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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警察知道”这个系列写到第三本,感悟有很多。其实这个系列属于越写越失控那种,因为孙小圣和李出阳这对CP精力太旺盛,有种“谜之亢奋”,所以有时故事落地之后我自己都被他们兜晕了。你想啊,孙小圣是神经质傲娇小衰神,李出阳是高智商冷艳大少爷,这个看那个装逼,那个看这个低劣,光斗嘴就能斗半本书。于是就有读者跟我抱怨,说第二季里案子少,不过瘾。于是在这一本里我狠狠地扳正了这俩人的臭毛病,让他们乖乖破案,俩人凑一块儿容易走火儿,那就拆开来给我单独查案,情节需要时再给我合体。   最后我发现效果真的超棒,故事好立体啊,视角好多元啊,整本书就一华丽丽的镶钻大迷宫啊。更难能可贵的是,小圣与出阳在这一本里也都把自己讨喜的一面展现了出来,各自都爆发了破案的洪荒之力,不再靠双方互蹭存在感体现CP价值了。还有一个值得自卖自夸的是,这本书的案件真的都很有意思,破获过程也挺曲折,具体我就不剧透了,反正呢我认为还是没有尿点的。另,你们看完后喜怒都可以向孙小圣和李出阳表达,我不担责任,嘿嘿。   还有人问我,你是孙小圣还是李出阳?我说,我是一个从孙小圣向李出阳进发的人。但说真的,我又没有孙小圣脸皮厚,能周旋。我顶多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孙小圣,平时糗事也不少,但糗也糗不出个境界。打个比方吧,我给女事主做笔录,问女事主多大岁数,人家告诉我今年四十八。然后我就傻呵呵地顶着人家怨念的目光改称阿姨了。这要搁孙小圣身上,这货肯定还一边叫着美女一边夸人家冻龄呢。和李出阳我就更比不了了,他老人家那细腻的心思,分分钟能搞定各种套路。哎,不说这个了,我忽然想起了自己曾经垫钱给挨打的事主看病然后又忘开发票的事。好肉疼啊。   很多读者问我书里年轻警察们的插科打诨都是真的假的,这个我要很正经地回应一句:当然都是真的!因为警队里见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基层,形形色色人生百态,故事老丰富了,段子就成筐成筐地来了。微博上那么多警察段子手,哪个不是经受了各种笑料的考验。所以我们的笑点必须很高,绝不能在出警时崩了,但茶余饭后就像刚从德云社出来一样,个个逗逼得不行。有一回出警,报案人脸上蹭满了奶油蛋糕,我真是运足了内功在憋笑啊,回来后脖子都粗了一圈。我的意志力就以这种方式慢慢变强大了……   这个系列写到第三本,现如今满满的都是感情。当初可没有这么放长线,就是想写一个喜剧与悬疑推理相结合的东西,可以矫情但不能尴尬,可以琐碎但不能凌乱,于是东西就出来了,主要人物也就呱呱坠地了。现在看看这第三本,我觉得自己真是为他们操碎了心啊。我老是在想孙小圣你能不能正常一些?少些犯贱多些睿智。现实告诉我他办不到,多动症体质,没治。于是我又想李出阳你能不能实在一些别老装逼?现实告诉我要慎重,他不装逼就不破案了,那我找谁当智商担当呀。所以你们瞅瞅,我为了调和这俩人,死了多少脑细胞!当然,第三本还出现了几个新人物,亮点也很大,尤其是二队探长刘洵,是我很看好的一位家伙,可以说他是我的化身,一会儿被小圣和出阳欺负,一会儿又成功翻盘去虐他们。爽极了,我要感谢他。   对于老读者,我要衷心地朝你们鞠躬,是你们的支持让一个喜剧破案故事会的系列慢慢走向成熟。这个系列我会坚持写下去,因为它有很多既蠢萌又超富逻辑感的老粉丝。对于新读者,我要敬告你们,这个坑好大啊,人物都好损啊,案件都好接地气儿啊,所以你们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去迎接一个又一个惊天大包袱。如果这个系列哪天出周边,我就提议制造一批头盔。   好了,饶舌过多画风又该变了。希望你们能享受这一季新鲜出炉的故事,一扇闪耀着智慧小火苗的大门正向你们徐徐开启。门边有个提示牌挺温馨:笑点过低,谨慎入内。   马拓   2016年8月于北京 第一章 新娘囚室   人人都有隐秘之苦,不为外人所知,我们常说人冷若冰霜,其实他只是黯然神伤。   ——《犯罪心理》   密闭空间的犯罪,到底是怎么实现的?   八个素不相识的人来到一座海岛上,接待他们的只有一对管家夫妇。正当众人欢声笑语地来到了餐桌前食用晚餐时,十人之一忽然死亡……在接下去的每天,都有人相继死去。   这座海岛像是被人隔离了一样,剩余的人无法逃出这里,在这密闭空间里,他们唯有找出凶手,才能获救。   可是,谁是凶手呢?海岛上除了这十个人,没有别人了,所以,凶手就藏在他们中间。他们彼此怀疑着,到最后,无人生还。   这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所著的长篇小说《无人生还》。她告诉我们,无论是怎样的密闭空间,只要有人,就有可能犯罪。   第1节   一缕新鲜的阳光横进刑侦支队硕大的会议室里。会议桌前站着一个腰围雄壮、臀围霸气、摘叶飞花皆可伤人的干练女性。距离她最近的,是一个细脸猴瘦、挤眉弄眼、戴上紧箍咒就能去取经的年轻刑警。俩人放一块儿,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星球的物种。   女的叫王艺花,是支队新来的一把手。男的叫孙小圣,是警队千载难逢的一朵奇葩。两个都跟花沾边的人物,就在这么一个秋光和煦的早上,共同醉人地绽放了。   事情是这样:孙小圣他们三队的探长老薛得了脑垂体瘤,入院前拜托孙小圣照看好他在办公室养的两条小金鱼,尤其是要定期喂食和换水,一旦出现任何差池,拿他是问。不料小圣忘个精光,一周后发现金鱼都饿得在缸里玩漂移了,才火急火燎地给鱼喂食换水。他也没有家伙事,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废弃的大水杯舀出了半缸水,端去卫生间倒,刚走到半路就被同事召唤进会议室,说要给全支队人开个见面会。小圣进屋后发现王队长正在大讲人生哲理和职业鸡汤,圆桌边的有利地形都已被大家占据,只剩下她身边一个座位还空着。小圣硬着头皮坐下,感觉坐到了一头河豚身边,前景很不美妙。   果然,不多一会儿河豚同志讲话讲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去拿自己的杯子喝水,没摸对,攥起了小圣的杯子,小圣刚要大叫,半杯子鱼缸水就被她灌进了嗓子眼儿。   小圣向后一仰,感觉整个屋子的空气瞬间都被抽空了。   王艺花深咽一口觉得不对,发现拿错了,眯着眼朝杯子里看,“这是什么水?怎么腥气得很?”   小圣说:“啊!我嗓子疼,泡的荸荠水。”   “荸荠呢?”   “……榨成汁儿了。”   “你为什么嗓子疼?”   还好小圣精灵,眼珠一转,“薛队这些天不在,临走时他把队里的工作交付给我,我熬夜整理我们队案卷,晚上抽烟就抽多了。”他说完在座位里直了直身子,尽量不去看队员们恨不得要把他五马分尸的表情。   “好,很好,年纪轻轻,觉悟就这样高,前途不可限量。”花姐捧着小圣那杯原生态的进补极品眉飞色舞,继而做出一个重磅决定,“你们三队薛队长要做个手术,虽然周期不长,但也必须有个代理探长来给你们队的工作牵头,我尊重你们薛队的安排,就先你来吧。另外少抽烟多思考,给手下人做好表率!”   小圣回到办公室就做了个超级英雄的姿势。从警好几年了也没捞上个官,今天终于捡到半个,这可是从警生涯中最帅的一笔。屋里除了他还有五个人:黑咪,超级奶爸加小圣的铁瓷;苏玉甫,高贵冷艳技术宅;樊小超,天然呆理工眼镜男;金银灿,中性风温柔大姐大;王木一,方脸软萌实习小妹。   孙小圣的同窗兼假想敌李出阳不在,李出阳歇年假去了,所以孙小圣觉得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李出阳就算准备了一辈子,但他没机会,所以只能被小圣狠狠压制。   小圣爽啊,一高兴说漏了嘴,告诉大家他趁李出阳不在,在他的饼干盒子里塞了一块快用完了的肥皂片。   大伙被狠狠雷住。谁都知道李出阳是跟他大吵一架后才歇的年假,没想到他追着人家屁股挑衅。黑咪问:“呃……我就想问问,你这意思是让他捡肥皂?”   “没那么深刻,让他拿肥皂洗洗嘴,别整天那么犯贱。”   苏玉甫说:“还是聊聊老薛的病情吧。”   小圣说:“那没事,他这是早期,据说都不用开颅,从鼻子里捅个东西进去把瘤捣碎了吸出来就行了。”   王木一缩着肩膀,“怎么听着比开颅还可怕。”   小圣不爱听,“怎么可怕?就和你挖鼻屎差不多。”   一屋子人正在胡扯,就见二队新来的探长刘洵进来了。刘洵如今可是个话题人物,初来乍到又来头不小,是被花姐从外分局带过来的,属于空降部队。小圣不喜欢这种刷脸族,而且从外表看上去,他那副衣冠禽兽的德行特适合当那种潜伏在正能量队伍里的反派。戴副小眼镜看着斯文秀气,下巴偏又留着一抹小胡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男的。   “哟,刘探长来了。刘探长,花姐跟你说了吧,今儿早上我们还帮你们出了一个案子呢,因为案发时间还没到十点,我们三队还没到接班的时候呢。”小圣觉得既然来了,就先聊正事呗。   刘洵微笑致意,“我也是来说这事的。谢谢友情赞助,当时我们正在别的地方出案子,所以一时腾不开人。现在那案子嫌疑人我们已经接过去了,正做笔录呢。”   “哦,那就行,客气客气。”小圣想,现在自己和他平级了,说话也不能太愣,省得卷入险恶的政治斗争。   小圣就坐下了。   一屋子人也就都各司其职了。   刘洵站在饮水机旁边没动窝。大家下意识不往那边看,场面有点儿尴尬。小圣一歪头,“咋了刘队,还有事?”   刘洵想了想,走到小圣桌子前坐下,上烟。小圣不太适应,心想:你这甭管是套近乎还是赔不是,都好露骨啊,虽然我已是领导之身,但也受不了这么明显的形式主义呀。   然后小圣接过了烟,嘿嘿笑了笑,跟出门捡钱了似的。   “谢谢刘队。”   “别客气,孙队。”   小圣心说:这位同志我之前有所误解,以后可以重点提携一下。   “孙队,有个案子我想请教你一下,你也知道,我以前不是搞命案的……”   小圣明白了,这货原来是拜佛取经来了。   “是早晨我们出的那个案子?嫌疑人不是都撂了嘛。”   “不是,是当时我们出的另一起案子。”   小圣心想:合着一早上你们自己都玩不转案子?那还在这儿占着编制干吗?一伙子人干脆就地解散去饭堂帮厨得了!   刘洵收起讪笑,面贴小圣,“不是我说,这个案子真的很奇怪、很邪乎、很诡异。”   小圣用不为所动来表现自己的专业权威。   “比早上那个案子还难?那可是个杀人案呢!”   “当然,你们早上破的案子和我要请教你的这个案子,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刘洵的语气越来越像讲鬼故事了。   一屋子人都凑过来了,原来大家伙儿都在偷听呢。   “什么案子啊?”小圣想,这家伙现在这么一搞,自己不出手都不行了,完全陷入了被动。果然是嫡系有毒!   “一起密室杀人案。”刘洵表情凝滞,掷地有声。   第2节   大家开始听刘洵讲案情,准备随时进入头脑风暴模式。小圣却想,万一案子很简单,他就直接指出凶手,然后帅气地带领属下们作鸟兽散。   案情是这样:早上刘洵出警,在城西北处一个高档小区里发现一具女尸。死者名叫岳爽,二十八岁,样貌姣好,是古城挺有名的青年漫画家,因为嘴角有颗美人痣,所以笔名叫“痣在必得”。这个岳爽入行挺久,近些年刚红起来,有自己的出版物,同时还在三家杂志上连载着职场言情漫画,积累了不少对未来充满畅想的年轻粉丝。如今她突然死于自己家中,自然引爆了整个二次元圈子,微博微信上甚至已经有狂热者为她满屏点蜡烛了。   “等一下,你是说,发现尸体的房子,是她自己的?”小圣打断。   “对,是她的未婚夫尹哲谦为她买的,两人刚订婚,还没举办婚礼。”   “尹哲谦……”黑咪重复了下,“是打羽毛球那个尹哲谦吗?”   “对对对,就是他。”   “天哪,他原来可是我的男神呢!”辣妈金银灿两眼放光。   这个尹哲谦原来是省羽毛球队一个挺有名的运动员,拿过全国冠军,退役五年多了依然很有知名度,在省内还算个本土运动员的标杆,现年三十五岁,在古城体育中心教羽毛球,貌似混得很一般,不过也是意料之中。据说尹哲谦后期伤病缠身,在几年前取得省冠军时已是强弩之末,然后直接宣布退役,搞得他当时所在的省队很是被动。于是急流勇退的尹哲谦最后连个教练也没捞上,现今只能在私人办的羽毛球班里教年轻人打球,算是彻底告别主流体育界了。不过这个尹哲谦好像也挺知足,不折腾不炒作不抛头露面,几年来唯一的新闻就是和新晋美女漫画家岳爽准备步入婚姻殿堂,没想到台阶还没迈上去呢,岳爽就死在了自己家里。尹哲谦痛不欲生,跪求刘洵追凶。   这个岳爽死得吊诡,所有门窗都是反锁,她本人就被勒死在卫生间。房间内目测没有财产损失,甚至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尸体也没有被侵犯的迹象。不过从现场地板的痕迹来看,尸体有可能是从客厅被移过去的,但具体轨迹不明,也没有发现什么其他可疑的足迹或者指纹。   “怎么可能除死者之外没发现任何人的痕迹?难道岳爽家除了她就没人进去过?她是空巢老人啊?”小圣狠抓漏洞。   刘洵说:“技术队去看过,当然也发现了一些别人曾经留下的痕迹,有一些模糊了无法提取或者辨认,有一些是岳爽的未婚夫尹哲谦的指纹,但目测和作案好像没什么关系,而且那幢房子是尹哲谦买给岳爽的婚房,出现他的痕迹也很正常。所以我们还没有正式传唤尹哲谦。”   “没有发现作案工具?”   “没有。”   “监控录像呢?”   “也没有。”   大家把该问的都问了,眼睛全朝着小圣。小圣想,这主心骨也不是好当的啊,幸亏自己还预留个万全的问题:“那,嫌疑人排查了吗?有几个?”他想,如果刘洵说有,那还能周旋一阵儿,如果他说没有,那就直接给他轰出去补充工作。   刘洵接下来就越来越像是做汇报了。他说他和他的队员们走访了很多人,包括尹哲谦、小区里的保安、岳爽的闺密等人。刘洵从侧面了解到这个岳爽其实是个蛮风骚的人,勉强的才貌双全吧,接触的圈子比较多,跟谁都混个脸儿熟。她跟尹哲谦相识就源于一场文体界的聚会,就是名人间见面后不管认不认识都各种自拍修图发微博的那种。当时还是她主动留的尹哲谦电话,外人看都是互相勾搭玩弄的节奏,没想到俩人竟修成了正果,差点儿就成就了一段佳话。于是乎网上各种脑洞大开的分析就满天飞了,刘洵试读了几篇报道,还真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首先,爆料人说岳爽早就劈腿了。劈腿对象不是别人,竟是尹哲谦原来的队友马超。这条爆料虽狗血但有迹可循。马超何许人也?当初和尹哲谦齐名的省羽毛球队队员,现如今是省里一家体育公司老总,体态发福脑袋谢顶,标准的民营企业家。更耐人寻味的是,马超和尹哲谦还因为一场让球风波闹得体育圈里沸沸扬扬。爆料帖子这样说:马超当年风头逊于同期的队友尹哲谦,一直想用个省冠军给自己来个差强人意的谢幕,因为他和尹哲谦几乎都能毫无悬念地进决赛,于是便和当时的教练一起做尹哲谦的工作,让他发扬发扬风格。尹哲谦却没同意,在那场都是两个人的谢幕战上,削了马超一个二比零。从此两人一个归隐一个经商,再无交集。   而且帖子还说,之所以怀疑岳爽和马超搞到了一起,是因为知道马超在微博的非实名账号,而两人又同时发过一些旅游、美食、圆月的照片,以及都在很相近的时间段里发过一些惆怅或者蛋疼的感慨。刘洵被爆料人这种细致入微的革命工作所打动,赶紧寻踪而至,发现那个所谓马超的账号已经注销,只剩下网上一些似是而非的截图。到底是有人造假抹黑还是确有其事现在还不好下定论,总之他发现这摊水不仅深,而且臭不可闻。   小圣自恃通透,三角关系都是雷区,血肉横飞那是迟早的事。“那尹哲谦知道马超和岳爽的关系吗?”   “我个人感觉他没有察觉,因为他周围的同事和学员都说他和岳爽婚事还是一切照常,他自己也没出现什么异常状况。案发时这个尹哲谦正参加学员的一个生日聚会,然后好像出现了什么食物过敏,在医院输了几个钟头的液,直到今天凌晨——算是有不在场证明吧。马超这边则有些奇怪,我们发现岳爽在死前曾经给马超发过一条消息,内容是这个。”   刘洵举起手机,上面是一条微信截图,里面赫然有一句话:婚事拖不下去了,今天尹不在,你赶紧过来跟我合计一下,别打电话,不方便。   看来爆料是真的了,一旦昭然天下,势必又是舆论的超级热点。大家显得都很兴奋……或者说是八卦。   “那马超去了吗?案发时他在哪里?”樊小超推着眼镜问。   “法医推断岳爽的死亡时间是在昨晚二十三点至今天的一点之间,而保安报警时间是在昨天二十三点四十分,我到现场时是不到一点,这个时间,我们在楼下见到了马超。”   马超自称是接到了岳爽的信息后才从住处赶过去,没想到还没上楼,便听说楼上发生了命案,再一细打听竟然是自己姘头,知道摊上事了,主动来找刘洵解释。马超已经不是当年为个省冠军求爷爷告奶奶的马队员了,现如今是知名企业的马老板了,小皮包一挎大皮鞋一蹬,卡地亚的皮带扣晃得刘洵直眼晕。他反复说着自己刚刚到楼下,不信可以和单元门口保安求证。别说岳爽在楼上死了,就是岳爽在楼上成仙了都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目前刘洵所述的怪案就是这样:知名漫画家岳爽死在门窗都反锁并且没有特别可疑痕迹的室内,未婚夫尹哲谦和情人马超看上去都有不在场证明。   小圣邪魅一笑,“这并不复杂。如果不在场证明都是真的,那就是说凶手另有其人呗。况且从外面将门窗反锁也是有一些手段能够做到的啊。刘队不要惊慌。”   技术宅男苏玉甫做了个赞同的手势。这个助攻好!小圣心里给满分,然后又去看刘洵。   刘洵的脸不知又被哪儿过来的阴影遮住半边,“这些,都不是最蹊跷的。”   “还有啥?”   “据岳爽所住单元门口的保安说,岳爽在昨晚二十三点出头的时候,曾经出过门,并且保安就再也没见她回过家。”   大家都等着刘洵说下文,没想到刘洵双手一摊,表示这就是全部线索。他的动作表情还挺有感染力,好像一个变戏法儿的把什么道具变没了,手里只剩下一团挺魔性的空气。谁要是不惊讶,谁就是走神了。   死者根本没在家。没在家的死者死在家里。没在家的死者死在反锁的家里。这就是刘洵上门讨教的怪案。   大家都不言语了。屋子里好像能听见脑细胞开锅的声音。   “我明白了,”实习妹子王木一率先发声,跟见了活鬼似的双目瞪大,“现在首要的问题不是凶手怎么离开密室的,而是死者怎么进入密室的!”   “保安的话也未必可信,而且看错了、看岔了、看漏了的情况很多,这个不算难题。”孙小圣继续发表谬论。   “那你有啥高见啊?”黑咪问。   小圣琢磨了一会儿,脑内空空,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安乐椅神探的潜质,于是装作很有决策地站起来,指挥着包括刘洵在内的众人,“我们还是要出去走访一下!”   第3节   他们首先来到了岳爽所住单元的门口。这幢小区果然高档,一水儿的东欧式建筑,宽阔霸气,风格和部署都向莫斯科红场看齐,每个单元门口都有保安登记把守,进去的访客除非有业主跟随接应,否则必须实名登记。接待他们的两个保安长期负责这个门洞:一个叫郑勉,圆脸大耳,约莫五十岁年纪;一个叫禄八弟,刚二十出头,清清秀秀的,生瓜蛋子一枚。郑勉好像是个自来熟,小圣他们一行人刚进来他就笑脸相迎,指着为首的小圣说:“嗬,您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   小圣确实被冻得手凉脚颤,打着哆嗦嘴硬道:“不冷不冷。”然后指着刘洵,“您认识他吧?昨晚来过。我们是警察,我姓孙,来调查一下昨天的案子。”   郑勉面向刘洵,“您又来啦?”   刘洵点头,皱着眉头四处打量,好像心理上对这个地方有阴影了。   郑勉又去跟后面的黑咪等人搭话:“用给你们叫一下我们经理吗?”   这会儿后面的禄八弟冲刘洵一溜风地小跑过来,“我认得您,刘队长,昨晚就是我报的案。”   小圣一看郑勉又去问樊小超和苏玉甫等人喝不喝水、用不用坐下等客套话了,刚想问禄八弟一些问题,发现他又跑到前台奋笔疾书写着什么。禄八弟抬头也发现小圣在看他,挺不好意思地招呼了句:“您稍等啊,昨晚就忙叨那个事,我好多工作没做完,不过很快就补上了。”小圣刚要冲郑勉问什么,就见他老人家已经跑到工作室去取纸杯子了。小圣想,高档小区的门卫就是讲究,任劳任怨热情奔波,秒杀现在好多不消费就摆臭脸的服务行业。   小圣等人正被晾着,忽闻门口有人大声说话,隔着影影绰绰的人看去,原来是一位穿着保洁员工作服的大姐在单元门口吵嚷了起来。小圣赶紧出去查看,发现一位头破血流的大姐正坐在花坛上跟杨三姐告状似的嗷嗷抹眼泪,一旁灿灿正手忙脚乱地掏纸巾给她止血。灿灿小声告诉小圣:“是这幢楼的一个保洁员,看样子好像跟岳爽认识,听说岳爽出了事,跑过来哭丧,两步道没走好,在门口摔了个大马趴。”   小圣低头问大姐:“你是岳爽的亲戚啊?”   大姐摇头,猛一抬头,吓得周围一圈人皆后退一步。   “那是……老乡?”   “不是!”   “那您是她的……”   “她是业主我是保洁,我们是朋友!”   小圣想:不应该啊,岳爽野心那么大眼光那么高,还有这么一位金兰姐妹?   待大姐稍事休息后,她才跟小圣等人道出原委:她姓高,人称高姐,原来她跟岳爽也并不认识,毕竟圈子不一样,而且岳爽平常看上去眼睛都长在头顶,不可能跟她这种人有什么接触。后来一天晚上岳爽喝多了,走着梅花桩回家,可能脚下一绊不知怎么就躺进路边树坑里了。正巧赶上下班的高姐路过,赶紧把她从那片最适合上演强奸猥亵的小树林里拖了出来,安全送回了家。事后岳爽感念高姐的行侠仗义,所以每每家里有废旧衣物或是剩余的生活用品都会想着让高姐过去拿。高姐自然也是受用极了,自此每回路过小树林都会多看两眼还有没有别的“失足少女”可以搭救。   “真的假的呀?”王木一似信非信。她和大家一样,都没觉得岳爽有一颗知恩图报的心,否则怎么还会在尹哲谦给她买了房子的情况下给人扣绿帽子呢?   “我说的都是真的呀!我现在的卫生巾还是她给我的呢!”大姐几乎要起身证明了。大家赶紧下手按住。   “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咋就被人害死了呀!”高姐又哭天抢地起来,脸上血泪混搭,颇为惊悚。   小圣本来还想问高姐一些问题,但见门里面郑勉正向他们招手,好像是茶沏好了,请他们进去开展工作,于是交代王木一先带大姐去医院包扎下伤口,然后直接带她回单位做笔录。   进到前台后,郑勉逐一给各位递水。禄八弟也忙完了手头工作。小圣面目严正,“你先跟我说说昨晚你所发现尸体的情况吧。”   “那从哪儿说起呢,孙大哥?”   小圣想:这个禄八弟岁数虽小,但很上路嘛,刚说第一句就热乎上了。小圣想了想,说:“只要是昨天关于岳爽的情况,你都跟我说一说,直到你发现尸体报警。”   这个禄八弟心眼儿挺活,眼睛贼亮,说话也跟东北人似的伶牙俐齿。他说昨晚上他跟他师傅郑勉在前台,晚上六七点的时候接到了个岳爽的电话,她说自己脚扭了,打车到门口,想让禄八弟出来扶自己上电梯。禄八弟赶忙出来,发现她走路一瘸一拐,于是扶着她乘电梯到了她自己居住的二层。   孙小圣瞪了刘洵一眼,意思是这么重要的线索怎么不说,太水了!刘洵气短,走到门口抽烟,趁机重建一下几乎要被小圣彻底摧毁的自信。   禄八弟继续说,昨晚岳爽回房间后他就继续回到前台和郑勉工作,二十三点的时候,他在前台又接到岳爽电话,说要出门,需要他扶她到单元门口。禄八弟赶紧上门服务,将岳爽扶到了小区院子里,送上出租车后自己才回去继续工作。   不久之后禄八弟例行去每个楼层巡逻。当他巡到二层路过岳爽所住的206门口时,听见里面有人叫了一声。禄八弟心下一惊,知道有异常状况,赶紧上前敲门,里面却又是一片死寂。八弟赶紧用手台叫了师傅郑勉上来,两人试图联系了岳爽,却发现她手机是关机状态。为了确保万一,八弟让师傅候在门口,自己则赶紧跑到物业取了这幢单元的备用钥匙,打开门后则发现岳爽已经陈尸在卫生间里。   “之前你们发没发现有可疑人员出入这个单元?”   “我们只管进来的人,是业主接的就让进,访客如果没有业主陪同则必须登记。而离开什么人,我们一般不关注。昨晚我和师傅并没有发现有除业主之外的人进来,哦,如果排除掉后来那个夹着皮包姓马的胖子的话。”   他指的是马超。看来这小子心还蛮细,连上楼未遂的人都记得。小圣这样夸他,禄八弟反而很不好意思,“也不是,这个马胖子以前也来找过岳爽,不过次数不多,所以我对他有印象。”   小圣闻到一股子狗血的腥气。文体圈真该整整风啊。   这会儿郑勉给小圣端过来一杯水,小圣顺势打开手机滑出一张尹哲谦的照片问他:“这个人是业主吗?他昨晚来过吗?”   郑勉眯眼看了几秒,还没说话,禄八弟在一边反问:“这个……是岳爽的男朋友吗?姓尹,以前打羽毛球的那个。”   “是呀,你认识他?”刘洵一边擦着眼镜一边朝禄八弟走过来。   禄八弟好像又被刘洵问得动摇了,一时没话。郑勉这会儿好像想起来了,朝刘洵说:“啊,刘队长,我想起来了,这个尹哲谦也是业主,岳爽住的房子好像就是他买的。但是他昨晚没有来过。”   禄八弟这才跟着点头。   小圣跟警犬闻到白粉儿似的警觉起来了,使劲盯着禄八弟,“怎么着,你不是一直在前台吗,看没看见谁还得靠你师傅提醒?”   禄八弟摆摆手说:“您误会了。我们这里有个规矩,一个保安员值夜班,另一个在十二点前把每层巡一遍就可以回宿舍休息。昨晚我师傅值夜班,那十一点多时我肯定就在巡逻啊,那时候前台就他一个人,所以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前台,我当然就不敢给您特别肯定的答复。”   师傅郑勉连连点头,差点儿举双手起誓,“没错没错!孙警官,我保证我从始至终没见过这个尹哲谦。”   好像也没什么破绽。小圣捋着下巴原地走了走,问禄八弟:“你怎么知道当时岳爽的房门是反锁的?”   禄八弟答:“因为我们这个小区的住宅门都是统一的,如果从外面锁,是完全拧不动的,而如果是从里面锁,门锁能够拧动一半。我当时拧了岳爽的门把手,发现那门就是反锁的,我就猜里面可能有什么人出现了状况,赶紧叫了我师傅过来。”   郑勉在一边做补充:“是呀,但是我过去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怕万一真是有刑事案件,破坏了你们警方需要的脚印呀、指纹呀。所以我们俩一合计赶紧先把门打开,如果真有状况赶紧报警。这不,还真是碰见死人了。”   刘洵朝小圣咬耳朵,“确实,我们只在岳爽房间玄关那里发现了这两个人的足迹。卫生间离大门口不远,又开着门,他们应该是探头瞅见了尸体于是就赶快报案了。”   “你们这座小区安保级别这么高,有多少监控探头啊?”   “只有电梯里有。”   “怎么会?我家那老小区都是无死角拍摄了,你们这儿这么高档不应该啊。”小圣不甘心。   禄八弟意味深长一笑,“这您就不知道了。就因为这小区高档,住的都是些名流啊有钱人啊,所以才不能装监视器——都讲究个人隐私嘛。您想啊,哪个大款要是金屋藏个娇啊,哪个大明星想隐个婚啊,这不全在物业曝光了。要处处都是监视器,回头上法庭都是证据啊,哪个有钱人还敢买这儿的房子。”   无懈可击,而且深谙世事。   “那就把电梯监控调出来给我!要昨晚岳爽上下楼的那两段!”小圣挥手下令。   樊小超带着禄八弟一溜小跑出去落实工作。   该问的都问了,案情果然朝着刘洵渲染的古怪方向走去。小圣有些烦躁,随手拿起前台上一个本子,想看看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员的登记记录,却发现拿错了,那不是登记本,而是禄八弟的日记本。禄八弟不仅是看上去的活泼热情,生性应该也挺文艺,日记都记得妙语连珠,好多小情绪发泄得特有意思:比如什么哪个菜花头的大妈让他帮着提水果,袋子沉得反常,最后才发现里面还有个新买的哑铃,自己被深深地套路了;又比如哪个皮肤黑得跟非洲人似的大叔泡到了六楼一个冰肌如雪的长发妹子,这俩整个一黑白无常啊;又比如某天一个大腹便便的秃头访客不做登记就要往楼道间闯,他上前去追,对方竟然开成了消防栓的门,脑袋被灭火器磕了个大包。小圣看得发笑,郑勉跑过来直劝小圣别往下翻了,小圣一边躲他一边翻到最新的一页,发现上面写道:   今天,就在刚刚,又来了几个自称警察的家伙。为首的那个自称姓孙,尖嘴猴腮自来卷,走路都跩跩的,就跟弼马温当上了人大代表似的……   小圣的笑容凝固了。   后面还有形容苏玉甫的:头大身子小,有点儿像刚从游泳池里捞上来。   形容王木一的:我从来没见过脸这么方的女孩儿。“我的世界”真人版?   形容樊小超的:这个人脸上的青春痘把十二星座都排列全了。   小圣心想:怎么会有如此毒舌之人,我们好好的一队复仇者联盟阵容,愣被你写成了江南七怪啊。   “孙警官别见怪,这个孩子就是有这么个癖好,老爱瞎记瞎写些东西,说什么现在各个行业都能出网红,网红就出书啊,医生出书,警察出书,城管出书的,他说哪天他也要写一本保安的书。这不,靠着损别人给自己积攒素材呢。”   要不是郑勉讪讪地把日记本抢走了,小圣真想把它影印个一千份,分发到每个小区业主手里。到时候小区里一定比过年还热闹。   为缓解尴尬,郑勉主动去物业拿了钥匙,带领小圣等人来到案发现场勘查。   其实也没什么好查看的,尸体已经拉走了,地上只剩下粉笔画的白线,小圣也不懂得痕迹检验,无非就是看看户型和空间结构罢了。但小圣还是一丝不苟地指挥大家穿了鞋套鱼贯而入,在各个门窗处认真观察一番。   岳爽家是典型的塔楼户型,大一居,南北不贯通,但客厅和饭厅非常宽敞,属于一进去就别有洞天的那种。客厅的西侧分别是卧室和厨卫。高档住宅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论户型多小,整体面积却都很大,好像是一只小笼包子扔水里被泡发了,虽然不解馋但是很解饿。小圣粗粗算了一下,这间一居室起码七十多平方米,装修和家具都很考究,整体没个三四百万还真下不来。看来尹哲谦为了女朋友应该是倾其所有了。   住宅里的两扇窗户是客厅的落地窗和卫生间的推拉窗,都是反锁状态。卧室推门出来是厨房,厨房对面便是卫生间。岳爽的尸体是在卫生间被发现的,但整个身子并没全进去,双脚露在外面,大头朝下单臂在前,跟要游泳似的。这说明尸体并没有被隐匿好。小圣觉得挺奇怪,既然凶手可以反锁门窗安然离开,说明一定是有一套缜密的手段,那他怎么在处理尸体的环节上如此敷衍了事?如果他一开始就没有想把尸体藏好,那为什么又把尸体拖拽到卫生间门口?   所以说当务之急还是解开密室这个棘手的问题。但同事们得出的结论是,以岳爽房内门窗的牢固和严密程度,基本没有从外部伪造出密室的可能性。柯南来了都没戏,除非是哈利波特。   正在焦灼之际,那个挨千刀的禄八弟带着樊小超回来了。要不是看录像要紧,小圣真想先去卫生间拿马桶刷子给他做一全套口腔清洁工作。   录像和一般电梯监控无异,都是在电梯顶部的某个角落拍摄的,的确可以看到昨晚十八点三十分以及二十三点出头的时候禄八弟扶着岳爽在电梯内出入。因为是俯角拍摄,所以画面里基本只有两个人的脑瓜顶。如果禄八弟没有说瞎话,那凭两人之间的距离,是不可能辨认错人的。禄八弟的师傅也在一边信誓旦旦,说那确实是岳爽,就穿着平时最常穿的一套毛线裙,进去出来的,即使禄八弟认错,他也不可能认错。   案情又回到刘洵的那句恐怖疑问中:既然岳爽晚上已经出门,并且未归,她怎么又会在四十分钟后死在了门窗反锁的屋里?   实习妹子王木一说得一点儿没错:当务之急不是要弄清楚凶手是怎样离开密室的,而是死者怎样进入密室的。   而且这个凶手看上去不为财不为色,似乎也不像是一般的仇杀。   小圣仿佛听到老天爷坐在云彩上对自己温馨提示:一题多问哦亲,分步骤作答哦亲。   小圣威信面临空前挑战。   他开始垂头丧气地总结问题:   门窗内锁得严丝合缝,没有从外部伪造密室的可能。   两个保安亲眼所见岳爽本人曾经离开住处。   岳爽离开住处后,没有人再来过岳爽住处。   录像不会说假话,门窗也不会说假话,那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人了。孙小圣觉得问题一定出在两个保安身上。他让黑咪和苏玉甫把郑勉以及禄八弟带回队里,当然,还附带着禄八弟那本看似无厘头实际上可能还会带来意外收获的日记本。   第4节   接下来刘洵带着孙小圣等人去了古城体育中心的运动场馆。在那里,他约好了尹哲谦以及昨晚陪他一起吃饭的三个学员。   尹哲谦和几年前叱咤风云时没有什么变化,除了憔悴一些,基本还是一个运动员的面貌,四肢修长,面瘦体健。三个学员岁数都不大,一男两女,男的外号皮球,是个高中生小胖子。两个女的是校友,一个快满十八岁,高中刚毕业,叫娄晓月,另一个十六岁,上高一,叫曲盈欢。三个学生很不经事,听闻被警察召见都诚惶诚恐。尹哲谦也很寡言,可能昨晚从入院到发现未婚妻身亡被折腾得不轻,眼神发空,表情也挺麻木。小圣以前也是尹哲谦的球迷,如今在这种场合下和偶像相遇内心甚是不爽,憋了一肚子热乎话不敢说,只能事务性地聊案情。直到这会儿他破案的积极性才真正高涨起来,想着如果真是一举擒凶,那说不准尹哲谦事后会主动给自己签个名呢。这种结局对得起偶像也对得起自己。   尹哲谦平时好像也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天才选手都比较嘴笨。他说自己和岳爽相爱七年,终于攒够了钱买婚房,刚装修好就差登记领证了,没想到遭到这种打击。小圣想到岳爽和马超的关系,试探着问他:“网上……有一些关于这件事的帖子,你看到了吗?”   尹哲谦想了想,点点头,“听说了。”   “你觉得是真的吗?”   “我觉得肯定不是真的。小爽不是那种人。”   小圣的心都要碎了,为偶像而碎,小圣的天空灰了。   刘洵和灿灿等人也受不了这份残忍,都假装去打量别处。   小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扭脸问三个学生:“你们看到了吗?”   皮球点点头,又不敢吱声,跟小孩儿犯错受到批教似的。曲盈欢沉默,娄晓月的反应倒是出乎大家意料,“我看到了,我觉得岳爽姐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有人不怀好意泼脏水!”   尹哲谦直勾勾看着运动场地,风吹草动皆不过耳。   “怎么,你认识岳爽?”   “啊,见过一面而已。她来这里找过尹老师。”娄晓月的声音小了许多。   “你呢,你见过吗?”小圣问旁边另外一位女学生曲盈欢。   曲盈欢一看就是宅女,戴个小眼镜,粗布麻衣的扔到人堆里都找不到。她推了推眼镜片,“我没见过,但我听说过,是位很厉害的姐姐。”   小圣想,找小孩儿取证更难对付。小孩儿心智不成熟,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情绪化严重,还得拿糖哄着拿板子唬着。而且这回还是仨小孩儿,难度系数暴增三颗星。   “那跟我们说说你们昨晚聚会吃饭的事儿吧!”   几个人的回答大同小异,说是昨晚上曲盈欢过生日,在市中心的火锅店攒局请大家来吃饭,尹哲谦作为特邀嘉宾与大家吃到了晚上二十一点。本来局还没散,但尹哲谦忽然喉咙肿痛,舌头也变了颜色,于是三人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就医。医生也说不好他这是闹的什么毛病,几个孩子只是说吃了火锅,只有尹哲谦发生了中毒迹象,虽说并不严重,但也在医院洗了胃挂了生理盐水,折腾到凌晨两点多才结束。这期间皮球全程陪护,两个女生先回了家。   一人陈述,三人佐证,应该是确有其事。如果确有其事,那尹哲谦应该没有作案嫌疑。但小圣逆向思维了一下,觉得似乎没那么简单。岳爽死亡时间刚好在尹哲谦就医输液的前后,未免太巧合了吧?而且随随便便吃顿火锅,三个学生娃都安然无恙,一个年轻体健无病史的教练,竟然吃出了食物中毒,好像和事先安排好的一样。但是看着失魂落魄的尹哲谦和三个一脸懵懂的中学生,小圣又不好再三逼问。只能又让灿灿把几个人先带回队里,然后又按照刘洵安排的行程,去了昨晚尹哲谦等人聚会的火锅店走访。   那间火锅店并不高档,尹哲谦等人昨天坐的包间里陈设简单,除了大方桌宽板凳之外,只有一只餐边柜和一个摇摇欲散的破衣架。服务员介绍说昨晚这几个人确实来过,还带了一个大蛋糕,并没有饮酒。当时尹哲谦就坐在靠门的位置,娄晓月坐在他对面,曲盈欢坐在靠窗位置,另一侧是皮球。小圣在窗边有些发冷,移开一盆窗台上的滴水莲,发现后面的玻璃窗竟然破了一个小洞,正在呼呼往里灌风。这里是一层,窗外便是马路边的便道。便道上黑乎乎一片,那洞口没有形状,像是被人用弹弓崩的,但屋内找了一圈也没发现石头子一类的子弹。小圣叫来服务员,问这洞是什么时候破的。   服务员也有点儿蒙圈,挠了一地的头皮屑,“这个……我以前也没见过呀,我现在就去补上,您可别跟我们经理说。”   刘洵走过来问小圣:“怎么了,是不是联想到什么?”   小圣并没什么头绪,却仍是沉思状,“先回队里再说吧。”   几人打道回府后,发现马超也被二队的人请了来做笔录。与此同时黑咪也已将上午带回的人分别放到了几间候问室里。之所以隔开,是因为黑咪请示了花姐,觉得有些人不宜共处一室:比如尹哲谦和马超,甭管新仇旧怨,俩人见面恐怕都要闹出点儿动静;再比如几个未成年人也需要单独看护,避免祖国的花朵受到惊吓。小圣刚刚获悉这些人的所在,脑子里正跟捋牌似的琢磨战术,刘洵就又在一旁婆婆妈妈了,“孙队,你觉得这里面有嫌疑人吗?”   “我觉得尹哲谦很可疑,你先带人去好好调查一下。从他这几天的行动轨迹,以及周围朋友同事目击到的有关他的信息,都要采集一下。”小圣一板一眼。   “好嘞!”刘洵领命,转身离去。   小圣送瘟神一样神清气爽。   他又想了想,先找王木一要来了禄八弟记的那本无厘头日记,翻了翻,然后推门进了两个保安的候问室。   候问室里除了郑勉和禄八弟,高姐也在,脑袋上裹了一大块纱布,正在角落里用家乡话小声打电话,并没有太注意小圣。倒是禄八弟很长眼,看见小圣马上起身叫孙大哥,就差稍息立正敬礼了。郑勉也有点儿拘谨,起身凑过去问小圣有何贵干。小圣先给俩人发烟,陪着他们深吸一口,然后特认真地问他们:“你们说这个岳爽会不会有什么第二职业啊?”   “您的意思是?”郑勉和禄八弟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怀好意。   “她会不会是个女老道?茅山毕业的,会穿墙那种?”   俩保安跟听外语似的看着他。   “又或者,”小圣正经八百,“是学变魔术的。可能师从大卫·科波菲尔,最起码是刘谦,能大变活人,能瞬间转移,一直在你们小区里隐姓埋名地蛰伏,就为了有天能够一鸣惊人。”   郑勉和禄八弟更不敢说话了,手里香烟攒了一大炷烟灰,俩人愣是谁也没顾上弹。   “说话啊。”小圣悠然坐下。   “不是,我们没明白您什么意思啊。”   “你们说啊,这好好一个大活人,出了门就再没回来,最后发现了死在家里头。这种鬼话,别说在公安局了,你就是拿到大街上讲,恐怕也没人信吧?”小圣坐在椅子上盯着两人,终于将话题落到实处。   郑勉先明白过来了,苦着脸跟申冤似的说:“可是我们说的都是实话啊。我们没必要骗你们。”   小圣拿起手边的禄八弟日记,哗啦哗啦翻着,抬脸问日记主人:“你呢?你有什么想说的?这本东西里的信息量还真是大呢。”   禄八弟被吓出了一身白毛汗,看看师傅又看小圣,好像忽然丧失了语言能力。   “6月15日,星期三,晴转阴。今天二楼的岳爽穿了一件薄纱的粉裙,进楼时还问我这件衣服好不好看。我记得她已经有四五件差不多样式的裙子了,只不过颜色都没有这么鲜艳的。我跟她说很好看,她还夸我会说话。我想再给她几句好听的,于是就问她这裙子怎么着也得一千多吧?没想到她却告诉我八千多!我勒个去,真是太糗了。”   小圣把最后的“我勒个去”念得又重又长,十分投入,很有春节晚会上蔡明大姐的风范,听得禄八弟恨不得撅屁股钻到椅子下面避难。   “6月19日,星期日,晴——白天的一大段损你们业主的话我就不念了,从晚上开始——晚上时,岳爽回来了,上来先给我扔了一包糖,说是姐们儿结婚的喜糖。我打开一看,哇噻,全是费列罗,这一大袋子,至少好几十块大洋啊。她对我咋这么大方?”小圣朝他翻眼睛,“没吃就流鼻血了吧?”   郑勉瞪了徒弟一眼,刚要打圆场,小圣又正儿八经地念道:“8月25日,星期四,刮风。楼下不知谁家晾的被子被风吹掉了,我赶紧用前台电话问了岳爽。她说不是她的,但还是很感谢我。其实我也知道,她那种品位,怎么会盖大红背面儿的被子呢?”   小圣一脸够了的表情,啪地把日记本合上,目光灼灼地盯着禄八弟,“看样子,你跟岳爽处得好像有点儿微妙呢。怨不得岳爽脚扭了,会给你打电话帮忙,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郑勉在一边赔笑,“孙警官,八弟是个很热心的人,而且年纪小阅历浅,瞎记点儿什么东西您可千万别当真。我可以打包票,他不可能跟那个姓岳的女业主有什么的呀!”   小圣转了转眼珠,最后目光落到一边的高姐身上。高姐刚打完电话,正一脸不知所云地看着他们。小圣问她:“你平时还算跟岳爽走得近一些,你见过两人之间有什么接触吗?”   高姐蹿到禄八弟身前,跟相面似的仔细辨认,然后认真汇报:“要说他,那我没听姓岳那姑娘提过。不过这个小伙子很热心的,每个业主进来出去他都很主动地打招呼。姓岳那姑娘肯定是认识他,但我没见俩人有过别的什么接触。怎么啦,警察同志,你是说他俩有一腿?”   见小圣不答,高姐又叮上一句:“是吗?”   高姐的好奇和八卦已经把禄八弟逼到了崩溃边缘,他竟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要冲小圣叩首了,“孙队长,我是清白的啊!我怎么可能搭上岳爽那样的白富美,人家也看不上我啊!您仔细想想,我和她要是真有什么,我还可能往日记里写嘛!”   小圣哪儿受得了这种大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差自己也跪下跟他对拜了,赶忙让郑勉帮他一起把禄八弟搀起来。没想到郑勉不仅不劝,反而稳准狠地踹了八弟屁股一脚,“让你平常瞎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看,惹出事了吧!你妈当初嘱咐你的那些话,你都忘了吗?你怎么那么不让我们省心!”   禄八弟被说中痛点,趴在地上嗷嗷啼哭。小圣这回来不及安抚他了,转而问郑勉:“怎么,你连他妈也认识?你别告诉我你们是一家子!”   郑勉这才有点儿失言地拍了下大腿,挺检讨地跟小圣说:“嗐,孙警官,不怕您见笑,八弟是我外甥。是我通过关系把他招进这个保安公司的,又让我们队长给我们安排在了一个岗位。这样平时我也能照顾照顾他,因为这孩子太小,臭毛病又多,家里人不放心啊!只是到现在我都不敢让经理知道我们俩是亲戚关系,违反公司规定呀。您可一定帮我们保密啊。”   然后他又是一通手忙脚乱的作揖和鞠躬。禄八弟兀自在地上虔诚忏悔,高姐也开始为自己的打工同胞讲好话,说什么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警察小哥就不要疑神疑鬼啦,搞得小圣好像要制造什么惊天冤案一样。小圣想,再坚持下去这间屋里恐怕就要六月飞雪了。于是头昏脑涨地退出了屋子。   不过小圣脑子里残存的理智尚在,经过他的这一通测试,至少挖出了郑勉和禄八弟的亲戚关系。虽然目前没法坐实禄八弟和岳爽有不正常关系,但反推的话,郑勉倒是有了替禄八弟遮掩丑事的充分理由。连他自己都说,平时就是为了保护和照顾禄八弟嘛,所以一旦自己这个外甥生了事,他当舅舅的随便编个小谎来做伪证的可能性是完全有的。小圣觉得目前要以退为进,先晾他俩一会儿,然后再进行反扑。   第5节   没过多久,刘洵带来了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   他说发现了很关键的线索,尹哲谦非常可疑。   他还是那副讲鬼故事的表情,眉毛都是吊着的,声音也略有发抖,好像发现了什么宇宙奥秘。他告诉小圣,自己的人发现尹哲谦在事发前曾经买了一把刀,一把尖刀,地铁和火车站都不让携带的那种。   小圣说:“然后呢?”   刘洵眉头舒展了,“就是这样啊。”   小圣问:“完啦?”   刘洵点点头,带着一脸交接完毕的轻快转身要走。孙小圣大怒,“你给我回来!”   “怎么了?”   “买刀能说明什么?再说了,他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你要说他买刀和行凶有关系,总要有证据吧?”   刘洵说:“要不咱们去问问尹哲谦,看他对刀的事怎么说?”   两人就去了尹哲谦所在的候问室。这间屋子里就尹哲谦一个人,小圣他们进去时,尹哲谦正瘫在椅子上,修长的双腿跟要下锅的面条似的,两只穿着运动鞋的脚耷拉在地上,安静、颓废,甚至虚弱。谁能想到几年前这个人曾经爆发着惊人的弹跳力在球场上扣杀夺分,当仁不让?谁又能想到几年后那些辉煌荣誉只不过是散落一地的狼狈,剥夺了他那份普通人应有的自如和洒脱?   小圣忽然想起一句话:相比于普通人随时间流逝而衰老,英雄的渐行渐远更是令人感到悲凉。   小圣想了想,找了一个折中的不失礼貌的称呼:“尹老师。”   尹哲谦抬了头,起了身,“您好。”   小圣走过去,发现尹哲谦比自己高了一点儿,却和自己一样瘦得纤细。他让尹哲谦坐了下来,想了想,说:“我以前经常看您打球,我觉得如果您当年继续打下去,不见得比林丹谌龙这些人打得差。”   “没有的事。我只是个普通运动员。”尹哲谦认真回答。   “尹老师,有个事我想问问您……”小圣忽然觉得自己不好开口了,之前帽子扣大了,再怎么提问都有种不敬的感觉。他扭脸去看刘洵,刘洵却抱着肩做洗耳恭听状。   小圣只好有一说一了:“您之前买了把刀,好像是把匕首,能告诉我们是干什么用的吗?”   “匕首?我买的不是匕首吧。只是普通的工艺摆件而已。”   刘洵拿出一张应该是从店家讨来的产品图,“你买的就是这种刀吧?你看一眼。”   尹哲谦看了看图,几秒后机械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匕首。你看有血槽有刀格,是属于国家的管制刀具。你买这个做什么?”   尹哲谦沉着脸,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用一种今天从没出现过的轻飘口气问小圣和刘洵:“你说这个刀算是管制器具对吗?”   “对啊。这绝对的,我可以去给您拿法条。携带这种刀具进入公共场所,轻则治拘重则刑拘,是绝对跑不了的。”小圣对偶像表现出极大的耐心。   “那我想问你们两个问题可以吗?”   “问吧。”   “第一,既然是管制刀具,店主为什么还会卖给我。第二,店主既然卖给我了,你们为什么不去追究店主的责任?显然我一个买家需要承担的法律后果比贩卖的人会小很多吧。”   小圣和刘洵完全没想到之前寡言少语的尹哲谦忽然整出这么一套逻辑来,登时愣住。过会儿刘洵才义正词严地回击:“你说得对,卖家的责任我们肯定要追究,但现在我们问你的问题你也要回答。你为什么会买这么一把刀?你想要做什么?”   尹哲谦这会儿笑了,笑得小圣和刘洵周身一冷。   “你们并没有找到那把刀吧?它就在我汽车的后备厢里呢,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一找?”   刘洵心想:废话,刚哪儿到哪儿啊,没搜查证就翻你东西,你答应吗?刚问你两句你就阴阳怪气的,我们要真是登堂入室翻箱倒柜,你还不利用名人效应喷死我们?想罢采取主动,严厉警告:“尹老师,你别跟我们兜圈子。现在你的女朋友死了,我知道你挺悲痛。但你别忘了现在自己是一个什么形势。你们新家的钥匙只有你有,两个保安也都和你认识。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联手两个保安做了一个局,杀死岳爽,然后假造了岳爽的死亡现场……”   “杀死岳爽?我为什么要杀死她?”   “因为岳爽和马超有不正当的关系……”   刘洵话没说完,脖领子就被尹哲谦一把抓住。孙小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尹哲谦大声吼了句:“你再说一遍?!”   那声音大得好像尹哲谦身体里都山洪暴发了。运动员果然都是有内功的啊。孙小圣连忙跳起,使劲把俩人分开。   尹哲谦还不依不饶地指着刘洵鼻子头,“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儿!再胡说八道我冲你不客气!”   孙小圣使出全力终于让变成战斗形态的前运动员坐下。屋子里三个男人都气喘吁吁,好像斗地主斗急眼了一样。小圣瞪了刘洵这个坏事篓子一眼,又用很诚恳的语气稳定尹哲谦情绪,“尹老师,我同事说的只是网上传言而已。这些确实对您不利,我个人也不愿意相信您的女朋友是做这种事的人。如果您理解我们,就知道我们是出于保护您的目的才会问你这些话。如果您能自圆其说,就把您买刀的前因后果跟我们说说,总没有坏处嘛。”   尹哲谦喘着喘着粗气竟然红了眼圈,双手撑着头,“你说你在大城市拼了这么些年,就想要一个家,你没有,那我让你有!房子,我必须给你买!买最好的,买最安全的,住着最踏实的。现在装修、家电都齐了,我每天都设想着咱们起床后做早餐,收拾盘子,然后一起换鞋去上班的场景。我开车送你到地铁站,看着你进站厅,然后给你发条信息说爱你,再往运动馆走。可是我现在给你发信息,你却再不能给我回复个‘我也爱你’了。”   这回刘洵和小圣彻底没话了。   尽管俩人心里的疑虑远不会因为这通告白消除,但此情此景再提出来,就是天理不容的找打的节奏啊。   屋子里安静了两分钟,尹哲谦抱着头说:“你们不用去追究五金店老板的责任。我找他买的匕首没有开刃。我是为了给新家镇宅使的。我这个学期没教完,工作日晚上都住宿舍,她说一个人晚上住新家害怕,有个这东西心里能踏实点儿。不信你们可以去查。”   出门之后孙小圣就朝刘洵大发脾气,“你走访就走出这个倒霉成果来?一把刀开没开刃不知道?现在进去当了半天人肉出气筒,爽了?你想爽别让我作陪,我没受虐倾向!”   楼道里同事来来往往,刘洵挺没面子,“瞧你说的,我这也是着急出结果,问出来了就赶紧给你回信儿来了,谁问那么仔细。再说了,那种刀很多都是自己回去开刃的,老板也没跟我说,我哪儿知道还有镇宅这个讲儿。”   “你不知道的多了,我教不过来!”   “什么叫‘教’,有案共破,协力合作,市局传达的你不知道?”刘洵不愧是机关下来的,会议精神信手拈来。   小圣刚要反唇相讥,却见不远处王艺花挺胸抬头往后走,想必是又要到哪儿指导工作了。这当口儿让她发现自己和同志不睦就不太妙了,尤其是刘洵这样身份敏感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于是小圣决定先不痛打落水狗,暂时收起满腔怒火,带着刘洵来到三个学生的候问室。   三个学生情绪就稳定多了,三人占据屋子的半壁江山,各自为阵玩手机。   小圣和刘洵进去,三人起立注目,场面有些肃穆。   小圣朝他们挥手,“放轻松放轻松,哥哥问你们几个问题。”   刘洵问皮球:“跟叔叔说,你玩儿什么呢?”   小圣心里骂:你大爷啊,有这么明目张胆占我便宜的吗?又给刘洵记上一笔。   皮球跟刘洵说在玩一款赛车游戏,就是自己开车然后给别的玩家捣乱那种,不充钻整不死别人,所以最后都成了败家的人民币选手。小圣想了想,小声跟刘洵说:“你换间屋子去问皮球话,我问问两个女孩儿几个问题。”   刘洵看了眼小圣,心说又不是生理卫生课还分什么男女有别啊。但一想万一自己赖在屋里这家伙保不齐还会挑自己毛病,于是拉着皮球的手去了隔壁屋。   小圣目送刘洵和皮球离去,扭头一看娄晓月正在给曲盈欢扎小辫儿。小圣坐到她们对面,跟娄晓月说:“你这给她扎得太靠前了,成朝天椒了,跟演二人转似的。”   娄晓月嘎嘎笑着,曲盈欢倒并不在意,还使劲甩了甩头,好像在试这发型的稳定性。   还是小孩儿活得剔透啊。小圣真想回到幼年的身躯里跟她们一起扎小辫儿玩。   “你俩关系不错啊?”   “我们班原来就在她们班楼上,不过我今年毕业了。”娄晓月笑盈盈地回答。   曲盈欢听了使劲点头。   “你们学打球多久了?”   “我打了有一年?完全是为了备战高考时减压使的。盈欢学了也有大半年了吧。”   小圣看了看曲盈欢,“你刚高一,打球耽不耽误学习啊?”   曲盈欢抬手指着娄晓月,肩膀一缩真有点儿二人转的劲头,“她高考期间愣是旷课都没旷球,要说耽误学习也轮不着我啊。”   小圣问娄晓月:“特喜欢打球啊?”   “强身健体,保卫自己嘛。”娄晓月头稍微低了一点儿。小圣从这小动作里竟然看出一丝扭捏。   “跟我说说吧,你们当时看见岳爽,是她来找尹哲谦,还是尹哲谦把她带来的?”   娄晓月看了曲盈欢一眼,曲盈欢好像没发现,先回答起了小圣的问题:“呃,好像是尹老师把她带过来的吧。但当时我不在,所以不清楚当时岳爽姐姐的状态。不过那也是好久以前了。”   小圣又去看娄晓月,“你呢,当时你在吗?”   “当时我在。不过我对她没什么印象。”   “当时皮球在吗?”   “……他,我忘记了。”   小圣点点头,又随便聊了几句,然后推门出了屋子。刘洵那头也正往外走,看见小圣就着急地把他往墙角拽,跟发生了什么宫廷政变似的。小圣问:“怎么了?”刘洵小声传递情报:“皮球那儿我问出了一些话,我觉得你得去听听。”   “关于什么的?”小圣不太敢信他这些神神道道的鬼话了。   “皮球说,娄晓月一直特别喜欢尹哲谦。”   第6节   皮球一开始并没主动交代什么,像坚守着革命秘密的地下工作者一样朝刘洵干瞪眼。但刘洵虽然没什么审讯经验,打官腔倒是很有一套。凭他的直觉,这孩子跟尹哲谦学了两年的羽毛球,对他的个人生活一定有所了解,再加上昨晚上他是尹哲谦不在场的证人,那身份就很特殊,意义也很独特。此刻要能在他身上打开一扇窗,那说不定在尹哲谦身上就能推开一扇门。所以刘洵给他讲了法律,讲了公民的义务,讲了一个衡量新世纪好少年的标准,然后又一丝不苟地给他解释了什么叫知法犯法,什么叫包庇纵容,问题少年都会有什么惨绝人寰的可怕下场。   这一通开场白之后,刘洵喉咙冒烟,皮球两眼发直。   然后皮球开始一边擦虚汗一边陈述自己之前保守的秘密。刚开始刘洵听上去,那并不是什么惊天机密,只是说娄晓月半年多以来暗恋尹哲谦,并且恋得不亦乐乎,使出各种手段来讨好尹哲谦。   他们这一组学员里,除了两个不再学的,一个回老家的,基本上就剩皮球和娄晓月、曲盈欢三人了,所以皮球对另外二人还是有所了解的。而且娄晓月对于喜欢大自己十多岁的尹哲谦这件事情好像也并不遮掩,甚至还多次向皮球讨教男性的爱情观。皮球自己还是懵懂处男呢,当然无力协助娄晓月的感情大业,娄晓月就让曲盈欢来帮着她实施撩汉计划。这个计划当然也并不高端,无非就是让曲盈欢充当信使,隔三岔五地给尹哲谦送一些零食呀、维生素饮料呀、针织小手套呀等礼物,如若尹哲谦问起,曲盈欢还得说是匿名者送,恕不相告。但谁也不是傻子,娄晓月的身份已经在一来二往中昭然若揭了,尹哲谦除了婉拒一些贵重物品,其他并无点破。因为一旦曝光了娄晓月的情意,就相当于逼她变相表白了,那场面得多尴尬啊,师徒关系也就变了味儿了。   娄晓月很是享受这种状态,她觉得必须全身心投入这段暧昧的旅程。然后她开始琢磨出新招,那就是给尹哲谦写匿名信。这个更简单,小粉信纸一展,小玫瑰花瓣一塞,再写上几句嘘寒问暖的话,然后投到体育中心传达室里,自己就可以回家丰富联想了。她的信封都是特制的,据说是自己买的牛皮纸叠的,先用白蜡笔写上尹哲谦的名字,然后用粉红色的颜料刷满,这样尹哲谦三个字就如梦幻般飘在她粉红色的少女梦中了。皮球只是在传达室无意间瞅见过一封那样的信,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娄晓月的杰作。那个字体,那个风格,真和她平时看尹哲谦脉脉含情的眼神异曲同工啊。   刘洵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少女的真情来势汹汹,搞不好就会演变成什么可怕的东西。他打断皮球:“那尹哲谦后来接受娄晓月了吗?”   皮球说,这样持续了几个月,尹哲谦对这种攻势都是装死状态。娄晓月绷不住了,她不能老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这心上人压根儿没有上道的意思啊。于是她又派曲盈欢要来了尹哲谦的微信号。娄晓月开始正式进入撩骚状态。但他们具体聊了什么皮球就不知道了。   刘洵有些失望,以他的揣测,尹哲谦既然前期那样被动和决绝,就说明他确实对娄晓月不感兴趣。那么即使是两人微信往来,娄晓月恐怕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但皮球说麻烦的事还在后头。娄晓月不知在微信上跟尹哲谦说了什么,没过几天尹哲谦的正牌女友岳爽竟然找来了。当然她是以接尹哲谦下班的名义过来,然后当着皮球和娄晓月的面使劲亲了尹哲谦,又搂着他脖子撒娇发嗲,看似甜腻,实际上火药味儿极浓。用皮球的话说,一看就是示威呢,是宣布主权呢。娄晓月当时脸都绿成腊八蒜了。   但令皮球万万没想到的是,娄晓月依然锲而不舍,在这事过后的第三天,她竟然破釜沉舟地向尹哲谦表白了。当时她还很忐忑,生怕自己话没出口就犯了心脏病倒地不起,于是求着曲盈欢和皮球给她当后盾。当时那俩人就躲在不远处的一棵大银杏树后,做着随时去营救昏倒的娄晓月的准备。   结果可想而知,暗恋单恋苦恋的集大成者娄晓月悲剧了。   尹哲谦很和蔼很明确地告诉她:“你太小了,咱们怎么可能合适呢?况且你已经有嫂子了。”   那之后娄晓月受了一阵儿打击,也算是偃旗息鼓了,老老实实地上课,缩头缩脑地下课,虽然仍有些痴心妄想,但不敢再主动出击了。也许是放弃了,也许是蛰伏,这些皮球就不得而知了。   刘洵满足了好奇心,却又有点儿失望。这些能说明什么?要说因此娄晓月就杀了自己的情敌岳爽,好像这动机有点儿立不住。毕竟娄晓月之前也只是正常追求尹哲谦,虽说在小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并没有特别怨念。可这些情况又不能忽略不计,毕竟她是尹哲谦身边少数与岳爽有过交集的人。   刘洵想了想,又问:“那之后还有没有什么你觉得反常的现象?关于尹哲谦的或者娄晓月的都行。”   皮球歪着嘴想了想,拉着长音说:“哎……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一件事。一个礼拜以前吧大概,我爸接我下课,我在运动馆的地下车库看见尹老师凶娄晓月来着。”   “嗯?怎么回事?”   “就是……我也说不好。我没听见他们具体说什么,就看见尹老师很不耐烦地朝娄晓月说了两句话,然后就上车摔车门开走了,娄晓月当时都快崩溃了。不过曲盈欢当时陪着娄晓月来着,你们可以去问她。”   小圣听了这些,没敢惊动此刻身份已经悄然复杂起来的娄晓月,把曲盈欢从屋子里叫了出来,问她皮球所说的事是不是真的。   曲盈欢说:是真的啊。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娄晓月发现最近尹老师比较疲惫,想和曲盈欢一起请他吃饭或者唱歌,一块儿放松放松,那天尹哲谦可能情绪不太好,就说不去,娄晓月劝了两句,尹哲谦就有点儿不耐烦,仅此而已。   小圣将信将疑,“就这么简单?”   曲盈欢说:“是啊,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们两个人。”   见小圣不语,曲盈欢又补充道:“真的没有什么,而且你看后来我约尹老师出来给我过生日,他不是也来了嘛。”   小圣见她话跟得飞快,心里反而冒出些古怪。他问:“那你知道娄晓月喜欢你们尹老师吗?”   “……我不知道。”曲盈欢这回不那么痛快了。   “你会不知道?小曲,你可得客观陈述啊。”刘洵有点儿不满。   曲盈欢低了一下头,顾虑重重地说:“是这样,你让我客观陈述我就只能说我见到的情况了。晓月姐姐确实让我给尹老师送过几次东西,她也确实跟尹老师说过她有这方面的想法,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当时心里具体怎么想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我确实是不知道啊。这种事情……恐怕只有她本人知道吧。”   曲盈欢的语境和皮球完全不同。她一脸坦荡,让小圣和刘洵都有些出招乏力。他们正要安排曲盈欢回到候问室,就见不远处樊小超带来两位火急火燎的男人。为首的那男人油头粉面一身皮衣,看模样像是个当官的。果不其然,小圣还没来得及开口,那男人上来就冲小圣拜起码头来:   “您就是孙队长吧?孙队长,您好,您是主管我们小区的那起案子的吧!您辛苦了!我是郑勉他们的经理,我姓王!”   “我就是,怎么了?”小圣往后一看,他还带了手捧大纸箱子的小弟。   王经理不由分说地抢过小弟手里的纸箱子,一边撅屁股从箱子里搬东西一边说:“是这样,这些东西我给您看看,我就怕您……”   小圣以为这家伙光天化日之下送糖衣炮弹来了,吓得往后一退,“你这是干吗?赶紧收起来!”   没想到王经理从纸箱子里扯出了好几条锦旗。   那些锦旗都叠得平顺规整,一看就是珍藏许久了,重见天日后红得分外鲜艳。王经理挨个向小圣展示,小圣发现上面无非都是些“拾金不昧”“小区卫士”“见义勇为”的字样,看小字,都是送给郑勉的。   “还有这个,”王经理塞给小圣一封信,上面歪七扭八签了好多名字,“这是我们小区业主给您的联名信。他们听说郑勉和他徒弟被警察带走了,都怕您把他俩当成嫌疑人。他们都是好人啊,尤其是郑勉,年年是我们公司的先进工作者,热心肠,老实人,没人不说他好。他是不可能做坏事的!”   王经理一脸苦求青天大老爷明察的表情。   “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着吧,以我对郑勉和他徒弟的了解,他们一定是清白的。你们要是不信,辣椒水、滚钉板可以随便伺候,我可以为他们打包票!”   小圣头都大了,“真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预备那些家伙事。”   小圣刚把经理和小弟劝走,刘洵又找小圣切磋侦查思路来了。他说:“瞧经理这意思,俩保安应该没说瞎话啊。可是那又怎么解释这俩人说的话呢?”   他边说边跟眼前花似的绕着小圣走圈。   “难道说那个单元还有别的入口?比如消防通道,或者窗户什么的?凶手会不会是从楼道的窗户钻进去的?这个咱们是不是要再回现场重新勘查一下啊。”   小圣坐在椅子上看手机,手指头使劲滑动,跟给手机搓澡似的。   刘洵更起劲儿了,“我记得以前有一起案子,就是隔壁的人从阳台跳进死者阳台,然后钻进死者房间行凶作案的。咱们还应该再重点排查一下死者周边的邻居,保不齐里面就有和岳爽有恩怨瓜葛的人呢。”   孙小圣这会儿站起身来了。腿有点儿麻,但他强忍住。再大的生理别扭也不能影响他的智慧发酵。   “不用排查了。凶手就在咱们带回来的这些人当中。”   第7节   刘洵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看着四六不着调、思想大条的孙小圣竟然已经有了定论。明明自己还是抱着初来乍到者的态度让他带自己熟练一下工种,没想到差距竟然如此明显。那自己以后还要不要混了?两个人都是探长,他那边破案神速,自己这边儿队伍怎么带?总不能每个案件都要看他摆着臭脸行事吧?   他又是自惭形秽又是恼火恐慌,但转念一想,也许这货只是凭着性子虚张声势罢了。据说下棋的棋手甭管技术多臭、段数多低,都要先把对手骂得一钱不值,这样能在心理上压倒对方,然后获得一定优势。孙小圣也一定是这个路子,自己不见得高明,但变现力丰富。这个方法如果奏效,他就算拾到宝了;如果不奏效,他也能给自己留个后路继续周旋。想罢刘洵试探着问他:“那凶手是谁啊?”   小圣说:“现在我还不确定。”   果不其然。画个大饼谁都会,方法低劣,不足挂齿。刘洵稍许安心,脸上又挂上一副膜拜表情,“那没关系,下一步要怎么办呢?”   小圣说:“先把带回来的人集合在一起吧。我要串一些事情。”   刘洵带着看大戏的心态去召集两个保安和尹哲谦。孙小圣走向三个学生的候问室,推门进去朝他们说:“一会儿我们要把带回来走访的人都集合在一起聊一聊,你们可以参加吗?”他想大人的意见可以忽略,但孩子的想法不能不征求。小孩子风一阵雨一阵,万一鸡飞狗跳起来就不好了。   皮球直愣愣地点头。娄晓月想了想也说行。曲盈欢倒是有点儿胆怯,说:“都有谁呀?”   小圣把她带到两个保安的门口,推开门上的小窗给她指里面的郑勉、禄八弟和高姐,“除了你们尹老师还有他一个前队友马超,就是他们几个。都是岳爽小区的工作人员。”   高姐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正大声用家乡话对着电话破口大骂,旁若无人。两个保安好像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撒泼状态,都闭目养神格外淡定。曲盈欢有点儿害怕,“那个大妈脸上贴的什么?”   “哦哦,她受伤了,上面是纱布。”   高姐忽然号出一句:“你要死啦听我把话讲完行不啦!”   曲盈欢耸着肩膀,脑袋上两个小辫都立起来了,“我我我有点儿害怕她……”   小圣想了想,反正这个高姐也算不上什么关键证人,把她排除在外也无可厚非,于是就让刘洵安排,把除了高姐之外的所有人都集合在了会议室里。当然,他们把马超和尹哲谦隔开老远,避免他们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好在这俩人竟然很有默契,都挺傲慢地把对方屏蔽掉了。据说无视是给对手最大的侮辱,这俩人不愧是曾经的队友,都做到了。刘洵这才大松一口气,接下来就要看孙小圣怎么耍小聪明了。   一屋子人已经落座完毕,尹哲谦、马超、郑勉、禄八弟、曲盈欢、娄晓月、皮球还有众同事都齐刷刷地看着小圣,跟等着首长检阅似的。小圣先走到三个学生面前,指着他们身边的马超和对面的两个保安问他们:“你们见过他们几个人吗?”   皮球说没有。曲盈欢和娄晓月也摇头。   小圣同样看着马超和两个保安,“你们两个见过他们三人吗?”   马超皱着眉头,看样子今天耗时过长,有点儿耽误他做买卖了,语气上挺抵触:“这儿我哪儿见过啊,又不是我学生。”   两个保安也都说没见过。   小圣又指着尹哲谦问俩保安:“见过他吗?”   禄八弟说:“我见过啊,这是尹教练,岳爽的房子就是他买的。我和我师傅都认识他。他是偶尔回来的。”   小圣又指马超问俩保安:“他呢?”   “昨晚见过一次。以前……也见过,应该是来找过一两次岳爽。”禄八弟说。   小圣点点头,瞥了眼尹哲谦,发现他又恢复了之前在运动馆的泥胎状态,盯着桌面上的某一处死死发呆。   小圣扭脸去看娄晓月,发现她眼神有点儿游离,好像鱼缸里找食儿的金鱼。小圣沉着一口气,问她:“晓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呃……你说吧。”   “你之前给尹老师写过信,对吗?”   会议室里空前安静下来。小圣这句话好像把众人的呼吸都叫暂停了。   “是的,我写过,我,那个……”娄晓月完全凑不出整句话了。   “没关系,我就问到这儿。”小圣又去看尹哲谦,“尹老师,你能跟我说说一周前在地下车库,当时娄晓月和曲盈欢想请你吃饭,你为什么很不高兴吗?”   尹哲谦一脸漫不经心地冷笑,“这有什么为什么的。当时特别累,不想饶舌,就先走了。”   小圣手撑桌面,重新扫视众人,“好,很好。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全场震惊,刘洵几乎跳了起来。他孙小圣不带这么装腔作势的啊!万一收不了场,这帮人炸了营,案子可是二队的呀!   这会儿花姐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竟然门一推就进来了。刘洵心眼儿一活,想这样倒妥了。万一孙小圣搞坏了事,花姐亲眼所见也不会让他刘洵背锅。想罢刘洵擦擦脑门,发现那上面汗水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冰手。   小圣向花姐隔空请安,花姐从容表示让他继续。   小圣格外标准地点头,然后又冲大家说:“这个案子挺有意思。几乎里面涉及的每一个人都在玩儿套路,但是有一个人的套路最深,他(她)利用了所有人的套路,玩儿了一个大套路。”   花姐跟听绕口令似的不太感冒。   “是保安在胡说八道吧?”刘洵琢磨了一下花姐表情,跟小圣来了一个互动。   俩保安刚要哭诉,小圣就说:“不。郑勉没有说瞎话。禄八弟的话却有一半是假的。”   “是他干的?”尹哲谦和马超罕见地达成一致。   “不,并不是他干的。”   “那他就是从犯?他一定是编造了岳爽离开住处的事实吧?可是你不是说他师傅没说瞎话吗?当时可是他师傅值班啊。一定就是我说的那幢单元里另有出入口吧?”刘洵赶紧插话。   小圣摇头,“不。禄八弟关于死者进入、离开家门的话都是真的。他说瞎话的点不是这里。而且他也不是从犯。”   大家看着小圣,都是一副有料赶紧爆没料别放炮的急躁表情。   小圣受用,微微一笑,“那我就先从两个保安说起吧。一开始我只是单纯怀疑两个保安有协同作案,或者包庇凶手的嫌疑,因为毕竟他们视力、智力都没有问题,但却给出我们一个不可能形成的犯罪现场的证词。所以我觉得他们是在编造瞎话,混淆视听。”   郑勉又要起身鸣冤,被刘洵一个警告手势隔山打牛地镇了回去。   “但是,凭着我的询问经验和周遭走访的结果来看,他们说的话大多是真的,尤其是郑勉,他基本没有说瞎话的可能。”   “那他如果包庇他徒弟呢?”黑咪问。   “也不存在这个可能。以郑勉的性格和为人,他如果发现他徒弟犯了案,绝对是会劝他主动自首甚至是扭送他来派出所的,不大可能伙同他撒一个听起来就很假的弥天大谎。所以说,自始至终,郑勉关于案件的事说的都是真的。”   “那这就很奇怪了,”刘洵百思不得其解,“郑勉如果没说谎话的话,那禄八弟说的就更应该是实话啊。禄八弟不值班还有偶尔离开的时候呢,昨天郑勉可自始至终都在前台啊。”   “刘队,”孙小圣朝刘洵发问,“你还记不记得上午咱们在保安前台访问时有这么一个细节,我拿出尹哲谦的照片问郑勉和禄八弟认不认识,郑勉没说话,禄八弟本来说认识,但是你一过来问他,他又没话了。这会儿郑勉才说他和禄八弟都认识尹哲谦。你当时没觉得奇怪吗?”   刘洵不太记得了。他几乎连这个拗口的问题都没听明白。   小圣冷眼看他,一副“没救了”的表情,扭头转向其他同事,“你们上午都注意到没有,这两个保安看似正常,但在咱们去调查工作时他们都各自有一套习惯。先说郑勉,他上来总是主动与人问候,遇到每一个人都要提至少一个问题。”   “这倒是,不过这也是出于礼貌吧?”樊小超想起上午郑勉就他到底是喝茶还是喝白开水叮问了好几句,跟伺候月子似的小心翼翼。   小圣懒得理他这种拙劣的反问,继续自己的推论:“禄八弟就表现得更为明显,他有一本日记,里面东家长李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的,挺逗。虽说小年轻记个吐槽日记也不算不正常,但是我细细翻看了这本日记,发现他记的内容里有个显著的特点。”   小圣话一停,朝郑勉和禄八弟看去,发现两人身子都在椅子上溜下一大截,成了北京瘫了。   “什么特点啊?”灿灿着急得要抓狂了。   “日记里虽说记的都是一些他所经历的日见杂事,但是基本上每一个新出现的人物他都会描写外貌。”小圣让王木一把本子呈上来,然后传给同事们看,“看最新的一页,写咱们到访的那里。”   黑咪樊小超苏玉甫等人依次传看,然后都陆续向禄八弟投去仇恨的眼神。   “你们发现没有,他这些描写外貌的话也都很有特点。上面没有对五官的描写,全是一些形容被描写对象的身材、脸形或者别的显著特点的话。”   大家又跟群鸡啄食似的抢看那本日记,小圣继续陈述:“所以我就怀疑,他的这本日记,很可能还有其他用途。然后结合他师傅郑勉的反应,我就知道这日记是干什么的了。”   这会儿大家又都把目光聚集到孙小圣脸上。小圣瞅着那一对几乎要变成土行孙的师徒,轻声问道:“你们不仅是同事也是舅舅和外甥的关系,你们家族应该是有遗传的脸盲症病史吧?很不幸的是,你们俩都中了这个病的招。”   他这一说,众人皆是跟开了天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   郑勉和禄八弟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刘洵万没想到孙小圣还有这么一个惊爆点,诧异之余,下意识还是去质疑:“脸盲……是认人困难吗?太邪乎了吧?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呀,比如把童瑶认成了章子怡,把白百何认成了王珞丹,把张学友认成了张家辉。怎么可能因为这种细微上的差别犯下那么大的错误?”   孙小圣等的就是这个,他终于可以冠冕堂皇地喷刘洵了:“我所说的脸盲可不是咱们平常开玩笑的那种看走眼,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面容失认症。这种表现出来的症状一般是患病者失去了对别人的样貌进行辨认的能力。所以郑勉和禄八弟他们绝对在辨识面前人的外貌上存在很大困难。刘队可能缺乏这方面的知识,我给你个建议,你可以去网上或者图书馆里好好查查相关资料,很多脸盲症患者因为这个病状,生活和工作都很困难。我查了很多资料,收集了不少患者的案例。有两个案例我印象特别深,第一个讲的是有个患者总是假装近视眼,碰见熟人也不敢轻易打招呼。有一回他和朋友在楼下散步,有个看上去是熟人的人朝他们走过来,他很紧张,就随着朋友一起喊对方叔叔,没想到朋友和对方都惊呆了,原来那个人竟然是他的父亲。还有一个患者,谈了一个女朋友,跟女朋友去逛街,女朋友顺便理了个发,结果从理发店出来他立马就不认识了,然后就悲剧地被saygoodbye了。”   禄八弟和郑勉面如土色。小圣说:“你俩要是不承认自己有这个问题,咱们可以马上测试。”   “可是……可是我真觉得他俩没有这方面的缺陷啊。他们叫我、叫你包括工作服务时,都挺正常自然的啊。”刘洵说。   别的同事听此也都默默颔首。   “之所以他们能够正常工作,是因为他们利用常年的生活经验,辅助着对方给自己打的配合,所以才能一直掩人耳目、滴水不漏。我刚才说了,郑勉总爱向别人提问题,我想他应该是锻炼出了自己识声辨人的能力吧?你仔细想想,他向每个人,不管是之前见没见过的这个人提问时,都是不会带称谓的。比如他问我,问的就是‘嗬,您怎么穿这么少,冷不冷’,我肯定就会接上一句‘不冷,还行’;问樊小超‘你是喝茶还是喝白开水’,樊小超回答‘白开水’。这样他就获取了我们的声音特点,知道了我们的性别、大概年龄,然后就能自然而然地称呼我们。再凭借他比较好的记忆力,他在下次听见我们说话时,就会通晓我们的身份了,就能开口称呼我们了。我们除了感到这个人过分热情之外,也不会察觉出他有什么异常。”   半天没吭声的苏玉甫猛然高叫:“我知道了!那禄八弟就是利用记日记的办法,来记录出每一个人外貌上的特点,然后不时地拿出温习,避免自己露馅儿!”   “没错,”小圣做了一个“赞”的手势,继续说,“是的。禄八弟经验没有他师傅——也是他舅舅那么丰富,再加上自己记性没那么好,只能自己靠笨办法保平安。当然,相比较他舅舅的听声识人,他的办法虽然耗时耗力,但却自如得多。只要他肯下功夫,那么只要找出生人外貌的大致特点加以记住,再次见到这个人时辨认出来就应该比较轻松,不用像郑勉一样上去先去套话儿了。”   樊小超说:“可是初次见面时,应该还会比较别扭吧?毕竟又要应付人又要做记录。我记得当时咱们刚到前台时,禄八弟就借口说自己在写工作材料,实际上应该就是记录咱们的外貌特点,半天才出来迎接咱们呢。他总不能每次都这么干吧?”   孙小圣指着正向樊小超偷瞄的郑勉,“有他呢。他作为禄八弟的同事、师傅加舅舅,作为一个曾经饱受脸盲症困扰的老患者,他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给徒弟打好掩护,避免被人戳穿。你们还记得当时咱们刚进单元门,来到前台,他们两个人是怎样表现的吗?”   大家沉思了一会儿,到最后表情都有点儿像便秘。看来没谁记住了。小圣说:“当时我们一进去,郑勉就问我冷不冷,我向他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又跟他说刘洵昨晚来过,他应该有印象。他马上走到刘洵前面去,却没有直接称呼,只是说了句‘您又来啦’,然后等着刘洵说话。没想到刘洵既不说话也不作自我介绍,只是胡乱张望,郑勉听不到刘洵声音自然有些慌,就又去套别人的话了。这会儿禄八弟在前台迅速翻看日记,发现了上面符合刘洵外貌的记录,于是赶紧出来协助师傅,叫出了刘洵的身份,也算是给了师傅一个暗号。郑勉对上了号儿,这才敢主动跟刘洵交流。”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都很钦佩地看着孙小圣,然后用更加钦佩的眼神去看郑勉和禄八弟。   小圣还没说完呢,“当然,在我拿出尹哲谦照片去问禄八弟和郑勉认不认识时,郑勉对着照片没法提问,听不到声音自然不敢先吱声。禄八弟肯定是记得尹哲谦大概的外貌特征的,所以基本上能断定他的身份。但就在这时刘洵边擦眼镜边走过来,也问禄八弟同样的问题。禄八弟看着摘掉了眼镜的刘洵,马上就认不出他了,脑中自然是一片空白,正在发愣,郑勉听到了刘洵的声音,马上给出助攻,不仅叫出了刘洵的身份,还肯定了他们见过尹哲谦的事实。所以说,他们两个一个听声一个辨貌,互相协助互相配合,基本上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哇噻,孙队,您眼光简直太毒辣了!”一直听入迷了的王木一终于按捺不住,差点儿搬起会议桌上的绿萝当成花束献给小圣。   “一般一般,智慧如山。”孙小圣一脸贱贱的承让表情。   第8节   “现在我来说一说这个所谓的密室是怎样形成的吧。”小圣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鼓风机,要把满天的乌云吹散了。   大家恨不得都把耳朵摘下来挂到小圣嘴前。   “这个杀害岳爽的凶手,一定是早就获悉了郑勉和禄八弟的病状,所以利用了他们辨认人的盲区来进行作案。这个凶手一定是与岳爽熟识的人,他/她一定知道岳爽此刻在家,而且并没有马上要出门的可能性。OK,这些就是前提。然后他/她伪装成了岳爽的模样,来到岳爽楼下给前台打电话,说自己脚扭伤了。这个电话一定得是禄八弟接,如果是郑勉接了他很可能会辨认出这不是岳爽的声音,那样就穿帮了。凶手想的是,如果郑勉接,就当即挂掉,然后隔会儿再打,直到禄八弟接电话。事实是禄八弟接了电话,并上了凶手的套儿,去门口扶那个自称是岳爽并且扭了脚的凶手进门。由于凶手这时候已经变装成岳爽,并且禄八弟不能分辨岳爽的声音,所以禄八弟坚信那就是岳爽,并扶她进门。这时候前台的郑勉见禄八弟已经肯定了那人是岳爽,也就没上去搭话,当然,也就失去了唯一一次能够识破凶手的机会!凶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岳爽所在的单元二层。”   大家不由自主地点头。花姐眉头紧锁,盯着小圣问:“可是这个杀人犯怎么保证一路上没有别的邻居看到她?万一被人撞见,那肯定就有了目击证人,后来会出来指正他/她的呀!毕竟又不是所有人都是脸盲症。”   小圣胸有成竹地一笑,“王队您别忘了,一个人如果脚扭了,那走平地就相当于是走上坡,走起路来肯定是低着头的时候居多啊。所以不管是电梯监控还是万一有别人看见,这个凶手都不会把正脸展示出去。”   花姐觉得甚是有理,示意小圣可以继续。   “凶手在出了电梯后就让禄八弟回去了前台,他/她在门口又迅速变回了装,也就是回到了他/她自己本来的面貌,然后敲开了岳爽的房门。进屋后,他/她趁岳爽不备,勒死了岳爽,然后想先把尸体放到卫生间藏好。但行动刚进行到一半,他/她忽然灵机一动,想完成一次嫁祸,于是就用岳爽的手机给马超发信息,让他现在马上过来。因为马超以前来找过岳爽,而且凶手猜测他很可能有岳爽住处的钥匙,郑勉师徒就会放他进去。凶手就任凭尸体留在屋里,然后自己从楼梯间离开,直到马超在没有人作证的情况下发现尸体,所以说,尸体也不用刻意去隐藏了,因为保安员基本上不会留意从里往外走的人,即使留意到了,也只是一个凶手的背影,根本想不到他/她是从岳爽房间里出来的。而在禄八弟和郑勉的印象中岳爽独自一人回家,马超深夜来与她相会,之后岳爽被勒死,那马超必定是凶手啊。”   看来自己的嫌疑可以彻底洗脱了。马超跟放气的皮球一样长舒一口,看小圣的眼神也柔和多了。   “但是,凶手的计划在他/她杀死岳爽后就被打乱了。为什么呢?因为禄八弟下了楼后过会儿又去二层巡逻,路过岳爽门口时正巧凶手在作案。岳爽被勒脖子的一瞬间大叫一声被禄八弟听见,他就走过去想仔细听听岳爽屋里的动静。凶手置岳爽于死地后,就一时起意拿起岳爽手机给马超发信息。刚发完,门口的禄八弟想确认岳爽有事没事,于是敲了屋门。凶手很害怕,他/她怕有邻居或者到访者感觉到异样提前报警,那不仅嫁祸不成功,自己也会陷入危险的境地。