,中间果木甚多,视线被阻。   李茹一入园中,百花洞天的奇学“飞行绝迹”举世无匹凌空向文俊练功处缓缓欺近,将接近三十丈以内,可看见柳树下的文俊头部了。   文俊功力确是日进千里,突然警觉到正西雪落之声有异,心中一凛,倏然站起,向那儿看去。   李茹见他站起,吃了一惊,也芳心大喜,知道他功力确是足可与自己不相上下,可能已被他发现了。   行踪既露,她想悄悄退走,可是青影向上一腾,奇迅快疾地向她扑来啦!她想也来不及想,展开“飞行绝迹”绝世轻功,向西飞奔。   文俊本来没发现有人,她由枯林顶端掩近,不易发觉,所以腾起空中察看。她心虚撤走,倒真被他发觉一个小白影啦!   他练的轻功“九幽凌虚魅影”和儒林狂生所授的“御气蹑空”都是正宗的旷世奇学,功进一分,便加深一分。这时他展开御气蹑空轻功,竟然向电光骤闪。   小小白影向西正飞射,快逾闪电,追了两三里,竟然又拉开一二十丈,只可看到一点点模糊白影了。   他愈追愈心惊,几乎怀疑白影不是人,破空飞去,越林越陌竟似不沾地面,不沾枝借力,不是鬼吧?   追出五六里,终于将白影追丢啦!他骇然地返回,偏搜径路,雪松枝脆,就找不到半个足迹了。   他暗暗惊心,心说:“这到底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冲谁来的?我的处境危险着哩!好在练功时可随意收发由心,不然要在练功之时被人突袭,准够麻烦的,我得随时小心了。”   李茹脱身后,仍由南面返回香闺,她芳心怦然,但也欣喜莫名,她证实了心上人功力将达由神返虚之境,焉能不喜?但欣喜中,也带有一丝恐惧,假使他仍和往昔一般,与天下武林为敌,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转眼新年将临,李府将有一阵子好热闹了,大户人家嘛!新年不闹还成?   这一段日子里,文俊和李茹之间,由于接触频繁,双方之间心灵自然会逐渐接近,何况爱好相同呢?李茹是有心接近,温柔似水,小鸟依人,将女性的温婉本能,在不着形迹之下发挥无遗,有乃父乃母在,她和他谈琴棋书画,光有乃父在,她帮着乃父运筹帷幄,一盘棋令文俊兢兢业业;如果是两人独处,她是三个字,静、婉、柔;一颦一笑,无不令文俊怦然心动,嘘寒问暖,更令文俊心感。   情之网逐渐收紧,文俊在对廷芝绝望之时,三神山的玉琴姑娘,中间梗着曾刺了他一剑的凤姑娘,他怎能到神山去找她呢?凤姑娘不是蓬莱的少主人吗?   眼前的茹姑娘,音律之学比玉琴更精,更柔婉可人,而且相处的时日又长,他能不动心?鬼话!   这天午后,文俊踏着初云朗日的阳光,手捧一束经过细心修剪过的腊梅,径往书房倏然而去了。   书房门在他刚欲轻叩时,悄悄地拉开,他略一怔神,咎中已嗅到一缕极为熟悉直沁心脾的幽香,他心中暗笑。书房内静悄悄没有人影,他轻轻跨入,突然偷出右手,向门后伸去。   一声轻笑,茹姑娘像只彩蝶儿,在他虎掌将及的瞬间,突向书案旁转去。她捧起一只本朝大内窑所出的景泰蓝花瓶,转身向文俊展开闭月羞花的微笑,喜悦地轻呼:“啊!多美的腊梅,俊哥,别放在书房里,你该给我的。”说着,盈盈走近,这些日来,他们亲昵得你你我我啦。   文俊就她手上将花插上,一面笑道:“本来是想送给你的,可是我感一世上没有一种花可以敢衬你,只好留给我这凡夫俗子了。”   “怎么?你说我不是人间凡物?”   “介于仙凡之间。”   “胡说!”   她将花瓶放好,摘一朵初放的蓓蕾递给他,绽开令人感到飘飘然的甜美,依近文俊道:“只羡……人间不羡仙,还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比较真挚,谁看见神仙是何种模样呢?”   文俊接过花,替她插在鬓边。她双颊酡红,缓缓闭上双眸。文俊注视着她那扇形的长颊,和朝霞也似的粉颊,情不自禁,颤抖着双手,将她挽入怀中,感情地轻唤:“茹!”   茹姑娘浑身如触电流,埋首在他宽阔的胸里,她感到天旋地转,用梦一样的声音,喃喃地说:“俊!愿花长好,愿月长圆。”   “人生变幻。但是,茹,我会对这一天寄予厚望。”   两人相拥良久,姑娘仍没抬头,好半晌又说:“俊,明晚是小年夜,你……你能来和爹妈团年吗?”   文俊心中为难,这些天正是他练功吃紧之时,他怎能因一夕欢乐,而搁下功夫?他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但钢铁的意志,亦难抵受情火的锻炼,不由低首沉吟。   姑娘何尝不知他为难?只是情难自己,但他毕竟是过来人,知道万万不可耽误他日常的功课,终于又说道:“啊!恕我,我不能耽误你的行功……你的正事,来日方……”   文俊心中一震,“行功”两字他听的真切,出诸一个知府大人的千金闺秀之口,岂不可异?他打断她的话,轻问:“你曾说行功两字吗?你……”   “俊,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但我知道你有难言之隐,有许多事瞒着我们,你的身世如谜行径怪异;俊,我好耽心啊!”她将话岔开,将大主题搬出来了。   文俊只觉无比羞惭,她一家老小以亲骨肉待他,他却一直不吐真情,怎说得过去呢?便在她耳畔柔声说道:“茹,请恕我,我确有难言之隐,其实亦无隐瞒的必要。明日午后,我当和爹妈深谈,一吐衷曲。我其实姓梅,文俊是名,我父也是进士出身,只是生性耿介,未蒙外放而已,至于其中经纬,明日一并奉告。茹,明日你不必前来,有些事不宜惊扰你的。”   怪的是姑娘毫无惊态,只偎得更紧,幽幽地说道:“我依你,俊。”   当夜,文俊心绪不宁,他想……李正璞知道了他的身世和行事,该作何感想?也许会吓得赶他走路吧!李茹呢?她……他不敢往下想,叹口气道:“不管她如何想法吧!大丈夫行事,但求心之所安,凡事不可勉强,我该找一个志同道合,能伴我仗剑遨游天下的伴侣,而不是深闺弱质!”   想到这儿,他怀念起海天深处的丘玉琴,却又幽幽一叹,摇摇头,径往柳下坐下。   真气一动,万虑俱消,灵台空明,立臻忘我,体内奇经百脉任意所之,神与意合,他已到了由虚生明之境界了。   体外,真气在一尺以内结成一道无形的气墙,随着神意波动,他不敢用掌劲发了;因为力道太猛,他还无法将丈外的狂劲收回,势必发生冰雪爆裂的响声,那会惊附近的三个老园丁,甚至内院里的李大人一家大小。   他双掌略向前伸,掌心向外,徐徐向前援推。丈外池中的雪花,突像被人用一块木板向外推一般,缓缓向外移。他吸入一口气,双掌向内缓收。前移的雪堆停止不动,而距身前六尺远近的雪花,缓缓向他身前移来。一推一移之间,中间现出一个阔有八尺的小坑,深有一尺。   茹姑娘在香闺内,也是坐立不安,突然她和衣在枕畔,自语道:“啊!不知他是否也在想我?他是不是至今还未将恩怨了清,在隐姓埋名苦练绝学,要重出江湖报仇雪恨呢?看他日常举止中,功力已等非闲,即使言谈之间,也用‘胎息’之术控制呼吸,不知他到底在练什么奇门绝学?可惜!他功力似比我还高,一连三次都被他发觉,无法接近。师父要明春才能到来,要是师父来就好办了。”   她又坐起,面对窗外注视片刻,突然转向到了衣橱房,一面取衣一面说道:“我一定要再走一趟,看个究竟,而且……而且看看他的身影也是……也是可以安心的事啊!”   她用银帕包上一头青丝,将衣裳全行脱掉,只留贴身内衫,换上一身银色薄绸紧身,外罩披风,一面换一面微笑道:“这套紧身是新的,没带那讨厌的肌香,即使他在后追来,也不会知道是我。”   银烛一熄,白影去似流星,老规矩向西走,再半途折回后园。   进了后园,这次她特别留心,由林下悄悄掩近,站在雪地里,分不出她是人是雪,全身与雪同色,只有一双寒星也似的眸子是黑的。   她一接近二十丈以内,隔着一排排果林,便被文俊发觉了。这天他上身精赤,下着紧身灯笼裤,薄底子快靴,闻警倏然站起。   他已经发觉在他练功之时,共来了三次夜行人,每一次都追丢了,他怎能不怒?第一次他怀疑是鬼魅,第二次他怀疑是野兽,但那有比他还快的野兽?第三次他可确定是一个人,他火啦!决定下次非弄到她不可。   他的功力日进千里,耳目之灵敏,几乎可与玄门天视地听之术并驾齐驱,姑娘一到,他突起发难。   姑娘刚看到黑影一长身,便知不妙,还来不及转念,黑影已贴地射来。她一看要糟,向左急蹿,展开“飞行绝迹”轻功越上林梢,向西逸去。   文俊一扑落空,突然一扭身,凌空直上,奋起猛追。空气被他急剧转身搅动,发出刺耳锐啸。   姑娘闪开文俊,再展绝学逃逸,所以慢了半步,这次双方距离不过十丈左右。她不知文俊的功力,旦夕不同,进步神速,所以仍以九成功力御气,向正西河湾茂林中飞射,以为文俊绝追不上她的。   可是她错了,文俊今夜势在必得,距离又比前三次近得多,何况他的功力比以前进步多多呢?迫不到一里地,已经追了个首尾相连。   两人的轻功都快逾奔电,急若迅雷,想开口说话十分困难,也无法传出。   文俊觑个真切,急射两步,伸手便抓。   姑娘感到不对,功力提至十成,双足一加劲,身形突然加快飞掠。   这可糟了!文俊一看白影突然加快,怎能不急?冷哼一声,右掌骤登。   一声樱咛,姑娘护身真气四散,无坚不摧的浩然正气发似怒涛,冲散雷音绝学护身真气,巨大的潜劲一发不可收拾,无声无嗅击中姑娘右肩下琵琶骨。总算她修为已臻化境,不然非粉身碎骨不可。   那一声嘤咛,把文俊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惊叫一声,向飞跌在雪地上仍向前急滑的白影扑去。   他一把将白影包入怀中,竭力大声叫道:“是茹妹吗?你……你……”   “俊……我我不……行了……”声若游丝,在覆面银帕下发出,不是李茹是谁?   “天哪!”   文俊惨叫一声,捧着她向后园如飞而去。   他一入室,将她放在床上,火速掌起灯,找到革囊,取出两卷龙芝叶,这是对内外伤最神圣的圣品,掐开姑娘闭关的牙关,手一用劲,龙芝叶立成粉末,滑入姑娘咽喉,取杯清水送下腹中。   他形如疯狂,手忙脚乱,非不得什么男女之嫌,解开她的腰巾,让浑身肌肉放松。   她的披风已被震得七零八落,背上衣衫碎如粉屑,整个右肩直至胁背肿起老高,羊脂白玉似的肌肤,肿起处布满红色的细丝,把文俊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呼吸微弱,气若游丝,樱口不住泛出腥红色的泡沫,但知觉并未全失,闭着眼挣扎轻唤:“俊,原谅……我……我……去了!”   “不!你不能!”   文俊泪如泉涌,竭力大叫。突然,他心中一动,又去解蓝革囊,取出一个玉瓶说道:“茹,玉浆或可救你,你不可想到死啊!”   他拔掉瓶塞,将一瓶玉浆全倒入她咽喉中。   果然是无价至宝,起死回生的续命仙品,不片刻,灰白的粉颊泛起一阵阵异彩,喉中血沫全消,呼吸渐趋正常,创伤处红丝渐隐,整个背部肌肤下也泛起隐隐光华。   她突然睁开双眸,衰弱地问道:“俊,你说什么玉浆?”   “是的,茹,就是玄门羽士羽士踏破铁鞋寻找,仗之成道的玉浆,我已将一瓶倒入你的喉中了。”   “真的?”姑娘目中突泛异彩,惊喜地问道。   “一点不假,啊!你的气血翻腾着呢。”   “哥,真元导引之术。”她说完,闭上了眼,粉脸上,泛起淡淡红潮。   文俊略一迟疑,随即“噗”一声将灯吹灭,右手虎掌伸入姑娘背心灵台紧紧按住,左掌探入她衣中,按在脐下,俯下上身,吻住她那爱煞人的樱桃小口。   真气一发,如怒涛澎湃,先天真气由双掌源源输入姑娘体中,而口中一道元阳之气,直透姑娘内腑。他原是童身,真元迥异常人,而且他体内玉浆融合的潜力,更是以惊人的神效,注入姑娘的体内。   一个更次悄然度过,姑娘的瑶鼻中,两道白气源源而出,浑身像在水中刚爬起来似的,浑身的肌肤下,光华隐隐流转,背后肿起的创伤早已无影无踪。她抱紧文俊双肩,也在以她百花洞天的心法,在文俊真元之导引下,神意合一行功。   文俊已入忘我之境,精赤的上身,每一条肌肉都在徐徐跳动,光华在肤下流转如潮。   整个小室中,幽香扑鼻,那是玉浆掺和着肌香由文俊体内发出。姑娘身上先天带来的女儿似兰非兰,那是十分特殊的香味,品格极高的体香。   四更正,文俊略感疲乏,徐徐收回真气。姑娘玉手抚上他的双颊,他也就缓缓停止引度真元之术。终于,他颓然倒在姑娘身侧。   姑娘一手抱住他,一手在身畔蓝革囊中,摸出一卷龙芝叶,缓缓塞入他的口内,仍偎在他怀内并肩侧卧调息。   文俊吞下龙芝叶,以九如心法行功,半盏茶时分,精力尽复。他双手一紧,将姑娘抱实,感情地轻问道:“茹,你怎样了?”   “哥,因祸得福,可惜我不是玄门弟子,不!我不要做玄门弟子。”   “背上的伤处……”   “已经好了,只身上略感软弱,得休息一两天。”   “谢天谢地!不然我将抱恨终天。茹,你知道我发觉你时,我当时是如何的感觉……”   “不许你说,哥,都是我不好。”   她怎样不许他说?很简单,良久两人都没做声,两颗心狂跳,其实做声也不可能,他和她的嘴都没空。   一度深吻,两人像一跤跌在云端里,飘飘然如羽化登仙,身外物已一无所觉了。   良久,传出姑娘梦也似的声音道:“啊,哥,留不尽之欢;你……你送我回好吗?”   黑影如流星划空,抱着一个白影,直射内院。   在绣帷深垂的香闺里,银烛一亮,照亮了全室。文俊一手仍挽着姑娘,将也轻轻放上绣榻。   姑娘粉面红霞如火,半闭着眼帘,似醉非醉地偷看着他。他替她盖上薄衾说道:“叫秀秀来替你换衣吧,珍重,我走了,明儿见。”   他刚站起一半,姑娘突然掀衾坐起,拥抱,甜吻。   