正在慌乱的时候,他/她通过猫眼后发现是禄八弟后,灵机一动,赶紧又变装回岳爽,然后开了屋门,说自己没事,并且要临时出门一趟,需要禄八弟搀扶自己下楼。然后她就从外面撞上了屋门顺着禄八弟的搀扶下了楼,顺利离开了大楼。这样不仅可以彻底打消禄八弟的疑惑,凶手本人也能顺利离开现场,同时,对马超的嫁祸也能按照原计划进行。”   刘洵心想,孙小圣这家伙破案时那么抓耳挠腮,现在又如此口若悬河,到底是演给自己看呢,还是天道神助?这也太不科学啦。   小圣还正在兴头上呢,“禄八弟在自认为岳爽深夜离家并且多半不归后,就起了歪念头。从他的日记里可以看出,他一直以为岳爽是白富美,家里有钱得很,随便扫扫墙角就够他喝顿大酒的。于是他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到了保安室拿了岳爽家的备用钥匙,以上楼继续巡逻的名义准备去她家行窃。没想到打开门走进屋里,竟然发现岳爽的尸体在卫生间,当时就慌了神。这会儿他才联系起岳爽屋里之前的尖叫声,推断出恐怕是遇到了假冒岳爽的人。但怎么办?报警吧,自己有口说不清啊。当不知道吧,屋里留下了自己的脚印,如果处理不好被发现反而弄巧成拙啊。就算自己侥幸逃过杀人罪名,入室盗窃未遂的后果他也承担不起啊。于是他想了一个主意,先退出了岳爽家,把门锁好,然后用电台叫了他师傅上来,说自己在巡逻时听见屋里有惊叫,然后假意在门口敲门。里面没人应声后,禄八弟又主动说要去保安室拿备用钥匙开门查看,并让师傅不要碰门把手,避免破坏上面的指纹痕迹。他假装去拿钥匙半路折回,然后装模作样地和师傅一起发现了屋里岳爽的尸体。这时候,房间里禄八弟之前留下的痕迹就有了合理解释,房门到底是从外面撞上的还是从里面反锁的,也就凭他一人说了算了。这个所谓的密室就是这么形成的!”   “我有一点没明白,”黑咪举手提问,“他为什么要说死者房门是反锁的呢?”   “他一定会这么说的,”小圣自信极了,“因为从他们保安前台的登记来看,岳爽家根本没有到访者,警察来了也会查出邻居也没有去岳爽家拜访的。如果不说成门是反锁的,那警方就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只有扶岳爽上楼的禄八弟会有进入岳爽房间内的可能性。他自己又没有旁证,绝对百口莫辩啊。因为不能将自己脸盲和想要偷盗的事情交代给警察,所以他编造了岳爽家门反锁的细节。这样甭管给警察破案带来多大难度,至少对于他自己来说是安全的。”   说到这里,小圣看了看冷汗淋漓和脸色煞白的郑勉,叹气摇头,然后甚至带了点儿关怀地问他们:“你们还有什么补充没有?”   师徒俩眼神呆滞,慢慢摇头,动作都是统一的。然后郑勉想起什么似的,暴跳起来扇了禄八弟一个大耳瓜子,“你这小子,为啥要去偷东西!你……你真是太活现眼了!我怎么会把你带出来,早知道你这样我就让你跟山里挖一辈子草药!”   禄八弟起身就跑,郑勉拔腿狂追,黑咪等人赶紧上前控制。   花姐这边则十分满意,此刻几乎要召开记者会在万花丛中与小圣握手闪亮合影了。如果真那样,她一定会在会上隆重宣告:这是我立的探长,我刚一上马就提拔起来的业务骨干。言外之意是,没了她孙小圣恐怕就会像臭马粪一样蹉跎千年了。   刘洵此时心有不满,风头都让小圣抢了,自己完全沦为配角。不,配角都算不上,完全是龙套一枚。他必须有所作为,至少不能就这么领盒饭去啊。于是他把刚才边听孙小圣的推理边迅速思索出的结论抛出:“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众人一愣,小圣却并不意外。他跟退朝似的朝刘洵一摆手,“行,那案子就交给你们啦,我们三队先撤了。”   三队人班师回朝,在办公室里围着孙小圣叽叽喳喳,都在问他凶手到底是谁。小圣笑而不语,跑到李出阳的柜子里找零食吃,翻了半天找到一袋辣条,边嚼边答非所问:“我看李出阳也别回来了,队里没有他,反而节节攀高啊。这辣条过期了吧?这么难嚼啊,而且怎么不辣?”   “哟,你吃的是他上回网购的狗咬胶吧?”   小圣怒摔,呸了一地,指天诅咒李出阳给他设圈套。   大家汗颜,这才回屋几分钟就原形毕露了。他刚才是不是被哪个大侦探的魂儿上了身,现在又回到本尊状态了?   这会儿小圣派出去的探子王木一回来了,跟小圣说:“刘洵把娄晓月带去做笔录了。”   小圣撇嘴摇头,“这么把娄晓月带过去,她是不会认的。”   “是娄晓月干的?她把岳爽当成情敌了?”   小圣又不言语了。大家知道他的德行,问他他反而不说,等哥几个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他肯定会犯贱地讲出来找存在感。于是队员们互相瞅瞅,齐刷刷地哼着歌各司其职去了。   孙小圣在电脑桌前看着这帮视自己如无物的家伙,一览众生小,无奈地笑笑,“一个小时之后,刘洵会来找。”   大家都做出一个“whocare”的冷淡表情。   离一个小时差六分钟的时候,刘洵来了,花姐也紧随其后。   刘洵说娄晓月不认,她说自己不是凶手,对岳爽也压根儿没有恶意。她的好学妹曲盈欢也拒不指证,无论刘洵怎样敲打,她都是闭目不语,跟要坐化了似的。   小圣整个人紧绷在椅子上,一副主宰国运的严肃架势,“曲盈欢的口供很重要,必须要拿到。这其实是整个案子的关键所在。”   “可是曲盈欢什么都不说啊。”刘洵都快把头皮挠掉了。   小圣摇头。   花姐坐在苏玉甫搬过来的椅子上,小圣听见她的臀部下压时,皮椅子内囊里发出了泄气的声音。她说:“那你去找那个姓曲的小丫头聊聊?二队那边什么话都说尽了,她父亲也来了,都劝她,但是她就是没话。现在这帮小孩儿不知道是怎么教育的,让他们说个真话作个证就那么难?为了什么所谓的哥们义气金兰情义,至于吗?狗屁!”   小圣想,花姐这个怒发得好!他正好能借坡下驴地给她灭火,“王队您别生气了,我去找那个曲同学好好聊聊。”   花姐说:“你去吧!”   小圣看了一眼边上不成器的刘洵,面无表情,“你配合我做几样工作。”   第9节   午后接近黄昏的阳光真美,照得刑侦支队的楼顶像瑶台似的。小圣和曲盈欢站在栏杆后面,沐浴秋风,极目远眺。今天没有雾霾,古城的老区和新城尽收眼底,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恍惚感。   曲盈欢脸上有了光圈,头发也跟撒了金粉似的挺夺目。小圣看着她,发现她其实挺美的,五官小巧,眉目清朗,一看就是故事都在心里的那种人。   “给你做笔录你为什么不言语啊?公民的应尽义务那些不用我跟你多说了吧?我们是干什么的你不会不知道,这么拖着,你总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孙小圣开口了。   “可是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你们怀疑晓月是杀人犯,有你们的理由。你们想用我来证实你们的猜测,但我除了看到她给尹老师送过东西、表过白,其他的我真的一无所知了。”曲盈欢语速缓慢,凝视远方,好像已经看到地球的另一边去了。   “那你理解她对尹老师那种感情吗?”孙小圣做梦也没想到,某一天他也能够在夕阳下的天台上跟个小姑娘聊感情。真该把这个场景画成一幅画,永远珍藏。   “我不知道。我不懂感情。”   小圣撇嘴,“其实呢,我也没怎么谈过恋爱。高中时候喜欢一个女生,人家还大我一届,是在操场上跳操时碰到的。她长得一般,但是腿特好看,完全是张梓琳级别的。当时我小心脏跳得那叫一厉害啊,琢磨了好长时间怎么玩邂逅。你猜后来我制造了一怎样的机会和她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有一天特热,我去洗手池子边洗手,她一个人正在那儿刷饭盆,我不敢搭话啊,再加上那会儿我体质本来就不好,当时又紧张,我忽然就中暑了,顺着水龙头就出溜到地上去了。”   “她肯定带你去了医务室。”   “没有,她直接用她饭盆里的水泼到了我的脸上。那饭盆里菜汤还没刷干净呢。据后来我同学说,我被她送回班时,鼻梁上还挂着豆芽菜呢。”   曲盈欢傻了两秒,然后咯咯笑起来。人生处处有包袱啊。   “我说的是真的。”孙小圣可没笑。他表现得正经极了。“后来我算是能跟她搭上话了,但也没机会再接近人家呀。而且一个多月之后,她就毕业了。我这个白啊,到现在也没表成。我还记得她有一个特好听的名字,叫白菲。这名字我可是过了十多年都记得清清楚楚呢。”   曲盈欢这会儿又沉默了。她话匣子一旦关上,什么时候再打开就不一定了。   小圣又感慨了两句,见她不再搭茬儿,便又说:“当时我都想好怎么表白了,但就是不敢说,觉得说了也没戏,但现在又有点儿后悔。反正你和那时候的她年纪也差不多,你帮我听听,我当时如果这么说,她会是什么反应。”   曲盈欢把脸扭过去,看着孙小圣。   孙小圣也看着曲盈欢。他使劲把自己带入回忆里,心里还真就有小鹿乱撞起来了。他甚至隐约闻到了一股子陈年的炒豆芽菜味儿。   “白菲,我想跟你说几句话,行吗?是这样……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你别误会啊,我就是老想着能看见你。我现在上学最大的动力就是能有机会碰见你。你们高三在六楼,我们在二楼,所以上操时我每次都故意拖到最后再出来,就为了能看见你。排队领饭时你们回民餐在最北边,我们普通餐在最南边,但我每次领完了都借口去扔垃圾再绕到北边一遭,就为了能看见你。足球比赛时你在最下面当拉拉队,我在最上面当观众,但每次都上蹿下跳好几趟,还说是自己视力不行看不清比赛,但其实我就是能看见你……其实每次我从不直眉瞪眼地看,因为只要你出现在我余光范围里,哪怕是一个背影,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小圣停了两秒,又说:“白菲,我喜欢你,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想变成你,感受一下你对我的想法。”   轻风拂过,落叶飘散。远处一个学校里拉了放学铃,铃声隔着无数嘈杂,不偏不倚地钻进了孙小圣和曲盈欢的耳朵里。   俩人半天都没话。   最后,曲盈欢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孙小圣说:“因为来到我们队里后,你变了发型,支走了高大姐,然后在会议室一言不发,又一次成功迷惑了两个保安。”   曲盈欢冷冷轻笑,“这算证据?”   孙小圣说:“尹哲谦买的那把刀没有开刃,他仅仅是想吓唬一下岳爽。甚至说,那可能是他用来在岳爽面前假装自残的。总之,他绝对没有杀死岳爽的想法。”   曲盈欢再一次把目光投向小圣。她的瞳孔像发生了什么聚变一样迅速放大。   小圣说:“你跟我来。”   小圣把她带到了一楼一间很小的办公室里。办公室除了桌椅只有一扇窗户。窗外是一棵银杏树,金叶灿烂,却又浑身萧瑟。小圣递给她一根录音笔:“我不会再问你什么了,但我知道你也一定有话想对你喜欢的那个人讲,就像我刚才那样。感觉很好,不是吗?你拿这个录下来,如果可以,我去拿给他听。如果你说完了,释怀了,不希望被他听到,咱们就把录音删掉,好吗?”   曲盈欢原地不动,眼睛盯着窗外那棵树。树不动,她的眼睛也不动。   小圣把录音笔塞到她手里,然后走到门口,推门出去。   门外,花姐、灿灿、黑咪、王木一、樊小超等人已经准备好了。小圣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和大家猫在门口听动静。   一分钟过去了,里面没声。   五分钟之后,鸦雀无声。   花姐怕曲盈欢出什么岔子,要推门进去,被小圣拦住。   十分钟后,里面传出了曲盈欢微微的说话声。   “尹老师,真是没想到,我还能有机会这样跟你说话。这个机会我等得好苦啊,但是真正到了眼前,我又特别恐慌。我要从哪儿说起呢?”   曲盈欢好像很紧张,门外所有人都更紧张。大家似乎都能感到彼此心脏的怦怦共振,仿佛在迎接什么历史性的时刻。   曲盈欢发出一声故作随意的笑,“要不,从我小时候第一次遇见你说起?”   小圣想,这就是传说中穿梭时空的告白啊。   “那年你在红杏体育馆打你职业生涯最后一场比赛,你少年裘马,衣履风流。我呢?我那年刚刚十岁,看完比赛后我就发现我入迷了。你在赛场上那股子拼劲儿,获胜时那种洒脱,接受采访时的谦虚,都没有让我不喜欢你的理由啊。可是后来几年之后我又在电视上和比赛中看不到你了,我才知道你退役了。可你怎么能连个微博和贴吧都没有啊?你知道我为了找你的微博小号,在搜索栏中打了多少条关于你的关键词吗?”   小圣轻轻把门推开一个缝,看见曲盈欢正拿着录音笔,对着窗外那棵银杏树小声说话。   “但老天还真是对我开眼,前年年底我放学坐公交车,偶然发现椅背上有条体校招生的广告,上面吹的金牌教练里竟然有你!但是你的学费真贵啊,贵得我攒了半年多才凑够。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的整颗心都在打战啊。你知道不知道那种感觉,就是只要你出现在我周围,我感觉脚下的地板都烫脚啊。你在我视线里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我的心脏啊。我就是这么不争气,平时想你想得大脑澎湃,但你一跟我说话,我大脑又像宕机了一样成了空白,说话都没个整句。每次上课回来我都怨自己,我怎么不这样回答?怎么不那样跟你互动?但下次依旧跟不上趟儿。唉。   “你有三双运动鞋,两双阿迪达斯的一双李宁的。一双阿迪达斯的旧了,鞋底都磨歪了,但你还在穿。李宁的那双,上面的鞋带一看就是后配的,特别滑,每次上课你都得系好几回。后来我才听说你刚给未婚妻买了房,而且是给她的婚前财产。你太爱她了,所以你为她付出那么多。但我都没想到,我知道这些后,我更喜欢你了。你是一个多好的男人啊,什么人何德何能可以成为你的老婆啊。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带着你去金融街最好的商场去给你买一双运动鞋,你坐在凳子上试鞋,我蹲在地上,摸着鞋尖问你鞋跟不跟脚。但我知道,我的这个愿望,永远也就是个愿望而已。   “后来我从报纸上看到,你的未婚妻竟然就是漫画家‘痣在必得’,也就是岳爽。于是我开始关注她的作品和微博,甚至从她的微博上分析出了她住的小区。她住的小区离我家并不远,一开始就是好奇这个女的有什么魅力,能让你为她无怨无悔付出那么多。但后来我又想和她成为朋友,觉得如果我能模仿得像她一些,有一些她的影子,那没准儿也能让你注意到我。”   曲盈欢说到这儿有点儿自嘲地笑了,“我这就算是陷进去了,是不是?”   “有一次我还真就在她住的小区里碰见了她,我主动上前自我介绍说是她的粉丝,她却一点儿都不感冒,特冷淡地跟我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慢慢的摸索中,我发现她跟一个保洁员关系还不错,总是接济那个保洁员。于是我没事就去给那个保洁员打杂干活,早晨帮她收垃圾,晚上陪她捡瓶子。保洁员的工作真累啊,早上冻得我手都僵了,踩易拉罐踩得我脚底板都肿了。高大姐把我夸上了天,说这小区里就是好人多。然后岳爽就自然而然地发现了我的热心肠,就愿意同我搭话了。”   门口听着的小圣等人都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为了取得岳爽的好感,我以脑残粉的姿态主动帮她寄快递、给出版社送画稿,不出两个月就成了她信任的闺密,连门口的保安都认识了我。说来也很巧,两个保安脸盲的事情我也是无意间发现的。因为有一次下雨天我去找岳爽,我梳起了头发,恰巧那天我的喉咙又发炎说不出话,两个保安竟然认不出我了。后来我在无意中和禄八弟聊天时发现了他的日记本,联系到他平时的表现,我才怀疑他和他师傅都有问题。之后我又用变换发型、故意换嗓音说话地试了他们两次,证实了我的猜测。   “这期间是我和岳爽正打得最火热的时候。但我真的没发现她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啊,也就是长得好看一些而已。尹老师,冬天时你还穿一件薄薄的羽绒服,容易冷,她知道吗?你的汽车右侧尾灯憋了,很危险,她知道吗?   “尹老师,我是真想关心关心你啊,但我哪儿敢表现出来啊。我才十六岁,如果表现得明显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会不会很反感我?有一次我换了一个挺可爱的手机链,放在场馆边上的长椅上,我见你换鞋的时候往那里瞥了一眼,还笑了一下,当时我高兴极了,以为你注意到了我的这个小变化。后来我才发现你只是发现那个长椅下有一箱新买的矿泉水。还有一次我的脚崴了,你特着急地跑出去给我拿喷雾剂,我当时高兴得伤口都不疼了,然后才发现其实是当时有同事碰巧来找你借车开,你是顺便给他送车钥匙才跑得满头大汗。”   小圣听见曲盈欢在屋子里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我的学姐娄晓月跟我说她喜欢你,说她要追你,让我给你送东西,我特别乐意,因为我终于有机会关心你了。娄晓月给你买了那么多零食、甜品,但她根本不知道你真正需要什么。我会在帮她传东西前,从她准备好的东西里挑出一些没用的马卡龙啊、速溶咖啡啊、小毛绒摆件啊,然后再往袋子补上一些雾霾天口罩、橡皮膏药、可口可乐睡眠水,因为那些东西才是你需要的啊。只有这样,我才能隐蔽地关心你。后来娄晓月又给你写情书,她的粉信封都是我帮她画的,我还给她出主意,让她写进了一些我特别想嘱咐你、向你表达的话。你都知道吗?我想你一定不知道,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疯了,我帮一个情敌去追自己的男神,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这个时候我发现了问题。岳爽开始频繁地与马超联系,我跟踪了她一阵儿发现她竟然还同马超去开过房。我真的太震惊了!你对她那么好,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她,她却跟你原来的死对头搞到了一起,而且我怀疑就是那个马超给她出主意,联手骗到了你的房产。这个女人真毒啊。   “但人有时就是这么自私,这时我的投机心理竟发生了作用,我开始鼓动娄晓月去找你表白。因为这时候的岳爽已经不值得你去爱了,如果你能够分心,就说明你对岳爽的爱情也不是牢不可破的,我就还有机会。没想到你拒绝了娄晓月,你对她说:‘你太小了,咱们没可能,况且你已经有嫂子了。’你知不知道这话对我的震动有多大!你嫌她小,可是我比她还小一岁多呢!况且那个你所谓的‘嫂子’对你做了什么你又知道吗?   “我必须把岳爽劈腿的事告诉你。可是我要怎么说?思前想后,我只能借娄晓月之名,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你。我偷拍了他们两个人去宾馆的照片,然后模仿她的笔迹写了一段简短的经过,塞进了平时娄晓月给你写信用的粉信封里,放到了传达室。一个礼拜之后,我就发现你变了,你的情绪特别不好,整个人特别消沉。我心疼坏了,也开始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这么大,我哪怕是去警告岳爽,也不可能去直接捅你心窝子啊。更让我害怕的是,我在地下车库看见你把一把匕首放进了后备厢里,然后联络岳爽要跟她见面。幸亏从那天开始岳爽要去外地参加一周的漫展,否则她可能就死在你的刀下了。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想,必须要当面跟你谈谈,侧面劝一下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为她不值得!于是第二天我约了娄晓月去地下车库等你,想请你吃饭,一起坐坐聊聊。但没想到我因为冒用娄晓月的名义给你写信,已经让你恨上了她。你还记得当时娄晓月说想请你吃饭,你是怎么说的吗?”   曲盈欢回忆至此,浑身都打了个冷战。   “你说:‘没时间,我很忙。’然后上车之前,你又笑笑,说了句:‘其实也不是很忙,只不过刚好忙到没有时间跟你吃饭。’那一刻,我知道,我就快把你毁了。我真想告诉你岳爽劈腿的事是我捅给你的,揭你伤疤的人是我,可是我真的怕你像恨娄晓月一样恨上我。所以我说不出口啊。”   孙小圣听得都手脚冰凉了。   “我必须制止你。如果制止不了你,那我都无法原谅自己。正巧我过生日的当天岳爽就回到古城了,于是到生日的前一天,我想亲自去邀请你给我过生日。如果你答应来,我就帮你摆平岳爽那边。如果你不答应来,那我只能从你眼前消失了。当时咱们就在体育馆院里那棵银杏树下,我问你明天能不能和队员一起跟我过个生日,于是我听见了我这辈子最感动的一句话。你说:‘放心吧,我一定去。’当时我就决定,我要替你去干这一票。毕竟我的计划更周密,相比起你的简单粗暴,我认为我去杀了岳爽会更保险。   “于是我事先找好了一个饭馆,吃饭时,我趁人不注意,把窗台上滴水莲的汁液挤进了你的麻酱小料里。滴水莲的汁液有毒,会在极短时间内造成人的身体不适,医院也一时半会儿查不出缘由。在你中毒后,我就让皮球全程陪护你,然后我就直奔岳爽家。因为我和岳爽已经很熟了,我由内而外准备了一套和岳爽很相似的衣服,又梳了她的发型,在下巴上点了一颗和她一样的痣,很轻易地骗过了两个保安。然后我又在岳爽家门前擦掉了嘴上的痣,进屋后找到机会,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勒死了她。之后发生的事和孙警官讲的一样,我没有陷害成马超,是最大的败笔。”   说到这儿,曲盈欢又深吸一口气,“但我保全了你,我以为这是我最大的成功。”   听到这里,小圣发现曲盈欢好像终于哭了出来。说到这份上谁能不哭。“尹老师,我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谅我。你知道当我故作掩耳盗铃地借着娄晓月的名义要到你的微信号时,我是多么高兴吗?这些年,我连你的微博都没有啊!我给你发过的那些不疼不痒的消息你都看过吗?我会在给你发一句‘明天训练几点’‘明天是室内还是室外’之后,就盯着你名字看,看你名字什么时候变成‘对方正在输入……’,然后计算你给我回信息的思考时间你知道吗?我给你发信息不是为了跟你聊天,只是积累我没事就来回翻阅聊天记录的素材你知道吗?你总共就给我发过一条语音,十二秒,我听了多少遍,你知道吗?”   王木一和灿灿听到这里,眼圈都红了。   曲盈欢顿了一下,又说:“可是,你买的刀真的没有开刃吗?你真的只是打算吓唬一下岳爽吗?我错了尹老师,我也不知道我怎样赎罪,如果这段话你有机会能听见,我希望你能忘了我。如果早知道我会对你这么着迷,我一定不会去认识你。”   屋门推开,小圣和花姐等人陆续进来,包围住曲盈欢。   窗外,出现了尹哲谦和刘洵的身影。原来刘洵一直带着尹哲谦隐蔽在窗边。   尹哲谦隔着玻璃看着曲盈欢,泪流满面。   孙小圣慢慢给曲盈欢戴上手铐,曲盈欢很配合,很默然。然后她抬起桎梏住的手腕子,上前去摸了摸那块隔着她和尹哲谦的那块玻璃,好像用手指在和另一个世界吻别。   “我算计了所有人,却算计不过我自己。因为我太爱你了。” 第二章 奇怪的她   我们的眼睛就是我们的监狱,而目光所及之处就是监狱的围墙。   ——尼采   朋友圈里的那个人,是真正的你吗?   那些文字、声音和表情符号,有时候浮夸,有时候恳切,有时候言不由衷,有时候口是心非,渐渐地,屏幕上的那个人,就像是脱离我们而独立存在的奇怪生物,幻象越是甜美,投射越是扭曲。   十八岁的大学女孩,接完一通电话后,离开了寝室。从此,她在网上的头像再也没亮起过。她的尸体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旅店被发现,衣物凌乱,颈部有指甲的印痕。   她只是去见了一个在微信上聊天很久的男生。她看过他所有的朋友圈,照片里的他,打球,骑车,充满阳光。他发给她的语音,慵懒里有温暖的磁性。她看到他的这一面,却不是她生前看到的最后一面。   你会因为幻象,而爱上一个陌生人吗?   第1节   搞定了这起杀人案,孙小圣可算是旗开得胜,在院里走路都像滑翔一样。老薛不在,他能够临危受命独挑大梁,简直就是完成了从一个基层小屌丝到中层领导干部的华丽转身。小圣以前老爱研究那些成功人士是怎么崛起的,发现他们早年都会经历一些困苦岁月,但同时也又会被某个绝无仅有的机遇眷顾,比如灵光乍现解决了什么疑难事件啊、平地走路遇上了什么对上眼儿的贵人啊、时来运转拿到了什么奖项啊。他孙小圣也在天时地利人和中迎来了这一步。这起案子可不一般,横跨体育圈、文娱圈、商业圈,满屏皆是爆点,再加上扑朔迷离内幕诸多,古城的记者们跟狂欢一样跟风报道。孙小圣更是人气暴涨,四处飘香,随随便便开了一个认证微博,一夜之间竟然多出好几千粉丝,而且多半是那种二次元软妹,动不动就“蜀黍”“葛格”地向他咨询问题,什么女子防身术,天生犯罪人的十八种表现,怎样在车厢里预防色狼变态,等等。小圣原先多么与世隔绝的一个人,现在回评论回得手都快成腱鞘炎了。   这期间有个叫“夜云”的粉丝很是与众不同。其他人看似提问实则撩骚,搞得小圣不堪其扰,但这个夜云好像是个很害羞的人,总是给小圣发私信,多半都是些轻描淡写的问候,有时还是一些提醒他天冷加衣的嘱咐,仿佛走的是温情路线。小圣一开始并不感冒,也不知道回应什么,多数是敷衍几句。没想到这姑娘天天如此,倒令小圣有些好奇,于是点开她头像看了看,发现她长得还算耐看,职业也很暖人,是个幼师,成天发一些跟孩子玩闹的照片。晨光中,夕阳下,一个姑娘在花丛中陪着孩童们嬉戏,这是多少人梦中的场景啊。小圣对夜云的印象陡然升华,每天都忍不住跟她多聊几句。   最近两天夜云的情绪有点儿波动,小圣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她的电脑坏了,总死机,自己也不会修。小圣虽然对电脑不甚精通,但还是出了几个像模像样的主意,比如说把内存条紧紧呀,换个系统试试呀,更新下显卡驱动呀,但都被夜云一一否决。她理由很简单:我不会。   小圣想,也正常。电脑对于女孩儿来说完全就是消耗品,会个冷启动简直都算能手了。   而且要是一个姑娘捋胳膊挽袖子把电脑大卸八块,拆机卸机牵引导线,又噼里啪啦地下载程序测试硬盘,画风就会变得很古怪啊。   这天小圣值班,晚上时他们接来一个逃犯,带回来正要给做笔录,发现讯问室里刘洵正带着自己队员给别人做笔录。另外一个讯问室也有同事正在办公,三队只能押着逃犯去备用讯问室,结果发现备用室正在装修,里面空无一物,比小圣的脸还干净呢。   王木一跟小圣说,二队应该快完事了,就等着食堂开饭,吃完饭把人送去看守所了。孙小圣硬着头皮去找刘洵,问他能不能先把人带出来,让三队先用。刘洵正在讯问室里犯困,叼着根烟强打精神,一听说孙小圣来轰人,走到门框里说:“我们这儿挪不开啊。别说我们没吃饭呢,嫌疑人也没吃呢。”   孙小圣说:“你们不会去路上吃。”   刘洵扶了扶眼镜,“路上吃出什么毛病就不好了吧?”   孙小圣看了看表,有点儿急躁,“那我这儿怎么办啊?都有时限的啊。”   刘洵看看头顶看看地板,愣是没言语。   小圣一想:嘿,前几天刚救你于水火之中,今儿就给我来一过河拆桥啊。   刘洵也想:怎么着,你之前破案是给我个人破的?弄得我今后还得唯你是从?   俩人就这么僵在门口,跟互相默哀似的,半天谁也不让步。   最后孙小圣点了点头,“行。”   小圣转身就走,刘洵还不忘拱手相送,“孙队慢走。”   小圣去找了王艺花,让她下凡降妖。没想到王艺花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煞有介事,竟然说:“哦,那我和附近派出所联系一下,你们借用人家的讯问室一下。咱们这儿装修呢,克服一下。”   孙小圣一听头都大了,气血上涌,接下来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王队,那就辛苦您了。哦对了,您刚来可能还不知道,咱们讯问室里有烟雾报警器,最好别让人在里头抽烟。”   王艺花声音直接提高八度:“刘洵在讯问室抽烟?”   “是啊,抽得屋里跟仙境似的。对了,回头要是烟雾报警器响了,督察直接问候咱们队。”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艺花那头已经火冒三丈。做人难,做女人难,做女领导更是难上加难。尤其是警队里的女领导,就必须要把内心的慈悲和感性排出体外,否则根本难以立足。王艺花初来乍到,正是树立威信的时候,不管孙小圣是随口抱怨还是有意检举,都不能敷衍了事。更何况刘洵还是自己从原单位带过来的人,要是坐视不管八成就得被唾沫淹死。于是王艺花亲自下楼,咚咚咚地踩着八厘米的高跟鞋,气势汹汹地朝讯问室杀过去了。   等到孙小圣他们深夜办完案归队,刘洵和他的队员们已经吞了一个全队通报批评,正在办公室里怨声载道地写检查。刘洵恨死了孙小圣,自己带着兄弟们休息日加班,却因为芝麻粒儿大的事被上纲上线,憋足了劲要跟孙小圣理论。孙小圣却早把这事抛到脑后了,本来低调点儿,悄声回宿舍,这一宿也就过去了,他却非带着三队人叽叽喳喳地从办公楼穿过去,一路高歌猛进,直到把刘洵和他的队员们都引了出来。   刘洵阴着脸,在楼道惨白的灯光下有点儿像丧尸。孙小圣被吓了一跳,问他为何如此怨念。刘洵咬着牙问他:“你什么意思呀?”   孙小圣不知所云,“什么什么意思?你加班加糊涂了吧,跟这儿胡说八道。”   紧随刘洵的是二队的大明二明。这俩人也是后分过来的,孙小圣至今都叫不出全名,只记得俩人名字里都带“明”字,大家为了区分就根据高矮给他们取了这俩外号。刘洵手下还有一个人,大名叫白世亓,看上去像一团行走的乌云,同事们都习惯叫他白胖子。   大明是个马屁精,迫不及待地挺刘洵,问孙小圣:“你别装糊涂,都是一个支队的,你犯得着吗?我们挨了通报你能领钱?”   灿灿和苏玉甫等人一想坏了,这事不好收场了,眼睛都朝天花板看。   孙小圣却不以为意,他还真没觉得通报批评是什么大事,他可是个被关过禁闭的人。曾经沧海难为水嘛。   “哟,刘队,别在意,我也就是和花姐聊天时随口说的,我也没说什么嘛,我就是怕咱们队回头被督察了,花姐难做。”孙小圣半笑不笑地看着他。   刘洵看着孙小圣,眼镜片反光,更像电影里的大反派了。   白胖子岁数虽然不太大,但入行就是刑警,再加上是郊区人,一说话总带有股城乡接合部的匪气,“你少跟我们这儿耍贫嘴!不就是你没占上讯问室嘛,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是不是站着撒尿的?”   孙小圣大惊失色,“你还敢提站着撒尿的事?我怎么听说你去年坐着撒了一个月。”   白胖子大怒,扯脖子叫唤:“我他妈那是痛风!”   白胖子一拳打在后面墙上的宣传栏上。宣传栏正中挂着的警徽应声而落,砸得他大叫。白胖子身后的二明急忙捡起警徽抱在怀里,孙小圣回头朝灿灿他们捂嘴笑。   黑咪出来打圆场,“可能真是误会,小圣找花姐时我在呢,他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心提醒,不是针对谁。”黑咪有点儿理屈词穷。他实在找不出能有什么话来替孙小圣开脱了,于是说了两句连自己都不信的废话。   “成天跟这儿人五人六,不就带个队嘛,要不是李出阳不在,能轮到你?”大明最爱说实话了。   孙小圣瞪着他,“你说什么呢你?李出阳是你亲爹?”   白胖子不顾手臂疼痛,捋袖子就要抽孙小圣,“是你亲爷爷!”   黑咪、樊小超、灿灿和大明等人都上去拉架,苏玉甫在一边冷笑,“李出阳还得在大理打喷嚏呢,这么一会儿隔老远就儿孙满堂了。”   孙小圣指着刘洵说:“好好管管你手底下的人。你们业务不行,人品再败坏,咱们支队的声誉可就真毁了。”   刘洵目光如炬,上前几步,被白胖子扯住。白胖子可能真怕他干出什么出格事。刘洵的表情太吓人了,经验丰富的白胖子只在杀人犯脸上见过这种神色。   大明一边拉刘洵一边冲孙小圣嚷嚷:“你们三队牛,没你们破不了的案,没你们就天下大乱了,行吧!”   孙小圣刚要还嘴,就听楼梯上传来一声大喝:“干什么呢这是!”   大家一看,花姐正和一个老同事从楼梯上走下来。   那老同事大家都认识,叫赵大峰,是老刑警,原先还在三队待过,后来去了二队。这老家伙平常话不多,穿着也邋遢,只管盯内勤,没事爱盘个手串玩个核桃,属于大事不参与小事就闪人的类型。显然这回是他把王艺花叫下来的。   赵大峰走到楼梯中部就停住,王艺花雷厉风行地下来,站到人群中央,瞪着孙小圣和刘洵问怎么回事。二明还抱着警徽,吓得只好一手把警徽按到宣传栏原来的位置,做扶墙状。   孙小圣挤出笑容,“没什么王队,正好和刘队碰上,就瞎聊几句,说到兴头儿上声音就大了些。”说着他还扭头瞪了楼梯上抽烟的赵大峰一眼。   赵大峰在烟雾中微眯双眼,活脱儿一个正在享受大戏的老票友。   刘洵从孙小圣脸上移开目光,梗着脖子不说话。王艺花走到姿势古怪的二明面前问:“你干吗呢这是?给我站好了!”   二明慢吞吞地把足有井盖大小的警徽抱进怀里,低头认罪。   “还抄家伙了是不是?举着警徽打警察,真是太有深意了!”花姐从二明手中抢过警徽,警徽太沉,她只能端在身前。花姐年轻时模样俊俏,个子虽然矮些,但凭着能歌善舞被特招进了警官合唱团,如今身材垮了,小肚子也套上了游泳圈,大家清晰地看见她肚子被警徽顶得一颤,仿佛都出涟漪了。   花姐不再听任何解释,命令大家即刻散去,最后一个离开的负责连夜把警徽安好。孙小圣第一个脚底抹油,他还得回去给夜云回私信呢,再晚人家姑娘就要钻被窝了。在跑出办公楼的一瞬间,他清晰地听见刘洵说了句:“可恶。”小圣理都没理,这种没内涵的骂人话也往外冒,刘洵真是很没城府。孙小圣忽然忧虑起这个没头脑又低情商的关系户的前途来。   那晚白胖子最后一名,被罚安警徽。于是二队人又帮他一起忙活到后半宿。用黑咪的话说,这又是一笔血债。   第2节   夜云的电脑彻底瘫了,夜云的心情也如她的电脑一般,进入宕机状态。   夜云告诉小圣,因为自己的工作比较单一,就是在幼儿园哄哄孩子,所以也没什么复杂的社交,成天基本上就是家庭和单位两点一线,到了晚上基本就足不出户了。小圣想,真是好姑娘,连夜生活都没有。他一介屌丝还没事去个酒吧灌两泡猫尿呢,夜云这么漂亮,真算是冰清玉洁了。夜云说,其实这与她家庭环境有关,她父母皆是老师,打小就对她严加管教,都管得她快自闭症了,所以她从来就很害怕公共场所。能让她获得慰藉的有三样东西,一是幼儿园里面孩子的童真,二是晚上能够用电脑写写文字,三就是遇到了孙小圣,可以和他酣畅淋漓地谈笑。   要搁别人身上,孙小圣绝对嗤之为装逼。但不知为什么,夜云却让他有深深的代入感。他简直觉得自己已经住进夜云的心里了。她的心房暖洋洋,烘得孙小圣好欢畅。小圣举着手机嘿嘿傻笑,夜云发来信息说:“所以电脑一坏,我生存的食物链就断掉啦。”   小圣说:“那你送去修啊。”   夜云说:“搬不动。”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小圣手指停了一下,继续发道:“找人来修?”   夜云说:“那就你吧。”   孙小圣手机差点儿从上铺掉下去。他脑中蹦出千万个问题:我真能去?你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是坏人?不怕我另有所图……最后这些问题全堵在指尖,化成了一句极为有责任感的酷话:“好的,把地址发给我。”   夜云很快发来地址,孙小圣这才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自己对电脑压根儿一窍不通呢。自己都把办公室电脑弄坏三台了,上回信息通信处那姑娘都跟自己急了,说他是破坏王。但他转念一想,算了,不管怎样都要去试试,姑娘如此信任自己,只要他作风正派不存邪念,说不定会感化好那台破电脑呢。   小圣的微博里曾经发过自己的几张照片,夜云说很喜欢他穿过的一身黄色衣服,让他穿着那身过来相见。小圣挺为难,那件黄色帽衫是网上买的,结果到手一看有色差,太鲜亮了,跟环卫工的荧光背心儿似的。夜云却说她喜欢这种颜色,小圣不敢恭维,心想您是属腻虫的吧?【注:腻虫,即蚜虫,习性喜光。】   第二天孙小圣休息,穿上那件黄帽衫就开赴夜云的住处。夜云家住在古城南部某小区,据说这个小区是教育局的宿舍,虽然都是老旧楼房,但格局甚好,小区院内也有相当大的院落,里面亭台花圃铺设得很是人性化,虽说不如之前岳爽的小区,但也精致小巧别有风情。孙小圣踩着幸福的节奏进入小区大门,先看到一群着统一服饰的大妈们在花坛前面跳广场舞。这已经是见怪不怪的场景,孙小圣却仍然看得有滋有味。大妈们虽然满头银丝身材肥硕,但教育系统退休的人跳起舞来仿佛别有风韵呢。   小圣想到此处,拍拍自己的头,想:过了过了,再爱屋及乌也不能如此违心。   孙小圣的手还没从脑瓜儿顶落下来,就听脚下啪地发出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爆裂开来。小圣被应激反应弹射到广场舞人群里,大妈们也乱作一团。一个鬈发大妈佯装镇定,推着他问:“小伙子,你打火机掉地上爆炸了吧?”   孙小圣一摸兜,发现烟和火机完好如初。还没等他弄明白,就听头顶上传来银铃般动听的三个字:“孙小圣!”   小圣一抬头,只觉右脖颈子嘎巴一下格外惨痛。小圣心想:完蛋,落枕犯了!   他落枕是老毛病了,自从有一次蹲点儿持久不动就种下了病根,变成了他浑身上下最不可控的风险,隔三岔五就会发作发作。但今日情况特殊,他也顾不得叽叽歪歪了,像革命战士一样坚挺着,发现正是夜云在五楼的窗户边冲他招手。小圣明白怎么回事了,她从楼上扔下来一个摔炮。摔炮就是种一摔就炸的小爆竹,没什么杀伤力,却能把人吓个半死。夜云估计是在楼上闲得慌,拿他解闷呢。孙小圣在大妈们的一片抱怨声中绕到楼另外一侧的单元门处,边走边僵脖笑着,“调皮。真是调皮。”   孙小圣百般调整姿势却仍旧无法缓解病痛,正纠结着,夜云又发来信息催他快上来。小圣想,她还真是不错,既不认生又不摆谱儿,甚至还有几分乖张。黄蓉第一次碰见郭靖就是扮成小叫花子眉目传情,夜云也这路子,可见都是具有传奇性。孙小圣曾经设想了千万次与夜云相见的场面,各种温馨各种罗曼蒂克,什么悬着下弦月的沙滩、高耸入云的旋转餐厅、一地可爱小动物的牧场,都那么地贴合小圣的诉求和夜云的气质。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夜云直接给了他一个最正统的机会,那就是她的家。她这是想考验他啊,他就更要心无旁骛地去修电脑了。   这会儿忽然刮起大风,甚至还有点儿沙尘暴的意思,一股一股的黄土往门洞里灌,好像连老天爷都催着他赶紧上楼赴约。孙小圣不再跟脖子较劲了,心想这也是拜夜云所赐,她应该会理解,说不定还会心怀内疚地替他呵护疗伤呢。于是小圣任凭脖子僵着,小心翼翼地上了楼梯,一路哼歌,精神上俨然已经被治愈了。这座楼虽然内部挺干净,但一看就挺悠久,只有六层,而且没有电梯。孙小圣爬得飞快,丝毫没注意自己已经满头大汗。他在夜云家门口缓缓停住,调整呼吸,抬手擦汗,想了一下,又把帽衫里的秋衣使劲儿往裤腰带里掖,没把好尺度,右脖颈儿又传来一阵痉挛。   “啊!”他终于像没经受住拷打的钢铁之躯一样惨叫起来。   然后他竟然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3节   孙小圣是被几滴水激醒的。他跟宿醉一样,完全断片了。睁眼看去,四周是斑驳的砖墙,破旧的顶棚像老太太流着口水的嘴,不停往下漏雨点。孙小圣吓得一下跳起来,抻了脖子,形状扭曲,痛苦哀嚎。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被绑架了,但却没有看到劫匪,自己行动也自由,不像是被束缚了。再一摸兜,手机和钱包都没了,连公交卡都无影无踪,兜里只剩下一团破纸巾。小圣这才依稀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的片段,又是困惑又是沮丧:不会吧,这算啥?人都没见到,恐怕连仙人跳都够不上资格吧?这是赤裸裸的抢劫啊。   真是丢人丢到南极洲。孙小圣在这间破屋子里羞得直捂脸。   这会儿他才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伸手一摸,肿了一个大包。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当时正是这样挨了一闷棍才失去意识的,这恐怕还是团伙作案,蓄谋已久。可是他怎么也不相信夜云会是这样的人,尤其想到她说的那些俏皮不失温情的话,那张文静又带有灵气的脸,他真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崩塌了。这个世界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好好运转了?   孙小圣走出这间破屋的门,看到周围是一片废墟。他还真知道这是哪里。几个月前他曾经和老薛来这里出警,当时这个自然村已经进入动迁程序,多半的居民都搬走了,后来一个姓耿的老头儿伙同自己老板把自己儿子的前女友杀了,尸体在厨房里被浇油燃烧,小圣他们还是从排风扇上找到线索破的案。小圣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赶紧从外面打量这间瓦房,发现还好并不是当时的焚尸房。但这间瓦房孤立在狼藉的废墟中,恐怖指数也不低,是个拍恐怖片的绝佳外景地,而且还是那种光靠阴风鬼火、凶宅坟地来吓人的国产恐怖片。   这帮抢劫的真是不按套路出牌,你抢就抢吧,还把人打晕;打晕就打晕吧,还非把人扔到这么个荒郊野岭。为孙小圣那可怜的百八十块钱也是拼了。但小圣转念一想,也许这是犯罪的新套路。先是用社交软件诱人上钩,然后把人约到方便的场所实施暴力,最后再把受害人转移到荒无人烟的地方,不留痕迹,不露声色。想必那栋小区的住宅也是劫匪临时租住的,现在已经人去楼空了。这骗局虽然笨拙俗套,甚至有点儿脱了裤子放屁,但貌似还是经过周密计划的,孙小圣觉得自己被劫还真不太冤。   孙小圣想罢很是后怕,赶紧看看身后有无异样,要是失了身那就真有点儿冤了。   小圣财物俱无,看天色已经到傍晚了,再不回市里就要喂狼了。他一路苦哈哈地步行到了高速路边,拦了三辆车才有一辆空载的货车停了下来。他跟司机师傅说自己回市里,到了地方可以给钱。师傅一听他是本地口音,再加上去的地方不偏僻,就问:“你具体去哪儿?”   孙小圣说:“古城分局刑侦支队。”   师傅说:“你是警察?”   孙小圣说:“啊,是啊……”然后又醒过味儿来,马上缩脖,“哦哦,我不是警察。”动作一大,脖子又疼得他龇牙。   师傅一脸狐疑,让他坐到了货车车斗里。   这一路把孙小圣冻得差点儿在车斗里跑圈儿。到了刑侦支队时他脸都被风吹歪了,打着哆嗦到值班室给住在宿舍的王木一打电话。王木一在电话里大叫:“小圣哥,你去哪儿啦,我们找你找了一下午!”   “你先出来下,帮我付一下车钱。”孙小圣躲避着身后司机审视的目光,使劲儿压低声音。   “我们在金融街吃饭呢,你快点儿过来。”   孙小圣无奈管门口传达室大老爷借了一百块钱,将就着打车又来到金融街。王木一他们租了个包间,正在里面推杯换盏。孙小圣推门一看,三队人除了李出阳和薛队就差他了,不明就里地问:“你们这是干吗呢?”   黑咪蹿上去,笑吟吟道:“跟你说个好消息……你先猜猜吧,猜猜!”   大家明显酒过三巡,都跳着闹着让他猜。孙小圣面无表情,“你要生二胎了?”   “不是,那样的话就提前让你准备份子了。再猜!”   孙小圣心烦意乱地坐下,满脑子还是这一天的见鬼经历。“我猜不着。”   灿灿坐到小圣身边,“电视台把曲盈欢杀人案播了。杜局说这案子破得特别漂亮,年底要给咱们队申报集体三等功!”   孙小圣霍地站起来,一脸官司烟消云散,“真的?”   “我骗你干吗啊。这案子影响力特大,尹哲谦又火了一把,电视台都开始制作他的特辑了。”   孙小圣脑子飞快运转:老薛住院,李出阳不在,自己带队,现在破了大案,功奖在即,完全步步高升的节奏啊。命运打碎了他爱情的泡沫,却抛给了他一个事业的铁球。他这下子完全有理由重振雄风了!   孙小圣抑住满腹的笑意,挥手问黑咪等人:“刘洵那边什么动向?”   “气蒙了。”樊小超笑得眼镜都拱到脑门儿上了。   孙小圣抄起桌上一杯白酒,竟然咕噜咕噜全灌了进去,然后他一撂杯子,气宇轩昂,“今天这顿,我请!”   他已经不记得兜里只剩二十八块钱了。   于是一群人开始手舞足蹈。三队年轻人多,平时逮着机会就聚:破了案子要庆祝,赢了乒乓球比赛要庆祝,连得了卫生红旗也要庆祝。以前薛队在的时候大家还有个尺度,现在老薛在外养病,这帮人就撒了欢儿,彻底无法无天了。小圣带着大家从傍晚欢腾到凌晨,然后一伙子人出了包房不分男女勾肩搭背着,又琢磨去哪儿唱歌。   结账时孙小圣才发现兜里的二十八块钱,如果把它们交给服务员,人家绝对会微笑致意然后从容不迫地报警。小圣烦乱,晕晕乎乎地叫灿灿帮忙解围。灿灿正想着怎么脱身回家看孩子,于是跟小圣商量着只要放她走她就帮忙结账。孙小圣头走着梅花桩,上前圈住灿灿脖子,“那就……干脆不结了。”   灿灿没喝多少,头脑还算清醒,扯着孙小圣耳朵,“你小心人家报警!”   “那就让警察来抓我。反正你不能走。”小圣都对眼儿了,看见自己喷出的酒气慢慢升了空。   樊小超等人上前把孙小圣浑身上下搜一遍,发现连张整钱都没有,大呼上当,一边骂街一边替他凑钱。灿灿不让,非要自己请,然后借口开溜,大家自然是不干,一群人正你推我搡地揪扯,就听不远处有个声音不太友好地飘过来了:“呦嗬,你们还真在这儿。”   大伙儿一看,竟然是刘洵,身后还跟着他那群小喽啰。黑咪还傻呵呵地上去招呼:“嘿,怎么着,你们也来这儿吃饭?”   灿灿一想不对,今天二队值班。再一看刘洵,已经走到他们中间了。刘洵一过来,气氛登时就变了。从一种杀气腾腾变成了另一种杀气腾腾。   孙小圣喝得俩眼直散光,颤悠悠地上前打量刘洵,然后扯着脖子朝服务员大喊:“我说不结账了吗?真报警了你们?”   服务员缩在一边摇头。孙小圣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但犯贱的本能依旧如初,“怎么的刘队,知道我们立功了,特意赶过来祝贺?”   刘洵皮笑肉不笑地说:“对,我来这儿有两件事。第一就是要送上我最真挚的祝贺,第二就是要请你跟我回去,有件事希望你配合我调查一下。”   黑咪等人愣住,孙小圣咯咯笑起来。他笑得太有节奏了,要是有人把这笑声录下来,绝对能给广场舞大妈当鼓点。他笑完又有点儿缺氧,撑着王木一肩膀喘气,“我明白了,是不是你们又遇到了什么疑难案件,找我们回去帮着研究?你瞅瞅你瞅瞅,人怕出名猪怕壮,虽说拿到手的是功奖,但其实还是工作量啊。”   刘洵说:“没有别人,就是你。”   孙小圣胡乱比画,“那可不行,我这帮兄弟姐妹可至关重要。我要是只螃蟹,他们就是我的俩钳子,我要是只蜈蚣他们就是我的小脚,我要是……”   王木一拍他脸,“你想得美,加班我可不去。还是你自己去吧。”   苏玉甫看着樊小超,俩人飞快达成一致,“就是就是,你去啊,我们可不去,跟你好事没有,结个账都没钱,这事倒让我们摊上了。”   “你看见没,他们不去,我也不去。福尔摩斯少了华生也是徒有虚名。”孙小圣都快吟诗了。   刘洵身后的大明见不得队长被调戏,噌噌上前几步,“孙小圣,你给我听好了,今天南城的龙禧园小区发生一起坠楼案,死者名叫朱雪,经初步调查,这件案子和你有关,请你现在跟我归队配合调查。”   灿灿和黑咪等人面面相觑,有点儿明白又全都糊涂了。孙小圣却仍然一副事不关己,“什么猪血鸭血的,我不认识!神经病。”   刘洵死死盯着他,又瞥了眼身边的白胖子等人,“抓起来。”   在大家还没有领会这三个字的含义时,白胖子伙同大明已经张牙舞爪地朝孙小圣去了。孙小圣迷迷瞪瞪地以为要挨打,下意识就往后退,身边的王木一暴露在白胖子身前,白胖子扒拉王木一,一只手已经铁钩一样钩住孙小圣脖领子,王木一领悟到严重性,顺势抓起白胖子的右胳膊,然后快速转体躬身弯腰,在所有人没有看清任何细节之前,白胖子已经远远飞了出去!   白胖子应声摔地,众人像集体下巴脱臼一样,张着嘴半天回不来神。   王木一,古城体校散打系毕业,曾经打遍全省无敌手。变身之前,她是一句整话都说不出的软妹子,变身之后战斗力爆表,堪称刑侦支队有史以来人格最分裂的侦查员。   刘洵大吼:“疯了吗?这是在办案,你们要干什么?喝了点儿酒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吧!”   王木一也并非故意为之,只不过酒劲儿一上来有点儿没绷住,现在回过神来自然是大惊失色。灿灿和黑咪赶紧护住她,生怕她技能冷却之后再误伤几个。樊小超一脸的阴谋论,眼镜晃着刘洵,“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孙小圣和那个什么朱雪的死有关?你要传唤他?”   刘洵简单看了眼樊小超,又扫扫另外三队的人,“从现在开始,依照办案程序规定,我不会回答你们有关这起案件的任何问题。”然后他又重新发号施令:“把孙小圣带走。”   在这个倒霉日子的最后,孙小圣就真的被警察抓走了。   第4节   翌日是中秋节,但三队人可是一点儿都喜庆不起来。早上八点三十分,这帮人全部候在花姐办公室,一是希望了解一下孙小圣涉案的情况,二是为昨晚误伤白胖子请罪。据说白胖子当时没事,但过了一晚上后背已经出现血肿,高低肩不说,手臂活动只能以肘部为轴,像个劣质的充气娃娃。黑咪听说花姐已经亲自去讯问室督办案件了,所以三队人决定还不如采取主动,先争取个好态度。都说花姐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那他们干脆就以柔克刚一把,也顺便替孙小圣说几句好话。鬼都知道孙小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要是能犯案,那简直是侮辱了全天下的凶手。   半小时后,王艺花忽然归朝。她显然是没有预见到自己屋里已经聚集了这么一批负荆请罪的人,否则一定会把自己草窝一样的头发整理下,把满脸散着怪味儿的黄汁儿提前清理干净。后面跟着的刘洵和大明见到此状,赶忙跑到办公桌前拿来了纸巾抽,火急火燎地给上司挽救形象。   后来大家才知道,花姐刚才亲自去讯问孙小圣,结果没说两句,孙小圣大嘴一张,吐了花姐一头。   花姐当场崩溃,捂着脑袋夺门而逃,见着这帮替小圣求情的人当然没好气。花姐草草擦拭了脸和头发,口红蹭歪了一大片,有点儿像刚刚生吃了什么动物。她说:“你们什么也不要说了,昨天晚上你们的反应我理解,但是这件案子现在很敏感,死者的家属闹得非常凶,从各种证据来看,孙小圣极有可能是唯一的作案人。昨天你们打伤白世亓的事我可以暂时不追究,但是从现在开始三队人于情于理都不能再过问这个案子。你们现在就都给我回屋备勤,今天你们值班,不许再出一点儿乱子,否则我就直接上报市局。”   黑咪显然就听进去一半,特不解地问:“孙小圣是唯一作案人?这怎么可能?您是说怀疑他杀了朱雪?”   樊小超甚至乐了出来,“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   花姐显然不想饶舌,瞪了黑咪等人一眼,又冲刘洵说:“这儿交给你了,我去换衣服。”   花姐经过这一席训话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职场高冷,大步流星地踏出门外,尽管口红还是歪的,身上还散发着怪味儿。刘洵和大明拦住一干要追出去的人,淡淡说道:“别追了,这案子最终还是要交给市局刑警,你们跟她说也没用。”   黑咪一把推开刘洵,指着他鼻子说:“你少跟这儿假惺惺。孙小圣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平常连只蚊子都拍不死,踩个蚂蚁都能崴脚,你现在认定他杀人?你好好破案了吗?”   大明要嚷嚷,刘洵抬手让他住嘴,然后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正因为我好好破案了,才有现在这个结果。会破案的可不止你们三队。”   王木一说:“那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凶手?”   大明当即喝道:“都说了,不能跟你们透露案情!回避,不懂?”   相比大明的声嘶力竭,刘洵的情绪倒是相当稳定,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回答了王木一的质疑:“这个朱雪是孙小圣通过手机社交软件认识的,昨天一早孙小圣应邀去朱雪家,然后两人在她家发生争执,随后朱雪坠楼身亡。朱雪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孙小圣在朱雪家留下的足迹和指纹,以及朱雪坠楼时楼下的旁观者都能证明这些事实。”   他把本来吵得跟蛤蟆坑一样的房间给说清静了。三队人面面相觑,都各自有话又不知如何开口。刘洵冷笑,“这些证据,够吗?”   樊小超找了一个万能的理由:“证据也是能够伪造的,万一是有人故意陷害呢?”   刘洵看着樊小超,强势的眼神几乎要把樊小超眼镜片击爆。樊小超步步后退,气短。   “当时在楼下跳舞的大妈有十几人,我们挑了三个人做辨认,每一个人都认出在朱雪坠楼后,扒着窗户往下看的就是孙小圣。你的意思是,广场舞大妈集体谋害孙小圣?”   “孙小圣认了?”灿灿问。   “他没有认,他酒还没完全醒呢,昨晚上在讯问室折腾一宿。你我都是侦查员,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们应该能够预设。希望你们的理智能够战胜情感。”   刘洵的话掷地有声,客观公允,不偏毫厘,把灿灿等人逼得没话。刘洵耸耸肩,“今天下午这起案子就要移交市局。如果你们还有任何质疑的话可以跟他们说,当然,如果汇报案情的会议你们有机会参加的话。”   刘洵和大明走了出去,留下一扇半开的门。三队的所有人像经受了一场万人唾骂的批斗,全瘫在沙发上缓神。尽管他们都不相信孙小圣害死朱雪,都猜测肯定是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但现在局势好像已经无法扭转。成也小圣败也小圣,当下之际,似乎也只能把孙小圣交给命运了。   黑咪有点儿不甘心,“要不,咱们去找老薛?”   半天没言语的苏玉甫不同意,“你省省吧,他现在可能还不如咱们清醒呢。你让一个浑身插着管子的人帮孙小圣洗脱罪名?别回头他一口气上不来,再挂在孙小圣前头。”   王木一绝望地仰在沙发上看着手机,朋友圈里各种晒恩爱晒爱犬晒美食,她却什么也看不进去。直到她看到了两张晒蓝天的照片,人就像提线木偶一般,腾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起来。   “哎哎哎哎,你们快看朋友圈!”   大家一脸诧异,来不及问,都啪啪地划开手机照做。十几秒后三队的残余队员们互相对视,眼神都透着一股只有自己人才能看懂的微妙。   李出阳回来了。   第5节   机场门口,李出阳戴着墨镜嚼着口香糖,一边拉着箱子一边看手机,盘算着剩余这两天年假怎么过。当初他歇假其实也是临时起意。那时候他跟三队其他队员们刚办完一起案子,晚上回到单位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灿灿于是叫了两个全家桶,一伙子人跟灾民似的在办公室等着开饭。李出阳当时回宿舍换衣服,二十分钟的工夫,餐已经到了,李出阳回到办公室时孙小圣正在和苏玉甫抢鸡翅。出阳往自己椅子上一坐,忽然觉得屁股发凉,起来一看下面竟然是好几袋爆裂了的番茄酱。孙小圣好像被点了笑穴,指着出阳屁股大声说:“哈哈哈哈,李出阳来例假了!”   要搁以往还好,出阳的脾气多少也被孙小圣磨平了些,但那天出阳换的牛仔裤偏偏还就是新买的Balmain(巴尔曼),一洗就废的那种。出阳强压怒火,阴着脸问这番茄酱是谁放的。一伙子人遥指孙小圣,孙小圣仍旧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还没脸没皮地跟他逗闷子。   “我说阳哥,下回姨妈巾选带护翼的。吸收好是次要,主要是防侧漏!”   李出阳把那几袋番茄酱扔了孙小圣一脸,还好老薛拦得及时,否则两人准定大打出手。出阳饭也没吃,回到宿舍生了一宿闷气,第二天直接请了年假,下午就坐到了飞往大理的航班上。   现在虽然已经玩完归来,但假还没休满,出阳开始认真考虑一个问题,他想调一个探组。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全是拜那个坏事篓子孙小圣所赐。虽然孙小圣和他师出同门,但这家伙的行为作风已经让他忍无可忍,以至于一看见这家伙,出阳都有一股上顿饭吃了地沟油的感觉。出阳在大理游山玩水,心灵得到净化,思维上的弯儿也被捋顺许多。他想,这种逃离不是长久之计。再美好的差事,跟不对路子的人一起干也成了狼狈为奸;再强大的心理素质,也敌不过一个随时发作并且愈演愈烈的神经病体质。出阳顿悟之后决定,一定要在归队之后提出调组申请,此事刻不容缓。   出阳刚上出租车,三队办公室就给他打来电话。接起来,是灿灿的声音。灿灿声音吞吞吐吐,声音后面还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出阳问到底什么事,灿灿仿佛被人掐了一下,边呻吟边说:“是薛队住院了,你来趟队里,咱们商量一下去看他的事。”   灿灿等人当然又将老薛的病情夸张了一番,说得就跟老薛要和出阳就此诀别似的。李出阳当然火速往队里赶,在楼下恰好碰见往外走的赵大峰。赵大峰眯缝着眼朝出阳点了下头,然后有点儿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呦嗬!你赶紧的吧,估计到了下午就见不着人了。”   李出阳吓坏了,心想:什么情况啊,都弥留之际了?赶忙追问,赵大峰却又摆摆手,躲债似的迈着小碎步走出了院门。出阳知道此人也是奇葩一枚,于是扭头又赶紧朝楼上跑。等他满头大汗跑到办公室时,三队的老弱病残们正围着拼起来的办公桌吃午饭呢。   黑咪把刚塞进嘴里的卤蛋拿出来,嘴形却还是个蛋的形状。王木一惊呼:“阳哥,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李出阳体力透支,把拉杆箱往墙边一推,喘着粗气说:“你们还有闲心吃饭?我刚才听赵大峰说什么就一下午啦?”   樊小超拿勺子指着外面,“你都知道啦?”   李出阳一听像真的,话都跟不上脑子了:“怎么回事啊他出什么事啦?”   一伙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王木一拉着出阳坐下。出阳说:“我不坐!赶紧过去看看吧!”然后就要开门。   黑咪百感交集,心想患难时刻真是见真情啊,孙小圣即使真是死在这上头也泉下有知了。他赶紧说:“咱们先商量,现在不让咱们见人。”   “在ICU(重症监护治疗病房)呢?他这什么病啊,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李出阳开始团团转。   大家秒懂,他是问老薛呢,看来还是没搭对筋。一伙人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大姐大灿灿道出了实情,想叫李出阳救他的克星孙小圣于水火之中。这当口儿,要是高冷智慧男神李出阳再不出手的话,几个小时之后孙小圣刑事传唤到时间,估计就要被押走刑拘了。   但是不出大家所料,李出阳耐着性子听完,像被骗进传销团伙一般勃然大怒,“你们有病吧你们?他出事,你们把我忽悠过来有用吗?他自己上外面惹祸被抓了,我能怎么办?”   黑咪也不知道怎么劝了,“他肯定是被冤枉的,你想想他什么人啊,好端端的他怎么可能逼得网友跳楼?”   “我怎么知道,万一是精虫上脑要强奸人家呢?你们去找抓他的人说!跟我说有什么用,真够逗的。”李出阳跑到墙脚去检查拉杆箱,刚才上楼跑得急,好像轱辘蹭坏了。   王木一在后面毕恭毕敬,“这怎么可能呢?他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儿啊。这搁谁谁也不信呀。”   大家都赔笑,齐声说“是是是”,再一看,李出阳已经坐到椅子上玩手机了。他说:“要是被冤枉的,怎么可能还传唤他?肯定是有证据,人家二队也不可能办冤假错案。再说了,王艺花不是已经禁止咱们介入了吗,你们这么玩儿不是自己找病吗。”   黑咪瞅了一眼靠在墙脚的苏玉甫。苏玉甫细声细气:“我们是把刘洵和花姐惹毛了,所以不让我们过去,你去试试看,万一能见到孙小圣呢,他八成也酒醒了,你问问他当时的情况,看看有没有什么疑点。”   “我不去。他这个人本身就是疑点。”李出阳归拢东西起身要走。   灿灿只能亮出撒手锏,“那我们只能去找老薛了。老薛做完手术也歇了两天了,下床估计不成问题。”   这招勉强奏效,出阳被一伙人拖着来到办案区。墙角处,黑咪给出阳指了指小圣所在的讯问室,然后双手猛地一推,出阳就出现在走廊里了。李出阳一脸怨气地扭头看了看他们,像看一群为了家族利益逼他去相亲的三姑六婆。更让他抓狂的是这帮人还齐刷刷地做着胜利的手势,那意思是甭管这姑娘多胖多丑你也要拿下,家门兴旺可就指望你啦。   走廊真窄,光线真暗。李出阳胃里涌上一股地沟油味儿。   李出阳在讯问室门口敲了敲门,开门的正是刘洵。出阳和刘洵也没说过几句话,正式打交道还是头一回。出阳正想着怎么不妨事地开口,刘洵倒是挺客气,“哟,你都回来了?怎么了什么事?”   “孙小圣跟里头呢?”李出阳借着门缝一看,坐在铁椅子上眯瞪的正是那家伙。   “是啊,刚才还扯着脖子骂我呢。”刘洵无奈地朝后捅了捅大拇指。   看刘洵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出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他撂了?”   “没有,”刘洵掏烟,递给出阳,“他说自己被打劫了,谁信呀,人家姑娘跳楼前喊的救命,接着有好几个老太太都看见向下扒窗户看的人就是他,他却说自己连人家屋门都没进。”   看出阳叼着烟不说话,刘洵又把门关上,推心置腹:“出阳,我知道你们都挺关心他的,毕竟一个组的同事嘛,但是好些事我也没办法。这个案子证据链相当齐全,包括孙小圣上楼下楼、在死者家留下的痕迹以及逃跑路线,都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最后还是要移交市局的,咱们分局都没权裁决。所以你们找我也没用,而且花姐已经下命令了,他一组的同事必须回避,就怕闹出乱子。”   出阳想了想,问:“我能见见他吗?”   刘洵在窗台上捻烟灰,“讯问室有监控,案子这么敏感,市局分局督察正看着呢。再者说,现在你进去见他,就等于是害了他。你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李出阳觉得言之有理,刚要点头,黑咪等人可能听到了他们对话,一下子都冒了出来。黑咪表情郑重,话也上纲上线起来:“刘洵,都是一个支队的,虽然你来我们这儿不久,但你也应该大概了解孙小圣的为人,你就这么把他交给市局叫怎么回事?非得这么着急传唤吗?你这么做,都让我们怀疑是不是个人恩怨了。”   刘洵又换上僵尸脸,看着众人一字一顿:“你们记住,怎么想是你们的自由,怎么办案是我分内的事。如果你们怀疑我执法不公正,那完全可以去局里、去省厅告我,我负责任,也随时奉陪。”   刘洵扭过身,又回过头,“哦,还有,请离办案区远一些。除非你们自己有案子。”   刘洵回了讯问室。大家脸上感到一阵关门的微风拂过。所有人沉默了一阵,黑咪狠狠地指了指讯问室的门,“不就是上回的案子抢了他风头吗,真至于!”   三队成员们又被成功羞辱一次,愣了会儿神,自知回天乏术,都软绵绵地往外走。李出阳若有所思地从讯问室门上的小铁窗往里看,孙小圣正缩在铁椅子上吃盒饭。李出阳从没发现孙小圣竟然那么柴,四肢跟麦秆似的,几乎要从椅子上出溜下去。再一看,出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了。铁椅子太大,对比强烈。每回在这间屋子,出阳和小圣都是坐在铁椅子对面的这一侧。虽然跟他坐一块儿每次气氛都不太和谐,出阳懒得多和他交流,但俩人最起码还是肩并着肩。这回孙小圣坐到那把平时坐着杀人犯、变态狂的椅子上,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怎么看,出阳都有一种挺毁三观的感觉。   最让人不适的是,孙小圣竟然还在上面吃饭,俩大钳子一样的胳膊肘摆出怪异的姿势,最大限度地利用着他胸前的小桌子。饭味儿顺着小铁窗户飘出来,还真有几丝菜香。出阳奔波得急,午饭还没解决呢,这会儿胃里都有反应了。   李出阳回了办公室。   大家都在椅子上歪着,有的看天花板有的看手机。桌上的饭菜都凝固了,黑咪的一颗卤蛋还孤零零地躺在烟灰缸边。李出阳走到这群七扭八歪的人中间,居高临下地说:“我有办法了,开整吧。”   第6节   出阳的这句话像一股电流,导到了所有人的椅子上。大家都屁股酥麻地一震,黑咪直接跳了起来,“能有什么办法?”   李出阳说:“既然咱们要救他,就必须团队协作,谁也不能擅自行动。现在所有人统一听我指挥。”   之前还颓废不堪的三队众人顿时士气高昂,大家腰板都挺得溜直。   李出阳走到电脑边,点着鼠标操作起来。公安局有自己的内部网络,各个单位更是有FTP,一般来说只要是正式办理的案件都会上传到FTP上,方便同组人员用不同的电脑分别办理。大家把李出阳围了个水泄不通,都甘拜下风地大呼此招甚妙自己怎么没想到。李出阳把目光死死聚焦在屏幕上不发一言,右手啪啪地敲击鼠标,并没有盲目乐观。果然,最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客观存在着——二队的文件夹上了密码了。【注:FTP是File Transfer Protocol(文件传输协议)的英文简称。相当于局域网里的文件共享服务器。】   苏玉甫拍手,“我知道这密码,原先从他们这里拷过一份笔录,好像是他们办公室的电话!”   “肯定改了。”李出阳迅速输进去,果然拒绝访问。此路不通。   “这刘洵真够腹黑的,自己人都这么防着,至于吗?”黑咪捶桌面。   “谁跟你是自己人了,是自己人还能去王艺花那里点炮?再说了,你们之前把人家得罪了,又把想插手孙小圣案件的想法表现得那么明显,是我我也这么干。”李出阳往椅背上一靠。   樊小超一边推眼镜一边出主意:“要不找谁问一下?二队那么多人,总有那么一两个嘴不严的,再说了不是还有几个人跟咱们队关系也不错嘛。”   李出阳顶烦这种看似深思熟虑实际上根本没过脑子的废话:“跟咱们关系好的就更不能找了,这不是为难人家嘛。你还想把生人熟人都得罪一遍?就算熟人告诉你了,保不齐也会传到刘洵耳朵里,那就是授人以柄了。”   樊小超嘟囔着:“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大家都寄希望于李出阳,好像一群副本刷不通的游戏菜鸟找了代练。李出阳想了想,试着敲了几个数字,那是三队的办公室电话,不对。又试车牌号,还是不对。最后他甚至连刘洵的警号、生日和手机号都试了,仍旧行不通。经常破解密码的人都知道,如果这些表面上的数字都被排除掉,那么只能打破常规用创新思维了。   李出阳瞪着眼睛想了几秒,扭头看他们,“你们离远一点儿行不行,空气都不流通了。”   大家后退三步,企盼的目光仍是坚定不移。   出阳寻思了一会儿,问他们:“这个刘洵,他之前是什么来头?”   “你上届的,原来是玉川分局情报中心的。”   “去帮我查一下玉川分局情报中心的电台呼号。”   王木一在另一台电脑上登陆市局网页,很快查询到:“是B2545!”   李出阳敲进去,文件夹竟然打开了。大伙一阵欢呼,出阳让他们镇静,然后飞快把文件夹复制出来后先查看笔录。出阳边看边抬手拿烟,樊小超马上递烟点火,王木一又奉上一杯热气腾腾的铁观音,还对着眼儿帮他吹气呢。李出阳却丝毫不为所动,“别净整这些没用的,光看笔录找不到什么疑点。现在我需要两样东西,一个是所有物证的照片,另外就是讯问室的涉案人员出入登记表。你们去把这两样东西搞来,还有,门口要设一个人去盯防,省得万一有人突然进来撞破咱们。”   苏玉甫、王木一、黑咪三人分别去完成这几项工作。二十分钟之后苏玉甫和王木一得胜归来,抢着跟李出阳分享战果。苏玉甫想找一个在讯问室的熟人帮忙,但又怕被刘洵发现,猫在门口半天没敢过去。后来赵大峰推门出来上厕所,听苏玉甫说只是看看登记表里孙小圣进入讯问室的健康和随身物品情况,竟然没介意,瞒着刘洵拿来让他看了一眼,苏玉甫不敢拍照复印,一样样都记在心里。王木一则不太顺利,技术员吴良睿不敢给她现场的证据照片,怕担责任。王木一软硬皆施,当然还是以硬为主,撅着他胳膊让他乖乖就范。吴良睿好歹也是孙小圣的同窗,千叮咛万嘱咐王木一不要泄密,然后把所有照片和证据说明给她印了一份。   李出阳看完这些照片并没什么反应,抬头又去盯着屏幕看笔录,边看边打开抽屉拿了半盒饼干出来。饼干是放假前没吃完的,他也没顾上发没发潮,愣着神就往嘴里塞。旁边的各位也没细看,等到反应过来才发现为时已晚。   出阳咬到嘴里才发现是一块肥皂。   不用问就知道谁搞的鬼。李出阳火冒三丈,起身疾步向外走去。在门口放哨的黑咪吓了一跳,还没发问,又看着一群反应总是慢半拍的三队成员也一股脑儿追了出去,黑咪跟在他们屁股后头云里雾里地问:“这什么情况啊?”   “这下全完了!孙小圣自作孽不可活!”灿灿做了一个失败的手势。   李出阳一路小跑到讯问室,门都没敲就闯了进去。里面的刘洵、孙小圣看见是他都目瞪口呆,刘洵最先回神,腾地站起身厉声道:“李出阳,你疯了!你这是擅闯办案区!”   孙小圣眨了眨眼,还没形成任何意识呢,头就被李出阳一手按在了身前的小桌子上。   三队成员随后赶到,和刘洵一起傻眼看着屋内的情况。也是绝了,无论时空怎样阻隔,无论局势怎样变化,无论场面多么复杂,无论怎么无论,这俩人都能掐得一如既往,雷打不动。这频率和稳定程度,只有女性的大姨妈能与之媲美。   孙小圣疼得嗷嗷叫,李出阳把左手攥着的肥皂往他嘴里塞,“这么好的东西,别光让我吃,你也尝尝!”   刘洵猜到一二,冷笑着看三队人把已经发狂的李出阳拖出讯问室。他低头检查了一遍出阳掉在地上的肥皂,又掰开孙小圣的手看看李出阳是不是暗送密信,排除掉疑点后赶紧归拢案卷。市局的人快到了,他还要准备汇报案情呢。   外面,苏玉甫把讯问室门关好,边擦汗边对出阳说:“你这是何必呢,他要是能预见到自己有今天,也肯定不敢招你啊。”   出阳二话不说往外走,三队其他人在后面齐刷刷跟着,谁都说不出话。李出阳肯出手搭救已是大仁大义,孙小圣却非贱到了此时最不该贱的地方,真乃高品质资深衰人。此刻一切的劝解都已化作浮云,三队人个个若丧考妣,脑海里已经出现了孙小圣挂上镣铐的动人画面。   出阳在前头拐了个弯儿,往院里走去。   黑咪觉得不对,难不成他气得直接回家?赶紧追上去问究竟。   李出阳说:“难道还回办公室?现在不去停车场先把市局的人堵住,一会儿怎么有机会参加案件移交的会啊?”   第7节   三队一伙人站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好在时间不长,一辆警车就缓缓驶进了停车场。出阳曾经在市局刑警队借调过几个月,记得那里的所有车牌号,确认这辆车就是他们无疑,于是赶紧上前迎接。下车的一共三个人,前两个是市局刑警队的陈磊队长和他的手下,另外一个则是先期介入的法制处收案科科长王硕实。这三个人李出阳都认识,他上前接驾,“我们王队让我们在这儿等你们,说一定要我们三队亲自迎接。”   陈队长很看重李出阳,曾经还想把他招入麾下,但因古城分局迟迟不放人而未能成行,此刻看到他也是备感亲切,“我跟大花说了,让她别搞这些场面,瞅把你们小哥几个给冻的!”   李出阳小声朝黑咪耳语:“现在去楼上叫花姐,不要着急,尽量让她刚刚走下楼梯时碰上我们。”   陈队开了几句玩笑又收住脸,挺纳闷儿地问出阳:“哎,那个孙小圣就是你同事吧?这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李出阳说:“这个情况我们一会儿在会上好好跟您说说。毕竟我们朝夕相处,孙小圣这个人什么情况我们最清楚。”   王科长攥着个大水杯,耳朵都冻红了,“这样最好!咱们先进去再说吧!”   一行人就往办公楼方向走,刚刚走进大厅就看见王艺花带着刘洵等人出来迎接。王艺花和刘洵等人看见陈队和王科长被三队人前呼后拥地领进来都是一愣,王艺花旋即明白过来,上前要问话,陈队率先开口,甚至还拍了花姐肩膀一下,“我说大花,咱俩谁跟谁,你至于这么客气吗?列队欢迎还设两道岗!”   李出阳顺势接道:“您和我们王队以前在一单位待过吧?”   陈队大笑,“岂止,我们一块儿在市局预审待了六年呢!那时候我们俩一个科室,同事们都说我们俩长得像,都说她是我亲妹妹,小时候坐着大澡盆漂走了!”   所有人憋出内伤。这陈队不说肥头大耳也是膘肥体壮,真不知此刻花姐是何心情。还好花姐懂得领导艺术,假装受用地逗了几句,然后转移话题:“哎对了,你弄错了,我们这儿二队是管这案子的,这是刘洵,二队的探长。”花姐推着刘洵闪亮登场,刘洵脸色却没那么好看,事务性地朝陈队和王科长一笑,最后眼睛却落在三队众人身上。   陈队点头会意,口中念念有词:“嗯,好、好。办案的在,孙小圣的同事在。”然后他朝王科长抬下巴,“那咱们开始吧?”   王科长显然信奉春捂秋冻,站在大厅里还手脚冰凉,使劲儿点着头然后又等王艺花发话。花姐有些没跟上趟儿,她倒不是真不想让出阳等人参会,只是怕他们因为情绪化而搅局,最后反而弄巧成拙。她略显为难,“移交会还是让办案的探组上吧,毕竟他们是主办民警,别人就……”   陈队不知内情,当然无所谓之,更何况他还想听听李出阳对案子的判断,于是边走边说:“一起去吧,这案子涉及咱们内部人,还是听听多方的声音。局长那边特别交代我和王科长要把案情吃透,再说孙小圣不也没撂呢吗,如果他同事能提供一些其他情况说不定能突破瓶颈呢。”   刘洵想,定是三队人在门外面给陈队灌了迷魂汤,花姐此时恐怕也是多说无益。好在他对案件的掌控信心十足,于是率先表态:“对,让三队的人也参会吧,大家一起讨论讨论,没坏处。”   花姐两边看看,只能心里祈祷不要出乱子,“那就都进去吧。”   王艺花领着陈队和他手下进了会议室,门外剩下了二队和三队的人。刘洵等人堵着门口似乎不着急进去,黑咪直接要往里钻,刘洵此时幽幽开口:“我不可能冤枉任何人。”   黑咪目光和刘洵对撞,“孙小圣不可能干这种事!”   刘洵给了黑咪最大的轻蔑,那就是完全无视他,看都不看一眼。刘洵直接走到三队人群里,走到李出阳面前。   “想不到啊,我们这里出了一位影帝,演得这么真,不给你一座小金人儿都对不起你了。既然你表现欲这么强,我就给你这个机会,省得你枉费心思,回头再骂我不敢接招。但你想清楚了,谁也不是傻子,我既然知道这件案子的严重性和敏感性,就一定会把案子办得滴水不漏,你要是非想找一些歪理邪说来打自己的脸我也拦不住。战友情谊固然重要,但是也要量力而行。”   李出阳没说话。灿灿看不过去,没好气,“会上见分晓。”   刘洵仿佛已经露出最后的嘴脸了,“再说一句,我也不想办孙小圣,是他自己做出的事逼着我办他。李出阳,你平时跟孙小圣不和这是尽人皆知的事,这时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别害了他就行。”   李出阳说:“我从没想过办不办孙小圣,但自从我看了这起漏洞百出的案子后,我想的是办不办你。”   李出阳带着一伙子扬眉吐气的三队人员走进会议室,留下二队所有人持续石化中。   大家都落座后,花姐向市局同事简单介绍了在场人员。除了几位领导之外,出阳发现二队的闲职人员赵大峰竟然也参与了会议,只不过他样子仍是昏昏沉沉的,手里还捏着一串橄榄核。大明给他倒水时,他竟然还从口袋里掏出两朵干菊花放了进去。整个会议室里立刻冒出一股“苦大仇深”的味道。   花姐首先让刘洵向陈队和王科长汇报案件情况。刘洵刚才被李出阳狠噎一句,化愤怒为分贝,斗志昂扬地大声念着案卷:“案件的大体情况是这样——昨天上午九点五十左右,我们队接到中心布警,说南城龙禧园小区有一名女子坠楼,并且有多名目击者称在案发前半个小时,一个形迹可疑的男子曾经出现在该楼楼下,并且在女子坠楼后,该男子曾经扒着事发的窗口向下查看。我们带着技术队的人到达现场后,没有发现该可疑男子,但从死者的手机中发现了一些聊天记录,并依据现场证人描述的情况,可以判定当时出现在死者家的男子就是我支队成员孙小圣。当晚十一点五十五分,我队成员在古城金融街一酒楼将孙小圣抓获,孙小圣供述了他早上到死者家的经过,但拒不承认曾经进过死者家里。”   王科长貌似已经感染风寒,吸溜着鼻涕说:“证据情况讲一下。”   刘洵让二明打开大屏幕,在上面罗列各种证据:“首先就是死者朱雪手机里微博的私信聊天记录,里面清楚地显示是当天她把孙小圣约来帮她修电脑。然后我们经过现场勘查发现,楼道里的确留有孙小圣上楼的足迹,孙小圣进门后并未脱鞋,足迹也留在了朱雪的房间里。”   刘洵用遥控器操作着幻灯片,上面打出一张又一张挺抽象的照片,“除了这些足迹外,我们还在朱雪房间的杯子上发现了孙小圣的指纹和唾液,这说明孙小圣不仅进到过朱雪房间里,两人还进行过一些交流。”   大屏幕上出现了在紫外线光源照射之下,杯子上出现的指纹痕迹。指纹的确清晰可见,中指指纹最靠前,无名指、食指和小指靠后,拇指指纹出现在杯子另一侧,是一副非常自然的抓握状。   “在朱雪坠楼后,三名正在楼下跳广场舞的大妈可以指认当时扒着窗台往下看的就是孙小圣。我们队员让她们做了辨认笔录,她们从十二个人的照片中比较明确地认出了孙小圣。”此刻大屏幕上出现的是三份大妈的笔录,大妈签的字真霸气,足足占了两行横格,颇有大字报风范。   刘洵继续照本宣科:“然后根据推断,我们很快找到了孙小圣下楼的足迹。比较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楼梯上的下楼痕迹不很明显,但是在楼梯口处,由于当时雨前起风,里面积了不少土,所以留下了十分清晰的出门的足迹,和孙小圣的足迹比对结果是高度一致的。然后在楼下的花坛中我们也发现了几枚疑似孙小圣的足迹,我们依此判定,孙小圣下楼后是直接从花坛中穿过,那后面有一排铁栅栏门,我怀疑他是直接翻了栅栏门离开的小区。”   一堆脚印的照片在墙上唰唰闪过。   刘洵把遥控器放在桌上,手撑桌面向陈队和王科长分析:“从孙小圣和朱雪的聊天记录来看,两人一定是在朱雪家碰了面的,我们推测,两人在房间里发生了争执,后来导致朱雪坠楼。但具体的经过孙小圣拒绝透露,所以现在这里还是一个盲点,但朱雪因孙小圣而死并且孙小圣事后逃逸这是客观存在的。”   “怎么就叫拒绝透露。既然你知道案件正在审查,理论上就存在其他可能性,不能把话说得太满。”李出阳冷不防甩出一句话。   刘洵还就等着李出阳质疑呢,要不然场面还热闹不起来呢。他把握好口气,不卑不亢地迎战:“那你倒说说,我这些证据哪里有漏洞?”   第8节   李出阳看着刘洵,“首先我有一个疑问。在你们对现场拍的照片中显示,朱雪家是木地板,如果孙小圣强行闯入他是不会脱鞋的。但既然孙小圣能在朱雪房间里悠然喝水,那就说明至少在进门前两人是和颜悦色的。那么孙小圣为什么不脱鞋?”   刘洵笑了,他还以为李出阳提出的问题能有多棘手,“这当然有可能。万一孙小圣是香港脚不想脱鞋呢,朱雪还能?等着他脱鞋然后把自己熏死?”【注:?等,北京方言,意为坐等。】   二队的人开始窃笑,李出阳继续说:“还有,既然你说了两人聊天记录里显示孙小圣是来修电脑的,那么在朱雪的电脑主机或者鼠标上,有没有发现孙小圣的指纹?”   “没有,因为当时可能根本没进行到那一步。从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来看,朱雪让他来修电脑只是临时起意,可能修电脑根本不是两人见面的最终目的。”   刘洵这话大家心里都明白。孤男寡女的认识许久,一方邀约另一方很可能会找个幌子,说白了就是想相看他这个人罢了,但之后发生什么事情就比较难控了。   李出阳让樊小超递给他遥控器,调出了屏幕上那个杯子的照片,“大家看看这杯子上的指纹,虽然经过比对,这的确是孙小圣的,但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个杯子其他部分如此干净,甚至还有一些明显擦拭的痕迹。如果真是朱雪家一个普通的杯子,为什么上面没有朱雪本人的指纹,只留有孙小圣这组明显的指纹?就算是朱雪之前洗过杯子,她的指纹也会零星沾在上面。而且就算是孙小圣用杯子喝水,他的指纹也不应该只有这一组吧?”   刘洵见招拆招,“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其实这里我也想过,但是后来我在朱雪家卫生间发现的一副还沾有水迹的胶皮手套解答了我的疑问。胶皮手套是很多人进行扫除时佩戴的,尤其是女性到了生理期不宜碰凉水时都会戴着它来洗东西。朱雪很可能是在孙小圣到来之前先戴着手套清洗了杯子,甚至还戴着它打扫了房间,然后把杯子放到了桌上,自此再没有碰过。而我们发现那只杯子时,里面还剩有大量的水,说明孙小圣很可能只喝了一口水,或者喝几口水之间一直攥着杯子,所以上面只留下了他一组指纹。”   王科长听到这里朝着刘洵点点头,一边的白胖子赶忙上去给科长续水,对王科长给予他们的肯定给予更大的肯定。   李出阳把幻灯片调到大妈笔录的那一页,看着大家说:“还有一个很关键的地方我不明白。朱雪家住在五楼,她坠楼后,大妈们都认为在五楼扒着窗台往下看的人就是孙小圣。可是咱们试想一下,普通住宅楼中的五层差不多离地面得有十五米,大妈们在窗户的斜下方,那么就距离她们更远,少说也有二十多米,她们怎么能看得那么清楚?别说是一群老眼昏花的大妈了,我想就是年轻人也不见得能那么笃定地认出人的面孔吧?”   刘洵听到一半就知道李出阳找的什么短板,所以有备而来,“李出阳,我不知道你从哪里看到我们的笔录,依据的程序符合不符合规定?当然这个咱们会后找地方说理,我想告诉你的是,既然偷偷摸摸搞来了笔录,拜托你联系上下文搞搞明白,别跟玩找不同似的看见个疑点就迫不及待地说出来,怪幼稚的。”   灿灿朝他翻眼睛,“什么你的笔录我的笔录,你们申请专利了?这是支队的工作,支队的案卷,我们有什么不能看的?”   大明在对面嘟囔:“是不是给内网植入病毒破解密码了?”   陈队敲敲桌面,“行了行了,讨论正事。”   刘洵一本正经,“本人笔录和旁证笔录里写得都很明白,朱雪和孙小圣开玩笑,曾经在楼上扔下过一粒摔炮,把大家都吓得不轻。那时候大妈们就注意到了孙小圣,对他的穿着和样貌很有印象,所以当他出现在楼上时很轻松地就认出了他。”   李出阳此刻愣了一下,这一瞬间刘洵真是舒坦极了。李出阳以后应该向刘洵提供一种服务,就是在和他针锋相对时突然示弱,估计收多少钱刘洵都乐意消费。   刘洵心想,原以为这家伙能说破大天呢,没想到全都是些想当然的小伎俩,完全就是吃饱了撑地找碾压。他尽量做出一副尊重对手的严肃表情,问出阳:“你还有问题吗?”   出阳重新拿起遥控器,边调画面边说:“当然有。刚才你说找到了孙小圣下楼的足迹,哦,在这里。”屏幕上出现两只脚印的画面,配合着第二张背景图可以看出,这组脚印是在单元门一层的门洞里拍摄的。当时刮了风,一些黄土从敞开的门外灌进来铺在地上,让这组脚印清晰而又颇为立体。出阳接过樊小超递过来的激光笔,用亮点在脚印上画圈圈,“这组脚印确实和孙小圣鞋底的纹路十分相似,而且也确实在朝门外走时留下的,但是大家请看这里。”亮点绕着脚印左脚外侧的边缘移动,从那上面可以看出,黄土的痕迹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这个左脚脚印的外侧边缘,尤其是前脚掌部分,脚印的线条突然不清楚了,甚至有点儿没规则了,再仔细看一下,这其实是向左后蹍动的迹象,而右脚则没有。也就是说,这组脚印的主人,走到这个位置时,左脚曾经以左脚掌为轴,微微向左外侧转动过。”李出阳说。   座位席上开始传出议论声,可见李出阳这回的关注点还是颇具话题性。王科长用手指了一下画面,问:“那说明当时什么情况?”   李出阳面朝大家,“你们可以试一下,当自己站着的时候,左脚掌带动整个身子向外转动时,自己最可能是什么姿势?”   黑咪最先跳起来尝试,二队也有几个人起来照做,连花姐也偷偷转了转桌下面的脚腕子,但她领会错误,丝毫没有收获,于是挺了腰板儿继续做凝眉思考状。她的策略是当一枚定海神针,不到场面失控时不轻易发话。当然,她也为这一刻的到来时刻准备着。   黑咪最先叫起来:“是回头了!如果人站着,用左脚掌当作整个身体的轴心时并且向后转时,那么这个人一定在往右边回头!”黑咪亢奋高叫,但一时间又似乎无法把这个发现和给孙小圣洗冤联系起来,于是歪着脖等着出阳解惑。   李出阳说:“从孙小圣进出讯问室的健康登记表上能够看出,孙小圣说自己脖子落了枕,尤其是右半边,几乎动不了。刚才在讯问室我也试了,他说的基本上是实话。所以我的疑问是,一个脖子落枕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动作较大的回头的动作?”   座位里又开始有人议论。孙小圣落枕这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情况也被他本人表述在了笔录里,结合照片上出阳分析出的情况,的确是一处值得讨论的问题。李出阳打了翻身仗,三队人的眼睛里都燃起了希望的小火苗。   李出阳乘胜直追,“说到脚印,我还有几句话要说。”他调整着图片,找到之前刘洵所谓的孙小圣在花坛里留下的两组足迹,指着说:“这两组足迹虽然看不出足迹主人的具体动作,但是也反映出了一个问题。当天古城在上午八点多钟时候曾经下了一阵雷阵雨,阵雨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广场舞大妈的笔录显示,她们在楼下见到孙小圣的时候,当时天并没有下雨,孙小圣走后没多久,天气发生变化,然后突然下起阵雨,于是大妈们就去院子里的凉亭里避雨。二十多分钟后雨停,大妈们收拾东西准备出来继续跳舞,这时候她们听见五楼上的朱雪发出惊呼,然后就掉了下来。”   会议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大家都眯眼睛盯着大屏幕,好像大片看到了最高潮。李出阳抬高声音:“所以我们现在返回头看这两组脚印。从技术队给的报告来看,他们推断出的脚印主人的体重身高和孙小圣类似,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脚印表面都不同程度地出现融化状,也就是说,它们全部被雨水淋过。可是大妈们一致说,朱雪是在雨停后——也就是她们准备重新出去跳舞时坠的楼,按你的推断来说,下雨时孙小圣肯定在朱雪的房间里,那么他的脚印怎么又会出现在楼下的花坛里?”   李出阳放下遥控器,手撑着桌子面向刘洵:“如果孙小圣是在朱雪坠楼后逃跑,那么那时候大雨已经停止,他踩在楼下湿泥里的脚印应该是边缘清晰棱角分明的,怎么会是图片上的泥糊状态?”   出阳语毕,大家齐刷刷地扭脸去看刘洵。三队人更是喜上眉梢,要不是王科长还没发话,他们就给李出阳送上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了。   刘洵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李出阳这回改变策略试图推翻证据,那他一想倒不如采取出阳之前的套路,用逻辑分析来进行防守。他稍想片刻,不紧不慢地说:“首先我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楼门洞里那组脚印。你说孙小圣脖子有落枕,是存在这种可能性,但这不能说就是事实。毕竟这种事,只有他本人知道,伤情鉴定都不一定能看出来。其次,就算法医能够看出来,那么谁又能证明他落枕就一定是落在了下楼之前?”   他说完先看了看王科长,寻求共鸣。他比李出阳聪明就聪明在这儿,知道去抢占领导的潜意识。王科长看着他没说话,他又继续说:“至于你说的花坛里足迹被雨淋的事,乍一想的确有些蹊跷,但是从常识角度考虑,即使是阵雨,也不可能说停就停,大雨停了总还有小雨点稀稀拉拉,小雨点也是会淋到脚印的。”   刘洵的这席作答虽然没什么力道,但已经把大家带到一条死胡同里,如果领导不发话,那再讨论也就是互相扯皮了。可陈队、王科长及花姐显然也在胡同里困住,自己还没捋清楚呢,谁也不轻易给大家指点迷津。刘洵想罢采取主动,问出阳:“其实你说了这么多我能理解,无非你就是相信孙小圣的为人,并且找出了你所谓的一些瑕疵。不过有一个问题你从来没有提到过,就是假设你说的成立,那么你认为是谁害死了朱雪?”   李出阳说:“没人害她,她是自杀。”   全场哗然。习惯了表演的刘洵脸上这回浮现出货真价实的惊诧,半天才转向花姐,“王队,以后支队开会都要建立智商准入制度了吗?”   说着他又看李出阳,“别的先不提,你还嫌家属闹得不够吗?还嫌媒体、群众关注得不够多吗?你是想给那些无良小报送头条吗?”   李出阳厉声道:“我从来都和你一样过脑子,比你更多的是我还走了心。这起案子表面看上去孙小圣的确有很大嫌疑,但是每样证据都并不牢靠,何况你不能一味无视他本人的陈述。”   刘洵阴着脸,“你并不是走心,而是带了个人情绪进去。而我不会,不管嫌疑人是我的仇人、是我的同事、还是我的家人。因为我时刻都牢记我是一个警察。”   李出阳两道目光好像已经钉在了他的脸上,“不论今天这件事结果怎样,孙小圣都已经坐了铁椅子。我相信只要他能够洗脱嫌疑继续出来执法,他当警察都会当得比你好。”   两人都气得呼哧带喘,两队队员也在台下彼此不服,场面一触即发。花姐已经调整呼吸,随时准备变身。   赵大峰此时令人讨厌地使劲儿打哈欠。   陈队老谋深算,及时调整话题,“李出阳,先把你的想法说完。你说朱雪是自杀,有什么根据没有?如果她是自杀,孙小圣又没有进朱雪家,那么在她坠楼后扒窗台的人又是谁?”   李出阳被刘洵气得都快高血压了,赶紧调整呼吸,不再去看他那张惹人生气的脸,语调这才趋于正常:“孙小圣之所以能够被大妈证人们牢记,是因为他的特点很鲜明。首先,朱雪让他穿了一件醒目甚至雷人的衣服,然后又很奇怪地在楼上扔摔炮调戏他,这说明她是有意想让人注意到孙小圣的存在。大妈们记住了孙小圣后,下一幕就是看到了朱雪的坠楼。刚才我说了,大妈们几乎不可能能够认清二十多米外的人的面孔,那么她们一定就是凭着孙小圣那件鲜亮的衣服进行判断的。是之前孙小圣给她们的鲜明印象,导致了她们后面的错误代入。实际上楼上那个扒窗台的人根本就不是孙小圣!”   “是谁?”好些人异口同声。   李出阳说:“是一个在帮助朱雪自杀并且嫁祸给孙小圣的人。也就是这个人,在孙小圣进门前击晕了他,然后在下雨前换上了他的鞋,伪造了孙小圣的逃跑路线,随后又伪造了孙小圣在朱雪屋内的痕迹,然后换上他的衣服在朱雪坠楼后去误导楼下的证人。随后这个人又将孙小圣的财物拿走,并且将昏迷的孙小圣转移,让小圣误以为自己遭了抢劫。这个人一定具备和小圣相似的体貌特征,但具体是谁,那就要靠刘队去调查了,这是他的职责,我只是提出自己的质疑。”   刘洵感到不太妙,李出阳来这儿叽里呱啦一大通,不仅扰乱了视听,还扔给他一个更缥缈的麻烦,保不齐领导们就会严正对待。他这回是真严肃起来了,“李出阳,技术队的现场勘验报告写得很清楚,朱雪家除了孙小圣并没有发现别的外人的痕迹,况且朱雪一个不愁吃穿的未婚女青年怎么可能会自杀?又怎么可能会冒出一个人敢于帮她自杀?他们又为什么偏偏去嫁祸孙小圣?你别跟这儿信口开河,这里是刑警队,不是评书馆子!”   李出阳刚想回击,王科长一抬手,“行了!”   大家都看王科长,好像一种众陪审团成员在翘首以待法官的裁决。花姐直接站起身来,用眼神把刘洵、李出阳俩人的怒火生生瞪了回去。   王科长说:“我觉得刘探长说得有道理,我们不能凭借一些理论上的猜测就直接推翻案件性质。时间不早了,传唤也是有时限的,这个案子我们要拿回市局着重审理,现在我们就去讯问室押人吧。”   李出阳一个拳头砸在会议桌上,传递到他神经上的没有疼痛,只有一丝烦躁的灼热。刘洵扭脸看了他一眼,然后跟随众人簇拥着王科长等人出了会议室。   三队人过来把出阳围住,都在说一些劝解宽慰的话,但具体是什么出阳根本没听清。他脑子里少见地出现大面积空白,不是那种真空的空白,而是像大片的雪地那样,让他觉得冰冷而且穷途末路。他最初未必是真为了帮助孙小圣这个猪队友而去和刘洵对垒,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为此搭上了自己的自信、赌上了自己的判断,撞上多么难搞的现实他都告诉自己要一往无前,没想到冲到最高处竟然被击落了,被正义的子弹消灭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精神上也坐到孙小圣那个铁椅子里了。   二队人还剩下一个,那就是赵大峰。出阳没理黑咪等人,向门口走去,他想赶紧离开这个倒霉地方。经过赵大峰时,他看见赵大峰在做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握着手中的玻璃缸子,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李出阳下意识愣了神,驻足观看。然后他若有所思地拿起了面前的一只茶杯。   几秒钟之后,李出阳大声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不等黑咪灿灿等人说出一句整话,推门就去追王科长他们。花姐带着王科长和陈队已经走到了办案区门口,刘洵正要吩咐大明二明去讯问室把孙小圣带出来,李出阳及时赶来,指着刘洵说:“先等一下!”   众人回头一愣,谁也没想到李出阳已经到了死缠烂打的地步。花姐脸色很不好看,“李出阳,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科长一脸见多识广的淡定,自顾拿着杯子喝水。   李出阳说:“不是孙小圣干的,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出在哪里?”陈队问。   “答案就在王科长身上!”   大家都看王科长。王科长本想继续保持泰山本色,此刻面对着无数双眼睛却显得有些无辜。他问李出阳:“你什么意思?”   出阳说:“大家刚才是不是还记得那张孙小圣碰过的朱雪家杯子的照片?我想请刘队给我讲一下,他在杯子上留下的那几枚指纹,到底体现了当时他怎样的动作?”   刘洵怕此题有诈本来不想回答,但大家已将目光投向他,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张口:“当时大家看得很清楚,他的四指在杯子一侧,拇指在另一侧,是很明显的抓握杯子的状态。”   李出阳说:“那就请你在空中比画一下,告诉我们什么叫抓握状。”   刘洵心里骂娘,使劲儿咽着唾沫强压怒火,抬起右手,做了个攥空拳的手势,几个手指几乎和刚才图片上孙小圣的指纹一一相对应,即中指在最前方,无名指、食指、小指依次在后,这也是该四指在伸直状态下的高矮排序,拇指在此四指的对面,作为另外一个握住杯子的着力点。   刘洵顶着大家的目光做了两秒钟手势,刚要放下就被出阳一把抓住。刘洵大怒:“你干什么?!”   李出阳攥着他手腕子说:“别动!”然后他抬手指着王科长,“大家看王科长,看看他握着杯子的手势,和刘洵这个空抓的手势有什么区别?”   大家迅速上前,然后对比着二人的手势玩儿找不同。游戏的难度系数并不高,但结果却很有威力。很快,包括刘洵和王科长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被他们发现的细节震撼了。   王科长握着杯子的四指,是无名指顶在最前方。他难以置信地换了好几个角度拿杯子,虽然无名指不一定总在最前,但至少都和中指齐平!   李出阳说:“我们的手指在自然状态下都是中指指尖最高,弯曲时也是中指指尖顶在最前面,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当我们握住杯子等柱状物体时,正常状态下,基本都是无名指指尖顶在最前面,或者和中指等齐。不信大家可以随意尝试。所以我认为孙小圣留在朱雪家杯子上的指纹,是有人按着他的手伪造上去的!”   所有人必然地陷入沉默。出阳继续说道:“各位领导,话说到这一步,真相是什么我想你们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让我来继续调查那个伪造证据的人到底是谁。孙小圣是被陷害的,你们现在把他带走,法制处凭这些证据恐怕也是收不了人的,到时候除了造成更差的影响,对案件破获一点儿帮助都没有。”   愣了半晌,王科长和陈队对了一下眼。   陈队说:“封传唤。放人。” 第三章 合租惊魂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 重要提示:如果 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 , ( t x t 8 0 . c c) , ( t x t 8 0 . l a )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雨果《悲惨世界》   相交多年的老友聚会,三对夫妻,一个单身汉。有人提议要玩个危险的游戏。只要在座有人收到短信,或是接到来电,都必须把内容公开与所有人分享。   这是意大利电影《完美陌生人》的开头。手机提示声响起,所有人心怀鬼胎,既想看别人的好戏,又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但游戏在启动之时,就已经脱离了控制。表面和平的夫妻,其实早已同床异梦,一本正经的男人,古板严厉的妻子,压抑带来的崩盘,让人目瞪口呆。随着生活里最不可见人的秘密都被翻出,眼看这几个老友的婚姻一一走向破裂,友情也随之完蛋……   电影却戛然而止,镜头一转,来到了平行的世界。   游戏还没开始,这个提议就被其中一位丈夫给婉拒了。   “因为我们的关系是脆弱的,每个人都是。”   试探人性的游戏,往往会玩火自焚。窥探他人,也是窥探自己。   第1节   孙小圣从讯问室出来了,要不是被灿灿黑咪等人架着,他一定会找刘洵拼命。别人虚惊一场后要么谢天谢地要么短暂性呆傻,他却亢奋得不行,没完没了地臭贫和乱动,好像自由对他来说真是一种隐患。   他说得亏他内心强大,和刘洵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心理战,最终让对方机关用尽低头认输,而且基本落下了以后见到他孙小圣就腿打哆嗦尿失禁的后遗症。他还说要不是他临危不惧处变不惊,早就在铁椅子上寻了短见了——平时的侦查员沦为阶下囚,一般人哪儿能受得了这种落差?他孙小圣就行。讯问室里折腾的招数他见得太多了,什么吃拉锁、撞脑袋等等。有些嫌疑人甚至视死如归寻短见,可他偏不。他该吃吃该喝喝,该骂骂该睡睡,因为他坚信自己历史足够清白,眼神儿足够清澈,更坚信朗朗乾坤自有公论。他跟黑咪他们说,自己小时候就算过命,先生说他应该属猫,九条命都不止,总能在危急时刻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看见没,现在自己的福气发作了,挡都挡不住!   一屋子人为了安抚他躁动的心灵都在故作正经地聆听,眼神里写满“呵呵”。唯独李出阳不在,李出阳事先已经跟众人打好招呼,不许向孙小圣泄露自己救他的半个字。出阳不想和他扯上半点儿人情关系,和此人保持距离是出阳一贯的精神底线。   李出阳此刻在王艺花办公室里嚼口香糖。花姐对出阳的表现相当满意,既救出了孙小圣,也保全了支队的名声,最关键的还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真乃从天而降的大救星。要不是她身居高位,真想高歌一曲“天上掉下个李出阳”了。本来她已经做好最坏打算,管教下属不严的自省报告都写好了,这下子可以喂碎纸机了。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是领导还真体会不到。   “您还是留着吧,万一哪天孙小圣再惹祸,省得重写了。”李出阳抱着胳膊说,口气上不像是逗着玩。   “行啦不说这个啦。”花姐嘴上换话题,手还真就把那报告塞回了抽屉。   出阳要走,花姐又赶忙叫住。   “孙小圣这孩子有脑子,也肯干,但是怎么着还是缺根弦儿,带队伍恐怕成问题。我思前想后还是你来吧,现在三队要平稳过渡,再不能出一点儿岔子了。”花姐运筹帷幄许久,相信这是一着好棋。   李出阳差点儿把口香糖咽下去。他懂花姐,虽然感激,但还是不甘心当这枚锃光瓦亮的棋子,赶紧摆手,“我也不行,我当不了领导,更领导不了孙小圣。再说,我还想换探组呢。”   花姐预想中李出阳会婉拒,没想到这货一口回绝,连起码的客套和谢意都没有,简直不成体统。但花姐也不是省油的灯,她也懒得问他为什么要换组,问也是没有意义,因为她早就做了周密的安排,就等着把李出阳这鸭子赶上架了。   “你放心,他那里我来搞定。”花姐话上撑他,实际上也在用脸色质问:别以为自己立了个功就上了天了,领导安排,不服从是几个意思?   “我年假还没歇完呢。”出阳想,能拖就拖,最好拖到老薛回来,或者拖到自己脑子也抽掉。   王艺花是谁啊,公安局少见的女领导,那心思和计划都像织毛衣似的在她脑子里唰唰唰地走针。她莞尔一笑,“我已经安排好了,马上在我办公室开探长会,和大家商量一下下周的勤务安排。通知发下去有一会儿了,估计他们已经在路上了。这个会你参加,然后我会宣布你代理三队探长。”   花姐其实在真诚地笑。真得在李出阳看来有点儿狰狞。   “至于你那两天假期嘛,放心我会补给你的。你好好带队伍,好好抓人破案,合适的时候我也好好给你补假,说不定还能让你多歇。多好的事啊,就当是咱俩合作,双赢,win-win!”   花姐笑得抬头纹都能夹死蚊子了,最后还加了句英文,要不是出阳听力好,还得以为她噎着了。   花姐没跟他说笑,几分钟的工夫一队二队和四队的探长就都敲门进来了。刘洵看见李出阳粉墨登场,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像打了石膏一样冷硬。但马上他又阴转晴了,因为接下来他发现有好戏看了。   孙小圣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各组负责人来开会,竟然屁颠屁颠地推门进来了。   花姐一想完蛋,百密一疏,竟然忘记瞒着他。但现在所有人都已就绪,怎么临时变动都不利于大局,于是勉强招呼孙小圣坐下,想着会后找他单聊。但孙小圣看见李出阳哪儿还坐得住?上前几步,跟正室碰到了二奶似的,指出阳问花姐:“他怎么来了?”   花姐咳嗽一声,“行了行了,先开会。一堆事呢。”   “闲杂人等也能与会?”   刘洵看了眼李出阳,想笑又忍着。另外两个探长也表情微妙,有点儿无奈也有点儿八卦地交错看着两人。花姐大为光火,朝孙小圣比画,“你给我坐下!我找李出阳有事,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孙小圣口不择言:“花姐,你不会是因为我出这事,要把我代理探长撸了吧?!”   花姐瞪起牛眼,“你叫我什么?”   孙小圣傻眼,慌忙摆手,“哦,不是不是,王队。俗话说一女不侍二夫呀!咱们传达的市局精神又是怎么说来着,‘不忘初心,继续前进’,您可不能忘了对我的初心啊!”小圣慷慨激昂,跟要挽回一段气壮山河的恋情似的。   李出阳受不了了,看着花姐,“您先开会吧,我一会儿再来找您。”说着抬脚要走。   王艺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姐刚上任没几天,你们这是要敲山震虎吗?想罢厉声喝道:“你别走!”   李出阳被定住身,进退不得浑身别扭。孙小圣顿觉危机重重,恨不得上前搂住花姐据为己有。花姐正在头疼之际,就听办公桌上电话响了。她强压怒火拿起听了半分钟,缓缓放下对李出阳说:“开发区一幢居民楼里发现一具女尸,技术队已经去了,今天你们队值班,先去现场看看吧。”说完,她又不得不照顾孙小圣的情绪看了看他。那意思是:你要非得去也可以。   孙小圣一溜烟推门出去了。李出阳叹了口气,紧随其后。花姐在屋里想了几秒,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大家:“我这么做是不是让他俩结怨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   刘洵撇着嘴不说话。另外一个探长说:“您想多了,这俩人是咱们支队长久以来的bug。”   第2节   三队人员赶到事发的开发区居民楼下时已经是夜里十点钟,孙小圣刚把警车熄火,樊小超就推门要往下走,孙小圣把他喝住,回过头清清嗓子对大伙说:“那个……我分配一下任务啊。我和黑咪去勘查现场,王木一和灿灿负责和技术队交接,樊小超和苏玉甫走访报案人或者寻找旁证。”他又瞥了一眼窗户边儿上像海参一样缩着的李出阳,“李出阳,你就在车上盯着,看看附近有没有可疑人员。”   这就开始搞政治封杀了,大家一阵无语。李出阳倒是无所谓,他下午好像被王科长传染了风寒,此时脑子还真转不动。他懒洋洋地买账,“太好了,回去路上找个药店给我买点儿感冒冲剂。”   孙小圣说:“没问题。”然后看着大家没动窝儿,又吼樊小超,“你倒是开门下车呀!”   樊小超掰把手,“你锁着呢!”   一伙人从车上鱼贯而出。李出阳待他们下车后把所有车窗都关好,准备好好歇息。这开发区原是古城郊区,近年来经济腾飞,好些不毛之地都成了香饽饽,跟种麦子似的盖了好些小区。这座小区也是如此,虽然环境设计得挺优雅挺小资,但可能因为刚落成不久周围配套设施还不齐全,入住率不算太高,晚上人迹寥寥,漆黑一片,半点儿团圆佳节的气氛都没有。这股有点儿阴森的劲头倒是真符合命案的氛围。   出阳钻到驾驶位置,打开空调取暖,刚要去转动广播按钮,忽然觉得自己黑乎乎的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他定神一看,好像是车外不远处有个人。按说小区楼下有住户经过也不算奇怪,但这人的身影颇为鬼祟,猫在暗淡无光的角落中显得十分诡异。李出阳推门下车,发现车前十几米处是居民楼的拐角,因为没有路灯,那拐角在月光的照射下只有一圈灰白轮廓,显得寒气逼人。拐角的另一侧是小区院墙,顺着进去多半是草皮或者花坛。现在看上去,那里又空无一物了。出阳越想越不对,打开强光手电,慢慢向那胡同一样的缺口走过去。   话说孙小圣等人已经到了命案现场。现场是三楼的一户两居室,推开门看去,一个女子坐在自己卧室的椅子上,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呈上课睡觉状。女子头部扎了一个马尾辫,马尾辫上有半干涸的血迹。胖胖的技术员吴良睿在一侧跟灿灿介绍着情况:“死者后脑有挫裂伤,应该是被什么硬物敲击后导致呼吸循环衰竭死亡。法医一会儿来人,但估计跟我判断的不会有大的出入。”   孙小圣看着卧室里挺整洁,问:“现场被打扫过了?”   吴良睿有些热,擦着脑门儿上的汗说:“可能是因为事发前后有人拖过地,然后有几组后踩上去的脚印挺明显的,但也有可能是报案人的。现场财物看不到明显损失,地板上也暂时还没找到血迹。”   小圣皱着眉,“哦,那去卫生间看看,凶手一定用了拖把之类的东西擦地,说不定上面有指纹。”   吴良睿一板一眼地分析,“不一定就是凶手擦的地,也可能是死者事发前刚好打扫了房间。因为这种脑干挫裂一般也不怎么会出血,被害者基本都是当场毙命。如果尸体没被拖动过,那么两张面巾纸就能搞定,犯不着拖地解决。”他说完,又不忘朝小圣补上一句:“哦,当然,如果这凶手脑筋正常的话是这样。他要是个半吊子就不好说了,就像你一样。”   孙小圣听到前半句还挺感激吴胖子的周到讲解,听到后半句脸都气绿了,但慑于工作他又不敢顶撞,赶紧往正题上扯,“有指纹吗?”   “目前来看这间屋子没发现有价值的指纹。”   “凶器找到了吗?”   “目前没找到,也可能是家里的什么硬物,只不过被凶手清理过后又物归原位了,一时还分辨不出。哎哟,这屋咋这么热啊?”   小圣一边伺候吴胖子脱外套,一边心想:有本事你把浑身的脂肪也脱下来。但他知道,现在李出阳已经归队,说不定还在虎视眈眈盯着自己代理探长的宝座,此刻一定不能怠慢了周围任何人,尤其是技术队的大爷们,所以时时刻刻不能僭越。他问:“那就是说,凶手把现场的所有痕迹都打扫了?包括指纹?”   吴良睿停住脱衣动作,直奔客厅走去,孙小圣拽着半截袖子像花童一样小跑地跟着。吴良睿走到客厅茶几前,拦住孙小圣要上前的脚步说:“从大门的进门处到这里有几组比较清晰的足迹,和卧室里的足迹应该是一个人的。而且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应该是在客厅逗留过的。而且在电视柜前面的地板上,好像还有一些比较古怪的痕迹,好像是两片掌纹,但是是那种擦蹭的,比对不了。”   吴良睿说完招呼小弟给这些痕迹做标识,一个技术员过来拉警戒线,把孙小圣轰到了线外面。苏玉甫这会儿走过来说:“刚才联系了这间屋子的房主,房主现在还在外地,这间单元房是他租给死者的。死者名叫王琳琳,是一家广告公司的员工,二十五岁。哦,她还有一个合租者,住在另一个卧室,好像叫秦盛雪,现在已经联系上了,在回来的路上。”   樊小超在门外召唤小圣。小圣走到门外,发现一名男子正呆若木鸡地站在小超旁边。小超朝小圣努努嘴,“报案人。王琳琳的邻居,钱晓彪。”   钱晓彪住在王琳琳家隔壁,是个IT(信息技术)程序员,也是个新晋奶爸,眼镜片儿厚得能当烟灰缸。搞IT的一般都是为人木讷的闷骚型,钱晓彪也不例外,跟孙小圣吭吭哧哧半天才讲清楚发现尸体的来龙去脉。他说他下班回家后媳妇就出去买菜了,准备做个丰盛的团圆饭,然后他就在家看孩子。孩子犯困要睡觉,但总是被隔壁王琳琳家的音乐声吵得哭闹,他就去隔壁问问能不能稍微降低一下音量。没想到王琳琳家门是打开的,他敲门没人应,就想着进去叫两声,但喊了两句还是没人应声,以为自己声音被音乐盖住,于是走进客厅去找王琳琳或者秦盛雪。这才发现王琳琳已经趴在自己卧室里的椅子上不省人事。   孙小圣看了看钱晓彪脚上穿的皮鞋,问樊小超:“足迹取了吗?”   樊小超点头。孙小圣让钱晓彪抬脚,蹲下身子看了看他鞋底上的纹路,又和地板上的脚印对比了一下,感觉甚是相似。小圣觉得此人不可大意,“你进屋的时候屋里是什么状态?”   钱晓彪眼神发飘,有点儿没明白似的,“就是屋里放着音乐,客厅里没人啊。”   “当时地板是湿的吗?”   “……我没注意。”   “你是直接去的王琳琳房间,还是在客厅里待了一会儿?”   钱晓彪有些警觉地说:“我肯定没在客厅里待着,因为里面没人啊。我跟她们也不熟,而且住的是两个女孩子,人家要是突然出来看见我在客厅,肯定会怀疑我要干什么的。”   吴良睿这会儿走到孙小圣旁边耳语:“刚才在电视柜前面的痕迹前看了一眼,感觉像是打斗的痕迹,估计是有人在那里摔倒过。而且在电视柜的一角发现了半枚掌纹,估计是倒地的人曾经扶在了那里。现在掌纹已经采集,等你圈人回去比对。”   孙小圣有些兴奋,有了掌纹就有了突破口,不用再继续抓瞎了。从现场来看,似乎不是劫财;而王琳琳穿着整齐,也不像是遭过强暴的样子。那么不管在客厅摔倒的是死者还是凶手,都说明这两个人应该认识,否则也不会在屋里发生冲突。而钱晓彪的足迹是直通那片痕迹的,问题就好解释了:他因爱子心切,极有可能在关音乐的问题上和王琳琳产生争执,然后失手将其打死。媳妇和孩子都是男人的高压线,谁碰上谁挨电。   钱晓彪的报案人身份霎时间变得不再单纯,小圣赶紧吩咐樊小超将他带到楼下警车上。   钱晓彪媳妇抱着孩子出来询问情况,一听说钱晓彪要被警察带走,东问西问没完没了。孙小圣烦乱,将烂摊子甩给小超,正要进屋躲清净,就看见一个慌里慌张的女孩儿往楼道里跑,看样子应该是秦盛雪。秦盛雪烈焰红唇,上身只穿了一件毛衣,一路跑来瑟瑟发抖,香水味儿四处汹涌。估计是跑得太急,脚下一拌蒜竟然摔了个狗啃泥。小圣将她扶起,确认身份后问她去干了什么。秦盛雪明显吓坏了,对小圣的问话充耳不闻,揉着脚腕子蹦着腿就要进家门,小圣只能先向这位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美女汇报了现场情况,然后告诉她如果要进家门必须先穿鞋套。秦盛雪一听,反而不敢进去了,缩在墙角魂不守舍地打电话。   等她情绪稍微好一些,小圣问:“刚才你一直没在家?”   秦盛雪盯着孙小圣几秒,然后哇一声,梨花带雨。不知道的以为孙小圣把她吓哭了。   小圣叹出一口气,心想早知道就恩准李出阳上来了。这种烫山芋扔给他最合适不过。   灿灿接手了秦盛雪,一边安抚她一边挥手让小圣躲远点儿。孙小圣被此推彼赶得没有容身之地,正想着下一步要干什么,刚好黑咪过来汇报新情况:“法医来拉尸体了,刚才大致看了一下,死亡原因和吴良睿推断的一样,给出了一个大概死亡时间,应该是两个小时之前。要是再具体就得等回去验尸了。尸体现在拉不拉走?”   孙小圣转着脖颈子,“拉走拉走,咱们也走,把秦盛雪也带上。我脑仁都被吵炸了!”   第3节   钱晓彪可以算是个天然呆,坐在铁椅子里半天都不换一个姿势。小圣问他什么他也是反应极慢,多半还是词不达意吞吞吐吐。但他依旧坚称当时王琳琳家家门半敞,自己敲门没反应才登堂入室。孙小圣觉得这套逻辑不通:假设凶手不是钱晓彪,那么凶手在打扫现场离开前怎么会不把房门关好?一般的杀人犯就算没有时间打扫痕迹,也会给自己的逃跑创造时间和条件,那么就肯定会尽可能地隐匿犯罪现场,不让周围人发现异样。但这起案子的凶手倒反其道而行之,现场打扫了,门却没关,显然有悖于常理。当然,不排除之前吴良睿所说的那半吊子凶手作案的可能性。但如果另有其人,那么从现场的干净程度(当然不包括钱晓彪的脚印)来看,忘记关屋门显然不像是这个细致耐心的真凶会犯的错误。   小圣和钱晓彪正在胶着之际,吴良睿派人来传话,说足迹和电视柜上那枚掌纹已经比对好了,都是钱晓彪的。孙小圣俩眼一亮,这几乎就能对钱晓彪进行反击了。他指着对面的钱晓彪问:“你敢说你没在客厅逗留过?王琳琳的卧室从大门进去右转就是,那你的足迹怎么会留在客厅中部?而且你和她是不是在电视柜前面争执过,你还在那儿摔倒了?”   钱晓彪开始冒汗,闷声不语。孙小圣来了劲头,前前后后地给他分析:“当时一定是王琳琳亲自给你开的门,你进屋后跟她说了她家音乐声太吵的事,但你们肯定没谈拢,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然后王琳琳轰你走,你们在客厅发生扭打,然后你摔倒在地,起来就拿起什么东西击打了她的脑部。她倒地后你发现她失去了意识,就赶紧把她放到卧室椅子上然后打扫现场。最后假装是报案人报警,编出了一套她家门没关严你乘虚而入的谎言。谁信呀?”   钱晓彪虽然心理素质不好,但被孙小圣逼至绝境也只能发挥IT男的逻辑思维能力了:“……你说我挪了尸体打扫现场,既然打扫了现场,我为什么不把自己脚印擦去?”   “你以为我傻啊?你擦去脚印谁相信你能发现尸体?擦去血迹就够了!”小圣心想,这种反问简直是歧视他的智商。   “那如果是我做的,我何必又非得充当报警人的角色?我直接把现场打扫好了清除掉我所有的脚印和指纹就行了,然后锁好门回家该干吗干吗。楼道里没有监控,谁又能证明我去过隔壁?”钱晓彪似乎都被自己的理论震惊了,已经变得振振有词了。   小圣一想,这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现场被处理过是肯定的,但如果是钱晓彪处理的话,他完全没必要专门留下自己的部分痕迹去佯装报案人以此误导侦查员,这样做其实不一定能摆脱嫌疑,而且就当时的情况来讲处理起来也很有难度,万一有所遗漏反而全盘皆输。试想一下,假设他刚刚杀了人,旁边放着具尸体,他还得冒着随时有人进来的风险来处理痕迹,除非是杀手,否则哪有这么强的专业性。   孙小圣做了一个捋胡子的智者动作,但他没有胡子,最终把下巴捏成了两瓣,“那你倒说说,你在客厅留下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钱晓彪这回想了想,回答:“这个很好解释啊。当时王琳琳的卧室门并没有完全敞开,秦盛雪的卧室门也关着。我并不知道哪个屋子里有人,所以就在客厅中间喊了她们两声,没人应声我才挑了半开着房门的王琳琳卧室进去。”   一边负责打字的李出阳歪出半个脑袋问他,“当时音乐声是从王琳琳房间里传出来的。我们办案人员走访时得到邻居提供的情况,说她总爱在回家后一边放音乐一边健身。你既然就是因为音乐吵到你而要去找她的,干吗不去直接推她的卧室门,反倒在客厅犹豫上了?”   钱晓彪还没答话,孙小圣瞥着李出阳说:“他既然以前和王琳琳吵过架,那肯定就不太想直接去找王琳琳,毕竟怕再发生不愉快嘛。”   “可是照你的判断,这不愉快已经发生了。”   “因为秦盛雪不在家,他找别人也没用啊。”   “那他是怎么知道秦盛雪不在家的?秦盛雪卧室门口并没有发现他的足迹。”   “看还不知道?再说了,本身也是几秒钟的犹豫……”   “可是照你分析,在和王琳琳有过过节的前提下,他贸然去她卧室不是更不合理?”   “那怎么办?进都进来了!”孙小圣陡然觉得自己威信遭到挑战,声音不由得提高八度。   铁椅子上的钱晓彪听愣了,半天才插进去话:“呃……我打断一下,我和王琳琳今天并没有发生不愉快……”   孙小圣和李出阳瞅向他,不约而同:“你闭嘴!”   钱晓彪看清楚这俩人什么路子了,有点儿害怕也有点儿闹心,赶紧低头。   小圣一寻思,还不能让他闭嘴,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钱晓彪,那你怎么解释你在电视柜前滑倒的那一跤?”   钱晓彪做回忆状,好一会儿才答:“当时……客厅的地很湿,好像是刚刚拖过的样子,我一步没走稳,就在那里摔倒了。”   出阳不太相信:钱晓彪自述曾经在客厅短暂犹豫过,那么行走的速度就一定会放慢,客厅的地板上除了水渍并没有其他油污或者障碍物,他为何会在那里行动失控?但现在抛出这个疑问对方也一定会不痛不痒地搪塞,出阳转念一想又问:“你说人不是你杀的,那你仔细想想,王琳琳家除了大门没关之外,她家还有什么异常没有?”   钱晓彪挠着脑袋,“异常……我觉得没有什么异常,她平常也的确是在这个时间把音乐开得挺大声的。而且今天她家的房门还半开着,所以显得声音更大了,我就实在是忍不了了。”   李出阳点点头。孙小圣扑哧一笑,好像对李出阳的鸡肋问题万般无奈。   钱晓彪这时想到什么,做举手回答问题状,“你要问异常,最近好像是有一些……能说吗?”   “你说。”孙小圣坐正身子,又使唤李出阳,“你做好记录。”   钱晓彪好像在等待技能冷却,口气又回到了之前唯唯诺诺的状态:“最近在王琳琳家,总是传出争吵声……我……不知道这个算不算你们说的异常……”   孙小圣严阵以待,“跟谁?”   “好像是她的室友,秦盛雪。”   十分钟后钱晓彪出去,秦盛雪进来。秦盛雪早哭肿了眼圈,再加上妆花了,好像脸上镶着俩烂桃。其实她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一身RALPHLAUREN(拉尔夫·劳伦)的细线毛衣把身材束得玲珑有致。只不过香水喷多了,走哪儿都让人觉得呛鼻子。   孙小圣开始不挑时候地怜香惜玉,一个劲儿地问人家冷不冷、喝不喝水,直到秦盛雪盯着大帅哥李出阳出神,孙小圣才收起热情。他问她:“能不能跟我说一下王琳琳的情况?”   “你指什么?个人生活还是家庭状况?”秦盛雪眯着眼睛语速飞快。小圣之前听王木一介绍,秦盛雪好像做的是销售类的工作。   据秦盛雪所说,她和王琳琳不仅是室友,也是大学校友,属于那种经常一个被窝里睡觉的闺密。王琳琳是家中独女,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但并没有那种娇生惯养出来的公主病,平常待人接物也很随和,除了和钱晓彪因为放音乐的事龃龉过两次,没听说跟谁结过怨。而且她目前还是单身状态,感情生活一片空白。所以总结起来就是秦盛雪提供不了任何对破案有价值的线索。   孙小圣循循善诱地问:“说一下你最后一次见到王琳琳的情况。”   秦盛雪顿了一下,语速稍有放缓,“是在我出门前。”   “你出门干什么去了?”   秦盛雪反问:“这个也要说?”   小圣摊着手,“当然,你把你的行踪说清楚,才有不在场证明。”   秦盛雪叹了口气,一脸的不得志,“本来今天中秋节是想好好待在家里跟父母视频一下,吃吃月饼然后和琳琳一起趴在阳台上赏月的,但没办法,我这个季度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只能利用晚上时间去见个客户。正好客户就离我家不远,我就回了趟家换了身衣服,然后出了门。我出门前琳琳正要健身,她每天都这个时候练练的,因为隔壁有小孩儿,我提醒过她开音乐不能开到太晚。”   秦盛雪说着说着话题就离不开钱晓彪了。她说王琳琳的确因为放音乐的事和钱晓彪发生过争执。因为她们住的楼隔音不好,稍微有点儿动静邻居就听得一清二楚,更别说是音响。几个月前琳琳还是睡觉前自己在卧室做做瑜伽动作,后来钱晓彪为了孩子过来兴师问罪,琳琳只能放低音量,还提前了健身的时间,但钱晓彪依然不允,琳琳再次妥协,把运动的时间改在晚饭后,钱晓彪仍是不满,但王琳琳这回不再让步,钱晓彪就去找物业投诉,于是琳琳只能在趁着刚下班到家的工夫练练。没想到今天还是被这个纠缠不休的钱晓彪找上门了。   “他老是惦记让琳琳戴着蓝牙耳机锻炼,我们都觉得特别可笑,那成什么了?又不是跳广场舞,至于吗?你家有孩子我们适当照顾,但总不能侵犯我们的基本权利吧?但这个人就是认死理。我觉得这根本不是合理诉求了,而是自私。你们说是不是?”秦盛雪义愤填膺滔滔不绝地找小圣和出阳评理。   小圣暗中铭记,话锋一转:“当晚你去见了哪个客户?有联系方式吗?”   秦盛雪脸一变,讪笑起来,甚至有点儿撒娇样儿,“警官哎,这个就别联系人家啦,回头把人家吓到啦,我这一单就更没法儿做了。毕竟现在生意人挺忌讳这方面的。”   “不行,你要想证明自己案发时确实不在现场,就必须提供证人。这点儿道理不懂?”小圣摆出公事公办的架势。   秦盛雪万般无奈之下给了他们一个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要把事情讲清楚,这才同意小圣找人出去联系。小圣又想起之前钱晓彪提供的情况,问秦盛雪:“那最近你和王琳琳处得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不愉快?”   秦盛雪一愣,估计是联想到钱晓彪之前和他们通过气,脸又拉了下来,“你们别听那个事妈男胡说,我跟琳琳这么多年,小摩擦肯定有,但根本没隔夜仇。相比我们俩小打小闹,他才真正和琳琳有矛盾哩。”   李出阳在屏幕后露出半个笑脸,小圣不明就里,秦盛雪更是挺不自在,问:“怎么了?”   出阳咳嗽了一声,摆正表情说:“哦,没有,你这毛衣挺好看啊。”   秦盛雪一看这还聊上天了,笑嘻嘻地自嘲:“哪儿啊,这山寨的,正品买不起,谈生意嘛,总得注意形象,哪儿像你们有工作装,还是那么帅的制服。哎对了,你们俩怎么不穿警服啊?你们不穿警服也得像日本刑警那样穿个西装啊,扎个领带,追犯人的时候把外套一脱,那劲头儿……”   孙小圣咧着嘴刚想接话,李出阳就打断道:“今天外面又干又冷,你出门就穿一件毛衣?”   秦盛雪一副失忆状,想了半天才跟小圣和出阳解释出原委:其实今天她是穿了件小棉服的,但是傍晚她下班后正赶上小区里面保养草皮,一些物业环卫工拿着胶皮管子在花坛边浇水,一些水积在了便道两侧,秦盛雪路过时正巧有辆轿跑从对面驶来,溅了她一身泥水,她当时还冲着那辆没长眼的车破口大骂,也不知那车主是没注意还是故意闪人,连速都没减,直接绝尘而去了。当时她不远处还有一个工人,见路人拜自己所赐倒此大霉,赶紧眼睛望地专注作业,假装没看见。秦盛雪气得要肺炸,自己浑身上下就这件换季打折时购买的外套是正品,现如今已脏得直流泥汤儿,她只能回到家把衣服脱下,但找了半天却没有发现合适能穿的,于是干脆不再装扮,直接穿着毛衣耍单儿出门了。【注:耍单儿,北京方言,比喻天冷还穿得少。】   “你们看看我这鞋,UGG原单,这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假货,尤其这颜色,一般的山寨货根本模仿不出来,这叫藕荷色,必须得配紫色或者浅粉的外套,要不然我宁愿穿着这件棕色毛衣出门。因为搭配不好的话,容易露怯的,就成村姑了。”秦盛雪上下比画着,又开始给面前这二位科普起时装搭配了。   正说着,秦盛雪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了两句,刚才脸上的亢奋荡然无存,愣了两秒,竟然又吭哧着哭了起来。   第4节   小圣搞半天才知道,原来是她的两位朋友来了。这两位朋友一个叫庄旗,一个叫于楠,是秦盛雪王琳琳的大学校友。当年他们那一个班就他们四个人留在了古城,俩男和俩女一个性质,都是同学加室友,再加上住得不远,他们适逢节假就聚会,成了一个温馨的小团体。这回王琳琳横遭不测,秦盛雪也是第一时间就给庄旗打了电话。   小圣出阳在楼道里见到了这两个大男孩儿。庄旗一看就是个场面人,表现淡定谈吐从容,后来才知道是个外企的基层小领导。于楠则正好相反,据说是个职业画家,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而且好像还染了感冒,浑身发烫地坐在椅子上发蒙。秦盛雪顾不得嘘寒问暖于楠病情,拉着庄旗反复说着王琳琳的惨状和自己的窘迫。两人你来我往地说个没完没了,小圣一时也插不进去话,正巧这时苏玉甫过来有事禀报,冲小圣说:“刚才和秦盛雪说的那个客户联系上了,客户说晚上他们的确见过面,时间应该在晚上七点左右,如果客户提供的时间准确的话,那么在王琳琳遇害前后,秦盛雪恰巧应该在外面。”   苏玉甫匆匆走了,花姐的电话匆匆来了,询问小圣案件进度。孙小圣一边拍胸脯一边打马虎眼,让花姐别太心急。花姐仿佛话里有话:“我能不心急吗?你带队这一趟警出的,凶器也没找到,嫌疑人也没锁定,现在连份成型的笔录都没有,值班局长要看,我都呈不上去!要搁平常也就罢了,你们三队现在是多事之秋你知道吗?你不赶紧破案,我跟上头交代不了,你觉得后果会怎样?”   孙小圣耳朵一阵发麻,仿佛那话筒带电,整个人都有点儿摇摇欲坠了。他被花姐这一通好似逼宫的电话搅得脑子发蒙,想加快审案节奏却完全没了章程。没办法,他就是一个平时大大咧咧但一旦仕途受到胁迫便立马晕菜的人。再审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代理探长位置恐怕不保。他也顾不得抵制李出阳了,跑到人家身边做讨论状:“苏玉甫访问了秦盛雪的客户,联系法医出的鉴定,秦盛雪的确在王琳琳出事前出了门,那么就是有了不在场证明?也不知道那客户靠不靠谱,是不是也要重点排查一下啊?”   李出阳把烟头扔掉,走到病痛缠身的于楠身边坐下,问:“你们和秦盛雪、王琳琳在大学时候就认识是吧?”   于楠吸着鼻涕,有点儿爱莫能助地说:“兄弟,我感冒了,你要有问题能不能尽量问他们?我怕传染你。”   出阳说:“没事,我也感冒了。”   孙小圣深感问题严重性,他觉得当务之急是自己要上哪儿弄副口罩。   于楠听后一愣,旋即不太自然地点点头。   孙小圣站在他们俩前面,想看看李出阳到底要玩什么花样。李出阳不满地抬眼看他,指指不远处的秦盛雪和庄旗对他说:“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们带远点儿?我有话问于楠。”   孙小圣噘着嘴不从,李出阳站起身来就要走,“那我不管了。”   小圣一想不成,还得奴役他帮自己调查呢,否则再拖下去案子恐怕要砸手里,于是只好安抚李出阳坐下,自己则跑向秦盛雪和庄旗。   出阳先是问于楠这俩女孩儿历来关系怎样,于楠说关系挺好的,没有什么异常,上个月他们还在一起聚会吃饭呢,王秦二人都挺生龙活虎的,丝毫看不出什么古怪。出阳想了想,又问:“你说你们三天两头儿在一块玩儿,那今天中秋节为什么没在一块儿吃饭?”   于楠想了两秒,拍着脑门儿说:“嗐!我这不是生病了吗,今天在家睡了一下午,还想着晚上再不好点儿就去医院打点滴呢。”   “庄旗一直在住处吗?”   “今天中秋节,他的单位好像放假了……下午时他还在家里,但到了晚上就没看见了,可能出去吃晚饭了吧。”   “他几点钟走的?”   于楠回忆说,这天下午他很不舒服,裹着被子在房间里捂汗,庄旗曾经进来几次,要么找东西要么问他吃不吃晚饭,于楠迷迷糊糊地应了几句然后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天已经擦黑,他晕头转向地去客厅倒水喝,然后就没见到庄旗。当时他正好还看了一眼表,时间是差不多六点五十分左右。   也就是这俩人在案发前后都没有不在场证明。李出阳点点头,让辅警把于楠带到候问室去,然后要去找孙小圣。路上樊小超拿着张纸低着头边看边走,差点儿和李出阳撞了个满怀。李出阳说:“眼神儿不好还不戴眼镜,回头脑子再摔傻了你就一无是处了。”   樊小超眯着眼睛傻笑,“刚才去复印室印东西时摘下来揉眼睛来着,眼镜好像落那屋了。”   出阳脑子里一闪,好像想到什么问题,眉头嗖地皱起来。樊小超问:“怎么了?”   出阳回过神,“哦,没怎么,这纸上是什么?”   小超把纸展示给出阳看,那是王琳琳二十四小时内的通话记录。记录显示,除了一些简短的工作电话,还有两个订餐电话,其余的电话中,有三个通话方是于楠,另外一个则是庄旗。和于楠的通话基本都是呼出电话,时间也比较长,都在半个小时左右,而庄旗拨给她的那通电话则只有一分钟,时间正是今天傍晚六点四十分左右。   “我感觉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樊小超又开始发表一贯的阴谋论,他甚至还习惯性地去推眼镜,结果发现鼻梁上什么也没有。李出阳把纸夺过来,敲了敲他脑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于楠很快对王琳琳打给自己那三通电话进行了解释。他说下下周是庄旗的生日,琳琳一直想给庄旗策划一个别出心裁的生日宴会,这两天正在四处寻摸和调研,刚开始想走露天草坪欧美范儿,多叫些朋友一起烤烤肉放放风筝,后来怕当日雾霾横行,又陆续选了好几家水准参差不齐的餐厅当作备选。因为想给庄旗一个惊喜,他们特意瞒着他,每回都是琳琳偷偷给于楠打电话或者发微信通气。也说不好这伙人是有情有义还是童心未泯,反正肯定是都够闲的。   出阳想,庄旗拨给王琳琳的那个电话显得也有蹊跷。按法医出具的鉴定意见,那个时间节点正是王琳琳遇害的前一个小时。而庄旗打完电话后就单独出了门,不排除就是去找了王琳琳。李出阳把孙小圣叫出来,跟他合计着是不是应该给庄旗做堂笔录。小圣心里闪着警报,感觉李出阳这是在命令他,打着哈哈说:“走,咱们先去问问那家伙。”   没想到庄旗直接承认了就是去见王琳琳。他说傍晚时分给王琳琳打电话,想从她那儿借一本营销策略的书,当时王琳琳在电话里并无异常,一口答应,还邀请他一起吃晚饭。庄旗只顾拿书,并没有跟琳琳一起吃饭的打算。一是自己已经在家里简单吃过,二也想着回来的路上给那个病号于楠买点儿吃的回来,所以不敢耽搁,赶紧穿衣服下了楼。   孙小圣有着极大的不满,“这你之前怎么不早说?刚才听你们聊了这么半天,你都没说你案发前见过王琳琳,你在故意隐藏什么?!”除此之外孙小圣好像还隐隐闻到一股子酒精味儿。他刚想问庄旗是不是喝酒了脑袋犯迷糊,就听庄旗又说:   “我没有隐藏啊,我的确没有见过她。”   “什么意思?你不是说你找她去了吗?”   庄旗忽然低头不说话了。孙小圣看看李出阳,出阳也是一头雾水。孙小圣敲敲庄旗肩膀,“哎,你什么情况啊,你不是说你们的住处和王琳琳的住处就隔着一条马路吗?你可别告诉我你在中途迷路了!”   庄旗还是不言语,好像多么难于启齿似的,牙关紧闭,眼珠子四处乱瞟。李出阳看了看坐在旁边的秦盛雪,让辅警把她带了出去,然后又冲庄旗说:“你说吧,现在这里没别人了。”   庄旗一脸为难,“警官,这事我说了,你可千万别给我传出去,太难为情了。”   小圣和出阳都觉得挺有意思,就那么两步路远,能搞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几句话问下来,俩人对于这桩秘事的关注程度几乎都要超越案件本身了。孙小圣八卦本性爆发,跟丈母娘审姑爷似的声色俱厉,“你赶紧说!你不说,那就说明你可疑!你这样儿的我见多了,脑子里正瞎编呢吧?我提醒你要编就编圆点儿,机会只有一次,要真让我找出什么漏洞你可就瞎了!”   庄旗没了之前的冷静和坦然,呼吸都失去节奏了。出阳也没耐心了,吩咐孙小圣:“把他带到讯问室里做笔录吧。”   庄旗也不傻,进了讯问室的大铁门就要坐铁椅子,到时候更得据实相告,否则就不是被吼几句的事了,他马上摇了白旗,“好好好我说,我现在就说。但是还是我之前求你们的,千万别让别人知道,因为真的太丢人啦!”   第5节   庄旗所谓的惊天糗事据他来讲是这样:今天晚上他给王琳琳打完电话后就下了楼。按说中秋夜晚本应月光皎洁满地银光,但偏偏是个多云天气,整片天空像奶浆放多了的黑咖啡,混混沌沌的,一点儿也不清朗。天上没了月光,身边没有路灯,再加上大风降温,庄旗裹着大衣觉得短短一里地的路走了好久。王琳琳所住的小区是新建的,除了一些租户仓促入住,原住居民其实很少,几幢楼下面又黑又荒,庄旗一脚还踩进了路边的水坑里。当时他还纳闷儿,今天本没有下雨,怎么小区路上到处都是水。   小圣听到这里冲口而出:“那是因为环卫在给草皮浇水……”   李出阳瞪他一眼,小圣自知失言,赶紧闭嘴低头,同时心里又暗骂李出阳的提醒方式不够恭敬和委婉。   庄旗说,他正往琳琳家楼下走着,忽然看到对面走过来个人,那人长发披肩,身穿一件红色风衣,看模样倒很像王琳琳。他记得王琳琳就是有这么一件风衣,还是去年他们四个人一起在金融街闲逛时见她买的。但因为双方走路匆忙,庄旗也没辨清那人面目,更让庄旗含糊的是对方似乎也没有一丝停顿,好像根本没有认出他。庄旗挺好奇,一方面觉得那女子很像琳琳,一方面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他们很是熟识,琳琳和他照面而过不可能不打招呼,再说之前她和自己定好家中碰面,此刻怎么又可能不打招呼急匆匆出门?庄旗本想打个电话确认,但掏出手机后发现因为外面温度太低,手机竟然知冷知热地死机了。他便一面重启手机,一面悄悄尾随那女子往小区大门走去。   没走两步他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拍他,回头一看,竟是公司里自己的下属小欧阳。小欧阳是个实习生,归庄旗直属领导,前天庄旗刚刚因为他跟丢了一宗单子把他臭骂了一顿。小欧阳心重,为了亡羊补牢特地赶在今天放假回公司加班,此刻刚刚回家,更巧的是他也刚刚搬来这个小区,这才和自己的上司不期而遇。小欧阳这两天正为开罪了领导而犯愁,此刻遇见庄旗当然不会轻易放过,紧紧跟着他诉说衷肠,并一再表决心要好好干云云。庄旗没心思理他,边跟着那女子边让他回家,小欧阳眼珠一转心想既然天时地利人和,何不邀请领导到家里吃顿热乎饭,用自己精湛的厨艺征服上司。有句话不是说嘛,要想得到一个男人就要取悦他的胃,小欧阳觉得甚有道理,于是更加喋喋不休。   庄旗见手机还没重启好,便让小欧阳压低声音,小欧阳赶紧照做,但还是步步紧随领导,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要用美食攻略来拿下这位有权决定自己命运的男人。   此刻俩人已经走到小区门口。小区是新的,物业管理部门还是个草台班子,门口连个站岗的保安都没有,庄旗被小欧阳缠了半天走到大门时发现已经不见了那个神秘女子的踪影。四周一片黑暗,别说行人,他连北都找不着了。他正气急败坏地要教训小欧阳,忽然感觉眼睛一阵火辣,然后就是小欧阳的一声大叫。他的双眼已经条件反射地紧闭,耳边传来一句模糊又愤恨的女声:“色狼!”   然后又是两股噗噗声,声音像吐痰和放屁的结合体,威力也是无穷的。庄旗感觉两颗眼球像爆裂一般,呼吸都不是自己了。他和小欧阳昏天黑地抱头鼠窜,下意识后退两步,脚下一绊,竟然双双跌进路边的草丛里了。俩人就这么滚了草地了。   孙小圣反应迅速,问:“辣椒水?”   庄旗一抬手,“没错!怎么,你们知道那个东西?那个东西太厉害啦,被喷上半天眼睛都睁不开,眼珠子跟被人用针扎似的剧痛,鼻子也一直流鼻涕,我以前光听人说这个东西挺厉害,没想到厉害到这种程度!”   辣椒水喷罐原本也是警方常用的装备之一,被使用者往往会短暂性失明,呼吸疼痛,咳嗽不止。后来因为效果太烈被严格限制,只有碰到暴徒、逃犯等极为恶劣的情况才酌情使用。有一回孙小圣在办公室摆弄这玩意儿,只是往地上喷了一小滴,整个屋子就像烧了劣质的煤炭一样,所有人瞬间鼻涕眼泪横流,跟集体犯了毒瘾似的。后来开了一上午的窗子那股子呛味儿都没有散尽,可见这东西药性凶猛。   不过一个女孩子身上带有这类东西好像也不足为奇。虽然这玩意儿是警方标配,但网上的一些商家也会进行违法销售,美其名曰“防狼喷雾”“美女利器”“暴力克星”之类的,但其实它使用起来有着严格的条件限制,一旦风向不对或者操作不当,那么使用者很可能也会中招。听庄旗的描述,那女的买到的应该还是正品,货真价实业界良心,否则效果也不会如此剧烈,一点儿都不比警用的逊色。   庄旗一口气说完,又开始一个劲儿博同情地描述自己当时的惨状,孙小圣有亲身体会,示意他不用再说:“我知道那个感觉,基本上半个小时别想睁眼睛,对吧!”   庄旗像遇到难友一样眼含热泪,“没错!我觉得半小时都不止!等我视力恢复正常时,再一看表都快八点了!”   李出阳想,正常人隔着好几米被喷一下都且疼呢,更别说这位被对着脸狂喷三下的仁兄了。他问:“那睁不开眼这段时间你们在哪里?”   “我们就在草丛里缩着啊,什么都看不见,想去哪儿也去不了啊。本来还想报警呢,但一是操作不了手机,再者说见着警察我们怎么说?说跟踪一女的被人当成色狼了?这我们也说不出口啊!”深夜里两个大男人猫在草丛中呼哧带喘双目紧闭,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小圣和李出阳终于知道庄旗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了。   “这期间小欧阳一直在你身边?”   “是啊,他也什么都看不见。不过他比我好像还好一点儿,起码他戴着眼镜,能挡一下。而且我之前张着嘴,好像辣椒水进到嗓子里去了,当时话都说不出来,现在嗓子还是肿的呢。”   “后来呢?”   “后来我们俩凑合睁开眼后,我就就近去了小欧阳家,洗了个澡又漱了漱口,这才好了一点儿。从他家出来时都九点多了。”   小圣和出阳对视一眼,达成显而易见的共识:如果庄旗说的是真的,那他肯定是不具备作案时间的。首先他一直和小欧阳在一起,其次他当时被喷了辣椒水,行动力上受到极大限制,根本没有能力作案。出阳想了想,管庄旗要了小欧阳的电话,推门要出去联系。   庄旗说得口干舌燥,边揉眼睛边说:“兄弟,我同事给我做了证后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我明儿还得上班儿呢。”   李出阳回过头,看了他一秒,说:“一会儿给你做笔录,把这些情况再说一遍。然后我还得额外调查三个问题。”   “哪三个?”   “第一,你说的那个红衣女子是谁?第二,当你认为那红衣女子是王琳琳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开口叫她,以此来进行确认?”   庄旗想了想,“我怕万一不是,那多尴尬啊,而且大晚上的肯定容易引起误会……尽管后来还是引起了。”   李出阳看了看他,“第三个问题——你的一个好朋友死了,我为什么在你脸上看不到一点儿伤心?”   庄旗愣住,出阳冷笑,小圣无语。孙小圣想,自己还是太清纯。这种细节只会被李出阳这样心机满满的人发掘出来。   孙小圣让黑咪和樊小超去给庄旗做笔录,自己则和李出阳一起会了会接到通知后刚刚赶到队里的小欧阳。小欧阳个头不高,戴着副金边小眼镜,站在大厅里瑟瑟发抖,像一只掉队了的小麋鹿。小圣原以为他是冻的,结果把他迎进办公室后发现他还是抖个不停,都不敢正眼看人,才知道他是被吓的。用小欧阳自己话说,长这么大唯一一次和警察打交道还是因为马路上捡了十块钱跑了两里路去交公,平时连派出所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如今听说有起命案需要自己调查,态度虔诚得恨不得咬破手指写血书来提供证词。   孙小圣问了问小欧阳晚上遇见庄旗的经历,和庄旗所说的别无二致,基本上还是那段被女孩儿当作流氓然后沦陷于辣椒水的尴尬桥段。小欧阳一脸委屈,说自己现在眼睛还火辣辣地疼呢,说着又掏出纸巾大力擤鼻涕。   小欧阳擤鼻涕擤出了快感,也不紧张也不拘束了,开始顺着小圣的话和他们扯闲篇。他说庄旗人其实很简单,工作狂而已,眼里除了业绩除了数据其他都是臭狗屎。表面上他在公司有自己的人脉有自己的圈子,其实真正能够令他着迷的只有那摊所谓的事业。举个例子,他表弟当初管他借钱租房,人都找到公司来了,他不仅避而不见,还吩咐保安去把人轰走,但第二天他又能自掏腰包好几千块钱带着客户去打高尔夫,甚至还炫了朋友圈,大有逼格之高舍我其谁之势。小欧阳有些感慨地说,这种人其实在职场上挺多,但做到庄旗这么极致的,还真是万里挑一。   “这也恰好能说明了,为什么姐们儿死了,他不仅一点儿难过都没有,还一门心思想着明天别误了上班的事。”孙小圣出了门后对李出阳说。身后办公室里小欧阳还在悲壮地擤鼻涕。   李出阳鼻涕也快下来了,使劲儿吸着鼻涕不言语。孙小圣抬手看表,天都快亮了,心里一阵上火,怕花姐再次追杀他,问出阳:“现在怎么办?他们所有人似乎都能排除了,难道凶手是陌生人?”   李出阳看着小圣,“我鼻子不通气,你给我找点儿纸巾行吗?”   孙小圣使劲儿点头,就差稍息立正敬军礼了,然后飞快跑回办公室管小欧阳借纸,小欧阳没有了,他又去值班室找大姐借。大姐拿着电台去蹲坑了,手纸锁在柜子里固若金汤,小圣灵机一动,也往卫生间跑,然后他在卫生间里撕了大把的厕纸给李出阳送来了。   李出阳鼻涕已经兵临城下,也不管小圣这纸有多劣质,拿起来就擤,孙小圣忍住恶心在一边伺候着,生怕李出阳动作一大闪了腰或者岔了气,然后就此歇工耽误自己收成。   李出阳把纸团扔掉,大口出气,对着小圣满怀希望的目光说:“我实在难受,先回宿舍休息了,你加油干吧!”   孙小圣嘴都气歪了,“我干你啊我?没你这样的啊!”   “我本来就还歇假呢,帮你忙活到现在不错了。”   “那我现在怎么办?这案子拖到明天可就……”小圣住嘴。他是不敢往下说的,说了自己的底就漏了,李出阳就有把柄可抓了。   李出阳也不追问,转而说:“行,你要是答应我两件事我就继续帮你查。”   孙小圣不敢大意,心想李出阳道行深,难不成已经知道这代理探长位置发生松动,朝自己趁火打劫抢班夺权来了?于是试探着问他:“那你先告诉我,这个案子,你有没有头绪?”   李出阳哼地一笑,看了看窗外,又很不耐烦地把头扭向小圣,“这么简单的案子,你却连一点儿头绪都没有,你是弱智吗?”   小圣心头被重重一敲:这家伙看出什么破绽来了?自己又忽略掉哪个关键点了?一时间又是不服又是不甘,也顾不得颜面了,只想赶快知道问题所在:“行,你说要求吧,然后告诉我答案。”   “第一,案子破了算你一个人的,在领导那儿别把我捎进去。”出阳想利用这种方法淡出王艺花视线,省得她总是天天琢磨着要把他委以重任。   孙小圣以为李出阳脑子被驴踢了,求之不得地答道:“这当然没问题!你说下一个要求!”   李出阳知道自己可以随便在精神上蹂躏孙小圣了,抬手指着他鼻子尖,“第二个要求,你要想破案就得服从我的命令。我说东,你不能往西;我说打狗,你不能杀鸡。”   淡出王艺花视线的前提,就是还不能让孙小圣从探长的位子上挪开屁股,否则位置一腾出来,王艺花必然按着出阳坐上去。为了保住孙小圣这宝座,他李出阳当下只能尽力辅佐这个不成器的阿斗。   孙小圣看问题不通透,还以为出阳仅仅是怒刷存在感,于是强压火气,心想只要别在组员面前太失面子,为了立功受这点儿委屈还是能忍的。他蹙眉凝神地点头,像被迫签订丧权辱国条约的悲情使臣一样,“好吧,我不杀鸡,我这么慈悲的人从不杀生。”   李出阳笑了,又收住,伸了伸懒腰往走廊外面走。孙小圣当然要追,边追边问:“嘿,现在去哪儿?   “回宿舍,吃药,睡觉。”   “你不是说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是谁啊?”   “我只是说你是弱智,并没有说我知道凶手是谁啊。”   “李出阳,你拿我开涮!”孙小圣在后面跳脚骂街。   李出阳返回头直奔他,小圣警戒地住嘴,却没想到李出阳伸手搂他肩膀,“明天天亮后再去一趟现场,我得看几个细节。你已经说了,现在听我安排。反正天快亮了,先让那几个人在候问室里休息休息,凶手应该就是他们中间其中一个。”   小圣心绪稍稳,推开他胳膊,“那花姐要是问我我怎么答?她现在盯这案子盯得很紧啊。”   “跟她说,明天中午前找出凶手,让她没事别老催,心态放轻松一些兴许还能老得慢点儿。”   第6节   出阳在宿舍里昏昏沉沉睡了几个小时,天刚蒙蒙亮就被小圣强拽起来开工。他们带着灿灿和樊小超回到案发现场,重新对王琳琳家的各处角落进行勘查。其实李出阳也并没有什么过于明显的思路,只不过他觉得这起案子一定是熟人作案,而社交并不复杂的王琳琳的熟人仅限于之前他们盘问的那几个人。   钱晓彪,发现尸体者,和王琳琳有积怨,在现场的客厅留下了解释不清的跌倒痕迹。   秦盛雪,王琳琳的室友,据说案发前几日和王琳琳存在争执,但有证人证明她案发时不在现场。   庄旗,王琳琳等人的老同学,案发前很巧合地去找王琳琳,但因为一段古怪经历没有成行,有他的下属小欧阳予以佐证。   于楠,同样是王琳琳的同学,案发时抱恙在家,虽然没有不在场证明,但似乎也没有什么作案动机。   屋里挺热,李出阳敞开领子扣,在客厅的沙发前停住,用手掀起沙发上的靠枕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按理说姑娘们住的香闺都美好,即使不像潇湘馆那样诗情画意也要像蘅芜苑那样清冷别致,但这俩姑娘明显都很大条,角落里随处可见的头发丝水果核不说,沙发缝隙里竟然还能抻出长筒袜来,让李出阳节操碎一地。沙发上还有一处挺明显的风干泥渍,出阳靠近使劲儿观察,又让樊小超拍照。然后他又在地上发现一片被踩扁了的隐形眼镜。这和出阳的推测合辙了,隐形眼镜应该是秦盛雪的,她从昨天晚上就一直眯着眼睛走路不稳,想必一定是出门前太猴急,隐形眼镜掉到地上给踩坏了。   沙发前面是茶几,茶几就更乱了,杂志报纸堆成了山,山下还有各种优惠券送餐广告组成的彩色平原。一个敞口的破铁罐里屯着粗糙的奶茶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猫砂。遥控器横在茶几边缘,上头还沾着几道五彩斑斓的指甲油。茶几的下层躺着半个柚子,摸起来像石头,闻着也有股直捣后脑的馊味儿。孙小圣感叹:“还不如我宿舍呢,我宿舍再乱也不可能剩下吃的!”   出阳继续向前看去。茶几前不远处是电视柜,除了一台不大的电视机外,下面还有机体盒和路由器。电视柜旁靠着张卷起来的瑜伽垫,把垫子掀起来,底下有一只壶铃,也就是和哑铃类似的健身器械,茶叶罐那么大,掂量着还死沉,估计是灌铅的。壶铃一尘不染浑身通透,像是乡村老屋中封存多年的宝贝。   李出阳问孙小圣:“昨天看见这东西了吗?”   小圣歪脖看了两秒,本想承认没注意,但碍于面子又乱扯:“当时觉得就是一个普通物件儿,而且技术队应该看了,没发现指纹什么的吧。”   “没有痕迹也是一种发现。”李出阳让樊小超把壶铃拿起来收好,“瑜伽垫的里子很干净,说明经常被使用,那么这个壶铃的使用率肯定也不会低,怎么会这么干净?如果上面连一点儿指纹也没有,就肯定被人特意清理过,那它多半就留下了凶手的痕迹,也多半就是凶器了。”出阳说着,又向王琳琳的卧室走去。   灿灿从秦盛雪卧室出来,“有道理,目前来看整个屋子里除了它并没有什么随手可拿的重物,如果凶手没带走凶器的话,很有可能是它。”   孙小圣喜忧参半,一方面看到破案进程加快很是欣慰,一方面又担心李出阳会再问出什么打他脸的问题,于是派樊小超跟进,自己则一扭身钻进卫生间查看。   王琳琳的卧室相对客厅来说就是另一番天地了,充满了浓浓的二次元“小公举”气息。这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被她布置和点缀得很是卡通,墙上贴着一大幅《超能陆战队》的海报,床罩和窗帘也都是布满波点的可爱风格。床头贴着好些动漫贴画,窗帘上还别着个“大白”的徽章。床边就是电脑桌,王琳琳生前应该就是用卧室桌上的电脑来播放的音乐。电脑旁边有两个小音箱。出阳试着开电脑,但有密码保护,好在之前樊小超联系过秦盛雪讨要密码,告诉李出阳一组没有规则的数字,出阳把数字输入进去,一张“大白”的萌照映在桌面上。看来王琳琳是这胖家伙的铁杆粉丝。   能证明这一点的还有键盘下压着的一张电影票。上面显示的是《超能陆战队》及其上映的日期,影院就在金融街。出阳把影票放下,又看了看音箱边上摆着的镜框。镜框里,背景是玉川秀美的郊外,王琳琳、秦盛雪、庄旗和于楠四人在那个时空中笑得比阳光还耀眼。出阳吸了口气,抬眼看窗外,今天有雾霾,天空是灰的。再回眼看照片,里面一个死者、三名嫌疑人,仍然都在笑着。   出阳开始捣鼓那音箱。他随便打开电脑桌面上的一个播放软件试了试,发现那音量已经调到最大,音乐放出来也是震耳欲聋。那不是练瑜伽的动静,而是广场舞的架势。出阳赶紧关了软件,又看了看音箱,问身后左顾右盼的樊小超:“昨天勘查现场时,音箱被技术队的人动过吗?”   小超答:“没有。吴良睿说,来的时候音箱是关着的,据钱晓彪说当时他要报警,音量太大他就直接把音箱开关关上了,别的并没有动。”   “确定他没有调音量?”   “他自己说没有调。因为技术队还特地在音量转钮和鼠标那里看了看,发现很干净,没有指纹可以提取。”   李出阳点点头,站起身来,目光一高,又下意识向窗外瞟去。登高望远,这回他能一直看到楼下。尽管外面雾霭重重,他视线仍能够穿越空中悬浮的无数细小微粒,辨认出几十米的楼下小路上的一团人形轮廓。那是个雕塑般的人,面朝着折扇窗子黑乎乎地定着,尽管周围能见度不高,但出阳依稀感觉到,那人已经默默地与自己四目相对。   客厅里灿灿正在给照相机换电池,孙小圣捧着瓶液体出来问她:“这个爽肤水味道很怪!我试了试,擦到脸上很难受,应该是里面加了什么可疑物质吧?”   灿灿甚是崩溃,“这是洗液。”   听起来也是与皮肤直接接触的,孙小圣一脸认真,“不是过期了就是被人做了手脚,要不要拿走检测一下?”   灿灿刚把那瓶子从小圣手里抢过来,就见李出阳从王琳琳卧室里跑了出来。小圣看得一愣,问他:“怎么了?”   出阳撒腿往门外跑,边跑边甩给他一句话:“跟我下去抓人!”   孙小圣和樊小超一头雾水地跟着李出阳跑,这幢楼没有电梯,他们只能一蹦三跳地跑楼梯。李出阳知道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姑且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能不能抓到那个怪人,没想到到楼下一看自己还高估了他,那人腿脚似乎并不利索,从出阳在窗口消失到他们一行人出现在单元门口,那人竟然才跑了几十米远,而且已经左晃右摆迷失方向,活像一只高速路上掉下车还没研究好逃生路线的老肉牛。   出阳见状也很快有了战术:追上此人肯定不费吹灰之力,但此人老眼昏花,当务之急是不要让他过于癫狂,以免摔了老胳膊老腿还要带人家去看病。孙小圣可不顾这些,他瞅李出阳这架势仿佛已经锁定真凶了,于是在这片迷雾缭绕的甬路上发出了厉鬼一般的警告:   “别跑,警察!”   那怪人充耳不闻,出阳小圣于是乘风破雾地加速。   怪人跑累了,停下来大喘气,但并不是束手就擒的态势,他慢慢哈了一下腰,然后上肢猛然一抬,爆发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大招。   出阳和小圣的眼前,除了一团团肮脏的空气,又如流星一般飞来了好几只塑料瓶子。一只冰红茶的瓶子不偏不倚击中了樊小超的眼镜,镜片一斜,立马成了口罩。小圣这回表现伶俐,脑袋一歪成功躲过一只可乐瓶子的轰炸。李出阳也是神助攻,抬手把一只矿泉水瓶子挡到了孙小圣嘴唇上,小圣像被人抽了个大嘴巴一样脑袋一别,同时发出了气壮山河的哀号。等到小圣捂着脑袋一阵乱步冲上前时,发现李出阳已经把那收藏瓶子的怪叔叔按倒在地了。   场面冷却下来大家才发现,这是一个附近捡瓶子的拾荒者。更令大家挠头的是,他还是个聋哑人。继续令大家无所适从的是,这还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聋哑人。   他说不了话,写不了字,交流只能靠比画,领会只能靠眼神。怪叔叔在地上吐着舌头喘粗气,身上散发出刺鼻的异味儿。孙小圣按摩着肿起来的嘴唇质问李出阳:“你抓他干什么呀?”   李出阳说:“昨晚上在楼下时,就是他躲在角落里看咱们的警车,今天又在楼下往王琳琳的窗户口看,他肯定知道什么事。”   “那这怎么交流?指望他给你画一幅连环画儿?”   “先带回队里吧。”   小圣想,带就带,反正你说中午就能破案,现在还差俩钟头。破了算我的,砸了就把你这捣乱者绑给王艺花发落。   第7节   进了支队孙小圣可是受尽了调戏。大家都问他吃了什么,嘴唇竟然变异成这样。小圣没脸没皮向来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噘个香肠嘴就当装点气氛了,但是案件持久不破,而且似乎好像还走向了更古怪的方向,这他就不能忍了,站在李出阳身边发邪火,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破案。李出阳坐在椅子上嚼着块牛肉干思考了一会儿问题,然后准备去候问室找秦盛雪。   孙小圣的嘴张成“O”状,从香肠变成了面包圈,“凶手是她?”马上又特不解的样子,“可是死亡时间对不上啊!法医鉴定说王琳琳是在秦盛雪走后至少半小时才死的。”   李出阳粗暴回答:“你哪只眼睛看到王琳琳是当场死亡了?”   小圣懂了,“你的意思是说秦盛雪对王琳琳下手后,王琳琳没有立马毙命,而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死?”   周围的王木一和樊小超边听边点头,孙小圣一见情势不对,赶紧一拍大腿做茅塞顿开状,“嗨!我一开始想到这儿了,但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王琳琳死前没有报案或者打电话求助?”   李出阳反问:“一个晕倒的人怎么打电话?”   但是在候问室里,秦盛雪推翻了李出阳的这个说法。秦盛雪首先表示自己根本没有动机去害王琳琳,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动辄生死的深仇大恨。她还说就算自己要害死王琳琳,又怎么可能在动手杀人之后又满面春风地去找客户?她一没失忆二不患人格分裂症更不是什么暴力变态狂,怎么可能说杀人就杀人,然后还能把戏演得这么真?   这间候问室里就秦盛雪、李出阳、孙小圣三人。李出阳刚要说话孙小圣电话就响了。出阳瞪了眼慌慌张张跑出门接电话的孙小圣,继续对秦盛雪说:“说到你去见客户,你能跟我说说,见客户的时候你到底是什么装扮吗?”   秦盛雪眼睛乱动,“我之前说了啊,我当时衣服脏了,在楼上把衣服脱下来,然后就赶紧下了楼,只穿着现在这身儿。”秦盛雪坐着张开双臂,又提了提臀,好像在向李出阳展示身材。   李出阳说:“庄旗告诉我们,王琳琳在去年买过一件红色的风衣外套,但是我们没有在王琳琳卧室的衣柜里找到,你作为她的室友,能告诉我这件衣服去了哪儿吗?”   秦盛雪像过电似的一抖,“这我哪知道呀?我俩衣服又不共享,说不定她送人了或者卖了也保不齐。我又不是她库管员,什么东西都替她盯着。”   李出阳心中已经挺有数了,“昨天晚上,庄旗去找王琳琳借书,在楼下他碰到了一个身穿红风衣看起来很像王琳琳的女子,后来那个女子把他当成了色狼,还用防狼喷雾喷了他。这件事你知道吗?”   秦盛雪这回就不止过电的反应了,简直像坐了电椅了,直接跳起来说:“那个人是他?”   然后她顿觉失态,又缓缓坐下,哑口无言。   孙小圣这会儿把门打开,探进半个头,举着没挂断的手机用表情问李出阳秦盛雪认没认罪。一看就是王艺花又在监工了,李出阳朝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孙小圣大悦,跳脚一蹦脑袋磕了门框,呻吟着关门退出。   秦盛雪回过神,刚要说什么就被李出阳打断,“那个红衣女子就是你,对吧?你应该是近视眼,正常视力或者矫正过视力的人看东西绝对不是你这副眯眼睛的样子,而且我在你家也发现了掉在地上的隐形眼镜片。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庄旗在没看清你的前提下,你也没认出庄旗,甚至还把他和他的同事当成了跟踪你的色狼。”   秦盛雪有些神经质地絮叨:“我我我还真不知道那人是庄旗,他为什么不说话?他叫我一声也行啊!”   李出阳故意放大声音制造气势,“你自己大黑天不戴隐形眼镜,走得心事重重迷迷糊糊,上去就用辣椒水喷,现在还挑别人的毛病?再说了,他把你当成了王琳琳,他叫王琳琳名字你答应嘛!”   秦盛雪被李出阳一吼回归现实了,软着腰歪着脖,做出一副小寡妇的苦命腔调:“哎哟警官您别跟我嚷嚷呀,有理不在声高。大晚上的我哪儿知道跟在后面的是好人坏人呀,那合着我防身还防错啦?你们警方不也提倡我们独行女性要提高警惕性吗?这也有利于你们压发案呀!”   李出阳说:“所以,你穿的那件红衣服,就是王琳琳的,对不对?”   秦盛雪只好承认:“对。”   李出阳这回可以堂堂正正地把整套逻辑搬出来了:秦盛雪晚上在家和王琳琳发生争执然后导致冲突,最后失手用客厅里的壶铃把王琳琳敲死,因为怕事情败露,赶紧打扫了现场,为了出门时不引人注意,她还特意轻装简行,直接把王琳琳的血衣穿在身上,因为衣服本身是红色,刚好能遮掩上面的血迹,避免了装在包里提下楼时容易招惹出的嫌疑。之后她又趁着月黑风高找了一个隐僻的角落把衣服进行了销毁或者藏匿。哪料她出门仓皇,隐形眼镜掉在了地上,出门后又碰上了老熟人庄旗,这才暴露了自己行踪。   秦盛雪听罢大怒,“你胡说!”   孙小圣刚在门外哄骗好王艺花,把门打开一个缝要进来,听见秦盛雪这一声号,赶紧缩头出去,又慢悠悠地把门关上了。   李出阳说:“谁刚才跟我说的‘有理不在声高’?”   秦盛雪运了运气,强迫自己恢复理智,然后收起之前那一套风骚做派,义正词严地说:“首先,我承认我确实穿了琳琳的那件红色风衣,但我根本不是因为想销毁什么血衣,而是我之前说的那个理由,我自己的外套确实是被环卫工弄脏了!这个你们可以去找那个环卫工作证,我应该能认出他的!”   “那你跟我说说,在你穿着脏衣服上楼后,你都做了什么?”   秦盛雪仰头回忆,“当时我摘了眼镜,坐在沙发上准备戴隐形,但是一着急没拿住,掉地上被脚踩了,我才索性不戴了。毕竟见客户我想让自己形象好一点儿,我那副黑框眼镜太屌丝啦,《哆啦A梦》看过吗,我戴上眼镜瞬间变野比他妈了。”秦盛雪状态又好起来,还把屁股朝李出阳挪了挪,好像李出阳之前对她的怀疑都是逗着玩。   出阳记得那只被踩扁的隐形眼镜的确是沙发前发现的,而且沙发垫子也有新鲜的泥渍,想必就是秦盛雪当时蹭上去的。真是古怪,事情虚虚实实,好像所有人都能自圆其说。   “再说了,我们那栋小区别看基础设施还没造全,但供暖还是相当给力的,王琳琳在家怎么可能穿着风衣?帅哥,你好好想想你说的是不是天方夜谭。”秦盛雪从兜里掏出枚糖,有点儿挑衅也有点儿调戏地问李出阳:“吃吗?”   李出阳看着那糖,说:“吃。”   “……榴梿味儿的。”   “我感冒了,鼻子不通气。”出阳接过糖放到嘴里,继续问她,“那她那件衣服跑哪儿去了?现在能把衣服拿出来让我看看,就能证明你到底有没有说谎。”   秦盛雪瞪着眼睛想了想,“衣服确实让我扔了。因为上面沾了辣椒水的味道,我怕带回去琳琳责怪我,就随便找了个地方给扔了,想着回去告诉她是落在了饭馆,然后哪天我再赔给她一件。”   “扔在哪儿了?”   秦盛雪说了一个开发区附近挺繁华的饭馆,说当时顺手扔到饭馆门口的垃圾桶里去了。李出阳走出门,让孙小圣去派人去查找,孙小圣问李出阳:“她认了赶紧给她做笔录吧,花姐还等着看呢!哟,你是不是拉裤裆了,浑身臭味儿!”   李出阳皱眉,“谁说她认了?她只是说确实把王琳琳的衣服穿走了,然后在路上用辣椒水喷了庄旗,弄脏了那身衣服。”   孙小圣抬手要打李出阳,停了半秒又抓自己头发,嘴里跳出两个苦大仇深的大字:“我!靠!”   这两声就跟叫着魂儿了似的,孙小圣手机再次响起。这回李出阳听清楚这手机铃声唱的是什么了:“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我央求下辈子,您还做我的父亲!”孙小圣接起来,“喂,花姐,又咋啦?”   那头响了几秒,孙小圣的脸就跟日本艺伎似的没了血色。那头挂了电话,孙小圣又气又急,要跟李出阳撞头,“李出阳,你大爷!我被你害惨了,花姐现听说找到凶手了,现在要过来督办!”   出阳心下也是一惊,抬手一看表,果然已经过了约定的中午,王艺花过来验收也是情理之中。出阳想,自己判断失误,这回恐怕要坏事,但孙小圣这一上午糊里糊涂什么忙也没帮上,光等着坐享其成更是可恶。于是李出阳说:“反正我没说凶手抓到了,是你自己理解错误。”   “那你跟我做这个什么意思?”孙小圣摆出OK手势。   “我以为你问用不用给我打饭呢。”   “我靠!这到饭点儿了吗我就给你打饭?”   “我也奇怪呢。”   “李出阳!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什么让我听你的你给我破案,实际上是出工不出力,背后给我捅刀子是吧!”   李出阳想着脚底抹油,却被孙小圣扯住不放,“花姐这就下来,你要是不赶紧把凶手给我找出来咱们队的颜面往哪儿搁?这一天一宿,又是病人又是醉鬼又是哑巴的,你把所有人的辛苦付出当儿戏啊?咱不能折腾一溜够闹了半天心最后还挨一顿臭骂吧?!”孙小圣嘴上说得深明大义,心中却在给自己的探长职位烧高香。   