新年期间文俊伴同李正璞夫妇遍拜乡中父老,忙了个不亦乐乎。他已经跟着茹姑娘叫他俩爹妈,李正璞夫妇高兴得上了天。   正月初十日,登州西北一处海湾滩岸上,一个美如天仙的女黄冠,腰悬宝剑,手持拂尘,轻灵飘逸地上了一条小艇。她,正是在江湖行走一年,搜寻雷音大师,蓬莱神山三道门下,大师姐缥缈嫦娥真如。   距恨海狂龙被六大门派掌门迫死七星山之日,恰好整整三个月。   小舟上共有九名雄伟的舟子,八双长浆一人掌舵。缥缈嫦娥卓立船首,白衣飘飘,恍若仙子凌波。八只长浆疾动,小舟向西北箭似飞驶,舟尾划出两条向外伸长的浪线,宛似破空飞去。小舟只剩一点点黑影,终于隐没在烟波缥缈间。   谁见过蓬莱三山?恐怕只有在“史记”里看见过,司马迁他可能见过,但不是在渤海,而是在牢狱里。   登州之北,海面确是有无数岛屿。其荦荦大者,有长山、庙岛、大竹山、猴矶、鼍矶、大小钦、城隍……喝!谁也没弄清有多少岛屿。   在登州西北一百里,鼍矶岛之西六十里,那儿有三座孤零零的小岛,鼎足形并立。岛屿并不大,终日掩映在阵阵烟波之中,时隐时现,若有若无,如虚如幻,显得万分神秘难测。这就是武林中名之为蓬莱三山,神山三道所居之地,也是他们与世隔绝,逃避尘世清修之所。   岛中并没有尽白的禽兽,更没有黄金白银所造的宫阙。倒是各岛的命名,确以史记为蓝本,正北那座叫瀛州,西南那座叫方丈,东南最大最高那座就叫蓬莱。   蓬莱岛上奇岩怪石比比皆是,参天古林覆盖全岛,飞禽走兽名目奇繁,见人不惊。神山三道就住在这小岛之上。   要说神山三道是玄门道教中人,那是鬼话,他三人胸罗万有,满腹珠玑,怎会舍本逐末,去做三清羽士?他们学的是骑青牛过幽谷那位李先生的道,与张道陵那位驱神役鬼胡说八道的仁兄所创的道教,相去十万八千里。   第一,蓬莱三道都是有家有小的人。岛上住了六姓人家,子孙不下一两百之多。第二,他们不哄神骗鬼,不捧着桃木剑作法兴妖,他们的道服是玉色的宽袍。而大明的玄门羽士,一律是红裳服、法服、朝衣,都是红,破烂的走方道士,间或有穿青道服的,那是不入流的货色,要是穿玉色袍服,简直是大逆不道的玄门叛徒。   蓬莱岛之南,依山筑了一座巍峨的庄院,飞檐画角高入云,亭台轩榭点缀其间,四周有参天古林围绕,庄中有四时不谢之花,经年常绿之草,奇禽兽异兽倘佯其间,与庄中小儿辈为友为伴,一条白沙小径,直抵海滨,海滨是一处深入内陆的小港,一片银白色的小沙滩,令人赏心悦目。   港湾内,泊着五艘巨大的华丽客船,沙滩上搁着二三十条棱形小艇;这儿,是海上的乐园,也是武林的圣地。   翠微园在庄院之左,那是一座天然的巨大花园。在灵飞阁下一座华丽的八角凉亭中,分坐着不少男女老少。   正北,正中坐着两位英风超绝,朱唇玉面的老人,一身玉色宽袍,结发,看去像是中年人,其实已有百四五高龄。   一旁是一位娇美的中年女人,也是一袭玉色宽道袍,高髻、珠簪,风华绝代,可是美中不足的是眉锁春山,默默含愁。这三人就是八十余年,绝足不进中原的神山三道。   东首,是五男五女,同样的气朗神情,透逸绝伦的中年男女。   正西,第一位是缥缈嫦娥,她已换了一袭银色便装。依次是一身翠绿的凤姑娘;她玉容惨淡脸色苍白,正半闭着双眸,倚在瑛姑娘的粉肩上。   两位姑娘身后,是往昔的瑶台仙子,她依然朗健如昔。   瑛姑娘肩下,是丘姑娘玉琴。以下还有四位少女。   缥缈嫦娥展开甜嗓儿,正滔滔不绝往上说道:“……从昆仑东返,半年中踏遍江湖,所遇的所谓高手们,全是浪得虚名之辈,并没有雷音神掌出现,好教人失望啊!”   “江南一路,你会走过吗?”三道的老三问,她就是迷恋雷音大师的道姑。   “如儿正是由江南而下,毫无所见;只是,却发现了一位少年英雄。”   “他是谁?”丘玉琴粉面略现紧张。   “他叫恨海狂龙。”   “什么?恨海狂龙?”凤瑛和姥姥同声惊问,倏然站起。凤瑛两姑娘虽大病经年,略现清减,但一双明眸“减”不了。   所有的人全都一怔。   凤姑娘惊喜地道:“他……他没死?”   三道的老大站起急问道:“凤儿,怎么了?”   “爷!啊……”   她扑入老道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   “你……你……”   老道惶然结舌。   姥姥站起说道:“主人,老身而后当将详情禀告。”   缥缈嫦娥长叹着说道:“唉!我还是不说的好。”   瑛姑娘颤声说道:“大师姐,求求你,往下说。”她似乎已有不祥之感,但她仍须问清结果。   缥缈嫦娥用目光征求老道的意见。老道身色一怔,说道:“往下说吧!”   “那恨海狂龙在一年之前,江湖已有传闻,他和横行江湖的圣凶一霸结下了深仇大恨。我由昆仑东下,走大巴山出汉江,在谷城以北山林中,第一见到他,果然是人中之龙,风华绝代,恍若玉树临风,那时,他身受重伤,但那不凡的器宇,仍然超绝尘寰。”   凤姑娘在老道怀中抬起粉首问道:“大师姐,往下说啊!”   “往下说,凤妹,你可……唉!他而后出现荆州左近,尽歼双凶一霸门人,双凶一霸同时失踪。那以前,他焚崆峒、斗武当、战昆仑、败少林峨嵋门下,武林震动。”   丘玉琴喜悦地说道:“天残剑天下神刃,他是人间大丈夫。”   飘缈嫦娥问道:“你见过他吗?”   “是的,瑶表姐就是被他感化回岛的。”   “日月忘记春常在,英雄豪杰不长久,可惜啊可惜!我第二次见他,是得到少林僧人透露的消息,说武林六大门派的掌门,在黄山聚会,我赶去时,已是人散山寂。我又赶到武当,出手擒住他们一位道字辈弟子,方问出六位掌门人。要在池州七星山计算恨海狂龙。我心中大急,夜间以千里脚程飞赶池州。”   三个女娃儿变色地急问道:“师姐,他……他……他怎样了?”   “可惜!一步之差,他已……”   三位姑娘连姥姥也同声惊问道:“他怎么了?”   “六大门派的绝学,你们知之甚详,同时集六种奇功一击之下,本门第三代门人即使以玄天神罡相抗,也是难免抱恨,何况还在百丈悬崖下设下圈套,一举偷袭?”   三道也变色地问道,“偷袭?你说是对一个后生晚辈偷袭?”   “是的,祖爷,正是六派掌门人一举偷袭,更有如儿所知的两个魔头亦参予其事。”   大老道怒问道:“谁?”   “寒北人魔和阴山天魔。”   “怎样结果?”   “恨海狂龙身受重伤,在第二次重击齐袭之下,人和千吨危岩同时堕下百丈长江。临死之前天残剑贯穿塞北人魔咽喉,救了六大门派万千门人。”   三位姑娘倒了两个,那是凤瑛两姑娘。丘玉琴仰首向天,两眼发直,“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也倒了。   亭中一场好乱,远处红影一闪,来了绛衣夫人南宫瑶。   在灵飞阁上,蓬莱仙境的长辈们依次危坐,中间是神仙三道,下首是凤姑娘等晚辈子弟。   东海神山阴盛阳衰,子弟门人中,女的比男的多三分之一,真是怪事。所有的男女,全是秀美超群的人,也算怪。   第一个被询及的是姥姥,她详禀与恨海狂龙相遇的经过,和所见的事实,自然包括文俊的为人。   第二位是绛衣夫人,她坦率禀明一切。   第三位是丘玉琴。   第四位是缥缈嫦娥。她说得最多,包括从江湖得来的传闻。   最后,由凤瑛两位奄奄一息惨痛万分的姑娘加以补充。   众人一一述完,阁中诸老议论纷纷,商量了许久。最后大老道综合意见,站近朗声道:“恨海狂龙的为人毋庸多述,一句话:人间大丈夫是也。为惩戒中原那班自命英雄六大门派,本门弟子有往中原一走的必要。八十余年来,伏魔大师音讯杳然,可乘这次一走之便,或可怜他闻风赶来出面。”   顿了一顿,又说:“这次可分两批前往,一明一暗。第一批明目张胆直挑六派山门,由三妹率凤瑛两丫头,华姥姥与玉琴瑶侄孙女一行六人。第二批暗中前往在旁呵护,非必要不准出面,由我和二弟,还得借重碧姐,组成神山三道三支青虹剑阵。碧姐可愿一走?”   长老席中,站起一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少妇,她笑容答道:“求之不得,愿就此行。”   “谢谢你,碧姐。且听我将行程细说。假使我们先袭最近的武当,势必走漏消息,而后攻少林,则峨嵋雪山定然先行四散,如攻峨嵋袭雪山,少林崆峒亦依然漏脱。我意认为,先袭最远的昆仑,次攻崆峒,再经雪山捣峨嵋,一举而下武当,最后解决少林,恰好绕一圈子,尽在我掌握之中。”   有人在赞同道:“这是上上之策。”   “我们也不必赶尽杀绝,先诛各派高手,然后教训他们的掌门,限令各派掌门到少林投到,让他们六人斗一斗蓬莱的玄天神罡,也可令他们死得心服口服,给武林留一次公道的教训。”   “他们要不来呢?”   “不来?哼!公开告诉亿们的门人,他们的掌门要是不来,对不起,一把火烧掉他们的山门,杀光他们的门人,他能不来,非来不可。要是雷音出面,那就一举两得,再到白龙峰斗三天,正其时也。”   灵飞阁一番商议,决定了六大门派的横祸飞灾,武林的浩劫,要没有恨海狂龙重出江湖,六大门派真要被连根拔掉。   正月十五元宵一过,十六日登州陌出现了一个美道姑,率领着一红两绿和一位罗衣胜雪的姑娘,另一位姥姥带着一条龙头拐,六匹千里驹扬起轻尘,冒着纷飞大雪,向西又向西,走关洛出玉门,直捣昆仑。三位少女鬓边各插一朵小白花。   她们的后面,两男一女白袍飘飘,夜行昼宿相距三二十里,紧盯不舍。   情之一字,可以颠倒众生,情火所至,玉石俱焚,三个少女怀着被情火烧起的无边仇恨君临江湖那该是多么不幸的事啊!   开碑手云彪,和由归德府闻耗赶来的迷魂奼女,在少林矢手后,便在武当周围巡梭,见了武当弟子,就杀无赦,他们的人数众多,水陆朋友皆备,陆上由云彪负责,水上归七泽苍龙兄弟统率。   天碑手云虎用迷魂奼女,其患难多次之后,双双坠入爱河,他们是理想的一对。   这里且表表昆仑山。   假使要按教科书上说昆仑,笔者无法下笔,从帕米尔高原往下走,中国所有的山,绝太多数是昆仑山的余脉。甚至台湾和日本,都是东昆仑的南岭余脉。   大明皇朝刚和西洋人发生密切关系,咱们这个古老的民族,那时还不信“邪”,所说的昆仑山却又不同。   玄门羽士所说的昆仑,是指人的脑袋,所以脑袋之上叫做“昆仑顶”。一般人所说的昆仑,是指我国最西的大山岭,你要问它在那儿?阁下可曾去过?他准会将手往西一指,说:“在那儿,远着哩!就在那边在底下,对不起,仁兄,我可没到过,那是鸿钧老祖的住所,凡人岂能人去得?”   废话少说。咱们所说的昆仑,就在玉门关的西南,靠白龙堆之南的叫东昆仑。再往西就是西昆仑。也就是教科书上所指的阿尔金山,或者叫中昆仑的那一“小”段山岭。   东昆仑紫虚宫,就在白龙堆西端南面一座奇峰之下,可不是在山顶上人迹罕到之处,没人出香油钱,牛鼻子们难道吃石头喝西北风吗?   山麓下建筑了三十余间道院,最大的就是紫虚宫,宏丽壮观,气象万于。正殿里供的是鸿钧老祖,二殿足是元始天尊,三殿才是骑青牛过函谷的老李,他老人家被人抬在这儿吃冷猪肉,张冠李戴,张道陵未免缺德。   出了玉门关,白龙堆就是黄泉路,罡风连人心可以刮走,不要老命的人何兴乎来!   冰封雪冻,幸而掩住了滚滚黄沙,只要耐得住零下二三十度的好汉,不怕罡风刮跑,白龙堆仍可冒险一走。   男人不敢走,女人敢走,玉门关一家五流客店里,来了六个老少女人,她们当天住宿一宵,第二天一身劲装背剑挂囊,披着一件与身上衣衫同色的披风,将马匹寄在客店里,带了干粮出关。   关上的官兵,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娘们,想盘查,第一眼就看到她们背上的宝剑,第二眼就看到她们满脸杀机和利如刀矛的星目,乖乖地让她们出关了事。   她们一走,接着二男一女跟着出关。   彤云密布,大雪飞舞,白龙堆一望无涯,白茫茫一片无垠的银海。九个不畏寒暑的奇人,流星似的向西飞射。   入暮时分,她们到了昆仑山下。   天刚泛鱼肚白,大地黑沉沉,大雪漫天,紫虚宫玉简声和着钟鼓声,传向遥远的天际;一群道侣在紫虚宫正殿主剑圣至真的率领下,向天罗拜,在举行叫开天门的日课。   两白两绿一红一灰四个人影,已经到了宏大的观门外。   观门大开,可以看到正殿前拜天坛之上,牛鼻们鬼划符。   凤姑娘寒着脸问道:“三祖姨我们闯进去吗?”   三祖姨淡淡一笑,向顺门两侧两只大鼎一指道:“不用急,让他们出来,先吓他们。”   绛衣夫人亮声儿叫道:“老道们滚出来!”   昆仑乃武林禁地,也是圣地,怎会这么松懈?一是刚好是叫开大门的人大典时间,二是这种严冬时分,谁会想到有人会来生事?三是六个人现身得太快。   喝声一落,人影疾射,道士们应变甚有章法,有些人火速掠出,一部分人赶着回去取兵刃。   老道们刚涌到门边,两只千斤大鼎来势急如惊雷,轰然一声巨震,观门连院墙“哗啦啦”全垮啦!把老道们惊得大冷天直冒热汗,四面急散。   “好!全出外面来。”   声似银铃,但其冷彻骨,发自凤姑娘之口。   上百老道雁翅排开,中间是昆仑三圣:至真、至善、至净,还有四大护法太风、太火、太云、太雷。   “什么人?敢到紫虚宫生事?好大的……”   凤姑娘黛眉带煞,独自上前答话道:“叫龙虎真人滚出来!七星山暗袭恨海狂龙的事东窗发了,你们都不想活了吗?谁上来试试?”   雷电手太雷抢出行列,迎面挡住凤姑娘骂道:“你配叫本派掌门的仙号?给我快滚!”   “不知死活的牛鼻子!”   凤姑娘冷冷骂完,脱掉披风扔给姥姥,一掌按出。   雷电手真不知死活,他经验老到,一看掌前落下的雪花突然向前一摆,便知对方了得,闪身拗步斜刺里扑上,双掌交叉拍出,端的迅捷无比,不愧称雷电手。   可是他注定非死不可,在劫难避,天罡掌力一近姑娘身畔,奇猛的反震力立时传到;他想撤但来不及了,凤姑娘已向他一掌斜向挥出。   雷电手“嗯”了一声,掼出三丈外,滚了两滚,升天去了。   昆仑护法两招毙命,可把众老道吓傻啦!   剑圣铁青着脸问道:“你们是谁?为何替恨海狂龙出头。”   “叫龙虎真人滚出来,不然先杀你们再说。”   凤姑娘切齿地说,一步步向剑圣欺近。   “道友,谁是龙虎真人?你还是叫他出来的好。”   三祖姨远远地说,口气也够冷的。   “你们,哼!本派掌门仙驾,岂是汝等可随便……”   语声未落,白影似电,如山暗劲先至,扑向牛鼻子。   剑圣大骇,大吼一声“退!”火速斜飘三丈,剑似龙吟,振出无数剑花,将追踪而来的暗劲震散。   他退得快,他身后三名红衣老道快不了,“嗯”了一声,飞退三丈,上天找鸿钧老祖请安去了。   白影一止,原来是氏玉琴姑娘,这位天性良善,似水温柔的小姑娘也动手了。   姥姥在向她招手道:“玉琴,别乱来啊!”   “奶奶,琴儿心里难受啊!”她怎不难受?想起石窟相处那刻骨难忘的情景,她几乎痛断肝肠哩!   突然传出剑圣的虎吼道:“亮阵!五朵梅花点点红。”   人影疾闪,剑影飞腾,五朵梅花点点红的阵势立即布成,灵官庙的旧事重演了。   “杀啊!”   绛衣夫人大叫,赌物思人,她抑止不住了,“铮”一声剑啸,她撤下长剑。   三祖姨也有点不悦道:“好,先警告他们。”   两绿一红一白四头雌老虎母大虫,三支青芒四射,一支银光闪闪的长剑突然扑入阵中。三祖姨和姥姥,在一旁袖手旁观。   青芒银光所过之处,如同虎入羊群,如汤泼雪,飞旋搏击所经处,波开浪裂,血肉横飞,惨叫之声慑人心魄。   游走阵心的一朵梅花,由昆仑三圣加上太风太火所组成,劈面撞上凤瑛俩姑娘,四支剑一根雷火棒一合。   玄天神罡如狂涛怒涌,天一慧剑发出万道青芒。“轰”一声暴响,雷火棒喷出熊熊烈火,可是并没向两姑娘喷出,竟然回头反奔,太风太火自食其果,狂叫着滚倒。   青芒飞射,至善至真身首各异,剑飞头落。   剑圣大吼一声,目眦若裂疯虎以的攻出一剑,剑气狂啸,青芒飞射。   可是他只觉对方的青芒,宛若万千颗寒星,满天闪烁,直迫肺腑的剑气雷霆似的压倒。他大吼一声,“鸿钧三旋”绝招出手。   他不旋倒好,只旋了一旋,胸背腰胁共中了十八剑之多,一声不吭扔剑仆倒,余势未尽,还在雪地上旋了一圈。   三祖姨叫道:“够了,回来吧!”   青芒银虹一敛,飞射而回。   雪地上的惨状,凄绝人寰,横七竖八倒了六十四具尸体,银色的雪上,染满了鲜血。   百十名老道有一半完蛋,其余的吓得心胆俱裂,面无人色浑身发抖,有几个软瘫在地。   绛衣夫人蓦地大喝道:“叫你们那乌龟掌们爬出来!”   右侧山麓突然遥远地传来一声长啸,声若殷雷。   三祖姨缓缓拔剑说道:“大概是来了,唔!有六名之外,我们只留第一个人。”   天已大明,视野极广,白茫茫的雪地里,三五十里都可一览无遗,六名红衣人影流光电火似的向这儿赶,大概是西昆仑的人到了。   “迎上去。”   漫天剑影纵横,剑气漫天,地面的雪花,被荡得向四面八方急舞。玄门罡气和玄天神罡相触发出震天雷鸣。天罡掌力如乍雷,神山“天一慧剑”不到片刻,已经主宰了战局。激斗中,人影不分,好一场惊天动地的拼搏,多残忍的场面啊!   渐渐地,声势逐次下降,地上出现了血迹和尸体,有人影退出。第一个退出的是凤姑娘,其次是瑛、玉琴、姥姥,最后是绛衣夫人;四周,有五个高年的老道尸体。   只有一双人影在围旋,那是三祖姨和龙虎真人。她背着友手,右手青芒吞吐,徐徐地在左一剑右一剑信手乱挥,着无其事地轻移莲步。   龙虎真人浑身血污,衣袍零落,头上顶端光光,四围短发飘摇,衣袖衣襬早就飞掉了,身上少算些,没三十也有二十道剑伤。   他拼命还剑想脱开纠缠,可是力不从心,双足不稳,浑身脱力,但仍在作垂死挣扎。   终于,青芒一阵,她的剑脱手而飞,青色的剑尖点在他胸前七坎大穴上。三祖姨略带讽嘲的语声响起了:“玄天神剑如此不济,道友,你是怎样练的?天罡掌只有六成火候,你不惭愧?玄门罡气也只有七成,你在虚废光阴哪!你可是昆仑掌门龙虎真人?”   龙虎真人脸上色如死灰,摇摇晃晃勉力支持不倒,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是谁?昆仑门下似乎并未见过施主,你万里迢迢前来毁我昆仑基业,所为何来?”   “七星山事发东窗,你忘了?”   “七星山?天哪!”   老道仰天哀号,喷出两口鲜血,终于坐倒,又说:“你是蓬莱神山门下?”   三祖姨徐徐收剑,冷笑道:“你能想到就不错了,卑鄙之徒!哼!”   “贫道自食其果,你……你不该迁怒本门弟子,你动手吧!”   “要杀你早就杀啦!告诉你,你也休想自行兵解。二月初十日。你要到少林寺投到与六大门派掌门人连手,一会神山绝学。你要是届期不到,东西昆仑尽沦九幽,休怪我心狠手辣,言之不预。再会了!”   人影去如电闪,那是神山的绝世神功“驭风飞行”。   西崆峒和凉洲的中崆峒,共死了一百零八名门人。   狂飙掠至大雪山,由打箭炉杀入长春谷,共宰了十二名高手,长春谷人并不多,杀得也少。   长春谷和峨嵋毗邻而居,隔不了两天,峨嵋金顶变成了屠场,六十名高僧被超登佛籍,到极乐世界报到去了。   血腥洪流向东涌下,下一处屠场是武当。可是,她们晚来一步,赶到武当得到了令他们大喜若狂的消息,恨海狂龙重出江湖,夺回天残剑,捣武当烧三元宫,往少林找长眉佛去了。   文俊不是在双汊沟吗?怎么又出现江湖了?   新春一过,情况逐渐平静下来了。他是十月十五日开始练浩然正气,到初十日就快三个月啦,他感到迷惘,三月不到,他已经可以将真气从有形练至无形,由一发不可抑止练至随心所欲,且可在两丈之内,任意推吸了,据师父所说的进程来估量,不是将大功告成了吗?这是不可能之事哩!任何一种功力,一到巅峰状态,便不可能再进了,而后更是求精求纯,在功力所达的范围内向更深的变化,更神妙的运用,所以功力是愈修愈精深浑厚,这也就是苦修一两甲子的精义所在,这是第二步功夫;文俊的第一步功夫将近完成了,在这短短时间内完成,难怪他感到迷惑。   这天五更三点刚过,他由忘我中返回现实,匆匆站起迈步向小室走去。   推开房门,房内漆黑,他鼻端突然嗅到一缕令人十分熟悉而陶醉的幽香,房中无人,香从何来?但他此时的功力,岂同小可?他心中暗笑,在迈进第二步的瞬间,突然向上凌空直升,半途转身,张虎腕将一个香喷喷软绵绵的娇柔胴体抱入怀中,向下疾落笑道:“又捉着你了,这次侵入内室该当何罪?”   那人复印件来用脚贴在门框上,身躯凌空斜挂,本等文俊进室之后,向下抱住他的后颈,可是她万没料到形迹败露,还没动手,就被文俊抱入怀中了。她只觉浑身发软,噗嗤一笑,撒赖说道:“不成!你早发觉我来了,存心吓人嘛。”   文俊将她放在床上,笑道:“不是的,你的功力又精进不少,我没发觉你来。”   “你骗人!”   “不骗你,谁教你体内的幽香诱人呢?你根本就不配做夜行人。”   “贫嘴!”   “好!贫嘴就贫嘴。”   他狂吻她的粉颈和粉颊,姑娘浑身发热,她喘息着沉迷地轻唤:“哥,你……你……”下面听不见语言,原来樱口被吻住了。   文俊吻了个够,刚松开拥抱,却见姑娘玉手上伸,将一粒丹丸纳入口中,蓦地抱住他的颈脖主动地吻他。他还来不及转念,一股十分熟悉的香味,和着一粒丹丸,已在姑娘的丁香妙舌下送之下,滑下了腹中。   半晌,他在她耳畔轻问道:“茹,那是什么?”   “百花洞天稀世之宝,百花参露丹,固本培元,练功圣品,你不谢我?”   “哦,怪不得我感到进境神速。茹,你为我调制的食肴,经常放有此物吗。”   “谁教我疼你呢?”说着,腻声甜笑不已,真够大胆。   文俊只觉心神一荡,鲁男子乱啦!不知是感抑或是爱?他有点不克自持。右手揽实只胜一握的小蛮腰,大手不老实,由她怀里向上一探,暖玉温香满握。   “小冤家,不……”她在他怀里喘息着呢喃,口中说不,玉手却紧压住他在玉乳上动着的手,并未推开。   所谓“得寸进尺”,这句用在男女情人之间,真是已得字义之神髓,没经过这种场合的人说了等于白说,亲身经验之后,准会对这四个字大喝其采。   天色渐明,室内渐泛光亮,满室春光一览无遗。小姑娘钗横鬓乱,罗襦半解,玉肌胜雪。粉面春潮未褪,瘫软在文俊怀中,意乱情迷地软语道:“冤家,你……再放肆,我咬你……”   “这次饶你,亲亲,我该送你回去了。”他抱起她,替她整衣理裙。姑娘一切由他,闭上星眸不敢睁眼。蓦地灰影一闪,人影顿杳,半空中,传来她“千里传音入密”旷世绝学甜蜜蜜的声音:“哥,这几天我师父要来了,好好用功啊。”   文俊也用同样的绝学,向声源来处笑说道:“要让你师父知道你私传雷音掌心法,有挨板子的份哩!”   元宵一过,大地在回春,冰雪虽未溶化,但艳阳高照。文俊的浩然正色已大功告成。进而精纯二字上下功夫,只需在午夜以后行功,直至卯牌初刻即可停止,闲暇略多。   每夜初更一起,在姑娘香闺内,或者在文俊的小室中,一双情人先卿卿我我缠绵一番,虽未真个销魂,已够他们沉醉了。然后携手同出,在左近展开轻功追遂,不时对拆两手,一沾即走,迅若电闪,破空而飞。如果有人经过,准以为是两只不见形影的幽灵,在这一带幻形,唯一可疑的是,空气中不时掠过阵阵淡淡幽香。   两人活动的范围愈来愈大。村南有一条大道迤逦而南,二十里到达铜官山余脉,铜陵至繁昌的官道,就沿山麓绕山向东北蜿蜒而过。官道东南一带,是连绵的崇山峻岭。   这天是正月二十一晚上,月华须待二更后方能升起,初更正,繁星满天。两条淡淡人影恍若星飞电闪,铄火流光,超越田陌园林,向南飞射。越出村南三里,两下斜向分掠直出一里,然后相对急射,恰好在小道上空相遇。   响起两声殷殷轻雷,和两声气流锐啸,人影旋了两圈,倏然乍分又合,然后携手向南急射,并传出极为轻微的语音:“哥,向南走,到山边去。”   人影越过官道,在山间追逐了许久,二更将尽,他们在一座可以俯瞰官道的岩上停住了。   岩上古松盘纠,古松下有一块突出岩石,文俊拂掉石上积雪。将她抱在膝上坐下,一面用汗巾拭掉她鬓旁隐隐汗迹。柔声笑道:“茹,你的飞行绝迹轻功确是高明,谁会相信十六岁的毛丫头,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呢?”   姑娘闪开鬓旁汗巾,偎上啧了他一吻,点着他的嘴,妮声说道:“瞧,好甜的嘴哪!只是还不及你多多,是吗?唔!是有,你好意思说我是毛丫头?请教,亲亲,你多大了?”   “不用问,坐在我的膝上,你和我一般高,怎样?哦!我不该说是毛丫头了,大明圣律十四岁就可找婆家……” 第四十七章 三神山不平   姑娘“嗯”了一声,粉拳儿在他宽阔的胸膛上雨点似的轻擂,文俊虎腕一紧,姑娘乖乖地倒在他怀里。   由东北官道最远处,两个白影快如流矢,沿官道向铜陵急赶,身法快极。   姑娘偎在文俊怀中,像只可人的金丝猫,她闭目垂帘,嘴角挂着甜笑,醉人的两只酒窝儿一直在逗人,她在回味刚才销魄荡魂的爱抚和甜吻吧?   她正在沉醉,耳畔突然响起文俊的声音:“那边来了夜行人,不!夜间的赶路人,往铜陵赶,身形快极,不像中原绝学,茹,我们要不下去瞧瞧?”   姑娘嗯了一声,偎得他更紧,用梦也似的声音道:“不!别管人家的闲事,我不要人打扰我们。”   她探手人他怀中柔动着他温润如玉却贲起如山的肌肤。   “那就管我们自己吧,亲亲!”   罗带儿突松,绣襦儿半解。下弦月悄悄地从东方地平在线升起,天在旋,地在转,气息咻咻,娇喘诱人。   猛地一声叱喝传自山下,“当”一声金铁交鸣划空而至。   两人一惊,松开拥抱,文俊赶忙替她掩上罗襦,向山下望去。   官道白茫茫可远视十余里,在铜陵方向距山下五六里之遥,刚才经过山下的两个白影,正拦在路中,手中银剑闪闪生光。   路中被拦住的是四个黑影,有两个身材矮小像是女人,另两个黑影一高一矮,双方似在争论。   由于距离甚远,风向又不对,说话的语音又低,所以无法听清。姑娘一面整衣,一面说道:“哥,我们去瞧瞧。”   文俊笑问道:“不是不管他们,管我们自己吗?”   “啐!”   姑娘含羞啐他一口,点着他额上说道:“你呀!真……真……”   文俊亲她一吻,放她下地,说道:“真可爱,是吗?”   人影一闪,携手向山下掠去,好快!   接近至里余,文俊突然说道:“哦!是他们。茹妹,我们且隐身探听一会。”   “是谁?”   “我的好邻居,东方英兄弟,还有……有……”   “谁?我义妹徐廷芝。”   “哦!徐家湾那位芝妹妹?啊!我见过她的,那次就是她告诉我你离去的方向呢,怎不见见她?”   “我和昆仑决裂,不是告诉你了吗?等会儿再说。”   两人隐入山侧暗影中,向前掠去。   官道中,剑拔弩张。两个娇小身影一是徐廷芝,一是东方玉;高大的黑影,是文俊曾经见过的天外飞虹武心平,昆仑俗家弟子,比铁胆郎君高一辈,稍矮的黑影是白发婆婆。东方玉的惶急声浪震荡在长空:“哥哥,你不能,不能这么鲁莽。”   “三妹,你就别管了。这事我已在江湖朋友处打听清楚,一错不能再错。哼!昆仑派是什么东西?一群卑鄙小人。”说话的是东方英。   东方群欺近一步,冷冷地说道:“姓武的,为了廓清你的心地,我得先行说明。不错,我兄弟确是因芝妹的事,与恨海狂龙略有误会。但是我兄弟也算得是人间大丈夫,敬重的英雄好汉,并不因他死了而不加敬重,只有你们这些狗东西做的太绝。芝妹是有海狂龙的,起初我大哥确是对她痴心,勉强结合,绝非双方之福,我大哥也看开了,尤其是恨海狂龙已死,我兄弟更无脸旧事重提。哼!