李出阳定住身子,“你说什么?谁是醉鬼?”   孙小圣说:“庄旗啊,你没闻见昨天他身上那么大酒味儿啊。”   李出阳把孙小圣的手扒拉开,“我鼻子不通气,什么味儿都闻不见。可是我见庄旗说话没有什么失态的地方啊。”   “他们跑业务的都能喝,基本全半斤起步。”孙小圣也不知道李出阳这关注点有没有意义,总之他也顾不上质疑了,只要现在能破案让他管李出阳叫爹都乐意。   李出阳不缺儿子,倒缺一条狗。“那你现在,赶紧去把这帮人身上每人的味道都闻一遍,然后告诉我!”   事关大体,孙小圣面露难色,李出阳踢他屁股,“你还不着急?王艺花估计现在都下了楼了,正饿虎扑食地要啃你呢!”   第8节   花姐挂了电话,先在办公桌下把平底鞋换成了高跟鞋,简单收拾了下屋子,又抹了抹护手霜和唇膏,最后把办公桌上的苹果核跟扔飞镖似的扔进垃圾桶,才挺胸抬头地往办案区走。老实说,她对孙小圣越来越没有自信,她甚至开始对当初的自己匪夷所思,怎么就找了这么一块料来填补领导空缺。哪怕孙小圣这块料不如薛队那样原装正版,哪怕不如李出阳那样坚实稳健,哪怕他是块废料,也能将就着解解燃眉之急。但目前来看孙小圣连块废料都不是,而是枚易燃易爆品,这可就要了她的亲命了。她王艺花戎马一生,眼里从不揉一粒沙子,座下更是容不下任何投机取巧糊里糊涂的二把刀。所以她本想利用这起迟迟未见分晓的案子来拿下孙小圣,但没想到孙小圣电话里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已经破了,她当然要赶紧过去探探虚实。   从办公室走到办案区走了五百来步,消耗了三十多卡路里,花姐从智能手表上移开目光,推门进到候问室,发现三队所有人和此案的涉案人都已经在里面集结完毕。花姐不太理解这阵仗,问孙小圣:“这是什么意思,笔录都做完了?给他们开会呢?”   孙小圣微微一笑,“还没做笔录。”   花姐瞥瞥众人,有些烦躁:“那你这是干什么呢?不是告诉我人已经撂了吗?”   小圣心想,你猴急地过来我哪儿有工夫做笔录?脸上还是一副面圣的恭敬,“人还没撂,但是马上会撂。”   花姐瞅瞅钱晓彪、秦盛雪、庄旗、于楠、小欧阳以及那个聋哑拾荒者,这几位个个还都是一脸迷茫;又看看三队众人,除了孙小圣在她面前胸有成竹,其他几人全屏声敛气,眼神闪躲。花姐浑身不太得劲,问:“李出阳呢?”   樊小超和黑咪歪了歪身子,腾出了一条缝。缝里面,李出阳正蹲在墙角缩成一团,不知道的还以为随地大小便呢。   “你跟那儿干吗呢?”   出阳晃晃悠悠站起来,“发烧,正在夹体温计。”   “那蹲着干吗?赶紧坐下来歇会儿!”花姐指着一圈塑料椅子上唯一空着的一把。   “得了,孙小圣说那是给您留着的,他还拿屁股给您焐热了呢。”   花姐一阵别扭,强迫李出阳在椅子上坐好,扭脸命令孙小圣:“赶紧把人都给我分开,都搁这一屋干什么?组牌局啊?”   小圣嘻嘻一笑,“这件案子,既然您要听,就还真得放一块儿说,要不然最起码还得再耽误一宿。”   苏玉甫抬屁股起来给花姐让座,花姐当仁不让地坐下,气鼓鼓地想:你说怎样便怎样,再玩砸了我让你就地免职。   孙小圣走到众人中央,像大领导致辞一样发言:“这件案子呢,我也是刚刚弄明白。王琳琳的死,的确是熟人作案,而且她的这个熟人,就在这间屋子里。”   一圈人格外沉寂,孙小圣走到钱晓彪面前半哈着腰,跟给孤寡老人献爱心似的满目和蔼,“钱晓彪同学,你昨天说了瞎话,对不对?”   眼镜IT男钱晓彪大惊,猛一抬头眼镜差点儿出溜下去,“我怎么说瞎话了?我犯得着吗?你们不能诬赖老实人!”   孙小圣说:“昨天在现场,我们一直在问你为什么会在电视机前摔倒。你既然说你进门是为了让王琳琳降低音乐的音量,那为什么会走到客厅中央的位置。后来我明白了,其实你一开始就抱着别的目的来找的王琳琳,所以你的脚印才会出现在客厅。”   “什么目的?”樊小超挺好奇,他一直负责钱晓彪的相关工作,大家这么分派也是觉得两人风格相通。假使樊小超没当警察的话他估计就成了另一个钱晓彪。   “他是去开路由器。”孙小圣瞅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秦盛雪,问她,“你应该有印象,最近网速是不是特别慢?那是因为被人盗了。钱晓彪是个电脑高手,不仅轻易地破解了你家的Wi-Fi密码,还频繁地登录使用,不信现在打开钱晓彪手机看看,估计他现在还存着你家Wi-Fi的登录名呢。”   秦盛雪眼睛慢慢睁大了,“哦!我说的呢,我们早发现了,怎么改密码都不行,第二天肯定又跟蜗牛似的在线看电影都爬不动!后来我们以为路由器坏了,昨天早上我就把它关上了,等着今天放假去买一个新的呢!原来是你这家伙搞鬼!”   钱晓彪缩头不语,孙小圣很是无奈,“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一直不敢说实话的原因。一旦承认了这出,以后谁还敢跟他做邻居啊?谁家网慢了估计都得找他算账。”   王艺花眯眼听得入神,又嫌小圣太拖沓,“你继续说。”   孙小圣赶紧遵旨,“直到昨天晚上王琳琳家的路由器不知被谁关上了,钱晓彪登不上去,才想借口音乐太吵去找隔壁理论,谁想到一出门发现隔壁门半开着,他探头进去,发现客厅没人,就想着把路由器开关打开,万一被人发现就说是来交涉音量问题。哪料到屋子里刚拖了地,他又做贼心虚,小跑两步,竟然在电视柜前摔倒了。”   “这时王琳琳出来,和他发生了争执,导致被打死?”樊小超见缝插针地推理。钱晓彪刚要叫屈,孙小圣先替他正了名,“不,这会儿王琳琳已经死了。”   屋子里的人全发出了“嗯”的疑问,先是明白又都糊涂了。明白的是知道了钱晓彪不是凶手,糊涂的是到这一步仍没推出凶手。孙小圣笑笑,继续说:“咱们再往前说。应该就在钱晓彪报案的一小时之前,秦盛雪离开了这间客厅,她自己的外套当时脏了,但又急于出去赴约,因为注重外表,她先借了王琳琳的外套穿,又决定戴隐形眼镜,只不过忙乱中眼镜片被她踩坏了。”   庄旗听着走心,脸色登时变了,“那个红衣女的是你?”   秦盛雪看了一眼他,又朝孙小圣点头,“是是是,我当时好着急呢,穿上那件红色风衣就下楼了。”   “当时你还记得出门前王琳琳在干吗吗?”   “她准备健身,确实开着音乐。”   “音乐声音很大吗?”   秦盛雪想了想,比较笃定,“不大。而且她在卧室里放音乐,关着门,已经很照顾这家伙了。”她瞪了瞪一边的钱晓彪,发泄怨气。   孙小圣受用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在你下了楼之后,你就碰见了庄旗,但是因为天黑,你们谁也没认出谁,庄旗甚至还把没戴眼镜的你当成了王琳琳,于是尾随着你走到了小区门口,结果被你当成色狼喷了他一脸的辣椒水。”   庄旗反应迟钝地笑了一笑,“这真是大水淹了龙王庙了!”   孙小圣还就怕庄旗不接话呢,他看了眼一旁隔岸观火的李出阳,冲庄旗展开笑颜:“所以说,秦盛雪走后,到钱晓彪发现王琳琳被害之前,只有你,庄旗同学,是最可能接触到还在家里锻炼的王琳琳的。没错吧?”   庄旗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小欧阳一改昨晚背后议论领导的嘴脸,急忙跳出来护主,“怎么会?我们俩被喷了辣椒水,眼睛根本睁不开,前后缓了半个多小时呢!”   孙小圣仰头晃脑走到小欧阳面前,“你确定当时庄旗一直在你身边?”   “我确定啊!”   “你们俩一直在对话?”   小欧阳琢磨了几秒,“说话倒没有,庄旗嗓子难受说不出话,但是我当时挺害怕,一直拽着他衣服来着。”   孙小圣挺直腰杆,指向另外一个人,“当时你拽的人并不是庄旗,而是他!”   小圣指尖所到之处,正是那个说不出话但又有着骇人技能的拾荒老伯。   老伯耳聋心不聋,看着孙小圣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半天,大概已经知道了目前局势,于是喉咙里开始发出阵阵嘶声,双手也在空中跟做法一样地比画起来。当然,谁也不知道他这是赞同还是反驳,只知道他一肚子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谁也抠不出来。   李出阳朝黑咪使了个眼色,黑咪赶紧上去搂着老伯做安抚状。老伯渐渐消停,眼里还是万分的惊恐和防备。   孙小圣扭脸去看同样傻掉了的庄旗,“庄同学,你一定之前就认识这位老伯,对吧?我猜可能是因为你总是无偿把自己家的空饮料瓶子留给他,接济也好帮助也罢,反正所以他一直挺感激你。在你和小欧阳被秦盛雪喷了辣椒水过后,你发现了不远处正在看热闹的他。于是你比画着让他过来,让他暂时帮忙照顾小欧阳,为了怕小欧阳发觉出异样,你还把自己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然后,你就又进了小区去找王琳琳。但是在王琳琳家你和她发生了争吵,然后失手将她杀死,你匆忙拖了地、收拾好现场后回到小欧阳身边,这时候小欧阳视力还没恢复,你换下了老伯,自己重新陪伴在了小欧阳身边。你就这样顺水推舟地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   钱晓彪一脸无辜,“怪不得那地那么滑呢。”   苏玉甫好容易等到孙小圣停顿,赶紧插话:“那不对啊,那辣椒水多厉害,他能没事?”   孙小圣想,此哏捧得甚好。“这问题是一切的重中之重!”他又去看庄旗,“庄旗,你昨晚喝酒了吧?”   庄旗料到话里有坑,不言语。   小圣有些急躁,转脸一看李出阳冲他做了个打针的手势,马上有了灵感,“现在离昨晚还不到十二小时,你要不认我可以给你抽血验验酒精含量!”   “我……喝了一点儿。”庄旗很是惆怅。   小圣说:“恐怕不止是一点儿吧?我估摸着最少半斤,没关系,这个咱们一会儿再说。其实我下班后也喝酒,为什么呢?因为我特别喜欢就着酒吃一道菜,叫芥末鸭掌,我觉得特有嚼头,特带感。那一口放进嘴里,真对得起自己这一口好牙啊。”   开始跑偏了,花姐眼神儿从专注变得毒辣起来。   “但是呢,我又怕这道菜的芥末。这芥末又辣又冲,每次都呛我的眼睛。但后来我发现,但凡喝一点儿酒,就能把这芥末的呛味儿压下去。尤其是喝得多点儿,那芥末就压根儿没了威力,跟撒了把胡椒面儿似的不疼不痒。不信大家都试试。”孙小圣耸耸肩膀,继续授业解惑,“这个辣椒水和芥末油也是一个道理,都是在不危害人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带有极大的刺激性,可这种刺激性一旦接触到已经被麻痹的神经系统,它也就立即失效了。而酒精,就是麻痹人神经系统最快也是效果最显著的物质。”   “说了那么多屁话,意思不就是辣椒水对醉鬼没用?这个我知道,以前有一次处置突发事件……”花姐还没说完,就明白过来什么似的腾地站起来,小肚子上的肉跟果冻似的直颤悠,“这个庄旗他昨晚喝了酒,所以不受辣椒水影响,仍旧能够行动自如!”   大家一阵惊呼,庄旗更加乱了方寸,不禁摇头和摆手,“我是喝了酒,但是我一直在小欧阳身边,我什么都没干!”   孙小圣早有话等着他呢,“那那位老伯身上的辣椒水味儿是哪儿来的?要不是你拖他来照顾小欧阳,他能沾上这股子经久不消的怪味儿?”   “凭着这老头儿身上的一股子味道,你就判定我去见过琳琳?真是荒谬!”庄旗一字一顿,肩膀抖了起来。   孙小圣管樊小超要过一张纸,上面是一张彩打的照片,他把这张纸展开给大家看,“当然不止。这是我们在王琳琳家沙发上发现的一块泥渍,刚开始我还以为这是秦盛雪自己外套上面沾上的泥水蹭的,但是放大图片来看,上面却有很细小的白色颗粒。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面的这些小颗粒应该是珍珠岩,这东西应该是营养土的一部分,而营养土是一般草皮的培养土壤。如果真的是秦盛雪衣服上被溅上的泥水,怎么会有这种草皮里才会出现的物质?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你在跌落在草坪里时,裤子上沾到了这种东西。然后你又去王琳琳家坐了客厅里的沙发,才会把珍珠岩蹭到了沙发巾上。”   庄旗瞪着孙小圣,要分辩什么,又被孙小圣拿话噎了回去。“哦对,其实你还有一个小伎俩暴露了自己。之前钱晓彪说王琳琳把电脑的音量开得特别大,但秦盛雪她下楼之前王琳琳并没有把音乐放得很大声。我也奇怪,王琳琳既然已经接受了物业的调停每天提早锻炼,又怎么会故意用最大的音量来招惹钱晓彪?最好的解释就是,你在清理完现场之后,故意调大音量和敞开屋门来吸引旁人赶紧发现尸体。因为小欧阳的辣椒水效果是有时间限制的,你为了避开怀疑不可能一直陪伴在小欧阳左右,如果尸体发现得晚,而你又在这段时间和小欧阳分开了,就没人能给你做不在场证明了,所以你需要有人在你和小欧阳共处的时候发现已经死亡了的王琳琳。钱晓彪就很自然而然地上了你的道儿。”   孙小圣一气呵成说完,大家都逼视着庄旗,等着他最后的崩盘。庄旗早已浑身僵硬,脖子上青筋暴起,咧着嘴朝孙小圣嚷嚷:“我没有!我没有杀琳琳!”   “到现在了,你还不承认?”孙小圣挺恼火,他碰到过不少嘴硬的嫌疑人,但迎着证据仍然铁嘴钢牙死不认账的毕竟是少数。小圣看了看李出阳,想着让他再暗示一些相关线索,又怕花姐瞅出玄机,眼神只能躲来躲去,跟掩护地下党似的。   李出阳这会儿站起来了。他走到人群中间,看了看于楠、秦盛雪、庄旗三人,叹了口憋了好久的气,“你们一直说你们四人是个挺温暖的小集体,但是没想到王琳琳死后,你们每个人都没说实话。”   三人低头,出阳继续,“庄旗,你很早就喜欢王琳琳对吧?”   于楠和秦盛雪猛然抬头,一副被蒙在鼓里不见天日的样子。   “我在王琳琳的卧室发现了一张《超能陆战队》的电影票,那是电影上映时,你陪她在金融街电影院看的吧?当时电影院有活动,每对看电影的情侣都能获赠一对‘大白’的徽章,她把她的别在了窗帘上,而另外一枚徽章,想必你曾经别在你的这件羽绒服上。而在出事之后,你就把这徽章摘掉了,你看看你现在的羽绒服胸前还有两个别针扎出的洞呢。”李出阳指指庄旗的衣服,那上面果然有两个不太明显的小洞,两根细小的鸭绒毛毛都从洞里面冒出来了。   庄旗似乎并不认账,依旧绷脸挺胸,好像马上要去就义。李出阳说:“不过从这个细节也能看出,你俩的关系应该还止于暧昧的阶段,至少是没对外公开,否则王琳琳也不会不把徽章戴出来,你也不可能仅靠着摘掉徽章就能瞒住这段感情。”   于楠和秦盛雪恨不得举双脚赞同。   李出阳矛头一转,看着他们二人,“庄旗隐瞒了自己对王琳琳的情感,你们俩也是一样吧?从头到尾就没见你俩交流过,你们自己觉得正常吗?”   于楠别过头看秦盛雪,秦盛雪支支吾吾,“我们……我们已经分手了。”   李出阳点点头,“你们这四个人,搞对象在地下搞,分手也在地下分。秦盛雪,能跟我说说是为什么吗?”   秦盛雪这回不太乐意了,她老觉得有一种上了情感调解节目的既视感,“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和王琳琳也没关系,有必要说吗?我说警官,别老迂回饶舌兜圈子了,如果凶手不是我,那我就要走了。”   李出阳冷冷笑了一下,“当然有关系,而且是大关系。你不想说的话,那我替你说?你那个客户是谁?你昨天晚上真的和他去谈业务了?”   于楠电一样的眼神直戳秦盛雪的脸。秦盛雪的脸都被戳绿了,“当然!他就是我的客户!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我要问就问开房记录。我现在还没调,用调吗?还不说实话?”   李出阳两句话把秦盛雪的嚣张气焰浇灭,浇得她脑袋上直冒青烟。她不说话了,出阳说:“昨天我还奇怪,见客户为什么要中秋节晚上见,还打扮得那么用心,连沾了异味儿的外套都直接扔掉了。我不管这个客户是你的男朋友还是什么,总之你是为了他和于楠分的手,对吧?于楠,你现在也应该说说你最近和王琳琳频繁联系的原因了。”   于楠显然感冒还没好,反复吸着鼻涕,“她要和我分手……我一直不同意……我知道,那个男的有钱,有钱人的世界里只有钱!他就是想玩玩儿,他不可能给她什么结果。我就让琳琳帮我劝她,让她回心转意,让她别再做那些虚荣的公主梦。琳琳是个好女孩儿,我没想到她……”忽然他发狂一样地去扯庄旗,“到底是不是你干的?!你他妈大老爷们说句人话!”   黑咪和樊小超赶紧上去把两人分开,孙小圣怕李出阳喧宾夺主,赶紧抢过话头冲秦盛雪说:“之前钱晓彪说的在隔壁听到的争吵声,实际就是王琳琳为了这件事在和你争执吧?”   秦盛雪目光呆滞,“随你们怎么说吧。”   小圣说:“你的这件事,庄旗虽然不知道,但他看在眼里。你们四个人一般节假日都一起度过,唯独这次中秋节你们并没有聚会,所以他猜到是你俩感情上出现变故。但是你总和王琳琳联系,这就让他怀疑,是不是于楠劈腿王琳琳了。”说着他扭头看于楠,“你也一样缺根弦儿。就在昨天下午你生病的时候,他一次次进你的房间问你这个那个,你就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劲儿?你和王琳琳用电话聊了一下午秦盛雪的事,庄旗虽偷听不见,但他也在不断拨着王琳琳的一直占线的电话,他就更确定是你俩在通话,更认为你们俩有事了。所以他当晚喝了闷酒,到了王琳琳的小区后,他发现穿着王琳琳外套的秦盛雪从对面走过来,因为天黑,他把秦盛雪当成了王琳琳,便以为王琳琳是去找于楠,于是他就悄无声息地跟在秦盛雪身后,想看看她到底要去哪里。”   秦盛雪如梦初醒,“我说庄旗为什么不喊我或者琳琳的名字呢,而且电话也不打一个!”   小圣接着说:“等他发现其实是你后,他叫来一旁的聋大爷照看小欧阳。因为他不想让小欧阳继续缠着自己,再加上大爷本身也是聋哑人,所以他就比画着让聋大爷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在小欧阳那边,他完全听不到庄旗和聋大爷有交流,所以就不知道身边换了人;在聋大爷心里,也只是受人所托帮忙照顾朋友而已,再加上大爷一直觉得庄旗是个善良的人,所以只认为庄旗给他披衣服是怕他在草丛里太冷,当时并没有发觉太多异样。然后庄旗借着酒劲儿去想找王琳琳家找她说清楚,没想到王琳琳一边否认又一边拒绝解释,他酒精上脑,顺手就抄起她健身用的壶铃,失手将她打死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针对小欧阳设计的套路,其实歪打正着能给自己补充一个不在场证明,那当然要彻底利用了。”   庄旗听完之后愣了两秒,然后冲着于楠声嘶力竭,“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琳琳,有必要跟你解释吗!再说了,我被戴了绿帽子,这让我怎么说!”于楠眼圈都红了。   秦盛雪也哭了。所有青春的伤痛,都在房间里发酵了。   李出阳蹲下身,拍拍已经痴傻了的庄旗的肩膀,说:“你还记得我问你在得知王琳琳死后,你为什么一点儿惊讶和悲伤感都没有吗?那是因为你早就知道王琳琳已经死了,为了怕引起怀疑所以强迫自己要表现得淡定。但是我相信,你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难受。”   庄旗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身上垮塌。   “其实琳琳一直是真心喜欢你的。在她的卧室的电脑桌上,有你们四个人的合影,别人的部分都蒙了一层灰尘,只有你的头脸被擦得干干净净,想必她经常有事没事拿起相框来看你;她的电脑密码,倒过来,其实就是你的生日。我想,她是怕忘了你的生日才这样设置的。她一直想给你过一个别开生面的生日聚会,她想在你的生日前,让于楠和秦盛雪和好如初,让你们四个人能够一如既往地在一起玩儿,能够从一而终地相互陪伴。我没猜错的话,你还一直打算在你的生日那天向她表白,那么对于她来说,也一定就是打算着在那一天接受你的表白。她是真心地喜欢你。”   庄旗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安静了几秒,他说:“是我干的。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去那边陪伴她。” 第四章 杯中死神   你自以为无所不能吗?这是骄傲的原罪。   ——翁贝托·埃科   杀意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们的身边,每天都有谋杀发生。大部分的谋杀,来得如此突然,倒在血泊中的人,完全没有预见到这一天就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印尼女孩米尔娜和闺密约在咖啡厅见面。闺密为她提前点好了她最喜欢的越南冰咖啡,于是她愉快地边喝边与闺蜜聊天。没喝几口,米尔娜就感到浑身不对劲,她开始抽搐,口吐白沫。她看到的最后一幕,大概是闺密跳起来指责店员咖啡有问题。当她被抬上救护车时,或许还天真地以为自己经历的只是简单的食物中毒。   但她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了呼吸和心跳。   下毒的人,正是那位为她打抱不平的闺密。   第1节   十一月的古城下了场挺任性的雪。雪来得急,又很小气,慢条斯理下了一夜连片白色都没有,反而让地上结满了黑兮兮的薄冰。古城土著们都挺扫兴,明明天是冬天的天,风是刺骨的风,但这雪就像是往年的过期产品,不仅兆不出丰年,反而还助长了雾霾的气势,可见度更低了。说好的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全没有,一大早上商家们又灰头土脸地把准备好的圣诞树和霓虹灯扛回了店里。   交通系统也是遭殃,大早上高速上发生连环撞,一辆大巴车吻了大货车的屁股,大货车又啃了前面水泥车,水泥车一打滑,直接神龙摆尾地把旁边车道的另一辆大货车扫下了高速。于是场面蔚为壮观,几辆大车东倒西卧,水泥浆子和工业盐涂在冰面上像一道层次感十足的提拉米苏,旁边还跑着一群疯疯癫癫的大鹅。最要命的是,附近有个农村叫赖家屯,屯里人听说高速上有货车趴窝,都全副武装地飞奔而来,打猎的打猎淘金的淘金,一片繁荣热闹,把前来处置的救援车和救护车都死死堵在了外头。   派出所警力杯水车薪,花姐接到命令带着在班人员前去支援。现场大家分了几个组,有警戒组、救助组、处突组,孙小圣的队伍被分配到了抓鹅组。小圣自知任务艰巨,立下军令状称漏掉一只农民伯伯的大鹅就拿自己充数,没想到抓了半天除了摔得七荤八素一嘴鹅毛只揪住两只受了伤的;王木一身怀绝技却败给现实,几次要隔空取鹅都在最终关头被大爷大妈们得了手;黑咪和大爷大妈斗智斗勇半天也是颇为惨烈,好容易在一个老大爷脚下扑到一只,没想到老大爷护鹅心切,竟然一蹬腿高喊自己心脏病犯了,黑咪扭身叫救护车之际老大爷抱起鹅就不见了踪影;苏玉甫有心计,专找大爷大妈们追不上的伶俐鹅,但没想到抓着后一脚踩空,一个倒栽葱摔到高速桥头。然后,他看见……鹅飞了。   就在那只鹅扑腾下桥的一刻,王艺花把一边看得目瞪口呆的李出阳叫了过来,问他:“朱雪那件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李出阳回过神来,“在查,这个朱雪好像不单纯是一个幼儿园老师,她还在网上写连载小说,而且好像挺有名气,据说也靠这个挣了不少钱。”   花姐不了解网络这东西,好像跟他没对上频道,张着大嘴问了一句:“So?”   李出阳挠挠头,努力找着能被花姐消化的说法,“啊,我就是想先从她这个人本身入手,因为我怀疑她是自杀,所以要找一些她生前的轨迹。我觉得她这个人不像之前我们所了解的那么单纯,社会关系方面……”   花姐挺不满,她老觉得李出阳自从拒绝她的职务安排后就事事都在敷衍,“你别给我扯这些咸的淡的,我只告诉你一句,当时虽说是你排除了孙小圣的嫌疑,但保票是我给市局打的,事现在都在我这一头担着,就算你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给这案子了结,至少也得让我有个说法。要不然上头随时问起我怎么说?你让我告诉领导我下属在研究死者生前写的什么网络小说?”   花姐哇啦哇啦说完自己都忘了说的什么,后来一想算了,重要的是腔调,内容只是载体罢了。   李出阳满脸恐慌,表示已经被震慑到,“好的王队,我知道了。”   出阳要走,花姐不甘心就这么了结对话,她肚子里的火药味儿还没散干净呢,“对了,那次之后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本来那个案子不是你们队办的,刘洵又罗列出一大堆证据,你又怎么那么有信心认为不是孙小圣干的?”   李出阳说:“我当时根本没想别的,就觉得孙小圣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干不出这种事。”   出阳话音未落,孙小圣抓着只大鹅在不远处叫他:“嘿,你干吗呢?我这儿都抓好几只了你还有闲工夫唠嗑?”   李出阳登时无语。花姐喷着满嘴白气,好像整张脸都在蒸发,“我告诉你,别跟我绕什么逻辑弯子,也别想当然地扯什么唯心论,幼稚,低级,俗爆了!当年我神侃这些的时候你还系着红领巾呢。我还是那句话,我只看证据,如果下次我再问你这个案子的时候你还是拿不出一点儿实质东西,那我就拎着你去见局长。”   花姐说完大摇大摆走了。孙小圣拎着只鹅呼呼喘着粗气朝李出阳走来,老大不乐意地说:“大家都干活呢,你忙着走上层路线是吧?”   李出阳看着他,然后抬手弹了一下那鹅的鹅冠。那鹅像天赐神力一般,刹那间蹬腿展翅挣脱一切束缚,嗖地蹿到孙小圣脑瓜顶上去了。   第2节   一周之后这场衰雪的后遗症开始显现。先是赖家屯及附近的农村有人吃饭中了毒,有死有病,一时间人心惶惶。法医那边还没验出来呢,紧接着赖家屯又出现了第二起第三起。法医中心终于传来消息,这几户居民都是亚硝酸钠中毒,猜测跟路边高速路上那起事故有关。花姐想起来那天在现场时,两辆货车分别拉的是大鹅和化工材料,那工业盐一定就混在一堆麻袋中,被不明真相的大爷大妈们发掘出来,然后扛回家当作食盐炖鹅吃了。   短短一个多礼拜已经有好几户人中招,古城已经炸了锅,分局派群众路线丰富的花姐牵头去赖家屯做工作,一边调查取证一边搞宣传发动,然后尽全力把残留的工业盐回收回来。   花姐为这事成立了临时行动小组,挑了两个人随行前往,一个是二队的白胖子,一个是三队的李出阳。临别时,三队众人在食堂给李出阳打了最好的饭。大家都知道,赖家屯的大爷大妈不好惹,当初拦他们抢东西他们发怒,现在有人被毒死了,大爷大妈们一定要怪罪警察没有及时制止他们。说不定现在都夹枪带棒地站在村头恭候呢。   孙小圣心里暗爽,王艺花李出阳一块儿消失,他的远虑和近忧全没了,真是大快人心。小圣还想,最好李出阳被哪个村姑看上,抢走去当压寨先生,一辈子休想再回来搅和。王艺花和白胖子也干脆别回来了,反正两个都是浑身是劲儿没处使的胖子,凑合凑合成一家子,从此还能过上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多得劲儿。那画面太美,小圣都不敢继续想象了。   孙小圣嚼着一截腐竹,边嚼边乐,跟吃笑药似的。苏玉甫因为跟他坐在一侧,整排塑料椅子都被他颤得发抖,筷子差点儿插进鼻孔里去。   不一会儿,大家就都走得差不多了。   孙小圣乐痛快了,抬头刚要再打点儿热菜续上,发现对面李出阳竟然还在,而且正在看着食堂门口发呆。孙小圣抬手在他眼睛前晃悠,问:“嘿,干吗哪,瞧上哪位服务员了我给你说说去?”   食堂门口没有服务员,只有两个大男人在说话。一个是内保支队的民警,另外一个是刑侦二队的赵大峰。自从上次赵大峰暗中帮李出阳破解了杯子上的指纹之谜,出阳就对这个人挺感兴趣,总觉得这个老家伙有股扫地僧的神秘气息——但也仅仅是气息,一看他形象就不对味儿了,邋里邋遢哈欠连天,活脱儿一老炮儿。老炮儿的眼里谁都是黄口小儿,李出阳不敢去找他问那天的事。问了他也不见得说,老炮儿的心思你别猜。   “赵大峰的腿是怎么受的伤?”出阳感觉他的腿好像总是不太利落,走起路来有点儿高低不平,有点儿像长期中风、半身不遂的先兆。   “你忘啦,那年我和他抓了一个二百多斤的胖贼,被那胖子压的。那胖贼你应该见过,当时你还在预审置换交流,还是你主审的呢。”孙小圣不以为意,冲着一张冒烟的葱花饼吹气。   李出阳若有所思点点头。孙小圣问:“怎么啦?”   李出阳说:“没怎么。”   孙小圣起身要去打菜,他看准了一道刚上来的葱炒鱿鱼丝,憋足了劲准备上前哄抢。李出阳想起什么,一把拽住他胳膊,露出一个不太常见的笑,“对了,我有件事还得找你帮忙。”   “什么事?”孙小圣马上决定,要是他使唤自己帮忙打炒鱿鱼,就专给他拣葱头盛。   “勾月,你知道她吧?”   孙小圣仰头琢磨两秒,对上号儿了,“啊!我想起来了,你高中时那个女朋友?她不是在北京呢吗?你俩天天撩骚,还给你寄过照片呢。”   李出阳说:“明天咱们队休息,但我在行动组出不来,你明天去高铁站帮我接她一趟行吗,然后再送她去找个人。她说她回古城来办点儿事。”   “你们俩还好着呢?”   “没有,就是帮个忙而已。”   这牌坊立得给打十分。孙小圣心里不屑,转念一想,那货又不是头一回来古城,犯得着要人接站吗?打个车还能累死?八成就是个娇生惯养生活不能自理的公主病患者。而且他孙小圣堂堂一个代理探长,给下属办这种私事,传出去也是有损声誉。   李出阳看出来了,说:“你要不愿意去也行,我跟花姐请一天假,反正她那边缺人走不开,肯定叫一个当天休息的人去顶。没关系,你忙你的去吧,回头我也去忙了,人事安排交给她就行了。反正那地儿也不远,离咱们市区才六十多公里。满打满算路上也就四个钟头,晚上肯定能回到市里了。你说她会叫谁?”   “行行行,我去。”孙小圣心里骂街,心想领导就是不好当,一边得鞠躬尽瘁身先士卒,一边还得时刻防着这些别有用心的小喽啰扇阴风点鬼火。   第二天上午孙小圣就开着李出阳的车来到了高铁站接这位姑奶奶。小圣是个糊涂蛋,不仅找错了站口,停车时还被协管员抓了现行,一扭脸的工夫人家就跟给僵尸贴符似的给他贴了违章。小圣于是追着协管员大姐的屁股求放过。大姐一身正气地回绝了他,小圣只能垂头丧气地把车挪到了地库,等泊完车,发现勾月的列车都过点儿了,于是赶紧给她拨电话。两人没头没脑地对了半天路线终于在站外广场上接上了头。   勾月长得不好形容,本身瘦瘦小小的,远处一看很清秀,细看却是个圆乎乎的人。别人圆都是圆身材,她却是圆五官。除去鹅蛋脸之外,她鼻子眼睛嘴甚至包括眉毛都是没棱没角的,每一样都圆嘟嘟亮晶晶,好像整张脸是一盘五子棋,怎么看都给人一种无法突围的感觉;打扮也有点儿非主流,完全是日本同人漫画风,染得像紫甘蓝一样的头发,小衬衫水手裙,膝上套着两条长毛袜,在这种季节也算是奇行种了。小圣之前还挺好奇李出阳曾经的女神会是什么样,见到本尊后一度以为自己接错了人,发现此女很是寻常啊,大学城里满大街跑见着韩国欧巴还会高声尖叫的那种,怎么就能和李出阳有过一腿?   当然,李出阳也不是什么上等货色,只不过一贯杰克苏惯了,很难想象会看上这种怪里怪气的家伙。不过深究起来,这俩人至少从内在是般配的,都是邪门歪道的妖异路数。   小圣刚要嬉皮笑脸打招呼,就被勾月扔过来的小书包砸中脑袋。   “你自己看看表,几点了?我出站快一个小时了,站得我都快静脉曲张了。李出阳没来也就罢了,找人也不找个正常点儿的,总共巴掌大的车站,你绕来绕去跟绕迷宫似的,我这不糊涂的都转悠糊涂了!”她倒是不认生,犯起犟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头卷毛哗哗甩动,好像紫甘蓝成了精,要施展法力了。   孙小圣帮她把那方方正正的书包捡起来,赔着笑脸给自己找借口。还没说几句呢,又被她机关枪一样地抱怨扫射了。   “别跟我废话,赶紧给我装行李,我提不动!您可真行,好歹也是大老爷们,干的还是警察,动作慢起来妇女都不如,脑子不好使还是腿脚不灵便?我是给你买点儿药还是买副拐?你看着点儿,先把大箱子放进去再搁别的,这还用我教,小时候没搭过积木?”勾月龇着两颗虎牙对小圣颐指气使。孙小圣忽然想起李出阳也有虎牙,每每龇出来也是阴毒无比,看来此物真乃贱人标配。   小圣多么厚颜无耻的一个人,此刻竟然有种秀才遇到兵的狼狈,动作一着急,脑袋竟然磕到了后备厢盖,杀猪一样叫了起来。   勾月乐得直往前车盖子上趴。   好容易尘埃落定,俩人坐进车后,勾月问:“这车是李出阳的?”   “是啊。”孙小圣揉着脑瓜顶的包,另一只手乱抓着找手刹。   “李出阳为什么不来?”   “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啊。”   “你就没事,你就专门负责这类杂事的吧?好像每个单位都有几个端茶倒水接人送人的专员。”   “……你要去哪儿?办什么事?”   “我回来结婚啊。”   “跟李出阳?”   “当然不是。”   小圣茅塞顿开,原来她是来示威的,可见李出阳立的是块血泪牌坊。事情开始有意思起来了,孙小圣问:“李出阳知道吗?”   “当然知道,要不然他不敢来呢,怕冲动了一头撞死我面前。”   小圣忽然有些扫兴。真把这位娶回家才该一头撞死吧。可见李出阳幸免于难了。   勾月也看出来了,这孙小圣尽管努力表现出一身精干,实际上是个落魄蠢货,分分钟能被兜晕。她开始随心所欲起来。女人一舒适,头件事就是晒幸福。她说她未婚夫是古城什么一个大财团的公子,叫陈松沅,他们异地恋了两年,此刻要见家长然后商量结婚大计啦。陈松沅很完美,符合一切韩剧里霸道富二代的设定,长相帅气视金钱如粪土,一肚子的理想抱负都是以让另一半幸福为基点,掺不进去一丝的世俗杂念。小圣做出一个困惑的笑,意思是他那么好,怎么连接你一趟都懒得来?勾月挺懂微表情,告诉小圣说头一天陈松沅的老爹在墨尔本跟人谈生意时犯了心脏病,陈松沅担心父亲安危,直接定了一早的航班去那边尽孝道了。这么忠厚的人去哪里找?富二代里就更是稀缺物种了。勾月说到这里,浑身都被激荡了。   勾月虐单身狗虐出了效果,小圣有些尿急了。勾月这会儿适时地接了个电话,说让小圣前面停车,一会儿有陈松沅派来的人专门过来接她。孙小圣十分不满,“既然有人来接你还让我专门跑一趟干吗?”   “跟你说说我结婚的事啊,你也回头跟李出阳传达传达,让他也高兴高兴,对了,说的时候备着点儿速效救心丸,免得他一高兴背过气去。”   这么一说小圣又满心欢喜了,“好嘞!”   勾月刚解下安全带手机又响了,好像是对方让她换地点,去西城的玉晗大饭店。勾月骂骂咧咧地放下电话给小圣指路,小圣一听心里窃喜,那地方并不太远,而且酒店里正方便他解手,也省得他满世界找厕所了,想罢狠踩一脚油门,正巧勾月在描眉毛,手一滑在脸蛋上画出了条毛毛虫。勾月愤怒地朝小圣理论,一狰狞,毛毛虫就咕噜咕噜动起来了。真是太惊悚了。   二十分钟后他们抵达玉晗饭店,迎接他们的人叫靳杰,穿得像个斯文败类,脸上挂着过了头的谦恭和热情。孙小圣着急上厕所,也没听勾月和这位接下来要受虐的仁兄说什么,一溜烟就去了大堂的卫生间,出来时勾月已经和靳杰坐在大堂雅座里了。勾月使劲儿朝孙小圣挥手,小圣明白这是叫他过来继续听她吹牛逼,人多势众,吹也能吹出场面。小圣一想反正也没事,刚好能蹭杯水喝,顺道还能继续得到些小道消息,说不定回去还就真能把李出阳气死了。   沙发里除了勾月和靳杰,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听介绍叫王歌,是靳杰的朋友,刚好在这家酒店参加完面试,和靳杰也是不期而遇。   小圣排出毒素一身轻松,主动与王歌握手。他听说与人握手越是劲头大才越显尊重,于是跟挤奶似的攥王歌的手。王歌嗷地抽回右手,显然是承受不起小圣这份大礼。   小圣挠挠头,“不好意思,我……”   王歌面无表情,“没事,我这手的中指关节受过伤,老毛病了。”   小圣朝他右手看去,发现他中指好像伸不直,总是挺委屈地曲曲着,估计连个骂人的手势都比画不出来。   勾月向他们介绍完小圣,靳杰先是一副吃惊的表情,好像小圣名字多么如雷贯耳似的,接下来一席话就更让孙小圣受用了。   “哦哦……我知道您!前一阵儿电视上法制节目有报道,说是你们破了那个漫画家被杀的案子。天才!”   看得出来勾月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撕开了傲娇的面纱露出一张八卦脸,扯着小圣让他好好说道说道。对面的王歌倒是不怎么感兴趣,甚至连起码的反应都没有,嘴角微抿,像刚啐完一口唾沫。   靳杰当然买账,也伙着勾月求小圣。小圣甚是满足,内心已经走上高台,冲着一脸臣服的勾月想:你吹了半天也该轮到我了,比起你那些短浅见识,我这猛料可都是摄人心魄惊天动地的。他就喷着唾沫讲起了之前那件案子,勾月和靳杰听得入了迷,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中途还不断地问着一些外行问题,给足了小圣面子。对面那个王歌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瘫,呆呆地看着窗外,与其说是看窗外,还不如说是盯着玻璃上的水雾,像是思考着什么没有答案的心事。   小圣说完了,靳杰拍手叫绝,勾月也一副很爽的表情。小圣意犹未尽,正盼着他们会接着问一些其他有意思的案件呢,没承想就听对面王歌幽幽说了一句:“说得这么亢奋,不就是抓着个杀人犯嘛。又不是犯罪团伙又不是黑恶势力,可真至于。”   小圣心想:嘿,今天净碰上杠头了。刚捋顺了一个又冒出一个。而且这王歌也太小肚鸡肠了,自己无意间碰了他的伤指,他就想方设法对自己冷嘲热讽。小圣刚要反击,勾月先捶了孙小圣一把:   “人家说得对!这点儿破事嘚啵得挺欢,你这点儿小风小浪也就唬唬我们小老百姓。”然后她黑眼珠一转,朝着王歌放光,“那你给我们也讲点儿有劲的呗,大师?哎你人生阅历是不是特丰富特波澜壮阔啊,你是不是也是电影里演的那种有特殊身份光荣使命的潜伏者,表面儿上是来这酒店面试,实际上肩负着什么拯救人类的秘密任务?”勾月双臂一振,像在朝圣超级英雄。   孙小圣偷偷朝勾月竖大拇哥,靳杰赶紧打圆场,“我这位兄弟,名牌大学毕业,但还就看不上功名利禄,他同期的同学一毕业出国的出国走仕途的走仕途,就他,行李一背车票一买,西北支教去了,你们说说是不是挺有个性!”   王歌叹了口气,“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说得几人大眼瞪小眼。勾月说:“那你倒是说说啊。”   “能用话形容的事,都讲不出口。”王歌吐了一口大气,说出了这么句令人讨厌的悖论。   “那你就写出来呗。”勾月伸手朝远处服务员打响指,要笔纸。靳杰赶紧咧嘴讪笑,“别闹了。”   这局面让孙小圣尴尬症都要犯了,下意识伸手抓面前的杯子要喝水,不料被王歌挡住,“那不是你的水。”   孙小圣皱眉,有点儿烦躁,“我喝了就是我的了。”   王歌说:“这个位子刚才坐了别人,这是他喝剩下的水。”   倒给靳杰提了醒,他说:“对了,咱们别在这儿坐着了,一起出去吃个饭吧,也到吃饭的点儿了。”   王歌起身,“我就不去了。我不太舒服。”   小圣发现这家伙脸色是不太好,估计是脏心眼子太多,堵塞了血液循环。小圣和勾月没有起身相送,靳杰过去陪着他走到大堂中央,像是告别。孙小圣问勾月:“这人谁啊?肯定是刚才面试没合格,心里有气没地撒呢。”   “你管他呢,这不自己走了嘛。也许他心里还是这么想咱们呢。可见咱们被他讨厌的程度超过了咱们讨厌他的程度。”   “你也够绕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一声惊叫,两人循声一望,竟是靳杰在大堂中央呼救。再定睛一看,那个王歌已经瘫软到靳杰怀里,大头朝下失去意识了。   周围已经有好几个服务员过去查看情况,孙小圣噌地从座位上跳起来跑到他们身边,只见王歌面色发紫牙关紧闭,嘴角已经挂上白沫,整个人缩成一团,还一耸一耸地抽搐。瞅样子像是癫痫,孙小圣凭着经验上去掐人中。这是原先警校急救课教过的,具体怎么操作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笨手笨脚地掰着王歌上唇倒像是给人家拔牙。   勾月也跳了过来,尖叫着看着王歌面色迅速变异,后来几乎成了深紫,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从非洲回来。紫中还带着青,有点儿抽得挺委屈挺恼怒的意思。孙小圣按了半天手都僵了,被一个大堂经理制止。经理说,你再这么按他牙就豁了。说完又赶紧扯开这个看上去有点儿捣乱的客人,扭头打电话叫了急救车。   孙小圣觉得不太对劲儿。按说癫痫病发病肤色不会起什么变化,而且多半也就是抽抽筋吐唾沫,随着时间症状会减轻,直到恢复正常。但这家伙看起来情势却严峻,十多分钟过去连抽都不抽了,彻底不省人事了。孙小圣把手指头放在王歌鼻前,学着影视剧里的模样试他呼吸,发现他呼吸已经极度微弱。孙小圣高声大叫:   “好像是中毒!” 八_ 零_电 _子_书_ w _ w_ w_.t _x _t _0_ 2. c_o_m   第3节   救护车终于在二十分钟后赶到,几个大夫在现场匆匆查看了一下,表示必须立即入院,否则凶多吉少。孙小圣问大夫能不能确认是中毒,大夫不敢当场下结论,又挺抵触孙小圣追着屁股瞎问,撇下一句有问题医院说就带着靳杰把人拉走了。   大堂经理甚是惶恐,不仅派了一个服务员跟随,还当即打电话报了警。孙小圣获悉后亮出工作证,煞有介事地表示要先封锁现场,首先就是之前王歌坐过的座位以及使用过的杯具。   今天支队里是二队值班,刘洵带领大明二明过来时孙小圣已经让工作人员在那个座位周围拉好警戒带了。技术员吴良睿也来了,见到孙小圣挺惊讶地说:“呦嗬,你可真是无处不在啊!”然后又瞥见一边东看西看的勾月,问:“你女朋友?日本人还是韩国人?不会是泰国人吧?”   勾月瞪着滴溜圆的眼睛双臂在胸前交叉,“萨瓦迪卡。”   吴胖子一愣,孙小圣低声说:“李出阳的前任。”   吴良睿立马闭嘴了,但脑子里狗血已经溅开了花。   刘洵没个好脸色,值班碰见孙小圣,就像是划着划着船发现甲板蹿上只水猴子,前景堪忧。而且现在的孙小圣对他来说意义也很复杂。前一阵把人家冤枉了,内心多少是有愧疚的,但孙小圣又总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贱样,弄得他软硬都不是,只能佯装失忆故作深沉。   孙小圣这回倒是不计前嫌,打了鸡血一样向他描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他还算是目击者之一呢,必须体现出自己良好的专业性。   他拉着刘洵走向他们之前落座的雅座。那桌面上还像之前一样摆着两只玻璃杯。玻璃杯各占一侧,想必之前王歌和另外一个人曾经面对面在这里交谈过。据之前靳杰所说,他到这里是想先给勾月订个房间,毕竟陈松沅不在家,让勾月直接住进陈家老巢恐怕不妥,没想到订房之前就先碰到了自己的老熟人王歌。当时王歌独自一人坐在雅座里,好像刚刚与友人谈完事情。靳杰就过去一边和王歌寒暄一边等着接驾勾月。   吴良睿给现场拍了照片,又取走编好了号的玻璃杯,说是要赶快拿回去化验扫指纹。刘洵找到那个仍旧战战兢兢的大堂经理,让二明负责跟他去调取大堂的监控录像。几人正在交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眼镜男就过来了解情况。这人看起来是个官,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还配着高档场合的礼仪性手势,颇有上流社会的执事风范。他自我介绍是这间酒店的管事部总监何伟全,也是王歌刚才的面试官,两人在面试结束后来这里聊了几句。那两杯水也是他叫服务员给上的。   刘洵刚要问他之前有没有发现王歌存在异常,孙小圣就抢先开口:“你既然是面试官,已经在面试现场和王歌交流过,为什么还要私下跑到这里和他单聊?”   刘洵对这个强行植入的孙小圣很是不爽,但又觉得此题问得挺刁,符合他孙小圣一贯的野路子,于是干脆闭嘴不语,心想这回的案子也是我们队的,你这么乐意成为我们队的编外成员我也不好打击你啊。   何总监显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即使是被如此质问也并不慌神儿,伸着修长的胳膊把刘洵和小圣带到隔壁座位,一边交代服务员上水一边有条不紊地跟他们二位交代当时的情况:   “是这样,今天上午我们餐饮部在酒店四层进行面试,招的是酒吧主管。今天已经是复试了,我和餐饮部的副总亲自参与面试。王歌这个人还是很优秀的,你们回头可以看看他的简历,真的是年轻有为,各方面十分贴合我们的要求,我是提议给他offer(录用通知书)的,但是他的要求有点儿高,我们这个职位暂时不能提供给他这么高的待遇,我的权限也十分有限,所以团队就很遗憾地把他pass(淘汰)了。”   孙小圣蹙眉点头,“我明白了,你专程叫他在一层跟你坐坐,是想跟他道个歉?”   刘洵一口水差点儿喷出来,心想还真是高看了这家伙,已经开始出其不意地雷人了。果不其然,何伟全也笑了起来,“当然不是,我虽然倍感遗憾,但也犯不着跟他客套这些。我是想让王先生再考虑考虑自己的实际情况,毕竟年轻人心高气盛,尤其是所谓的学霸神童,都有点儿恃才傲物不食人间烟火。我想让王先生再考虑考虑我们酒店,只要他能够屈身进来为我们创造价值,那以后升职加薪的机会多了去了,何必现在为这两三千块钱葬送了大好前程。”   见小圣刘洵听得认真,何总监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两句:“你们同样都是年轻人,我想这个道理你们一定能理解。面试时这个王歌很是合我心意,但总经理在我边上坐着,我也是不能僭越啊。”   孙小圣联想到之前王歌的表现,往好听了说是这位何总监描述的所谓心高气盛恃才傲物,往难听了说就是神神道道负能量爆棚,没看出才气,倒看出不少戾气。这何总监的恐怕也没见过什么人才,捧着株仙人掌还当是加了布朗尼的冰激凌球呢。   刘洵说:“那就讲讲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吧。”   这位何总监告诉他们,聊天的过程也很富戏剧性。他把王歌约到大堂咖啡座后,王歌管服务生要了两杯水,然后说去趟卫生间,就在王歌起身走后,另外一个人忽然走了过来,坐到了何总监的一侧。   刘洵和小圣一时有点儿晕,“什么意思?”   何伟全有点儿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后过来的人,也是之前在楼上参加完面试的一个人,好像叫高洋,和王歌一般大,后来我才知道,这个人原来是王歌的同窗,在面试时和王歌碰到,正打算在面试结束后也找王歌聊聊天叙叙旧,然后就看见我和王歌一起去了大堂,然后他就跟过来了。”   刘洵问:“但是当时王歌并没有在场,他和你走到一起,你们两个人有什么可说的?”   何总监一笑,“当然有的说。毕竟我是他刚刚的面试官,亲口问的他问题,也亲笔给他打了分。你说就他而言,他有没有话跟我说。”   孙小圣明白了,这高洋有点儿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开始可能是想找王歌聊聊,没想到后来发现王歌还和面试官勾搭上了,他当然也想上去套套近乎。小圣问:“那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何伟全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太实质性的东西。毕竟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太可能把话说得很明显,而且不大会儿工夫,王歌就从卫生间回来了。”   说到这儿何伟全下意识抬手看了看手腕,发现并没戴表,于是又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我们三个人在一起也没聊多久,然后我接了一个电话,就离开了,等我回来时高洋和王歌还在座位上坐着,后来楼上总监叫我,我就走了。”   很平淡无奇的陈述,刘洵和小圣都有些摸不到门。刘洵问:“就您来看,这两个人关系怎么样?”   何伟全很事务地一笑,“这……让我怎么说呢,毕竟两个人我都不了解,而且在那种情况下,也没太关注这些。两人是竞争对手,又是老同学,想必心情都比较复杂,但也犯不着在我这儿表露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此话意味深长,好像什么都没讲,又好像说得挺通透。孙小圣下意识去看刘洵,刘洵却没个反应。以往小圣和李出阳搭档时都习惯找共鸣,但刘洵显然不给小圣这待遇。他冲何伟全那里要到了高洋的联系方式,然后让大明打电话把高洋约过来了。   高洋极瘦,溜肩膀上扛着一只嘬腮的大脑袋,左眉毛上还有一块疤,说不定就是头重脚轻重心不稳栽的。他两只发黄的眼珠子朝着众警察忽闪忽闪乱看,显然已被吓得不轻。一边看热闹的勾月小声跟孙小圣说:“知道的是你们在审人,不知道的以为你们逮了一只野生大马猴呢。”   话被刘洵听见,他指着勾月问小圣,“这人谁啊?”   小圣刚要介绍,被勾月抢先一步,“主动留下来配合警方工作的目击者。我情绪稳定时间富余,可以排到最后录口供,或者你有什么突发奇想的问题也可以随时问我。”   两句话给刘洵说蒙了,再一想孙小圣的同伴难免脑子也异常,便让大明把勾月请到了外围。刚安排完,他扭脸回来发现孙小圣已经滔滔不绝地对高洋发问了。   尽管高洋没有何总监的淡定,但两人交代的经过基本吻合。高洋说自己在面试前碰到了王歌,但并未上前打招呼,直到面试后腾出工夫来了才想着去找他叙叙旧。没想到王歌先乘电梯下了楼,而自己又没有他的手机号所以乘了另一班电梯下去追他,赶到大厅时发现王歌正从雅座上起身往卫生间走,而座位上的另一个人则是刚才他们的面试官何伟全。高洋于是就鬼使神差地跑过去和何伟全搭话了。   “其实你并不认识何伟全,你和王歌只是大学同学,而且从你都没有他的手机号来看,你们也是很久不联系的那种,怎么就想着去介入到他们之间了?”刘洵心照不宣地看着高洋。   高洋不知是冷还是紧张,双手打战说话发抖,左手下意识搓着眉毛,“这个……其实我当时也没怎么多想,而且王歌毕竟是我的老同学,我想他是不会介意的,再说他当时去卫生间了啊,我总不能守在门口等他吧……”   与何伟全王歌不同,高洋穿得朴素单薄,大冬天的没有棉衣羽绒服也就罢了,上身竟然只穿了一件夹克,里面套了件洗成了酥皮的白衬衫,下身是八百年前就落伍了的条绒长裤,看上去就是一落魄书生,还是从九十年代穿越过来那种。书生的心理建设都是豆腐渣工程,比何伟全那种精明商人要好对付多了,刘洵决定把二人都带回队里,以前者为突破口,还原案发前那张桌子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勾月捅孙小圣后腰,“咱们怎么办?”   孙小圣目光如炬,“咱们是目击者,要一起跟着回去协助破案!”   勾月问:“你们单位,也就是李出阳的单位是吧?”   小圣说:“当然了,他是我的下属。”   勾月俩眼放电,“好,那我也去!”   于是俩人就在没人招呼的情况下,抬屁股一前一后上了警车,跟着把他们当作空气的刘洵一起,打道回府了。   第4节   花姐还和李出阳等人在赖家屯开展工作,队里刘洵就算是占山为王了。他让大明二明把何伟全和高洋安顿好,然后装模作样地给孙小圣做笔录。勾月对案情不感兴趣,在办公室一猫,跟狩猎似的等着假意和李出阳邂逅。当她得知李出阳不在队里,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时,立即气急败坏起来,“那我回去了!真是见了鬼了我跑这儿来干吗?”   刘洵说:“你还不能走呢。”   “为什么?”孙小圣暗觉不妙,他发现刘洵转了一下眼珠。明明他们是主动协助调查,但现在画风似乎不太对了。   刘洵露出招牌式的不温不火的笑,笑着笑着就语出惊人了:“从先期取证来看,王歌很有可能是中毒,所以他中毒前遇到的所有人都具备作案的嫌疑。所以……”   孙小圣大怒,上回就被这贱人冤枉一回,今天他又要故技重施了!小圣腾地站起来,跟要踢馆似的,“你没事吧?说我们有嫌疑?我们都不认识他,你先跟我说说动机!”   刘洵冲小圣做了一个下摆的手势,让他少安毋躁,“你先别急,你自己又不是没办过案,就算知道你们不可能下毒手,但总要一个个排除呀,你说是不是?如果咱俩对换一下,你也得这么做,是不是?”   小圣一想还真是,要是刘洵意外出现在命案现场,说不定自己比他还刻薄呢。他气鼓鼓地坐下,反问:“那现在怎么办?我们知道的就这么多,总共跟他也没待一会儿。”   勾月掏出小镜子噘嘴抹唇膏:“你说要排除我们嫌疑,那太简单了。我们和那家伙坐在一桌时他根本就没喝水也没吃东西,所以只能说明在我们遇到他之前他就中毒了,你们可以去看大堂的监控录像。”   孙小圣举双脚赞成,“对对对,录像为证!”   “监控录像已经调出来了,因为是大堂一角,那个座位照得很小很小,根本看不出坐在那里的人的具体动作,不信你们可以自己看。”刘洵指着手边一张光盘。   刚说完,门外有人叫刘洵,刘洵站起身来跟小圣说:“你可以先看看录像,但是谁也先别走,除非我发话。”说着他就翩翩离去了。   孙小圣朝刘洵离去的方向吐口水,再一回头,发现勾月已经在收拾东西了。小圣问:“你干什么?”   勾月跟抢电梯似的小跑两步,“我回去了!给李出阳打电话也没信号,被你骗到这儿来我可算倒了霉了!”   小圣吓坏了,她要是现在走了自己难辞其咎,李出阳和花姐都不在,没人替他撑腰,说不定刘洵就把他活剐了。他赶紧上前稳住勾月,“你先等会儿,等调查完了,我带你去见李出阳,还不行?”   勾月很是烦躁,拱着一脑袋紫头发,像是嗑了药的摇滚歌手,“那就赶紧调查!”   孙小圣一脸正经地把桌上的光盘放进光驱,说:“咱们先看看录像上是不是刘洵说的那样,万一能发现什么线索呢。”   光盘笨拙地在光驱里嗡嗡转动,孙小圣和勾月使劲儿盯着每一帧画面,但还是拦不住满眼的希望一点点地从屏幕上溜走。画面太粗糙太低劣,和刘洵形容的一样,只能大概看出那个座位坐了几个人、中途又走了谁、末了又来了谁。而且对照之前何伟全和高洋的说法基本一致,就是何伟全先和王歌落座,中途王歌走,高洋加入,最后高洋和何伟全都走了,靳杰出现,然后坐过去直到小圣和勾月出现。其间除了大堂的服务员基本没人靠近过他们那张桌子。   孙小圣说:“看来除了王歌本人和咱俩,坐过那张桌子的只有何伟全、高洋和靳杰了。害他的人肯定就在这三个人当中。”   勾月说:“靳杰和王歌是偶遇,两人没什么利害冲突,应该犯不着对他下毒手;何伟全是面试官,没有理由去杀一个求职者,所以动机也不充分;只有这个高洋最可疑,两人是竞争对手,而且关系似乎并不要好。所以肯定是高洋下的毒!”   孙小圣很排斥勾月这种既不专业又不走心的态度,“这怎么可能,就因为两人共同面试一个职位他就杀人?那以后刚毕业的大学生都得穿着防弹衣去找工作了!”   勾月说:“你真是笨得很专注!如果这个高洋正常,他怎么可能在那种场合下去和何伟全搭话?说明他特别在意这份工作,要尽一切努力去得到它。假设他在之前就偷听到了何伟全和王歌的谈话,然后他发现何伟全中意王歌,劝说本来已经回绝了这份工作的王歌留下来,那他当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了,于是动了杀心,除之而后快!”   小圣一愣,联想到高洋寒酸的穿着,又将电脑上的录像倒了一遍,发现王歌、高洋、何伟全三人坐在一起后没多久,何伟全就拿着手机离开了座位,想必是像他之前所说的去接电话了,而这时座位上只剩了王歌和高洋。虽然看不出两人的动作表情,但从旁边座位客人的反应来看两人并没有发生什么争执,但几分钟后,王歌突然离开了座位,奔卫生间的方向去了。而这个时候座位里只剩下了高洋一人。   勾月用大红指甲戳着显示器,“你看你看,这个时候王歌和何伟全都不在,他是完全有机会下毒的!只不过监控探头距离他太远,根本看不清。”   孙小圣发现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为什么王歌短时间内上了两趟厕所?”   勾月说:“那你去问他吧。”   孙小圣没话,刚把播放软件关上,就看见勾月又开始风卷残云地收拾东西了。小圣问她干什么,勾月一派得意,“案子破啦,我可以闪人了。”   “什么呀就破了!”   小圣话音未落,勾月已经跑到门口把门拽开了。小圣鞭长莫及,刚要大喝,却发现勾月站在门口一动未动。他跑过去一看,办公室门外竟然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是那个成天无所事事混吃等死的老炮儿赵大峰。   赵大峰把嘴角的雪茄卸下来,在缭绕的青烟中朝他们眯眼看去,声音跟说梦话似的飘忽不定,“你们这是要干吗去?知道我奉命看着你们寂寞,心里过意不去要陪我聊几块钱的?”   孙小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老货不能惹,否则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于是特做作地笑笑,低眉顺眼,“赵哥,那个,刘队他去哪儿了?”   “他去医院了,中毒的那人不行了。”赵大峰打了一个哈欠,顺道抬了抬屁股。   “确定是中毒了?”小圣和勾月异口同声。   “是啊,那个王歌的杯子里检测出来的亚硝酸钠远远超过致死剂量。”   孙小圣赶紧把门关上,先故作严肃地吓唬勾月,“这下咱们就更不能走了。这是谋杀啊!”   勾月琢磨一会儿,问小圣:“你想不想破案?”   小圣冲口而出,“想啊!我破过好多大案呢!”旋即又臊眉耷眼,“但是刘洵什么都不告诉我,这又不是我们队的,我咋办。”   勾月笑嘻嘻,“破案我不懂,但我能帮你搞定那个姓刘的。不过你得答应我带我去见李出阳。”   “没问题!合作愉快!”   “你先告诉我,亚硝酸钠是什么?”勾月提问。   这倒给孙小圣提了个醒,案件似乎变麻烦了。以往的毒杀案,一般都能顺着毒源顺藤摸瓜找到凶手,但今天这个情况显然不太适用。首先亚硝酸钠是工业盐的主要成分,相对来说市面上比较多见,再有前一阵高速上刚刚发生撞车事故,无数袋工业盐流落民间,要不赖家屯怎么会发生集体中毒事件呢,要想查清毒物的渠道恐怕就大海捞针了。   没过一会儿刘洵就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本是一个极度自负的人,此刻也被这亚硝酸钠整得有点儿找不着北。花姐和白胖子不在,大明二明又都在看着何伟全和高洋,就连赵大峰也捡了个盯着孙小圣和勾月的便宜活儿,人手短缺的他坐镇整个支队颇感心力不足。   偏偏这时候,弥留之际的王歌又给他出了道难题。   当时ICU里的王歌曾经短暂地恢复过意识,刘洵经医生同意抓紧时间钻进去问了王歌两句话。王歌已经是回天乏术,浑身插满了管子,整个人像是被腌过一样,脸都是墨绿的。医生说要问什么就赶紧问,虽说是苏醒,但基本就是回光返照,撒手人寰是分分钟的事。刘洵赶紧上前问他知不知道是谁下的毒。一息尚存的王歌俩眼微睁,别说说话了,动动嘴唇都难如搬山,刘洵急得额头冒汗,但又不能执意发问,否则王歌一口气上不来再被激死了更是惹祸。一边儿的老医生悲悯长叹:“也不知是谁,下手这么狠,好好的一个年轻人,唉!”   眼见王歌快要上路,刘洵只能赶紧出门去再次联系王歌家属。他刚要推门就被老医生一把扯住,然后他顺着医生的指示望去,发现王歌身侧的右手手指竟然在微微活动!刘洵一激动手机都掉地上了,顾不上捡就冲到那手的边上,周身紧张得像要读取摩斯电码一样呈接收状。   果然,极度虚弱的王歌开始用手指跟他比画数字。马上要阴阳两隔的二人竟然还能形成沟通,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汗毛耸动的事。   刘洵激动得喊医生:“把我手机拿来!”   老医生见多识广,一个饿虎扑食捡起手机,赶紧帮刘洵记录着濒死的王歌比画出的数字:1……8……8……9……等他比画到第十个数字时,监视屏上所有的小山丘化作一条直线。他归西了。   1889058663,就是这组数字。刘洵在走廊里盯着这数字默叹,这是什么?好像是手机号,但是少一位。如果这样的话还算幸运,能列出十个备选。他从0开始试,发现有六个是空号,剩下的四个机主一个在新疆,一个云南,另外两个都是关机。他让吴良睿给查,吴良睿说其中一个登记在辽宁,另一个应该是路边摊上的野号,没用身份证登记过,不实名没法查。如果要定位的话也得等开机后再说。如获至宝的刘洵成了守株待兔的刘洵,他就这么一肚子烦乱地回了队里。   推开办公室门,孙小圣和勾月正在玩翻绳。好像还翻红了眼,都虎视眈眈地瞅着那绳子,跟赌牌似的回不来神。刘洵被无视,不耐烦地敲敲桌子,“哎哎哎,你们有完没完。”   小圣反而向他求援,“洵哥快来帮我看看,她翻出一个埃菲尔铁塔,我接不住了!”   刘洵耷拉着眼皮,“你还代理探长呢,这儿一案子悬着,还有心思玩儿这个?”   小圣看都不看他,伸着鸡爪子一样的手把勾月手里的绳撑过来,边翻边说:“这是你们队的案子,我只是目击者,就等着你给我做笔录呢。”绳子没翻好,乱七八糟地套在他爪子上跟手铐一样。   刘洵正值用人之际,也顾不得跟他打太极了,趁着小圣和勾月的游戏告一段落的时候把医院里王歌的状况说了,问小圣有没有什么想法。小圣听说王歌留下了死亡信息,赶紧把那组数字抄下来和勾月一起看。勾月拧着眉毛看不明白,刘洵又说了事后吴良睿提供的信息,小圣煞有介事地分析,“照你所说,那个一直打不通,又查不到机主信息的号码很可疑,说不定就是凶手的手机号!你赶紧去看看是不是高洋或者何伟全的号?”   “我问了,都不是。”   “靳杰呢?”   “我把他带回来了,也不是他的手机号。”   孙小圣在刘洵的特赦下去见了靳杰、何伟全和高洋三人。他们仨此刻正被隔离开来,坐在三间暖烘烘的候问室里。靳杰没有提供什么新的线索,只在小圣追问下说了一些自己了解的情况。他说自己和王歌其实也不算熟,也没有什么交集,相识于一年前南城某银行门口换纪念钞的队伍里。后来两个发烧友加了微信,旨在以后有类似活动彼此间提个醒。靳杰对王歌的个人状况也知之甚少,只能感觉到他是个挺各色的人,虽然学历高形象好,但活得太抽象,爱玩气质,成天一副只管修行莫问前程的德行。当初他是古城一线名校的学霸,拿一类奖学金拿到手软,在校期间还获过国际上的两个设计大奖,两门兼修的外语也都是专业级别,业余还没事好翻译个专业著作,四年里折腾出不少花样儿来。人还没毕业呢,好些公司和猎头就慕名而来,跟娱记蹲明星似的天天憋着想签他。结果毕业典礼一结束,人家闷声不语地直奔西北,寻求精神层面的超脱,支教去了。一去就是两年,回来后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注:各色,指性格特别,难以相处。】   要不是人死为大,估计靳杰的点评会更犀利。最后他总结成一句话:王歌是个人才,但好吃难咽,谁接触谁知道。   小圣想到之前王歌神神道道的样子很是赞同,奖励性质地陪靳杰在屋子里抽了一支烟,然后去了隔壁高洋的房间。   高洋窝在椅子上看手机,小圣和刘洵走进去他都没发现。小圣走到他身边猫腰,发现他那山寨手机早就自动锁屏了。   黑屏里冒出小圣满是阴影的脸,高洋像是看鬼片被吓到一样,噌地跳了起来。   刘洵在一边稍息,小圣不急不缓,把手里攥的半瓶矿泉水放到椅子上,故作高冷地说了句:“高洋,先说说你和王歌的关系吧。”   高洋搓着左边的眉毛,“我们也是好久不联系了,以前在学校里是室友。”   刘洵问:“你们毕业也有三年了,你之前在哪里工作?”   听高洋一说,小圣和刘洵才知道这个高洋也是大有来头。他虽没有王歌那么夺目的成绩,但此人显然善于交际,大学四年一直都是班长和学生会副主席,附属头衔就更多了,什么合唱团团长、课题研究小组组长、校报文艺板块主编……这么多头衔要是印在一张名片上,绝对是行骗利器。高洋眼睛里跳出了少见的自信小火苗,说这些个名头都是自己智慧与汗水的结晶。一个未出校门的准凤凰男,不卖身不卖肾,只能使出浑身解数给自己挣前程。从人生的角度来说,大学就像是奥运会的开幕式,一旦成功,赛事就圆满一半了。   小圣作为土著很是欣赏这种悲情奋斗史,刚要附和又被刘洵打断。刘洵这会儿有思路了,别看这个高洋胆小如鼠,嘚瑟起来还真有学生干部的忽悠风范,该说的一点儿没说,净给自己贴金了。刘洵就是这样,想听的迅速吸收,不想听的能自动过滤掉,顺道还能给这人打打印象分。   他不太客气,“你这么优秀,现在怎么没工作?还是在跳槽?”   高洋继续说着,眼神儿就暗了。他说学校里再光辉,爬到社会上又另当别论。尤其是自己这种没出培养皿的苗子,根本不懂什么是阴沟什么是染缸。所以他还在没出校门的时候,就被人狠狠阴了一道。   事情是这样,毕业时学校给学生会拨了一笔钱,让高洋牵头去筹办个上档次的毕业晚会。因为那年恰逢校庆,领导们有意将晚会办成开放式,也请请历届的毕业生和兄弟学校的师生们同乐,回头再找些记者上上新闻,也能成为一次锦上添花的宣传,所以经费还是挺可观的。高洋带领团队全力以赴,方便面就着啤酒探讨了三个晚上,最后决定找个明星助阵,那热度噌噌就上去了。于是他们决定找阿鱼。阿鱼是古城近两年出品的偶像歌手,全国都打出了名号,这一阵正好拍完某个著名的军旅穿越奇幻剧,正在家休养生息呢,高洋当即从微博上联系了阿鱼的经纪人,一聊,人家竟然乐意,但价钱待定。于是一周以后,高洋这个雄心壮志的穷学生就和矮矮胖胖的经纪人凑到一家大型的夜总会小包间里,灯红酒绿地谈合同去了。   后面的事情急转直下,简单来说就是经纪人老谋深算,先把不懂行情的高洋灌醉,然后套出了预算,接着狮子大开口要了价格,高洋醉着酒搂着小姐五迷三道地答应了,但第二天回过味儿来又打电话拒绝。没想到矮胖子经纪人霎时变脸,说阿鱼日程都腾出来了必须盖章签合同。高洋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年头请明星也能强买强卖?但他马上笑不出来了,经纪人亮出撒手锏,说要是不签合同,就把头天晚上他搂着小姐唱歌的照片发给学校。   高洋吓尿了,但仍是不受胁迫。首先学校根本不可能接受经纪人提出的天价,除非自己私自挪用公章,那可就触了天条了。比起偷公章的罪责,明显是搂小姐更轻一些,名声臭了总比蹲大狱强。高洋痛定思痛,决定绝不能再蹚这摊浑水,于是把经纪人电话拉黑,从此装聋作哑不再联系。他还妄想着是经纪人虚张声势,没想到人家真不是吃素的,邮件给校长一发,直接给高洋点了炮了。   后面的事情刘洵和小圣可以自行脑补。学校虽然保留了高洋学籍,事情内部消化,但依照校规拒发毕业证,他的一切官衔名号也没能陪他走到档案里。高洋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就回到了解放前。走出校门时,他和刚入学时一样,手里除了铺盖卷,别无长物。   也就在那一天,同样轻装简行的王歌坐上了开赴西北的列车。相比起学业的圆满和城市的怀抱,这趟浓烟滚滚的旅途才能带他接近梦想。所以说梦想其实就是吃饱了撑的打出的嗝,能打出来就当时爽爽,打不出来就噎在嗓子眼儿里干难受。高洋就这么噎了三年,漂在古城,一边函授补毕业证一边打打零工,但凡有一线生机就去面试,这回也是少有地发挥出色,至少在复试之前没被看到他档案的面试官直接请出去。而王歌那边当年痛痛快快打出的饱嗝也随风飘散了,受到父母的召唤准备将生活走上正轨了。他是土生土长的古城人,在西北面朝黄土背朝天恐怕也吃了不少苦,正想找一个荣归故里的台阶下呢。   孙小圣想到了某些问题,虎躯一震。王歌爽过了,又回来了,衣食无忧条件优越,还受到何伟全的青睐,这些都是警报。高洋一直憋屈,背井离乡,经济拮据学历低浅,而且并未被面试官关注,这些更是警报。勾月说得不无道理,师出同门的起点,过于明显的落差,足够在高洋心中点燃仇恨的炮捻子了。小圣想,就拿自己和李出阳来说,虽然自己现在还压他一头,但就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角度来讲,他还是个老大的威胁呢。高洋如今跌到谷底,怎么还能容忍王歌抢了自己的饭碗一路高涨?   所以他当时不敢直接加入到王歌和何伟全的对话中。他只有在何伟全单独一人时过去搭讪,这种机会千载难逢,就看选手们各显神通了。   刘洵和小圣想到一块儿去了。但他和小圣路数不一样,他打心底里看不上高洋这种落魄书生,觉得太酸腐太功利,话里水分太大。他直截了当地问:“你的条件明显不如王歌,想必面试结束后心里应该也挺忐忑吧。我很奇怪你为什么碰见老同学不打招呼,反而去和老同学的聊天对象搭话,而且这个人还是你们今天的面试官。能给个合理的解释吗?”   高洋看了眼刘洵,又迅速将目光撤回。他有些怕刘洵,但都说恐惧是危险面前的智慧,他说话竟然有些深度了:“您刚才说的这个过程我承认,那您认为,我做的这些,哪里不合理了?”   刘洵说:“你对王歌的反应、对何伟全的反应,都不正常。”   高洋无奈地倒了口气,“对,我是在之前没和王歌打招呼,那是因为第一面试之前我的确没有看到他,面试后也没追上他。二也是因为我今天是来面试的,而不是参加什么同学聚会的,所以找不找王歌都不重要。我要的是我的工作,谁不想抓住一切机会让面试官记住自己?”   刘洵嘴角一挑,皮笑肉不笑,“那也要看你几斤几两,对不对?假使你的表现不尽如人意,那不就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吗?恐怕那个时候,你看王歌就更碍眼了吧。”   小圣想这刘洵说话没轻没重,非把高洋聊毛了不可。想罢偷偷往后撤,怕俩人打起来溅自己一身器官。没想到高洋并不介意,沉思几秒,反而更加镇定,“您说得对,这种事情不仅要看眼缘,更要看能力。我正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我做到了。”   “什么意思?”刘洵和小圣一同问。他们甚至觉得他所谓做到,就是除掉了竞争对手,自己一家独大了。那这回的破案速度绝对是创纪录了。   没想到高洋踌躇了会儿,说出了一句让小圣和刘洵彻底蒙圈的话:“最后何伟全已经当着王歌面跟我说了,他将录用我,不考虑王歌。”   这话一说完,小圣和刘洵至少消化了好几秒才逐渐有了反应。   “这怎么可能?你就和何伟全单独聊了几分钟,他就改变主意了?”   高洋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不急不缓,“是的。其实很简单,虽然我没有毕业证,但名校的学籍是有的,想查就能查到。我向何总监说了当年没拿到毕业证的原因,他了解了原委后对我的自身条件有了新的认识。再加上我要求的薪水不高,试用期内只拿伙食和住房补助就行,试用期结束后也完全服从酒店的人事调配和工作安排,他当然会重新考虑我。哪个面试官不是从企业和领导的角度出发录用新人?在现实面前,他一定会多角度考虑问题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隔壁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   高洋说得口干舌燥,直接抓起旁边椅子上小圣的矿泉水,仰脖喝了个精光。   小圣和刘洵哑了,看来这高洋还真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随随便便的几句插嘴就能实现逆转,如果是真的,那还真是个人才。   孙小圣还想最后再敲打他几句,从气势上起到决定性压制。刚要张嘴,就听隔壁响起一阵嘈杂的人声。刘洵推门出去一问才知道,何伟全在自己屋里精神崩溃了。   第5节   何伟全崩溃的理由很简单,他要走,说酒店里还有事务要处理,时间就是金钱,金钱就是效益,然后就要夺路而逃。大明二明堵在门口跟他讲了半天道理都无济于事,小圣和刘洵过去时这三人正在门框里老鹰捉小鸡呢。   刘洵不像二明那样循循善诱,一把把何伟全推回屋里,训话:“怎么着,刚才那么儒雅都是装出来的?”   这话起作用,何伟全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份职业素养需要维护,于是尽量回归之前的理智状态,用修长的手指一边整衣襟一边说:“警官同志,你们把我关在这里,一没说法二没手续,这我就不说什么了,配合警方调查取证是公民义务嘛,但这么半天也没人来跟我接触,这不是耽误我的时间嘛。”   刘洵保持着面瘫风采,一字一顿:“想要手续,我可以给你去办。传唤你分分钟的事,还得通知你家属呢。你家里电话给我一个?”   “不用了不用了!”何伟全软绵绵地摆手,一脸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丧气。   小圣学着他之前的矫情样子摆出一个“请坐”手势。何伟全耷拉着眉毛坐下,嘴里嘟囔着:“真是活见鬼了!”说着又要看表,结果发现手腕子是空的,便掏手机。   小圣说:“放下手机,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吧。”何伟全从上衣兜里掏出袋挺讲究的清洁巾,先擦手机后擦眼镜,慢条斯理。屋子里弥漫起一股还挺清香的酒精味儿。   “你对高洋这个人怎么看?”   “他?你是指……”何伟全故作吞吐,显然是在套话。   小圣笑笑,心照不宣,“他说最后你决定放弃王歌,录用他了。”   何伟全一愣,知道小圣已在高洋那里掌握了一些情况,便只能顺势回话:“啊……当时是这样,这个高洋自降身价,而且是外地人,很拼的,跟我聊几句,包括当年他毕业前被人阴的事,我觉得他很不容易,所以表示会重点考虑他……但是我没当即拍板啊,我也没有这个权力啊。更何况当时当着王歌,我是不可能给他这个承诺的。”   小圣和刘洵脑袋里都亮起了灯泡。有个人在说瞎话。尽管不是什么大是大非,但却决定着当时的局势走向。如果何伟全真的当场决定录用高洋,那势在必行的高洋就没有动机去害王歌;如果何伟全仅仅是口头上敷衍,那高洋仍是朝不保夕,也就存在着杀人动机。换言之,何伟全间接决定着王歌的生死存亡。   “要不叫两人对对质?”在门外抽烟时,孙小圣灵机一动。   刘洵梗梗僵硬的脖子,龇着牙说:“没必要。现在我们根本没发现谁身上有亚硝酸盐,杯子上的指纹也没比对出来呢,这俩人就算各执一词咱们也判断不了谁对谁错。”   正说着,小圣看见楼梯口处吴良睿跟冤魂似的一飘而过。小圣上前叫住他,“嘿,杯子上痕迹有比对结果了没?”   吴良睿眯眼皱眉,脸上跟抹了层面膜似的油光锃亮,“我们正弄着呢,我眼都花了,这不是去洗洗吗!你别催,youcanyouup(你行你上啊)!”   小圣心里骂街,越是二把刀越爱拿腔调。想当年这家伙在学校里成绩都倒数,毕业考试时跑个三千米着装,冲过终点线了才发现沙袋衣破个大洞,要不是沙子漏了三分之一,恐怕早就蹲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半途自己戳破的。这货色,当年给小圣提鞋小圣都嫌蠢。   但现在不同了,人家是高大上的技术员,怠慢不得。小圣嬉皮笑脸地温馨提醒,“我们不着急!就是你眼可别花啊!回头俩杯子再弄混了!”   “放心吧,俩杯子不是一型号的,我把你和猩猩弄混了都不会把它们弄混了!”   小圣悻悻回到候问室门前,发现刘洵正带着何伟全往出走。何伟全一改刚才脸红脖子粗的模样,朝刘洵颔首笑面表达谢意,各种矫揉造作的手势又比画出来了,跟唱黄梅戏似的。刘洵简单朝他交代几句,然后安排二明将他带出了走廊。   小圣问:“你让他回去了?”   刘洵说:“不让他回去怎么办。他现在没有明显动机,生扣着不太合适。而且他这么着急回去,挺让人觉得蹊跷的。我让大明偷偷跟着他,想看看他这么着急回去到底要干什么。”   “万一他手里有毒药,偷偷扔掉怎么办?”   面对小圣的质疑,刘洵似乎连嘴唇都懒得动,“别忘了,咱们也是后来才找到的何伟全。他要是想处理毒药,早就在咱们出警前处理掉了。”   小圣不服,刚要反驳,就见不远处一阵鬼叫,俩人一看竟是勾月从办公室里跑出来了。勾月跑得飞快,腿脚却不含糊,迎面一个文员直接被她晃晕,案卷文件噼里啪啦掉一地。勾月看到孙刘二人后加紧冲刺,眼睛发绿虎牙微龇,满头的紫发更加鬼畜,俨然一副捕猎的架势。小圣和刘洵大惊,互相对视一眼,刚要上前询问,发现她已经坐在他们脚下喘粗气了。   “你给我注意点儿!这是刑警队,不是年终促销大卖场!”刘洵早就想找机会训她了。   勾月像烈日下的肥狗一样呼哧带喘。她抬起右手,又抬起左手,用左手指着右手里攥着的手机说:“通了,通了!”   “什么通了?”小圣刘洵下意识躲开那手机,怕它爆炸。   “那个打不通的号码啊,王歌留下的电话号码!我靠,什么警察,这么一会儿全忘光光啦?”   小圣想起来了,使劲儿一拍巴掌,问:“对方是什么人?”   “我没敢说话,赶紧按断了来找你们了。”勾月被小圣像老佛爷一样扶起来。   刘洵二话不说抢过电话,按了免提顺着号码又拨过去,果然通了。几人屏息静气几秒,就听那头传来一个挺迷性的气声:“喂?”   对方声音很小,刘洵也不敢张扬,低着嗓子问:“你是哪位?我是刑警队,你认识王歌吗?”   那头使劲儿“嗯”了一声,又顿两秒,反问:“刑警队?公安局?”   几人听出来了,是个女的,周围环境很是安静。小圣把脑袋凑过去,跟要和手机亲嘴似的,“对,你在哪里?方便我们找你一趟吗?”   “太好了,你们快过来,我……我被人控制了!”   “说地址!”刘洵冲小圣做手势,让他赶紧拿纸笔记录。   女人说了个地址,竟然是西城的一处民房。看来这个号码是本地号,而且号码的主人身处逆境,那八成就和王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刘洵刚要继续问对方什么,就听那头又说:“不能说了,你们快过来救我!我得继续关机了!”   电话断掉,再拨,果然关了。   刘洵迫不及待了,“赶紧跟我过去一趟!”   五分钟后勾月不知怎么就跟这两个风风火火的二百五坐进了警车里。警车里不太干净,一股烟灰味儿,座椅套灰不溜丢质地低劣。等她反应过来要逃跑时,又被刘洵按住了。勾月急得要咬人,“万一等会儿你们发生火并怎么办?我可不想当炮灰,我还等着要结婚呢!”   刘洵说:“不会,现在就是去摸摸情况。刚才电话是用你手机拨的,你代表的是警方,一会儿需要的话还得用你手机呢,方便联系。”他是托词,这会儿人手不够,他怕把勾月留下回来就找不到人了。   孙小圣驾驶,也不热车,发动机嗡嗡响,转速都上三千了。勾月心想这一趟返乡真是诸事不顺,碰见死人也就罢了,还偏偏被这事套牢了,从此走上了一条吊诡的不归路。她听着耳边如同空调室外机一样让人心烦的噪响,看着窗外咯噔咯噔闪过的破败雪景,都快抑郁了。   好容易开到西城这片居民区,小圣把车停在路口,下车勘查地形。这是老城区,民房都是古董,开发商都望而却步,土著们也一个个的都是暴脾气,路口小卖部的老太太瞪着死鱼眼,听说小圣要问路,端着个烟袋锅子东指西指,直到小圣买了盒烟她才说出个大概。刘洵、小圣、勾月这个古怪组合悄无声息地钻进胡同,沿着老太太说的路线,终于来到一幢红墙朱瓦的大户人家前。   小圣冻得耳朵红彤彤。勾月这会儿自我解脱了,笑吟吟地招呼他上前,小圣一过来,她就使劲儿用红指甲弹小圣耳朵。孙小圣厉鬼一样惨叫,刘洵踹他一脚,“疯了!”   勾月再拨那个神秘号码,依旧关机。刘洵静想几秒,跟勾月说:“一会儿由你来敲门,就说是街道的村官儿,让这家户主去居委会取快递。”   勾月吓一跳,“你没事吧你?我一女的你让我深入虎穴去抓犯人?再说了,有我这模样的村官儿吗?”   刘洵心想,这么埋汰村官确实太没底线了。小圣劝她,“这种事只能女的干。再说了,谁说这是虎穴了,现在根本没迹象表明里面有违法犯罪,我们只是摸摸情况,会保护好你的。”   勾月啪啪啪敲门。   刘洵说:“我靠,谁让你现在就敲了!”   小圣和刘洵抱头鼠窜,一时找不到地方躲,只能贴着墙根隐蔽。   很快大门吱呀呀打开,一个光头戴着金链子的豁牙男子冒出来,拧着眉毛盯住勾月乱看。勾月见此人长相凶悍,心里大呼不妙,脑子一抽,竟然忘记台词了。   “那个,你找谁啊?”光头男见勾月一副太妹装扮,同样觉得对方不是善茬,话里竟然透出几分客气。   “……有个女的是不是在这儿?被你关起来了?手机号是……”勾月掏手机念着号码,一脸认真。   刘洵脑皮一炸,瞪着孙小圣,“你找的这什么人?太不靠谱了吧!”   “分明是你找的,又不是我安排她敲门的!”   光头男听勾月慢吞吞念完,眉头又紧起来了,“你是乃茹什么人?”   勾月脑袋一歪,“我是……我是乃茹同学。”她心里祈祷,这个乃茹可千万别是个小学生或者胖妇女。   光头男眼珠子圆起来了,“放屁,是同学会不知道她名字?是不是那个王八羔子让你来的?”   不等勾月胡诌,男子又指着她鼻梁子,“瞅你这德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也是,王八羔子身边能有什么好人?外边卖的吧?二百块钱雇来的?赶紧滚蛋!不然我连你一块儿绑起来!”   勾月一口咬住光头男的手指头。   光头男像被兽袭一样大叫,手指头抽不回来,越抽勾月咬得越紧。他叫得痛彻心扉,“你他妈的是属马鳖的?”   勾月咬得专注,姿态上也是正规的两军对垒架势,嘴里还呜呜呜地发送着对敌宣言呢。她说的是:“你刚才骂谁是卖的?此屁再给老娘放一个?”但听上去却只是一串叽里咕噜的外星嗓音。   刘洵带着小圣跳到勾月身后,看不见勾月嘴里的战场,还以为光头男揪着勾月鼻子要施暴,赶紧上去帮忙。勾月这才把嘴撒开,使劲儿往地上吐了几口唾沫后发现,光头男已经被小圣和刘洵很有效率地按在地上了。   勾月不知怎么已经进到院子里了。