人被你们迫死了,又迫芝妹到焦山出家,你们昆仑派岂不教人寒心?老狗,你上,先让你三剑,小爷今天且替恨海狂龙报仇,割下你双耳一臂,回报贵派门人,今后昆仑弟子不入中原便罢,来两个杀一双,你上!”   天外飞虹也不是弱者,他屹立不动,凛然道:“武某奉师命所差,当然唯有倾力以赴,少不得领教阁下绝学。但敝派的家事,还不劳驾费神。施老前辈,请带两位姑娘先走。”   “你做梦,拾起你的剑!”   东方群怒声叫,走到路旁飞起一脚,一道银光飞射天外飞虹,大概是刚才被震飞的。   武心平一把捞住剑把,拉开门户。   东方玉情急地叫道:“大哥,你劝劝二哥。千万……”   “嫂嫂,让我说。群哥稍待片刻,听我一言,出家之事,并非被人所迫……”   东方英昂然地接口道:“芝妹,不用说了。昆仑为何派人跟着你?不是被迫是什么?护送吗,哈哈!有大名鼎鼎的白发婆婆施老前辈在,方便敢打芝妹的主意?芝妹,人各有志,不便相强;从前我愚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恨海狂龙,今后我绝不打扰你,但这事我非管不可。我师父也惨死七星山,这次和群弟在关外走了一趟,明白了师父的为人,我不敢说为师父报仇的话,是非好歹不明,岂配为人,我是为你着想。也许你今生终将抑郁而终,但绝不可度青灯贝叶生涯,那会使你更痛苦。在家上有爹娘,下有子侄,总多少可以获得温馨,我反对你出家。二弟,别等了。”   白芒一闪,又是一声剑啸,天外飞虹手上的“虹”,又飞出三丈外,真成了“飞虹”,人也飞退丈外。   东方群正揉身扑上割他双耳,廷芝又急叫道:“群哥,住手!武师叔是奉命所差,他老人家是同情我的,我不能让你们毁了他。要不我先死。”   她翻腕击出一把匕首,抵住前胸,又道:“英哥,刚才你说得对,我爱俊哥,而且一度相许;可是师门仇深似海,化解不可能,如此则终生痛苦,何必多此一举?他死了,我和他只有兄妹之情,出家是我替昆仑赎罪,这次我在七星山祭奠俊哥,决定提前跟姨婆上焦山落发,并不全是师门所迫。英哥,你要不让我走,我……我……”   她泪如雨下,匕首已贯穿外裳。   “芝妹!”文俊激动地突然高呼,走出暗影。   众人大惊,齐向声发处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青影冉冉而来,后面跟着一个彩衣姑娘。   “俊哥,是你吗?”   芝姑娘惊叫,“叮”一声匕首落地,她向前冲了两步,突然又剎住。   “是的,芝妹,我没死呢。”   他举步走近芝姑娘身前。   “啊!哦……我以为做梦,真是你!”   她伸手握住他的虎腕,那是温暖的,绝不是幽灵,她“哇”一声哭了。   茹姑娘走近挽住她,柔声说道:“别哭了,芝妹,你该欢喜啊!可认得我吗?”   廷芝拭净泪痕,仔细打量她,轻摇螓首道:“姐姐,恕我,小妹眼生,似乎没见过姐姐呢。”   “难怪你,那天我以绣帕蒙面,记得双凶闹长湖那天吗?”   “哦!你就是那位彩衣姐姐。”两人亲热地拥在一起。   东向英收剑入鞘,上前伸出虎掌,豪迈地说道:“俊兄弟,月前我回家一趟,发现你就是小霸王。这可好,咱们从小打到大,该懂事了,是吗?”   文俊紧握她的手,笑道:“不打不相识,何况咱们是邻居?英大哥,包涵些儿。”   “没话说,我惭愧死了。群弟,先点上他的穴道,别伤他,免得耽误咱们兄弟叙旧的时间。”   东方群扣指一弹,天外飞虹当声躺倒,他收剑入鞘,过来挽住文俊,呵呵大笑道:“俊兄弟我可记得你扔我大马爬的滋味哩!”说完,叹口气道:“回家听爹说你回来了,长像如何如何,我和英哥恍然大悟,芝妹老叫你俊哥哥,不是你是谁?我兄弟难过死了,从小老欺侮你,迫得你亡命江湖,竟又为芝妹的事,几乎闹得血肉相见,不够窝囊?所以我两人一方面到长湖探妹夫,一方面想向芝妹道歉,同时安慰她。岂知玉妹奉命送芝妹到焦山,那都是昆仑的一个什么一剑伏魔太成牛鼻子在捣鬼。我兄弟气不过,打掉他满口大牙,随后赶来阻止芝妹,赶得太快只好回头,果然在这儿赶着了。那老狗气势汹汹,不教训他还成?老弟,你这回可以放心了,大哥不会和你拼老命啦,哈哈!”   “两位大哥这么一说,不是还在欺侮小弟吗?哈哈!”三人抱在一团,大笑不已。   笑毕,二人过来重新引见白发婆婆和茹姑娘,文俊只说她是朋友的妹妹,到此练功而已,并将自己落水。幸得茹姑娘救起,暂在这儿栖身的事略予说明。   白发婆婆也恳切地将昆仑相迫之事说出,主要是不许姑娘在长湖怀念文俊,至于而后之事,并不坚持,乃是姑娘自愿剃度。   老人家言词之中,暗示双方结合是绝不可能之事,九现云龙事实上不可能脱离昆仑。对姑娘出家之事,她也极力反对,只是姑娘的安顿,倒是煞费周章。   文俊经过一再思索,心中便决定撮合东方英和义妹的一段姻缘,便告罪离开,将茹姑娘请到一旁,用传音入密之术将自己的打算说出,请茹姑娘劝解廷芳,他好出主意。起初茹姑娘极力反对,她要将芝妹留在身边,主张结为姐妹,也就是说同侍文俊。   文俊不得不将利害说明,还一来不但双方痛苦,九现云龙一家将永无宁日。费了许多唇舌,陪了不少小心,茹姑娘只有应允,她自然也费了不少唇舌,方将芝姑娘劝得回心转意。便将结果告诉文俊。   文俊心上的一块石头落地,便对东方群道:“群哥,姓岳的穴道是晕穴吗?”   “就怕那老狗偷听,所以要他又晕又睡,十二时辰,他休想醒来,阴山的点穴法能解的人不多。”   “我想,芝妹不必再谈出家之事了,安顿之事,得劳驾英大哥,可否借宝宅时避避风头,要不烦英大哥送芝妹到保康舍下安顿,小弟日后反家时亦好照顾。英大哥,你不会推辞吧?冲小弟薄面,小弟这儿先行谢过。”说完一揖到地。   东方群知道乃兄为难,他无法回答,便一拍胸膛说:“别问大哥,俊兄弟,一切唯我是问,那老狗怎办?”   东方英冷冷地说道:“怎办?冲芝妹金面,咱们也不亏待他。先带上,找到水上朋友给他喂一粒失神丹,照顾他三五个月,才带往城市里灌杯解药一放了事。”   “一切有劳大哥了。不久小弟会返家,请向家父致意。芝妹,为恐走漏风声不敢留你在这儿小住,请恕我。来日方长,请多珍重,再见!”   又客套了一番,然后殷殷惜别。   东方英兄弟与两位姑娘,挟了天外飞虹上路,白发婆婆自回焦山。   临行,东方英拉文俊到一旁,轻说:“有一个开碑手云彪和姓吴的姑娘,纠合了许多水陆朋友,目下在武当左近,与武当弟子为难,据他们说,与你有深厚的交情,有否其事?”   “是啊,吴姑娘是我的义姐呢!”   “去找他们吧,武当不可轻侮哩。”   “我会去的。请转告他们一声,目前请暂缓闹事,等我拜会一位前辈高人后,即行赶往会合吧。”   一声珍重各奔前程。   文俊和茹姑娘赶回双汊沟,姑娘不管三七二十一,携着他的手直奔香闺,放下窗帷点起银灯,小粉拳轻往他胸腔上擂,噘着小嘴说道:“你……你这薄情人,得还我一个芝妹妹。”   “茹,你希望我痛苦一生吗?”   他痛苦地低下头。   姑娘一怔,突然扑入他的怀中,颤声轻唤道:“不!哥,我错了,恕我。”   “哥不是薄情人,为了她,我出生入死,是为了兄妹结义之情。长湖一战之前,她剖心示爱,我是个感情不能自主的人,明知无相爱之可能,事实上我亦无爱她之念,但仍然相允。后来情势所迫,我不得不慧剑先挥,免得双方痛苦终生,我心之痛,自不待言。”   “哥,我无知,我向你求恕。”   “我闯荡江湖为时甚暂,真正所爱的人就是你。昭昭此心,天日共鉴,唯愿你我永结同心,希望你了解……”   不等他说完,姑娘扳下他的上身,用小嘴把他的嘴给堵上,他可不能再啰唆啦。   一等三天,茹姑娘的师父云裳金剑始终没来,文俊心里焦急,他对义姐的安危十分挂念。   这天,他俩在香闺中卿卿我我好半天,文俊言归正传,诚恳地对她说道:“茹,我有一事心中耿耿,特和你商量商量,不知你可答允?”   姑娘甜笑着说道:“答允?哥,你客气了,说啊!”她偎在他怀中,捧着他双颊且等下文。   “就是义姐的事,九嶷山主云彪,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可是不可能与武当一争长短,我不能让他们为我冒万千之险。我想,必须亲自走一趟武当,算一算七星山之债,要他们当天下武林朋友之面,仍由六大门派掌门人与我一决胜负。这事一了,茹,你能伴我回一次保康,见见我爹娘吗?”   姑娘沉吟良久,没做声,神色相当沉重。   “茹,这事一了,我将埋名隐居,不问任何是非,我不是江湖人,只愿和你合籍双修,同偕白首,做一双恩爱夫妻。茹,答应我一次,好吗?”   姑娘好半天,才幽幽地说道:“哥,我不会阻止你做任何事,只除了争气逞强好勇对狠。我知道你在七星山所受的委屈,绝不可能没没了之,但愿你能上体天心,少造杀孽,得饶人处且饶人,为你我多修冥福,你能答允我吗?”   “这可以办到的,只消破去他们气血二门,不许他们再横行霸道,于愿足唉!”   “那你后天动身吧,早去早回,我……我伴你回保康。”   她埋首在他怀中,无限深情地轻抚着他的玉面。   “谢谢你,茹,爹娘见到你这位淑德兼备,温婉可人的媳妇儿,你猜,他们将多么欣喜啊!”   姑娘嗯了一声,娇羞万状,将他扑倒榻上,用粉颊掩住他一双不老实的点漆双睛,不依地轻语道:“不害羞,谁要做你……你的媳……”   好半晌,她躺在他身侧,突然慢声问道:“别忘了把吴姐姐请来啊!你说过她叫什么迷魂奼女吧?她多大了?”   文俊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故意逗她说道:“她嘛,今年大我半龄,可真迷人哩。”   “啊!那多好?你定将她请来,我得看看她是怎样的迷人,人请来,没你的事,不然,我给你没完。”她在笑。   “你可没听清下半句,大我半龄,一半年龄之谓也;她命要是好些,可以做你的妈妈。”   “啐,你骗人!那配称迷魂奼女?你怎会着迷?”   “不骗你,她确是如此,不过我没着迷,她那种迷是迥然不同的,你才真的令我……”他的手不老实了。   “啐!哥,啊!你……你……”她沉醉了!香闺里满室生春。   恨海狂龙东山再起了!消息像一阵巨大的风暴,卷向江湖每一个角落,震撼着武林。   首次发现他的是九江府的武林朋友,一身蓝缎子劲装,胁挂蓝色大革囊,蓝色鸾带,蓝色快靴;高大、雄伟、英俊、飘逸,端的是人中之龙。唯一与昔日不同的是,玉面朱唇上己没有那愤懑的神色;代之而起的是,予人和蔼可亲春风满脸的温煦之感。   江南春雨将临的前一段时日里,有一段晴朗的日子,让人享受踏春郊游的假期,一赏大好春光。   一匹骏马由儿江官道西下,马上是一色蓝的梅文俊,他并没有道出身分,但武林朋友眼睛雪亮。他走武昌出襄阳,在宜城附近,便被七泽苍龙刘氏兄弟接着了。   宜城北岸是大洪山的崇山峻岭,过了壶口镇进入一小片平原。他正驱马赶路,迎面一大群骏骑狂风暴雨似的卷到,他目力奇佳,已看清先头两骑的马上人面目。   相距百十丈,马群突缓。他那一身闪闪生光的蓝装像是活招牌,而且对方早已得到消息,不问可知。双方缓进,对面突然响起一声豪迈的在长笑,接着苍劲的嗓音突起:“梅老弟,别来无恙吧!”人影纷纷下马,徒步相迎。   文俊翻身下马,大踏步相迎,亲热地和众人相见,笑道:“有劳贤昆仲挂念,陈大哥,一向可好?”   来人正是七泽苍龙刘琛、洪湖蛟刘钰、分水飞钱陈家谋。分水分鱼紧握他的虎掌,虎目隐含泪光,说:“老弟,是我送你到池州的,只道你去九华山访友,那知次日即由九嶷山主的兄弟们口中,知道你含恨丧身七星山的噩耗。老弟,我想抹脖子了事,但我不能死,我得替你报仇,虽然我技不如人,不成大事,但杀一个是一个,总算豁出去了!”   七泽苍龙也抢着接口说道:“咱们不管什么以卵击石,不管他什么桃李满天下的名门大派,一明一暗,咱们还可以一拼。两月来,开碑手云老弟和令义姐负责陆上,我三人负责水路,闯少林捣武当,斗智不斗力,倒闹得有声有色。可是早些天出了大纰漏,令义姐……”   文俊急问道:“大哥,她怎样了?”   “在老河口对岸青山坳遇伏,她和云彪老弟力竭被擒。”   “目下怎样了?”   “消息不明,同时失手的还有六名兄弟。”   “她要有三长两短,咱们火化三元宫。刘大哥,这就走!”   这天,二十名好汉在前开道,一色青衣,青布缠头。文俊赤手空拳,走在最前面。二十名好汉包括刘氏兄弟和分水飞鱼,其余大多数是昊天堡被救出的一流高手。   他那一身蓝色劲装,把巡风放哨的武当门人,吓了个胆裂魂飞,防守各地的弟子纷纷被召撤回武当去了。二十一个人沿途无阻,直趋山下。   文俊一听义姐被擒,云彪被捉,天残剑落在三元宫,早已火起,顿忘茹姑娘的万千叮咛。   山下,两翼排开五十名官军,两名小武弁手提金枪,在宏大的迎宾馆前列阵相待。   “站住!不许登山,武当山乃皇上敕封之地,谁敢前来骚扰?想造反吗?”   小武弁耀武扬威摇枪大喝。   文俊举手请身后人停住,大踏步向前,直迫近小武弁一丈以内,冷然地说道:“我们找的是龙虎真人,与阁下无关,要是不让咱们上山,哼!将爷,你准备卷包袱,闹大了你还得被杀头。说造反小民不敢,大明天子可管不着咱们这些人,你还是乖乖地让开的好。”   “狂徒住口!反了!”   两支金枪来一记“蛟龙出海”兜心便刺。   文俊虎腕一翻,抓住枪尖左右一抖,喝声“撒手”!扣指连弹,两小武弁乖乖倒下了。   “放箭!”有人在叫。   弓弦未响,文俊已提起两个活死人,挡在身前向前欺近,一面叱道:“要不速行滚开,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声出人飞,小武弁向两翼砸去。