这是一间挺阔气的院子,里面有大瓦房大汽车大围廊,阳光洒进来,就是一标准的小康宣传院。她很有政治敏感性地各屋串了串,最终从偏房里解救出一名又瘦又高满脸雀斑的神经质少女。她就是乃茹。   乃茹看见光头男脸贴在地上呼呼吸土,高举的手指头像胡萝卜一样耀眼,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尖着嗓子朝小圣和刘洵抱怨:“警察叔叔,快快撒手!我爸他没虐待我,你们可千万别拘他!”   几人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才弄明白,这事简直太狗血了:光头男和这个乃茹是父女,乃茹是大专生,校外谈了个小混混男友,父亲不允,两人发生争执,父亲便把女儿锁在家里。乃茹的手机欠费了打不出电话,只能盼着男友打进来,然后两人再商量一起逃亡。勾月等人给她打电话时她以为男友报了警,直接叫警察来搞定这位棒打鸳鸯的老爹呢。   “那我问你你认不认识王歌你说你认识!你到底认不认识?”刘洵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   “我认识呀!王元虎,我男朋友呀。”   “我问的是王歌!”   “是王哥呀,朋友们都这么叫他。我心想你们警察还挺客气。”   小圣等人腿一软,差点儿直接坐地上。   第6节   回去的路上小圣和刘洵争执一路。小圣认为刘洵一定记错了某个数字,否则不可能现在哪条路都被堵死了。刘洵仔细回忆并无差池,说八成是猜错了意思,万一不是手机号呢?小圣说不是手机号难道是彩票号?临死前开了天眼准备送你五百万?刘洵可不像李出阳一样有斗嘴的闲心,直接屏蔽掉小圣,进入自我冥想状态。   勾月坐在后面一直在掰弄门牙。刚才光头男手抽得太狠,她老觉得自己门牙被拽松了。感到前方气氛尴尬,她梗着脖子带伤暖场,“今天受损失最大的就是我!我这牙回头要是掉了,你们得出钱给我镶!还有,让我冒充送快递的,我也真是醉了。横店群演一天还给好几百呢,我中饭还没吃呢,晚饭你们刑警队得管顿吧!”   刘洵开着车,听她说到这儿,猛地打轮踩刹车,小圣和勾月吓一跳,以为开到冰面上打滑失控了,都捂嘴闭眼地尖叫起来。等到俩人惊魂甫定,车子已经停在道边了。夕照温暖而诗意,路面上也平整顺溜,连块冰碴都没有。再看刘洵,正直眉瞪眼地瞅着勾月呢。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让你管饭啊。”勾月有些发毛,忽然觉得此人很是危险,使劲儿攥住门把手,随时准备逃窜。   “前一句。”   “前一句?横店?群众演员?送快递的?还是镶牙?”勾月云里雾里地说着,愈发觉得自己快成神经病了。   刘洵想了想,刚要说什么电话就响了,接起一听是二明,要跟他汇报何伟全回酒店后的情况。当初何伟全以工作繁忙为由嚷着要走,刘洵就给他开出了条件,暂时去处理个人事务可以,但考虑到一个小时前和他一起的王歌饮水暴毙,不排除有误杀的可能性,所以短时间内必须接受民警的陪护,并且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在单位和家里两点一线活动,不能外出办事。也就是说,二明要在他再次接受警方询问之前,一直在他的办公室或家门外守候,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何伟全刚开始还老大不乐意,后来一想反正能回去怎么着都比在警察局里窝着强,刘洵出此对策已经算是为自己行方便了,再说就算是他明着不派人监视自己,那暗地里找人跟踪不也是如出一辙吗,那样反而更让自己发怵,于是便全盘接受了这番安排。   刘洵的用意当然不会如此简单和贴心。刘洵想,如果何伟全真有谋害王歌的嫌疑,他自己肯定是没什么危险的,一时间逃跑也应该没那么容易,关键就是怕他回去与同伙(假设有的话)串供,或者销毁什么证据。二明的作用至关重要,首先他负责监督何伟全不能外出,其次检查从何伟全办公室里运出的每样东西,还有就是何伟全一旦在非下班时间回家的话,他就会及时联系刘洵,刘洵也就会带人赶赴何家,看看那里到底藏着什么让他归心似箭的要命玩意儿。说不定就是一包毒药,或者是一件能证明自己曾经和王歌交恶的东西。刘洵想,何伟全在警队里着急要回去一定是有理由的,像他这种职场老油条应该挺会揣测人心,但他宁愿冒着招惹嫌疑的风险也要逃离刑警队去紧急处理别的事务,那么这件事八成就和王歌之死有关系。   所以在二明给他拨电话的时候他就想到可能是何伟全要回家了。他赶紧问二明何伟全家庭住址,不料二明却说:“何伟全没有回家,他告诉我今天他要整夜加班,还特地嘱咐我可以睡在他外面办公室的沙发上。”   刘洵寻思,老油条这是在放烟雾弹呢,于是告诉二明:“跟他说,晚上你就陪着他住。还有,他没回家?那他都干什么了?”   “中午叫了外卖,还匀给我一份。然后就一直在办公室里工作,偶尔去趟卫生间。”   “你确定,他除了去卫生间外,其余时间都在办公室里吗?”   “对,他在办公室里正常办公。”   “办公室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   “目前没有,只有一个副总监和一名秘书去过他的办公室,说是拿着文件给他看。”   刘洵眉头皱成了包子褶,“不太对劲儿啊。”   二明也有点儿含糊,“要不我去调查下那两个人?”   刘洵想了想,说:“不用。何伟全这种老谋深算的人即使是凶手,也不可能在咱们眼皮底下和自己同伙有串通,况且职场如战场,他是绝对不可能找同事合谋作案的。”   勾月在后面听得挺带劲,眼巴巴地问:“为什么呢?”   刘洵也是入了神,答道:“你想啊,警察在一边看着,如果那个副总监和秘书是他的同伙,那就直接暴露了。回头被咱们一隔离审查还能有跑吗?再亲的关系也是同事,有竞争,也有利益冲突,对何伟全来说绝对不是万无一失的。他不会傻到这种程度。”他说着说着才发现是勾月和小圣在听,耐心和认真一扫而光,“别瞎问!我打电话呢!”   小圣朝勾月耳语:“智商低的人都怕打岔。被打岔了且找不着话头呢。”   刘洵问二明:“哎我刚才说哪儿了?”   二明说是何伟全一下午的行踪。刘洵抬手看了看手表,嘟囔着:“现在都下午五点了……”   孙小圣瞅着刘洵,忽然想到什么,但又鸡贼地不敢声张,于是假意提醒他:“既然二明说了那家伙只去了卫生间,那他会不会是去卫生间销毁什么东西了?”   刘洵看着小圣,一副慢走不送的冷漠表情,“我早就说了,要是他想销毁东西,早就在作案之后直接销毁了,那会儿咱们还没找上门,他干什么都来得及。”   小圣摆摆手,“那不一定。你都说了他着急回去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想想,他当时急忙忙地回去了,但现在从二明的话里能觉出,这货的态度又变了,变得漫不经心无所谓了,甚至二明陪他过夜他都能接受。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要处理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刘洵沉吟几秒,若有所思,“即使你这个说法成立,那他要扔什么东西,也是扔掉坑里就冲走了,不太可能再被找到吧。”   刘洵的手机里,二明正迷惑地“喂”个不停,他大概不知道这头的二位早把他抛到九霄云外了。勾月也像钟摆一样左右看着俩人,努力吸收着双方的论据,好像一会儿会有人让她投票。   小圣据理力争,“你怎么知道他非要扔到坑里?万一扔在垃圾桶里了?”   刘洵觉得他匪夷所思,“那他妈叫什么事?那他直接顺窗户扔出去行不行?”   小圣伸手要抢他手机,“我跟他说!”   刘洵觉得不对了,他跟高举奖杯似的举着手机,一脸的兵不厌诈,“你是不是没憋好屁?到底想到什么了?”   小圣抽回手,“你刚才跟勾月不是也有话说吗?你先说说你想到什么了?”   刘洵当时本来是被迫中断,现在被小圣一质问,反而没了主动探讨的兴致,冷冰冰地说:“既然你有思路,我也有思路,那咱俩先别合计,回头来言去语地说半天都干不成事。你去按你的线索查,我去查我的,查出眉目再会合,怎么样?”   小圣心想当然好,早就受不了这个阴森森的家伙了,眼不见心不烦,自己说不定还能立个功,回头在二队的光荣簿上书写上自己的大名,那得多意味深长!他拍手叫绝,“好!那现在你去……”   “你别管我,你看好勾月就行。你们准备去哪儿?”   小圣拉车门,“那你也别管我。”再一看窗外,勾月已经在马路上做起广播体操了。小圣下车,看着绝尘而去的刘洵,又看看一边伸胳膊拉腿的勾月,问:“你干吗呢?”   勾月说:“坐了半天太累,抻抻懒筋。咱们现在去哪儿?”   小圣确信刘洵已经走远没有机会偷听后,打了一个响指,“回酒店!” 第五章 坠落之夜   每个人,都是冲破名为“自我”的牢笼的越狱犯。   ——《银魂》   谎言,就像是墙上的一个污点,你越是费劲涂抹,痕迹就越是明显。   十八岁那年,在外打工的韦姑娘认识了一个做废旧回收生意的男人,同在异乡漂泊,他们惺惺相惜,很快陷入热恋。一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人在异乡租了个小屋,生活平静而幸福。   唯一让韦姑娘感到纳闷的是,他们以夫妻相称,却从未领过证。她也从未见过丈夫的家人。每当这些话题被提起,丈夫总是面露难色,找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   丈夫的谎言,在韦姑娘的心里投下了幽深的阴影。   夜深人静时,她总是反复咀嚼着丈夫说过的每一句话,脑海里浮现着千万种可能。   直到有一天,他们为小事而争吵。丈夫恼怒中说了一句,再惹我,我就砍死你。韦姑娘受到惊吓,思前想后,还是偷偷报了警。   所有疑虑都成了真。   十年来朝夕相处,他却从未告诉过她,他杀过两个人。   而她,差点儿成为第三个。   第1节   俩人打车回到玉晗酒店,小圣正管司机要发票,勾月已经跑到大堂里去了。小圣一路追过去很是不满,这才发现中了刘洵的奸计:他既能甩开自己单独查案,又能摆脱勾月这个包袱,一箭双雕一了百了。小圣恼羞成怒地让勾月不要乱跑,勾月同样气急败坏,“靳杰现在还在警察局呢,我得给他打电话,问他给我定的房间开好没有。”   小圣说:“你别急,先跟着我,回头案子查完了我保证把李出阳全须全尾地送到你闺房里。”   勾月脸一凶,酒窝却笑出来了,“胡说八道什么?讨厌。”   小圣想,得先去找二明,但愿这家伙没被刘洵洗脑,能够配合自己这个同样身居要职的探长的工作。何伟全的办公区在大厦六层,小圣和勾月一出电梯就看见二明了,他正撅着屁股在门厅的饮水机前接水呢,瞅见小圣不禁一愣。   当初就是这个家伙抓的自己,小圣至今意气难平,于是故意虎虎生风地走到跟前,做出一副逆袭的冷峻表情,说刘洵专门委托自己过来督导工作,要他配合。   二明机敏,知道小圣是顺毛驴,况且现在还官大一级,赶紧笑脸相迎,“配合配合,我一直在此恭候呢。”   小圣编了一套说辞,说自己和刘洵掌握了一条线索现在需要确认,也不管二明信不信,接着又问何伟全现在在哪里。二明看着故作正经的孙小圣和一边在前台偷吃薄荷糖的勾月,抱着看笑话的心态直接带着他们来到何伟全办公室门口。小圣怕二明跟着自己破出玄机并与刘洵串通,大手一挥让他先去门厅继续候着,自己则抬手敲门。   何伟全应声而出,“哎?是您?有事?来来来进来说。”   孙小圣上下打量了他,发现他和上午时并无什么变化,只不过头发乱了一点儿,估计是下午趴桌子睡了一觉。   小圣嘻嘻一笑,“没事,我只是来找我同事,您忙您的。顺便问下,卫生间在哪里。”   何伟全做出经典的妖娆手势,“那里就是。”   卫生间挺精巧,香味扑鼻,还真是五星级的高档地界。里面隔间只有三五个,没窗户,旁边横着一尘不染的洗手池。洗手池下面有个垃圾桶,小圣捏着鼻子蹲下去,发现里面只有两三个纸团,看样子刚被清理过没多久。小圣正在查看,就听身后一间隔间的门吱呀开了,然后镜子里出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年轻人嘴上没毛,头发倒是被发胶堆砌得高高耸立,边哗哗洗手边挺不耐烦地看着小圣:   “哎哎哎,下手麻利点儿,新来的就更得好好表现,我告诉你我们酒店可是最注重工作态度的,要嫌脏赶紧滚蛋。”   小圣伤自尊了,蹲在原地挺悲苦地问:“咱们这里,多久需要清一次垃圾桶啊?”   “你只负责达到标准。我们这是五星级的,清几次是你自己的事,但只要让我们找出一点儿水渍都是你的失职,OK?”西装男在镜子前侧着身子,跟揉面似的巩固发型,看都不看小圣。   小圣还没直起腰板儿,就听西装男又朝门口鬼叫起来:“要死啦!这里是男厕所!”   小圣站直一看,发现勾月竟已经赫然闯入。西装男一脸失身的愤怒,“有没有搞错啊?哪个部门的这么不长眼?”   勾月竟然不恼,挺从容地掏出一个小本和一根签字笔,开始记录。   西装男慌了,上前两步歪着头瞥她,“您是……不会是总公司派来暗访的吧?我我我咋忘了,现在是年终考核期间,嗨,我有眼无珠,您别见怪!”   勾月挺潇洒地把本一合,啪,西装男浑身一震,脖子也登时直了。勾月清清嗓子,指指旁边孙小圣,“我是配合这位警官来咱们酒店查案的。”   小圣昂着胸,顺理成章地接受西装男的朝拜,“我问你,这间卫生间归谁收拾?”   西装男告诉小圣,他们这里的保洁员是三班倒制,用他们的话说,是三班两运转,一个班值完夜后,第二天下午才能下班,第三天才能休息。今天正好有个负责清理这层卫生间的保洁员辞职了,所以他才把他误认为是新人。小圣眼睛唰一下就放光了,“你是说,今天走了一个保洁员?你确定?”   “我确定啊,我就是人事部的,工资的账还是我审的呢。”西装男有问必答,余光偷瞄着勾月有没有掏小本本。   “那保洁员叫什么?几点走的?”   “好像叫刘彩云吧,是四十多岁一女的,下午两点多点儿就收拾东西走人了。这怎么了?”   西装男慑于勾月的淫威现在对小圣是有求必应,于是小圣要求他立即调出刘彩云的个人资料给他看。在西装男的办公室里,小圣见到了刘彩云入职时填写的个人资料。刘彩云不是本地人,暂住地填写的是酒店南侧的一个城中村。还有一个电话号码,打过去,关机。小圣盯着刘彩云一脸痴呆的证件照片琢磨两秒,赶紧扯上勾月,出门就进了电梯间。西装男一边小跑着恭送出门,一边娇嗔地朝勾月眨眼睛,“大姐……哦不,小姐……哦不不!大小姐,记得给我们部门打个高分啊!”   正在门厅蹲守的二明都看傻了。   电梯门一打开就出了事故。小圣拽着勾月跑得着急,迎面撞上了一个推着行李车的服务员。服务员倒还好说,关键是人家那一车摆放整齐的玻璃杯,在孙小圣的横冲直撞下掉了十几只,个个都摔成了八瓣。放眼望去,跟大理石地面上镶了碎钻似的,别提多耀眼了。   勾月吓得大叫。孙小圣也慌了神,一地的亮光把他晃得肉疼。他听说高档场所里遍地是金,要是被酒店讹上自己还不得连裤衩都赔上?   再一抬头,他发现那服务员是个熟脸,上午出现场的时候见过,好像叫徐彤彤,挺胖挺喜庆一姑娘,笑起来嘴巴咧成两倍大,眼睛却眯没了。最让小圣佩服的是,这当口儿徐彤彤竟然还笑得出来,扯着他衣服问他扎着没。小圣惶恐,战战兢兢问这怎么办,徐彤彤把小圣拽到一旁,小声说:“没事,这都是酒店要淘汰的玻璃杯,拉出去也是随便处理掉,不用你赔。”   小圣瞅着车上幸免于难的杯子,发现都是完好无损的,甚至多数还擦得锃亮,说是水晶的都有人信,于是挺不解地问:“为什么好端端的都要扔掉?”   徐彤彤接过同事递过来的扫把,一边扫地一边朝他叽咕:“谁知道呢,估计是我们经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午听说有人在杯子里下毒,下午就让我们把这批玻璃杯都扔掉。”   “所有的都给扔了?”小圣发现不远处有客人还在拿着玻璃杯喝饮料。   “也奇怪呢,并不是所有,而是挑拣出来这些。”   一个踩着恨天高的制服女咚咚过来让徐彤彤加快动作,边帮她整理车上的杯子边说:“磨叽什么呢,赶紧的,我说让你走后门吧,你偏不听!成天嘻嘻哈哈的不走心!”   勾月一脸此地不宜久留的垂丧表情,赶紧拽小圣出了大堂。   在出租车里,勾月挺不解地问他:“你找一个保洁员干什么啊?难道她会是何伟全的同伙?”   小圣说:“我是这么想的,这个何伟全着急回来,一定是处理什么东西,他回到酒店只去过厕所,而刘彩云是收拾厕所的,在她下午收拾完何伟全上过的厕所后,直接提出了辞职,你说会是因为什么?”   “因为何伟全拉屎太臭?”勾月只能想到这些了。   小圣登时就醉了。   城中村名不虚传地乱,车还没开到地方两侧就全是路边摊了。路上车水马龙,还满是见缝插针的摩的和狗骑兔子,一堵堵了半个小时。小圣脑门儿出汗,直接让司机结束行程,也顾不得要发票了,跳下车朝一个卖鸡蛋灌饼的老大爷问路。一问才知道离目的地还好几里地呢,于是只能跟勾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他们从白天走到黑天,终于来到一个有点儿类似于商场地下车库的门前,看了半天才发现这里有片地下室,里面租住的全是长期在外务工的蚁族。小圣感慨,外地人讨生活艰难,在大城市里辛酸蜗居,住的都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勾月更是毁三观,愣是不敢进去,说害怕。小圣正被她嘚瑟得头疼,忽然发现两人都金光闪耀起来。再一看,是一辆汽车的远光灯将他们包裹住了。车并不陌生,司机更是化成灰小圣都认得。   刘洵关上车门,三步并成两步朝他们跑过来,问小圣:“怎么样,刘彩云找到了吗?”   小圣心想好哇,这货之前美其名曰双管齐下,现在自己带着个拖油瓶勾月孤军奋战,好容易查出了点儿线索,他又跟二明串通了跑这儿吃现成的了。   “你消息还挺灵通,当初把二明派过去就是为了占坑吧?”   刘洵也不解释,继续问:“都过了这么久,这刘彩云八成是拿着手表逃逸了吧?”   “手表?何伟全的手表?你怎么知道是手表?”小圣觉得不可思议,他咋就猜得那么准?自己在勾月面前都没有露相,就怕她在二明那儿说漏了嘴。   刘洵冷笑,“都到这儿了,你就别跟我装了。这么点儿破事至于吗?”   小圣使劲儿摊着双手以示清白,“我是真的不知道是手表啊!到底怎么回事?”   他努力做出荒诞表情,发力过猛,倒有点儿像便秘。   刘洵笑了,他从没见过一个傻子急于证明自己是真傻。   刘洵说他最开始也没往刘彩云身上想。是因为之前勾月在车上提了一句快递员,他才想到王歌临死前留的一串数字有可能是快递单号。他到快递公司一问,才知道188开头的快递单号是古城飞鸽快递公司的专属。但快递单号一般是十三位,显然后几位王歌没来得及说全就一命呜呼了,于是他又赶到飞鸽公司专门找工作人员帮他查,将以王歌说的10位数字开头的快递单号调了出来,然后获得了惊天发现:其中有一组单号的收件人竟然是何伟全!刘洵根据那单号又找到了当时派送的快递员。快递员对这派件印象很深,因为一般来讲他们送的都是网购的件,而这件物品,是金融街的一个手表店叫他上门去取的件,里面装的正是一块豪雅手表。收件人是何伟全,收件地址是酒店附近的一个小区,但留的收件电话却是王歌的。通过快递员的描述,刘洵大概也能断定收货人就是王歌。   刘洵便想,那手表一定是个关键,又回忆起之前何伟全在他们面前频频做出看表动作,手腕子上却没有手表,那就说明这个人一定是常年都有戴表习惯,而恰恰在今天摘掉了它。今天他上班,按说也是个正式场合,为什么就偏偏没戴那手表?说明是不想让某些人看到这样东西。不想让谁看到?用膝盖想都是警察。   孙小圣松了口气,原还以为是自己的智慧成果被窃取了,现在看来刘洵是靠这种又土又笨的苦逼办法上位。要真细算起来,自己那是正宗的福尔摩斯本格推理,刘洵那只不过是小伎俩罢了。小圣在黑暗中露出一个隐蔽而张狂的笑。   他们三人的声音开始回荡在七绕八拐的地下城里。   “你说,王歌生前告诉咱们有这块手表存在,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儿,而是王歌的电话为什么会留在何伟全的快递单子上。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手表到底是谁买的?”   “我去问过商场,商场说是一个女的买的,然后说自己要赶着出差,特意让售货员把这表寄给家里人,还做了保价。”   几个人云里雾里地说着,终于下到台阶最下面。这是他们才真正抵达这片地下室的入口。入口处有个小门房,里面亮着盏把四周衬得更黑的小灯。小圣过去,发现那似乎是个管理处,里面还挺正经地码着一排监视器。仔细看去,一个挺瘦小的人正背对着他们,正沉浸在面前电脑里播放的韩剧中呢。   小圣敲敲门,掏出证件,“嘿,警察。”   小门打开,一股泡面味儿销魂扑鼻,矮个男做出一个后仰姿势,“啊?来查消防哒?我跟您说嘞,房东今天不在,有啥问题我解释不清嘞!”   刘洵掏出放大了的刘彩云证件照,“这人是你们这儿的吧?叫刘彩云,带我们过去找她。”   小个子贴近一看,慌神儿了,眼睛都不敢眨了,“她犯事哩?哎呀,我就说她咋那么着急退房,闹了半天是躲警察!”   第2节   月黑风高夜,长途汽车站。准备跑路的刘彩云和老公被小圣和刘洵按在了站厅里。小圣光荣负伤——手指头被闻风丧胆的刘彩云用脸盆敲肿了,借机让回去路上刘洵开车,自己躲了清闲。没想到自己坐到后排后,两侧的刘彩云夫妇先闹起了内讧,一个说当初就不该心虚逃跑,一个怪对方动作太慢,在车里又是抓弄又是对骂,一边打架一边走火,小圣这个人肉隔离墩避之不及,一会儿就七荤八素伤痕累累了。   小圣发功一样抵二人,“你俩别打了行不行!全打我身上了,本来没多大点儿事,回头我牺牲了你们俩就真得进去了!”   “进去就进去了,我跟她也过够了,婆娘脑子有病,跑啥跑,捡个手表这么心虚,搞得像偷的一样!”刘彩云老公大声咆哮。   “我咋跟你说不清楚呢,这是……”刘彩云及时收住,改称,“别瞎嚷嚷,谁捡手表了?你嘴巴被屎糊了?”   刘洵掏出刚才从刘彩云身上起获的手表,扭头朝他们一亮,“那这是哪来的?豪雅,名牌儿啊,不便宜吧?”   “我买的,去年买的!我去年买了个表!”   勾月坐在副驾驶差点儿笑岔了气。   刘洵又问:“发票呢?”   “谁要那玩意,早扔了!”   勾月说:“你们公母俩可真够逗的,屁大点儿事,又不是偷抢诈骗,捡了还回去不就得了?告诉你刘彩云,何总监现在可还不知道你捡了手表辞职的事呢,好好交代问题,回头就说你配合调查在垃圾站里把手表找回来了,说不定还能给你官升三级呢!”   刘彩云皱着眉头看着黑暗中的这位紫发魔怪,有点儿不太相信,“你是谁啊?你不是警察吧!”   “我当然不是,我是总公司派来年终考核的专员,协助警方工作呢。”勾月这家伙还真有演戏的精分天赋,这会儿说话都是一副大佬口气了。   “这事,您说了能算数?”彩云老公膜拜大佬。   “当然了,何伟全敢不听我的,我就让他年底考核不通过。”   彩云老公怒骂彩云,“虎逼娘们,赶紧跟你们领导说实话,我可不想被你害死!”   刘彩云只得将事情和盘托出。其实她前几天就见过这块手表,当时何伟全来单位上班,正在电梯口和副总监以及一位前台小姐显摆。前台小姐一般都能将博学多才和溜须拍马有机结合起来,上来就哇哇哇地夸赞这牌子历史悠久王者风范,而且这一只是今年新款,价值不菲呢!具体多少钱,两人猜了半天,最后何伟全潇洒地伸出两根手指,扬长而去。当时正在一边擦花瓶的刘彩云就毁了三观:自己半年多工资被人家这么轻巧地戴在手腕子上成了玩物,人比人气死人,不死也得疯。一向不得志的刘彩云好几天就都处在这种发疯的边缘了。   今天她上班时没见过何总监,一直到中午过了,才看见何总监回到单位办公。一点左右,她在清理男卫生间的垃圾桶时,忽然感觉垃圾袋里的分量不对。她平时扔惯了垃圾,手感还是有的,而且很精准,这回的垃圾袋里一定是有什么重物。原先她就在里面发现过Zippo(之宝)打火机或者金属烟盒,对她来说也算是稀罕物件呢。于是她把卫生间门反锁住,挺神往地扯开了垃圾袋。   她就真疯了。   里面躺着何总监早上跟同事晒过的,值她半年工资的名牌手表。   何总监真是公务繁忙,崭新的手表都能错扔,扔了也不回来找,这有钱人的脑瓜子都是腌酸菜使的?   刘彩云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玩好这一票,回家过年的钱就有了。反正来年也没想继续在这儿干,干脆跑路。就算行动失败,那也有的说啊,我捡的,犯法啊?我辞职,犯法啊?我回老家,犯法啊?给老娘滚犊子吧。   勾月朝她竖大拇指,“让你天天收拾垃圾桶真是屈才了!”   刘洵立即给大明打电话,让他去查一下何伟全的家庭住址,很快大明回复称,何伟全并不住在王歌收货的那个小区,而是住在自己的户籍地,一个距离酒店起码有三十公里的地方。大明同时又查询了快递单上的地址,发现那套单元房的主人既不是何伟全也不是王歌,而是一个叫许东的人。大明与许东取得了联系,据他说,自己这栋房子两年前就租给了何伟全,但平时住在那里的是一个名叫李云洁的年轻女人。不过这房子马上到期了,何伟全也没有续租。   刘洵问刘彩云:“你们何总监有老婆吗?”   刘彩云答:“有的有的,年会时还见过呢,一个挺虎式的女的,看起来岁数比他还大,据说在酒店还有股份呢。”   刘洵和小圣都明白了。何总监八成是金屋藏娇呢。小圣脑子里浮现出何总监在小三面前翘着兰花指跪拜在石榴裙下的景象。真是太诗情画意了。   刘洵没工夫浮想联翩,当机立断给二明去电话,让他把何伟全带到队里接受盘问,如果他再推三阻四的话当即拿下,然后又让小圣去王歌家去找一样东西。等刘洵带着勾月开车回到队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候问室里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人,除了之前的靳杰和高洋以及刚刚被带回来的刘彩云夫妇和何伟全,下午小圣在酒店碰见的徐彤彤和她的那个穿着恨天高的女领导也混在其中。刘洵莫名其妙,指着她们问大明:“这怎么回事?”   “叫她们回来对指纹的。可能是杯子上扫出来了。”大明小心翼翼耳语。   “指纹结果出来了吗?”   “没有,刚才我去问,吴良睿说比较复杂,还在写报告。”   吴胖子别看长得粗心,实际上是个强迫症加被害恐惧症患者,万事都怕担责,必须做到严防死守滴水不漏。刘洵正是不爽之际,何伟全又偏偏让他下不来台,“警察同志,你扣了这么多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别人我管不着,但我们酒店还要运营,你扣着我们这么多员工,那误工费是算谁的?”   刘洵也爱谁谁了,朝他冷笑,“何总监今天情绪很不稳定啊,据我了解平时你可不是一个这么沉不住气的人。”   何伟全笑了,“是么,我在下属面前确实总是很严肃。”   “当然不是你的下属说的,而是另一个人,她叫李云洁。”   这名字仿佛在何伟全身上炸响一个雷,让他轰然一震,紧接着灰头土脸。他看了看周遭不明就里的徐彤彤等人,几乎要用手去捂刘洵的嘴,“我说警察同志,咱们借一步说话……”   刘洵:“不必了,何伟全同志,既然你着急,那么就在这儿说吧。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因为你可能一辈子也回不到你的岗位上了。”   “为什么?”   “因为你杀了人。”   “你才杀了人!你全家都杀了人!”   何伟全大声吵吵,把一旁的徐彤彤和刘彩云都吓坏了。在她们眼中,温文尔雅的何总监从没这么失控过。即使遇到了再难搞的客户,他从来也是化骨绵掌以柔克刚。他这么崩溃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他是真被冤枉了,要么就真是他干的。   刘洵等着何伟全撒完泼,面向众人徐徐说道:“这件案子,其实最开始难住我们的不是证据,而是杀人动机。你、高洋、靳杰包括我的同事孙小圣以及他的朋友勾月,其实和死者王歌都不算熟识,也更谈不上什么明显的利益冲突,但王歌就是在和你们这些人的共处下死于非命,就很让我不解。直到这块手表的出现,我才有了一些思路。”   他拿着手表朝何伟全晃晃,何伟全骨头发轻,说话磕巴:“这东西……”   刘洵打断:“我知道,这东西是你已经扔掉的。但你为什么把这么一块名贵的新手表扔掉,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自己的东西扔掉,为什么要给你解释?”   刘洵笑笑,说:“那我替你说。刚才我给你的情妇李云洁打过电话,她现在已经在云南老家了,但听说是你的事,她很乐意配合。她说这块手表是你们半个多月前在商场里看到的,当时你很喜欢,让售货员拿出来观赏了半天但都没下狠心买,对吧?”   何伟全铁青着脸低头不言语。   “但你没想到,当时你的一位即将要面试到的求职人员恰巧目睹到了这一幕,并且记在心里,给你设了一个套。他首先跟踪你和李云洁到了你们的住处,然后记下了地址,一周之后他又找人到商店把手表买了下来,填写了李云洁的地址,而收件人电话写的却是自己。然后他算好日子,来到李云洁住的小区里,从快递手里接到了这份快件,又把快递单上的电话改成了你的,然后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快递员制服,打电话联系你,把快件送到了你的手里。而你呢,也就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位求职人员价值不菲的馈赠。这个人我不说,大家也应该知道是谁了吧。”   靳杰率先发声,“我的天哪,这个王歌可真够下血本的,为找个工作花两万块钱送礼!”   刘洵说:“这不算什么,你知道他应聘的酒吧主管月薪就是九千,更何况他要求的价码还更高。”   高洋插话:“不过话说回来,何总监也够奇怪的,就算是一份莫名的快递,他不知道东西签收了也就签收了,发现是块自己喜欢的名贵手表后,就愣是想都没想自己戴上了?他就没觉得这手表来历不明,事情有诈?”   这确实有点儿匪夷所思,大家一致看向刘洵。刘洵把一切复杂简单化,“我当然也觉得这一点有悖常理,但手表后来的确是被何总监不问来路地欣然接受了,所以我也要和大家一样问问何总监,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千万别告诉我们,你以为这是天上掉下来块馅儿饼。”   何伟全脑门儿呼呼冒汗,人也机械了,也不优雅了。   刘洵做出个不忍心的表情,“算了,还是我来说说这一块儿吧。王歌这个人很有城府,在初试前肯定已经做足了功课,在玉晗酒店的网站上把高层人员的情况摸了个门儿清。他送这份厚礼也是深思熟虑过的,不管何伟全怎样处置这块手表,几天之后的第三轮复试何伟全都会认出自己。事情无外乎有三种结果:一种是何伟全之前禁不住诱惑不管三七二十一收了礼,那必定就会在复试中帮助自己,这无疑是最好的。第二种结果是何伟全在发现这块名贵手表后,没敢戴出来,甚至去找快递退了回去。第三种结果是何伟全收了手表,也戴了出来,但发现是王歌使的计谋后,拒绝了他的行贿,并把手表退还给他。对于后两种结果,王歌仍旧是有准备的,他牢牢记下了快递单号,甚至留有快递底单,以此当作证据来继续要挟他。就算是最差的情况,也就是何伟全去找快递把手表退回了商店,王歌也可以以知道他暗地里包养情妇为名,继续对他进行胁迫。”   恨天高女领导跳出来护主,“照你这么说,那那个叫王歌的直接用情妇这条要挟何总监不就可以了吗?干吗要脱了裤子放屁,又送手表又装快递员的,自己还搭进去两万块钱。”   刘洵摇摇头,“你也是混职场的人,怎么就不能动动脑子?首先王歌家里富足,并不缺钱,他要的只是这份和自己对口并且收入丰厚的工作,并不是想搞臭何伟全。一旦他顺利入职,怎么说也是何伟全的部下,如果上来就以这种隐私威胁他,那即使他能得到这份工作,日后也说不定会被对方反攻倒算。而送礼就不一样了,拿人手短,互利互惠,当然皆大欢喜了。”   勾月眼底冒光,“还真是这样的呢!王歌也算是个把COSPLAY(角色扮演)发挥到极致的选手了。我又发现人才一枚!”   何伟全倒吸一口凉气。   刘洵继续补刀,“对了,其实说到底,何总监还不是一个糊涂人。要搁平时他多半还是不敢收下这份没主的厚礼的,但那几天发生了一件事,歪打正着地帮了王歌的忙。李云洁与何伟全分手了。”   “这和何伟全收下手表有什么关系?”二明问。   “当然有关系。我猜应该是这样,当初在何伟全带着李云洁逛完商场没几天,何伟全正室发现了什么苗头,为了避免东窗事发,所以两人必须赶快分手。何伟全为了堵住李云洁的嘴,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分手费。然后两人分手后没两天,何伟全收到了王歌送上门的手表。恰逢下个月是何伟全生日,何伟全当时一定以为是李云洁在临别前顾念旧情,提前送了他一份心仪的生日礼物呢。但何伟全一方面挺感动一方面也心怀鬼胎,他是不敢在妻子神经最敏感的时候与前小三联系确认的,于是就悄没声儿地将王歌买的手表收入囊中了。”   “我的天哪,这也太烧脑了!”二明嘴里嘟囔着。   “这臭婊子!她怎么到这个时候还在卖我!”何伟全跳脚。   “也不全是她告诉我的。她说得遮遮掩掩,我猜得七零八落。但现在看来,基本上都准了。”刘洵不无得意地看着何伟全。   勾月手一砸拳,开始崇拜了,“你比孙小圣牛多了!我拜你为师吧!”   刘洵看着勾月,“刚才孙小圣给我发来信息,说他已经在王歌家找到了那身快递制服。王歌也算是运筹帷幄许久,后来在复试的时候,何伟全显然是认出了王歌,当然也就猜到了他的用意,于是面试结束后,他赶紧摘掉手表,然后去找王歌当面锣对面鼓地说这件事,希望能打消王歌的念头,把手表退还给他。当然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事先准备好了不知从哪里搞到的亚硝酸钠。没想到中间杀出了个高洋。两个人的计划就都被打乱了。”   大家正在安静聆听之际,忽然刘洵电话响起,所有人被吓得汗毛一震。刘洵正是入戏之时,一看是小圣打来的,直接把电话按断。   “在和何伟全聊天的时候,王歌的本来面目也露出来,表示如果他不能接受这份厚礼,那就将他包养小三的事情公布于众,何伟全当然不能坐以待毙,等王歌去卫生间、高洋也恰巧不在座位的时候在王歌的杯子里下了毒药。他知道监控探头照不到这个座位,自己可以杀人于无形,还能巧妙地将杀人罪责嫁祸给王歌的竞争对手高洋。”   二明有一种昏天黑地打游戏终于通关了的酣畅感,“嗨!我现在全明白了!我说为什么何伟全总是抬手腕呢,原来他是戴表戴习惯了,但是因为发生了这件事,他怕警察查到自己这块新手表,于是在杀死王歌之后就赶快摘掉了,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处理掉咱们就上门了,于是他一直要求回单位办公,实际上就是要把这手表扔掉。”   “对,因为当时你一直跟着他,他又不放心让同事把手表转移出去。随随便便塞进什么旮旯儿也不保险,于是他就想扔在卫生间。但是卫生间没窗户,便池口大小又有限,一旦堵塞了工人来疏通反而容易暴露,于是他急中生智,把手表埋在洗手池下的垃圾桶里。他知道当时那个钟点很快就会有清洁工来倒垃圾,这样这个关键证物就会随着垃圾袋运出去,彻底消失在酒店里了。但是没想到的是,保洁员刘彩云曾经在垃圾桶里淘到过不少她自认为的宝贝,所以对垃圾的重量十分敏感,手表虽小但相比起纸团来说也是重物,所以很快被她发现了。”   刘彩云此刻不好意思地朝何伟全笑笑,“何总,我当时真是以为你不要了,有钱任性嘛……”   “你还这么巴结他害怕他干啥?!都这时候了!”彩云老公拽了拽老婆,一脸的墙倒众人推。   众人把目光转向何伟全,似乎就等着他认罪,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何伟全虽然局势不妙,但好歹也是吃过几年咸盐的,还在据理力争,“这么着急就给我定罪,有证据吗?比如,我哪里来的什么毒药?我又凭什么在去找王歌之前就准备好了毒药?难道我把那东西随时带在身上,没事就预备着杀人?”   “关于这一点我们会继续取证。你刚开始还隐瞒了手表的事呢,后来也表明你确实是想方设法要处理掉手表。而前一阵高速连环车祸导致亚硝酸钠流入民间,想在古城搞到不是难事。几克这东西就能置人于死地,相信如果你手里有残余,也会像丢掉手表一样销毁掉吧。那会更简单,在厕所里冲冲水就能办到了,不是吗?”刘洵无所谓地耸耸肩膀。   何伟全眼珠圆瞪脸发绿,嘴也噘得老高,好像整个人都被福尔马林泡了。“既然你这么头头是道,那我问你,你说我趁他们两个人都不在的时候把毒下到了王歌杯子里,这种情况存在吗?”   “为什么不存在?难道你们三个人当时都同时守在桌子边上?我可是有监控录像,你先别冲动,保持逻辑。”   “好,那就公布录像,看看到底存不存在这种情况!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能有同时避开两人的条件,我可以对你的怀疑既往不咎。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第3节   要看录像并不难,办公室里就有,之前勾月和小圣已经抢先过了眼瘾。这回当着大家再打开,勾月就可以游刃有余地当解说员了。   如果给监控录像整理条时间线,那么应该是这样:   10:45,王歌首先与何伟全来到大堂雅座。   10:47,王歌起身,向卫生间方向走去。座位上剩下何伟全一人。   10:49,高洋出现,在何伟全旁边落座。   11:06,王歌返回,三人共处一座。   11:12,何伟全拿着手机离座。座位上剩下王歌高洋二人。   11:14,王歌离座向卫生间走去,座位上剩下高洋一人。   11:25,高洋也离开座位,但离开之前叫来了服务员,说了句什么。之后座位空无一人。   11:28,王歌返回座位。   11:30,高洋返回座位。   11:31,何伟全返回座位。   11:35,何伟全,高洋相继离开座位。   随后就是靳杰小圣勾月等人的出现。   这么时光一倒流,大家明白的同时也多少掺了些糊涂,还在各自瞎琢磨之际,何伟全又跑出来喊冤叫屈了,“看见没看见没?我是根本没有机会下毒的,在我面前的不是王歌就是高洋,我怎么可能有作案时间啊?”   刘洵眉头紧皱,“你仔细看看,在十点四十七分的时候,王歌是不是去卫生间了?高洋是不是还没来?座位里是不是就你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在我和王歌上来就说了两分钟话之后,我就决定要杀他?再说了,当时高洋根本还没有出现,我又怎么可能想到去陷害他?”   “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只看现场状况。”   “现场你看到我下毒了?我有什么动作像是在下毒?”   “监控里人影太小,确实看不出来。但是从这件案子来看,你有动机,事后也有毁灭物证的嫌疑,也对警方隐瞒了很多事情,我不抓你抓谁?”刘洵面目阴冷,说话嘴唇都不带动的。   一屋子人集体收声,跟看未知生物似的看着何伟全。   何伟全夸嚓一声瘫倒在地,晕过去了。   徐彤彤和恨天高吓得大声尖叫,勾月也蹦到墙角捂眼睛。刘洵摸不清何伟全是装死还是真晕,让大明等人扶起查看,刚要给手下打电话办刑事传唤手续,忽然看见门缝外钻进来一个面色暗沉的大胖脑袋。   为这件案子操碎了心的吴良睿都快虚脱了,一脑袋头油都够炒菜用的了。他在屋外把一沓纸塞给刘洵,“报告出来了,你看看吧。”   刘洵问:“怎么样?”他急需一个短平快的总结。   “我们把死者的杯子标记成甲号杯,另外一只杯子标记成乙号杯,几个人的指纹代号是这样,死者为A,何伟全的为B……”   “你就说,死者杯子上都有谁的指纹?除了他自己的。”刘洵急得脑门儿冒汗,又怕说快了眼前这个胖子跟不上节奏。   “除了他自己的?还有服务员的。”   “除了服务员的呢?”   刘洵心想你是成心吗?这儿凶手都呼之欲出了你跟我提服务员?   吴良睿双手一摊,“那没了。”   “什么?杯子上就他自己的指纹?”   “我什么时候说就他自己的指纹啦?我是说除了两个女服务员的,就只有他自己的指纹了。”   “没有何伟全的?”   “没有。”   “也没有高洋的?”   “没有。”   刘洵难以置信,“那杯子上有没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吴良睿严谨措辞,“呃……以我个人的观察,是没有的。”   刘洵瞅着他,眼神分明是:你他娘的是在逗我吗?   吴良睿打了个哈欠扭搭扭搭走了。走之前还说要去泡面吃,泡海鲜味儿的,单位发的红烧牛肉味儿的忒腻。   刘洵端着报告持续石化。二明推门出来,“刑传开几点?”   刘洵把报告推给二明。二明一目十行地看了看,读懂了大概意思:刨去两个服务员的指纹,王歌的杯子上只有自己的指纹。何伟全的杯子上则留有何伟全自己、王歌和高洋的指纹。   二明觉得不妙,“这怎么可能?那不就是说,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王歌被毒死了?难道说毒不是下在杯子里的?不可能呀,里面残留的水可是化验出亚硝酸盐的!”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孙小圣跟大变活人似的从走廊那头跑过来了。刘洵暗觉不妙,自己阴沟里翻船,这家伙还指不定怎么显圣呢。想罢面冲窗户,假模假样地抽烟。   和刘洵猜得一样,孙小圣先上前抢过二明手里的报告,洗牌似的翻了翻,然后一拍大腿,“和我想的一样!凶手不是何伟全!”   “什么意思?是高洋?”二明惊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孙小圣把报告一合,欢天喜地地凑到刘洵脸边,“咋的刘队,刚才直接挂我电话,是不是正滔滔不绝地推理呢?百转千回地推出何伟全是凶手,现在化验报告却完全不支持你的理论?知道你压力大,但你想赶在前头破案也不能光追求速度不讲究质量啊。”   刘洵在烟雾中转身,“你刚才打电话就是为了纠正我?”   “也是,也不是。但是我现在更想知道何伟全同志的反应。”孙小圣老兴奋了,耷拉出半条舌头。   “他已经昏过去了。”二明说。   孙小圣蹲在地上爆笑。他笑得满脸褶子,都笑出岁月感了。   刘洵铁青着脸抬脚就走,被小圣扯住,“算了,我不兜这圈子了,回头你记得请我吃宵夜就成!”   第4节   当小圣一脸怪笑地出现在所有人中间时,大家都以一副看猴的表情看他。勾月本来已经困得打哈欠了,已经做好不放她走就哭闹的准备,现在看见小圣归来,跟见了亲人似的拽住不放,非让他送自己回酒店。小圣挣开她,煞是威严地朝大家宣布道:“这件案子,我要继续说说,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不等大家反应,他又关怀起了在椅子上歪着刚刚苏醒的何伟全,“你坐好了!刚才我们刘队逗你玩儿呢!”   何伟全双目圆睁,嘴唇一突一突的,好像神志还不清呢。   大明不耐烦,“什么意思?不是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孙小圣说:“你问问你们刘队,他刚才是不是在开玩笑?”见刘洵面色阴沉,他又不依不饶地贴脸过去,“是不是啊?刘队?看来你这玩笑挺冷啊,大家都没笑。”   刘洵瞪着孙小圣,眼里闪出一片刀光剑影。   那个穿着恨天高的女领导幡然领悟,意识到何伟全似乎不会就此倒台,赶紧跳到他身边伺候,然后又呵斥徐彤彤赶紧给何总监接杯水。高洋眯眼看孙小圣,一边探索一边防备。刘彩云和老公挺懵懂地蹲在墙角,好像压根没跟上小圣的节奏。勾月坐在靳杰旁边,嘱咐后者先用手机给自己订房间,然后抱着胳膊想看看孙小圣到底能吐出什么样的象牙。   小圣郑重地走到人群中央,“刚才我去了趟王歌的家里,的确如刘队所料,我发现了王歌假扮快递员穿的制服。但是同样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让我对这件案子又有了新的理解。”   “什么现象?你倒是快说啊。”大明催促。与其是说他着急听,倒不如说他见不得孙小圣装逼。   孙小圣干脆面冲大明,“大明同学我问一下你,你有没有学生时代?”   “你有屁快放!”   “那你一定有毕业照吧?”   “有!我还有你的照片呢,镶框里周围摆了一大堆菊花!”大明不耐烦地翻舌头。   小圣面冲大家,“我想我们每个人都有毕业照,从幼儿园开始,到小学,到初中高中到大学,肯定都会有。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照的照片质量肯定会更高,保存得肯定也会更好。二明,你的这些毕业照都在哪里呢?”   “我的都挂在卧室呢。”   “你呢?”小圣又瞅大明。   “我的不挂着,都搁抽屉里呢。”大明实话实说,他确实不会把毕业照这种既文艺又不带有任何荷尔蒙气息的玩意儿放外面。   小圣颔首微笑,表示满意:“这就对了。有的人会把毕业照摆出来,有的人会收藏好,但绝大多数人是不会扔掉的。因为毕业照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多数时候比咱们的毕业证还重要呢。王歌家也是一样,他的很多毕业照都挂在自己的卧室里,也就是我找到快递制服的房间。我随便看了看那些照片,却发现了一个很诡异的现象,他每一时期的毕业照都有,唯独缺了大学时期。按说他上的也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大学,成绩也是相当不错,怎么就单单不把大学时期的毕业照挂出来?”   “这有什么奇怪,照片尺寸不合适,或者照片丢了,或者压根儿就没参加毕业照的拍摄,都有可能呀。”勾月不以为然。   “当时王歌的母亲在家,我让她找了找王歌生前留下的相册,甚至是王歌的社交网页,里面都没有他大学时期的照片。这还正常吗?这难道不能说明,他在刻意回避大学时的某些人或者某些事吗?”   小圣说着去看高洋,眼睛里的意思已经很分明了:“高洋同学,我说到这儿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高洋还是之前的一副懦弱又坚挺的模样,“如果……您非得问我的话,我只能说……我觉得您这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它并不能说明什么。即使有,那也只是个人猜测罢了。除非您还有什么别的能联系起来的发现。”   孙小圣说:“我在他家只发现了这个。”   高洋似乎松了口气,又警觉地挺了挺腰。话说到这儿,他太轻松或者太紧张似乎都有悖常理,于是如坐针毡。   小圣继续说:“但是你说的其他线索,你比我更加心知肚明。你和王歌大学四年,想必你比我更加了解他吧?你也应该知道他右手中指曾经受过伤,现在还有一些功能障碍吧?”   高洋把脸一别,避开孙小圣目光,“我不知道,从没观察过。”   孙小圣说:“那你能告诉我,你左边眉毛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吗?”   “我摔的,前两年下雪,从楼梯上滑下来了。”高洋飞快地接话。   孙小圣干脆蹲到高洋面前,他觉得这样更能给对方压迫感,“那我还真是想错了。我当时还这样猜呢:王歌中指关节至今还有些发肿,好像也伸不太直的样子,那是软骨损伤出现的病变增大。这种伤在形成之后如果没有妥善治疗的话是会伴随很多年的,而形成的原因多半也是因为拳击硬物不当。”   说着小圣起身握拳,亲自做示范,“大家看看,专业的拳击运动员或者经常打架的人都是用手指的根部关节做着力点,也就是咱们俗称的拳骨,这里比较结实,痛感也会较低。而不擅长打架的人,尽管知道握拳去攻击,但把握不好,经常会把手指头中部的关节去当作着力点。虽然和拳骨距离很近,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那里的关节很脆弱,一旦磕到硬物上受伤又得不到及时的治疗,是很容易留下功能性障碍的。我猜测,王歌当初就是因为这样去打了别人一拳,因为发力太大,事后又没当回事,手指才会受了伤。”   说着小圣话锋一转,面向高洋,“真是不好意思,看到你俩都是陈年旧伤,我还以为当初他打的人是你呢。因为你想想看,他伤的是右手,你伤的是左眉骨,眉骨和鼻骨或者下腭不同,是非常坚硬的,反作用力也是相当强大的。”   高洋刚要说什么,小圣打断道:“当然,让我事后想起这些的不只是伤情,还有我刚刚询问你时,一提王歌你就搓你那块疤的动作。你的习惯还是改改吧,还真是容易让人误会呢。”   二明这时候说了句:“这倒好办,假设两人在校时打过架,那八成就不是小动静,问问曾经他们的大学同学不就行了。”   说着二明看靳杰,靳杰跟轰苍蝇似的摆手,“我不知道啊,我那时候还不认识王歌呢!”   小圣瞅了瞅傻眼了的高洋,对二明说:“没必要。他承不承认都无所谓。”   二明见孙小圣如此胸有成竹,以为他接下来要展示什么证据,没想到小圣一挑眉毛换了下一话题:“后来我就想,如果把之前的照片问题和这个旧伤联系起来的话,起码能猜出一个可能性,那就是王歌和高洋的关系并不像高洋之前说的那样,没什么交集,而是走得很近,甚至是曾经一起玩过的兄弟。这从毕业好几年之后高洋能在众多面试者中一眼就认出了王歌这点也能印证。而他们肯定是在毕业前夕因为某件事情翻了脸,导致两人大打出手,之后王歌不愿面对那段时光,毁掉了大学时候的所有照片。”   高洋像木桩一样杵在椅子上不言语,旁边的二明又开启了纠错模式,“有点儿牵强。因为和自己哥们儿闹翻了,反应能这么大?横不能是杀父之仇吧?”   二明摇完头大家就点头,立场显而易见。看来小圣这把推理远没有刘洵之前的顺利,但小圣并不气馁,声调反而更高了,“对,如果单独从两人之间观察王歌的反应,那确实有些耸人听闻。但你们不觉得王歌在临毕业前的反应很古怪吗?他那么一个优秀的人,就算是性格孤僻,但从参加了多个比赛并且开发了很多副科项目来讲,他这个人对于未来是很重视的,一直在给自己积累资本,就算是行事各色一些,怎么会反差大到一毕业就跑到了大西北支教?”   勾月厘清了,都敢抢答了,“我知道了,肯定是他在毕业时受了什么刺激!”   小圣不置可否地阴险一笑,“这个待会儿再说。我这里还有个问题要搞清楚,那就是在上午那个雅座中,当何伟全出去接电话时,单独相处的两位老同学都说了什么?我想不单单是寒暄吧。”   “我们没怎么细聊,就是谈谈近况。”高洋终于开腔了,表示自己还活着,没被吓死。   “你除了和王歌说话,还干了什么?”   “什么意思?我能干什么?”   孙小圣突然绷起脸,一字一顿:“你仔细想想,在和王歌说话之余,你还干了什么。”   高洋还真被唬住了,可见他并不了解孙小圣。他绞尽脑汁想了想说:“我玩手机了,算吗?”   孙小圣也不打算跟他绕弯子了,“你喝了身边何伟全杯子里的水,对不对?否则在何伟全的杯子上,怎么会出现了你的指纹?”   高洋仰头一想,“啊……我记不清了,不过有可能,我喝水都是下意识的,这是原先打篮球时落下的毛病,下了场不管三七二十一见水就抄起来喝,也不管是谁的。”   刘洵一想还真是。之前在询问高洋时,他也是随手抓起了孙小圣的水瓶子解渴。习惯成自然,尤其是臭毛病,多数时候自己都察觉不到。   孙小圣更是兴奋,差点儿振臂高呼“我等的就是你这句”!但他不能外露,他还要趁机展示深沉呢,“所以你现在能不能告诉大家,你是用什么理由威胁的王歌,让他去向何伟全推荐你,令你得到这个职位?”   “我……我没有!”高洋又一阵痉挛。   孙小圣看着他,“不,你有,从你当时的一个细节就能看出来。当王歌去上厕所时,你过去找何伟全搭话,一般情况下,我们要主动接近坐在桌边的人的话,为了表示礼貌都会坐到对方的对面。但你却很奇怪,坐到了何伟全的身边。深谙社交之道的你犯出这种常识性的错误,实在是不能让我理解啊。”   何伟全见小圣冲高洋咄咄相逼早就满血复活了,马上跳出来相助,“是呀是呀,我当时也感到很突然呢,我还问了他一句是不是认错人了。”   刘洵虽然憎恶小圣,不打算跟他言语半句,但此刻也是听得上了道,下意识催他,“你赶紧说吧,是为什么?”   小圣趾高气扬地看了刘洵一眼,环视大家,目光最后落在高洋身上,“就因为他刚才说的那句话。他习惯于渴了就喝面前的水,有点儿随便,也有点儿不讲卫生。所以他这回保持了警惕性,不去坐王歌的位子,因为怕自己无意间喝了王歌的水!”   所有人一片惊动,似乎猜到什么,又难于启齿。孙小圣面目严肃,淡定如初,“从王歌家出来时,我给法医中心去了个电话,委托他们做一项检测。半个小时后他们告诉我,王歌的血液样本HIV(艾滋病病毒)初筛为阳性。虽然正式结果要等几天,但此刻看来,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吧?”   第5节   一屋子人炸了锅,何伟全更是吓得抓耳挠腮,“哎呀我的天,这太有可能了,我们入职时是没有这项体检的!不过好像所有的入职体检都没有这一项。”   小圣冷笑,“所以这位高洋同学才能十拿九稳地威胁王歌呀。他知道,任何公司和单位如果知道对方是艾滋病毒携带者都是不敢录用的,所以他才以让王歌保他这份工作为条件,对王歌进行胁迫。”   高洋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去。   大明扶住他,边把他往后按边路见不平地怒吼:“你真是这么干的?说话啊你,是不是爷们?”   二明觉得匪夷所思了,“奇怪了,那高洋是怎么知道王歌的这个秘密的?”   小圣说:“还记得高洋说过,他在毕业前被阿鱼的经纪人坑了的事吗?当时经纪人为了要到高额的出场费,把高洋骗到夜总会喝酒。如果我没猜错,那时候,还是高洋好哥们儿的王歌是跟着高洋一道去的。只不过当时高洋在和经纪人拼酒,王歌则坐在一边把妹。甚至那晚,他还把小姐从歌厅带走了,没想到就是那一次,他就染上了病。”   高洋双脚发力,原本是要从椅子上蹿起来反驳,没想到被大明一按,反而从座位上出溜下去,直接成了坐地炮,“你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有什么病!就算他有,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定要告你,你这是诽谤!污蔑!”   大明跟拖小鸡崽似的把他拽上座位,问小圣:“这好办,不是还有那个什么阿鱼的经纪人吗?要不让二明联系一下他,看他能不能做个证?”   二明不动声色地看刘洵,刘洵则冷眼旁观装聋作哑。小圣挺膈应,都这节骨眼儿了还摆什么官腔?但小圣也自恃不是省油的灯,可以完全无视这套,于是冲他们一笑,“不必了,我说过,今天我讲的这些,高洋承认不承认都无所谓。我也从来不需要他的承认。”   一众人倒吸凉气:这接下来要有多么强大的证据链才能如此自信!于是纷纷调整姿势,准备洗耳恭听后续。   小圣抱起肩膀,眯眼仰头,开始耍帅了,“那次之后,王歌身体出现不适,很快确认自己染了病,他便迁怒于高洋,两人发生了争执。其实高洋是个挺有情商的人,况且王歌已经很不幸,要搁以往他的态度是不可能很恶劣的,但偏偏那时候自己正被阿鱼经纪人要挟,自己的前途危在旦夕,再加上他觉得王歌是咎由自取无理取闹,所以在委屈和烦躁之下就和王歌动了手,两人都因此受了伤。高洋眉毛上的伤就是那次被王歌所打,所以每每看到自己这块疤痕就想到王歌和曾经的这摊烂事,以至于在我们对他进行询问时,一提到王歌他下意识就去摸眉毛上的疤痕。”   二明点头表示认可,“而王歌那边同样是灭顶之灾。他为了逃避,不仅毁掉了所有大学时期的照片,还瞒着家人和朋友,说自己想躲避城市喧嚣选择去西北支教。其实是他接受不了这个残忍的现实,想要逃离这个城市。”   勾月听得头发都立起来了,都快成紫毛狮王了,“我的天哪,这高洋也太腹黑了吧?威胁王歌不成,就对他下了毒手?”   高洋被大明按着动弹不得,只能将浑身力气集合在嘴上,嗓子眼儿跟黑洞似的要把勾月吸进去,“胡说!我怎么可能杀他?就算我要跟他抢这职位,就算我知道他有病的事,那我完全可以把他这个事告诉何总监啊,那不是同样能把他这个工作搅黄了吗?我有什么必要冒险杀了他?”   大家都在思忖,这话虽然是垂死挣扎但是也不无道理。高洋和王歌有竞争关系是不假,但这种竞争似乎也没到生死攸关的地步,何况高洋还捏着王歌的软肋,他没有必要走上杀人的极端。   刘洵托着下巴声音低沉,“根据技术队出具的鉴定意见,王歌的杯子上只有自己的指纹。如果真是高洋下毒,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小圣做出很无辜的表情,“我有说是高洋下毒杀人了吗?”   “我说了吗?”小圣特意走到刘洵面前,摊着双手格外不解,好像刘洵提了个拙劣到不忍直视的问题。   刘洵面若冰霜,二明提问:“那你说半天说什么呢?杯子上只有王歌自己的指纹,要是没有别的证据支持,只能推断他是自杀了。”   孙小圣做出赞许的手势,“答对了。”   大家都无语了,紧接着又全躁动起来。刘洵冷笑,大明骂街,二明还在不依不饶地提问,勾月和靳杰也蒙圈得直议论,刘彩云两口子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恨天高和徐彤彤也大眼瞪小眼地难以置信。只有高洋和何伟全还在愣神。这两位案子的主要嫌疑人经历了大起大落,恐怕心里的阴影面积都能种几百斤水稻了。   小圣抬手让大家肃静,大明可静不下来,他心想爷爷我还傻呵呵地控制了半天高洋呢,合着你说半天人家压根儿不是嫌疑人?那你兜这么一大圈讲了这么多废话就是为了刷存在感吗?于是大声说:“你说王歌是自杀,那我就不明白了,他前一个小时还在尽心竭力地参加面试,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有了死的念头?而且是说死就死一点儿都不带含糊的?”   小圣白他一眼,面冲大家,“在我和勾月、靳杰与王歌坐在一起时,王歌曾经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话,叫什么‘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后来我查了这句话,这其实是一句很消极厌世的话,结合起王歌身患那种病,我才怀疑他其实内心很是迷茫,也很绝望,八成也经常想到过死,甚至也会随时搜集一些自杀用的工具或者毒药,准备哪天就一死了之了。”   “那他偏偏今天死?故意死在我们酒店里?这也太缺德了啊!”看来何伟全已经完全恢复元气,都有精力替自己东家鸣不平了。   “何总监,我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你作为一个事业有成朋友遍地的人,假如因为什么难以启齿的原因想自杀,你会选择怎么个死法?”   “……这个问题……我是不会轻易自杀的,亲者痛仇者快,而且家人还不被唾沫淹死,和造孽没区别。”何总监吭哧半天才把话说全。   小圣打了一个响指,“这就对了。越是有点儿自负的人就越在意别人的看法。王歌同样是这么矛盾,一方面他想死,一方面他又怕死后自己形象尽毁,别人看笑话,家人抬不起头。于是他必须策划一个合理的自杀方式,这种所谓的合理,就是要么是死于意外,要么死于谋杀。”   刘洵说:“他是想制造自己被人谋害的假象?要是没有鉴定结果我还能相信,但是报告上写的真真儿的,他的杯子上只有自己的指纹,他又想嫁祸给谁?完全没有达到目的啊。”   小圣嘿嘿一笑,目光投向角落里不起眼的两人,“那就要问问这二位了。”   恨天高一脸慌乱地瞅着小圣,徐彤彤则是满眼的莫名其妙,“啥意思?为啥看我们?”   小圣问恨天高:“这位经理,我想问你一下,为什么在事后你要急于处理掉一批水杯?”   “怎么回事?”何伟全挺警觉地看了看恨天高。   “我……这……这是我们酒店内部管理,我没必要跟你说。”恨天高不敢和何伟全对视,低头敷衍小圣。   孙小圣瞅着何伟全,“我们的技术员曾经告诉我,当时你用的杯子和王歌用的杯子好像并不是同一种。你能回忆起什么吗?”   何伟全端正地想了几秒,反问:“难道是因为之前有一批没过关的钙硅玻璃杯的事?”   据何伟全说,一周之前他对酒店采购回来的器具进行过一次抽查,发现其中一批刚刚采购回来的玻璃杯质量出了问题。这批玻璃杯是钙硅玻璃烧制的,虽然价格便宜但其中的铅含量得不到有效控制,一旦被别的质检部门查出铅含量超标,那对酒店将是灭顶之灾,于是何伟全严令恨天高将这批玻璃杯赶紧换成高硼硅玻璃杯,尤其是赶在酒店的年终考核以前务必把事办妥。结果恨天高在年底也是忙晕了头,鬼使神差地把这件事漏掉了。事情便有了这样一幕:今天早上恨天高在大堂巡视时,发现何伟全竟然坐在了雅座里和人喝水。她为了保险起见,特地趁何伟全、高洋和王歌均离座时前去查看何伟全喝水的杯子,辨认出徐彤彤给何伟全的杯子是那批还没来得及换的钙硅玻璃杯时吓了一跳,想趁着何伟全还没发现时换上别的杯子,但又怕何伟全或者高洋、王歌突然回来发现她的异常,于是急中生智把何伟全的杯子和王歌的杯子给调换了。由于王歌之前的杯子是正规的高硼硅玻璃杯,她认为这样一来何伟全暂时发现不了她工作的疏漏,她也就暂时转危为安了。   高洋大彻大悟,指认恨天高,“我说呢!当时酒店广播说有人在酒店停车场找我,虽然后来到了停车场我才发现是我听错了,但出门前还特意叫来服务员让别给我们撤桌。当时来的服务员就是她!监控录像里也有!”   何伟全看了恨天高一眼,满脸秋后算账的恼火,转而又问小圣:“那也不对哇,她换了杯子后,那我的杯子就跑到王歌手里了,怎么最后他那边的杯子上只有他自己的指纹?”   小圣说:“你别忘了,当你们三个人都离开座位之后,是王歌最先回去的,他完全有可能趁着这时候把这两只玻璃杯又给调换了位置,然后在自己的杯子里下毒,进而服毒自杀。这样他以为自己面前的玻璃杯上就有了高洋的指纹,高洋也就顺理成章地有了嫌疑。实际上在他调换之前,玻璃杯就被人换过了。”   小圣说,王歌这次的行动是经过缜密计划的。他决心自杀,但必须要死得其所;他想了结自己,又不想在死后被人耻笑。所以为了免除后患他必须设计一个天衣无缝的自杀方案,这个方案一开始是没有头绪的,但是在他去玉晗酒店第一次参加面试无意中见到了高洋时,他才有了思路。   首先,他选中了高洋当“凶手”,这个人选再合适不过。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拜高洋所赐,何况他们二人现在又有了竞争关系,拉上他当垫背的有凭有据。   但是制造谋杀的假象必须要有人见证,这个人必须要和他们二人没有过往的交集,必须要知道他们竞争途中的利害关系,必须要在不久的将来和他们打交道。他从玉晗酒店官网上查遍了复试时可能出现的面试官,开始跟踪调查,伺机接近某一个人。这时候金屋藏娇并且带着小三满世界逛商场的何伟全走进王歌的视线。他用假扮快递员的方式成功引起何伟全的注意,并且料到何伟全事后会就手表一事和他单独谈判,他要想办法引来高洋加入,即使高洋不会主动上钩,他很可能会有第二种方案来诱导高洋入局。这样有何伟全当作人证,有杯子当作物证,那么高洋因为求职遇阻毒杀王歌的罪名就可以成立。   “其实还是有一点出乎王歌意料的,就是何总监中途为了谨慎起见,特地去给李云洁打了电话,想确认一下手表的来路,没想到李云洁顺水推舟谎称手表其实是她买来送给这位自己曾经的情夫,给何伟全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也让他有底气不接受王歌任何的要挟。于是就出现了他们三人再聚齐时,何伟全赌气表示不会录用王歌,反而会考虑高洋的状况。这样看来高洋下毒的动机反而又不充分了。但那时候王歌显然已经服毒,所以在我们三人见到王歌时,他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烦躁样子,而且阻止我去动桌上的杯子。”   众人折服,呆若木鸡。   “事情就是这样。”孙小圣耸耸肩膀,又面冲高洋,“这回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乎你的任何供认了吧?因为王歌的的确确是自杀,之前对于你的推断,其实全是为了排除你的嫌疑。当然,我们接下来还会联系其他相关人士进行进一步确认。现在可以给你们做笔录了吗?”   “当然可以。”刚才还要死要活的何伟全和高洋,这会儿面对小圣的要求立刻争先恐后起来。   第6节   没想到第二天小圣值班时,王艺花就带着李出阳和白胖子回来了。花姐说省厅派来了一个调查组专门跟进赖家屯的中毒案件,他们只负责了一天的交接工作就告老还乡了。   李出阳刚一进门,只有小圣一人发现了他的异常。他的眼圈挺黑,平时齐刷刷的睫毛也颓了,乱糟糟的,跟废旧牙刷似的。   孙小圣上去给了他一拳。出阳瞪眼,“干吗?走这两天没人看着你吃药?”尽管声音有些闷闷的,但看上去情绪还比较稳定。   小圣放心了,先是汇报了勾月的动向。说那厮已经住进了酒店,就等着出阳过去重温旧梦呢。   勾月的确和小圣有过盟约,一旦结了昨天的案子,就要带着李出阳去见她,她要使出浑身解数吹吹牛逼,在这个没长眼的前任身上好好出一口恶气。勾月当时还特意嘱咐:“到时候你也去!”   小圣当时晕菜,“我去干吗?带着你未婚夫给李出阳玩儿仙人跳?”   “滚!得给我敲敲锣边儿!要是真能把李出阳气出个好歹我给你奖励。”   “怎么算气出个好歹?”   “数据支撑。你到时候算着点儿,李出阳皱一下眉我微信给你发一个红包。”   李出阳打听了酒店地址,没再细聊,反而问小圣:“听说你昨儿个帮刘洵破了一个案子?行啊,以德报怨,很有气节嘛。”   黑咪坐在办公桌上边滴眼药水边说:“呵呵。”   这起命案的告破小圣居功至伟,自然要在李出阳面前显摆一通。他正吞着唾沫准备开喷呢,又听见后面樊小超不识时务地问出阳:“阳哥,我刚才听楼道里白胖子说,你们在赖家屯也破了一起案子?一块儿讲出来听听呗。瞧我们歇的这一天,什么忙都没帮上。”   王木一、苏玉甫和灿灿此刻推门进来,见到出阳归队都围过来给他接风。苏玉甫也说:“我听隔壁白胖子正跟大明二明他们讲你们昨天破的案子呢,说是相当烧脑呢,快跟我们讲讲。”   小圣上前扒拉他们,跟经纪人帮着大明星疏导粉丝似的,“我也破案了!我那案子不用说也比他破的什么乡村野案牛逼!”   “那你就不用说了。”苏玉甫面无表情。   李出阳往嘴里扔了个花生豆,好笑地坐下,“算了,还是听孙大探长说说吧,免得他憋得满脸起大包。我等他说完了再说。”   小圣赶紧顺着坡下,趁大家热情没消赶紧气宇轩昂地把昨天的王歌中毒案讲了一遍。当然他还加入了一些惯有的发挥,比如当时情况多么紧急啊,刘洵多么抓瞎啊,场面多么失控啊,局势多么险要啊。意思就是要没有自己聪明睿智力挽狂澜,刑侦支队早就被挂上东亚病夫的招牌了。   大家原原本本听完,尽管好些地方没太跟上节奏,但本着“不明觉厉”的原则,还是给小圣报以了赞赏的掌声。小圣受用,拜手作揖。   李出阳却扑哧一声笑了。他这一笑,大家的恭维也就停了。   孙小圣说:“你乐什么?”   经他一问出阳笑得都停不住了。小圣被笑毛了,刚才还激动充血的脸蛋现在好像一坨正在融化的冰激凌,慢慢耷拉下来。   “你笑个蛋啊!有这么可乐吗?这是案子,不是荤段子,你严肃点儿行不行?”孙小圣当了代理警长后深谙上纲上线的杀伤力。   李出阳终于抬眼看他,“这就是你要给我讲的案子?你昨天忙叨一宿就推理成这样?”   “否则是哪样啊?”   “Bug也忒多了吧?刘洵果然很逊,被你这样牵着鼻子走。”出阳很有节奏地嚼着花生豆。   “哪有Bug啊?”孙小圣如临大敌,一圈同事也面面相觑。   “我先问你,为什么你说的那个王歌,在酒店大堂落座后,短时间内去了两趟卫生间?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小圣才想起自己也有过这个疑问,后来竟然搞丢了,但仍是振振有词,“喝水了,尿频呗。你的关注点就在人家的前列腺上吗?”   “还有,你说是王歌陷害高洋,那他一定是要趁别人不注意时往自己杯子里投毒的。可他怎么能够掌控两人的动态,保证至少有一个两人同时离座的时间点?”   黑咪觉得事态不妙,起身悄悄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小圣正在琢磨,出阳继续鞭尸,“别的小问题我就不说了,最重要的一点,如果王歌真的是想陷害高洋,那他在临死前为什么要把那个快递单号透露给刘洵?他直接报个高洋的手机号,或者生日什么的,不是更直接吗?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给你积累推理素材?”   孙小圣腾地站起来,“有计划,也有巧合,说不定王歌有好几套方案!至于他为什么不跟刘洵说高洋的个人信息,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而快递单号他是记得牢牢的!行吗?站着说话不腰疼,您可真是挑错能手!”   小圣说完就气鼓鼓地跑到窗口抽烟去了。他努力撑起一个气场强大的背影,心里却虚得不行:不会真有什么瑕疵吧?万一被翻案自己责任可就大了。想罢他拿烟的手都开始发抖了,赶紧跟袋鼠似的缩在胸前。   李出阳起身,走到小圣身边边笑边搂他肩膀,“生气了?你不等我说完就跟我翻车。其实我也听出来了,这王歌基本是自杀没跑。即使你推理的有些小问题,应该也不会影响结果的性质,以后咱们可以慢慢聊,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您可千万别多心,回头给我小鞋穿。”   孙小圣心里石头落地了,面子也找回来了,长吐一口烟雾,转头看他,“行吧,那你也说说你们在赖家屯破的案子吧。我也给你挑挑毛病。”   灿灿为了缓解尴尬气氛,带头鼓掌。   李出阳仰头想了想,停住嘴里的咀嚼,“呃……这个案子吧,是挺特别的。回来路上我还想呢,如果写进小说里肯定好看。题目我都想好了,就叫《青山白骨谋杀案》。” 第六章 青山白骨   人生的悲剧,就在于我们衰老得太早而又聪明得太晚。   ——本杰明·富兰克林   你喜欢大城市,还是小城镇?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距离感。一个人租住,最怕夜半有人敲错门。住在一座楼的邻居,偶尔在电梯间里混个脸熟,真需要帮忙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小城镇呢,人和人的距离又似乎太近。东家长李家短,谁家孩子没洗脸,全都一览无余。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可以成为左邻右舍几天的谈资。活在熟人的目光之下,似乎也很难有什么秘密。   但,真的是这样吗?   看起来越是古朴的小镇,人心的暗流汹涌越是难以预料。   《杀生》里的黄渤住在长寿镇,他却成了镇上最短命的人。害死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一团和气的小镇。   第1节   就在孙小圣昨天早上和勾月接头之前,李出阳跟随花姐、白胖子就已经来到了藤蔓山脚下。近日来名声大噪的赖家屯坐落于此,原本是依山傍水,不远处还有条挺美好的大河,后来时光荏苒,大河就莫名其妙消失了,再去就成了乱石岗了。这一乱仿佛就有了传染性,方圆好几里的路呀树呀都没了章程,远处一看别有风情,走进去就是迷宫,不踩两脚狗屎别想出来。他们三人都不识路,李出阳的导航也失了灵,花姐掏出手机一看更是傻眼,完全没信号。他们仨挤在一辆小车中,沐浴着冬日里如母亲体温一般和煦的阳光,迷路迷得如痴如醉。   花姐有些焦躁,她在路上接过一个电话,说是省厅派下来一个专案组已经等在了赖家屯村委会,要她过去跟着一起开展工作呢。省厅的同志们都能安全抵达,她这个周边分局的支队一把手要是迷了路可就贻笑大方了。她烦乱地把耳机线扯下来,指挥白胖子,“先沿着这条路往山脚下开,遇见路人就问问,我记得就在这附近,还能是海市蜃楼不成!”   事实证明她的记忆没有错乱,约莫开出二里地,迎面就开过来一辆小高尔夫。出阳下车去问路,发现司机是一名跟自己岁数差不多大的斯文小伙子,副驾驶还坐着一个年轻女子,估计是小两口。小伙子一听出阳是前来调查办案的警察,赶紧下车去攥出阳的手,“哦哦,我听我爷爷说今天会有市里的一拨警察过来,我们这儿信号基站昨天上午就坏了,幸亏你们碰见我们了,要不且找不着呢。”   “我记得原来进村的路不是这里啊!”花姐摇下玻璃发问。   “正经的大路在村东头,那儿有公交车站和路牌什么的。这儿是村西的小路,一般只有我们村里人知道。”年轻女子朝东边动动手指。   出阳发现这小高尔夫虽然从外面看四处蹭得像花瓜,但里面香水味儿还挺浓厚,想必这小两口挺讲究情调。后来听小伙子介绍,他叫赖小民,是赖家屯老村长赖丘龙的孙子,旁边那姑娘是他媳妇,叫耿红英,俩人正准备去县里买东西呢。花姐一脸的柳暗花明,拍手笑道:“Ohyeah!麻烦你们带我们进村,我们这七拐八绕的真是找不着路。”   赖小民赶紧奉命在前面开车,没想到开了不到十分钟又停在了路边。李出阳又下车问怎么回事,赖小民憨憨笑着,朝出阳指指一侧的山坡,“那是我家的自留地,我去扒两颗大白菜中午给你们做饺子吃吧!也省得我再进城去买菜了!”   出阳看了看那又秃又瘦的山,挥了挥手,“不用不用!我们伙食自理,再说了,前几天刚下的雪,这天寒地冻的你别去扒了,齁麻烦的。”   “异常萧条的雪,早化得一干二净了,根本算不了什么。”   “是挺不正常的,要搁往年早就下好几场大的了,今年是暖冬。”李出阳不耐烦地客套着,好说歹说把赖小民劝回了车上,一行人这才沿着曲折小路开赴村里。白胖子在路上还挺感动,“都说村长公子最爱欺行霸市了,我看这小子就不错啊,媳妇也挺朴实。看来这赖家屯也没咱想得那么可怕。”   出阳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我在哪儿见过这个赖小民。”   花姐正在为会晤专案组做准备,一边噘嘴画唇一边说:“没准儿是之前也在高速上抢过鹅。”   进了村,赖小民直接把车开进了自家院里。他家自带车库,临门而建,倒也方便安全。车一停,先有两只赖家养的小狗跳出来汪汪迎客。耿红英敲白胖子车玻璃,让他们下来喝杯水。花姐一想这是村长家,刚好能先期了解一下村内情况,便带着出阳和白胖子下车,随着耿红英来到院儿里。院里虽不气派但也很宽敞,算上车库一间正房四间偏房,其中两间偏房还是落地玻璃,装潢有致设计得当,不知是不是开发了时下流行的农家院餐馆。白胖子甚至想,这赖小民这么积极迎接,没准儿给自家拉买卖呢。   这会儿工夫赖家人都出来了。除了赖小民夫妇总共出来四个人,一个约莫七十岁的老头,脸上褶子奇多,但身子骨看上去还可以,腰板儿溜直,眼睛也挺亮。另一对儿是夫妻,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男的腿有些跛,女的跟老玉米似的裹着一身棉袄,这俩人身后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赖小民介绍说老头是他爷爷,也就是那位老村长,夫妻是他的叔叔赖春生和婶子王月薇,小女孩儿是他们的孩子,叫团团。花姐刚要问好,就见这二男一女原本热烈欢迎的神色变了,跟被定身了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们仨人都直勾勾地盯着李出阳,拔不出眼。   出阳礼貌地朝他们一笑,这一笑不要紧,老村长竟然晕乎乎地后退一步,要不是王月薇及时拉住,恐怕就要坐倒在地了。   出阳等人正在纳闷儿,就见赖春生飞快上前说:“小伙子长得真精神……你是哪儿人?本地的吗?”   李出阳说:“是啊。”   王月薇撒开了老村长,也走到出阳跟前,跟相面似的,“你家在哪儿?今年多大啊?”   出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答:“二十六。怎么了?”   花姐和白胖子也很讶异,猜他们家会不会祖上和出阳家认识。赖小民同样不明就里,走到王月薇面前,“你们怎么回事,查人家户口呢?”   王月薇却扭头看赖春生,“你是不是也觉得像?也真是奇了怪了,都二十年了,按说再一样咱也分不出来了,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自觉地往那儿想。”   赖春生说:“主要是这虎牙太像了。”   “岁数也正合适呢。”   小民好像明白什么了,“喂喂喂,你们也太能联想了吧?”   老村长回过神,跟接见外国首脑似的上前握着出阳的手,说什么也不撒开了,“快进屋,马上晌午了,你们就在这儿吃,谁也别走!”说着又让王月薇赶紧去萝卜窖里扒萝卜,说要给出阳做包子。花姐与白胖子被晾在一旁,心里煞是凄凉:即使进了村,现实也不能放过他们——时刻提醒着他们这是个靠脸吃饭的世界。   王月薇一边招呼花姐一边恳求她,难得老人高兴,干脆就在这儿吃顿便饭,权当积德行善了。花姐说这怎么行,他们还有公务在身呢。老村长一看就是毫不退让的铁腕型,“我知道你们那事,不就是来查工业盐那事的吗,省里的人也要吃中饭,这会儿应该就在村大队食堂呢,你是领导你去陪他们吧,把这孩子给我留下。”   花姐一看时间确实不早了,寻思在客场得罪东道主也不合适,便采取怀柔政策,主动把白胖子也留下来陪出阳,自己先驱车前往村大队一探究竟。老村长高兴坏了,这才把出阳手松开,指挥家眷赶紧忙活起来。出阳赶紧揉手腕,那里刚才不知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往老村长手上一看才发现是串黑乎乎的橄榄核。出阳汗颜地揉着手背,心想花姐要是再不吐口,自己恐怕就要被这暗器折磨得血液栓塞一命呜呼了。   老村长这边刚消停,小团团那边又闹腾起来了。原来是白胖子先掏出块糖弯腰逗小团团,没想到人家不仅不领情,反而一把揪住他羽绒服上的金属徽章不放。白胖子愁坏了,这徽章万一要是被她抓掉了羽绒服就开膛破肚了,于是赶紧掰她的手。没承想这小家伙还挺有劲头,白胖子掰她不动,又站不起身,撅着屁股跟捡肥皂似的满脸尴尬。两只小狗瞅着白胖子都傻眼了,可能从来没见过人类的这种肢体语言。   李出阳笑了,“你这是被孙小圣附体了吗?”   第2节   赖小民一边带李出阳往屋里走一边介绍他们家构造。他说中间的正房分两间,一间是客厅,一间是他爷爷的卧室。两处玻璃窗屋子分别是他们夫妻的卧室和饭厅,对面两间屋子是他两位叔叔的房间。李出阳问:“你还有一个叔叔?”赖小民叹了口气,“别提了,我三叔昨天喝完人家喜酒晕晕乎乎地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我跟我爸昨天找了一晚上也没见人影儿,你说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在路上或者山上睡着了可怎么办!”   出阳问:“不会是开车出去的吧?”   “不是,”小民遥指他家的车库,“我家就那一辆车,还是我爷爷买给我三叔的。就怕他喝酒开车,所以每次他一喝多了,我爷爷就让我把着他的车钥匙不给他。结果不知为什么他昨晚还是出门了。”   出阳发现那车库的墙上也镶着和旁边瓦房上一样的窗户,问:“这车库也是后来改建的吧?”   “对,原来是我爷爷住那里,我三叔住正房,但因为那儿靠近大门就帮我三叔改造成车库了,我三叔也顺道搬到车库隔壁去住了。”   说着他们已经进了正房。客厅是原始风情,白墙灰地木房梁,一看就是老村长的领地。果然,小民趁着老村长在八仙桌前烧香,小声对出阳诉苦:“平时也就来客人我们能进进这间屋,一般情况我爷爷都不让我们进来,说这里供着祖先,怕我们年轻人冲撞了。我说好些年了装修装修吧他也不让,弄得来了人都感觉我们不孝顺他似的。”   出阳一看,可不是,家具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既视感,屋子一侧竟然还有个灶,里面噼里啪啦地烧着劈柴呢。赖家屯虽为郊区,但也不至于老少边穷,怎么可能连个煤气炉都不用?赖小民看见李出阳汗颜,又开始新一轮的吐槽:“我爷爷太固执,这都什么时代了还用灶做饭,我跟他说各家各户不是煤气炉就是天然气了,他却死活不用。”   “那为什么把灶搁在正房啊?客厅做饭?”出阳想,甭看手段落后,意识还是超前的,开放式厨房。   “那边还连着火炕呢,我爷爷必须要睡火炕。嗨,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这个城市人说。”小民推开灶旁边的一个木门,招呼出阳过来看。那里面半间屋子都是砖砌的土炕,除了炕上的几个木头柜别无长物,有点儿像旧电影里革命老前辈的据点。小民介绍说,这种土炕就靠烧火取暖,那灶也是肩负着烧炕和做饭的双重职责。   出阳知识大长,又问小民:“对了,刚才你们家人是不是把我认成别人了?”   小民一口气叹得更重了,指着身后墙上的照片,“你看看这个。”   照片老得可以,都皲裂了。上面一个中年人搂着个小孩儿,坐在依稀是这个院子的场景里。出阳不自觉地盯着那小孩儿看去,发现他生得很是可爱,大眼睛小薄嘴,鼻梁高挺,两颗虎牙显得灵巧而狡黠。小民说:“你看看这小孩儿是不是很像你?虽然差着二十年,但笑起来的感觉真是一模一样呢。”   “谁啊这是?”出阳突然不敢笑了。   小民说,这孩子叫赖小军,是他亲哥哥,二十年前被他爷爷给弄丢了。如果赖小军还健在,那他今年也刚好二十六岁。出阳想,怨不得刚才这一家子把自己盘问个底儿掉,就差滴血认亲了。好在自己五六岁时就记事了,要不被他们这一折腾还真容易凌乱,保不齐就在这儿认祖归宗了。   小民说自己的爸爸叫赖秋生,是爷爷的长子,小军则是爷爷的长孙。小军自小聪慧伶俐,深得各方宠爱。