文俊扑入人丛,夺过一根枪,一阵子乱点乱挑,片刻间便把五十名老弱残兵赶散。他蓦地怒吼说:“放火!”   二十条猛虎掏出浸油破布,在迎宾馆四面放起火来,直待火舌高窜,方向山上急闯。   经过“大和太岳山”御赐碑亭,巨大的牌楼下,排开十六名老道,和四名俗家弟子,其中有湘江大侠谭瑞。   文俊一到,道俗众人同声合唱“无量寿佛”,纷纷行礼。   “用不着假惶惶,恨海狂龙不吃这一套,不想动手的人快走开!恨海狂龙不和你们磨牙。打吧!”   单掌一扬,向左右林立的巨大碑石中,一座不知是何人所留的大石碑,相距丈余扔出。   石碑不知怎的,像座溶化了的冰山,徐徐垮下,成了一堆石粉。   双方四十名高手,全惊得变了颜色,张口结舌,倒一口凉气。   “快走开!我要毁掉这大牌楼。”他向前走,没将对面二十名门人放在眼中,向他们中间撞去。   中间老道躬身道:“施主可径自登山,决无人阻拦,敝派与施主结怨,自应以身当之,本石无罪,尚请施主掌下留情。”   湘江大侠也正色道:“本派掌门仙驾驾座下各院主,均于三元宫恭候大驾,何苦如此煎迫?望阁下三思。”   文俊怒问道:“谭大侠,你说在下煎迫你们吗?”   谭瑞惶恐地答道:“在下意不指此,失言之处,尚请休怪。”   文俊傲骨天生,吃硬不吃软,对方一软,他这“恨海狂龙”“恨”不起来了。便大声说道:“看阁下颇有侠名份上,不毁你们的基业。滚开些!”   众老道和俗家弟子惶然而退。文俊大踏步登山,后面众人分两列在三丈后跟进。   不久,解剑池在望,池阁之旁,虽也有七名老道,但七子之中道通道微已死,道圣伤重功力大不如前,所以另换了三人。   文俊一到,解剑池七子职责所在,在池畔摆了七星剑阵亮剑相待。他不和老道啰嗦,蓝影一闪,抢入阵中。   七老道刚念了半声“无量……”。便开始发动,但突变实在太快,措手不及,七支长剑连珠似的射入池中,七名老道嗯了几声,“吧嗒吧嗒”全倒了。   三元宫各处声道观钟狂鸣,玉简急响,各处红影飞闪,剑气飞腾。   宫前大广场大有六七亩,全以巨大青砖砌成,中间石走道直达三元宫大阶下,四周是朱红栏杆,两侧是花木亭阁,乃是各方施主憩息之所。   三元宫正殿巍峨壮观,偏殿两侧向两面伸展,不知里面究竟有多少殿宇。观门与大殿还有一段距离,高大华丽的门楼上,挂着一块朱漆大匾,上面是五个斗大金字:“敕建三元宫。”   广场正南,也就是大殿对面,是一座白石砌成,约有五丈见方的祈福坛,两侧有焚鼎,上面有拜墀和香鼎,后面是旗斗,高悬着七星旗和乱七八糟的箓录。   观门前,一片红色人海,还有穿青法服的人海,最西面,是男女老少俗家弟子。喝!不下五百人之多。   观门中间,留出一条阔约一丈的空隙,大概是留给掌门人行走的,因为人丛中没有玉道人的法驾。   五六百人肃然而立,鸦雀无声,一个个悬剑挂囊,外披法服,脸上神色肃穆。   文俊大踏步而至,他走得相当慢,就是等他们亮排场。他不理牛鼻子们,踅到祈福坛下,抓起两侧巨大的焚鼎,三不管扔出十丈外,登上坛,手足齐挥,祭坛上的摆设一扫而光,合抱的耸天旗斗应手立折,“轰隆”一声砸个稀烂。他大剌剌往祭台一坐,俊面上杀气飞腾。二十名好汉两侧分立,俨然公侯升座。   他蓦地举手一挥,二十名大汉各在腰带上取出一根毛竹做成的油简,长有三尺,中贯破布桐油。有人躬身上前,也递给他一支。火折子一抖,二十一支油筒火光熊熊。   他高举油筒,对二十丈外有一群牛鼻子沉声道:“七星山上,玉道人纠合六大门派掌门与塞外恶魔,设下暗袭毒谋计算我恨海狂龙,武林已无道义存在,已成蛇鼠横行之局,恨海狂龙幸而未死,六大门派报应临头,必须自食其果,今天恨海狂龙前来讨取公道,解散武当,火焚三元宫,以儆效尤。喂!叫玉道人爬出来说话。”   那一声“喂”,恍若半天里乍起一声焦雷,震得众人气血翻腾,耳膜若裂。   红法服道侣丛中,走出三名高手老道,迈出行列往祭坛走来,在石介下一字排开,中间老道开口说道:“施主此来,敝派……”   文俊冷然说道:“升阶说话!免得江湖朋友说我无礼。”   二老道只好乖乖升阶,先前老道稽首行礼。继续往下说道:“敝派未能礼迎,施主恕罪……”   “废话!你们是想与武当基业共存亡呢?抑或乖乖滚蛋?”   “施主……”   “别施主舍主,恨海狂龙恨重如山,你道我会前来听你的废话?”   “按武林礼数,施主不应如此对付贫道。”老道也火了。   “呸!提起武林礼数,昨晚在下就应该先赏你们一把火,废话少说,我只问你一句话:是滚抑或一拼?”   “施主未免大小觑了武当门下,未免太狂了些。”   “那就好!”好字一落,身形闪近,伸手便抓。   三老道大吼一声,三下里疾分、伸手拔剑。但晚了!蓝影一闪,剑还未拔出,玄玑穴一麻,翻身栽倒。   “搁在一旁,等会儿一起算。”   文俊吩咐水分飞鱼,独自手持火把,向众道人行列走去,到了广场中间,蓦地虎吼道:“恨海狂龙单身一人,谁来领死?你们上!”   有一个老道拔剑说道:“无量寿佛!七星倒旋,风云变色。”   “七星倒旋,风云变色。”四十九名道人齐声合唱,拔剑急步而出,立时将文俊围在中间,四十九支长剑高举,恍若万笏朝天,每一组七人,玉衡在前,璇玑于后,阵势一成,徐徐将剑降下。   文俊上次吃了大亏,正想一雪前耻,火把交于左手,默运神功,浩然正气旷世绝学,将全身裹在一道无形的气墙内,左足徐徐向前一引。   一声叱喝,阵势发动。向左急旋而走,令人眼花撩乱。剎那间,剑气锐啸,白芒吐出千朵白莲,四面八方寒光齐闪,七支宝剑在前,剑气以雷霆万钧之威,一举袭到。   文俊左足一带,身形蓦地后飘,伸虎握向后一抓,抓住一支长剑,喝声“来得好”!长剑一扔立即抓住剑柄。白芒倏涨,响起一声龙吟,和惊天地的吼叫。摇光位是七个老道,一个丢了剑,另六个长剑寸裂,撼山似的反震潜力,将后面的导力的六名老道,震得连连后退,长剑无力地下垂,不少人嘴角隐含血迹。   蓝影快逾电闪,在阵中飞掠,所经处波开浪裂,惨叫之声和飞仆之声此起彼落。   只片刻间,文俊仍然回到原地,左手火把烈火熊熊,右手长剑斜指,地下躺了四十二名老道,呻吟哀号之声不绝于耳。他低声吼道:“把这些脓包搬开,恨海狂龙要会会你们的十绝剑阵。”   一旁的数百名道俗门人,惊得腿也软了。   文俊喝声一落,还没有人来得及出手抢救伤者,突然身后响起一声惨叫,一个人影手握长剑飞抛五丈外,“吧嗒吧嗒”一声跌了个脑崩肠裂。   原来有一个受伤不重的人,乘文俊说话的空隙里,突然爬起一剑向文俊背心猛刺;剑距背心一尺,突然他浑身一震,飞掷五丈外,立被掼死。   文俊似若未见,又说:“快!别拖时间,恼得我火起,你们谁敢别想活。”   “罡气!”有人惶急地叫。   “不,是菩提禅功。”   另一批人叫。   “天亡武当,咱们拼了!”   有人大叫。   “你们知道就好,上吧!等什么?”   文俊怒叫,举步而进。   人影疾飞,出来了天机三老和地阙二仙,五支青芒蒙蒙的长剑向前一拦。   “好啊!你们早该出来的,七星山有你们几位呢。”   文俊冷笑着上前迎去。   天机一剑咬牙切齿地说道:“施主,你还有人性吗?四十二条人命,就为了出一口气,上天也不会饶……”   “住口,狗东西你还配讲人性二字?为了一把天残剑,你们无所不用其极,你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滚!”蓝影一闪,快逾电光石火,一闪而进。   五把剑疾吐,剑气嗡嗡慑人心魄。他们应变不可谓不快,在武当门人中,五个老杂毛可算得目无余子,技臻化境,可是他们向蓝影将剑振出,蓝影已经消失。耳听“噗”一声闷响,红影仰面坐倒。众人一惊,四下一分。对面蓝影一动不动,而天机一剑坐倒在地,左颊上伤痕恰好有剑尖大小,血如泉涌,浑身发抖,两眼泛白。   四老道骇然大震,冷汗直流,慌不迭抢上前去察看,蓦地又响起文俊的阴森语音:“你们也躺下,算是人质。”罡风压体,排山暗劲已行袭到。   四老道大吼一声,左手拍出武当绝学一气掌,右手剑攻出一招“天地分光”,想将文俊迫退。   他们不出招还罢了,一气掌力一近文俊身畔,以更劲更猛的力道反震而回,火光一闪,白芒耀目,四老道四支长剑一触白芒,寸裂而飞,“哎”了一声,抛飞丈外。   文俊夹住剑,将五个半死的老道堆在一块,朗声说道:“五天前,贵派擒了不相干的八位男女,快请他们出来,换回你们这五个半死的什么老和仙。要快些,不然,哼!”这一声哼,冷得令人发抖。   蓦地红影来势如电,十六个人如同十六头疯虎,长剑急挥,要来抢救五老道。   文俊不屑地冷笑说道:“你们不行,别枉送性命。”   没有人理睬,十六支剑狂风似的卷到。   银芒如经天长虹,一暴一敛,接着红光“呼”一声四面飞射,惨叫之声雷动。十六支长剑都断了两尺剑身,十六名老道身上全是火,滚烫的桐油连火飞洒,十六名老道怎受得了?浑身着火鬼叫连天,满地乱滚想将火压熄。   钟声三鸣,玉简声响了三遍,观门出来了十六名老道,拥着玉道人踱出观门。他扫了场中横七竖八哀嚎鬼叫的门人一眼,脸上现出愤怒而又痛苦的神色。   “哈哈,老杂毛,你终于出来了。七星山一别三月余,老杂毛你别来无恙,可喜可贺。”   文俊将火把插在石中,入石近尺;说完,狂笑不止。   玉道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凄然道:“施主,你太过分了,如此残杀,你不怕天谴吗?贫道想……”   文俊剑眉一轩,截断他的话头说道:“天为不明,鬼为不神。如果鬼神有灵,第一个该遭天谴的就是你,你是世外之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但贪嗔之念,促令你做下令人不齿的恶行。我恨海狂龙并非残忍之徒,即使报复,亦限于一身,并无株连之意。自第一刻起,在下就声言要找你算账,不想你龟缩不出,让这些脓包前来舞爪张牙,怪得谁来?难道说,你龟缩不出,我就拍拍双股走路,任令你的贵门下高手赶我走?哈哈!老杂毛,你太老了,老得胡涂啦!哈哈,天下间有的是理?你简直在做清秋大梦。”   “施主,即使如此,你也不该这么心狠手……”   “闭上你这张臭嘴,恨海狂龙不和你废话,猫儿哭老鼠之举,留着给你的徒子徒孙看。你来得好,咱们该一清七星山之债了,但在清债之前,先做一笔交易再说。”   “贫道方外之人,不做交易。”   “你非做不可。五天前,贵派擒了八名不相干的男女,恨海狂龙做事独来独往,恩怨分明,不愿朋友因两胁插刀而受苦受难,赶快放他们出来,我也把贵派的什么老和仙交换。所以,这笔交易你非做不可。”   “武当派擒下之人,断无轻放之理,你少做梦。”   “喝!尊驾神气起来啦!也罢,那几位朋友与我还无一面之缘,不知是否专为我而来?我也懒得管他们死活。而这几个老杂毛,还是你的长辈呢,大概你也不管他的死活了,咱们各行其事走着瞧就是。”   手一抄,火把在手,“嗤”一声响,焦臭触鼻,闲散子的右腿火光熊熊。   “谁敢上?哼!谁上谁死,休怪我言之不预。老牛鼻子,你可不能再说我不该了,是你叫他们上的,最好叫他们走近些。”   原来玉道人在文俊行刑的瞬间,举手一招,抢出十六名老道,拔剑涌到。   文俊阴森森一说,把他们唬住了,抖动着长剑,不知如何是好。文俊轻蔑地扫了他们一眼,又说:“既然来了,我就不怕武当山上有上千高手,我没把握怎敢到武林圣地三元宫撒野?老实说,一千八百我已早请阎王爷先挂在帐上了,不信你们试试看?上啊!杂毛们!怎么,不上啦?那我办我的事。”   “嗤”一声,火把又烙在断了腕的赛纯阳小腿上。两个杂毛被烙得杀猪般嚎叫起来,但穴道被点,动弹不得。   火把向太极羽士腿上点,玉道人已极力大叫了:“住手!贫道愿交换。”   “那我等着,请听清了,八个人如有被弄了手脚之嫌,或者有三长两短,一个人必须以二十条性命交换,当场格杀,绝不稍待,恨海狂龙说一句是一句,言出必行,我听候你的卓裁。”   说完,俊面上泛上无穷杀机。   玉道人确是有弄手弄脚的打算,这一来只好死心塌地认裁,喝声“带人!”十六名老道缓缓退去。   不久,云彪和迷魂奼女以及六名大汉带到,他们容色憔悴,只受到外伤。   迷魂奼女和云彪一见到文俊,惊喜地正待大叫,文俊已阴森地说话了:“解缚!让他们自己走过来。我得先查验一番,看武当正派门下是否对我的朋友施了手脚。”   八人身上的牛筋一除,向文俊奔来。文俊突以传音入密之术对他们说道:“不必激动,诸位受惊了,有话以后再谈,小弟先行谢过诸位云天高义。”   说完,逐一检验他们的气血两门,气是呼吸,血是脉息。他是百毒天尊的解毒真经得主,当然内行,发现一切正常,便对云彪说道:“云兄且和诸位到祭坛上会合,即和刘老英雄等人下山,小弟大事告峻,再向诸位道劳。”   又向迷魂奼女轻声道:“姐姐,苦了你了,下山之后,小弟再谢你,目前大敌当前,恕我对你冷淡。”   迷魂奼女含着一泡珠泪,会意地点点头。八个人径奔祭坛会合刘琛兄弟,然后高举火把,浩浩荡荡下山而去。   文俊拍开五老道穴道,退回坛旁,朗声喝道:“快收拾场子,恨海狂龙要重会贵派的寒英神剑。一气掌八卦剑享誉武林,是否浪得虚名,立可分晓。”   玉道人脸色铁青恨声向道:“施主心犹未足吗?”   “哈哈!恨海狂龙事还没办完怎能罢手,你道区区在下是三岁小儿吗?哈哈!”   “阁下要报七星山之仇,这些人的血,还不够吗?”   “他们是受阁下之赐,与我无关。天残剑现在三元宫后殿石室,仍然安然健在,你想我会罢手吗?”   “武当宫观乃皇上敕建,修真的道侣上千之众,为免惊世骇俗扰乱道侣清修,你我何不另行觅地了断?”   “牛鼻子,你少玩狡猾,在七星山我曾说过,再另行觅地了断也该我选选了。”   “就由你选择就是。”   “今日先行了断,我不会要你的命,下月初十日,六大门派掌门须在少林大雄宝殿会聚,恨海狂龙单人独剑,再斗你们这六个卑鄙无耻之徒。今日事了,你必须再传玉简,以一日夜千里脚程召来各派掌门,一人不到,我唯你是问。来来来,今日先与你一搏。”   他插好火把,倒提着剑,缓缓向玉道人走去。   玉道人虽是他手下败将,但欺他没有了天残剑,雄心一壮,脱掉道袍,接过寒英神剑,呵呵一笑道:“贫道只好领教高明了。”   两人徐徐走近,五丈、三丈、一丈了!   文俊仍倒提着剑,要理不理地欺近。   玉道人徐徐举剑,他的玄门罡气已练有八成,有恃无恐。寒英神剑人间仙品,寒芒闪缩,迫人肤发,发出慑人心魄的嗡嗡剑啸。   寒芒暴涨,剑气丝丝,千百道光华疾吐,上下飞旋而出,向文俊涌到,势如惊涛骇浪。这是天地分光,在玉道人手中使出,大大的不同,威力何止大了两三倍?   文俊已看出老道有恃无恐,定以为他没有神刃,绝攻不破护身罡气,不由暗暗冷笑,他要在第一招中,就给玉道人难堪。   寒芒施到,吸力和推力同样猛烈,他泰然地一剑浑出,身形暴进。   响起一声令人心往下沉的剑啸,寒芒倏敛,接着蓝影急进,白芒闪缩,“嗤嗤”两声裂帛响,蓝影将红影迫得连退三丈,方行停止不追。   玉道人脸色死灰,心惊胆落,寒英神剑不但没将文俊的普通长剑削断,反而被崩得寒英剑要破空而飞,一连串的急封狂架,仍止不住贯入的剑影,更令他几乎自抹脖子的是,可反震任何外加力道的护身罡气,不但没将人家抢自门下手中的长剑震开,反而让人在胸前划了一个大十字,一横在乳下,一直从胸前到衣带,恰未伤及肌肤。   一招失手,武当掌门接不下一招!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令人不能置信之事,但不信是一回事,事实俱在。   文俊在牛鼻子身前两丈冷然注视着他,手中剑若无其事地轻轻垂下来回拂动,他嘴角现出嘲弄的微笑,说道:“别急,先调息片刻,罡气极耗真力,等你恢复真力再来不迟。”   玉道人气得“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站稳。   身后众道人哗然惊叫,只道掌门不测,向前一涌。   “退下!”   玉道真人有气无力地叫。之后抬首望天,喃喃地说道:“这是什么奇功?无量寿佛,武林危矣,武林危矣!”   “这给你一次小小的警告,你若无力再拼,我该办正事了,天残剑在贵殿之内,我懒得找,神剑乃是万年寒犀角所造,可克任何火毒,火一起,我就可以找到了。”   了字一落,火把凭空飞到他的手中,蓝影一闪,破空飞去,越过观门立时不见。   众老道还没弄清他是怎样失踪的,三元宫正殿上层,突然冒起两处火头,浓烟骤升,接着第二次火舌又起,宫中惨叫之声动人心弦。   众老道狂叫一声,声震天地,齐向观中奔去。   玉道人又喷出一口鲜血,拼最后一口元气,用千里传音之术向内叫道:“恨海狂龙,天残剑还你,不可毁我武当基业!”   蓦地里一声长啸划空而过,蓝影出现在祭坛上,火把熊熊,长剑隐于肘后,正是恨海狂龙,震天巨雷骤响,“我等你片刻,天残剑不交出,所有宫观将成火海,血流成河。”   玉道人颓然坐倒。   片刻,一名老道提着没有剑鞘的天残剑奔出,刚近祭台,天残剑突然飞入文俊手中。   “别忘了,下月初的少林之约。”   声音似在耳畔,人早就不见了。三元宫人声鼎沸,许久方将火扑灭。   二月初,一匹骏马自湖广出武胜关,踏入河南地境,马上人正是恨海狂龙梅文俊。   同一时间内,六大门派在少林聚首,少林的长眉佛已经闭关,由监院三者接待五派掌门人,藏经阁二佛笑面佛慧因、冷面佛慧法二人主持大局。五派掌门,各带了一名派中长者同行,看样子,有孤注一掷的打算。   双汊沟李大人府上,茹姑娘在望穿秋水,等着心上人平安归来,她对江湖毫无所知,无法打听消息。屈指计算时日,小冤家该回来了,但事实上人并未回来。   姑娘空自焦急,坐立不安,这等待的滋味确是不好受,她恨不得插翅飞到武当一看究竟。   这天她倚在窗前,眉锁春山,愁怀百结,正凝望着远处文俊的小室默默出神,心儿早飞到小冤家那儿去了。   忽然房门轻轻推开,秀秀笑嘻嘻地踱入,将一个素封在她眼前一晃,噗哧一笑道:“小姐,治心病的仙丹来了。”   姑娘眼尖,早已看清封上那铁笔银钩的四个大字:“茹妹亲启。”   她手急眼快,手一抄便抢在手中,忙拆开封盖火漆,芳心怦然地展笺一看:“茹妹妆次:一切顺遂,天残剑失而复得,吴姐平安救出虎穴,勿念。小兄即赴少林,约会六大门派掌门,日中当可安返。此行深具信心,浩然正气所向无敌,小兄内力修为已可以气驭剑,天残剑可发三尺晶芒,故深具必胜信念。吴姐专持书拜会,请善待之。临书神意飞驰,依妹妆畔,纸短情长,望妹珍摄。俊。”   她将书信贴身藏好,急问道:“秀秀,吴姐姐呢!”   “现在花厅,夫人正请小姐出厅想见呢。”   当夜,两女挑灯夜谈,一见如故。迷魂奼女将与文俊结识及而后的一切所为,毫不掩饰地娓娓细谈,把茹姑娘喜得心花怒放。女孩子在一块,琐琐碎碎无话不谈,不足为外人道之事,亦百无禁忌。姑娘由迷魂奼女口中,总算彻底地了解小冤家的为人,怎能不喜?   迷魂奼女在李府逗留两日,方告辞重返武昌,她要和云彪先往归德府一走,而后可能结婚后返湘南九嶷山定居。临行一再祝福茹姑娘,并希望她能和文俊同至九嶷山一游,或者到归德府参加她自己和云彪的婚礼,方依依惜别。 第四十八章 少林寺言和   姑娘放下了重重心事,但对文俊的赴少林,却又有一丝忧虑爬上心头。   迷魂奼女走后,当夜她正在香闺静坐行功,正在物我两忘中徐徐醒来,鼻端突觉沁入一股幽香。她蓦地喜极大叫一声:“师父!”转身扑入一个宫装打扮,明艳照人的少妇怀内。   来人正是茹姑娘的师父,假和尚雷音的爱妻,百花洞的主人,百年前群魔闻名丧胆的“云裳金剑”。   她已修至金刚不坏的境地,明艳如昔,谁相信她两甲子以上年纪的老女人呢?她挽住茹姑娘,慈爱地笑道:“咦!你的进境大出我意料之外,我看了你好一会了,小小年纪已修至由神返虚之境,难得啊,丫头。且先别说,让我猜猜;唔!笑靥如花,忧郁一扫而空,比我那次带你到百花洞天之时,相去天壤。孩子,不用问,你已经知道他的消息了,是吗?”   姑娘粉面红似西在晚霞,但她故意装傻,扭着小腰儿不依,噘起樱桃似的红艳艳小嘴,绽起笑窝儿说道:“不来啦!师父,那一个他呀?师父你得说。”   “他就是他嘛!小鬼头!师父也替你欢喜哩。”她的手凝摸着姑娘的粉颊,突然一怔,又说道:“啊!你的肌肤有异,光彩在内流转,着手似柔若无骨,却又潜力澎湃;孩子,你定然是吃了……吃了……”   “玉浆,师父,玄门至宝玉浆。”   “真的?你这孩子缘分不错哩!你自小就单弱,百花参露丹只能辅你后天之不足,玉浆方能将先天之不足加以充实,方能更上一层楼,臻于真善。孩子,你怎样获得的?”   “是……是……他……他给我的。”   她羞答答地埋起粉面。   “怎么?你们已经见面了?亲密到……”“师父!嗯……”   “怪不得,师父的猜测不错吧?但这事有点小麻烦呢。”   姑娘抬起螓首,惶急地问道:“师父,为什么?”   “我迟来半月,也就为了此事。在途经峨嵋之时,忽然发现峨嵋突遭大变,细查之不,发现三神山门下已经莅临中原,把峨嵋闹了个落花流水。起初我疑心是她们找你师公不着,迁怒佛门子弟致有此举。后来再打听,可大惑不解,她们竟是为恨海狂龙复仇而来,先找六大门派结算,我便上雪山经昆仑踩查真象,果然是确有其事。据你说,他已经中了神山门人一剑,跌落建阳河是死在神山门人手中的,怎又在年余之后,被六大门派迫死七星山呢?神山门人直捣六大门派泄愤,约定六派掌门人,二月初十日在少林一决生死,我一知确实消息,便回到百花洞天,将所见告知你师公,劝他乘这个机会,一方面解武林之危,另一方面与神山那位痴心小妹和解。你师公答应初十日赶到少林,一到武昌,便听得恨海狂龙火焚三元宫,夺回天残剑,真巧,也约定二月初十在少林寺相决。我为你担心,孩子,神山那位师姑娘与你师公的事未了,你恐怕又得和神山的晚辈门人夺爱了,这不麻烦吗?”   姑娘蓦地一惊,脸上变色,突然问道:“师父,神山门人这次西来,是否有凌云凤在内?”   “孩子,有好几个哩。”   姑娘沉思片刻,忆起迷魂奼女所说之事,她心中已在打主意,脸上重泛笑容,说道:“师父不会有麻烦的,只怕麻烦还是出在他身上呢!可能是师父当年白龙峰的故事重演,只要茹儿能莅场,绝不会有麻烦的。师父,能带茹儿走一趟少林吗?”   云裳金剑听她说完,神秘地拧了拧她的粉颊笑道:“妮子,小心啊,你在玩火哩。不过,我替你尽力就是。这次我赶来,就是要你走一趟,但请记住四字:当仁不让。”   “师父,你言不由衷哩!为何要师公出面与神山和解。茹儿记得师父在南昌所说的话……”   “小妮子,还了得,挑剔起师父的语病来啦!该教训一顿以儆来兹了。”   师徒俩笑成一团,接着传出喃喃轻语。   且表表嵩山和少林寺。武林朋友要不知嵩山少林,至少他就不够资格称为“武林朋友”,或者是冒充武林朋友。   在登封县向北望,西北一带崇山峻岭就是嵩山。在五岳中,嵩山称为中岳,也叫嵩岳,古人称外方,亦叫太室。登封县在唐朝以前叫嵩阳,乃隋朝时所建置。   嵩山在汉唐之时,大大的有名:“山呼”和“嵩呼”出典于汉武帝登嵩山。在唐朝,那些假圣假贤,故意在少室山隐居,等皇帝老爷请去做官,与终南山同样有名,所以“唐书”上说:“……至号终南嵩少为仕途快捷方式。”   嵩山共有三座大岭,东岭叫“太室”,中峰叫“峻极”,西峰叫“少室”。四大书院之一的嵩阳书院,就在太室山南麓。   少室山,距太室十六里,自麓至顶要走十六里,周围三十里,共有三十六峰,颖水源出于此。   少林寺在少室山北麓,建于后魏太和二十年,隋文帝改名为“陇姑”,唐朝又复名少林。   少林真正闻名天下,该得感谢天竺僧人达摩,他在金陵失意,大概梁武帝对这外国和尚并不太感兴趣,便渡江跑到少林寺,愈想愈不通,面壁九年鸣呼哀哉,但他的收获确是不少,成了佛教中国化的禅宗第一祖。   大唐开国期间,李世民还未将大哥小弟杀掉,还是秦王的时候,少林僧人挟超人的武技,由昙宗率领,替李世民打天下,一举铲平王世充,正式立下汗马功劳,少林武功方扬名天下,要说源远流长。   少林寺占地极广,大雄宝殿之右是面壁石,西北建有面壁庵,就是达摩师祖面壁九年之处。   大雄宝殿宏丽超群,气象万千,前廓十根合抱的雕龙大柱就够唬人,双层塔式迭顶,飞檐画角高纵人云。偏殿向左右延伸,禅房舍宇不知究竟有多少。   一条青石走道级级上升,直抵正殿之前,沿途碑碣如林,立碑的人早已化土,可是碑阙仍屹立如昔。   正殿之前,是一个大广场,四周的石栏杆皆出自名匠之手,外层是一圈合抱的大槐树,更有松柏成荫。   少林寺的和尚,在唐代多至一两千,本朝禁止二十岁以下的少年出家,如被查出,主持准活不成,所以少林也衰微下来了,目下还不到六百人。   长眉佛是少林派的掌门,也是少林寺的主持。七星山归来之后,他内疚于心,发誓将面壁十年,忏悔前愆,将主持职务交给藏经阁二佛的冷面佛主外,笑面佛主内,大权授与冷面佛,笑面佛慧因,也就是达摩剑雷平兄弟之师。   初八日午间,五派掌门带随派中顶尖儿耆宿,先后到达少林,由冷面佛接待,整整计议了两天。   从初九日起,少林寺关闭山门,将香客和寄宿随喜的施主檀樾居士们,全请出寺外去了。   冷面佛接到面壁庵掌门传出的法谕,说本寺僧侣绝不可与恨海狂龙为敌,如果他来了,请他至面壁巷便可。   初十日清晨,文俊在许州至登封的大道上骑马狂奔,沿颖河向登封急赶,他要在午间到达少林。   他总是高兴午时正与人约斗,也准时到达,从不先至约斗之地先行踩探,他却未料到有人已先他而至。   凤姑娘一行六人途经武当,一见武当的凄凉景况,不由大疑。接待她们的老道一看她们来势汹汹,大事不妙,使愁眉苦脸将恨海狂龙大闹三元宫之事,一五一十如此这般一诉。凤瑛玉琴和绛衣夫人,高兴得简直上了天,大乐之下,轻轻放过了武当的老道们,免掉武当一劫,向登封急赶。   她们由老河口走南阳,经方城直趋汝州,马不停蹄日夜追赶,初九日下午半夜便到了登封。   登封城里找不着文俊,几位姑娘搜遍所有客店,但踪影不见,她们可急啦!以为文俊也许落在少林掌中了呢。   第二天是初十日,姑娘们到少室山的要道上等。卯时、辰时,巳时已过了,仍不见文俊的形影。凤姑娘一气,不等啦,先找他们算账去。   由于她们已得到文俊仍然健在的消息,大喜之下愤怒全消,因而救了少林的和尚,也救了六位掌门。   三祖姨一马当先,凤瑛两姑娘紧随在后,六人六马一阵急走,到了进入少林登山石走道前“源远流长”的牌坊下。   牌坊前,分别站八名身穿青条玉色袈裟的大和尚,八名青色箭衣腰悬长剑的大汉。他们一见六名红红绿绿,悬剑挂囊的老少女人策马而来,脸上全变了颜色。   其中一个和尚顶礼说道:“阿弥陀佛!女檀樾来得太早,敝寺毫无准备,以致未能以大礼相迎,尚望檀樾们海涵。”   “大师是说,我们不该早来吗?”   凤姑娘脸上笑靥如花,恶作剧地问。自从得文俊的讯息,她全变了一个人,爱情的魔力,真是不可思议啊。   大和尚惊得大冷天直冒汗,忙分辩道:“小僧不敢,只是檀樾们来得突然,敝寺未能礼迎,于心难安而已。”   三祖姨淡淡一笑道:“说好好说,贫道来得鲁莽,休怪休怪。请引路登山。”   “檀樾们的坐骑,请交由小僧照料。”   凤姑娘一撇嘴说道:“哼!少林寺任何人须在此下马,难道说我们也该遵守你们的规矩?