但自从二十年前爷爷带着小军去赶集把小军弄丢了,爸爸便没再和爷爷正经说过一句话。就算是自己慢慢长大去试图缓和,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也势如水火。但当时好在有小民的妈妈和奶奶在,能勉强把他们二人维系在同一屋檐下。后来奶奶病故,妈妈又死于一场车祸,爸爸和爷爷的矛盾就接二连三地爆发,直到五年前父亲出走,爷爷也被气得大病一场,不得不将村长一职交付他人。但由于自己在村里德高望重,干部和群众们但凡遇到事情还是会找爷爷来请教。但爷爷这两年也是老得飞快,原本还能硬朗地上山爬树下地干活,现在渐渐发懒发沉,精神上也不那么禁得住事了。   出阳叹气,看着这个只比自己小两三岁的青年,感慨世事多变人生艰难。不过小民自己倒想得很开,他说自己现在在北京发展,做影视后期,只有在年底才回来和家人团聚。这样挺好,开了眼界赚了钱,每次归来都有衣锦还乡的满足感,家里的那些历史问题也不那么凸显了。出阳想怪不得这小民说话字正腔圆一点儿乡音都没有呢,看来在北京还有一点好处就是普通话技能暴涨。   两人回到客厅,发现老村长已经上香完毕,正在指挥耿红英倒茶。耿红英提着水壶刚一靠近灶台,那灶口竟然蹿起一大条火舌直燎耿红英头发,吓得她大声尖叫。小民赶紧上前安抚,老村长更是乱了方寸,哆嗦着嘴唇说:“这不是好兆头,莫不是夏生有麻烦?”说着转身又忙忙叨叨地要去上香。据小民说,他们家供的所谓先人是清朝的一个道台,估计是老赖家祖上当的最大的官了吧,反正就是稀里糊涂地被老爷子当祖宗一样供了好些年。   赖夏生就是老村长昨晚失踪的三儿子。出阳觉得挺可笑,冒一柱火苗子就是不祥之兆,那这灶里火还旺着呢,岂不是世界末日了?想罢半宽慰半调侃地说:“老爷子,人家说火灭或者烛灭才是凶兆。这个说不定是有喜事呢。”   村长还就是稀罕出阳,对这话受用极了,赶紧拉着他坐到椅子上,满眼放光地说:“你说得还真有可能!小民他爸爸说是今晚就回家了……”   小民拉着长音打断,“爷爷!我都跟您说了,别把他发的那短信太当真!我爸走了那么些年,偶尔喝多了想您了给您发个消息,没准儿就是说说而已。要是一会儿信号基站修好了您给他打电话问问,总不能这么空等着吧。”   老村长把小民轰了出去,出阳瞅准时机也陪着逃出了客厅。他怕再跟老村长待下去,自己真被洗脑成那个赖小军了。   赖小民说爷爷这是心病。岁数一大,心病就成了心魔。他因为小军的事对儿子极度内疚,尤其是儿子出走后他就更是浑身不得劲,又怕别人看出来,憋屈得脾气愈发古怪。后来还是小民想办法在外地找到了自己父亲,劝说他时常给爷爷打个电话报平安,为这他还专门给爷爷置办了台手机。这招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爷爷每每接到父亲电话还是喜出望外的,虽然当着家人接时依旧故作深沉拿腔拿调,但起码有了盼头,心里不那么发虚了。   父亲在外漂泊了四五年,虽然一直未归但和爷爷的关系反而缓和许多。这也是正常现象,有距离就有思念,其他乌七八糟的事情就淡化了。小民很是欣慰,但前两天父亲突然给爷爷发了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说是要在今天回家,最晚不超过明天。爷爷欣喜若狂,打过去却又是关机,于是情绪有些焦灼。再加上从昨天开始村里的信号基站坏了,全村的手机都接不到电话,与父亲更是一度失联。直到现在他们还都不知道父亲玩的这是哪一出呢。   “找个座机打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出阳说。   “我也想过,”小民在院里一边给出阳和白胖子发烟一边说,“但你说要是问清楚了,我爸说只是开个玩笑,或者说又改变主意不回来了,让我怎么跟爷爷交代?他为了等我爸,连我三叔都顾不上找了,这要真是把他念想断了,非又跟我们发脾气。还是让他一天天等下去吧。”   出阳一想也是,老人都是小孩儿脾气,又不能像小孩儿一样管教,只能由着他闹。怨只怨他那没谱的老爹和这缺德的信号塔。   白胖子鼻子一拱,“嗬!我好像闻见包子味儿了!”   老村长应声而出,伸手去捉李出阳,“孩子走跟我进去,尝尝我孙媳妇的拿手绝活,包你吃了就不走了!”   出阳再次落入魔爪,冲白胖子撇嘴。小民更是无奈,小声冲白胖子说:“你瞅瞅,从这就能看出我爷爷多疼我那死去的哥吧。”   白胖子不忿地嘟囔:“这虎牙长的,值了!”   几人进了屋,除了王月薇在自己房里奶孩子,其他人都围着圆桌落座。桌上好几碟圆滚鲜亮的大包子极是抢镜,白胖子本不饿,看了这些肚子竟然自己咕咕叫了起来。老村长夹起一个包子直落出阳碗里,又嘱咐小民给出阳倒醋剥蒜,搞得他跟生活不能自理一样。白胖子没人招呼只能自食其力,刚抓起一个包子还没等咬呢就听自己身后的大玻璃窗被敲得咚咚响,回头一看外面是王月薇,正在跟他说着什么。出阳也回头看了一眼,但无奈玻璃窗密封太严,根本听不见一字半句。小民凑上前听了两耳朵,然后一拍脑门儿,“咳,幸亏我婶提醒,我都忘了,这儿还有这个呢。”   说完他就跑到一边的碗柜里翻腾,然后端出了一碗黑不溜秋的东西。出阳心里高能预警,怕是乡村里的什么古怪野味或者偏方配料,回头不吃不合适,吃了又难以下咽。   “尝尝,我们家有名的辣椒户!”   原来是辣椒,被碾碎了捣在油里,卖相虽然瘆人,但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对得起辣椒专业户的美名。出阳想这赖家屯也是挺逗,谁家专长种什么就给什么封号,什么南瓜户茄子户玉米户的,听着倒是一片和谐美景。那么问题来了,要是养猪养王八可怎么办?   出阳绷住不笑,使劲儿咬包子。老村长看着高兴极了,拿筷子的手都哆嗦了,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他就带着这么一脸阖家团圆的美满静静地看着李出阳吃包子,看得神情都恍惚了。出阳却吃得不甚安心,总觉得自己挺小人的。凭着一张和人家孙子相似的脸跟这儿骗吃骗喝,想想也是醉了。   一桌子人正大快朵颐,外面有人敲门进屋。来的是爷俩,名字出阳没记住,反正一进来就要把小民往出拽,说有大事要跟他说。老村长怒拍桌子,“有事就在这儿说!别偷鸡摸狗的。”那个父亲便朝他说:“赖叔,那个……您知道四八区这周是归我们家巡吧?”   出阳小声问小民这是什么意思。小民说他们村把藤蔓山划了片,再把片分给村里不同的区域,每个区域每周出一家人巡山,防止天干物燥起火烧山。瞅样子这对父子八成是因为巡山的分配和村委会起了争执,找地儿说理来了。   老村长眉毛一耷,“我怎么知道哪里该归谁巡。你要说就把话说全。”   “那您总该知道您家祖坟是哪片的吧?”   老村长眉毛耸起来了,“你啥意思?”   “……没啥意思,只是您家祖坟好像被人掘了!”   第3节   赖老村长带着家人火急火燎地赶赴祖坟所在地,出阳和白胖子追在后面跑得呼哧带喘。都说城里人见多识广,但体力上还是和农村人差一大截,尤其爬起山来那简直是望尘莫及。他们还没望见坟地呢,就看那周围已经站了一大帮村民,把一片坟头圈得严严实实。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别看手机都没信号,看起热闹来却一点儿不耽误。   出阳等人扒开人群进去,发现那所谓的赖家祖坟不过是几处小小坟茔,没碑没座,甚至连块石头也没压。但其中一座比较靠中间的坟头的土明显是被人翻动过,而且工程挺大,土茬都是新的,和旁边几座陈年旧坟截然不同。老村长一脸惊恐,要不是耿红英搀着差点儿腿软摔倒。   出阳凑近一看,完蛋,周边土壤被看热闹的踩一溜够,根本找不到有价值的足迹了。再看老村长,已经开始转着圈跺脚了。   “这谁干的啊?谁这么缺德?”   “不会是盗墓的吧?”围观者里有人好像知道什么内情,小声分析。   “这墓里埋的是谁?”出阳问小民。   小民同样不敢大声,“其实就是我爷爷供的那个祖先。原先是个老坟模样,还有块碑,后来就是因为怕被盗墓的盯上,好些年前就把碑拔了,改造得跟现今的坟头差不多。但没想到还是有人惦记着。”   李出阳低头看了看,摇头说:“不像是盗墓的。你看这坟头这么小,要是挖棺材的话,肯定是要动周围的土的。但现在看来只有坟头上的土被人翻过了,根本露不全棺材,盗墓贼也不见得下得去。”   “那能是怎么回事?恶作剧?”小民盯着围观村民们瞄了一圈,想看看谁脸色发毛,然后直接揪出来。   李出阳有几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这会儿白胖子为了回报老村长的一饭之恩已经开始疏散群众了。有几个看起来挺毛躁的小伙子不服管,问白胖子是干什么的。白胖子身手敏捷地一亮警官证,没想到正中那帮人下怀。   “有警察在,那就给破破案呗!不能白来一趟啊。你们那话叫什么——不能不作为啊。”其中一个毛头小子抻脖子大叫。   其他一众村民更愣着不走了。一个胖妇女还问边上的人带瓜子没。   白胖子看着来了兴致的群众,又看看一边没了方寸的赖家人,冲李出阳使眼色。李出阳迫于形势只能朝他点点头。   白胖子走到老村长面前,斟词酌句轻轻问道:“老爷子,您三儿子失踪得有十多个小时了吧?”   老村长看都不看他,没好气地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是赖家老三自己刨了祖坟携宝潜逃?”有人在后面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吵吵。   老村长过去要跟那位拼命,白胖子赶紧拦住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几个意思?你个熊胖子!”   出阳又是一阵汗颜。心想自己如果不是和他孙子长得像,保不齐也会被他骂成狗虎牙、猪虎牙。   白胖子也是个暴脾气,被这么一羞辱反倒四六不顾了,“我的意思是,现在有人作案后会采取这么一种毁尸灭迹的手法:把尸体藏进别人的墓里,这样短时间内是很难被人发现的,我们就遇到过……”   “闭上你那个嘴吧!”老村长吹胡子瞪眼,气得都浑身打战了。   人群倒是安静下来了。静得很理智,甚至很认可。   老村长怒视坟头发呆,赖春生抓耳挠腮,赖小民和耿红英也急得原地打转。不明真相的群众们开始各怀心事地献策了。   “要不扒开来看看?看看也放心。”   “别瞎说,还是先各处去找找夏生的好!找见了也就踏实了!”   “其实不用扒太深,大概翻翻土瞅瞅就行,看看被挖到了啥程度。”   “赖村长,您一句话,我们可以帮忙。”有张罗的就有响应的,大家都等着老村长发话。   老村长又是一跺脚,转身冲大家喊道:“不用!你们都走吧!这祖坟哪有说扒就扒的?我供了几十年的香,今天反而要把他老人家给刨了?”说着又推了一把白胖子,“你!立即在我眼前消失!再胡吣小心我收拾你!”【注:胡吣,方言,意为胡说。】   白胖子底盘稳,本来应是岿然不动,但还是照顾他情绪地后退一步,据理力争,“您听我说,我们刑侦支队真是遇到过这种案子,也是在郊区。嫌疑人这么抛尸是有理由有目的的,一旦真是这样,那发现得越晚就越不利于案件的侦破。”   “抛尸?抛的哪门子尸?你再乱咒我们家夏生,我就把你也埋了!”老村长也就是手无寸铁,但凡要是有根拐棍估计都会直接抡向白胖子。   赖春生和小民赶紧上去劝。白胖子找出阳求援,出阳摇摇头,“算了,他儿子失踪也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也没报案,咱们也履行告知义务了,不让看就不看了。别回头把他惹急了连村都出不去。”   “我再说一遍,谁再惦记着扒我们家坟,我就跟他拼老命!别一个个咸吃萝卜淡操心的,都各回各家吧!”老村长的手在空中乱戳,好像整个世界都归他管。   赖春生也去四处轰人,“都回去吧,散了啊!啊!”   大家正要作鸟兽散之时,忽然又听有人高叫:“哎哎哎,看那儿嘿!”   一群人跟嗷嗷待哺的鸡鸭一般全朝某一方向伸脖子。出阳特意站上一个小土坡眺望,发现不远的山腰上,好像正有一股青烟冒出。那里不偏不倚地着火了。   “呀!是四六区!”听这术语,好像也是某一家的巡山管辖。村民们还真是专业,知道头一件事就是划分责任。   “我的天,那里是我们家的片!”小民一拍大腿,赶紧招呼耿红英赖春生一起过去看看。当然,屁股后头还尾随着一大帮中午饭吃到一半就满世界找新鲜事看的街坊们。   老村长调兵遣将,在路上命令几个看起来挺有精神头的村民去找灭火器和木铲,接着又找了个家里有车的人想办法运点儿水过来。其实那火看上去并不大,只见黑烟不见明火,形势还不算严峻。出阳和白胖子气喘吁吁地跟在人群后面,又是一通翻山越岭。果然,到达现场后,发现那里只剩下一片烧得焦黑的树叶子,并没有发生村民们担心的火势蔓延。   “这谁在我们家自留地下面烧树叶子啊?有没有规矩啊?”小民不满地把手上树杈子一摔,当众质问。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没人搭腔。   老村长眉头紧皱,谁也不理,宛如一尊荒野石雕。   出阳想起来了,这里就是早上小民要给他扒白菜的地方。虽然看起来离田地还有一段距离,但估计也是赖家的领地,外族不容侵犯。可巧的是,这片区域这周正好也轮到赖家巡值,那么这片山地对于赖家就有着双重意义。此刻这里着火,多少有点儿上门打脸的意思了。   那么老赖家祖坟被刨,管片被烧,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兴许有,八成还很狗血。无非就是村里东家长西家短、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纠纷。李出阳真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想罢他站在人群最外边,欣赏起早冬这一片萧瑟山景来。   又是一声尖叫,伴随着尖叫声,一个人影在浓烟旁边倒下。那是一个要上去灭火的汉子,看样子是吓晕了,正被人往外抬。出阳和白胖子赶紧跑过去一看,一具烧得焦黑变形的尸体在灰烬中直插他们双目!白胖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但此刻在如此诡异的大背景下也是愣得倒退一步头脑空白。李出阳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赶紧让周围的人退避三舍。   人群乱作一团,有害怕的有担心的,有往前挤的也有往后跑的,白胖子焦头烂额地给李出阳充当人肉护盾,李出阳在中心现场却没了头绪。焚尸案和碎尸案一样,没有技术先期介入很难找到大的突破口。如果就是这么笼统地看上去,从骨盆大小分析只能看出是具男尸。男尸身上的衣服被烧得已经所剩无几,体表特征也无从分辨。出阳用木头棍子扒了扒,终于发现两条重要线索:男尸右手上戴了一块机械表,以及身下压了一个白酒瓶。   就是这块机械表,让赖家人当场崩溃。   简而言之,几乎可以断定死者就是失踪了十二个小时的赖家三儿子,赖夏生。   第4节   多数人先开始都这样猜测,赖家老三头天晚上喝酒喝多了,晕晕乎乎上了山,趴在荒草甸子上睡着了,然后烟头燎了草,死得倒霉而又合理。山上经常发生这种事,别说喝多了,就是烧麦秆子还有没算好风向把自己烧死的呢,不差他这一个。否则村委会也不会煞费苦心地动员大家伙轮番巡山。   但就赖家本身而言,事情就格外悲哀和吊诡了:先是出走多年的赖家大儿子放出风声要回家,紧接着赖家三儿子失踪,然后赖家祖坟被刨,最后是三儿子死在了自家菜地边。要说是有阴谋吧,显得挺神道;非说是巧合吧,又有些矫情。村民们从之前的叽叽喳喳变得屏声敛气起来,有人还联系了派出所,等着警察来看现场。   老村长号哭不已,几乎是被人架着下的山。赖小民和赖春生两对夫妇也受了极大刺激,抹着眼泪坐在院子里愣神。团团没人管了,自己坐在台阶上斜眼瞅着满院子家人和街坊,一会儿又去抓李出阳外套上的扣子了。   王月薇去抱她,“来,跟妈妈回屋去玩。”   小团团念念有词:“回屋去玩,回屋去玩。”   小孩子就是好,一出屋一进屋一天就过去了,再大的变故都打击不了她。对她来说,一个亲人死了,只不过是暂时出远门,偶尔会思念一下罢了。长大后就算知道真相,感情也跟不上趟了。出阳再瞅瞅满院子的愁苦大人,心里暗暗唏嘘。   当然,村民们的心情也从单纯的看热闹变得正经起来了。其中有一位村干部,拽着李出阳让帮着破破案。李出阳第一反应是先等派出所来勘查现场,村干部说已经让家里有座机的去报警了,但此处山路周折,派出所离着有几十里地呢,民警过来起码要一个多小时。现在老村长家遭了难,弄不好还是凶杀,当然要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说不定凶手现在已经跑路或者正准备跑路呢,主动出击还能创造效率,也省得这股子邪气儿继续在村里发酵。   李出阳想了想,问了问身边的赖小民:“昨天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三叔是什么时候?”   赖小民揉了揉眼睛说,昨天正好村头老赵家办喜事,赖夏生喝多了后回了家,然后一直在屋里躺着,好像整个下午都没出去。后来他就去自己发小家帮忙修热水器了,最终也没有看见赖夏生什么时候出的院子。   李出阳问:“你确定他整个下午都没有出院子?”   一边有个又黑又胖的汉子说:“哎呀,是的,当时我们来他们家玩麻将,就在小民两口子房间里玩的,我正好坐在面对窗户的位置,没有看见夏生从他房间里出来过。”   “那就对了,当时我还在车库里帮他修车呢,我媳妇陪他们打牌,我们谁也没见他出屋。后来修完车我就去找他们打麻将了,一直打到晚上五点多,我发小丁惊宇找我来去帮他家里修热水器,麻将局就散了,我就去了丁惊宇家。”小民说。   “后来呢?”   “后来我一直在丁惊宇家,晚饭也是在他家吃了,吃完后又跟他家看了场足球比赛,大概不到十点的时候吧,我爷爷来丁家找到我,说三叔不见了,让我开车带他到周围去找找。我们一直找到今天清晨5点也没见人。”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五点前赖夏生还是在家的。李出阳转向村干部,“麻烦您帮我去村子里找找,有没有人在昨晚五点之后见到过赖夏生。”   村干部离开后,李出阳又去问了问老村长和赖春生夫妇昨天下午的去向。老村长说,他昨天中午带着喝得醉醺醺的夏生从老赵家回来后,亲自把他送进屋,然后自己也去睡了个午觉。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多,他起床后看见院子里没人,隔着玻璃发现小民夫妇和两三个街坊聚在他们房里玩麻将。本来平时他最讨厌家里组牌局,但因为小民好容易回来一趟也不好扫孙子的兴,于是眼不见心不烦地出了门,上村大队找人下棋去了。等他六点多回家吃饭时,发现小民和夏生都不在家,当时也没多想,以为叔侄两人一块儿出去办什么事。没想到等到晚上九点多二人还是不见踪影,便先给丁家打电话找到了小民,又让他赶紧回来开车带自己去周围找找夏生。毕竟整个家里只有夏生和小民有驾照。   耿红英的回忆和老村长以及小民差不多。她在昨天午后先陪着街坊在自己房里打牌,中间又去车库帮着小民打了打下手,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牌桌边度过。这有牌友们可以作证。牌局散了后,她就跟婶子王月薇一起准备了晚饭,六点多时去叫夏生吃饭时,他已经不在屋里了。   “你跟着去找赖夏生了吗?”出阳问。 ㈧_ ○_電_芓 _書_W_ w_ ω_.Τ_ Χ_t_零 _ 2 .c_o _m   耿红英摇头,“没有,我没去,小民开车带着爷爷去找了,二叔跟二婶也分头去找了,我在家看着团团睡觉。”   赖春生和王月薇的说法基本上也是如此:整个下午没人见到赖夏生出房间,也没人进到赖夏生房间里。结果显而易见,赖夏生一定是昨晚五点钟之后出的门。因为那个时候牌局已经散了,耿红英在和王月薇搞晚饭,赖春生在自己屋里看电视,老村长在村大队,赖小民去了丁惊宇家,这个时候赖夏生要是离开院子的话,是没人注意得到的。   李出阳挨个房间串了串,先从东边一溜偏房串起,由外至里分别是车库、赖夏生房间和赖春生房间。车库就是老村长以前住的屋,所谓的改造就是改了个大门,里面除了靠内着侧放着一些汽车用品的破柜子之外没有任何摆设。赖夏生的房间就比较复杂了,此人虽说也三十大几,但屋里青春期屌丝气息浓烈,满墙贴的是大美妞和汽车海报,窗口有台一看就不干正经事儿的电脑,床上被子未叠,脏衣服扔得满坑满谷。床对面有只衣柜,里面乱出了新高度,一团一团的衣服相互包裹,跟个大绣球似的在隔板上散发怨念。除了衣服还有很多少儿不宜的玩意儿:打鸟用的钢珠枪、限制级光盘、印着各种插画的小黄书,等等。王月薇在出阳身后捂脸叹气,“我们平时都不敢让团团进他房间,怕受影响。”   出阳发现柜子里还有根柱状物,像定海神针一样直挺挺地竖在最里面,出阳吓一跳,以为是什么更大尺度的东西,后来掏出来才发现是根折叠铁锹。铁锹把儿还很新,但锹头却布满灰土,边沿还有剐蹭的痕迹。   “哟,这铁锹头咋还接了个双节棍?”王月薇往前伸脖子,好像没看出折叠原理。   出阳刚要说什么,小团团竟然大变活人地出现在自己腿边,开始抢那铁锹头。王月薇气坏了,一巴掌扇过去,“作死啦?回头拽掉了!”   小团团不撒手,“拽掉、拽掉!”   王月薇赶紧让耿红英把小团团抱出去,抱歉地冲出阳说:“这孩子,脾气和他爷爷一样,贼倔,不好哄。我们今年打算也不让老爷子哄了,现在正准备带她去上幼儿园呢。”   两人说着就进了赖春生夫妇的房间。出阳眼尖,发现一进门的写字台上有张古城某家幼儿园的入学通知,出阳拿起来问:“嗬,这幼儿园我知道,虽然不错,但是离这儿挺远的呢。”   王月薇苦着脸往床上一坐,长吁短叹说:“那有啥办法,花钱找人也得上啊。我们两口子也准备年后到市里去租房住,总要给孩子一个好的前程啊。这村里的幼儿园根本没法上,成天就是老师拽着在院儿里跳大绳,那能有啥出息。”   出阳挺理解。村里再好,自家条件再得天独厚,也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如果不让孩子从小打开眼界,那她一辈子也只能跑在奔小康的路上了。   三个房间逛完,李出阳心里基本有了个数。这一排三间瓦房相邻而各自独立,互相不连通,每间的门窗都朝西。这样的角度,对于西侧的两间大玻璃房,也就是饭厅和赖小民夫妇的房间来说,动态的确暴露得一览无余。看来赖夏生整个下午都没有出房间是可以认定的。   那个满世界去找目击者的村干部也是业务能手,为了立竿见影,竟然直接奔向了村头广播室。于是出阳等人在赖家大院里就听到了这么一席如雷贯耳响彻天际又别提多闹心的广播:   “注意啦注意啦,城里来的小李警官,为了调查赖家小三儿不明不白死在山上的事,特地让我悬赏问问大家,有没有在昨晚五点之后见到他的……”   李出阳心里骂街:悬你妹的赏啊,你给钱啊!   不可否认的是悬赏还就是奏效,很快就有人上门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第5节   来者是个谢顶男子,姓名出阳没记住,姑且就先叫他秃子吧。秃子一看就是财迷,咧出一口黄牙问李出阳奖金是多少。   李出阳跟逗狗似的说:“那得看看你说的值多少了。”   秃子兴奋极了,像特务头子交换情报一样贴在出阳耳边絮絮叨叨。他说他家就住在村西头,离藤蔓山很近。昨晚他喝了点儿小酒后出门准备去哥们儿家敲敲扑克,沿着大路走了没多久就见到迎面而来的赖夏生。   他们还发生了简短的对话。秃子问赖夏生:“这么晚了干吗去?”赖夏生答:“闷得慌,去篮球场拍拍篮球。”   他们就擦肩而过了。   当时时间是六点出头,因为秃子出门前媳妇特地嘱咐他,现在是六点,敲两个小时,八点一定要回家。秃子对媳妇只言片语铭记于心,所以对这个时间很有印象。   篮球场就在秃子家不远的地方,他一出门就能路过。那儿原来是块没主儿的土地,后来好几家抢着要在那儿起新房,有人还为了搞到批示给老村长送礼,结果老村长牛脾气一犯,直接搞了个球场,谁也没舌头说三道四了。这福利来得太突然,天气好时村民们全往那儿跑,打球的打球跳舞的跳舞,别提多滋润了。不过现在天冷下来,到了晚上那里基本上就人迹罕至了。   出阳让白胖子去查昨晚上都有谁在篮球场打球。白胖子刚出门,迎面就碰上了村干部,旁边还跟着个嘴里叽里呱啦的大妈。大妈气场强烈,刚一进门就把赖小民和赖春生等人引出来了。   据村干部介绍,这大妈住村东头,人称瓜婶,想必是村里的种瓜户,守寡多年,家里有个三十多岁的儿子,小名瓜子儿,跟夏生一样不成家不立业,不过近来迷途知返,开始倒腾点儿小买卖,准备攒钱娶媳妇了。   可能因为瓜婶是老辈人,小民还专门把老村长扶了出来。瓜婶一看就是平时紧紧团结在老村长身边的人,对他又嘘问又安慰,俩人老泪纵横了好半天。   瓜婶也是目击者之一。她本来不愿来,被村干部软硬兼施押来的。   瓜婶是那种平时话多但一说正事就晕菜的人,东拉西扯前后补充半天,总结一句话就是:昨晚六点左右,她在她家门口曾经见过赖夏生。   赖夏生当时站在她门外敲门,找瓜子儿借钱说进趟城。但瓜子儿中午也吃酒席喝多了,一直昏睡在床,于是瓜婶就开门先借了二百块钱给他。   老村长一听这个,赶紧让赖春生先把钱还给瓜婶,刻不容缓。   李出阳想了想,说:“您和他当时都说了什么,尽量原封不动地告诉我。”   瓜婶努力回忆,用劲儿过大,都翻上白眼儿了,“他就在门外敲门,当时我在院儿里洗衣服,我问是谁,他跟我说:‘婶儿啊,我进趟城,想管瓜子借点儿钱。’我一听是夏生,就开了门,先拿了二百块钱给他。”   也就是说,六点钟左右,赖夏生也出现在了村东头。出阳难以置信,以为这老太太说话不过脑子,“您确定是那个点儿?”   瓜婶一开始还有点儿恍惚,突然拳一砸手,“我确定!嘿,我想起来了,当时我给完夏生钱没多久,还特意看了眼表,想着用不用叫瓜子儿起床吃晚饭。当时时间就是六点过一点儿。”   李出阳彻底蒙圈,问村干部:“咱们这个村子,从村西头到村东头有多远?”   “怎么也得六七里路吧,中间还有好些菜地呢。”   六七里路,跑也得跑个二十分钟。村西的秃子和村东的瓜婶都言之凿凿地称自己几乎同时看见了赖夏生,并且一个说去篮球场打篮球,一个说要借钱进城,南辕北辙,前后不搭。而从尸体的发现地、村西头的藤蔓山来看,仿佛秃子的说法可能性更大。毕竟从他所述的赖夏生的出行目的、出行轨迹来看,赖夏生后来死在藤蔓山上是有迹可循的。而瓜婶住在村东,那里是出村乘车的必经之路,瓜婶说赖夏生又以进城之名借钱,分析下去赖夏生应该就是出行了,那么就离发现他尸体的地方越来越远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是赖夏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在两个地点之间的移动呢?比如刚开始确实要去打篮球,后来临时起意想进城转转,便小跑着去找瓜子儿借钱,或者是先是找瓜子儿借钱,但借钱并不是要进城,说不定就是自己晚上的一顿酒钱,到手后扭脸又奔了村西头去打篮球。假设是前者,那么事情有些复杂:他进了城,又回了村,接着横尸荒山。回村后的他没人看到,是难点。如果是后者,那么事情相对简单,只要把他在碰到秃子之后遇到的事情查清楚就可以了。   李出阳决定先去村西的篮球场转转。如果秃子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篮球场就是赖夏生命运的转折点。他在那里一定碰到了某些人和事,再掺和进一些杂七杂八的因素,最后发生了那种一触即爆的化学反应,东窗事发。问题还在于他尸体边发现的那个空白酒瓶子。就算他是酒腻子,会无缘无故在打完篮球跑山上四平八稳地吹一瓶白酒吗?即使是喝酒,就一人独饮自己买醉?难不成是觉悟太高大晚上主动去自家辖区巡山了?那可真成了赖家屯有史以来最壮烈的倒霉鬼了。   这些问题像泡沫一样在出阳脑海里突突冒着,再一抬头,发现已经走到了那片水泥抹的篮球场边。篮球场挺大个,旁边还有晚上照明的灯杆,球架子一看就是木匠打的,纯手工技艺,风一过就发抖,有点儿要扬帆起航的意思。出阳还在篮球场不远处看见了白胖子,他正跟一个个头矮小的男子说话呢。   白胖子介绍,这小矮个叫张旭,是昨晚唯一一个在篮球场打篮球的人。也不算打,反正就是有其他人看见太阳落山后,只有他一个人抱着只球玩投篮。但是张旭却说,自己从没有在篮球场附近见过赖夏生。   “你习惯在那个时候,自己来球场打打篮球?”出阳觉得他没说实话。数九寒天的,一个人出来练投篮,这运动热情好像忒旺盛了。   “不是,昨天没事干,就一个人出来玩玩。”   “玩到几点?”   “玩了……得有两个小时吧,八点多到的家。”   “一个人玩儿那么久?”   “正好家里有些事也心烦。”张旭闷着头答,好像烦心劲儿仍没过去呢。   “怎么了?”   “家里因为给我娶媳妇的事盖房,盖一半狗日的老丈杆子不满意,要退婚。”张旭满腔愤懑,手指甲不住抠墙,估计把墙当作老丈人的脸了。   墙后面就是张旭家。出阳发现他家起的新房规格已经不错了,比旁边的老房高出不少呢,而且红砖绿瓦大琉璃的,除了怯点儿并不寒酸。隔壁就是之前来提供情况的秃子家。两个人家离篮球场还真是很近,但见闻却截然不同。张旭可能看出出阳的疑惑,尝试着补充:“呃,可能是我当时在玩球,没有注意周围有什么人经过。再说了,大晚上的,谁是谁我也看不清啊。”   但秃子说了,当时赖夏生明确告诉了他自己是去篮球场打球。那么这个昨晚唯一在篮球场玩球的张旭怎么会说自己一无所知呢?李出阳心里蹦出一连串问号,但嘴上没说什么,带着白胖子告辞了。   他们接下来奔了村东头丁惊宇的家,去核实赖小民下午跟出阳说的情况。丁惊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文弱书生,大眼睛齐刘海儿,对出阳和白胖子充满敬畏,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八辈都跟出阳交代一遍。他说的和赖小民说的基本吻合,就是五点去找赖小民帮忙修热水器,带着小民来到自己家,晚上九点多赖小民又被老村长叫走了。   李出阳问:“赖小民到你家后就直到晚上才走吗?你和他一直在一起?”   丁惊宇歪脖思考,“差不多是。但他中途去客厅用座机给他邻居家打电话,让邻居告诉他爷爷他不回家吃饭,几分钟就回来了。这算吗?”   出阳说:“这应该不算。”   丁惊宇有些摸不着门,“李警官,你不会是怀疑小民吧?”   李出阳一边往院外走一边说:“没有,我就是想核实一下每个人的说法。顺便再看看这些提供情况的人都住哪里。”   丁惊宇屁颠屁颠地送出阳和白胖子出门,又有的没的聊一些题外话。李出阳没心思搭理,只问他:“听说那个瓜婶也住村东头,住哪里啊?”   丁惊宇指着胡同尽头,“就在那里,不远的,我带你们过去?”   李出阳想,一边是乳臭未干废话连篇的小孩儿,一边是絮絮叨叨言之无物的老太太,俩人要是碰一起,自己和大明就更难脱身了。想罢做了一个感谢的手势,“不用了。”   第6节   白胖子的脑回路搭不上,边走边和李出阳探讨:“其实到现在也没有认定这赖夏生就是被人害死的。山上起火烧死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现在派出所民警还没来,技术员也没勘查现场,法医也没鉴定出死因,咱们这么闷头儿查下去,不是等于瞎子过河嘛。”   李出阳说:“技术人员是勘查不出什么的。当时看热闹的人那么多,脚印全乱了。法医即使鉴定出来赖夏生是死于焚烧或者窒息,那也未必就是死于意外。如果凶手是趁赖夏生喝多睡着了,故意在他身边放了把火,那谁又看得出来?”   白胖子灵光乍现,“啊!那我觉得那个张旭应该是最可疑了。有人看见赖夏生昨晚去打篮球,而唯一在篮球场打球的张旭却说自己压根儿没看见他,这不是很矛盾吗?”   李出阳扭脸看他,“动机呢?”   “动机……”白胖子严肃思考,脸蛋子好像是大馒头被人狠狠攥了一把又松开了,皱纹慢慢舒展,“首先我觉得吧,可能两人有恩怨,我们不知道,可以调查看看。再说村里面人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跟谁都是熟脸,保不齐因为一些小事心里就挂上劲了,表面上谁都看不出来,但一旦杠上了可能说拼命就拼命。”   “我倒觉得,如果真跟张旭有关,那也不一定就是他要蓄意害赖夏生。很可能两个人打完篮球,或者碰上面后干脆没打篮球,一起去了什么地方,然后喝了点儿小酒侃了会儿大山,之后张旭回了家,赖夏生自己借着酒劲乱串,跑上山后自己把自己烧死了。他为了怕赖家人怪罪到自己头上,于是干脆就不承认自己遇到了赖夏生的事情。”   白胖子有了章程,“那好办,调查一下赖夏生尸体下面发现的白酒是在哪儿买的不就行了吗?赖夏生自己肯定不会攥着瓶白酒去打篮球吧?张旭也不可能带着那玩意儿去篮球场,那么那东西要么是他们现买的,要么是张旭后来从家里拿的。”   有时候真相往往出乎意料的简单。那是因为人们的猜测和想象都太过丰富。世间的事再大,都翻不过人类的大脑鸿沟。   但是还有一点是实打实的难题。那就是瓜婶的目击证词。她为什么能在几乎是同一时间点,看见了远在好几里之外的赖夏生?李出阳记得原先有个挺玄乎的说法,说有人死前会灵魂出窍去完成自己一直牵挂的事情,难不成瓜婶是见了鬼?那这赖夏生也是没出息透顶,死了死了还特意为这二百块钱兴妖作怪。本来挺沉痛挺邪门的一件事,也算是被这个梗给毁了。   出阳和白胖子走着走着就回到了老村长家。刚一到门口,就发现那门口停着辆警车,想必是派出所民警已经登门了。让出阳没有想到的是,民警们已经控制了一位嫌疑人,这会儿正和赖家人以及街坊们警民联动开展工作呢。   这个嫌疑人名叫曹飞鹏,据说以前算是个赖夏生的狐朋狗友,后来两人因为都看上了村口的一个小门脸儿闹翻了,本来关系就不牢靠,后来直接发展成了竞争敌手,还因为积怨太深在很多场合发生过冲突。老村长一家对二人势如水火的关系很是认同,据赖春生说,弟弟当初看上了那门脸儿想开个洗车铺,曹飞鹏当时也想盘下来经营个小超市,反正双方明争暗斗许久,本来赖夏生都说服了房东快要签合同了,曹飞鹏又到处去散布赖夏生借助老村长力量以权谋私的流言,老村长很是悲愤,只能劝儿子忍痛割爱。但赖夏生咽不下这口气,在曹飞鹏超市开张后总是隔三岔五去找碴儿,今天说买的可乐漏气了明天说买的方便面碎渣了,搅得曹飞鹏家不得安生。曹家人总说,幸亏自己家开的只是小超市,这要开了家医院,赖夏生非得躺在手术台上自杀然后嫁祸他们草菅人命。   这个人倒是有动机。而且据举报他的人——住在超市隔壁的徐六叔讲,今天整个上午他都没见到曹飞鹏的人影。平日里他就在超市里卖货收钱,今天上午倒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他家里人都不知他行踪。   徐六叔此刻正待在赖家的饭厅接受民警的询问。而曹飞鹏被另外两个民警看守在赖家的客厅。曹飞鹏像是受了风寒,一边打喷嚏一边擤鼻涕,情绪也很差,好像一个随时会自爆的病原体。大家能躲开的都躲开,跑到徐六叔身边去听热闹了。   民警问徐六叔:“您怎么知道他整个上午都不在家里?”   徐六叔是个粗人,说话都是破锣一样的烟酒嗓:“嗨,今天我家狗没拴住,跑外面去了,我就去找狗。我家的狗可仁义啦,平常根本不乱跑,也不跟生人走,熟人喂它没我点头它都不敢接吃的。我们村啊,狗这么多,还就是我这条最可人疼……”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儿,民警咳嗽一声,“跑题了。”   六叔一愣神,赶紧找正话题,“但就是今天没拴住,我赶紧去找,找到老曹家时发现飞鹏就不在,后来我去另外几个街坊家找了一圈儿还是没找到,我又到老曹家超市里买烟,发现他还是不在。因为我买的那牌子的烟他媳妇找不到,我就顺道问了一句他去哪儿了,结果他媳妇也说不知道。警察同志,你说这是不是挺可疑?”   “当时是几点?”   徐六叔使劲儿嘬着口里的烟,吞云吐雾,颇费心神地想了半天,“具体时间我忘了,反正就是大家都去山上看老赖家祖坟被刨了的时候。当时我儿子还问我去不去看呢,我说狗没找到,我先踏踏实实找狗,结果到现在还是没找到。”   六叔说着还看了眼玻璃外面的正房,显然是怕自己的检举被曹飞鹏听了去,于是脖子一缩,声音压低,好像破锣连上了低音炮。   “我就觉得吧,虽然我和他街里街坊的,关系处得并不差,但老村长家遭了这种事,我必须站出来说句话。老村长那么一个体面人儿,儿子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我看不过去。”   老村长坐在窗口默默抽烟。烟雾飘过之处,朦胧得让人压抑。   曹飞鹏是个鼠辈,而且好像染了风寒,在正房里一边号啕大哭一边打着喷嚏,天雷滚滚。   一行人赶紧过去查看,发现他死拽着八仙桌子腿,好像新婚大闺女舍不得出阁一样涕泪横流,一边控诉自己冤屈一边咒骂赖家人诬陷。派出所两个民警都是小实习生,怎么拽他都无济于事,幸好带头的那个老民警见多识广,飞快摘下腰间手铐,冲着曹飞鹏大臂一挥,曹飞鹏想躲,才发现已经晚了。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曹飞鹏被拷在了桌子腿上。他止住哭喊,抬了抬桌子腿,发现岿然不动。八仙桌子上有个超大个的香炉,香火缭绕青烟扶摇,有种压倒一切邪念的庄严冷峻。   赖家两只小狗好像受到启发,凑近傻了眼的曹飞鹏腿边,没完没了地闻他裤子。   李出阳正盯着那两只狗出神,忽然被拍桌怒吼的民警吓了一哆嗦,“你有种赖在这儿就别起来!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可说的?”   出阳一听,嘿,人家这边都铁证如山了自己还在外面傻咧咧走访呢,于是赶紧小声问一边的年轻民警找到了什么证据。小民警似乎是平常郁郁不得志那种实习生,此刻能赶在城里警察前头破案别提多扬眉吐气了,笑吟吟地告诉李出阳,赖夏生尸体边上发现的白酒曹家超市有售,而且这种白酒其实是县上散装卖的,附近有些村子的商户为了敛财随便找了个作坊制成瓶装酒偷卖,市面上并不多见,在赖家屯只有曹家超市有货。   曹飞鹏干打雷不下雨半天也乏了,但被拷在桌子腿上想站也站不起来,缩在椅子下面打蔫。正当大家都以为他要认罪服法之时,才发现他是换了个套路折腾而已。他开始闹病了。   他这病闹得也是滑稽,人家都是无病呻吟装疯卖傻,他却变本加厉地打上了喷嚏。他那喷嚏真不是一般人出的动静,一连能连上一大串,轰轰烈烈节奏感十足,都快赶上礼炮了。   李出阳此刻心想,所谓的酒瓶证据其实并不牢靠,起码不具有唯一性。除非在瓶子上面发现了曹飞鹏的指纹或者DNA,否则谁又能一口咬定它就是出自曹家?再者说,就算是曹家的东西,那赖夏生买到手里,甚至是被曹飞鹏拱手相送的,那又能说明什么异常?无非就是能在时间和恩怨这些小缺口上扯扯罢了,要想坐实还差得老远呢。   实习民警似乎要让出阳心服口服,又掏出一小包东西,在出阳眼前晃晃,“当然还有这个,这个是在曹飞鹏家里搜出来的。我想你们也是为了这件事来到赖家屯的吧?看来这一趟没白来啊。”   李出阳问:“工业盐?”   小民警扬眉一笑,存在感十足,“这东西现在赖家屯有不少人家都有,后来乡里来人动员,很多家把它都销毁或者扔掉了,但有些别有用心的人还是留了一些藏在自己家里。曹飞鹏就是这种人,碰巧今天在发现赖夏生尸体的前后他又解释不清自己去了哪儿。所以说事情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你心里也有定论了吧?我们只等回去化验指纹和酒瓶子里残留的毒药了。”   李出阳蹲下来问曹飞鹏:“你中午的时候到底去了哪儿?”   曹飞鹏打喷嚏打得都缺氧了,气若游丝,“我就是在乱石岗边上溜溜弯儿。你们要化验尽管去化验好了。”   小民警冷艳一笑,“这是你说的。别以为瓶子被烧了痕迹就没了。有你哭的时候!”   老民警吵吵着要给曹飞鹏做笔录,李出阳和白胖子来到院里抽烟。此刻已将近傍晚,太阳斜在西头的荒山上格外血红。赖小民正拉着团团在院里玩耍,看见出阳似乎无所事事起来,让他稍等片刻,一会儿就开始做晚饭。白胖子想,人家家里刚刚死了人,还能有如此待客之道真是难得,刚要谢绝,转念一想定是老村长疼李出阳,自己只是沾光的,又满心坦然了。李出阳也没客气,发现小团团鼻子里塞了一团卫生纸,忙问是怎么了。赖小民无奈地摇摇头,“咳,小孩子淘气,刚才撞到门框上流鼻血了。”   李出阳一愣,赖小民问:“怎么了?”   出阳缓过神来,“啊,没什么,”然后又手指西山,“那座山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民说:“藤蔓山啊。其实以前没有名字,后来因为夏天的时候山上长满了藤蔓,大家就这么叫开了。”   李出阳点点头。赖小民带着小团团奔厨房去了,不一会儿那里冒出一股悠悠的菜香味儿。白胖子咽咽唾沫,本来中午没少吃,但馋虫又被适时地勾起来了。   “你觉得凶手是那个曹飞鹏吗?”为了摆脱混吃混喝的嫌疑,白胖子目光炯炯地和出阳探讨。   李出阳看他一眼,“是他不是他还不好说。但凶手肯定已经在我们视线里了。”   第7节   白胖子很费解,甚至觉得李出阳有点儿故弄玄虚。都是自己人摆什么迷魂阵呀。李出阳只得找了个没人的角落,一五一十地给他分析。   首先,看起来赖家五口人似乎都有不在场证明。这个结论单纯从昨天整个下午没有踏进赖夏生的房间就能够得出。   然后出现了两个目击者。一个是之前的村西头的秃子,自称在昨晚的篮球场附近看到赖夏生,而那晚篮球场唯一一个打篮球的张旭却不承认见到赖夏生。   另外一个目击者是村东头的瓜婶,几乎和秃子同一时间点遇到赖夏生来管自己借钱。   紧接着是这个被徐六叔举报的曹飞鹏。曹飞鹏没有不在场证明,并且和赖夏生积怨已久。最关键的是,在曹飞鹏家里发现了能致人死亡的工业盐,曹飞鹏顿时成为千夫所指。   白胖子抱肩皱眉,“除了曹飞鹏,张旭也很可疑,另外那个瓜婶也需要注意。她的证词完全不符合逻辑。会不会是几人合谋?”   他的推断是,张旭作案,曹飞鹏负责提供毒物和毁尸灭迹,瓜婶提供假证词扰乱视听。这理论听起来还真是闪耀着几颗智慧的小火花呢。   “曹飞鹏很有可能私下里和张旭、瓜婶关系处得很好,甚至可能沾亲带故,因为被赖夏生逼得无路可走,他找到瓜婶和张旭协助自己除掉赖夏生,说不定要允诺事成之后回报给他们一定好处。”白胖子蹲在地上摆弄着三枚小石头子,一板一眼地给出阳讲。   “可是张旭和瓜婶怎么会冒这么大险参与杀人?曹飞鹏又不是什么大财主,难道能许给他们什么天大的好处?”   “参与也要看怎么参与。如果警察问起来,张旭大不了就说是从曹飞鹏家买了瓶白酒,送给赖夏生喝罢了,只要曹飞鹏尸体处理得好,瓜婶谎撒得好,根本就能把这件事掩盖成是意外死亡。就算是被查出来,张旭大可以把所有事情推到曹飞鹏头上,瓜婶也可以推说自己是记错了赖夏生来借钱的时间。毕竟死无对证嘛。”白胖子说着说着就振振有词了。   “可是曹飞鹏并没有做到完全的毁尸灭迹。他要真想设这么一个局,为什么不把毒药丢掉?那么一小包东西,冲厕所里是分分钟的事吧?”   白胖子哑然,终于领教到李出阳的难搞,再分析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于是干脆闭嘴不语,䞍等开饭。李出阳自己却并没什么高见,脑子里好像被撒了把跳跳糖,脑神经跟开锅似的乱蹦,边琢磨边溜溜达达走出了院子。白胖子在院里又抽了一根烟,看见三个民警押着垂头丧气的曹飞鹏走了出来,想必是要带回派出所审查了。小民警抛给迎面过来的李出阳一个胜利的飞眼,就差敲锣打鼓高奏凯歌了。李出阳问他们要干什么,小民警说:“把人带走啊,嫌疑人老放在被害人家里算怎么回事?”   “你们先不要带他走,有点儿事我还要跟你师傅说。”李出阳扭脸去看老民警,挺恭敬地等他发话。   小民警刚要不忿地问什么,老民警善于察言观色,看出李出阳是有料要爆,忙问:“怎么,你又找到什么证据了?”   “对,我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了。”   “我们也知道,要不然干吗要带他走呢。”小民警飞快作答。   “你知道?”李出阳轻轻一笑,“他确实是下了毒,但你知道他的作案细节和作案过程了吗?那么多证人的证词,你都糅得进去吗?现在村里兴许还留有证据,你们这么着急就走,耽搁了还能保证以后能找到吗?”   李出阳问得慢条斯理深入浅出,三位民警好容易跟上节奏,却发现已经被他带进一片逻辑的迷雾,身边各种证词无从拼凑,唯一一个寄托着破案希望的嫌疑人也还没通过技术手段的验证。况且这嫌疑人仍对罪名矢口否认,假设万一他销毁证据得当,那么这局面恐怕就要尴尬到底了。   老民警把李出阳叫到一旁,问他能够协助提供什么情况。李出阳说:“您这样吧,让村干部帮我把今天提供情况以及作证的人都叫来,我需要逐个对他们的说法进行验证。如果不出我意料的话,串到最后,凶手自己就会认罪。”   老民警面露难色,“让证人当着嫌疑人的面儿对证词?这不太符合规矩啊。”   另外两个民警都挺别扭地看着李出阳,都觉得这个家伙真是奇闻密谋的集大成者,致力于把整个警情搞得怪诞起来。   李出阳把嘴贴近老民警耳朵,声音小而有力:“不符合规矩又怎样?难道这些人背后的故事就合规矩了?您不想听听?”   老民警被他说得心潮澎湃,马上点头称是,“那好,你列个名单给我,我这就让他们去找人!”   老民警一开口大家都很有行动力,不出半个小时,赖家五口人、昨天下午赖小民的牌友、丁惊宇、秃子、瓜婶、张旭、徐六叔以及三位民警和曹飞鹏都围坐在了小院儿里,当然还有不少慕名而来听故事的老街坊。知道的是老赖家在破案,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办流水席呢。出阳对这些并不忌讳,不清场不轰人,院门大敞,一副来去自由之势,冲所有人不卑不亢地说开场白:   “我把大家叫来是想说说今天赖夏生死在藤蔓山的事。这件案子从发案到现在已经一个下午了,你们每个人都跟我说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但至于说的是不是真的,只有你们自己知道。现在我也有了我自己的分辨,拿出来跟各位分享。如果我说得不合理,或者说证据找得有漏洞,也请你们随意指正。”   所有人都不言语,有的抻脖子有的缩脑袋,好像李出阳在让他们调试颈椎。   “这个案子最开始让我觉得诡异的地方是为什么有两个目击者在同一时间的不同地点都看见了死者。一开始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经过走访之后,我终于发现了一些细节,慢慢也终于解开了这个问题。”李出阳眼睛瞟向秃子和瓜婶,在他的带动下,大家全向这俩人看去,就跟这俩人有奸情似的。   “首先值得注意的是,秃大叔和瓜婶两人谁也不知道对方的证词。当时是秃大叔先来的,告诉我自己六点多钟在村西头见到了准备去打篮球的赖夏生。秃大叔,你能再跟我说一遍,当时遇见赖夏生的经过吗?”   秃子有点儿抗拒,但还是小声应了句:“就是我问他干吗去,他说心里闷得慌,去篮球场拍拍篮球。”   李出阳笑了,“很好,两人只有两句对话,但是信息量却相当大。赖夏生跟秃大叔传递了两点内容,第一,心里闷得慌,有事。第二,他要去一个明确的地点,篮球场。秃大叔,你自己家出门就是篮球场,他一定是看到了当时正在篮球场上独自一人打篮球的张旭吧?按照你的分析,赖夏生昨晚失踪,尸体今天中午在西边的藤蔓山上被发现,很多人还传是他喝酒睡着了把自己烧死了,那他肯定就是昨晚上就去藤蔓山上,至少是去了村西头,所以你编个像模像样的证词绝对能以假乱真。如果你不是为了悬赏,那应该就是想找张旭的麻烦吧?”   大伙一惊,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李出阳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是因为张旭家的新房挡了你家的阳光吧?他家新房的确比你家老房高出不少呢。你是想让我们误认为当晚赖夏生心情不好,去篮球场又碰上了唯一在那里打球的张旭,即使两人没发生冲突,那也可能一起喝了酒或者去了其他地方。那么赖夏生的死就和张旭有着撇不开的关系了。”   张旭登时醒过味儿来,朝着秃子怒喝:“我说的呢,怎么你能瞅得真真儿的我却根本没看见他人影,闹了半天你是要给我添恶心!”   秃子眼皮一翻,“哎哎哎,你可别这么说,兴许是我看错人了,我又没……”   李出阳打断,“这正是你的聪明之处。你并没有把话说绝,从你所说的你们当时的对话里可以看出,你没有称呼赖夏生,赖夏生也没有自我介绍,而且你还说你出门前喝了酒,所以你在被戳穿后大可以说天黑认错了人,那并不是赖夏生罢了。”   秃子被说得脸色发白,但浑身上下无赖本色尽显,朝李出阳使劲儿挥手,“行了吧你,我说认错了就认错了,认错人犯法?消停待着吧你,真够嘚瑟的。”   众人皆是无语,赖春生又问李出阳:“那瓜婶说的是对的了?我弟弟昨晚去了村东头然后进了城?”   李出阳看了看他,又瞅了瞅一脸殷切的老村长,说:“这个咱们待会儿再说。”说着他又瞅向曹飞鹏,这家伙正被俩民警一左一右押坐在台阶上呢,如此待遇让他变得理智多了,和李出阳一对视甚至还露出几分期待。他的直觉是对的,李出阳对他说:“现在来说你,你确实投了毒,但你并没有害人,对不对?”   “他没害人还是咋叫投毒?”耿红英觉得这根本就是病句。   “赖夏生的尸体在山上被点着时你的确没有不在场证明。但是从你进院儿后我发现你一直在打喷嚏,我以为你只是寻常的感冒,也就没太在意。但后来小院儿里的两只狗靠近你后我发现你打喷嚏打得更加厉害,我想,你应该是狗毛过敏吧?尽管你的裤子上没有一根狗毛,而那两只小狗一直闻你的裤子也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今天你接触过狗。你家里并没有养狗,而隔壁的徐六叔家的狗却丢了,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徐六叔拍案而起,“你把我的狗给毒死了?啊?就因为它老钻到你家院子里偷吃你家晾的那点儿破肉干?妈老爷子,我早就应该想到!”   曹飞鹏自恃有民警护法,完全无视徐六叔叫嚣,安然静坐不置一词。   李出阳说:“你也很聪明,虽然自己没有不在场证明,又因为动机被警方怀疑,但你很沉得住气,因为你知道在还没进行化验的现场证物上不可能采集到自己的信息,所以也没有关键证据证明自己有罪,于是索性就不说出毒狗的事情,避免被徐六叔记恨。其实你已经把事情隐藏得很好了,最起码清理干净了自己身上沾的狗毛,为的就是怕徐六叔或者他家人看出端倪。但你没想到的事警察会因为赖夏生被害一案找上了门,所以就没着急把藏在家里的毒药处理掉。”   紧接着李出阳面向徐六叔,做出一个了结的手势,“至于您苦心找了一下午的狗去了哪儿,现在还是好好问问他吧。民警就在这儿,如果您要觉得跟他私下和解不了,那完全可以让民警把他带走。”   徐六叔使劲儿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孙子,我跟你没完!你得赔钱!”   紧接着他又破怒为笑,冲李出阳说:“小李警官你先继续说,那到底是谁把赖家小三儿害死了?”   第8节   李出阳环视众人:“今天我走访了这么多人,原以为大家能给我还原出赖夏生死前的一举一动,但是很遗憾,迄今为止只有三个人跟我说了实话。”说着他看向丁惊宇,“张旭算一个,你算一个。可惜你所说的实话反而起了迷惑的作用,让我在思考时绕了很大的一个圈子。”   丁惊宇吓坏了,要不是乡里乡亲太多真没准儿会跪着爬过去拽出阳裤脚子哭诉清白。李出阳安抚地朝他笑笑,又指向另一个人,“这还是要拜你所赐,对不对?”   大家愕然,空中目光交会之处,正是一直在旁边默默恭听的赖小民。   老村长下意识站起来要问究竟,被一旁的王月薇扶住。老村长好像联想到什么,浑身一僵,又困顿地摔坐下去。耿红英抬脚迈步似要上前帮腔,但身体却像被冰封一般停住。   “为什么要问我?”赖小民终于在大家疑惑的包围圈中开口。他声音嗡嗡的,也说不清是镇定还是紧张。   李出阳走近赖小民,“凶手就是你,对吧?”   “小李警官,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这么开玩笑。何况死的是我家亲戚,你说话还是慎重一些,否则一来没人信,二来也破坏警民和谐。”赖小民声音不大但咬字确切,脸上是不容置疑的坦荡。   李出阳碰见过很多从一开始就拒不认罪的凶手,但平心而论,赖小民的表现力算是相当强的,一脸的怒气含而不露,满嘴的道理又不过多饶舌。李出阳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断了,“那我问你,你到底在北京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是做什么工作的,这和我叔叔的死无关,更与你无关。”   尽管赖小民说得气定神闲,但李出阳还是能感觉到不远处耿红英肩膀一抽。   “你是一个配音演员,在你们业内,应该叫‘声优’吧?混二次元的,果然行事风格很犀利呢。”李出阳死死盯住赖小民脸,随时捕捉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的露馅儿的表情。   人群里开始窸窸窣窣了。大家开始用极度负责和交心的态度剖析案情。   “小民咋可能是演员?”   “不是那种真正的演员,叫配音演员。”   “那啥是配音演员?”   “打个比方吧,《兄妹开荒》看过没?后台那两声鸡叫就得让配音演员来出!”   场面开始荒腔走板起来。老民警让众人打住,又问李出阳:“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出阳看着赖小民,“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觉得他很眼熟,但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后来我听他说话气息特别稳,就算是中午大家一起跑着去看赖家祖坟的时候,所有人跑了好几里山路都累得说不出一句整话,但他仍能够很稳健地跟人说话和交流。我想,这就是你们这个行业的特征吧?没有常年的练习和习惯养成是根本达不到你这种说话程度的。我之所以觉得你眼熟却又认不出你,实际上是因为我单单是对你的声音熟悉,但从你的面貌上却对不上号儿,才造成了错误的判断。”   “恐怕这只是你的想象吧?我用什么方式说话、在北京从事什么行业难道跟案件有关系吗?更别说你推断得完全没有依据了。你说我说话气息稳就是配音演员,那丁惊宇的视力还是5.1呢,你就能说他是飞行员?我二婶还会唱两嗓子山歌呢,你就能说她是音乐学院科班出身?无稽之谈!”赖小民拂袖皱眉。   街坊们都被说得频频点头:这对,这说得对,他二婶要是音乐学院的那咱们全村人都能上人民大会堂唱合唱了。   李出阳说:“我说的对不对你自己心里知道。但你要非好奇我究竟为什么这么确定,我可以告诉你,还凭你之前和我在一起的几个细节。”   赖小民僵着脸不言语,老村长和赖春生等人惴惴不安,街坊们倒是兴致大好,个个收腰提臀,精神头十足。   “你还记得你在跟我说,要在你家自留地给我扒白菜的话吗?当时我跟你说,前几天下了雪,地都冻了,扒起来恐怕不方便。你跟我说‘异常萧条的雪,根本算不了什么。’当时我还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别扭,随便应了句也没多想。现在分析起来,你跟我说的应该是‘一场萧条的雪’吧?你们配音演员都很注意读音,忌讳念错别字,而‘一场’里的‘场’就是在生活中经常容易被人念错的。在部分情况下,‘场’字作为量词使用时,它的发音应该是cháng,而不是我们习惯说的chǎng。其实但凡你在这个二读声后面随便跟个三声的字我都是听不出来的。比如你要说‘一场雪’,或者‘一场小雪’‘一场好雪’,都很难让人听出这个二声的突兀。因为随便一个二声后面如果跟个三声的字,前者也会很自然地被人误认为三声。但你偏偏在这个‘场’后面跟了个一声打头的‘萧条’,效果当然就不一样了。”   大家都按着李出阳的说法练习发音,口中念念有词。李出阳继续扫盲,“当然,这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后来到你家之后,你又对我说了一句话,拿着一碗辣椒跟我说‘我家有名的辣椒户’。我还想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荣誉称号,但现在细想想,按照我们不专业的角度讲,你当时说的应该是‘辣椒糊’吧?道理和刚才我说的是一样的,‘糊’在形容吃食的时候,发音应该是hù,而不是我们经常所理解的hú。而且就在耿红英让你拿辣椒糊的时候,她隔着密封的玻璃跟我们说话,我们谁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你一过去,看看她嘴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想,除了会唇语的人,也就是你们配音演员能够对说话口形敏感到这种地步吧?”   赖小民像泥胎一样直挺挺站着一动不动,李出阳笑笑,“当然,这是你的职业素养第二次出卖了你。后来我为了确认自己的推测,还特意在刚才问了你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吗?我问你西边的山叫什么山,你告诉我叫藤蔓山。实际上这个藤蔓的‘蔓’在这里发音也不是我们常常误认为的màn,而应该是wàn,你当时连续说了两遍这个词,都用的是后者的发音。你在这个村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用的都不是村里人习惯说的错误发音,就更让我笃定了你在这上面不同寻常的专业。再加上我一开始说的你对说话气息和咬字上的把控,以及我对你声音的似曾相识,让我确信你一定是个在业内挺活跃的配音演员。”   李出阳说着说着就势不可当了,“怎么样,你承认吗?不承认也没关系,回头我们可以去找国内的配音圈了解情况,恐怕你的职业身份很容易就得到证实了。”   一边的小民警听得五体投地,但脑子仍是转不过弯儿,“就算他是配音演员,又和这案子有什么关系啊?”   “那就不得不提到这一位了。”李出阳目光所落之处,正是缩头缩脑预感大事不妙的瓜婶。   “瓜婶,能再跟我重新说一遍,当时你昨晚六点出头借赖夏生钱的经过吗?”   瓜婶于是又顶着大家炽烈的目光复述了一遍。她说当时赖夏生在她门外敲门,跟她说:“婶儿,我想跟瓜子儿借点儿钱进下城。”但瓜子儿正在睡觉,于是瓜婶就开门先拿了二百块钱给他。   瓜婶又要不放心地补充什么,被李出阳喝断:“大家注意,瓜婶说的这个经过跟秃大叔之前说的证词有些相似,但和秃大叔完全胡说八道不同的是,瓜婶儿的话半真半假。她的确是听见门外有人管她儿子借钱,但实际上她并没有推门出去。我想,肯定是因为赖夏生是村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儿,瓜婶并不想把钱借给他,所以闭门谢客了吧?”   丁惊宇不能苟同,“瓜婶一向是最敬重老村长的,不至于为这点儿钱得罪夏生叔吧?”   “瓜婶的确是敬重老村长,正因如此她才没有开门给钱,这个我一会儿会提到。至于她后来为什么跟我说是亲自借给了赖夏生二百块钱,我想一定也是出于不想开罪老村长的原因吧?因为当时一旦把钱借给赖夏生,赖夏生拿钱进了城,他可能就不会因为某些机缘巧合死在山上了。”   李出阳说着又去看赖小民,“你当时也做了一个很让我起疑的举动,你在瓜婶到来后,反常地把你爷爷叫了出来听她说目击证词。一般人很可能会认为瓜婶和你家交好,你叫老村长是出门迎迎客,但是在我看来,你是故意拖老村长入局,因为老村长在瓜婶心中很有威望很有分量,所以面对他,瓜婶就更不敢说出自己拒赖夏生门外的事实了。反正死无对证,瓜婶当时干脆就说自己把钱借给了赖夏生,那他之后怎样就是自生自灭的事了。就算是瓜婶当时并没有上你的道儿,说对赖夏生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也并不太影响事情的结果。毕竟除了你媳妇,整个村里没有别人知道你的职业,也就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老村长呼吸粗重,喘了半天才发出一句整话,问赖小民:“是不是这么回事?”   赖小民仍旧是沉吟不语,但脊梁骨已经软了半截,背都驼起来了。旁边的老民警嘬着烟还在发表疑问:“可是你说半天,借钱的人是不是赖夏生啊?”   李出阳答疑,“当然不是。凭借赖小民专业的素养,以及本来就和赖夏生的亲戚关系,他是完全有能力模仿赖夏生的声音,迷惑瓜婶儿的。”然后他又转头去看丁惊宇,“这也就是我跟你说你证词有漏洞的原因。五点多赖小民去了你家帮你修热水器,后来你说他去你家客厅打了几分钟电话,算是一人独处。而你家和瓜婶儿家短短几步路程,他是大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假造一个赖夏生的行动轨迹,干扰破案思路的。”   “那不对啊,即使小民能够做到把夏生叔声音模仿得很像的程度,他又是怎样做到万无一失的?万一瓜婶听出了是赖小民,或者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闭门不见,而是推开了门,他又怎样解释?不是全露馅儿了吗?”丁惊宇不愧是文化人儿,问的问题也不是其他人那种草包逻辑。   李出阳表示肯定,“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对于赖小民来讲,防范起来也很简单。如果赖小民确实做到了让瓜婶误以为是赖夏生在门外和她说话,瓜婶才会下定决心不开门。因为赖夏生名声不好,瓜婶平时看他也不顺眼。反之如果瓜婶听出了是赖小民的声音,她八成是会开门的。还是要回头去想赖小民隔着门和瓜婶儿说的那两句话。他说‘婶儿,我来找瓜子儿借二百块钱进城’这句话并没有自我介绍,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称谓!”   蹲坐在台阶上的张旭听到此刻大彻大悟:“我知道了!夏生叔和小民不是一辈儿的,夏生叔平时管瓜婶叫婶儿,而对小民而言,他应该叫奶奶!”   “很对,他就是利用借钱的由头和这个称谓让瓜婶断定门外百分之百就是赖夏生。就算是瓜婶儿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弯儿开了门发现是赖小民也不要紧,毕竟小民没有故意自称是赖夏生,只不过是用错称呼,占了瓜婶儿便宜而已。那无非就是挨个白眼儿罢了,根本不会引起瓜婶儿的怀疑。”   老村长终于排除万难站了起来,看起来他有些心虚,用一种近乎于求证的纠结语气来反驳,“即使是这样,又怎么能说小民是凶手?昨天下午夏生进屋后就一直没出屋,而且小民晚饭前就跟着丁惊宇走了,后来还是我找到他,让他跟我一起去找夏生,一直找到今天早晨。后来他就碰上了你们,那他昨天怎么有时间害人?”   昨天下午和小民打麻将的汉子也在人群中,听罢急忙加以佐证,“是啊,昨天一下午我都坐在小民屋里正对窗户的位子,那儿看夏生屋看得那叫一个真切,我完全没看见有人进出他屋啊。他那屋子就那一个门吧?”   汉子四处发问,王月薇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他这才鼓足底气朝李出阳发难,“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在昨天一下午我坐在窗户前打牌的时候,根本没看见有人进出赖夏生屋,你可别说我低头看牌没注意,我以前当过侦察兵,甭说这小院儿里,就是麦子地里跑进几只野兔子都能马上察觉。你这警察既然要问我就该信我,我跟你说了你又按着自己思路瞎怀疑,搞的什么幺蛾子!”   “我从来都信任你。你还记得我刚才说过,被我盘问情况的人里,只有三个人跟我说了实话吗?丁惊宇是一个,张旭算一个,最后一个就是你。”   李出阳把这个惊人观点抛出来后,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大家都感到已经有什么无形无状的东西慢慢显现了,然后气势汹汹地迫近了。   汉子摆出军人的铁血面孔,“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李出阳朝众人打了一个响指,“好,现在感兴趣的可以跟我过来。”然后又给白胖子使眼色,使劲儿指了指赖小民,“看好他。”   李出阳往车库走去,不用问身后也跟着绝大多数的围观者,那阵势,真有点儿像一群踏实肯干的好群众在追随高瞻远瞩的引路人。很快李出阳打开车库大门,映入所有人眼帘的,是赖夏生生前那辆不大不小的高尔夫汽车,和边边角角随意堆放的修车工具。在车库最深处的那面墙前,还摆放着那个并不引人注意的破柜子。李出阳走到那破柜子的跟前,在大家都以为他要打开柜子展示什么骇人物件时,他却指挥丁惊宇和张旭,“把这个柜子挪开。”   张旭和丁惊宇不敢多问,一人一边龇牙咧嘴地挪动。随着木板和摩擦水泥地的刺耳声尖锐划过,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副更震撼的画面:在柜子后面的墙下方,一个电视机大小的墙洞赫然出现!而透过墙洞,可以依稀辨出墙那边正是赖夏生屋里的衣柜背面。   众人哗然,李出阳淡定介绍:“赖小民曾经跟我说过,这间车库以前是老村长住的屋子,而老村长习惯于烧炕,墙上肯定会留有炕洞。而车库的柜子和赖夏生房间里的衣柜恰巧都是背对这面墙而立,我就怀疑当初车库里火炕被拆了后,赖小民为了省事,并没有专门把炕洞砌上,而是采取了一个简单又聪明的办法,用两个柜子把洞的两侧堵上。因为车库的大门是很严实的,所以绝不会存在漏风的情况,对他而言也省去了人力物力。就在曹飞鹏要被带走的时候,我彻底怀疑上了赖小民,从而去车库检查了这个状况。果不其然,被我猜中了。”   李出阳带着一群思维涅槃的乡亲们回到院子里,对汉子继续补充道:“你还记得你当时说的,你们最开始打麻将时赖小民说在车库里修车吗?后来他媳妇耿红英也去帮了一会儿他忙。实际上在那时候他们就把严重醉酒的赖夏生顺着这个洞拖了出去,然后抠着赖夏生衣柜的底端把洞口封好,这头也把柜子堵严,最后把赖夏生放进车的后备厢,用一团湿棉花塞到汽车排气管里,然后发动汽车打开空调。这一过程也就是几分钟的事,他们夫妻两人安排好后,马上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车库里出来,跟你们在自己房间里搓上了麻将。”   李出阳向汉子遗憾总结:“这期间,赖夏生的房门和窗户的确没有动静,你没有看错,可惜只看到了表象。”   汉子感到很挫败,瞪了瞪赖小民,满眼都是下错注的懊恼。   “……下午时,夏生就死了?”赖春生腿一软,俩眼都散光了。   李出阳摆摆手,“不会很快,但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们夫妻俩特意操作了。排气严重受阻的车厢内会不断积蓄一氧化碳,高尔夫轿车是掀背的,后备厢与车厢的贯通性会更强,赖夏生会在接下来的几十分钟到一小时内被毒气呛死。反正在赖夏生每次喝酒后老村长都是会让赖小民夫妇拿着车钥匙和车库钥匙,他们把车库门一锁,谁也不会发现已经陈尸于后备厢的赖夏生。”   说着李出阳看着像丰碑一样沉默着的赖小民,“你的计划是,等到晚上夜深人静时,你们夫妻俩借口开车去寻找赖夏生,然后悄无声息地把尸体在你家的自留地旁烧掉,制造一个他死于意外的假现场。因为这几天那里归你家巡山,所以晚上是不会有人经过发现你们的行动的。正巧晚饭时丁惊宇来找你帮忙修东西,你就让耿红英在家里坐镇,然后自己借机去丁惊宇家延续自己的不在场证明,捎带脚还蒙蔽了一下瓜婶儿,编了一个赖夏生准备进城的谎言,给自己和耿红英的不在场证明彻底坐实。但是没想到老村长吃过晚饭就等不及了,自己出门先找了一圈,然后非要让你回来带他一起去找赖夏生。”   老村长瞠目结舌,“你是说,昨晚夏生就在车的后备厢里?”   李出阳点头,“一直到您和赖小民今早五点回家时,恐怕是的。”   “作孽呀!”老村长仰天咆哮,街坊们赶紧过去护驾。   “等会儿等会儿,”赖春生先发觉不对劲儿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啥。我爹和小民去找夏生找了一晚上,然后早上他把我爹放回来后,就去处理尸体了?但是不对呀,当时发现山上焚尸时,小民和红英都在咱们身边啊。咱们眼瞧着我们家自留地那边着起了火,那就不可能是小民他们夫妻俩干的啊!”   “你先听我说完。他和耿红英的确是想趁着天亮前把尸体处理掉。但是那时候已经是五六点钟,天马上就会放亮,贸然去山上焚烧并不保险;可如果尸体一直放置在后备厢里又是夜长梦多。于是他就想到一个办法,能够制造一个时间差,延后起火的时间,给自己和耿红英创造第二个不在场条件。”李出阳说着指了指正房的方向,“那里面的八仙桌子上摆着什么,你们比我更清楚吧?”   “香炉!难道是……他们点了香?”小民警的职业尊严不允许自己的反应比村民们慢半分,话还没整利落就出了口。   “是的。”李出阳看向赖小民,“我想你一定知道你家这种又粗又长的土香焚上一根的大概时间吧?据我观察,至少在两个小时左右吧。你在天蒙蒙亮时和耿红英又出了门,然后把车停在山脚下,两人抬着赖夏生尸体来到自留地边上,在荒草甸子上面洒了能够助燃的白酒,然后把瓶子扔在里面,又把赖夏生放在草甸上,旁边点上了一根香。然后你们赶紧下山,想在香燃烧到底部引燃草甸子前赶到县城。你们无非有三个目的,第一,赖夏生死前一定在后备厢垫子上留下了呕吐物或者其他衣服纤维等细碎的痕迹,你们要抓紧把垫子处理掉。第二,要赶紧买些水泥提早把车库墙上的洞补好。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给自己找好见证人,能够证明自己在尸体起火时不在现场。”   赖小民兀自沉默,耿红英这会儿却如同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爆炸一样朝李出阳嘶吼:“别说了!”   “让他说!”老村长脸上露出与年龄和阅历格外匹配的凶狠。   李出阳想话已至此了不给你们好好收个尾都对不起你们这逆天的部署,“赖小民,当时你和耿红英放置完尸体后准备进城,但计划之外地碰见了准备进村的我们。由于我们迫切需要你的引路,你就想将错就错,让我们充当你的见证人。所以你在掉头带领我们往村口走时,路过你们刚刚驶离的自家菜地山脚下时特意停下,假装要给我去扒白菜。也只有这样,那个当时并没起火的山头才能引起我的注意。一个多小时后,山上火势骤起,我也就成了你最有力的不在场佐证。”   赖小民和李出阳对视,突然哼地笑了。大家觉得浑身一冷,下意识做防备动作。   李出阳还给他一个微笑,“但你们露出了三个马脚。第一,你可能以为我来自城里没有常识,其实从初中时我就知道,咱们这里冬天大白菜在十一月中旬就没有了,除非是蔬菜大棚,否则现在的十二月份地里是不可能还有谁家没把白菜扒干净。第二,你的车里有着呛鼻的香水儿味,但车上却没有车载香水。我想一定是耿红英觉得车里烟味儿还没散干净,特意拿出了自己喷的香水喷在里面掩盖那种味道吧?第三,当你们带着我进了正房后,耿红英准备烧水时灶台的火忽然蹿起了一大股火苗,当时老村长还怕是不祥之兆,但我猜,那应该是耿红英急于处理掉另一样证据,也就是之前那团塞在排气管里的棉花吧?她趁我们不注意,直接把棉花扔进了灶台里。没想到棉花上有汽油,火势瞬间得不到控制,差点儿燎了自己。也正是凭这一点,我认定了你们具体弄死赖夏生的手段。”   赖小民彻底收住笑容,凑近李出阳,用低沉而明确的声音说:“你太可怕了。”   耿红英暴躁指数飙升,用一种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崩裂嗓音大叫:“别听他的!这都是他的猜测,他根本没有证据!”   李出阳面色悠然,“你要证据?我在刚才的话里早就说出来证据在哪里了。或许是你做贼心虚太紧张,没听仔细吧。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你们本来是要去县城处理后备厢垫子和其他可能没清理干净的线索的,但是碰到我们你们就改变了计划。而从你们家祖坟被刨,到赖夏生尸体被发现,再到警察过来办案,你们家这个院子就没断了来人,我想你们肯定是没有时间来处理汽车的后备厢吧?那里可是一个证据宝库呢。”   赖小民和耿红英都不说话了。场面静得可怕,直到老村长和赖春生发出了一声声的恸哭。因为四周太过安静,衬得这本不大的哭声仿佛响彻天际。瓜婶和徐六叔都抹上眼泪了。乡亲们都是后知后觉,事发时候打死都不会怀疑到一年才回一次家又格外知书达理的赖小民。但现在想想,赖小民会做出这样的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乡亲们此刻需要反思。   第9节   赖小民谋害亲叔叔赖夏生的动机被街坊们长吁短叹地拼凑起来:赖夏生是村长的老儿子,娇生惯养不思进取,三十大几了不成家不工作,成天在村里乱晃,最近还总是妄想着做买卖一夜暴富,四处搜刮启动资金。村里人他能借的都借了,但本就不多的钱基本被他挥霍一空,有的是投资不善折了本,有的是请客送礼打了漂,总之买卖没做成一件,债台倒是高高筑起。老村长年事已高管他不动,眼看着自己多年攒下的人品被他日渐败光,只能寄希望于家里唯一在大城市谋事的赖小民能够帮衬一把。   赖小民劝三叔跟他一起进京务工,赖夏生却对老村长的态度有着自己的解读,那就是让赖小民做自己的经济后盾。老村长因为赖夏生的事已经走投无路,赖小民只能甘当背锅侠,从此走上了漫无止境的替叔还债之路。于是叔侄二人便陷入这样的古怪模式:叔叔平时借钱,侄子年底还账。有了这个靠谱的侄子,叔叔借钱更如鱼得水了。有时候村里小青年耍钱赌牌,钱不够都是带着赖夏生借条去的。赖氏借条都快成村里的流通货币了。   这借条安全稳定又有利率可赚,只当是投资理财了,好多人家还当作宝贝呢。只有瓜婶,这个老村长多年来的忠实拥护者能够守住底线,不轻易向赖夏生放贷。这也是她当时坚决不给赖小民开门的原因。   谁也没想到那些借条也是绑在赖夏生身上的炸弹,导火索就攥在那个冤大头侄子赖小民的手里。这下好了,炸弹炸了,赖小民伏法了,乡亲们听了大大的一声惊雷,如梦初醒但为时已晚。   小院儿里的人不知不觉就散了。斜阳西照,地上半明半暗,明得很刺眼,暗得很冷清。一股微风吹过,好像把刚才的所有事都吹成传说了。   几个民警拷着赖小民和耿红英出了院门,没有人出来相送。李出阳冲白胖子耳语几句,走向了院外。   老民警望着李出阳,一脸的爱才若渴,“怎么了,还有事?”   李出阳走到低头不语的赖小民跟前,又看看边上头发被风吹乱的耿红英,“刚才你叫我别说了,恐怕不仅仅是让我别说案情,还有难言之隐吧?”   两人沉默。周围枯木与风沙四散作响,迎合出一片悲凉景象。   “我想,你是不想让我说出你们那个早已不在人世的父亲吧?”   赖小民夫妇和民警们皆是一震。李出阳继续说:“你爷爷为了弄丢赖小军的事对你爸爸赖秋生愧疚了二十年,你爸爸五年前出走后你爷爷的内心肯定就更加煎熬了。我想一定是因为他曾经太过内疚割腕自杀过吧?他手上戴的橄榄核并没有盘过,肯定是为了掩盖割腕自杀的疤痕才常年戴在手上吧?还有他的房间至今都不设煤气灶和天然气,也是你们为了怕他寻短见才故意由着他一直睡火炕吧?”   老民警眉头大展,“你是说……”   他却说不下去了。展开的眉头也定住不动了。   李出阳看着赖小民,“你们不让我说的原因,也是你们真正杀赖夏生的动机。你父亲三年前死在外地,你怕你爷爷得到消息后经不住打击,于是冒充你父亲的声音隔三岔五地给你爷爷打电话,化解了他们父子二人之间的矛盾,让老村长心里充满了安慰和希望。但是赖夏生无意间知道了这个秘密,他先是动了挖祖坟卖文物的念头被你阻止,恼羞成怒之后就用你冒充你爸爸的号码给老村长发了一条要回家探亲的短信,以此来要挟你,捅破你们维护了三年的谎言。正好这两天村里没有手机信号,我想你去丁惊宇家用座机打你邻居家电话,实际是想冒充你父亲的声音告诉你爷爷,他今年还是不回来了,让他不要空等了吧?很可惜,当时他出门去找你三叔了,没有接到你这个电话。”   赖小民眼泪已经淌了一脸了,“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只有我自己知道。每当我拿着手机对我爷爷说:‘爸,我挺好的,别记挂我,您多注意身体’‘爸,以前是我不好,您多担待’‘爸,小军的事我不怪您了,我还有小民,我不亏’,听着我爷爷一天比一天苍老的声音,听着他笑听着他哭,我心里就跟过油似的难受。他这辈子不图什么,就是想解开跟我爸的心结!所以你说,赖夏生那个白眼狼是不是该死!他死了,我爷爷就能过一个安稳的晚年,我冒多大的风险都愿意!”   警车带着赖小民夫妇走了。应赖小民要求,没有开警笛。车子开在乡间小路上,像是一匹沉默的快马,每一步都在告别沿途的景观。   白胖子出来了,跟李出阳说:“赖春生夫妇承认了,祖坟是他们刨的,前几天晚上他们听见赖小民和赖夏生吵架,赖夏生说不给他钱他就去刨祖坟,赖春生夫妇为了赶在他前头动手,专门趁着昨天出门去找赖夏生的工夫,大晚上上了山,但是刨了一会儿只挖出几根骨头,觉得瘆得慌就作罢了。但赖春生夫妇看起来挺老实的啊,一点儿也不像是赖夏生那种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的人!我也真是服了你了,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出阳说:“你不觉得那个小女孩儿团团有点儿问题吗?看东西不怎么转眼珠,只对发光的东西感兴趣,说话大多数都是在重复。我猜那应该是儿童孤独症的早期反应,也就是咱们平常说的自闭症。”   白胖子一拍脑门儿,都不知道该怎么感叹好了,“天哪!那赖春生和老村长知道吗?”   “赖春生夫妇不可能没发觉,也八成带她去医院检查过。但他们应该是一直瞒着老村长,怕他担心。这种病要是治疗起来时间长挑费高,他们才决定要去城里一边务工一边给孩子看病,所以经济压力一定很大。今天我去赖夏生房间时发现他柜子里有根折叠铁锹,想必是他死前准备盗墓用的。但那铁锹杆很干净,铁锹头上却全是灰土和磕碰痕迹。我就猜昨晚上赖春生夫妇借口出门找赖夏生实际是上山挖坟时肯定也需要工具,赖春生腿脚不便,王月薇又没什么力气,他们为了方便也只能选择用那根折叠铁锹。但是折叠铁锹拿出去仍旧会被人看见,于是赖春生干脆就把铁锹头拆了下来,抱在怀里掩人耳目,回来后又匆匆忙忙地把铁锹头安了回去,但王月薇生怕大晚上赖春生安得匆忙没弄牢固,所以一直怕团团把铁锹头碰下来。”   白胖子啧啧称奇,终于悟出一个真谛,“我说你们三队怎么每回破案都那么快呢,尤其是孙小圣那极品掌权后,就更不可思议了,闹了半天是有你这么一个外挂啊。”   本来是句恭维的话,却好像触到李出阳短板,他马上低调起来,“这事最好别跟花姐说……”   话音未落,花姐竟然驱车停在俩人面前。灰土升腾之际,花姐纵身下车。那阵势好像沙漠中凯旋了一只傲气的猛犸象。   然而花姐却延续不了这酷帅气质,马上冲两人开启牢骚模式,说是省厅的专案组将全盘接手赖家屯之前的中毒案,她在村大队猫了一天只做了一些交接工作,然后便是吃饭、开会、待命,比妇联干部还要百无聊赖。在傍晚接近天黑之际,她终于接到命令,自己这组人可以返城恢复正常工作了。   李出阳说:“那挺好!走喽!”说着招呼白胖子上车。   这会儿赖春生和王月薇追出来,拽着白胖子不撒手,“看见我爸了吗?这么一会儿找不到人了,别是出什么事!”   李出阳心里一紧,小声问白胖子:“刚才你询问他们俩的时候,没有当着老村长吧?”   “没有啊,你不是特地嘱咐我不要当着老村长问嘛。”   李出阳思忖两秒,冲赖春生夫妇说:“你们在家等着吧,我们去找找。别着急,他不会有事的。”   几人上了车,花姐坐在副驾驶问后面的李出阳,“什么情况啊?那老村长今早上我就瞅着不正常,瞧他拽着你不放那股神经兮兮的劲儿,不会是阿尔茨海默病吧?”   花姐把老年痴呆的学名说得一板一眼,自己都觉得让人费解,不等李出阳回答又飞快继续下一问题,“那咱们去哪儿找?”   “就按咱们进村时的村西小路走吧。”   很快他们开到藤蔓山脚下,李出阳让花姐和白胖子在车上等候,自己沿着羊肠山路一溜烟跑了上去。   不远处就是赖家祖坟。夕阳已经沉了一半,在山腰投下巨大的阴影。四周光秃秃的树木山石像浮雕一样静默无声。老村长坐在那座上午刚刚被人发现刨动了的祖坟前面,整个人正慢慢被山影吞噬。   李出阳在他身边坐下。   老村长抬抬眼皮,精神了一瞬间,转眼又颓了,“是你。你来了。”   李出阳笑笑,和他一起面冲着空洞的山坳,“怎么,您又把我认成小军了?”   老村长叹了口气,好像一辈子的心事都堵在嗓子眼儿了。   李出阳说:“您还记得我在您家院里说的那句话吗?我说我走访了那么多人,只有三个人对我说了实话。那些没说实话的,应该也包括一个老人吧?”   老村长一愣,扭脸看他,整个人半梦半醒。   “那个老人有一个秘密,这个秘密对他来说本来是很遥远的,直到他的长孙出生,他才发现它的可怕。”   老村长的沉默已经成为常态了,但他的注意力却史无前例地在李出阳脸上集中起来。   李出阳不再刻意停顿,“他的家族有自闭症病史,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祖辈有人患过这个病,终身难愈。他也知道这个病的早期症状,就在他孙子六岁的时候,种种常人难以发觉的异常让他感到这个孩子遗传了这个家族病,他痛不欲生。他知道,这个病一旦患上,将是家人一生的负担和痛苦。”   远处传来两声不知是什么鸟类的鸣叫,回声荡漾,撞人耳畔。   “于是他就杀了他。就在这里。他为了怕被人发现,就把那具幼小的尸体藏进了祖坟里。一藏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那孩子的父亲,也就是老人的儿子一直耿耿于怀,直到妻子离世后负气出走。老人觉得亏欠儿女,就对他的二儿子和小儿子格外呵护,甚至把小儿子溺爱成了村里的混世魔王。但他没有想到小儿子贪财到了想挖祖坟的地步,无意间被二儿子听见,于是二儿子夫妇决定先发制人,反而在小儿子之前动了手。于是他们就挖出了老人孙子的那具尸骨。他们以为挖错了,便罢了手。这就是为什么这座坟头只被挖了一半的原因。也是老人为什么极力阻拦村民们要检查坟里面状况的原因。”   周围安静得可怕。   老村长说:“我早就该死了。”   李出阳说:“早上我刚到你们家的时候,赖春生夫妇都特别好奇地看着我,问我这问我那,想知道我是不是你们家失散多年的孙子赖小军,只有您第一眼看见我是一脸惊恐。虽然之后您的态度很热情,但却没有问我任何关于我真实身份的问题。因为您知道,您的赖小军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老村长说:“人的岁数一大,有时候就真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了。有时候我就觉得,小军要是没死会怎样。会有我想得那么不堪吗?不一定。不管他活得多累,多不体面,多让人受罪,但他起码还在。人在呢,就是这世界上最好听的话。所以你说我看见你怎么能不会想起他?你们太像了,让我这把老骨头都犯了迷糊。我多想再听听他咧着嘴跟我聊聊天,就像你这样坐在我身边,哪怕他说不出一句整话,哪怕只是叫我一声,叫我一声……”   “爷爷。”李出阳自然而然地接上。   老村长呆住。   “爷爷。我不怪您。”李出阳眼泪哗就流了出来。   老村长泪眼模糊,去摸李出阳的头发,“别哭,笑笑,爷爷最喜欢看你那对虎牙了。”   李出阳破涕为笑。老村长恍如隔世地呓语:“等我一下再带我走行吗?我觉得今晚秋生就会回来了,他不会骗我。我想看着他像从前一样,走着这条小路进村。他一定会走这条路,因为他对这里太熟悉了。他小时候我带着他从这里过来过去,走过那条早就干了的河,走过麦子地,走过沟沟坎坎,去赶集,去上学,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他每次都走得意气风发,他说他会在我没之前,好好孝顺我。我们五年没见了,我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李出阳说:“好的,我在山下等您。”   李出阳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回望老村长的背影,那背影孤独落寞,好像一张老照片,多年前就被早早定格了。   白胖子和花姐看着李出阳红着眼圈开门上车,都挺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还哭了?”   李出阳说:“没怎么。开车吧。” 第七章 恶之筵席   在我内心深处,急切地盼望着一次盛大疯狂的欢宴,哪怕之后会有巨大的悲伤汹涌而至也在所不惜。   ——太宰治   《圣经》曾记载耶稣最后的晚餐过程。   在耶路撒冷度过逾越节的耶稣,这天晚上,准备与12个门徒一起共进晚餐。   而在此之前,犹太教祭司长与耶稣的门徒之一犹大密谋抓捕耶稣。祭司长不知道13个人中哪位是耶稣。犹大告知在晚餐当天,他会去亲吻一个人,那就是耶稣本人。   晚餐即将开始时,耶稣忧愁地说道:“我知道,你们中有一个人要出卖我了!”   这场盛宴就在一片震惊、激动、紧张、愤怒中发酵。   第1节   圣诞节的前几天,古城终于开始像模像样地下雪。刑侦支队大院银装素裹,窗外是浮游生物一般懒散飘动的雪花。孙小圣整张脸贴在玻璃上,不知不觉就陶醉了,也恍惚了。他就是这么一个拧巴的人,总能在脏乱差中发掘美感,却享受不起真正的动人风光。良辰美景奈何天啊,大自然拨给自己那份儿浪漫要怎么消费呢?   屌丝。   单身狗。   适龄剩男。   消费个屁啊,就当公积金存着吧。孙小圣少见地幽怨起来,鼻子一喷气,两团发自内心的燥热哈气在玻璃上飞快降温。   三队的人都在昏昏欲睡。刑警队就是这样,忙起来脚打后脑勺,没案子时又无所事事。黑咪和苏玉甫在下象棋,王木一正在研究屋里那台坏了的饮水机,灿灿坐在电脑前发呆,樊小超最纠结,刚才一屁股坐坏了自己命一般的眼镜,此刻掰着眼镜腿运气呢。李出阳就在旁边看热闹,手里抓着把爆米花,嚼得樊小超更是抓耳挠腮。   不知道谁聊到了怎么过平安夜的问题,整个上午的气氛才慢慢复苏。那天正好是三队休息,所以大家都很能畅想。孙小圣鸡贼,因为自己单身,所以提议一块儿聚会去唱歌或者烤肉,被有家室的黑咪和灿灿否决。苏玉甫也有个护士女朋友,当然也不能陪着单身狗发疯,那么就只剩下了樊小超、王木一和李出阳。樊小超却说他约了朋友去射箭,孙小圣就纳了闷儿了,这眼神儿还能射箭?简直丧尽天良了。说着又去看王木一,王木一同样有约在身,说是几个原来散打队的队友们找她打牙祭,他想来可以参加。小圣听到“散打”这俩字就浑身骨节痛,婉拒。   那就剩下李出阳了。小圣刚要张嘴,李出阳就说:“我要是你,现在就拿着手机赶紧摇摇,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圣刚要说什么,李出阳又补刀,“哦,别再给自己摇成杀人犯就行。”   孙小圣气坏了,刚要跟李出阳撞头,忽然手机响了。铃声好美妙啊,一听就是邀约的节奏,小圣心里回光返照,一看屏幕,精神一下又泄了。竟然是勾月来电。小圣脑子里又出现一个满头紫发尖牙利齿咬着一根手指头不撒嘴的女魔头。这货以前是李出阳一手熏陶出来的奇葩,现在突然冒出来指不定又要怎么兴风作浪呢。   “哎哎哎,你电话。”孙小圣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把自己手机往出阳脸边送。   李出阳懒洋洋瞥了一眼,愣了愣,“你给我干什么?又不是找我的。”   孙小圣头痛地划开手机,问她什么事。勾月语气竟然很温和,甚至很恭顺,问他平安夜有没有安排。孙小圣脑子一空,忽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抬眼看见窗外漫天乱滚的雪花,忽然觉得那雪下得很不怀好意。   勾月的腔调开始回归本色了,“没有是吧?有也不行,你的时间我预定了。晚上六点,水云间会所,请你们吃饭。”   “‘我们’?”孙小圣终于找到阴谋所在了。   “对啊,叫上李出阳。”   “那你怎么不给他打电话呀?”   “你心真重!”   孙小圣有些发怵,扭脸看了一眼身边的李出阳,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反正此刻表情还算正常,没有发抖也没有抽搐。   “那个……那个谁也在?”小圣想问的是勾月的未婚夫陈松沅。他记得勾月早就跟他说好要在李出阳面前晒幸福,小圣当时还满心向往地答应呢。现在一想,这是着臭棋。要是李出阳折面儿了迁怒于自己回头不帮忙破案了怎么办?或者明里认真工作暗地偷摸捣乱怎么办?那自己可就真是搬石头砸脚自损气数了。   勾月的回答却让他稍稍放心:“陈松沅不在古城呢。放心吧,我就是真心想请你们吃顿饭,靳杰和我的一个姐们儿作陪,算是你们陪我等圣诞老人。”   孙小圣不敢应声。勾月显然不耐烦了,“你可是早就答应我了!放心,我不会出格的,我干吗呀,好好的日子,给自己找病呀?”   孙小圣只能捂着电话去问李出阳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语言组织对没有,总之思路已经被各种祈祷所占据,希望李出阳别答应,自己也省得跟着去赴这出狗血鸿门宴。   李出阳原原本本地听了,说:“行啊,那就去吧。”   孙小圣忽然有种前途莫测的心慌,他不相信地跟李出阳连比画带重复,“你是说,你,跟我,去过平安夜,和勾月?”   他手指最后指向天花板,好像勾月是约他们去升天。   “不是还有她的朋友呢吗?还包括上回王歌中毒案的一个证人?我正想过去问问情况呢。”   这理由找得真矫情。孙小圣不屑地翻了翻眼睛,心想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到时候你要被你那极品前任气得口吐白沫少活个三五十年的可别怪我。   几粒硕大的雪花咚咚撞向玻璃,好像老天爷都对他们那个不伦不类的平安夜聚餐忧心忡忡起来。   第2节   很快日子来到,李出阳开车载着孙小圣去赴约。孙小圣一上车就觉得今天的李出阳和以往不太一样。首先说穿着。小圣至今不了解李出阳家境怎样,所以也分辨不出他平日里爱穿的那些灰暗色系、粗布烂袄的帽衫或者夹克的档次,甚至有几次小圣都觉得他穿的牛仔裤太破旧,褶子都深陷定型也不张罗去熨熨,不知道的以为混丐帮的呢。但今天这家伙就脱胎换骨了,上衣是西装,竟然还配了条泥鳅一样的细领带。平时一穷二白的手腕子上也戴了表了,霸气的翻毛皮鞋也蹬上了,发型也打理过,刘海儿浓密鬓角齐整,跟个外围男似的。外围男的行事也开始有逼格了,以前见着孙小圣甭管嘲弄还是奚落好歹逗两句贫,今天竟然面色庄重一本正经起来。小圣心想,外表和行为皆反常,这些都是自卑而逞强的表现。   小圣似乎闻到了即将扑鼻的血腥味儿。   他有意无意地刺探情报,才知道勾月这个家伙竟然大有来头。父亲好像是默默无闻的富商就不用说了,母亲竟然是一代电影明星,几年前还活跃在影视圈演一些正剧里的谍战高手或是英雄导师,总之形象光辉,特别吃香。近两年逐渐减少工作量,可能要隐退,同时为女儿牵线搭桥促成了这段好姻缘。孙小圣这倒认同,陈松沅家的陈氏集团是古城最大的企业之一,旗下各种公司,年年赚得钵满盆满,这豪门可不是随便谁能攀得上的。孙小圣觉得事情开始剑走偏锋了:人家都说有豪门就有狗血,什么傻白甜、霸道腹黑总裁、心灵阳光的穷小子一股脑儿地应该全出来了,他却一个也没看见。李出阳倒是配当个穷小子,但是心灵不阳光呀。一个阴诡的穷小子为了真爱去倒追即将嫁入豪门的紫发怪咖,这剧情真是能称霸宇宙了。   话说小圣还是真期待这两个旧情含糊的极品人士再次相逢的场景呢。   他捂嘴嘎嘎笑出了声。李出阳麻木开车,见怪不怪。   转眼间就到了地方,那个近郊的水云间会所。孙小圣以前知道这里是有一片高档消费的地界的,但没想到夸张到如此程度:四周高墙耸立,警卫护院,车子经过盘查开进之后,又起码经过几里地的周转才抵达一片精致典雅的别墅区。前两日古城下了大雪,但会所甬道上竟然不见一滴泥水,两侧的松柏也是绿意盎然,甚至空气中还浮动着股股暖流,仿佛和墙外不在一个次元。孙小圣扒着窗户不住感叹,“天哪,这儿就是所谓的富人区吧?爽翻了!”   李出阳一边打轮一边反问:“看见什么了就爽翻了?”   路过一家敞开的别墅,里面好些盛装的男女正在烤肉。烟雾和香味儿飘出来,被打开窗户的孙小圣贪婪吸走。   “你别现眼行吗?”李出阳无情地把玻璃合上。   “你不现眼!开个这个破车还好意思进来!”   那一瞬间,小圣又看见另一座别墅里好些大长腿美女坐在圣诞树下拆礼物,当然四周还少不了影影绰绰的男人身影。孙小圣忽然整个身子沉重起来,忽然连和李出阳斗嘴的心情都没有了,跌坐在椅子上怅然若失:自己这二十多年白活了,而且目测还要继续白活下去。   很快到了勾月租的别墅门口。李出阳和小圣跳下车,李出阳竟然还在下地的那一瞬间差点儿滑倒,真是有失以往的杰克苏风范。孙小圣扶了他一把,转眼间自己也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身着淡粉色风衣、一席黑发高高竖起的清朗女子。细看竟是勾月。竟是那个前一阵儿还充满二次元古怪气息没五没六的勾月。小圣竟然被她这种强大反差造成的视觉冲击打蒙了,和李出阳一样止步不前了。   勾月款款走来,眼睛鼻子还是那么圆,但妆容可人,看上去居然平添了无数柔情和灵巧。她朝李出阳莞尔一笑,“来啦?”   李出阳也笑了一笑,“来了。”   小圣刚要问她那一脑袋紫毛去哪儿了,没想到勾月拿他当空气,继续朝李出阳说:“见你一面儿可真不容易,我都有种晚年遇故人的感觉了。”   这腔调这意境,孙小圣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脸盲认错人了。   李出阳显然还有更登对的话要说,但碍于身边小圣在场,只能相对敷衍,“那你办的不会是什么夕阳红老年舞会吧?”   勾月笑笑,赶紧冲院儿里招招手,这才出来两个人,一个是靳杰,一个是圆脸大脑门儿的高个姑娘,笑起来还颇有喜感,有点儿像海豹。勾月跟李出阳介绍了这两个人,说姑娘是自己在古城的姐们儿,靳杰是陈松沅的朋友。陈松沅不在古城期间都是靳杰帮着自己安排一些事情,很是得力。几人握手后往院儿里走时,勾月还挺神秘地问小圣:觉得自己那姐们儿怎么样?小圣明白了,这是要把这位大海豹说给自己呢,真是埋汰人,直接说给打负分。勾月趁着李出阳走远之际狠狠掐了孙小圣一把,恶狠狠地耳语:“别以为李出阳来了我就不敢弄你,你可小心着点儿!”   李出阳回头问勾月:“我车上有红酒需要拿吗?”   勾月脸上又啪地闪出了刚才的融融笑意,“不用啦,你又不能喝酒。”   李出阳刚回过头,勾月虎牙又冲小圣龇出来了,“一会儿你就负责吃,我跟李出阳说话别瞎插嘴和乱打岔!”   孙小圣浑身发抖地弄明白了:这货原来是精神分裂啊。   别墅院子不大,里面也没特别布置,一看勾月也是临时起意,连个营造气氛的红袜子都没挂。但里面的金碧辉煌还是足以又让孙小圣瞠目一阵。五人来到客厅,那上面的大方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餐点,好多还有着奇形怪状的装点,牛肉上摆着车厘子,鱼片上撒着蓝莓,弄得果盘不像果盘菜肴不像菜肴,也不知是哪国风情。桌子上还摆着拉菲红酒,多一半还在醒酒器里醒着,看起来大餐已经准备就绪了。   五人在桌子边围坐,一时都有些局促,各自摆弄着面前的盘碗,发出一阵闹心的磕碰声。还好靳杰是个场面人,赶忙找到治愈尴尬症的良药——他拿起那瓶红酒,挨个斟倒,从容不迫。李出阳说开车不喝,大海豹也说自己不胜酒力点到为止,一脸的羞涩,好像被人调戏了似的。小圣一看这家伙完全不是自己的菜啊,他又不是霸道总裁,找这么个羞羞的姑娘还不累死。想罢不满地瞪了一眼勾月,发现她正含情脉脉地跟李出阳套磁呢。   “你的回信我一封都没收到。”勾月抿了一口酒,轻轻放杯。   这个孙小圣可知道,勾月隔三岔五给李出阳写信,但他压根儿就没回过,架子都端到天上了。小圣几乎要冲口而出了,“哪有什么回信……”   勾月眼睛里一道闪电劈过来,小圣干巴巴地咽唾沫,把话压了回去。   “听说你要结婚了,恭喜。”李出阳憋了半天,也只能这么应对了。   “其实……今天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久没回古城了,每个朋友都见了一遍,唯独就差你,算是见见老同学吧。一晃的工夫毕业都七八年了,我回到这儿发现好多地方变化都挺大的,但就咱们学校那边儿真是原封不动。那楼还是那么破,还是能从旁边那条马路上一眼就能望见咱们教室门口的走廊。”   小圣心想,嗬,走廊还悬空的呢?你俩当初是不是还在上面吊着绳子打秋千呢?神雕侠侣啊!   “毕业以后我也没回过学校,不过现在上班总能路过。那路口有个红绿灯,每回等灯的时候我都往那走廊看两眼。我发现现在那帮孩子的校服真丑,跟麻袋似的,风一刮浑身都起波浪。”   “咱们那时候校服都偏小,你还特意把缩腿的松紧带给抽出来了,老是漏一大截脚踝,肯定是为了炫你那几双篮球鞋吧?”   “那也没你有创意啊,我还头一回见着把拉锁都卸了改纽扣的。”   “你还问我?那不是因为有一回我拉锁坏了让你帮我弄弄,你老人家一使劲儿发力拉锁卡我脖子肉里了,我这一通骂你啊,你说你再也不管了,我就想行,没人管我了那我就改成扣子的。扣子省事啊,掉了一两个也不会敞胸露怀。”   “那是,你直接把衣服给丢了。就是高三第一学期时候,我记得清清楚楚,大中午的自己衣服找不着了,愣说是在操场上被人拿错了。”   “那不是因为咱俩说不想吃食堂,我在学校门口饭馆里买的盒饭,怕被风吹凉了拿衣服包着来了吗,结果汤汤水水弄了一衣服,我就把衣服扔看台上晾着,回来时就没有了。”   大海豹情绪丰富,代入感极强,此刻都泪眼婆娑了。孙小圣则在心里吐槽:李出阳你一大老爷们中午吃饭还得让女的买?活脱儿一出小白脸养成计划啊。   靳杰搭话,“全校就你那衣服是扣子的,还能有人拿错?”   李出阳说:“所以我至今怀疑她是自己弄丢了。”   勾月紧抓重点,“至今?也就是说,你没事还追忆追忆这些往事?”   李出阳可能一时没适应她这话题转换,正在迟疑之际,靳杰又适时出来解围了,“哦对了!我这儿还准备了个好东西呢。”   一会儿他从身后的柜子里端出个盒子,上面落着个大蛋糕,蛋糕旁边还放着小刀、蜡烛和巧克力彩针。蛋糕上还有个糖人,估计是奔着圣诞老人形象去的,但因为雕工欠佳,看上去倒更像是穿着唐装的灞波儿奔。勾月看都不看那古怪的蛋糕,还等着李出阳答话呢,靳杰便朝李出阳努嘴,“你切蛋糕,我点蜡烛,装点装点气氛嘛。”   李出阳赶紧照做,拿着刀比画几下,那位先天不足的圣诞老人脚下便四分五裂分崩离析了。奶油四溢香味儿扑鼻,圣诞老人直接当作垃圾被扔到一边了。李出阳好像忽然明白一个道理,再美的事物和回忆都是站不住脚的。在时间面前,它们不是变质就是塌陷,别无出路。一瞬间的美丽只是让你洗洗眼而已,实际上全是特虚妄的假象。那么其实所有无谓的回忆都很可笑,互相心心念念地倾诉和聆听,只能对照出更加灰心的现实。李出阳直起腰来,望着大卸八块的蛋糕,就像望着被自己一手宰割的情怀,格外理智了。   勾月索然无味,顺带着撒气地踩了对面的孙小圣一脚。   每人面前点了蜡烛摆了蛋糕,灯灭了,Christina(克里斯蒂娜)的《TheseareSpecialTimes(藏爱时光)》响起,火光摇曳楚楚动人,满屋子都是让人午夜梦回还能无限畅想的幸福感。小圣想,装逼也是一种围城境界,外面的人嗤之以鼻,里面的人不定多么沉浸呢。虽然围城内外的人互相看不顺眼,但显然是后者在精神上更胜一筹。小圣被这种“成为了平时自己称为傻逼的人”的绝佳体验激荡了,都要翩翩起舞了。   吃完蛋糕三个男人到窗口抽烟。孙小圣还惦记着多吃一块蛋糕,于是猛吸几口就要回去。他听见李出阳和靳杰简短聊了聊那件不久前发生的王歌命案,靳杰所述和之前无异,他也没细听,转而又听见两人去聊一些不咸不淡的话题了。小圣心想李出阳今天也是有够低劣,虽然一看就是知道是拿查案当借口赴的约,但现在连做戏都这么不走心了。   靳杰似乎也颇懂李出阳心思,话里有话地说:“看得出来,你对勾月还是挺上心的。”李出阳说:“有吗?这么多年都不联系了。”   “凭我还算敏锐的观察力,我觉得我的判断没错。”   “你是做什么的?”李出阳有点儿意外。   靳杰摇头,“你猜猜。”   话不至此也就罢了,这么一说李出阳才细琢磨出来一些端倪,“你应该是搞心理学的吧?”   靳杰眼睛一亮,“可以啊,不愧是警察,怎么看出来的?”   “你在跟我说话时偶尔有停顿,但是但凡停顿的时候目光都看向别处,这是给我一种你话还没有说完不用我接话的心理暗示,你跟其他人说话时的对视时间也把握得很有分寸,一般不会超过一秒,但随后很快又能自然地接上,这是出于不给对方造成情绪上的紧张或者其他错觉的好习惯。还有你很能调节气氛,不让局面冷场。以及你左手四个手指头内侧有道练成一线的茧子,右手中指的写字茧也特别明显,我想这是你平时和咨询者对话时习惯在写字板上记录和分析形成的吧?”   靳杰拍拍李出阳的肩膀,“头一回被人看得这么透,看来我还是功力不够啊。我和勾月的未婚夫也是因为这个认识的。”   李出阳刚要说什么,就听门铃一响,大海豹迎进来一位不速之客。不速之客真是光彩照人,圣罗兰皮衣加一双萝卜头钻鞋,满头卷毛修剪得充满非主流气息,两只聚光的小眼肆无忌惮地扫视着整屋人。勾月最先反应过来,拿着小叉子的手悬在半空,“松沅?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墨尔本吗?”   富二代陈松沅瞟了一眼李出阳和靳杰,笑意悠然,“今天有这么意义深远的派对,我不来凑个热闹不合适啊。”   说着他又带着满身星光走到李出阳跟前,“出阳老兄,别来无恙啊。”   勾月思维跟上趟儿了,“哦,我忘了,按理说,你们认识是吧?不过那是多年前的事了。”   李出阳此刻大脑已经全是空白,陈松沅见状更是虎视眈眈,从头到脚打量出阳一番,语气又格外轻佻了,“嗬,小西服也穿上了,萨维尔定制的吧?挺带感啊。不再是那个染着黄毛瞅谁都一脸不忿的问题小少年了。”   孙小圣小声问勾月:“哟,李出阳还染过黄毛呢?这黑历史我应该拿小本记下来。”   不用问也是靳杰告的密,勾月不爽地瞪他一眼,要拉陈松沅坐下,这会儿听到李出阳终于开口了:“你说的未婚夫就是他?”   陈松沅微笑作答:“是啊。意外吧?听说你现在别出心裁当警察了,这点儿线索都没搞到?有失水准啊。”   李出阳去看孙小圣,孙小圣赶紧推责,“你可没问我勾月是要跟谁结婚啊。再说了他这名这么怪,我哪儿记得住啊。”   陈松沅还在笑,始终死盯着李出阳。孙小圣忽然想起刚才李出阳说的那句话:长期看着某人眼睛是出于给对方造成情绪上的紧张。   李出阳也笑了,很简短,也很僵硬,“好,很好。那我就再次恭喜了。”   说着他又去看孙小圣,“太晚了,咱们先走吧。”   小圣还未吭气,陈松沅却横手一拦,“别着急呀,我还有话要说。”   气氛悬疑到顶点,每个人的心脏都像是安了扩音器,在一起扑通扑通地共振。   不用猜也知道陈松沅和李出阳以前就认识,甚至很熟,熟到烂臭那种。那么若干年后当这种烂臭关系再洒上一壶狗血,又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大家都格外揪心,又隐隐地都有点儿拭目以待。   陈松沅慢慢踱到餐桌前,深深倒下两杯红酒,拿到李出阳面前,递给他一杯,“这杯酒我敬你。有两点:第一,咱们许久没见,别来无恙。第二,我和月月会在跨年那天晚上办个小聚会,算是订婚吧,盛情邀请你来参加。不过别穿得这么小开了,虽然那天我爸妈和他们的朋友不在,但我请的朋友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万一被他们指指点点就影响心情了。”   陈松沅说着说着就开怀大笑了。看得出来,他之前的惬意和深沉实际上都是情绪上的紧绷。他可能为此排练了许久呢。   然后他眉毛挑得老高,主动去撞李出阳的杯子,“Cheers!”   玻璃杯发生叮一声脆响,仿佛给孙小圣敲了警钟,刚要说话就被勾月抢先道:“他开车呢不能喝酒。”   陈松沅收起笑容目不斜视,“喝了可以不开。”   孙小圣知道李出阳没有酒量,以前队里聚会基本上一杯啤的就六亲不认了,这要干一大杯红的还不四脚朝天?他可不想扛着一具尸体回去,于是装出一副暖场的样子嘻嘻笑道:“你们订婚,叫我不?”   陈松沅完全过滤掉这句话和孙小圣其人。勾月会意,马上接茬,“当然,谁不叫你我跟谁急!”   “那我把酒喝了得了。我刚才就惦记喝呢,一直吃蛋糕没腾出嘴来呢。”孙小圣上前要抢李出阳杯子。   李出阳一躲,“你还是开车吧。”说着朝陈松沅抬了抬杯子,“酒我干了,订婚宴我就不去了,祝你们幸福。”   然后他仰脖喝了个精光。   孙小圣看得头皮都麻了,好像李出阳体内有个大熔炉,灌进酒精时刻就会爆炸。大海豹已经躲到同样不知所措的勾月身后了。   李出阳面目平静,对孙小圣说:“咱们走吧。”   两人在众人注视下走出屋门,走到院里。小圣已经感到后背上插满目光,正想着要不要回头跟勾月和靳杰挥手道别,就听走进阴影的李出阳小声跟他说:“扶着点儿我。”   小圣伸手一攥李出阳胳膊,发现他已经走上了梅花桩,只不过是在靠上身的平衡强撑罢了。小圣认识他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副狼狈样儿呢,意外得直发慌,出了院门都转向了。李出阳更是举步维艰,依稀看见自己汽车停在那里,但走来走去跟鬼打墙似的愣是靠近不了。   周围了无人迹,晚风拂过,也没有之前的醉人暖意了,尽是刺骨的冰凉和刮脸的干燥。孙小圣刚才蛋糕吃多了,烧心得难受,一边艰难搀着李出阳一边烦躁地捶自己胸口,想把这团垃圾食品赶紧消化掉,还没起作用呢,就听李出阳气息奄奄地问道:“你……认识路吗?”   “我不认识你也开不了呀!你说说你瞎逞什么能,不能喝酒别喝,喝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好看呀?原先还以为你心理素质多好呢,被人激两句就下不来台了,真够……”孙小圣还没说完呢,李出阳就咕咚一声壮烈倒地了。   第3节   第二天是三队值班,快中午了李出阳才从宿舍出来。这一宿睡得他混沌不堪,似是做了无数梦,又都形不成内容,好像脑子里放了成千上万张幻灯片,猛然醒来时眼前还跟过电影似的凌乱。他拉开窗帘,看见耀眼的阳光穿透云层,云彩上似乎还飘着几个为他特供的大字:忘掉旧爱,放眼未来。   云彩随风乱变,一会儿变成勾月高中时的形象,一会儿变成陈松沅不可一世的臭脸。一会儿变成一颗桃心,一会儿变成一坨狗屎。天真蓝,云真白,世界含义真丰富。窗口都是回忆的传送门,具有魔力。李出阳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在往事中一会儿沉浸一会儿抽离,整个人都顿挫起来。他就想整明白一件事,为什么勾月说结婚就要结婚了?为什么是那个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靠谱的陈松沅?   哦,这是两件事。他连智商都遭受重创,不识数了。现在要是让他去破案,估计他除了凶手谁都抓得回来。   平时一表人才的李出阳格外邋遢起来。头发乱翘,远看就是个莲蓬。眼窝深陷,跟毒瘾发作似的。他就这么推着门进了办公室,看见了正在为躲避食堂伙食而串通着定外卖的孙小圣等人。   孙小圣是始作俑者,正在四处收钱,看见李出阳这么失魂落魄地进来当然要好好刻薄一番。   “呦嗬呦嗬,宿醉的队员归队了,先把昨晚上抬尸钱给我呗。”说着他又朝黑咪抱怨,“这货沉死我了,不能喝强逞能,在楼梯上还吐我一身,弄得我早饭都没咽下去!”   李出阳黑着脸看他一眼,沉沉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应战的意思。   王木一看出不对劲儿,主动跑去慰问:“阳哥饿了吧?我们中午准备订拉面吃,你来一份?是要牛肉的还是肥肠的,还是……”   孙小圣没皮没脸地坐在出阳对面的椅子上,“现在呢估计你什么都吃不下去,要不给你订点儿稀的?忘情水,还是孟婆汤?”   李出阳跟冰雕似的瞅着他,大家都感到一阵寒意。孙小圣仍旧分不出眉眼高低,还在一边往后晃着椅子一边嬉笑,“阳仔,多大点儿事啊,心别太重,人家陈松沅要知道你颓成这样,肯定没事偷着乐呢。”   李出阳一脚踹得孙小圣人仰马翻。孙小圣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还没反应过来是天灾还是人祸呢,李出阳就踩在他椅子上面,一字一顿地朝他龇牙,“你他妈的作死吗?”   大家知道一贯的戏码又要上演,赶紧过来劝架。但今天的火药味儿实在呛人,所有人跑到跟前又无从下手了,怕误炸到自己。倒是孙小圣像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率先爆发起来:   “你他妈的有病啊?”   李出阳还是牢牢踩住他椅子不撒脚,真好像一个穷途末路的病人要听诊断呢。   “酒醒了是吧?有精神头了是吧?忘了昨晚上是谁给你驮回来的了?吃饱了骂厨子,你可真有出息!自己前女友跟自己死对头跑了,人家把你噎得一愣一愣的,灌酒你都唯命是从,平常那点儿厉害劲儿跑哪儿去了?就知道跟我这儿耍威风,好歹得把存在感找回来是吧?柿子得找软的捏是吧!”   孙小圣就这么四脚朝天地发表激情演说,都忘了当务之急是先摆脱这个尴尬的姿势。黑咪和苏玉甫等人赶紧上去把俩人分开,再不行动,恐怕明天又要上分局头条了——这俩人也真是配合默契,隔三岔五就要劲爆一回,完全是支队的灵魂鼓点啊。   整个下午李出阳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更为瘆人的是晚上,当时支队大楼停电,好在没案子,孙小圣就拿着电台回宿舍值夜了,大家也都各自回巢休息。灿灿手机充电器落在办公室,央求着已经钻被窝的王木一陪她一起去取。俩人打着手电跟盗墓似的抹黑走到门口打开门锁,正在办公桌影影绰绰地乱翻呢,手电一晃,忽然照见旁边不远处一个鬼气森森的人影。灿灿魂飞魄散抓着王木一尖叫,那人影仍是原地端坐纹丝不动。王木一自恃身怀绝技,壮胆上前查看,发现那人竟是李出阳,正在自己座位上发呆,半天俩眼睛眨都不眨,呼吸也没有,跟坐化了似的。   此情此景,就是再熟的关系也难以让人平复。灿灿踉跄倒退两步,就差磕头祭拜了。王木一抖着手在李出阳眼前晃了晃,想测试一下此人是否还健在。她俩此刻都不能用恐惧来形容了,好像走进一出那种折磨心灵的日本惊悚片,猛然出现的每个细节都可能炸裂三观。她们最不适应的在于,这种反常竟然出现在平时最得体最从容的李出阳身上。由此她们也患难与共地感慨:果然高光背后是更加压抑的阴影。当她们不期然走进李出阳的阴影中时她们才发现,原来李出阳这个人并非只是一个牛气哄哄的脸谱而已,他也是立体的,而且立体得夸张,立体得危险,立体得非常容易失控。   让她们大松一口气的是,李出阳有反应了。他缓缓扭头,用两只黑洞一样的失神眼睛看了看她们,然后站起来,推门出去了。   下次值班时李出阳这件事成了三队小范围的新闻,大家都趁着李出阳还未到岗抓紧时间讨论。黑咪用孩子喝不完马上就要过期的奶粉沏了一杯,说看不出来李出阳这么心重,一个前女友婚礼就闹心成这样?孙小圣大力啃着一团鸡蛋灌饼,“用情太深呗!自己之前老端着,发现人家名花有主了自己才追悔莫及。”苏玉甫朝他摆手,“不可能!那是他高中时的女朋友,多少年过去了人家至于吗?”小圣贼眼一闪,“你说得太对了,肯定不是因为感情,八成是心疼份子钱。”   李出阳进了屋,所有人屏声敛气。他表情还是没什么起色,整颗脑袋像刚从冰柜里拿出来一样又冷又僵,好像动作一大就会嘎巴一声从脖子上脱落。三队队员们表面上各行其是,其实余光都在照看着这块行尸走肉。都时刻准备着他万一忽然倒地或者精神崩溃什么的,赶紧上去搭把手。   还没等到李出阳彻底垮掉呢,值班室一位女警就跑到办公室说有两位事主前来报案,点名要见李出阳和孙小圣。孙小圣无法理解这位女警的脑回路,“报案让他去派出所报,咱们这儿又不是接报单位,这你都不知道吗?”   女警神色夸张,“他们俩点名找你们,说可不是一般的案子!现在两人就在会议室呢,花姐去市局开会了,说让你们三队先去问问情况。”   一屋子人都莫名其妙地移步会议室,推门后孙小圣和李出阳先愣了,这俩神神道道的事主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人格分裂的勾月和她的钻石未婚夫陈松沅。   勾月瞅上去格外老实,像蚕茧一样裹着件大棉服,倚靠在陈松沅身边做陪伴状。陈松沅依旧炫富成性,穿着件普京同款的羽绒服,手里把玩着保时捷车钥匙,一脑袋卷毛护理得油光锃亮。看见小圣等人推门进入,他带着一脸假熟挥手问候,还特地关照了一下李出阳的脸色,说:“哟,你这脸色不太好,别是刚献完血吧?”   孙小圣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怎么直接找这儿来了?我们这儿不对外。”说着又去看勾月,勾月刚想跟长臂猿似的一把把他擒住,又被陈松沅一个眼神把动作瞪了回去。   陈松沅拿出一张小字条推到小圣面前,“你看看这个,你们能不能管管?”   小圣发现那纸条还被小塑料袋套着,保管得还挺精细。再一看纸条内容,他和同事们又都傻眼了。纸条上这样写道:   “跨年夜,订婚宴,死期到。”   打印字体,没有落款,也没有小说里常常出现的杀手图腾。就是那么一张普通白纸,加上几个触目惊心的隐晦小字。   “这算什么?死亡通知单啊?”樊小超只在小说里见过这种玩意儿。他谢天谢地,自己的职业特性给了他能够走进小说的机会,这会儿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亢奋起来。   李出阳看着陈松沅,“在哪儿发现的?”   “今天早上保姆扫院子时从门缝里发现的。”   忽然全场沉默。小圣等人没有经验,怕言多语失,李出阳也正处在智商掉线状态,一时没什么思路。陈松沅倒是面目镇定,甚至还有点儿玩世不恭,“嗨,其实呢我特理解捣乱的这个人。我爸生意场上敌手多,我平时在外面也有过那么两三个仇家。毕竟树大招风嘛,这种事我们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原先平均一两个月接一次恐怖电话,有说要炸我们家的有说要绑架我的,花样繁多呢,我们都习惯了。不过这个人挑订婚宴这时候可就太恶心人了,我想你们能不能帮我查查他,查到了,也不用你们费手,交给我我亲自教育教育他。人生在世,如果老是见不得别人好,那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着他就去看李出阳。李出阳也看他,两人这么直勾勾地对视两秒,陈松沅去搂勾月肩膀,“你说呢宝贝,吓坏了吧?回头带你去吃龙虾压压惊。”   勾月最会借坡下驴了,“那我现在就吃,我饿坏了,赶紧走吧,我一到这儿就想到之前那个死人的案子,超可怕的。”   陈松沅环视众人,“那就这样?我先带我老婆走了,我们下午还要去金融街定做婚纱呢,那家店一周只开一次门,其他时间都在做工,好难预约的。31号之前能不能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   黑咪觉得简直不可理喻,“你说什么呢,就算你报案,也得办手续做笔录,得问你的仇家是谁,怀疑对象是谁,以及宴会都邀请了谁,好多问题呢,你这么走马灯似的随便交代几句,谁能查得出来?”   陈松沅又开始跟犯病似的怪笑了,“没法查?好啊,whocares?我可以配合你们做笔录,但是做完了你们就能保证限期破案吗?”然后他说着说着就龇牙咧嘴了,“这个人要真是来办我的,那我不用你们,让他尽管来,我不怕。就烦他是故意捣乱,成心添堵的,那我绝对跟他没完。”   几乎必然地,他又去看李出阳。   王木一不明就里,放心大胆地提建议,“那你们这样行不行?先把订婚宴日子往后改一改,毕竟没两天就是31号了,调查走访时间不见得够,而且改日子对你们来说也是最保险的措施。这段日子你们把你们发了邀请的人好好筛查一遍,也多给我们提供提供线索。”   陈松沅撑着桌子向王木一拱腰,整张脸都要贴到她睫毛上了,“不、可、能。我们家什么社会地位,发出的邀请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你以为小老百姓办流水席呢?”   孙小圣使劲儿朝勾月拧眉毛,意在让他劝劝陈松沅。但也不知道勾月是误会还是成心,竟然脑洞大开提议道:“要不然,咱们时间不变,换一个地方办?比如,酒店里或者山庄里?”   大家都想,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如果这个恐吓者是来真的,那么此人多半是被邀请者,这样才有充分的可趁之机。走出家门只是换个战场罢了,甚至还会让那个家伙更加得心应手呢。   何况这话一出口就被陈松沅否决,“不行。我必须看看这个人是谁。你们可以不管,但我必须让你们知道。如果那个人在那天被我抓到了,你们警察也就别马后炮地插手了。但愿他最好不是虚张声势,否则我还真拿他没办法呢。”   陈松沅走的时候还故意蹭了下李出阳肩膀。李出阳看了眼勾月,勾月却没看李出阳。孙小圣被这些细节撩得想笑,忍着,又想,陈松沅肯定是怀疑李出阳在作怪。但他肯定也是找个借口闹闹而已,细琢磨起来根本不可能是李出阳。首先李出阳已经表示不去订婚晚宴了,那还有必要发个这东西去策划一场自己看都看不到的闹剧吗?再者李出阳虽然是个心机男,但并不代表他爱背地里搞小动作,尤其是这种不痛不痒传出去只会贻笑大方的伎俩。所以说,这个恐吓者一定是某个与会的嘉宾。至于这个人会不会动真格的,现在谁也说不好。   陈松沅走后本来大家以为事情就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花姐慌了,开完大会开小会,甚至还把跨年夜那天值班的刘洵召过来和小圣出阳一起商量对策。小圣觉得小题大做,问花姐为何如此上心,花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点儿敏感意识都没有?陈松沅家当天开宴会,里里外外你知道他请了多少人吗?这个恐吓的人如果是搞爆炸怎么办?搞纵火怎么办?投毒怎么办?现在被恐吓者已经把情况提供给咱们,咱们坐视不管,万一最后真有事故发生,你是不是要眼看着我解甲归田?”   “我们给他们提意见了啊,建议他改日期,然后慢慢部署工作,他不同意啊。”   “你的意思是,他不同意回头闹出人命就没咱们的事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想开展工作,但是报案人不配合工作啊。”   刘洵被叫来前正在家睡觉,半张脸还浮肿呢,说出话来横冲直撞带着起床气,“他不同意换日期太正常了。订婚宴,帖子都发出去了,能说改就改?你不能因为你自己没有方式方法就赖对方不配合。这小聪明耍的,不仅达不到效果,还让人觉得可笑。”   “这叫小聪明?哎你语文课是瑜伽老师教的吗,你凭什么说我这些提议就是小聪明?”孙小圣气得直翻舌头。   刘洵不为所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打个比方,你总不能要求那些地铁上丢钱包丢手机的乘客以后都两兜空空地坐车吧?你总不能要求那些家里可能失盗的人都把家门焊严实了吧?你总不能要求夏天满大街可能遭到性骚扰的良家少女都穿着棉袄棉裤上街吧?”   孙小圣竟然无言以对。   “你觉得呢?”花姐问李出阳意见。   李出阳说:“我听你们的。”   孙小圣脸色一沉,“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啊,如果是那个恐吓者真想搞破坏,为什么还要提醒陈松沅?这不是打草惊蛇吗?”然后他又浑身舒展了,“所以说,这个人多半还是恶作剧罢了,咱们不用太过认真啦。”   刘洵顺势去看李出阳,“话说回来,听说这个陈松沅的未婚妻是你的前任,他会不会是自己玩儿这么一出,故意上这儿找你的碴儿来了?”   李出阳眼珠往刘洵脸上一翻,死死定住。刘洵干笑两声,“总之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跨年夜那天是我值班,我一切听安排。”   这会开的,不仅没有讨论出斗争方向,还意外触发了人民内部矛盾,花姐脑仁都疼了,“OK,那这样,为了保险起见,咱们必须要给陈松沅那个什么晚宴提供安全保障。首先咱们先要在宴会开始前派人去对陈松沅家进行排查,找找有没有什么可疑爆炸物之类的。然后孙小圣和李出阳不是都认识陈松沅吗,好像还邀请你们了是吧,那你们就去参加他们这个活动,不是让你们吃喝去了,要给我留神注意那些可疑人员。一旦你们发现异常立马和值班的进行对接。你们两组人做好一切处突准备,那一晚上相安无事最好,一旦出现意外马上电台叫我。”   孙小圣想,花姐也真是补得一手好刀:让李出阳去保卫前任的订婚仪式,那不是跟受刑没区别么。与其让这家伙遭受一场精神上的凌迟,还不如自己换别人搭档呢,省得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万一中途又受了刺激,保卫直接改踢馆了,那自己这个代理探长也算是干到头了。于是他回到办公室问大家有谁愿意随自己去执行这趟任务,不想大家都争前恐后的报名。小圣很感动:别看三队成员平时散漫,工作态度也不是那么端正,但紧要关头还是很有向心力的。小圣大手一挥,“那就都去,勾月跟我关系好,到那儿随便吃喝,记得保护好目标人物就行。我只提三点要求,第一……”   他还没列好章程呢,一屋子人已经聚在一起嘀咕起来:   “太好了,据说陈家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得去的,这回邀请的人物都非富即贵啊。”   “他们还请了大歌星柳轩辕给唱歌暖场呢。”   “小报报过,陈松沅上酒庄过个生日都花了一百多万,这要是订婚宴,还不满汉全席呀?”   “去,一定得去,还得发朋友圈。”   “谁有自拍杆?得带个。”   孙小圣气得肺疼,刚要强调纪律,就看李出阳推门进来了。小圣朝他咳嗽一声,用很严正的口气说:“回头那天你就别去了,我叫他们陪我去了。估计也没什么事,你就消停在家待着吧。”   李出阳坐在座位上,眼睛盯着窗外回不来神,嘴里嘎嘣嘎嘣嚼着不知从哪儿掏来的榛子。他牙口真好,嘴里都天崩地裂了,脸上还是不露声色。好像孙小圣的命令是一个屁,在窗口随风飘散了。   孙小圣为了避免再一次四脚朝天的尴尬,只得挥一挥衣袖作罢。他想:我的责任都尽到了,你要是上赶着去吞苍蝇我也拦不住。陈松沅可不是善茬儿,当初邀请你说不定就是准备捉弄你呢。马王爷有几只眼你不知道?非要自不量力自取其辱,那就算观世音也度不了你。   如果孙小圣敢,他绝对会把这些自认为一语惊醒梦中人的话朝着李出阳破口大骂出来。可惜他不敢。   第4节   跨年夜那天,又是一场大雪袭来,整个古城像屉刚掀了盖的包子,白得臃肿而丰厚。小圣和灿灿黑咪等人在公共汽车上望着窗外突然洁净起来的小街小巷很不安,老觉得那些纯净的雪层会突然裂开,然后那些平日里随处可见的煤堆柴垛、阴沟小渠、破砖烂瓦又会跳出来败兴。好在这雪越下越大,有种绵延不休的架势,隔着玻璃窗望去,整个世界好像是一出九十年代的红白机游戏机画面,满屏皆是噪点。   汽车里人生百态,上班族们浑身疲惫目光游离,看不出一点儿过年的喜庆。远处传来一声不知哪个熊孩子放的鞭炮声,场面反而凸显冷清。   于是在人群里挤成相片儿的三队成员们都努力给自己培养情绪:今时今日,我们是去参加古城首富陈松沅的订婚宴耶。   这话在心底一成型,马上又变味儿了。好像坏了的心灵鸡汤,直接馊到鼻腔。一群挤着公共汽车组团去大富之家赴宴的家伙,是经不住揣摩的。大家颠簸着沉默着,将心里的那点儿小小野心一憋到底。   到了陈松沅家的独栋小楼面前时天并未全黑,但小路边已经停满豪车,各色成功人士都油头粉面地顺着大门鱼贯而入。灿灿和王木一本性八卦,看见几个名人就兴奋坏了,左拉右拽地跟同事们介绍。   “看看看,那个是柳轩辕和阿鱼,我去这俩明星竟然真来了,真会挑时候炒作啊!”   “那个矮胖子是古城电视台编导,前两年来分局录节目我见过,牛气哄哄的一货!”   “那个黄头发的女的是作家,据说最近跟那个最帅新闻主播搞在一起。”   “嗬,那个搞街头篮球的网红也来了,哥们儿最近微博上爆红啊。”   小圣发现,虽然有很多所谓名流,但其实跟陈家显耀的社会地位并不大相称,只是一些娱乐界的熟脸罢了。看来陈松沅之前所说的也没错,这次陈家二老并不在家,所以那些生意上的龙头伙伴并没有光顾,受邀的都是陈松沅自己的狐朋狗友罢了。不过一个小小的订婚仪式都如此星光闪耀,那真正的婚礼规模就可见一斑了。小圣咋舌,如果说这订婚仪式对于李出阳来讲是凌迟,那要是结婚典礼就相当于把他炮决了。真是惨绝人寰啊。   实话讲陈松沅家也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门庭辉煌,可能是市中心统一规划的缘故,看上去倒像是某处刻意低调的私人会馆。进去后就大不一样了:别致的院落,考究的围廊,典雅的建筑,以及专门为遮雪搭建起来的高大凉棚,无不彰显着业主的雄厚资本。盛装的勾月和陈松沅正在凉棚里颔首迎客,看见小圣带着属下们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前来,两人并不意外,勾月甚至还把小圣叫到一旁絮絮叨叨:“能不能跟你们之前来的那几位同事说说,别四处乱翻了,这过来过去的客人太多,回头影响人家心情。”   那天会所里的大海豹也伴在勾月身边,跟个古装片里的丫鬟群演似的,靠表情抢镜。小圣朝她一笑,她又害羞了,脸上的绯红穿透粉底,有一种要瓜熟蒂落的感觉。   陈松沅还在一边不依不饶地抱怨呢:“知道的是你们尽职尽责,不知道的以为我这儿被恐怖分子盯上了呢。”   小圣顺着他手指看去,发现刘洵竟然从小楼一侧走出来,俩眼还跟扫雷似的四处乱瞟。二明也跟在后头,一向以潮人自居的他一看就是刻意捯饬过,小皮夹克穿着,脚上还踩着双yeezy2,行头上倒真向富二代看齐呢。但气质就不行了,还是以往那种畏畏缩缩的贫气样儿。   小圣过去问话,刘洵耷拉着眼皮说:“刚才我们在他们这儿检查了一下,确认暂时没有什么危险物品,我把大明二明和白胖子留下了,一会儿他们就在院子里待着,你们进去盯好了就行。记住,别喝酒,也别光顾着吃。今天我值班,最好别给我找事。”   孙小圣反唇相讥,“今天我休息,你们也最好别给我找事。”   刘洵笑了,“李出阳呢?还真没来?”   李出阳还真来了,而且乔装改扮过,戴着棒球帽和口罩,有点儿像街头那种事逼小少年。就这样还是暴露了行踪,到路口还没拐过弯呢,就被两辆黑色奥迪车绊住了。那车应该是跟了李出阳一路,临到陈松沅家才被他蓦然发现。于是出阳很恼怒,止步掉头,那两辆车也很知趣地靠边停下来。   李出阳嘎嘎踩碎脚底的雪片,上前猛敲为首那辆车的车玻璃,车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身材精瘦的黑衣眼镜男款款下车,还未开口就被李出阳指鼻质问:“你们几个意思?学会盯梢了是吧?”   两辆车上五六个同样暗黑服系的年轻人都下了车,隔着漫天飞雪朝李出阳屈身点头。李出阳更毛了,一把扯下嘴上的口罩往眼镜男脸上摔去,“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黑社会啊?”   眼镜男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李总今天飞冰岛前特意嘱咐我,如果你非要来陈家的订婚宴我就得带人跟着,以防陈松沅生事。”   “我爸怎么知道他今天订婚?”李出阳问完就觉得这话有点儿多余,小辈儿人的事情,在老辈儿人那儿还算个情报吗?分分钟心里就有数了。   果然,眼镜男瞅着李出阳,笑而不语。   李出阳指着眼镜男鼻子,“你给我听好了,现在就走,有多远滚多远,要不然我把你车给拆了。”   “陈松沅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不管是他请的你还是你主动去,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我不太理解你这种反常的举动,从个人的角度来讲也不愿意掺和进来,但是作为李总的手下,我必须严格执行他的命令。我吃的就是这碗饭。”眼镜男说着,手臂一抬,指着身后的轿车,“李总没有说不让你拆车,所以我不会阻拦,如果你时间还富余,那么尽管行动。”   李出阳猛吐两口白气,最后说:“把口罩给我捡起来。”   眼镜男从兜里掏出一副新的递过去,雪花直愣愣地打在塑料袋上,发出噗噗的刺耳声音。   李出阳重新戴好口罩,“你们就在这儿待着,如果有事我就打电话叫你。”   眼镜男拉门上车,“好的。”   第5节   陈松沅家的一楼会客厅此时已经歌舞升平,绯闻明星情侣柳轩辕正和阿鱼在深情对唱《今天我要嫁给你》,四周手机爆闪,尖叫起伏。那客厅至少有三百平方米,大理石地面擦得跟冰场似的,家具一看也是为了宴会提前调整过,中间放了一长条的自助餐桌,上面各色餐具琳琅满目光彩耀眼,旁边还砌起一座三层的彩带蛋糕,周围摆满了团团围簇的沙发和圆凳。宾客们大多不着急落座,都抢着跟场地中央的陈松沅勾月合照,小圣等人没人招呼,只得先找了个角落坐下,然后漫无目的地在四周踅摸所谓的可疑人员。看了半天终于有人主动过来与小圣打招呼,小圣一看,竟然是靳杰,此刻正背着只单反满头大汗地四处取景呢。靳杰在陈松沅的朋友中显然也处于底层,如果不干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估计就更没存在感了。   靳杰让小圣带着大家去和新人合照,小圣看着陈松沅旁边星光熠熠的众人,底气不足地冲靳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去忙吧,我看照完相人家都开始给红包了,我们可没预备,我们就带着嘴来的。”   靳杰不愧是玩心理学的,没再勉强,甚至还小声对小圣说:“多一半是走个过场一会儿就撤的,仪式完了我再帮你们照吧。”   靳杰还告诉小圣,陈松沅之所以在婚礼前大张旗鼓地搞个订婚宴,实际上还是出于一种自我营销。据说他现在在他老爹的支持下自立门户搞了个手机软件开发公司,正需要曝光率来提升品牌影响力呢。小圣这才明白,怨不得今天受邀的都是广为人知的明星大咖,原来都是来给这位富二代站脚助威的。看来明天的朋友圈就要被添油加醋地刷爆了。   靳杰刚走,苏玉甫就看见李出阳从大门处走进来了。有两个守门的让李出阳把口罩摘了,这会儿竟然会有人主动上去和他打招呼,然后直接带着他去走到另一侧去了。灿灿问小圣:“他没看见咱们,叫他过来?”小圣停住正在桌子上抓虾片的手,假模假样地思考几秒说道:“不用了,我都说这次任务不用他了,估计他是以个人名义来的,让他爱干吗干吗去吧。”   话说他们这个区域阴暗闭塞,好像是刻意划出来的灰色地带,不一会儿工夫就聚集了好些同小圣等人一样不起眼儿的边缘人士。小圣对面坐了三个人,一个穿着黑夹克黄帽衫,模样挺帅,但一头中长发看上去又有点儿邋遢,正跷着二郎腿冲柳轩辕唱歌的方向撇嘴,“唱得什么鬼玩意儿。”   长发男身边坐着个香气扑鼻的胖家伙,哥们儿看样子都奔三了,穿的竟然是小黄人的主题套头衫,戴着大金链子大金表,虽然满身富态,但还是和颇有逼格的陈松沅相距甚远,可能充其量只是个暴发户而已,怪不得入不了人家主流圈子呢。此胖子可能和长发男也是刚刚认识,俩人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怎么着哥们儿,看样子你也是玩儿音乐的?”   “嗯,我以前还跟松沅搞过乐队呢,我是主唱。”   “呦嗬,可以啊,后来呢?”   “散了呗!”长发男头发一甩,傲然切断这个话题。   不远处还坐着个穿着绿色冲锋衣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和靳杰一样背着个照相机,胸前挂着工作证,看上去像是记者。记者同志一看和小圣等人一样也是为了工作而来,所以一脸的百无聊赖,除了偶尔拍几张照片之外就是靠在沙发上玩儿手机。   很快柳轩辕和阿鱼那首闹心的歌曲唱罢,陈松沅走到场地中央开始讲话,周围无数捧臭脚的人欢快鼓掌。陈松沅左手拿着无线麦克,右手举起一杯红酒,都快引吭高歌了,“今天,是我订婚的大好日子,能有这么多朋友赏脸光顾,我和未婚妻勾月在此谢过!”说着他豪饮一口,把酒杯递给身边候着的保姆,又搂着勾月冲大家说:“我们俩能走到今天,不容易!能得到这么多朋友的祝福,更是感动!在我成家立业之际,我要感谢那些帮助过我的、激励过我的,甚至骂过我、恨过我的人,没有你们,也成就不了今天的我。”   勾月满脸红晕,在陈松沅怀里跟无脊椎动物似的都沉醉了。   孙小圣下意识去看远处的李出阳。李出阳此刻正坐在无数伸着胳膊拍照的人群中面无表情。灯光在他周围咔咔闪烁,衬得他面色也是忽明忽暗。小圣好像看见一只无形的双手在李出阳身上片肉,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估计等宴会结束,那座位里就是一堆怨气蒸腾的森森白骨了。   陈松沅霸气侧漏地拿过酒杯,“各位!承蒙大家平时的关照,让我们举杯同乐,一起分享这个难忘的夜晚!Cheers!”   豪门子弟就是不一样,祝酒词里完全没有那些“吃好喝好”“恭喜发财”之类的套话,整个场面虽然铺张和矫情,但却巧妙避免了浮躁的铜臭气。背景音乐那叫一个适时,悠悠蓝调衔接上陈松沅的慷慨激昂,几个一看就是饭店请来的服务人员开始陆续上菜,宾客们也跟捉食的鱼苗一样从四面八方向餐台靠拢。小圣和灿灿、黑咪等人上去取了餐,回到座位里刚要大快朵颐,就见李出阳正朝他们方向走来,但和他们简单打了招呼后并没停住脚步,而是往楼梯方向走去。   小圣起身刚要说什么,就见之前正挨个敬酒的陈松沅和勾月走了过来。勾月看了眼李出阳,微微笑了笑。   李出阳也朝她一笑。小圣猜,表面上的波澜不惊其实都是暗潮汹涌。这俩人心里不是在叙旧情就是在对骂。   陈松沅也笑,“我就知道出阳老兄一定会给我这个面子。怎么着,咱俩再干一杯?我还找你有事呢,先喝喝酒放松放松心情,听说你睡眠总是不好,肯定心里有事啊,我得帮你排解排解。”   李出阳说:“不了,我去露台上抽根烟。”   陈松沅肩膀无奈地一耸,“那随你咯。我们还得再忙叨一阵儿,待会儿再去找你,你别挑理就行。”   李出阳就奔楼梯走去了。这会儿有个朋友跟陈松沅寒暄,勾月可逮着机会冲孙小圣咬耳朵了,“孙小圣你大爷!你之前跟我说的多好听,不让李出阳跟松沅碰面,怕不合适,那今天干吗还把他带来?你安的什么心?你等着,没人的时候我非抽你!”   陈松沅应付完朋友扭头跟勾月说:“宝贝,咱们接着去敬酒吧。”   勾月虎牙马上又缩回去了,“好的。”   小圣被恐吓得臊眉耷眼兴致全无。这会儿他们对面那三个不起眼的客人依次站起,冲陈松沅点头哈腰。陈松沅得意极了,先捋了那个长发歌手的头发一把,大笑道:“可以呀坤子,越来越有型了,签公司了吧?”   歌手坤子脸色一抽,有点儿挂不住,“没有,哪那么容易呀。”   “那回头哪天我们家有工程开工,典礼时我请你去唱歌。哦,也没准儿我哪天有兴致开个唱片公司,回头第一个签你。”   坤子挤出一个挺惨的笑,“那没问题呀。”   陈松沅转脸去看那个暴发户胖子,“呦嗬,阿豹!不好意思啊,今天耽误你发财了。听说你们家那大虾最近销路很好啊,手机上都开发出app了,怎么着,哪天合作一把?”   胖子眼睛一亮刚要应声,陈松沅又做恍然大悟状,“哦不行不行,我是主打二次元动漫的,你这么个水产品乱入进来,有点儿不伦不类,回头咱俩互相耽误就不好了。”   胖子空欢喜一场,但仍不离不弃地要朝陈松沅举杯,没想到陈松沅眼珠一转,瞅向最边上那个记者去了。   “嗬,高记者也来了,我这小地方蓬荜生辉啊。”   “不敢不敢,平时想来还没机会呢。”   “那可不一定吧。那平时小报上登的我那些偷拍照都是哪儿来的?像素还都挺高呢。”   高记者跟磕头虫似的赔罪,“真不好意思!我已经跟我们社说了,要让我继续盯你这条线,那绝对不能这么干了。这不我现在费尽千辛万苦可算能光明正大走近你了嘛。”   “那喝一杯吧!”陈松沅唯独朝他敬酒。   “我……我有工作在身啊,回去还得为你这个订婚宴写专题呢。”   陈松沅直挺挺举着杯子不动。高记者很是局促,只得拿起桌上一杯红酒一饮而尽。陈松沅只是简单抿抿,带着勾月翩翩离去。   小圣很是愤慨,这陈松沅也太会见人下菜碟了,刚才和名流们对话还彬彬有礼呢,这会儿就装上大尾巴狼了,说话都是杀气缭绕的。最最可悲的是,小圣和同事这些为了保证他安全的人们连这个待遇都没有,直接被他视为了路人,鸟都不鸟。这个社会是怎么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那些勤勤恳恳默默无闻的人?陈松沅真应该代表广大寄生虫种族给无产阶级们一个交代!   孙小圣拽着黑咪等人玩命去餐台取餐,心想估计这辈子是等不到这个交代了,那老子就自己找齐吧,虽然吃不穷你,但也一定要吃回尊严。   美食真多,光沙拉就好几种,牛排也是现煎的,旁边还有关东煮和寿喜烧,一团团滚热的蒸气在空中交融。孙小圣腾云驾雾地从这头吃到那头,最后肚子跟十月怀胎似的鼓成一个大球。再一抬头,大厅里客人已经走了多一半,正如靳杰所说的,大腕儿们应酬繁多,仪式结束后基本都开溜了,剩下的基本都是无名小卒,等着最后再和陈家套一波近乎呢。小圣暗自松一口气,打了个饱嗝,有点儿行动不便地往座位走,这会儿忽然见好些人朝楼梯跑去,其中还跟着黑咪和灿灿等人。小圣扶着肚子快走两步上前拉住他们,“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啊,说是上面有人打起来了!赶紧去看看!”灿灿头也不回地说。   小圣吓坏了,四处望去发现没有陈松沅和勾月的身影,头皮都麻了,生怕是这俩人遭了意外,于是也直眉瞪眼地往楼上跑,其间脑袋还撞到了樊小超的屁股,樊小超回过头来一脸尴尬,孙小圣焦躁地又朝那屁股上猛捶一把,“让你们盯好人,你们光顾着吃是吧!”   随着这句话出口的,还有他浑厚的一个饱嗝。   陈松沅家的这栋主楼只有两层,二层基本上都是陈松沅的专属区域。小圣草草望去,发现陈松沅可能是为了炫耀,基本把所有房间的门都大敞着。从外面可以看出每个房间的用途:桌球厅、书房、茶室、小会客厅,甚至有那么一间屋子,满墙满柜子全是当红卡通的人形手办,生动而精致,比起漫展都不在话下。另一间屋子里竟然还有大面积的人造草皮,旁边摆着点唱机似的电子屏,整张墙都挂着幕布,想必应该是模拟高尔夫系统,堪称时下最具杀伤力的把妹神器。看来陈家真不愧是古城豪门里的第一梯队,分分钟让你有种白活了的失落感。   小圣一路侧目,终于随着大家来到了事发的那间最靠里的房间。据说那也是陈松沅的卧室,也是紧靠露台的一间屋子。大家推门进去,第一反应是这屋难道是露天的?竟然满地都是白花花的雪片。等大家定睛一看才明白,原来这些不是雪片,而是枕头里的鸭绒。有些细小的毛碎还在空中优雅地翻着跟头呢。   再一看不远处的窗边,勾月竟然和一个红衣女子互扯着头发,咬牙切齿地僵持不动呢。旁边还有个劝架劝得同样披头散发的女子,小圣隔着无数浮游的鸭绒看过去才发现是大海豹。大海豹心理素质一向不佳,此刻已经吓得连手机都拿不住了。   灿灿等人赶紧上去将勾月和那红衣女分开,问她们到底怎么回事。勾月不答话,倒和那红衣女换了作战模式,俩人打起嘴仗来。   “敢说我妈是靠潜规则上位,我看你是自己的经验之谈吧!你倒想被人潜呢,你个三百线小野模找得着路子吗!”   “不劳你操心,你个马上嫁人的准妇女还是琢磨琢磨明年怎么过三八节吧!”   “哟,你表情可别这么用力,回头里头打的硅胶绷不住,再掉一地!”勾月简直骂得欢天喜地起来。   “再说我抽你!”   小圣发现那个所谓“野模”的红衣女果然是前凸后翘,虽说脸上妆容夸张,但不难认出是个杂志上的熟脸,貌似还拍过网站上那种不交钱就不过滤的广告呢,不知怎的就和勾月在这里掐上了。正在大家劝架无效之际,小圣苦苦寻找的陈松沅推门而入,见此情景冲着红衣女脸上就是一巴掌。   “这儿什么地方,你以为买票就能进的夜店呢!滚蛋!”   “陈松沅,你他妈够意思,大写的渣男就是你!”红衣女一脸狼狈去捡地上掉的挎包,“咱们走着瞧!我跟你没完!”说着她朝门口众人啐了一口,顶着一脑袋满是鸭绒的离子烫长发飞奔离去。惯性太大,一部分鸭绒原地悬浮,然后在众人尴尬的目光中徐徐降落。   不用问也知道这红衣女原来和陈松沅有过一腿。肯定是原来到处留情的陈松沅种下的孽缘,现如今自己马上要册封正室,前任闻着味儿混进来挑衅来了。据大海豹说这红衣女艺名叫Adela,本来随着陈松沅和几个朋友一起在二层参观,半途陈松沅离开勾月去茶室跟朋友品茶,她就开始对勾月冷嘲热讽,一会儿说她穿衣太土气一会儿笑她妆容太难看,勾月哪里是省油的灯,你有来言我就有去语,你笑我外表我就戳你内心,什么野模啊混不出头啊死也不红啊的就全出来了,Adela一见这对手年纪不大段数还不低,于是直接放出大招,去侮辱勾月那个名人母亲。没想到勾月简单粗暴,直接一个猴子摘桃去薅她头发,两人就这么抓弄起来了。   宾客们都是过来人,对这些小纠纷心照不宣,有的看足热闹就下了楼,有的还想着献献殷勤陪着陈松沅抚慰勾月。陈松沅显然动了肝火,倒是勾月并不在意,趁着陈松沅招呼宾客之际自己已经把头发收拾好了,然后又闲不住地嚷嚷着要去楼下补妆。陈松沅让大海豹陪着她去换衣服,回头看见孙小圣和同事们还留在自己卧室内很是不爽,指着卫生间说:“我要洗个澡,你们还在这儿干吗?”   小圣让黑咪等人先出了门,冲陈松沅说:“我还是看着点儿你吧,你都上我们那儿报案了,不管你也不合适呀。”   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个陈松沅反而来了精神,“这就是你们在这儿的效果?都打成热窑了你们才过来!”   “我们是来杜绝刑事案件的,这种治安类纠纷你可以选择再次报警,派出所会来给你调解的。”孙小圣双手一摊。   陈松沅一边择着身上的鸭绒一边朝小圣瞪眼,“你现在给我出去,我要洗澡!”   第6节   楼下的宾客们都聚在凉棚里,整个晚宴最后一波高潮到来了:焰火表演。   孙小圣被陈松沅轰出来后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起这项福利。逢年过节他也放过不少鞭炮和烟花,但像今天陈家这种花钱如流水的放法的他还真是头回遇见。那些礼花弹一看就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作坊货,点燃了个个后劲十足,火苗蹿到空中一会儿天女散花一会儿流光飞舞,把满天飘雪都映得黯然失色。整个院子霓虹闪耀个不停,宾客们更是像集体嗑了药一般手舞足蹈亢奋极了。   场面过于热烈,不免乐极生悲,刚开始大家是闻到一股子异味儿,但因为注意力都被烟火吸引跑了谁也没有追根寻源。等到烟花所剩无几了,大家才看见院子一角不大的一座建筑物里竟然隐约冒出股黑烟,就跟有什么妖怪要现身似的,直捣人群中来。黑咪抻着脖子看了一会儿,首先高叫起来:“是不是什么东西着了?”   旁边还在忙于照相的靳杰登时反应过来,“保姆!去看一看是不是火苗把什么东西燎了?”   说时急那时快,不知哪里吹来一股刺骨阴风,大家都在捂脸之际,感到余光某处忽然出现了一个亮点,仔细一看便是刚才那个冒烟处已经有了明火。樊小超扶着鼻子上的眼镜儿上前几步,“那儿有个木头房子,好像是里面着火了!”   孙小圣慌了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站在人群里漫无目的地大叫:“保姆!陈松沅!你们家有没有灭火器?”   一个胖墩墩的老保姆应声跑来,腮帮子还鼓着呢,一看就是刚对付着吃晚饭,“哎呀,那里是个花房,入冬以来就没养什么正经花,现在里面都是盆栽和根雕,这可怎么办!”   一定是礼花的火苗子从窗口蹿了进去,这建筑从里到外全是木头,万一不遏制住火势恐怕就要付之一炬了。小圣朝这个光说不练的老保姆大吼:“找灭火器呀!”   老保姆这才如梦初醒,使劲儿一挺胸脯把嘴里的食物强咽下去,深一步浅一步地跑向大厅。   她刚进去,另外一个人就迎面跑出来了。小圣定睛一看原来是李出阳,问他:“你跑哪儿去了?半天没见着你人!”   “一直在露台上待着呢。”李出阳边脱外套边说着,看见那小木屋里面已经烧得红彤彤一片,心里大概知道了怎么回事,拽着方寸大乱的孙小圣说:“你先从客厅里接点儿水来,咱们能扑点儿扑点儿,省得火势大了灭火器也不好使了。”   小圣一想也对,赶忙招呼黑咪等人进去打水,好些客人也上手帮忙。亲友团改消防队了,这画风变得真是出人意料。小圣在餐桌上乱抓半天,凑合用分酒器接满了纯净水往屋外奔,还没想好战术呢,就看李出阳已经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甩着外套钻进那木屋子里扑火了。小圣心想疯了吧,没看过电视上怎么报道消防员怎么牺牲的?多半是被毒气熏死的!   “李出阳!”他刚厉声号叫,就听院门处一片响动,借着火光一看,是刘洵带着赵大峰和几名手下赶了进来。   单位里没案子,刘洵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便守在大门外的车里,此刻听见院子里冒起火光赶紧冲进来一探究竟。他如临大敌,脸拉得跟刚被车轱辘轧过一般,旁边的赵大峰也一改平时的悠闲自在,麻利地让手下赶紧去车里取灭火器,然后问孙小圣这火是怎么起来的。   小圣哪里还有心思接受采访,只想着赶紧进去把那个不知死活的李出阳拖出来暴揍一顿,这会儿老保姆带着个小保姆人手一个灭火器匆匆赶来,离木屋还老远呢就隔空乱喷。小圣招呼打了水的人们一拥而上,自己率先冲到屋门口,正被烟熏火燎得走投无路之际,只见李出阳先迎面跳了出来。俩人正撞一照面,差点儿亲上嘴,然后都跌坐在屋门前烟气缭绕的草丛里。   小圣被熏得流眼泪,跟泼妇骂街似的坐地乱叫:“你丫干吗呢?抡着个衣服就往火场里冲?以为自己是葫芦娃里面那老五呢?”   李出阳也呛坏了,外套已经没了,毛衣上也全是灰屑和白毛,勉强站起来撑着双膝大喘气。   孙小圣此刻眼睛是辣的,越揉还就越酸爽。再一松手,俩眼圈又黑又鼓,活脱儿一营养不良的熊猫。李出阳斜眼看他,终于憋不住笑了。   在众人杂七杂八不择手段的折腾下,花房的火势终于被压了下去。刘洵一身雪一头灰一脸汗,本想先拿孙小圣是问,但看见李出阳在旁边,又扭头去问胖保姆:“陈松沅呢?这么大的事怎么他都不露面?”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里的勾月此刻答话:“我也找他呢!打电话手机关机呀!”   李出阳腾地就站直了,“坏了!会不会是调虎离山?”   刘洵指挥着二队众人,“赶紧去各处找找!”   孙小圣不甘落后,也招呼三队众人,“刚才我是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他说他在洗澡,先去他房间看看,没人的话赶紧给花姐打电话!”   李出阳面向苏玉甫,“先把院门关上,现在别让任何人离开。”   整个陈家大院气氛登时凝重起来,刚才洋溢在空中的喜庆好像被这数九寒天冻成了一个冰疙瘩,然后扑通一声砸了下来。   灯火通明,院门紧闭,大有瓮中捉鳖之势。一众刑警在院子里、楼里做地毯式排查,残余宾客们坐在大厅里成了难兄难弟面面相觑。小圣一边在一层每个房间查找,一边双手合十做拜佛状。他慌张得都不知道该怎么祈祷了,内心只有一个絮絮叨叨啰啰唆唆的诉求:自己当个小官不容易,休息日加班不容易,群臣面前做表率不容易……老天爷一定要体谅自己,不要这么着急收了陈松沅。   不大会儿工夫,电台里传来刘洵一句报丧一样的低八度声音:“人找到了。”   “在哪儿?怎么样了?”小圣按着耳机按钮的手都瑟瑟发抖。   “楼后面的草丛里。你们来看看吧。”   楼后面是一片人工草皮,冬日荒芜,只有一圈披着厚雪的小松树安静耸立。小圣和李出阳等人跑过去,发现满是积雪的草皮上趴着一个脸朝下的人,从那满头像方便面一样的鬈发来看,应该能确定是陈松沅无疑。陈松沅的身下还有一摊黑色液体,适当联想,就能猜到那应该是刚刚凝固的鲜血。   孙小圣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到地上。他真是万万没想到,就差这么二十分钟,一起谋杀案便在众警察的眼皮底下新鲜出炉了。 第八章 无尽雪夜   你无法看到自己,你看到的是你以为的自己。   ——泰戈尔《飞鸟集》   在大雪纷飞的夜晚,杀人可以于无形中。   日本民间流传着这么一句古话:“雪女出,早归家。”与人类相类似,但有着美艳的长相身形,时常将迷失在雪山中的人吸食魂魄,以保持她永不衰老的外表,永无止境地生活在这片横尸遍野的雪山中。   所以,你还会被华而不实的表面所迷惑吗?   第1节   刘洵和二队人对现场进行了快速勘查,发现陈松沅已经完全失去意识,肺部中刀,造成气胸,形成了窒息,并且有从高处跌落的迹象。万幸的是陈松沅似乎还没断气,于是刘洵赶紧叫了急救车,将他送往就近的医院抢救。   发现陈松沅的地方上面就是二层露台,而发现地周围并没有发现雪地上有任何足迹,所以刘洵和赵大峰判断,他应该是在露台上遭到攻击,然后不知为何从上面掉下来,摔到了草丛里。草丛里没有发现凶器和其他可疑痕迹,所以刘洵带着赵大峰前往露台查看情况。没过几分钟院门一敞,花姐像踩着风火轮一样仰首阔步进来,还没到大厅呢就高声大喝:“孙小圣!李出阳!刘洵!都给我出来!”   正在客厅里对宾客进行访问的孙小圣和李出阳仓皇接驾。不大会儿工夫,刘洵也从二层跑了下来。他们仨人一字排开,个个若丧考妣地准备接受拷问。   花姐看了旁边的赵大峰一眼,“赵哥,你先去把这些客人安排好,不要让一个人走掉,也不要让他们与外界联系。陈松沅多少是个名人,查案时候尽量避免外界的舆论炒作。”   赵大峰幸灾乐祸地瞥了小圣等人一眼,快速闪人。   花姐勾着手把不远处的王木一叫来:“你去帮着点儿赵哥。如果有不配合的客人,当场就给我传唤。”   王木一遵旨照办。花姐拿起手机拨通支队值班室电话,“立即通知一队主力回单位备勤,然后召回四队主力,来到陈松沅家协助侦查工作。”   这阵仗恐怕空前绝后。小圣、出阳和刘洵都面如死灰。孙小圣心有不甘,竟然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我们人手足够。”   花姐终于爆发了,“足够什么?足够打我的脸吗?让全局的人都看看,我派了最精锐的队伍去防范一个上门挑衅的杀手,结果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行凶成功?你们都干什么吃的?里圈外围都是按我部署来的吗?”花姐说着去瞪孙小圣,“你先说!你是怎么在陈松沅身边盯着的?”   小圣据实禀报:“他说他要洗澡,给我轰出来了。”   花姐已经懒得给他挑毛病了,又问李出阳:“你呢?”   “当时外面放烟火时院里的花房着火了,我怕这里头有诈,就赶紧过去灭火。可能这时候陈松沅就已经被袭击了。我不知道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   “这时候陈松沅在哪里你们清楚吗?”   三人战战兢兢摇头。花姐刚要问刘洵什么,就见刘洵接了个电话,好像是二明叫他去院子里。花姐抬了抬下巴,“你先去吧。”   小圣心里哭诉,就这么随随便就给刘洵放走了,还真是嫡庶有别啊。   花姐冷冷地扫了李出阳一眼,“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出阳愣了两秒神,终于抓住重点,“您别着急。刚才大门和后院都一直有咱们的人,没发现有什么可疑人出入,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凶手应该还在这个院子里,咱们仔细排查就能找出来。”   花姐冷冷一哼,“‘不出意外’?那事情变成这样,叫什么?凶手那么大张旗鼓地恐吓,现在得逞了,你还指望着‘不出意外’?就是这个倒霉心态让你们一败涂地!我都不明白我自己是什么时候瞎的,怎么派你们来完成这种工作!”   “花姐,哦不,王队,我觉得您要少安毋躁,事情没您想的那么糟……”孙小圣试图给她心理按摩。   花姐咬牙一笑,“你也要少安毋躁,虽然我很快会免你的探长,但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糟。”   “花姐……”   “闭肛。”   孙小圣拽着李出阳让他帮自己说话。李出阳自身难保,厌弃地抽手。   很快四队人马赶来,花姐让他们接手对宾客们的访问工作,然后把二队、三队人的所有办案人员召集在二层的小会客厅内,展开案情分析。大家都是面色沉重一动不动,整个屋子看上去有点儿像阴气森森的蜡像馆。   唯独缺刘洵。花姐急不可耐,让孙小圣先行汇报。   孙小圣说,从被陈松沅轰出房间,他就去凉棚里观看焰火表演,表演将近结束时发现了身负重伤的陈松沅。这栋小楼没有后门,据观察好像也没有什么捷径能从楼下爬到二层露台上。焰火表演将近二十分钟,二十分钟里樊小超一直守在楼门口,并没有发现中途谁返回楼内。也就是说,全程观看焰火的宾客都可以排除是凶手的可能性。   a编者注,招猫递狗,北京方言,意为不干正事儿。   除了全程观看焰火的宾客,有四个人是后出现在凉棚里的。一个是勾月,一个是陪她一起的大海豹,另外两个分别是歌手坤子、水产富二代豹哥。宾客里唯一一个没有观看焰火的人是高记者。   “他们都是怎么说的?”花姐在沙发上抬了抬屁股,高档沙发太软,简直要把花姐吞咽了。   侦查员们开始依次讲起给上述这几位做笔录的情况来:   勾月得到噩耗后精神遭受重创,反应也是阶段性的:先是扶墙失语,然后大吵大闹,接着嗷嗷啼哭,周而复始,现在又回归到最初的呆若木鸡的状态。她这副鬼模样是无法接受访问的,目前正在靳杰的陪伴下盯着大厅里的鱼缸发愣呢。   坤子说一开始燃放焰火时自己并没有离座。因为凉棚里已经人满为患,他又不好热闹,再加上有些自卑,便没打算出去观看。这时候客厅里只剩下他一人,他百无聊赖地待了一会儿,隔窗发现外面的焰火实在美妙,便禁不住诱惑也来到凉棚里欣赏。   豹哥的理由更简单,做笔录时反复给黑咪普及常识,“说是大饭店送来的海鲜,其实一点儿也不新鲜!你还记得那鱼不?眼珠子里有血丝儿,那一看就是冻过的。扇贝也根本不是扇贝,是圆贝!这些我都懂,我们这些吃惯了新鲜海鲜的人哪,猛一吃那些冰柜货胃还真受不住!于是我拉肚子了,在卫生间闹了好久才出来。出来时焰火表演已经开始好久啦。”   高记者当时则是一脸的难以启齿:他其实是趁大家都离开之际,偷摸去了别的房间溜达。光明正大地进来一次不容易,他可不满足于只写个豪门晚宴之类的软文,于是想着偷摸挖一些小料来爆。但他坚决否认自己上了二楼,因为他知道陈松沅就在二楼还没有下来,怕跟他狭路相逢,直接被当庭暴打。   除了上述几人,实际上还有一个人的嫌疑也很大,那就是之前那个和勾月在陈松沅房间大打出手的小模特Adela。小圣被花姐大骂后痛定思痛,发誓一定要尽全力将功补过,不放过一丝可疑,于是费尽千辛万苦请回了焰火开始前就离场的Adela,问她离去后的行踪。Adela是个性情简单的人,除了毒舌一些外并没什么心机,说起话来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陈松沅被人扎了?哼,这就是报应!他这号儿的成天在外面招猫递狗【a】,欺负男的勾引女的,不引火上身才怪!我可被他坑惨了!你还问我当时在干什么?拜托,现在的警察都是间歇性失忆吗?我怎么被赶出来的你们没看见?你们可以去问问门卫,当时我就从大门出去了,陈松沅被扎的时候,我可能正在出租车上听摇滚呢!”   大家把这些有作案可能性的客人情况向花姐汇报完,花姐托腮沉思。可能是思绪太沉怨念太重的缘故,大家发现她整个人又开始在沙发中下陷了。   “先把勾月和高记者放一边儿不说,这个坤子和豹哥都是半途加入到凉棚里的,那么是谁先从客厅里出来走到门外的?”花姐看着大腿上铺好的客厅平面图,上面勾出了卫生间和坤子座位的位置。   “樊小超记不得了,而且这个豹哥和坤子都表示在焰火表演开始之后的客厅里没有看见对方。不过据我分析,应该是坤子先出去,随后豹哥才回到客厅,然后出去的。因为偌大的客厅如果只剩坤子一个人的话,豹哥没有理由看不见,何况两人的座位还是挨在一起。”李出阳分析。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看见在一层其他房间乱转的高记者?”   “没有。其实一层除了客厅外房间并不多,只有一间卫生间、一间储物间和两间客房。所以我们怀疑高记者是说了假话,就那么两间半破屋子至于他整整转了二十分钟?他一定是上了二楼。”苏玉甫说。   “如果是上了楼,那他又不承认,这样显然有问题。这个人要重点关注。”花姐转向赵大峰,“二层露台的情况怎么样?”   赵大峰这杆老烟枪此刻正在没素质地喷云吐雾,“很显然陈松沅就是在二层的露台上遇袭的。露台被人打扫过,一大片区域被人用墙角的竹扫把扫过,看不到一点儿脚印。而且露台的围墙不矮,陈松沅不太可能自己跌落,肯定是凶手在刺伤他后,以为他已经没气儿了,于是为了误导咱们,把陈松沅推下露台,让咱们以为院子里才是第一现场。但是这个凶手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外面的雪很厚,但在露台下面却没有半个脚印。”   花姐深沉总结,“这也就恰好说明凶手当时一定是在这栋楼里面。”   大家赶快点头。花姐却马上又抛出一个重量级问题,“那么凶器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大家目光又是一阵闪躲。确实,都挖地三尺了还是不见那个关键物证。白胖子有点儿没话找话答非所问地接道:“我刚才和跟着去医院的同事联系了,陈松沅腹部的刀口很深,却不大,而且没有连带性刮伤,所以目测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造成的。”   花姐挺嫌弃地看他一眼,表达不满,“那就很奇怪了。凶器能自己长翅膀飞了?”“还有一点也很奇怪,陈松沅是被刀刺伤,那么一定会有血液流出或喷出,为什么在上述那些嫌疑者中没有发现谁身上有血迹?”樊小超咬着笔杆子说。   又是一个难以为继的话题。会议正陷入僵局,就听会客室木门啪啪作响,还夹杂着几句嘈杂的人声。黑咪把门打开一看,门口竟然是靳杰、勾月和大明。   勾月俩眼肿胀,跟犯了病似的二话不说就往进冲,靳杰在后面拖拽不及,差点儿被她带一跟头。大明在后面朝花姐赔罪,“我实在是拦不住……”   勾月直奔李出阳,声音呜咽眼泪四溅,“我害怕!”   大家见怪不怪了,她这是又循环到了情绪的第三个阶段,说不定过会儿自己又冷却了,又进入痴傻的省心状态了。   孙小圣赶紧缩脚低头,生怕这块烫山芋滚到自己怀里。   李出阳从座位上站起来,哄也不是劝也不是,只得先扶着她到墙角一个空座上坐下。灿灿见她还穿着礼服,脱下夹克外套给她披上。她在沙发里缩成一个小团,一边抹眼泪一边朝李出阳哭诉:“我可怎么办?我要回家,我不能再在这儿待着了……”李出阳刚蹲下来要劝什么,她又猛然抬头,“哦,不行,陈松沅还在医院呢,我得去看他!我现在就得去医院!”   李出阳把她按住,“你现在哪儿都不能去。”   “为什么?他都那样了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走?!”勾月天助神力,竟然冲破李出阳的防线,直接跳了起来,“你们在这儿一屋子人开茶话会,反倒扣着我不让走?”   “我们在分析案情。”李出阳余光瞟着众人,尽量耐心。   “案发到现在多久了?光玩玩头脑风暴就能抓到凶手了?”   “我办过这么多案子,无数人这么质问过我。但我没想到连你也这么说。”李出阳瞅着她,一字一顿。   勾月满脸泪痕,嘴角浮现出诡异的笑,“‘连我’?我算你什么人,也配你这么强调?李出阳,咱俩只是失联了好几年的老同学而已,这几年我认识你,你却已经不认识我了。从现在开始,我也不认识你了,咱俩就一对儿陌生人了,多和谐,多自然。所以你还是别轻易用这种形容,我受不起,你也犯不着。”   李出阳叹了口气,“好吧,那勾月女士,我现在告知你,你不能离开这儿,因为案情还没调查清楚,每一个人都有义务配合警方工作。”   “去你妹的,你把我当嫌疑人了?滚一边儿去!”   勾月跟就义似的往出冲,李出阳使劲儿阻拦,勾月使劲儿扒拉他,扒拉不开,上手就打。李出阳也不躲,手紧紧拽着她衣服,俨然成了人肉沙袋,直到灿灿等人上来拉架。   勾月在一边哭成泪人儿。李出阳走上前去,给她掉落一半的外衣披好,然后拉拉锁。当拉锁迫近领子时,他特意放缓速度。小圣记得勾月曾经说过,高中时他就是因为没轻没重地拉拉锁伤了勾月的脖子。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同一个动作,却反射出时间的形状。这形状没边角,没规矩,却愣能在人心里找到合适的角落,严丝合缝地安放。勾月即将崩塌的内心被加固了,安全感稍有回升,渐渐不再闹了,在沙发里默默流泪。   小圣松了口气,还好她病情是稳定的,已经顺利过渡到发呆状态。   门口又有人敲门,刘洵阔步而入。   花姐问:“怎么样了?”   刘洵扫视众人,最后面向花姐,“我这边查得差不多了。就我来看,这个案子和咱们之前猜测的一样,作案人就是宾客之一,而且这个人现在还没有离开。”   大家都有种拨云见日的释然。但在这样历经波折苦难终于等到谜底揭晓的时刻,每个人又都难掩紧张和迫切。现场出现了小规模的躁动。尤其是花姐,不知是着急还是亢奋,二郎腿竟然抖得停不下来,“你就赶紧说吧,别卖关子了。”   “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刘洵还偏偏就饶舌起来。   “说。”   刘洵看了看孙小圣、李出阳为首的三队众人,尽量拉稳气息,“作为今天的值班探长,工作部署了许久还发生这么严重的后果,我难辞其咎。我知道,自从花姐把我带过来任了探长,很多人就对我不满,觉得我是关系户、有背景,这些我能理解,也不会在意。后来我也发现自己在工作的套路上和大家不太相同,有时候一意孤行、不求甚解,在一些案子上走了弯路,甚至还把苗头对准过自己人。这些我承认,也一直挺过意不去。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想先借着今天这个大家都在的场合,对自己以前犯过的错误,跟得罪过和伤害过的人说一声抱歉。”   