大和尚,你最好知趣些。”   “三祖姨,我们走啊,给他们三分颜色,他们可神气哩!”   瑛姑娘也说。她以前柔和的性格,反而有些变了。   六匹马缓缓登山,临行玉琴姑娘转头问道:“大师父,恨海狂龙来了的?”   “还未见到。”   “各派掌门呢?”   “全部莅临。”   “好!谢谢你,大师父。”   第二座牌坊下,也有八名僧人和八名俗家弟子、他们知道拦阻也是白费劲,自讨没趣,干脆合掌行礼,念声“阿弥陀佛”,目送她们往里闯。   第三座牌坊后,就是宏丽的庙门。门前三十六名身穿黑条红袈裟的高年和尚,和十八名俗家门人,中间有一个年约百龄,身穿绿条浅红袈裟的老和尚。干瘦脸,垂肩耳,双目神光灿灿,紧闭着枯唇,冷冰冰地令人不寒而栗。他手中持着金光闪闪象征权威的八宝禅杖,这位就是代主大局的冷面佛慧法,掌门长眉佛的师叔。   “南无阿弥陀佛!檀樾们远道而来,老衲不克远迎,恕罪恕罪。”   他冷冰冰地说完,合掌一礼。   六人跳下马背,三祖姨回了一稽首,淡淡一笑道:“贫道自西东下,已会过五大门派,今日打扰宝剎,万千之幸。宝剎名震宇内,誉为武林北斗,三神山草野之人,大师竟折节礼迎,贫道甚感惶恐。”   “神山绝学,武林有口皆碑,敝寺僧众日以清修为事,施主们抬爱以讹传讹,反令敝寺僧众于心难安,已不胜惶恐,施主远道而来,请移驾客院随喜,老衲领路,请!”   “大师盛意,贫道心领,但贫道等并非随喜而来,不敢打扰宝剎。但不知六派掌门人都在宝剎吗?”   “五派掌门人皆已莅临,唯敝派掌门人因七星山之事,内疚于心,已于新正之日,入关面壁十年,敝派掌门一职,现暂由老衲代行。”   “七星山暗袭恨海狂龙,贵派掌门人以武林北斗之尊,轻率行事,大错已成,怎能面壁了之,好教贫道失望。”   老和尚有眼不识泰山,没看出端倪,不悦地问道:“道友何人,怎敢妄论本派掌门是非?道友虽为蓬莱弟子。但年事轻轻,不应如此目无尊长,但不知贵门仙长来了吗?”   “大师教训得好。”三祖姨仍淡淡一笑,又道:“当年白龙峰之役,贵派有二十余人参予旁观,被雷音误伤十余名之多。贫道记性如不错,似乎曾见过大师一面;那时,大师似乎年仅二十余,但那下垂至颊的双耳,贫道仍然记得。要不是贫道将诸位厉声叱退下峰,大师今日焉能在此对贫道无礼?贫道真的老了!”   冷面佛大骇,踉跄退后三步,不相信地打量这年轻道姑。不错,他眨着眼,八十余年前的惨剧,似乎在他眼前浮动,那位艳丽如仙,薄嗔之下仍含八分妩媚的少年女道冠,不是就在自己眼前吗?他倒抽一口凉气,吶吶说道:“道友真是翠薇仙姑杜老前辈吗?”   “近百年来,甚少听人道及贫道的别号了,岁月不饶人,人生极为短暂,极易淡忘的啊!”   冷面佛将禅杖在一名老和尚手中,顶礼欲拜。三祖姨玉掌虚抬,老和尚被一股神奇的力道所阻,几乎动弹不得。只好合掌垂眉恭谨地说道:“晚辈不知前辈仙驾亲临,多有亵渎,乞前辈原谅。少林当年多蒙前辈成全,恩比天高;至少晚辈明白,当年三位前辈苦心孤诣,断然将六大门派之人赶下白龙峰,保全各派精英的苦心。既然敝派掌门一时灵智被蔽,做下不德之事,前辈万里迢迢兴问罪之师,晚辈知罪,至于其余五派之事,晚辈不敢置喙,但少林一脉,悉听前辈卓栽,听由处治。晚辈领路,请至大殿暂驻瑶驾,晚辈即向各派掌……”   “大师不必劳驾了,各派掌门现在何处?”   “现在大雄宝殿前广场相候,但晚辈即要他们离开本……”   “不必了,贫道先前不知恨海狂龙并未身死七星山!据闻他也约定今日前来,已没有神山门下之事了。贵派还是应付恨海狂龙之事为要,但贫道言之在先,贵寺绝不可伤损恨海狂龙一毫一发。再者,贫道名号,贵门下必须守秘,不然唯你是问。”说完,率五女缓步而进。   大雄宝殿前广场中,正东,是五大门派的十个僧道俗;殿前和正北,是无数青条子玉色袈裟和黑条子浅红袈裟的高僧。正中是十八名身穿短袄,雄健如狮,背扎宝剑,手横金刚降魔杵的中年光头,这是后殿罗汉堂的十八罗汉,名传遐迩的罗汉阵。   冷面佛高举禅杖,站在石级之下喝道:“本寺僧人听本代掌门法谕:首席知客及各院主持留在此地,其余众人返回职司之位,不得宣谕,不许擅离,违者按门规处治。”   声如洪钟,震荡在长空之中,顿了一顿,又说:“恨海狂龙莅寺之时,本门弟子不许与他交手。”禅杖一落,所有偕众鸦雀无声一一退走。   正东十个人面面相觑,大殿前留下的十八名高僧发呆。   钟声突由钟楼响起,午时正。   一条蓝影电射而来。   “神山翠薇仙姑前辈驾到,本门弟子以宾礼恭迎。”   十八名僧人降级而下,齐诵佛号,分两列恭身合掌垂首相迎,钟鼓齐鸣。三祖姨虽是不悦,但并未怪他。   冷面佛与三名老僧合掌前导,踏阶直上广场,缓缓向殿前走去。   刚走到广场之中,距大钟石阶还有三五十丈。午正钟声余音未落,蓝影已上了广场最后一级石级。   “咦!是你们。”   文俊倏然轻呼,注视着转身回望的六个女人。除了三祖姨,他全认得。   姥姥是慈祥地注视,绛衣夫人含笑点头,三位姑娘目隐泪光,神色是悲喜交集,而又在目光中,流露出似海情深,默默地注视着他。   三祖姨星眸如电,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个够。然后轻快地点头,含笑招手道:“俊哥儿。你过来。”   文俊被她那风华绝代,而慈爱可亲的亲切语言所感,像是被催眠一般,徐徐走近,惑然轻问道:“老和尚刚才说的翠薇仙姑,是……”   三祖姨笑问道:“孩子,他不相信吗?”   文俊含笑点头,顽皮地轻声说道:“你……你倒像玉……丘姑娘的大姐姐,甚至比南宫大姐还……年轻些。”   姥姥忍住笑向他说道:“孩子,别胡说,快行礼。”   “孩子,老身岂能唬你?”   文俊长楫到地,正色道:“末学后进梅文俊,参见老前辈。”   “别顽皮,内心存疑,神色不敬,是不?”   三祖姨掩口而笑,又道:“为了七星山之事,你知道急坏了多少人?三位丫头鬓旁的白花,还是在到达武当,闻悉你还健在的讯音才取掉的呢!”   凤瑛两女两颊飞红地说:“三祖姨!你……”   文俊心中一震,呆住了。   “昆仑雪山崆峒峨嵋遭大劫,瞧!他们的掌门人全到了,等着我们算账呢。武当你先到一步免了我们一次麻烦。”   “晚辈先行谢过,这儿事了,再聆前辈教益。”他长揖而退,逝向各派掌门所立处走去。   十个人成半弧形而立,由玉道人为首,行礼后说道:“三元宫之前,贫道已领教高明;七星山之事,已毋需多费唇舌。施主艺臻化境,可敢让我等十人连手,与施主作生死一搏吗?”   “在下正有此意,怎么?长眉佛因何不在?”   冷面佛大踏上前,合掌一拜道:“老衲慧法,目下暂代掌门之位。敝派掌门因七星山之事,对施主负疚良多,已于新正入关面壁十年,以赎前愆。少林门下对施主深自悔愧,愿听从施主如何发落,绝不与施主抗拒,束手待罪,老衲已无他言,听候施主处治。”   乾坤一剑冷笑道:“老和尚,你未免大有损少林威望了。”   龙虎真人也插口道:“变生仓卒,好教贫道不解。”   玉道人也不屑地说道:“想不到长眉道友,竟将掌门大任所交非人,贫道大感失望。”   冷面佛毫不动容,冷冰冰地说道:“老衲行年一百有三,对恩怨分明之义,知之甚详,但求心之所安,别无他念。诸位所为,老衲不便过问,但请三思而行,不必再牵扯少林。”   文俊剑眉一轩,冷扫众人一眼,向冷面佛道:“大师所说,是否乃肺腑之言?”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语出由衷。”   “那在下暂且相信,等会儿事了,须请贵掌门务必出关,与在下两面相对一清皂白。”   又向众人欺近五步,手按住天残剑把上,厉声说道:“你们还有后事交代吗?”   乾坤一剑说道:“且慢!请阁下稍等,我十名僧道俗。须先领教神山绝学,旧恨新仇,一并结算。”   青芒暴射,剑似龙吟,凤瑛玉琴三剑同出,凤姑娘说道:“好啊!神山末代三剑,少林力斗五派掌门,也可留一武林佳话。上啊!”   文俊张开虎腕一拦说道:“且慢,诸位姑娘请稍待。六大门派以恨海狂龙为敌,一切因果均由在下而起,必须由在下清结。他们临死之前,尚欲钓沽身后之名,姑娘必让他们得逞?请退在一旁相待,等会儿再下尚须就教于凌姑娘。”   凤姑娘幽幽一叹,她乃是个性刚强之人,强忍住心头酸楚,轻点螓首道:“好吧!我知道有这一天的。”她收剑入鞘,疾转娇躯。   十个人缓缓拔剑散开,剑气振鸣。   蓦地龙吟震耳,光华如电,天残剑倏然出鞘。细小的剑身肉眼难辨,只见耀耀光华剑尖前,三尺精芒吞吐,彻骨寒流直迫三丈外。   十个武林名宿骇然变色,倒抽一口凉气。   “浩然正气!”声如蚊吶,但入耳如雷,自对面树丛中传到,把众人惊得骇然变色。   三条人影冉冉飘至,瞬即到了场中,那是一男两女,男的身材俊伟,玉面朱唇,一身白色儒衫,恍若临风玉树。女的是玉色宫装,玉是云裳金剑;另外那位美得教人不敢仰视的姑娘,就是李茹姑娘。   文俊被人道破他的旷世绝学。心中一震,转首一看到茹姑娘,恍然大悟,忙收剑入鞘。整衣上前一揖到地说道:“前辈定是别称伏魔大师,威震武林的雷老前辈了。晚辈梅文俊,家先师儒林狂生仙逝之前,曾嘱晚辈有暇即至海南一行,叩请普陀大师金安。今日幸遇前辈……”   云裳金剑甜笑道:“慢着,目下不是论辈分的时候,真论辈分,也用不着前辈长前辈短,你好意思?过来啊!想想看该叫我什么?”   文俊玉面发赤,走近她身畔,忸怩地轻声说:“俊儿不能太不敬,叫……叫……”   “算啦!叫我师嫂你太年轻,而且还有茹丫头梗着;叫云姨,好吗?”   “云姨,您好。俊儿在茹妹那儿等您三天,但义姐……”   “别说了,一切茹丫头都说啦。要不是你刚才运浩然正气御剑,也许我们永不知道你是皇甫老前辈的高足,亵渎了他老人家。”   他们这一叙说,对面十个人浑身发抖,大汗如雨,两眼发直。   凤瑛玉琴三女别的话没留意,神色百变地凝注着茹姑娘。   茹姑娘一双凤目,也向她三人注视,眉梢眼角,饱含善意,嘴角绽起一双醉人的酒窝。   三祖姨翠薇仙姑眼中射出神秘的火花,粉颊上泛起红潮,凝视着雷音,难以言宣的神色令人迷惑。   雷音也向她含笑相注,默默点头招呼。   白影来势如电,神山二老和碧姐到了。大老道呵呵一笑,屹立场中对雷音发话道:“一僧三剑白龙峰一会,至今将近百年,想不到今日仍然不期而遇。姓凌的修为毕竟仍差一着,脸上已现老态,而老弟你脱掉假袈裟,风华更胜往昔。那三天拼斗中,你曾脱帽吸取露水,我已看出你顶上没烙戒疤,雷音是你的大名,袈裟乃彰人耳目而已,姓凌的猜错了吗?”   “凌兄休怪,你那身假道装还不是故作神秘之举?哈哈!咱们都不是神仙中人,不过家先师确是一代圣僧,人称南海一僧普陀大师。九十五年前白龙峰之事,凌兄,你道我不知你们的心念吗?武林一脉,惺惺相惜,为六大门派保留元气,用心良苦。事隔百年,我这里向诸位仍一申谢枕。”   “别废话!哈哈!百年前暗存全派之德,想不到我这孙女儿将所有情意,在剑下葬送无遗,不堪重提了。三妹,天一慧剑再入中原,好手难寻,咱们再和雷音再拼三天,看咱们是否老了,来啊!”   翠薇仙姑浑身一震,无可奈何地向后退,手按剑把,欲语无言。   “且慢,凌兄不必操之过急,且看一代圣豪儒林狂生皇甫老前辈的传人,一展武林绝学。俊哥儿,啊!有渎了,但我只能这样叫你。请打发他们走路,但不可伤人。”   “俊儿知道。”   天残剑再闪光华,他仗剑屹立,含笑发话道:“慧法师和慧因大师一同加入,十二人连手,在下绝不伤人,彼此印证。昆仑一百零八代掌门昊天一道老前辈,将昆仑绝学天罡掌心法,失传了百余年,在下如有暇,当亲赴昆仑,将心法归还。诸位尽可用贵派绝学进击,在下放肆了。”   少林是禅杖,武当昆仑崆峒是剑,雪山也是剑,峨嵋是两根降龙杖。十二人抖擞精神,各运神功,徐徐合围。   云裳金剑悄悄地走近翠薇仙姑身畔,亲密地挽住她,用传音入密之术娓娓交谈。   茹姑娘心眼多,她也和三位姑娘依在一块,在做场外交易,不知她搞什么花样?   少林各处角落,有无数红影隐现,全向这儿瞧,他们忘了冷面佛的法谕。   罡风雷动,人闪剑飞,“轰隆”一声,六派高手各将本门绝学先击出一掌,再腾身猛扑。   六派高手中,少林的菩提禅功和昆仑武当的罡气,最为可怕,不但可护身,且可摧山碎石。但六种神功一近文俊身畔,声势惊人,暴响如雷,但文俊恍如未觉,天残剑信手一拂,寒芒像涌起千朵彩霞,都歪歪斜斜地向四面八方急涌。   十二人奋起神威,不顾自身安危,拼命抢攻。这种便宜,真可多捡些,对方答应不伤人,这机会绝不可放过嘛!   罡风直荡十丈外,似乎地动天摇,端的骇人听闻,为武林罕见的一场好斗。   文俊身形如行云流水,轻灵飘逸地运剑,不是一剑将攻来的绝着震歪,就是一剑,轻拍对方握刃之手,天残剑像一条通灵的游龙,飞腾转折,神鬼莫测,在漫天剑影和如山杖影中,泰然地八方游走。   十二人攻出的潜劲,排山倒海似的涌出,可是一近文俊身侧尺余,即告烟消云散。   光华所指之处,彻骨寒流不离十二人全身要害。假使真的拼命,恐怕不消片刻,便教他们肝脑涂地。   不久,龙虎真人第一个跃出圈外,他满脸愧色,喘过一口气,收剑大叫道:“诸位,不用再拖了,认输不算丢人,难道真要挨上两剑才心服口服吗?”   人影倏分,四周一散,猛听文俊发出一声清越长啸,光华如电,天残剑脱手而飞,剑啸宛若九天龙吟,绕飞众人顶门一圈。   光华一敛,文俊屹立如天神当关,掌中横躺着天残剑,锈迹斑斑,状极凄惨,谁相信刚才光华如电,寒流彻骨的神物,就是这不起眼的破绣剑?   “以气御剑,这才是功参造化,武林中的上乘剑道。百年不得一见的奇迹。”雷音含首赞道。   大老道神情肃穆,正色道:“剑术通玄,内力功参造化,难得是能任意收发,不反震外力,任由六种石破天惊的武林绝学,在体外自散。难得两字,还未切实,少年人,你足可称天下第一高手而无愧色。”   文俊收剑向两人欠身一礼,表示敬谢。又向十二人道:“诸位可以走了。在我,是恩仇了了,今后不再闯荡江湖,但求与世无争平凡藏度余生;梅文俊不是江湖人,江湖自有诸位保全武林,梅文俊少不更事,误杀诸位不少门人,深感不安,特向诸位致上无穷歉意,假使诸位要找我梅某一清旧债。一年之内,梅某将亲赴指定之地就教,只消令人传言江湖,梅某自会赶到,一年之后,恕不奉陪。青山远在,绿水长流,后会有用,梅某恭送诸位动身,请!”   他抱拳当胸,躬身相送。   除冷面佛和笑面佛以外,十个人向他一一行礼,再向雷音和神山道致敬,然后举步下山。   大老道目送众人走远,对雷音哈哈朗笑,说:“假和尚,少林乃武林圣地,拳剑之宗,咱们也该在这儿留个纪念。来来来!咱们神山的玄天神罡,再要与雷音神掌印证一二。三妹,下场!别和那疯婆子唠叨,而的有的是机会哩!”   他哈哈长笑,抢出扔了一掌,二老道也呵呵一笑,跨前五步,从侧面拍出三掌。   翠薇仙姑偌大的老姑娘,被大老道说得粉面泛霞。云裳金剑见她不动,笑嘻嘻地推了她一把。她终于羞答地轻移莲步,轻飘飘地一掌推出。   “不行啊!三妹,这时不揍他,才真没机会了哩!”   雷音左闪右避,嘴角含笑,可隔纸溶金的玄天神罡,飘起他的衣袂,猎猎有声,等三道阵势布成,他蓦地一声长笑,双掌一分,殷殷雷声动人心弦,随掌而起。   玄天神罡是柔中带刚,出时无声,雷音神掌是刚中带柔,发时雷声震耳,只见四人衣带飘扬,进退不徐不疾,像在舞蹈,那儿是印证功夫?   流水行云似的酣斗半盏茶时,身形逐渐加快,罡风愈来愈劲烈,雷声殷殷。   蓦地里,传出雷音的惶急之声:“凌兄,快住手,他们在真干呢!你不劝劝你那丫头?”   “别忙!咱们别去打岔,借松松筋骨的机会,让他们和解和解。三妹,怎么呢?你该用‘引度迷津’诱他出‘雷天罔极’,大哥这儿乘机一招‘惊涛骇浪’,他不躺下才怪。”   说话间,攻出五招之多。   这一面,确是动上了手。   一僧三道再次相逢,吸引了太多数人的注意。文俊看了半晌,觉得四人玩笑的成分多,并非真较绝学。绝无可虞之处,便转着向茹姑娘看去。   茹姑娘和三位姑娘站在一块儿,她不是也默默含情,正向他凝视看吗?   在两人含情相注之时,凤姑娘幽幽一叹,直至目前为止,文俊并没有向她和解的意思。她心中隐痛,一种无可言宣的情愫,刺痛了她的芳心。建阳河畔小山之上,她被重重疑云所误,和爱之深责之切的真挚感情所祟,失手一剑刺伤他的胸膛,致令他跌落建阳河。   这一剑,她几乎因此而疯,痛不欲生,尤其是茹姑娘赶来,将真象说出,更令他痛断肝肠。回到神山,她和瑛姑娘同时病倒,一病经年,几乎不起;心病尚须心药医,没死算她幸运呢。   她一闻他丧身七星山,建阳河那次并没有死在她的剑下,内疚之心略除,为他报仇之念,使她的沈疴霍然而愈,不惜跋涉万里关山,为他大开杀戒报仇雪恨。   武当之行,欣闻他又重出江湖,狂喜之下,赶到少林相晤。岂知小冤家连看也没看她一眼,还说要就教呢!显然余恨未消。虽则茹姑娘私底上和他商量,说出令他欣喜欲狂的大计,可是这并不是长远之局,小冤家既然将他视若无人,人生又有何意义?   她愈想愈歪,愈想愈觉好生无趣,乘茹姑娘入神之际,悄悄地走开。他避开茹姑娘,由侧方徐徐向文俊欺近。   茹姑娘发觉不对,情急大呼道:“凤姐姐,你……”   凤姑娘惨然地答道:“茹妹,别管我。”   “凤姐,使不得。”   丘玉琴和瑛姑娘同地扑出。   “退回去,不然我自己抹脖子。”   凤姑娘冷然地说。青芒一闪,她已拔剑在手。   文俊猛然一震,脱口叫道:“凌姑娘,你……”   凤姑娘神色凛然地说道:“建阳河畔小山之巅,你一招之下,饮恨建阳河;难道说,你不想报一剑之恨吗?”   “凌姑娘,在下当时确有此想,但经三思之下……”   “神山玄天神罡天下无敌,天一慧剑举世无双,你的龙韬十二剑浪得虚名,不堪一击,只有刚才力敌六派掌门所用的剑法,勉可匹敌,你敢和神山门下再次一争长短吗?”   她知道文俊傲骨天生,只有出言相激,方可令他坠入彀中,所以语气不大友好。   文俊果然上当,但他毕竟修养比往昔进步多多,剑眉一轩,随又一舒,泰然地说道:“在下确是技不如人,上次建阳河畔一招落败即是明证。但在下有一不情之调,尚望俯允。”   “有何见教,但请明言。”   “上次五老峰上之事,实出误会,在下自知难获姑娘谅解。今卜世昌之长孙女红燕子卜燕,仍然健在,姑娘可否抽暇江南一行,找到红燕子一问端倪?”   他想岔啦!以为她仍然对他怀恨,定是为了五老峰下之事呢!女孩子对这种事恨之刺骨,难怪她不放过他了。他可不知茹姑娘当日已替他洗雪;义妹廷芝又语焉不详,在和茹姑娘相处这一段甜蜜时光里,茹姑娘怎能出口提起此事?所以他始终不知内情。   凤姑娘没做声,茹姑娘已接口道:“俊哥,这事凤姐姐已于当时知道了。”   “那就更好。凌姑娘,在下已诚心服输,天一慧剑确是举世无双。在下少陪,对不起!”他拱手而退。   凤姑娘抱定决心,岂让他退?冷冷地说道:“刚才阁下所用的剑法呢?”   “套用姑娘刚才的话,勉可匹敌。”   “三招之内,阁下将流血五步。为卫护儒林狂生的盖世声誉,不妨试试。”   文俊果然火了,冷冷道:“姑娘说是三招?”   “不错,三招。”   “如果三招在下能安然无事呢?”   “阁下就是天下第一剑,我知阁下轻功举世无匹,如果避招,可能幸免。”   “姑娘,你未免将在下小觑了。”   凤姑娘叫道:“拔剑!”   文俊刚将手按在天残剑把上,茹姑娘已闪电似扑到。   “俊哥,你疯了吗?你不看他的神情?岂是和你拼命的?你这傻瓜真是个木头人……”   剑气锐啸,青芒如虹,一吞一吐,攻到文俊胁下。   文俊大惊,将茹姑娘轻轻推开,光华一闪,响起一声龙吟虎啸,双剑一触即分。   凤姑娘娇叱一声,千百朵青芒漫天彻地而至,虚虚实实,神鬼莫测,像千百朵青莲同时吐艳。   “凤姐姐,不……”瑛姑娘和丘玉琴骇然惊呼。   光华倏涨,千百道歪歪斜斜的寒芒,由每一朵青莲之旁,倏然贯入。龙吟虎啸又起,人影又分。   “第二招!”凤姑娘娇叱,青芒凌空扑到。   文俊不想伤她,他已看出姑娘并未将玄天神罡注入剑中发出伤人,只凭神奇的招术抢攻。他猛地向下一挫,招出的“万笏朝天”,这是应付由上空扑下的最佳绝招。   龙吟虎啸之声又起,双剑狂鸣之中,凤姑娘飞退八尺。她一站稳,凤目中闪过一丝可怕的凄然神色,深注文俊一眼,樱唇微抖,突又吸入一口气,娇叱道:“第三招!”   青芒飞旋,六尺大的一圈剑影,突向文俊当胸罩去,赫然像极龙韬十二剑的“怒海藏针”。   光华向下向上一涌,成弧形一迸。   青芒突然向上疾升,快愈闪电,让光华涌到。绿影向前一栽,急扑袭到的光华。   “糟!”文俊脱口大叫,手一带,天残剑飞坠身后,人向前一扑。凤   凤姑娘身形一踉跄,“铮”一声宝剑落地。她凤目紧闭,向前一栽,恰好跌在文俊怀中。   “凤姐姐!”三位姑娘旁边大叫,正想扑出。   “别去打扰,她死不了。”碧姐突然将她们拦住。   “祖姨婆,她……她……”丘玉琴惶急地叫。   “不要紧,俊哥儿功力到家,受伤不重。茹姑娘,等会请照我眼色行事,这是本门神丹,该送去时我会通知你。”碧姐放低声音说完,将一颗东海神丹递给茹姑娘。   文俊的天残剑向上一涌,想将姑娘的宝剑向上崩开,岂知剑向上涌剎那间,青芒自动上扬,而绿影突然向天残剑闪电似的扑到。   他心胆俱裂,猛地以十成功力撤回天残剑,在这一发千钧的剎那间,总算未将姑娘前胸贯穿,姑娘存心必死,扑势急愈电闪,突觉右乳内侧一凉,一股浑雄力道将她的前扑之势,担得向一震,站立不牢,向上一仰再向前一栽。   她已感到其寒彻骨的剑尖,已贯入身躯,只觉浑身寒颤,闭目静待最后一刻。   但她并未死,耳畔传来文俊惊叫之声:“凤姑娘,你……你怎么不运功护身?硬往天残剑上撞呢,天那!你有意成全我,可是我……”   他赶忙在蓝革囊里去掏龙芝叶,运功捏成粉末,硬往她口里塞。掀开她坎肩垂下的流苏一看,右乳内侧乳沟之旁,细小的创口鲜血缓缓渗出,忙运指急点,将右胸三脉以“顺脉治穴”手法制住,以免血脉受损。   姑娘倒入文俊怀中,一阵男性的体气和热流,令她浑身一震,龙芝叶下咽,她凤目中泪如下雨,强抑心头悲酸,幽幽一叹道:“一剑铸恨,大病经年,总算天假其便,还君一剑。胸衣内藏有罗帕,此帕曾沾君之血,现今血债血还,我还瞑目九泉。你……你……你能亲手将我葬在建阳河畔小山之上吗?”   “凤姑娘,你的伤并不致命,你听我说……”   “不行了,我已感到半身麻痹,而且,哀莫大于心死,活不了的。趁我未断气之时,我得将话说完,免得你心中负疚。南昌道中,你用朱瑶花救我一命,我反而恩将仇报刺你一剑。湖口官道相戏,我是情不自禁。五老峰之后,苦苦相迫,只缘爱之深责之切六字害我。我不怪你,能死在你的剑下,在我是求之不得。瑛妹和玉琴妹,爱你之情可惊天地泣鬼神,望你善待之,茹妹值得你爱,我祝祷你们爱河永浴,白首偕老,啊!我感到气血已经散凝,我该走了,记住,葬我……在……建阳河……小山……之上。珍……重。”   她气息奄奄,说完,头一歪,倒在文俊怀内,似已死去,气息渐弱。   “姑娘你死不得!”文俊搀挽着她,要替她推拿,一面急唤。   “当然死不得,哥!”身畔到了茹姑娘,递给他一颗异香扑鼻的东海神丹,又说:“假使她不幸,你知道要引起多大的乱子?唉!你这傻瓜!”   文俊将东海神丹纳入她咽喉,又对茹姑娘说道:“茹,你的百花参露丹呢?”   “东海神丹乃是她本门圣药,行了。”她靠近他神秘地笑。   文俊见凤姑娘神丹下腹,气息流苏,在这大庭广众之中,他感到抱着一位少女,未免尴尬,便将人递给姑娘说道:“茹,劳驾,你照顾她。”   姑娘没接人,伸手入凤姑娘怀中,掏出一条罗帕,帕上沾了紫黑色的污迹,被鲜血染得一片红。   她将罗帕在他眼前一扬,含笑道:“这罗帕沾了你两人的血,建阳河畔那次误伤了你,用这幅罗帕沾了你流在石上的血迹,放在怀中直伴她到现在。哥,痴心女子负心汉,你手下真绝啊!”   “茹妹,请别说了!”   他心中百感交集,难受极了。   一旁的云裳金剑,悄悄对碧姐道:“这个险冒得可大了,碧大姐。”   “那是值得的,大嫂。啊!我们去劝开这四个疯子罢,别也来上一手儿,才不可收拾哩!”   两人向雷音殷殷人影飘然摇处走去,直往里闯,云裳金剑向翠薇仙姑身畔走,向雷音笑嗔说道:“你还不住手?好啊!干脆我也加入。”纤纤素手在袖底吐出,响起一声殷雷。   “假老道,咱们又拉平算啦。哈哈!”   雷音往旁一闪,哈哈大笑着撒腿溜了。   “三妹,跟我走吧,百花洞天恐怕比你那翠薇园好多了,耽搁的太久啦!”云裳金剑亲密地挽着羞赧垂首的翠薇仙姑,一语双关地说。   雷音和二位假老道,也在一地块儿明快地说笑,不时留心着文俊这面的举动。   茹姑娘将沾血罗帕折得好好地,放入怀中说道:“罗帕我保管,小心她哪!”她悄悄走开。   凤姑娘缓缓苏醒,当她神智一清时,发现文俊正抱持着她,正挣扎着站好,深深凝注他一眼,向姥姥和两妹立身处走去,对她们虚弱地说道:“姥姥,我们走罢!”头也不回,向山下便走。   茹姑娘急叫道:“凤姐姐!”   翠影即闪,凤姑娘已掠出寺院门,一声马嘶,蹄声发急骤雨向山下驰去。   姥姥灰影一闪,便蓦地失踪。   绛衣夫人和两位姑娘,深注文俊一眼,幽幽一叹,也急急走了。   在珍重声中,四位男女假老也白影一晃,向山下如飞泻去。   文俊茫然地拾起天残剑,徐徐归鞘,再俯身将凤姑娘那青芒闪缩的宝剑拾起,不由幽幽一叹。   雷音夫妇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谁也不知这位武林第一高手夫妇是如何走法的。   冷面佛和笑面佛仍在大殿外阶下木立,十八名僧像一座座石像。四周,有三五百和尚,躲在各处偷瞧,但鸦雀无声,寂静如死。   茹姑娘转移莲步,走近睹剑长叹,低首沉思的文俊身畔,温婉地柔声问道:“哥,何思之深耶?”   文俊摇首,深情地凝视着她,良久,突然轻声说道:“茹,我的烦恼已经够多了,别示自寻更多的烦恼啦!茹,我们回保康一走吧。”   茹姑娘也深情似海向他凝注,但她撇开他的话题,曼声低语:“哥,你不能辜负她们呀!你怎能忍心毁她们一生?”   文俊以手抚额,低下了头。姑娘继续往下说道:“你也亲见翠薇仙姑的事哪!九十五年前白龙峰之役,怀爱至今,情有独钟,老而弥坚,神山门下之人,真值得称情圣二字。哥,至少你该到神山一访她们的景况吧?”   文俊闭目仰首向天,幽幽叹息道:“也许我会去的。是啊!那儿确有我怀念的事物哪!”   “是玉琴吗?我带着玉箫,你带着白玉古筝,还有这把宝剑,我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哥,走吧!”   蓝影彩虹一闪,蓦尔失踪。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武林宁矣!但愿世间不再出现狂人狂龙,天下太平。”   笑面佛神色肃穆地说。   冷面佛喃喃念佛,突然向殿内举步跨入。   他喃喃自语的说道:“佛佑少林,老衲得告诫本门弟子了;一步之差,永坠不拔。掌门师侄十年面壁,确是值得反省的啊!”   钟声悠然响起,震荡在悠悠苍穹之间。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