说着他去看孙小圣。孙小圣却丝毫动容不起来,反而被他绕晕了。小圣本想会心一笑以示气度,但脸上肌肉耸动半天,却只扭成一个云山雾罩的表情。这家伙在说什么?他还埋伏着什么阴损的潜台词?   刘洵在把大家都说得无言以对后,话锋一转语速加快,“今天是我们二队值班,花姐和各位同事们都加班过来相助,这让我对调查工作更加谨慎,不敢再有半点儿马虎和疏忽。我想跟大家说的是,我刘洵虽然经常自以为是,但是就工作而言,我从来都是问心无愧有一说一的。如果说从前我总爱主观臆断,那么对现在这件让所有人抓狂的案子而言,我史无前例地注重证据、讲究方法,为的就是给咱们支队挽回损失,给受害人一方一个交代。我想借着这个场合跟同事们表个态,请你们相信我,不要抵触我,我从来都是大家的战友,我没有理由站在大家的对立面上。”   “刘队,我们相信你!”大明首先表忠心。   “刘队,别想太多,今天这事我们都有责任,有事咱们大家一起扛!”白胖子吼了一句。   剩下二队众人皆是十分给力地响应。   三队众人对视,互相参照表情。但他们发现彼此的脸上都是一致的漠然。   花姐的耐心到极限了,再忍着估计就狂躁了,“你赶紧说调查结果吧。”   “好的,之前说的这些,我希望各位能听进去。说不说是我的事,听不听在于你们。我只做好我该做的。”   刘洵面色分外平和,好像是刻意营造的镇定。他尽量不疾不徐地张口,声音却带有一种难以自控的飘忽:   “这起谋杀案,是李出阳干的。”   第2节   众人皆是一蒙,李出阳在座位上猛然抬头。   “你说什么?”花姐腾地站起来,沙发上空留一个大洞。   “我是说,凶手是李出阳。”刘洵又变回往日风格,俩眼松垮成一条缝。   孙小圣脸都白了,刚要说什么就被灿灿抢了先,“你没事吧?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这是我最后一次解释有关于案件之外的问题。”   现场大乱,每个人都在张嘴发问,但说出的每句话都淹没在声音的迷雾里。花姐稍作镇定,重新坐下,“安静!”   花姐瞅瞅李出阳,他正看着刘洵,脸色毒辣。   “你说说怎么回事吧。”花姐对刘洵说。   “首先,我们在勘查现场后基本可以认定陈松沅是在二层露台上遇的袭,然后被人推到露台下面的草丛里。而被我访问过的好几个客人都曾经看见过李出阳在上菜前往二层走去。甚至那个卖海产品的豹哥还亲耳听见李出阳跟陈松沅说了句他要去露台抽烟。陈松沅听后还告诉李出阳,自己有事情找他。也就是说,陈松沅很可能在之后去露台上跟李出阳见了面。所以我首先判断,在这么多客人里面,李出阳是最可能在二层露台和陈松沅相遇的人。”   黑咪冷笑,“刚才还说自己不再主观臆断,现在又光凭着两句没头没尾的对话就下这么骇人听闻的结论。”   刘洵目不斜视,只看花姐,“我之前也有所耳闻,陈松沅和李出阳似乎以前就认识,而且长期以来不太对付,再加上陈松沅的未婚妻勾月和李出阳是……”他斟酌了一下,可能是怕引爆已经格外阴沉的李出阳,“是旧相识,前两天陈松沅带着勾月来支队报案时明显是有点儿针对李出阳的意思,甚至话里话外暗有所指。我问过勾月的女伴和陈松沅的朋友靳杰,平安夜那天,陈松沅曾经和李出阳拼酒,李出阳败兴而归,所以我猜测李出阳是因为记恨在心,所以先用纸条恐吓陈松沅,想破坏他们的订婚宴,没想到陈松沅坚持宴会照常举行,所以他在孙小圣的阻拦下执意前去,为的就是报复陈松沅。”   李出阳脸上如同刷了清漆般僵硬。孙小圣憋着想给刘洵纠错,没想到听得太过挑剔反而漏掉好几句,正要琢磨着怎样反驳,就听一贯与世无争的苏玉甫首先硬气起来了,“说得这样热闹,都快写成豪门三俗小说了。你的证据在哪里?”   和黑咪不同,刘洵还是多少把业务能手苏玉甫放在眼里的,瞅着他回答:“证据我当然有。李出阳是用小刀刺伤的陈松沅,那么他行刺后手上、身上一定会有血迹。”   愣头愣脑的大明直接奔向李出阳,瞅样子是要检查李出阳衣物和手掌。李出阳鹰眼一瞪,他又停在半途了。   花姐想了半刻,向李出阳递去一个眼神。   李出阳沉了一下眼皮,然后缓缓抬起双手朝向众人。他手上除了在惨白灯光下隐隐发亮的汗渍,并不见一丝血迹。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黑咪抱着肩膀,斜眼瞪刘洵。   刘洵一笑,格外了然,“很好。这就跟我的猜测合拍了。大家是否还记得,在宴会进行到中途时,模特Adela曾经和勾月在陈松沅的房间发生过冲突,两人打得不可开交,连鸭绒枕头都摔破了,弄了一屋子鸭绒毛。这期间,李出阳并没有出现。那么现在请大家看看李出阳的脚上,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异常?”   李出阳正是跷着二郎腿的姿势,右脚鞋底腾在半空。他左边的人都朝那鞋底望去,右边的人虽不好意思直接上去查看,但也都格外留心起对面人的表情来。   那一半人看了后都很是讶异。因为那鞋底似乎沾着几缕已经被踩得几乎化为泥渍的鸭绒。   “他在对陈松沅行刺之后,为了除掉自己踩在露台上的雪脚印,先用露台上的竹扫把扫掉了有脚印的区域,然后为了弄干净手上的血迹,他又就去陈松沅卧室的卫生间里洗手。但因为行事匆忙,他没注意到卧室的地上有很多鸭绒,而自己脚上的雪又在进屋之后化了,所以一些鸭绒就沾到了脚上。进这间屋子之前我还不是特别确定这一点,但我后来稍作观察之后,我觉得我的判断没有错。”   樊小超嘟囔:“好像仅凭鞋底的几根鸭绒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吧?这也仅仅能说明李出阳去过陈松沅的卧室而已,怎么就能判定他行凶?”   灿灿在一侧打辅助,“对呀,刚才你还说李出阳如果刀刺陈松沅的话,那手上衣服上一定会有血迹,他手可以洗过,难道衣服也洗了?”   大家再次将目光在李出阳身上聚拢,蓦然发现他穿的已经不是初入陈家时的棉服,而是一件高领黑色毛衣。众人正在迟疑之际,刘洵开口解惑,“你说得很对,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血衣,但是细想想刚才花房起火前后的事就顺通多了。当时李出阳突然从楼里面冲出,二话不说便脱下外套去花房里救火,我想他的主要目的是想借机销毁掉沾了陈松沅血迹的衣服吧?当时他已经在露台上对陈松沅行刺,将陈松沅推到露台下面后,他先去卧室洗干净了双手,但发现衣服上的血迹很难清理,于是便琢磨着走为上策,打算趁着大家正观赏烟花的时候偷偷溜出陈家,一出门看见花房着了火,他灵机一动,借着扑火的机会将外套扔在了火堆里,自然而然地毁灭了证据。”   花姐眉头一紧,二明顺势接话:“我说呢,刚才在院子里李出阳二话不说便冲进火场,劝都劝不住,就跟一点儿常识都没有似的那么拼命。想来确实有点儿可疑。”   黑咪跟听了什么短小精悍的段子似的笑个不停,“这话说的,就跟你当时在火堆里站着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似的。你说李出阳救火是为了销毁证据,那我倒想问问,当时你们二队负责在院子里值守,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应该赖谁?事情出也就出了,我们的人首先帮着你们去灭火,你们倒反咬一口说救火是为了烧自己的衣服。可笑吗?”   花姐拍拍沙发扶手,稳定朝纲,“行了行了,什么你们我们,说案情!谁要是吵架就给我getout(出去)。”   孙小圣之前对李出阳的贸然救火也挺不解,再加上一开始被这个议题刺激到了,此刻脑子里大片的空白正急剧扩散,想帮腔却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切入。晕晕乎乎中他听灿灿说道:“刘探长说了这么半天,好像一直也没拿出什么过硬的证据,一会儿是所谓的作案动机,一会儿又是踩鸭绒烧衣服,这些证据写在案卷里,恐怕会被法制处的领导笑死吧?”灿灿就是老谋深算,说着说着去讨花姐的圣意:“王队,我看这样子讨论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与其在这儿瞎耽误工夫,还不如咱们好好去楼下调查一下那几个刚才说的可疑宾客。毕竟案发时他们也在楼里,客观分析来说,也都具备作案的可能性。我们应该好好排查一下他们有没有作案的动机。”   三队众人皆是拥护,李出阳兀自闷声不语。刘洵一抬胳膊,跟叫中场暂停似的,“你们说我没有过硬的证据,那个胖保姆的证词算什么?”   “什么证词?”   刘洵把两张笔录纸放在花姐面前,“这是陈家一个保姆的证词。她回忆说,在焰火表演刚刚开始的时候,听见李出阳和陈松沅曾经在二层露台上吵架。虽然她没有听清两人在争执什么,但她听出两人的言辞都很激烈,吵得不可开交。”   大家都顿了几秒,神色各异。旋即王木一发表疑问:“她是陈松沅家的保姆,熟悉陈松沅的声音也就罢了,怎么会辨认出另一个就是阳哥的声音?”   刘洵稍愣了半刻,不急不缓地答道:“李出阳和陈松沅很早前就认识,这个我刚才就说了,这个老保姆也证实了。李出阳以前就来过陈松沅家,所以他也会比较熟悉陈家的内部结构,包括他去找露台抽烟、去陈松沅卧室洗手,都是这个原因。而那个老保姆在陈家工作了十几年,至少是在陈家见过李出阳一两次的,所以她记得李出阳的声音特点好像也并不奇怪。”   小圣等人松了一口气,听上去又是一个可以尽情扯皮的指证。老保姆的话虽然可以作数,但王木一的怀疑不无道理,更振奋的是刘洵的回答也难以完全服众。黑咪这回可以肆无忌惮地冷笑了,“我说刘队,你不觉得你有点儿死缠烂打了吗?那老保姆得有六十大几了吧?别说她就是在轰轰乱响的烟花中听到的几声吵架了,就算是她说她亲眼看见是李出阳在捅人我都得掂量掂量她那眼神儿够不够用!”   这大概是开场后三队最有力的回击了。灿灿等人激动得差点儿拍手叫好,然后宣布取得大捷。   刘洵阴郁一怔,扭脸去看旁边始终隔岸观火的赵大峰。   赵大峰跟刚睡醒一觉似的在沙发上换个姿势,阴阳怪气地说:“你们三队的这帮小孩儿让我说什么好?个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还老摆出一副愤世嫉俗的嘴脸给别人挑刺儿。你们累不累呀?你们说一直想找关键性证据,本来我不想着急说,怕自己人之间太伤面子和情分,但现在看来,不说是堵不住你们的嘴了。其实你们要的关键性证据,现在还在李出阳身上。一共有两样,现在我先说一样,剩下的那一样,估计一会儿你们就会求着不让我说了。”   老炮儿出马,场面要垮。   大家都严阵以待。   孙小圣心里一直潜藏的不祥预感陡然降临。   “刚才刘洵都跟你们介绍了,我们勘查二层露台状况时,发现露台上有大面积的积雪被人没有规律地清扫过。很显然,这是凶手为了消除雪迹上的足迹采取的补救措施。幸运的是,我们在露台角落里找到了那只扫把,并且仔细观察过,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赵大峰掏出手机,有点儿笨拙但不急不慌地划拉着屏幕,“这种竹扫把的原料是毛竹,而我退伍前部队附近就种植着大片的毛竹,所以对这种植物还是多少有些了解。它有一种特点,就是很容易染上枯梢病。”赵大峰说着把手机交给二明,让他递给花姐。   花姐盯着那手机屏幕,照本宣科大声念道:“当病斑包围枝或干一圈时,其上部叶片变黄,纵卷直到枯死脱落。在林间因病害危害的程度不一,竹子可出现枯梢、枯枝和全株枯死三种类型。剖开病竹,可见病斑内壁变为褐色,并长有白色絮状菌丝体。翌年春,枯梢或枯枝节处……”   赵大峰抬手,“停!就到这里就可以。我要说的是,经我反复观察,能够确认露台上那把竹扫把上就有几根病竹。说是病竹,但它们其实早就死了,只不过因为枯梢病造成的絮状物还存在于竹腔内。现在天干物燥,再加上那扫把最近可能被使用得比较勤,上面的很多竹节都裂开了,包括那几根病竹。所以自然而然地,病竹体内的絮状物,也就是什么菌丝体就有一些暴露在外。当然人的肉眼一般不会注意到,但这些菌丝体在静电的作用下,是很容易被吸附走的。”   赵大峰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向李出阳,“现在大家看他的毛衣,他的毛衣是黑色的,上面能够依稀可以看见附着一些白色的像薄棉花一样的毛絮。不仔细看还会被人以为是救火时沾上的灰尘。但因为我在部队时曾经砍过不少毛竹,所以对这种物质比较了解,否则也会被轻易蒙蔽过去。所以我推测,是李出阳用扫把扫了雪,然后毛衣因为静电的作用,上面吸附了病毛竹体内的菌丝。至于他为什么要清扫足迹,我想原因就显而易见了吧。”他说着说着就针锋相对了,“李出阳,你能否把毛衣脱下来,让技术队或者专业部门去鉴定一下?要不然你的这些队友们还真是不死心呢。”   众人哗然,孙小圣脑袋嗡地一响。   李出阳僵坐在沙发里,眼睛偏向别处,并不理会赵大峰的逼问。   会客室上空好像形成了一股低气压,大有山雨欲来之势。所有人正襟危坐,静观其变,谁也不敢再轻易发言了。   这时有人笑了。大家侧目,发现是刚才同样未发一言的勾月。勾月笑得隐蔽,只是两股气声,但在这个沉闷环境中却异常刺耳。她一改刚才的精神失常,款款站起身来,踮着脚一弹一弹地向前几步环视众人,最后面冲花姐,“这位领导,刚才这讨论太吵了,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热闹了半天我却一直没来得及插上话,现在听我说几句行不行?”   花姐给了一个同意的手势。   勾月歪嘴一笑,脸上的泪痕顺着面部轮廓反光刺眼,“刚才在楼下我还没来得及录口供,现在我冷静了,也理智了,能够仔细回忆起我下楼补妆后发生的事了。所以我能明确地告诉你们,凶手不可能是李出阳,因为那个时候,我和他在一起。”   “你和他在一起?你们当时在哪里?”大明满腹狐疑地问。   “当时我补了妆,来到二楼找陈松沅,本想让他陪我去看烟花,等我敲开了他卧室门后,他让我先在屋里等会儿,他洗个澡马上就出来。于是我就先来到露台上透气。露台上看不见楼前面的烟花,但我却看见了在那里抽烟的李出阳,我们就聊了起来。”   “接下来你们就一直在露台上聊天?一直聊到烟花结束,陈松沅过去找你?”二明不太相信。   “是啊,总共也没有多长时间,也就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几句话而已。”勾月脖子微拧,有点儿轻蔑地瞄着他。   “你们都聊什么了?”   大明问完好几秒才想起此刻应该把李出阳请出去,以免勾月回答后李出阳就此串供。但勾月仿佛早有准备,不等他开口已经一五一十快言快语起来:“当时就我们两个人,我觉得场面特私密,就想着抓紧时间问他几句心里话。我就问他:‘李出阳,现在没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高中时咱俩好过一阵儿,那时候你是因为年少无知跟赶赶早恋的时髦呀,还是真喜欢我呀。’他特高冷地跟我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没意义,还显得幼稚。’我就说:‘这么多年了,本来给你写了这么多封信你也不回个只言片语,我已经不幼稚了,但偏偏就在要结婚的时候,就特迫切地想把这个问题弄清楚。’他就愣着不说话。我挺不高兴,说:‘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就觉得你特虚伪,我给你写信时没有半点儿的虚情假意,也知道那些信你都收到了,但你就是不理我。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在跟我赌气,后来我明白了,其实你从头到尾都在耍着我玩,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我算什么?无非就是你叛逆期时一个可有可无一厢情愿的追随者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俩骨子里都没变,所以我特别恨你。我这回叫你来聚会,就是要气你,就是要跟你示威,我一点儿都不否认。我就是要让你看看我现在多幸福,多满足。看见那天你喝酒时的狼狈,我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她字字咬牙地说着,眼泪却又开始往下流,“后来他跟我说:‘勾月,我设想过好些个你再回到古城时咱俩碰面的情景,却唯独没有参加你和陈松沅的订婚宴这个假设。如果说你真想刺激我,那我告诉你,你做到了。’”   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画面感丰富极了。孙小圣想,这倒真是合了勾月的初心。但一个懊悔的李出阳对于她来说,又代表着什么意义?   李出阳脸色极其难看,仿佛被揭露隐私一样不忍卒听。   “我就笑了笑,挺得意,也挺无奈。我当时想,是呀,我的目的达到了,都有点儿生无可恋的感觉了。就听李出阳又说:‘当初我不给你回信,是没想着你有一天会这么回来。我让孙小圣去接你,其实不全是因为我没空,实际上到那时候我还拿着架子呢。后来孙小圣跟我说你要结婚了我都没当回事,觉得根本不可能,哪个男人的脑子能跟你搭上筋敢义无反顾地收了你?只是想着哪天自己心情好了,把自己收拾得风风光光去见你,假模假式地制造一个重新开始的邂逅,那多自然多体面呀。但没想到,我错了。’”   勾月泣不成声,一屋子人听得很是入戏,王木一都别过头去揉眼睛了。靳杰见勾月哭得摇摇欲倒,赶紧上前把她扶回座位里。勾月这才倒顺了气,继续说:“这时候陈松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露台门口,听见李出阳说这些不由分说就要上来和李出阳干仗。两人就这么吵吵起来。”   “后来呢?”花姐问。   “后来我把他们拉开,把李出阳先轰出了露台。我看着他走进二楼走廊下了楼梯后,又去哄陈松沅,但陈松沅又凶我,还说让我先走,他要一个人静静,我就先下了楼。刚一出一楼大厅就看见院子里着火,李出阳正往花房方向跑。所以说李出阳根本不可能是伤害陈松沅的人,他离开露台时陈松沅还安然无恙呢。”   三队的人稍稍安定,听上去这是李出阳最有力的不在场佐证了。孙小圣心里向勾月三叩九拜:姑奶奶,还好您关键时刻没掉链子,真乃中国好前任啊。   刘洵听完却扑哧一笑,“那你倒跟我说说,你下楼时,在大厅都见到谁了?”   “我光顾着往出走,谁也没见到。”勾月格外仇视地瞥了刘洵一眼,小圣相信如果不是这么一个严肃场合,她肯定就直接在刘洵脚下撒泼打滚了。   刘洵重新站起来走到勾月面前,“勾月女士,我千不该万不该当着你的面讨论案情,这才给你了这么一个肆意制造假证词的机会。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的话里漏洞百出,实在不足让人为信。”   “我没说谎,你凭什么说我说谎!”勾月挣扎着要站起来,被一边的灿灿泰山压顶地按住。   “李出阳,她说的是真的吗?你可想好了再回答我。”刘洵口气冰冷,真有审问犯人的风范了。   “我们俩没在露台上见面。我也没跟她说过那些话。”李出阳终于开腔了。他声音沙哑,一听就是沉默太久,嗓子眼儿都钝了。   勾月喊了声李出阳的名字,刚要继续说什么就被刘洵的声音盖了过去:“王队,这是勾月女伴儿的笔录,您可以看一下。”   那女伴指的就是大海豹,花姐接过笔录皱眉看了看,又在小圣等人手中传看。笔录里记得很清楚,大海豹陪着勾月下楼补了补妆后只见勾月上了一次卫生间,然后两人共同出了一楼大厅。她根本没见到勾月去二层,也没看见陈松沅。   “我去卫生间时她在客厅等我,我出了卫生间直接上了二层,她根本没看见!”勾月恍了两秒神,脱口而出。   “那时间也对不上啊。再说了,你这个女伴儿也没有看见李出阳从二层下来。你别告诉我她当时也是和你一样心事重重,连二层下来一个大活人都注意不到。最关键的是,连李出阳本人都否认了,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刘洵话跟得飞快。   勾月词穷,眼睛鬼使神差地瞪向小圣,“孙小圣,你倒是说句话呀!你就干坐着看热闹!?”   孙小圣此刻脑子本来就不太跟得上节奏,此刻被勾月一激更是慌乱,只能把最后希望寄托于问题的焦点李出阳本人身上。他往前欠欠身子,难掩满脸的失望和焦虑问李出阳:“哎,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吱个声行不?”   花姐也尽力委婉地问:“李出阳,事发当时你到底在哪里?”   李出阳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了。   他慢慢走到刘洵面前,两道目光直插他双眼,“刘队和我一样,都是警校毕业,而且比我大一届,按理说我应该尊为师兄。在支队里,你又是二队的探长,我又应该叫一声领导。但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和这两个称谓不相称,甚至连我这个小你一级的同门师弟都替你羞愧。你真是丢尽了我们警校的脸,现在又把整个支队带得歪风邪气起来。”   说着说着他嘴角浮现出极寒的冷笑,“你在进屋之后铺垫了那么多,一会儿说自己有时候一意孤行爱走偏门,一会儿又说跟着花姐一同过来并非身怀背景,我替你做个总结吧。你这么说无非是两个原因,第一,心虚。第二,自黑。你说话这么没逻辑,我也懒得和你争辩,但我要你记住,我不是孙小圣,今天你这么冤枉我,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在座各位都听得汗毛耸立。刘洵冷笑如故,“我之前还说过一句话,我说我今天格外慎重、格外重视证据,你也应该提一提吧?纵你有再多的反侦查手段,有再多的人替你辩护,替你做假证,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也很理解你,本来一个大有前途的人,在冲动之下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也合乎情理。但事实就是事实,法律就是法律,这个时候如果你不配合我的工作,那我也会对你不客气。”   李出阳声调陡然抬高,“那你想怎样?”   刘洵说:“刚才赵哥说你身上有两样证据,我们只展示了一样。还有一样证据现在看来我们是不得不和盘托出了。那个关键性证物——凶手行刺用的刀具我们至今还没有找到,我们怕凶手顺着墙外面扔出去,连马路上都排查了一遍,仍旧是一无所获。所以我们怀疑它应该还在凶手的身上,他目前还没来得及处理掉。那么你现在敢让我搜搜身,看看是不是在你身上吗?”   李出阳面不改色,“说你水平低业务差不是没有道理。你来我们支队这么久,一向是这么想当然地破案的吧?说好听点儿你这是疑神疑鬼,说难听了,你就是脑袋里缺斤少两。你真是应该从哪儿来,赶紧回到哪儿去,省得把我们支队的招牌也砸了。”   刘洵有点儿挂不住,刚要反呛就听李出阳又冲花姐说:“王队,自始至终都只是二队勘查过露台的现场。他们的勘查结果和论断过程太匪夷所思了,我们三队完全不能认可。能不能也让我们去露台看一眼?”   花姐正是憋闷,听罢点点头说:“行吧,咱们大家都再去露台上面看一眼,注意观察,最好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刘洵还在原地僵立,李出阳和小圣已经带领三队众人走出会客室。刘洵耳旁尽是人影掠过的风声,这才反应过来,招呼自己队员跟紧李出阳,生怕他在途中毁掉身上的证据。不到一分钟,一大伙子人就跟早高峰等公共汽车似的挤在露台门口。   大家这才发现外面风雪弱了不少,雪片只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借着月光和灯光大家可以依稀辨出露台上有一片清扫过的痕迹。痕迹由正对门口的露台外檐延伸至他们脚下,呈现出一个轮廓潦草的梯形形状。看样子,应该就是行凶者端着扫把从外檐开始扫起,然后一步步倒退到门口,最后把扫把扔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顺着门口离开。现在那片清扫过的痕迹周围已经被拉上了警戒线,痕迹也被薄雪覆盖,不再显得那样泾渭分明。   李出阳匆忙穿上鞋套戴上手套,“幸亏出来得及时,再晚几步,线索估计就都被雪覆盖住了。”   刘洵把二明递过来的鞋套推回去,板着一张晚娘脸死盯李出阳。   李出阳让小圣等人稍候片刻,自己先钻进警戒线在门口处查看,继而又向里慢踱两米,蹲身起步,找寻可疑痕迹。对面一股冷风吹来,众人都跟集体过电似的一抖,眼睛也睁不大开了。李出阳也真是敬业,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在露台上还能一丝不苟从容有序,虽然看出身体略微抖动,却和往日查案时的动态没太大区别。小圣想,他肯定也紧张,平时查案是除暴安良,今天却是给自己雪耻,成则就地逆袭,败则颜面扫地。尽管小圣坚信李出阳不是行凶者,但如此对抗式地开展工作,反而让他像赌博一样揪心极了。他可是领教过刘洵的辣手无情,当初自己被冤枉成凶手,那种崩溃的怨怒感至今犹在,那么此刻李出阳全神贯注的躯壳里指不定强压着多少可怕的负能量呢。大家以前都认为李出阳是个稳重人,但自从他大晚上因为勾月订婚的事坐在办公室挺尸之后,他给人的印象似乎就没那么强大了。他身上的不安定因素太多,指不定哪天哪个倒霉鬼撞上了就尸骨无存了。   小圣从头到脚更冷了,真怕李出阳查案无果后绝望透顶,整个人嘭地爆炸,腾起一大股蘑菇云,自此灰飞烟灭,众人壮烈陪葬。   李出阳此刻已经走到露台上清扫痕迹的最顶端——露台外檐处。据刘洵最初的推测,那里就应该是陈松沅遇袭的确切地点。因为人被刺后下意识都是后退,他被怼到外檐跟前才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继而倒地。李出阳一定也是认同这个观点,所以对外檐的矮墙观察得格外仔细,甚至还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探照。他似乎在矮墙和露台地面的接连处发现了什么,仔细辨认半天,才又顺着墙面照到外檐上。从他的背影的顿挫可以看出,他应该是有了一些收获,但又并不急于公布,还在努力寻找蛛丝马迹。众人不敢上前打扰,有的已经因为太冷而退到了走廊里。露台上剩下的刘洵、小圣、二明和花姐等人还在焦急等待,个个被冷风吹得面红耳赤,但仍像等着领救济粮的西伯利亚灾民一样伫立在寒风中翘首以待。   灾民们睁大他们狐疑而渴望的双眼,锁定着正死死盯住露台外檐出神的李出阳。周围空气似乎都知趣地沉稳许多,雪势渐微,时间好像都被放缓了。他们就这么有些愣神地看着一开始还沉静思索有条不紊的李出阳突然扒住了露台的外檐,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那白茫茫如同迷雾一般的雪色之中。   第3节   两秒钟之后,场面大乱。大家不得不迅速接受一个不可思议又让人大跌眼镜的残酷现实:李出阳逃跑了。   孙小圣脑子一蒙,就见刘洵按着耳机冲电台喊了一句:“四队把门的人,别让李出阳从正门出去!”   小圣也戴着耳机,此刻脑子里嗡嗡作响却什么都没听到,俩脚不听使唤地就冲向露台,然后顺着李出阳跳下的位置跃向楼下。小圣跳之前没有出阳的深思熟虑,用力太猛,两腿蹲得生疼,好在重心没偏,人还是完好无损的,踉跄几步跟醉鬼似的绕向楼前往大门跑去。大门处两个四队的侦查员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跑过来,都问怎么了。小圣气喘如牛,问他们看见李出阳没有。侦查员抬手指着门外的一个方向,“刚才他和你一样着急忙慌地往那边跑了,问他干吗去他也不说。到底怎么了?”   小圣两脚离弦,还不忘放个烟雾弹,“没事没事,你俩继续待着,我俩尿急找厕所哦。”   小圣出门后顺着侦查员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有个人影在街角一闪转瞬即逝,瞅衣着很像是李出阳。他快跑两步追去,发现拐过那路口,是古城市中心的一条小胡同,羊肠小道连通两个街区,平日里还是个人满为患的治安乱点呢。但不巧的是这两天小胡同里正在铺设地下管道,地上掘了个大洞,只留下两盏提示灯摆在大坑前提示行人此路不通。现在已过午夜,工人都去休息了,两盏灯跟鬼火似的黯然无声,小圣跑过去当然不敢再贸然行进。他依稀看见鬼火后面一个人影正半蹲扶墙,大口喘着粗气。因为背光,那身影黑得无状,还被橘不橘红不红的灯光镀了个瘆人的诡异轮廓。孙小圣一时胆怯,颤颤巍巍地喊了句:“李出阳!”   身影一顿,却没应声。   小圣笃定了,不知是因为劳累还是紧张,心跳反而剧烈起来,嘭嘭嘭地像给自己说的话打节拍,“你搞什么呀?大过年的给我玩儿午夜惊魂啊!”   也不知谁这么应景,远处竟然响起几响鞭炮声。跨年的气氛一下又燃起来了。   但是鞭炮声一落,胡同里静得比之前还骇人。那人影一动不动,了无生气。孙小圣这边更是没了章程,想了几秒,还是硬着头皮向那人影靠近过去。   李出阳声音惊雷似的响起:“你别过来!”   小圣听罢反而走得更踏实了。李出阳进退不得,紧盯着他,呼吸都脱节了。   小圣走近出阳,发现他脑门儿右侧有一大片黑,直到自己闻到了腥气味儿,他才发觉那是一块伤口。伤口还不小,已经汩汩往外冒血。小圣都手足无措了,“怎么这么会儿还挂彩了?”   “鞋套太滑,跳下时摔了。”   逻辑上没问题。孙小圣确认无疑后,赶紧掏裤兜。他今天出门前怕天冷流鼻涕带了一包纸巾,此刻正派上用场。他向李出阳递纸,李出阳却按兵不动。孙小圣只得赶紧抻出两张纸巾,往他伤口上轻轻一按,“你先跟我回去,在这儿待着问题不是越描越黑嘛。”   李出阳愣了两秒钟,把他手一推,冷笑,“现在就想邀功请赏还早点儿吧?怎么就你一个人?大部队呢?”   “我邀个屁功啊?我跟谁邀功?刘洵?我跟他是一路的吗?”孙小圣也不自觉地冷笑了,“你怎么逮谁咬谁啊?”   “你不是来抓我的吗?还他妈跟我玩儿上柔性执法了?”   “我过来就是抓你?那我怎么着,待在一边儿看热闹?”   “别跟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跟刘洵一唱一和地打配合呢吧?你们一边唱红脸一边唱白脸,挺带劲儿啊?抓别人时你怎么不这么有积极性啊?那回咱俩去抓人,也是一胡同里,我不拉你一把你都顺着雨水灌到井里了。那会儿你怎么没这么气定神闲人五人六啊?这是你们计划的第几步?”李出阳就是李出阳,都虎落平阳了还不改毒舌本色。   “去你大爷的,你脑子摔傻了吧。”   “滚蛋。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为当个官儿顺着杆子往上爬什么都能不顾。我也是平时看大家耍你跟耍猴儿似的挺好玩,要不是我自己不想当探长我能帮着你这废物搞工作?还他妈真把我当成你知心下属了?”   “你……”孙小圣满腔怒火都把脑细胞烧干净了,“你丫疯了……疯了……”   “你要么把疯子抓回去请赏,我认栽;要么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跟我这儿闲扯淡。”   孙小圣嘴里没话,干瞪着李出阳倒气。俩人红着眼对视几秒,忽然孙小圣手机响了,接起来正是花姐。四周静得怕人,听筒里花姐的嗓音划破周围沉闷的空气:“你在哪儿呢?找到李出阳没有?”   李出阳死死盯住孙小圣。   孙小圣举着电话,愣了半晌嘴唇才开始嚅动,“……没有。”   挂了电话,孙小圣表情严肃,“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那你跑什么?”   “那你追什么?”   孙小圣无语,伸手去拽李出阳胳膊。   “你给我松手!”   孙小圣自知嘴拙辩不过他,也不再饶舌,拼尽全力拽他往胡同外面走。两人拉拉扯扯好几分钟,离胡同口还差着好几米呢,小圣就挨了李出阳一记窝心脚,差点儿四爪朝天。小圣想自己势单力薄,肯定不是他对手,但此刻叫支援他恐怕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便双手做投降状,让他少安毋躁。   两人驼着背气喘吁吁地在胡同口对视,目光里全是深不见底的防备。小圣看着李出阳那张有形无状的丧脸,看着他也不知是被汗水还是雪水泡湿的头发,看着他脸上赫然分明的血线,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这还是李出阳吗?但凡他在自己身边,难道不是应该人模狗样地对自己颐指气使吗?难道不是应该一直存在感爆棚地藐视自己吗?难道不是应该一如既往地装聋作哑关键时刻才大恩大德地提点一下自己吗?他怎么能变成这副狗德行,把孙小圣的生存法则都击垮了!   小圣在冷风中苟延残喘,两个月前自己被刘洵冤枉时的耻辱感又复发了,搅得他浑身酸痛,双耳轰鸣。他开始额外地心疼起身边这个人来。要不是李出阳这样疯癫无状,他又怎么会一眼认出两个月前同样饱受折磨的自己?小圣忽然感到一种血性,渐渐地,这种血性又催生出本能的保护欲。欲望挺强烈,带有那种类似于美国大片里的英雄主义,他感到自己身形都跟基因突变似的骤然高大起来。他孙小圣就这么雄赳赳气昂昂地变身了,他要为自己的阴损队友李出阳尽一份遮风挡雨的暖男使命了。   “你跟我说说,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圣不用质疑发问的口气,只是平淡叙述。仿佛这话只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牵引。   “跟你说管用吗?你要能明察秋毫,自己当初还会被刘洵抓进讯问室里?”李出阳只顾讥笑。   “正因为我坐过那铁椅子,所以我不会让你进去坐。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孙小圣用一种罕见的冷静表情看着李出阳。   李出阳有些意外,愣了几秒,终于暂时放下戒备,开始跟他讲述案发前自己的行踪。   他说当时他正在露台上抽烟,一会儿陈松沅就笑模笑样地朝自己走过来,说有事要同自己讲。李出阳知道他没憋好屁,面色阴冷地问什么事。陈松沅嘴角浮现出惯有的轻浮笑意,淡淡说道:“我跟勾月马上就要结婚了,这已经是昭告天下的事了,相信你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了吧?”   出阳想,这货还真是自命不凡,说得自己跟皇帝大婚一样惊天动地。   陈松沅继续说道:“其实呢,你会以为我叫你来是跟你示威,所以对我充满敌意,其实大可不必,我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真的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别兜圈子了,有什么话你就说。”   “是这样,你听没听说过‘婴灵’?”   “什么?”   陈松沅收住笑容,周围雪花被施了什么法术,在他苍白的脸上凝练成大股寒意,“勾月对于我、对于我家来说,哪点都是很登对的,我和我爸妈都很满意。但是有一点我不能不介怀。我曾经把她的体检报告给医生看过,医生检查过她的胸腹片后告诉我,她堕过一次胎。”   李出阳只觉头顶好像被人用砂槌敲了一下,不疼,但却轰然作响。   “我本人对这一点倒不是很在意,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嘛。但是你也知道,我家是做生意的,很讲究运势的。我妈为这事专门请教过大师,大师告诉她,堕过的胎都是有怨气的,会形成‘婴灵’。‘婴灵’作祟,会大大影响今后父母的健康和财运。如果请佛牌加持,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好的办法是,给这个‘婴灵’做一场法事来超度,化解它的怨念,让它早日投胎不再作祟。但是做法事的必须就要请来它的生身父母,否则做也是没有意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出阳目瞪口呆,大声反问:“你没事吧?这是哪门子说法,这么邪门你也信?”   陈松沅不疾不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勾月的体检报告就在我的卧室,你要认为我拿你开涮,咱们大可以去找医生证明。你家里也是做生意的,想必你应该理解我父母的想法吧?谁都不愿拿自己多年的经营的身家开玩笑。”   “我不理解。这种鬼扯的说法我闻所未闻。再说了,这样你以后还让她怎么做人?”   “那你倒试想一下,是走这么一个过场对她的刺激大,还是办完订婚宴后再退婚对她的刺激大?我也是想给家里一个交代嘛。”   “勾月同意了?”   “她还不知道。我总要先征求孩子父亲的同意嘛。跟她日子还长着呢,而且事已至此,她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你真是个畜生。”李出阳只觉得一股气血从脚后直冲脑门儿,眼前都有点儿天旋地转了。   “你不是畜生?你不畜生,你让她打胎?”   孙小圣也是听得三观尽毁,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那……那孩子是你的?”   “怎么可能?那时候我们才多大!”李出阳朝他嚷嚷。   小圣说:“那你跟他说清楚不就行了吗?这里头又没你什么事,让他别老追着你屁股后头找碴儿。”   李出阳自有顾虑,“对,我是可以告诉他,他也没理由不相信。但是你不想想,要是他把我排除了,又去满世界搜罗下一个目标去怎么办?他搜罗不到,去为难勾月怎么办?”   孙小圣一想,的确,陈松沅干得出来,而且只会愈演愈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论什么结果,勾月恐怕都会掉层皮。以她这性格,最后八成就会沦为一个彻底的神经病。题目很绕,小圣开始有点儿头疼了,“那然后呢?你们就这样吵起来了?”   “对,我们吵了几句,然后陈松沅先冷静下来,他说给我时间好好考虑考虑。毕竟今天很多朋友都在,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开。我一想,事情也不是一时三刻能掰扯清楚的,还不如晚上回家好好想想对策,然后找时间坐下来跟他好好谈谈,兴许还能改变他的初衷。于是我就出了露台,独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抽烟。”   “你下了楼?不对吧,你脚上的鸭绒怎么沾上的?”   “走在楼道里,我又一想,事情好像有点儿问题。按理说我和勾月好是初中时候的事,而且就那么一年,我上大学她就去北京了,这些陈松沅都知道。他就算再多疑,这种事也不至于上来就怀疑到我头上。所以我就觉得他是故意栽赃,甚至是没事找事。”   “你认为勾月堕胎的事压根儿就不存在?或者说是在诈你?”   “我是后来有这种想法的,否则也不会当时表现得那样被动。于是我趁着陈松沅一根烟还没抽完,就溜进他卧室里,想找找看有没有他说的那份勾月的体检记录。因为他之前有意无意地跟我提过,这份东西就在他卧室里,如果我能找到,那么就说明事情至少是有迹可循。如果我找不到,那肯定就是他策划的闹剧了。”   小圣豁然开朗,心里一颗石头落地,又问:“那你找到了吗?”   “没有。但我只是草草翻了翻,不敢确定,又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就先出了门,奔楼下去了。”李出阳揉揉脑袋,发觉痛感终于冲破麻痹许久的神经,隐隐发作了。   “那你跑什么啊?”   “当着勾月和那么多人,这些话让我怎么说?还不如先脱身,清者自清,刘洵没有证据拿我怎样的。而且一旦陈松沅醒来,他自然也会说出凶手到底是谁的。”   小圣不敢盲目乐观了,“可是……那陈松沅醒不来怎么办?他到底是被谁刺伤的?”   李出阳强忍头疼继续回忆,“话说回来,就在我刚要从陈松沅卧室出来,把屋门打开一个缝时,我看见一个人影从门口走过。我害怕被人撞见,特意等那人走远才开了门。我走进走廊特地朝那人走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黄衣服的人,闪了一下,就在露台门口消失了。”   也就是说,一个黄衣服的人走进了露台。而这会儿陈松沅应该还在那里抽烟,两人必定狭路相逢。不久之后陈松沅受伤坠楼,所以这个后来者才应该是真正的凶手。孙小圣飞快理顺,还来不及深入思考就又对李出阳循循善诱了,“你还是先跟我回队里,有什么话可以单独找王队说清楚。在这儿不明不白地躲着叫什么事?”   出阳还未作答,就感到身后红光乍现,整个胡同跟张灯结彩一样亮堂起来。然后是一阵汽车鸣笛和电台嘈杂,小圣回头一看,是几辆警车大张旗鼓地把他们包围了。   刘洵带着一众侦查员统统下车,直奔胡同口朝小圣和出阳对峙。可能是此处离陈家并不遥远,十几秒之后,勾月、靳杰和大海豹也寻迹而至。勾月见李出阳受伤,刚大叫了一声,就被旁边的王木一死死拽住。   刘洵整张脸在警灯的映衬下明暗交幻,俨然一只那种游戏关底才跳出来吓人一跳的隐藏boss。他朝着李出阳和小圣厉声说道:“你们两个躲在这儿搞对象吗?孙小圣,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还是三队的探长!刚才我们出示了那么多证据,你要摆正你的立场!”   小圣朝他大叫:“刘洵,你丫冤枉人没够是吧!”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证据罗列得还不够吗?你要是再死缠烂打,后果自负!”   “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当时陈松沅想干吗吗?他……”   “不能说!”李出阳使劲儿一扯孙小圣脖领子,孙小圣底盘不稳,差点儿摔一个倒栽葱。他气急败坏地吼李出阳:“那要怎么办?你非等他把你抓起来才踏实?”   “你现在说了他就信了?他是你吗?他让我拿证据,我有吗?”   “我有!我他妈去给你找证据,我去给你翻箱倒柜掘地三尺,行不行!?”   刘洵向手下众人比画,声色俱厉,“上人,对李出阳实施抓捕!”   孙小圣猛然回头,俩眼瞪着众人突突冒火,“我看谁敢!”   二明等人半路停住,但仍是蠢蠢欲动。孙小圣想,这会儿要能来个法力无边的大仙儿把这个祸害作乱的刘洵降服了,他绝对心甘情愿给大仙儿当上一年的坐骑或者宠物。   一群人正在僵持,又听不远处响起两声刹车响,透过影影绰绰的人群,依稀可以看见是两辆奥迪车泊在了路边。车门一开,几个黑衣人下车静立,一个戴眼镜的男子翩然走进人群,直奔李出阳而去。这人来得蹊跷,而且长驱直入毫不含糊,直到快走到李出阳跟前刘洵才反应过来,当即大喝:“警察!你是谁啊?要干什么?”   眼镜男淡定回头看他,说起话来声音不大,气息却极稳,像一只铜钟在风中浑厚作响,“我是李出阳家的司机。他受伤了,需要医治,我送他去医院就可以,不劳同事们费心了。”   小圣吃惊万分:救兵还真来了。也不知道这救兵是哪座庙的,和刘洵斗起法来胜算几何。   刘洵说:“你现在不能带他走,他是我们锁定的犯罪嫌疑人。”   眼镜男波澜不惊,黑色衣领随风轻动,浑身上下透出一种狠角色气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因为陈松沅受伤入院的事情吧?抓人是正常办案,我不会干扰,但我想提醒一句,你说李出阳是嫌疑人,总得拿出过硬的证据。红口白牙两手空空,恐怕难以服众吧?”   刘洵说:“我当然有证据,而且不止一样。”   眼镜男笑了,“你就是刘洵吧?我听李出阳偶尔提起过。你确实很厉害,犯罪现场的所有线索中,把你找到的线索都过滤掉,剩下的就都是能够破案的证据了。”   孙小圣汗颜,李出阳真乃出身于高品质贱人世家,连个司机说话都能把人损出胆汁儿来。   勾月也在后面听得放肆一笑,靳杰马上让她打住,省得火上浇油激怒刘洵。刘洵的确气得够呛,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扭脸去看李出阳,“这是你找的救兵?你今天是要抗拒执法一条道走到黑是吧?你想过后果吗?”   李出阳还未说话,眼镜男就又下一城,“刘队舌苔发青,应该是肝火过旺的原因。眼纹也有点儿深,想必是最近睡眠不太好吧?你刚随着领导调到刑侦支队任职,干劲儿凶猛立功心切是肯定的。但你想为你的领导分忧解愁也要适当讲究方法,否则操之过急,会让人以为是有人授意,要在新的领地上借你之手排除异己树置所亲呢。”   众人听得脑洞大开浑身发冷,刘洵更是被气得直哆嗦,“你胡说八道什么?出了问题你可以随便告我,我一人全权负责!少给我扯什么阴谋论,有关案情的事我没义务对你一个司机说!”   “你可以不跟我说,但你总要跟你的同事,和你即将要抓获的当事人说。”眼镜男瞥了一眼孙小圣和李出阳,又补了句,“哦,记得要说干货,也就是你们所谓的关键证据。如果拿不出来,或者被人质疑,那我就要对你说一声后果自负了。”   刘洵一时语塞,闷头儿运气,鞋底狠狠地在地上碾雪。雪挺厚,已经化了半层,雪水慢慢渗入他皮鞋里,竟然是一种发烫的燥热。这燥热从他双腿慢慢爬上脊梁骨,他觉得自己全身都要刺痛地燃烧起来了。   这会儿赵大峰扒拉开人群走到刘洵身边,小声和他耳语几句,右手还递给他一张叠成巴掌大小的纸。小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看不出那纸的玄机,好像不是笔录纸,也不像打印的照片,也许只是支援给刘洵抹脸擦汗缓解尴尬的面巾纸罢了。   不料刘洵打开纸看了一眼,和赵大峰对视,然后冲眼镜男说:“你想看关键证据,可以。我这儿已经有了。”   “他也得看。”眼镜男指指李出阳。   “我正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不能看。他太能折腾了。”刘洵用下巴努努孙小圣。   孙小圣刚要尥蹶子,就听李出阳冲他说:“那你先躲开吧。我自己有分寸,吃不了亏。”   小圣只能以大局为重,压抑住被藐视的耻辱感,慢慢退出了胡同。   刘洵拿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往胡同里走,二明可能是怕他单枪匹马被爆头,警惕性很高地跟在后面。   刘洵带着二明走到胡同里,打开来给李出阳和眼镜男观看,并小声说着什么。他们四人在胡同里背冲大家,谁也看不到他们口型和表情。小圣等人在胡同外面胡乱揣测,在这两三分钟里跟等着产房传讯似的度秒如年,终于看到四人转过身,慢慢向胡同外面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眼镜男,面色沉重不发一言。他和孙小圣擦肩而过,直接走到路边上了汽车,然后带着几个手下绝尘而去。   小圣暗觉不妙,再一看李出阳,已经如阶下囚一般走在刘洵和二明中间了。他赶紧上前,却被二明反推一把,刚要开骂,又见刘洵给二明使了个眼色,二明这才后撤一步,好像胜券在握,特意给他们腾出一个告别的环节。小圣满肚子的问题全挤在嗓子眼儿出不来,就听李出阳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句:   “我被算计了。这件事水太深,你别管了。”   他脸上满是山穷水尽的绝望。那无状的眼神只是一瞬,却狠狠地烙在了孙小圣心尖。他仿佛听见自己体内刺的一声,跟烤肉上架似的冒出股大势已去的青烟。   他大脑一片空白,嘴唇都麻了,动了动却出不来只字片语。再看李出阳,已经被刘洵和二明等人带上警车了。   第4节   凌晨两点,三队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孙小圣、灿灿、王木一、樊小超、黑咪、苏玉甫围坐一圈,个个面色沉痛一言不发。烟灰缸跟香炉似的满满当当,一屋子案卷材料乱成废纸收购站。大家都瞅着李出阳空荡荡的办公桌惆怅发呆。   那桌上还扔着半袋子洋芋片呢。   王木一触景生情,开始小声抽泣。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苏玉甫烦透了。他的潜台词是:你刚才怎么不运用你的擒拿大招把刘洵扔上九天?   “咱们队怎么净赶上这种事儿啊?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烧烧香?或者找个大师来看看风水?”黑咪觉得只能靠求神拜佛解决问题了。   孙小圣来不及闹情绪,脑子里还在琢磨着李出阳在胡同里跟他说的话:他看见一个黄衣服的人身影一闪进了露台。这个人是谁?他又是怎么做到把整个事情嫁祸到李出阳头上的?   小圣冥冥之中似乎有了点儿头绪。   如果从案发后遗留的宾客中寻找,似乎并没有单纯穿黄色衣服的人。但是细细回忆,那个歌手坤子好像在黑夹克里穿了件黄色帽衫。除他之外,那个水产富二代豹哥穿的卫衣后面也印了个大大的小黄人。小圣又捋了捋,发现那个形迹可疑的高记者穿的冲锋衣的里子好像也是黄色的。而这三个人,都在宴会刚开始时被陈松沅羞辱过。   坤子曾经和陈松沅组过乐队,现在却前景暗淡郁郁寡欢。豹哥明显是富贵圈里唯陈松沅马首是瞻的小弟,但好像并不入陈松沅的法眼。高记者常年偷拍陈松沅,被后者发现后似乎还出手报复过。这三个人,看上去都有憎恨陈松沅的理由,但到没到起杀心的地步,就必须进行深挖了。可是现在那些宾客们都等在候问室里准备做笔录,有二队的人严加看管,小圣他们是越不过雷池的。   孙小圣从刚开始的灵光乍现变得头痛欲裂,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找刘洵斡旋了。他木然起身,还没出门呢就感觉头皮已经发麻发僵,跟要迎接冰桶挑战似的。灿灿在他后面追问:“干吗去啊?”   “卖脸。”他半死不活地应了一句。   大家秒懂。黑咪带头说:“我们跟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了,你们就在屋里等着。”小圣怕人多自己反而没台阶下。   孙小圣从没有这么劳心费神过,脑子里咕噜咕噜跟滚火锅一样不消停,下楼时脚下还拌了蒜,差点儿横尸楼梯口。楼梯口右转就是那条他们穿过千遍万遍的走廊,走廊尽头便是办案区。刘洵此刻一定就在那儿导演这出彻头彻尾的东窗计呢。小圣眼前浮现出刘洵像个老妖婆一样站在法阵里口念邪咒,阴影里众小妖严刑拷打油锅上的李出阳,李出阳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地向小圣交代临终遗言:“我死了以后……帮我照顾家人,完成手头的工作……”小圣刚要泪崩,就听李出阳又说:“勾月……就交给你了……”【注:东窗计,意为陷害忠良的阴谋诡计。】   孙小圣一激灵,都不敢往下想了,心里的念头登时坚定起来:赶紧解救李出阳,勾月可千万不能砸自己手里。否则他还不如跟李出阳一起去了呢。   可是现在形势被动,他必须设计周全,否则无异于自取其辱。刘洵是什么人,能在局面大好的情况下委身议和吗?除非心里头憋着什么不平等条约。比如让孙小圣连吃十个辣椒,在大院里裸奔,当众边做蹲起边唱国歌什么的。小圣已经视死如归,再恶心的招式他也能接受,再狠毒的戏谑他也能照办,只要是让他看看那份连眼镜男都没辙的关键证据,或者让他跟之前自己怀疑的宾客见见面,那么即使自己束手无策,也不枉折腾这一溜够了。否则他也不知是为什么,就愣是有种生怕自己会后悔的恐惧。小圣有这种心态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像学名叫作“先知型结果畏惧症”,说白了就是那些没有责任感又优柔寡断的二货才会落下的毛病。   没承想他还小看刘洵了。人家还真没有什么让他当众出丑的宏图大略呢。   “你回家吧,别在这儿晃悠了,人我是不会让你见的,什么原因你自己明白。”刘洵在走廊里叼着烟,边说边划着手机,心思根本没在孙小圣身上。   “那让我见见李出阳,行不?”孙小圣自己也点上烟。他也忘了听谁说过,一起抽闷烟的男人们至少有那么几秒钟是惺惺相惜的。   “不行。”   “为什么?”   “我是值班探长,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想做主,等到你们队值班那天。”   “我还值个屁班呀?李出阳都让你抓走了。”   刘洵终于正脸看他,“我手底下的人怎么不被抓走?就算他们出了这种事,剩我一个人我也能照常完成工作。所以你可以想想你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说完他就走了。他都懒得在孙小圣身上过嘴瘾了。   小圣万念俱灰,俩脚踩着棉花一样往外走,余光瞥见前方似乎有个人靠在墙脚小憩。他眼珠子轱辘过去,发现正是赵大峰。这老货一定又在偷奸耍滑了,小圣心里不屑的同时又燃起一股希望的小火苗。他记得当时那个神秘纸条是赵大峰递给刘洵的,那么他定是知道内情。但他的心眼儿可比刘洵深多了,小圣怕自己套磁不成反被忽悠,正在犹豫之际,倒听赵大峰先懒洋洋地开口了:“怎么着孙大探长,晚上大餐吃多了跑这儿遛食儿来了?”   小圣贱贱一笑,心想趁他心情还不错时赶紧问,省得这家伙风一阵雨一阵地变了脸。   “赵哥,您在胡同那里给刘洵看的纸是什么证据啊?”   赵大峰并不回避,“那是一份证词。”   证词?小圣警觉,“是陈松沅的证词?他醒了?”   赵大峰放低声音,“我劝你最好还是别打听了。你打听出来有什么用?王艺花会让你参与这案子吗?就算让你参与了,你又有多大本事给李出阳翻案?别说现在铁证如山了,就算是漏洞百出你也不敢说就有十足的把握吧。”   赵大峰就是有水平,连孙小圣都听出来他这是给自己指点行动路线呢。说得太对了,支队里王艺花是老大,她的金口玉言谁能不听?把她搞定,刘洵还能翻出什么水花?何况自己还是花姐钦点的二队代理探长呢,就算是现在地位不保,但旧情还在呢。想当初,自己可是凭借着一对清可见底的小眼神儿征服她的啊,王八看绿豆还得且看呢,哪儿能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   问题是,现在找不到花姐人。小圣之前经过她办公室时,发现门锁着。灿灿说花姐刚才从陈家直接奔赴市局开紧急会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呢。   小圣要给赵大峰点烟,赵大峰刚欣然接受,就听耳机里一响,然后专注聆听。小圣也戴着耳机,却没听到电台里的任何响动。他正想检查自己腰上的电台是否接触不良,就听赵大峰又冲自己说:“市局对陈松沅这个案子挺重视。毕竟咱们已经提前部署了还能出事,估计马上要追责。花姐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单位了。不过……”   “不过什么?”小圣毕恭毕敬地给他点烟。   赵大峰用老炮儿专属的手势钳着烟,大力吞吐,“不过我们和技术队定了五点钟左右去陈家进行二次勘查,按理说值班领导是必须到场的。我不知道那时候花姐会不会去。”   “二次勘查?也就是现场没封?”   “没呢。技术队不来,出不了勘验报告,怎么附卷?办没办过案呀你?”   孙小圣被骂得喜形于色,把手里半包烟使劲儿塞到赵大峰兜里,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到办公室。灿灿见他如沐春风的样子都以为是刘洵松口了呢,赶紧跟迎接功臣似的腾座倒水。没想到孙小圣眉开眼笑地坐着,说出的话却是吓人一跳的,“我才知道,犯罪现场还没封呢,五点之前刘队带着技术队去二次勘查,咱们在这个时间之前是完全有可能溜进去查看的。”   “你说什么?”苏玉甫猛然起身,“你要重新回去看现场?”   “对啊。”   “这不合规矩吧?”   “封条又没贴,咱们这是正常办案!”   “花姐不在,都不问问刘洵?他是探长。”   “我也是探长。”   “可今天是二队值班。”   “你再抬表看看。”孙小圣笑意盎然,“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今天值班的,是咱们三队。”   第5节   一个小时后,探长孙小圣带领下属来到陈松沅家的后墙下。   后墙里面是后院。说是后院,其实就是一条花花草草的小路,距离陈家小楼也就几米之遥。但问题是,这帮心怀鬼胎的人仓皇出门,没带梯子没带绳子没带手电,怎么翻雪山过草地?   笨人们的绝招也很低劣:叠罗汉。   黑咪腰粗腿短,当仁不让地成为底盘。孙小圣脚踩祥云似的站上去,借着他肩膀慢慢往上升腾。他好容易扒上墙头又傻眼了:这老陈家竟然不顾豪门贵府的颜面,为了防贼跟小老百姓家似的在墙头镶满了碎玻璃。玻璃虽不密集,但块块锋利挺拔,像一排牙床子冒出森森寒气。小圣不知所措了,俩手跟端菜似的扣着墙檐问大家如何是好。说时迟那时快,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轰响,好似什么怪物放了一个巨型的屁,黑咪应声而摔,孙小圣更是登高跌重,屁股都八瓣了。那巨响竟然还没停,一个接着一个,竟还是串连环屁。大家搞清楚了,这是二踢脚的动静,一定是附近有什么捣蛋鬼借着过年的由头制造噪音污染呢。   小圣认栽,但因祸得福,竟然发现了冲破墙头封锁的致命武器:墙角下的几块散砖。小圣按照苏玉甫的提点,用砖头击碎了一片玻璃,又把自己外套铺上,一摸,嘿,平整得跟自家炕头似的,舒坦。只可惜了自己这件新衣服了,名牌,ZARA呢,大冬天都能穿出清新范儿。罢了罢了,等李出阳雪耻归来一定要让他赔自己一件貂皮大衣。   几个人跟偷地雷似的一路摸索进来,顺着墙角摸到小楼前门,发现那门竟然没锁,一推就吱呀地开了。一行人打开手机电筒,大厅里立刻亮起几团光球,忽闪忽闪明暗变幻,有点儿像蓝调范儿的夜总会,也有点儿像正在展开营救行动的大矿洞。反正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场所。厅里的餐台桌椅保持着宴会时的摆放,散落的餐盘里的螃蟹还劈着叉呢,也不知是哪位食客的杰作。大家绕过残羹冷炙,钻过充满海腥和酱料味儿组成的空气迷阵,终于在楼梯下面找到一块栖身之地。队员们在这种视觉和味觉双重刺激下大脑都有些转速过慢,齐刷刷地看着孙小圣等他做下一步指示。   孙小圣哪有什么指示,他比谁都晕。   他只能快刀斩乱麻了,“咱们先去陈松沅卧室看看,我要找一份东西。”   他想,如果真能找到勾月的那份体检报告,起码能为李出阳扳回一城。但他又不敢跟大家说找勾月的体检报告有什么用,怕被人参透,回头满城风雨。   于是樊小超匪夷所思了,“咱们明明是勘查命案现场的,你找勾月的体检报告干什么?你看上她了?要算她三围?”   苏玉甫笑了,“保不齐。”   小圣都不知道怎么圆了,“也不一定有……”   灿灿手一砸拳,“天哪,勾月是不是已经有了?孩子他爸被横刀夺爱,于是潜入豪门进行报复?李出阳作为另一个前男友,被顺理成章地陷害,一石二鸟,完美绝伦……”   黑咪等人听得下巴直荡秋千,“真有道理!”   “有个屁道理啊!”孙小圣抬手看表,时间已经有点儿来不及了,于是赶紧招呼众人跟上。大家正要上楼,忽然听到院子有响动。小圣怕刘洵带着技术队提前赶到,为避免短兵相接,赶紧轰着众人来到楼梯后面潜伏。   院子里还真就是有人,也不知道怎么进来的。人影只有一个,性别不清衣着模糊,幽灵似的飘进大厅。小圣等人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瞪了半天眼睛也看不清那人五官。眨眼工夫,那人就噔噔噔地上楼了。   大家都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整蒙了,全看小圣。小圣强迫自己思考:此人行踪诡秘,又赶在这个时间点儿来到凶案现场,那么至少具备两个特性,第一,他(她)知道警察将对现场进行二次勘查,他(她)要来破坏或者取走什么证据。第二,他(她)不是现在被警方控制住的人。   从第二点来看,他(她)极有可能是真凶,至少是帮凶。但如果是真凶的话,具备作案条件和时间的就那么几个人,都被警方控制住了,此人又是怎样出现在这里的?如果说是帮凶的话,好像也解释不通。陈松沅被袭击后并没有被秘密转移,现场也打扫得很潦草,那么这帮凶的意义何在?   小圣琢磨不通,又听下属们焦急催问了:“现在怎么办?跟上去看看?还是先原地猫着不动?还是先跟刘洵说一声?”   小圣想,三条路都不太通。此刻上去就是打草惊蛇,原地待着又是守株待兔,要是通知刘洵,那就等于自己给自己上眼药了。他回头看看楼梯后面不远处的走廊,说:“我觉得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咱们兵分两路,黑咪和王木一顺着楼梯上去在露台口截住那人,灿灿、樊小超和苏玉甫跟我来后院,以防那个人直接从露台跳下来逃跑。一旦他(她)要跑,直接按住。”   众人迅速落实,小圣等人蹑手蹑脚出了客厅绕到后院,为了怕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还特地溜墙根走到楼后面。二层的露台实际上就是一层一间客房的房顶,只不过露台稍大,给一层房间凸出一大块房檐,房檐下有两根承重的柱子。看上去还挺欧式。两根柱子后面的墙上似乎有一个门,但显然陈家不愿意后庭开门,多年前就给封住了,只留下旁边一扇不大的窗户。这里没有雪迹,小圣带着灿灿等人暂时安顿,但脚下触感不对,打开手机闪光灯照了半天才发现这块小空地上铺满了细碎的石头子,石头子出了房檐便汇集成一条小路,和院墙下的石子路会合了。仔细看看就可以猜到,这间客房的后门应该是自从被封住后,原先的门口处就多年没人踏足了,和院墙下小路上被人踩圆踩平的石子比起来,这里的碎石子好多还未经砥砺,显得比较尖锐呢。   露台上没有任何声响,小圣等人静默以待。过了几分钟还是没动静,小圣拽着耳机问黑咪:“什么情况?”   “我们没敢进露台呢。那上面太空,怕进去就被发现了。”   “那个人上了露台吗?”   “应该是,二楼房间里没有动静。”   乖乖,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不会上演一出《三岔口》吧。小圣捏了把汗,转眼一想,黑肤色的黑咪倒是便于隐蔽,王木一又是武林高手,实力和优势都是明显的,只要不被智取,胜算还是很大的。   刚松了气,忽然听一边的灿灿小声惊叫:“哎!那是什么!”   苏玉甫捶了她一把。这位置正是露台之下,万一惊动上面就麻烦了。小圣顺着她目光望去,也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不远处的地上,好像有两个亮点正在幽幽发光。   那亮点虽然散落地面,但仍像一对什么妖灵野兽的眼睛一样朝他们虎视眈眈。这个画面诡异极了,和着阵阵冷风,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了。   几秒钟后,孙小圣顶着领导压力慢步上前,蹲下身子查看那亮点所在。他发现那是两个小圆粒,光芒正在他们的注视下渐渐暗淡。刚开始他还怕那东西暗藏杀机,比如什么外星陨石一样带有辐射,但仔细辨认后,他轻轻捡起其中一个,放在掌心查看。   那圆粒虽然在寒风中冰手,但手感上并不是什么硬物。小圣微微一闻,发现还有一股橡胶味道。小圣抬眼查看周围环境,脑中像打闪一样掠过几个片段,然后整个人就一动不动了。   “怎么了?”灿灿哆嗦着嘴唇问。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小圣缓缓起身,面无表情。   苏玉甫见小圣并无以往破案后的喜形于色,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怎么了?……真是李出阳干的?”   孙小圣不答,整个人跟被雷劈过似的发僵发酥。   几人不敢再问,冷场之际,看见孙小圣又快步走进小路,向前院绕去。他走得机械而着急,别提多瘆人了。   樊小超头皮都麻了,“哎,你小心在雪地上留下脚印!”   孙小圣在夜色中留下一撇而过的冷笑,“无所谓了。”   “你到底怎么了?”苏玉甫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再加上平日里对小圣多有微词,所以他断定是孙小圣获得了一定进展后,在鸡贼地故弄玄虚。   “我觉得我是个傻逼。”   这是孙小圣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气话,但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却格外由衷。   第6节   二层楼顶,黑漆寥光。月亮好像是压根没存在过的东西。   一个人影顺着天窗爬上来,站在原地四顾张望了一下,轻轻把一样东西扔向对面不远处。那东西在积雪上草草着陆,发出一声脆响。   旁边晾着一大排被罩,也不知道陈家保姆是不是脑袋脱线的缘故,大雪之夜竟然忘记收,估计现在想收也收不动了,都冻成钢板了。   “果然是你。”另一个人影从被罩后面走出,双手抱肩,显然已经恭候许久。这个说话的人,竟然是刘洵。   刚上来那个人影猛然后退,刚要跳进天窗逃遁,发现孙小圣已经从那里面冒了出来。小圣脸色煞白面露凶光,成了黑暗中一个刺眼的光源。   三队众人一个个从天窗鱼贯而出,切断那人影的后路。与此同时,大家也发出一片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惊呼。   那人影进退不得,行动扭曲。   是靳杰。   孙小圣不期然地朝靳杰发出一声冷笑。靳杰瞪了他几秒,也笑了。   刘洵在不远处朝靳杰说道:“你也真是个狠角色。费尽心机部署了这么久,演了这么多场好戏,忍到现在才把假证据抛出来,真不愧是心理学的行业翘楚啊。”   靳杰回头看他,收住笑,“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随便上来溜达溜达而已,我什么也没干。”   “那你扔的是什么?”   “你能证明我扔东西了?”靳杰别提多得意了,跟走台步似的溜达到孙小圣等人面前,“你们也是刚刚上来,看见我扔东西了吗?人民警察可要实事求是地说话。”   小圣等人还未应声,他又自问自答起来,“哦,你们兴许为了抓人会不择手段地作伪证。那无所谓啊,我是不会承认的,那东西上面一没我的指纹二没我的汗液,谁能证明?一堆警察来指证他们抓获的嫌疑人,而又没有任何别的旁证,我想法官也不会轻信的吧。”他俨然被自己的完美逻辑激荡了,双臂大张,跟要展翅高飞似的。   小圣发现他戴了一副针织手套。   刘洵拍拍手,只见他身后忽然大亮,整个楼顶也霎时间如若白昼。小圣被晃得眯眼,仔细一看,原来那些被罩后面有一架应该是事先布置好的探照灯。现在亮起来格外显眼,但刚才在黑暗中却是怎么也不容易被发现的。   忽然那些被罩被什么人猛然扯开。一群人正泰然安坐在灯光之下,有花姐、李出阳、二明、大明、白胖子、赵大峰、勾月以及二队其他人。坐得真有阵仗,在惨白灯光的映衬下,周围气温似乎也骤然下降了。   刘洵抬手指着勾月,看靳杰,“你说我没有别的旁证,她不是吗?你可是在她刚来古城时就代表陈松沅接待了她,你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呢。”   勾月本来没想插话,此刻被刘洵一说倒有点儿猴急,“靳杰,你为什么要这么干?你到底是什么人?”   靳杰瞪着众人没言语。这会儿李出阳起身,走到刘洵身边,先捡起之前靳杰扔在地上的东西,放在塑料袋里看了一眼,然后递给刘洵,“没错,这就是我平安夜那天在水云间别墅里切蛋糕的那把刀子。和咱们设想的一样,上面被他涂了血迹。没猜错的话,这血应该是陈松沅的。”   孙小圣脑回路一根根地慢慢搭上了,“那天你让李出阳切蛋糕,实际上是让他把指纹留在刀上,然后你一直留着刀,为的就是今天陈松沅遇害的事情嫁祸到他头上?”   靳杰不语,孙小圣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你是谁?说话!”   李出阳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头,要不是脑门儿上的创可贴,真会让人觉得一直是置身事外呢。他在对面应道:“他就是……”   孙小圣怒目圆瞪,“我没问你!”   周围死一般寂静。赵大峰这会儿站了起来,看着孙小圣,“你还记不记那年咱们两个还在便衣支队,有一天在公交车上抓了个胖贼,就是他。当时他的名字还叫杨锐,只不过后来瘦下来了,名字换了,案底也不知怎么给销了,导致咱们一直没有认出来。”   小圣记起来了,那个杨锐当年也算是个重量级怪盗了。说是重量级,一是因为他极胖,二是因为他是心理学专业学生,对语言表情的体察细致入微,内心防线极牢,要不是证据过硬,还真可能就把罪责赖干净了。而怪盗也并非徒有虚名。他并不是因为缺钱缺物才偷东西,而是因为上学时不知怎的得了偷窃癖,但自己身为科班学生又不好意思寻求治疗,想着运用所学知识自己进行调节。没想到他知识是现成的,在自己身上却完全不能对症。他只知道这病属于意志控制障碍范畴的精神障碍,排解的方法很多,但自己越是明晰就越是收不到效果。后来有一次在公交车上实在是不能自控,偷了一个姑娘书包侧兜里的眼镜盒。按理说这种病症发作起来,偷的一般都是小物件,比如钥匙、打火机、透明胶什么的,纯粹是出于无法抗拒的内心冲动罢了,被抓住也不会承担什么太严重的法律后果。但这回杨锐明显比较点儿背,那姑娘的眼镜盒里放的是阿玛尼的新款黑超,刚刚购回,两千多美钞,小票还烫手呢。这扒窃行为和涉案金额都狠狠地踩住了法律的红线。于是杨锐就被正在公交车上寻找猎物的赵大峰和孙小圣捉拿归案了。   李出阳当时还在预审大队借调,也算是这个案子的主审之一。他记得在把杨锐刑拘后,他跟着孙小圣去看守所给杨锐做例行的笔录,杨锐自知已经回天乏术,在铁椅子上一副垂死之态,最后只对小圣和出阳说了一句话:   “一个眼镜盒而已,你们就这样整我。等我出去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赵大峰扭脸冲靳杰说:“本来一开始我没有注意到你。但出了孙小圣被冤枉害朱雪坠楼那件事后,我忽然就想起了你。你是学过犯罪心理学的人,对侦查手段想必有一些了解。于是你在出狱后改头换面,以心理咨询师的身份接受患者,然后从中挑选那些强烈抑郁导致有自杀倾向的人,诱导和他们达成交易,你帮助他们把自杀现场伪造成他杀,然后给他们一笔酬金安顿家人,最后将他杀的凶手嫁祸给自己憎恨的人。我们后来之所以锁定你,也是从你个人的银行账户上发现了资金转出的异常。”   靳杰呼吸急促起来。李出阳接棒赵大峰趁热打铁,“据后来我调查,朱雪的另一个身份是网络作家。她在两年前因为一部女性都市题材小说火遍网络,但新作却扑了街,流失了大批书迷,心理落差极大,最后患了抑郁症。找到你后,你发现她很适合成为你的合作伙伴,于是百般诱导,将她自杀的欲望勾到极限,然后制订了一套针对孙小圣的周密计划。”   孙小圣这回全理通了。靳杰先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首先他搞到了孙小圣的手机号,继而检索出微信号,然后让朱雪假意误加,和小圣聊得火热,之后勾引他上门。随后靳杰在小圣进门前击晕他,穿上了他的鞋制造出了楼梯上和楼下花丛里的逃跑痕迹。接着,靳杰又按着小圣的手在朱雪家的杯子留下指纹。这时突然下了一场雨,在雨停后,他穿上了孙小圣的奇装异服,让决意自杀的朱雪跳楼,然后故意扒着窗台向下望去,给楼下的广场舞大妈们留下印象。   消瘦后的靳杰和孙小圣体型相差不多。这也就是为什么楼下的脚印是淋雨后的泥糊状态,为什么朱雪家杯子上小圣的指纹形状怪异,为什么二十米开外的大妈们执意认为窗台上探出身子的就是黄衣男子孙小圣。   “那那个王歌是怎么回事?和他有关系吗?”勾月亲历此事,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李出阳说:“当然有关系。王歌的确是因为携带有艾滋病毒绝望自杀,但他也是靳杰的患者,和朱雪的路子一样,被靳杰利用,成为了陷害他仇人的工具。”   “他想陷害高洋?两个人有什么仇?”   “不,他想陷害的其实是酒店的管事部总监何伟全。”   按李出阳所说,靳杰应该早就跟何伟全结下了梁子。具体原因不知道,但大致推断也应该和面试有关。何伟全在面试工作上一贯毒舌,有点儿像因为某个选秀节目而大火的犀利评委,说话直指人痛处,就算淘汰选手也要过足嘴瘾。而当初刚刚出狱的靳杰也要找工作谋生,想必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于是他便把此人也列入了自己的复仇范围。   首先他让自己这回的棋子王歌找到了一次能够被何伟全面试的机会。然后在面试头几日,他让他假装成快递员,送了何伟全一只名贵手表。何伟全识破后必定会私下找到王歌沟通,靳杰和王歌的原计划就是在这个时候服毒自杀,让何伟全有口难辩。这还不够,靳杰还必须让何伟全中途离座,否则王歌没有时间换杯子。于是他勾搭上了何伟全当初的小三李云洁,李云洁当时正值和何伟全闹分手,再加上靳杰答应付给报酬,于是便被靳杰收为己用。她的作用有两点:第一,让何伟全刚开始误以为手表是她送的,尤其是亲自打电话和她确认时她要承认这一点,这才能让何伟全放松对王歌的警惕,让王歌便于下手。但事发之后,在警方面前,她又必须进行否认,让王歌对何伟全行贿并对其进行威胁的事坐实,那么何伟全的杀人动机就昭然若揭了。第二,在靳杰的遥控下,她会掐点给何伟全打电话,给王歌制造换杯子和下毒的机会。这也就是为什么何伟全会中途离座,而回来后,又对王歌说转而录用半途杀出来的高洋。   高洋的出现的确意外,打乱了靳杰和王歌的方案。由于高洋是计划外的人物,本就高度紧张的王歌登时慌了心神,急忙打电话向靳杰求援。而这个时候靳杰正受陈松沅之托要去接勾月,他便改变行程,先奔赴玉晗酒店解决王歌的问题,顺道让勾月直接来到酒店与自己会合。而靳杰在酒店所采取的解决办法,就是在李云洁给何伟全打电话的时候,故意到停车场里找到泊车小弟,给他小费让他去酒店广播找高洋出来。当然,进行到这一步靳杰是不敢露面的,他把高洋引出酒店大厅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但这样还是百密一疏,那就是那个拿了小费却又看着客人莫名离开的泊车小弟还记得他的长相。   现在再捋一下当日事发时监控录像的时间表,很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10:45,王歌首先与何伟全来到大堂雅座。   10:47,王歌起身,向卫生间方向走去。座位上剩下何伟全一人。(王歌蓄意制造何伟全的作案条件和时间,并告诉靳杰一切准备就绪。)   10:49,高洋出现,在何伟全旁边落座。   11:06,王歌返回,三人共处一座。   11:12,何伟全拿着手机离座。座位上剩下王歌高洋二人。(李云洁在靳杰的授意下给何伟全拨电话,让何伟全离座。)   11:14,王歌离座向卫生间走去,座位上剩下高洋一人。(王歌通知靳杰情况有变。)   11:25,高洋也离开座位,但离开之前叫来了服务员,说了句什么。之后座位空无一人。(靳杰让泊车小弟广播找高洋出来。)   11:28,王歌返回座位。(趁机换杯子,下毒,喝水。)   “还记得案发第二天你跟我讲你的推理过程后,我问了你几个问题吗?第一,为什么王歌在酒店大堂落座后,短时间内去了两趟卫生间?那都是因为在给靳杰通风报信;第二,王歌怎么能够掌控两人的动态,保证至少有一个两人同时离座的时间点?那是因为有靳杰在幕后进行操纵;第三,如果王歌真的是想陷害高洋,那他在临死前为什么要把送给何伟全的手表快递单号透露给刘洵?那是因为,他想陷害的并不是他的同窗敌手高洋,而是曾经羞辱过靳杰的面试官,何伟全。”李出阳对孙小圣一气呵成。   孙小圣懂了,脸上的笑容也更冷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陈松沅也是抑郁症患者?”   “对,自己成立公司经营失利,因为平时自己骄傲自满,产生了抑郁心理,在网上找到了靳杰的咨询工作室。靳杰和他一聊发现他家和李出阳家是生意场上的对头,他和李出阳的关系也势如水火。于是两人一合计,便拟定了对付李出阳的办法。陈松沅可能不是真的想死,只不过和靳杰同仇敌忾,想用苦肉计毁李出阳一遭罢了。”刘洵答道。   小圣上前几步面朝众人,“那接下来的我就明白了。你们将计就计,在李出阳碰过那把切蛋糕的刀后发现古怪,然后为了怕靳杰提前在现场藏好刀,就发了一张恐吓的纸片,借机在宴会开始前对现场进行全面搜索,让他没有下手藏刀的机会。然后安排安保行动,让陈家每个角落都有人值守,靳杰只能先暂时把藏刀的环节延后。而陈松沅那边则是按计划进行,找个借口和李出阳在露台上大吵一架,在李出阳离开后挥刀自残。他受伤后,为了给靳杰计划成功的假象,你们又上下接应,让二明从一楼的窗户跳出来,把陈松沅顺到了后院里。因为一层的窗外有很大的房檐,所以二明不会在雪地留下任何足迹。”   李出阳说:“差不多是这样。但是我们并没有真的让陈松沅自残。和他在露台上对话之后,我觉得事情基本和推断的一模一样,就让提前潜在露台上的大明出来用乙醚把陈松沅迷晕,然后发现了陈松沅胳膊上的针孔。这下我们完全能够确认,他已经在事前抽了血,涂在靳杰准备藏匿的刀刃上,想要完成一个完美的嫁祸。”   “我有一个问题,”樊小超思路跟得飞快,“如果陈松沅准备自残的话,他身上一定还有另一把刀。即使那把刀没有派上用场,那么按照他和靳杰的计划,他自残之后又该怎么处理?”   李出阳说:“这很好办。露台上有下水管,他顺着管道把刀扔下去,靳杰会在楼下的管道口把刀收回,然后换上那把有我指纹的刀。但是因为那里我们提前安插了人手,他没有机会进行到这一步。”   刘洵在一侧补充,“按照靳杰这样的部署,我们放置好陈松沅后,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引靳杰放刀。这里有一个矛盾,那就是如果现场还是戒备森严,靳杰是不会上钩的。但一旦刻意给他腾出放刀的机会,那深谙心理学常识的他又会有所怀疑,反而不太敢出手了。于是我们只好演一场戏,假装已经怀疑上李出阳并且带走他,让靳杰心无旁骛地奉上这份精心准备的关键性证据。”   前后线头太多,赵大峰帮助刘洵归拢,“这样就必须又要设计一些桥段了。没有刀,我们要怎么怀疑李出阳?保姆的证词是肯定有的,但并不充分,我们那么只好编造一些其他的说法了。我们最初的设计只有扫把扫地黏附上菌丝这一项。但是没想到那个模特在事前和勾月打了架,楼下花房又恰逢着了火,这些细节我们当然要尽可能地利用了。”   勾月心里云开雾散,但仍有个问题没搞明白,挤着眼睛问:“可是……你们怎么知道靳杰会把刀扔在这里?提前守在这里,有点儿冒险了吧?万一他把刀藏在楼下的什么角落里了呢?”   刘洵眼睛半睁不睁,“这你就错了。我们之所以在当时控制住你和靳杰以及其他宾客,无非就是向你们释放两个信号。第一,现场我们会进行二次勘查。第二,我们已经把陈家各个角落都清查了一遍,但唯独没包括楼顶。如果在陈家的楼顶之外发现这把刀,那显然是有人后放进去的。靳杰不会这么傻,他一定会选择楼顶这块相对保险的区域。”   李出阳已经和同心同德的刘洵探讨上了,“咱们之前还是推测得太满,现在想想我都有点儿后怕。靳杰刚才上来明显有些犹豫,差一点儿就可能不会选择这个地方了。那咱们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为什么他后来还是会选择在这里?”苏玉甫不解。   “因为我们是带着消防梯从另一侧爬上来的。故意没有在天窗附近的雪地上留下脚印。你看刚才靳杰的样子,他明显也不敢大范围地走动,因为他知道留下脚印会被警察发觉。只要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是平平整整的雪地,他就会笃定这个楼顶没有事先被我们勘查过。”二明说。   靳杰在众人的围攻中面目平和,既不愤怒也不慌乱。等到场面稍稍安静,他才漫不经心微微一笑,“你们说你们的,我是不会认罪的。既然你们都承认这是自演自导的好戏,我又有什么话好讲?咱们大可法庭上见。这算是钓鱼执法吧?回头唾沫星子都会把你们淹死。”   李出阳看着他,表情同样很轻松,“你可以用诡计害我,我为什么不能用诡计抓你?”   “别忘了陈松沅可好端端地躺在我们分局呢。等他醒来,你的犯罪事实不就更加水落石出了?”刘洵别提多悠哉了。   二明想起什么,走到孙小圣面前,“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怎么知道是我把陈松沅顺到楼下的?”   孙小圣指着他的脚,“你看看你的鞋。yeezy2鞋底上有夜光粒,你这鞋又穿旧了,现在天又冷,你翻窗户时肯定是太过着急,鞋底磕在了本就扎脚的石子地上,有两粒就被磕掉了。后来我们在那里用手电照了半天,夜光粒吸光,四周一暗下来就亮特别明显。”   “行啊,还是挺有水平的啊。”人群里白胖子不知是夸是讽。   孙小圣直挺挺地走向李出阳,“其实不只是这些。在你跳下露台时,刘洵在电台里喊了一句让守在院门口的四队人抓住你,但我追到门口时发现四队人对你的逃跑并没有反应。后来在支队里我看见赵大峰听电台里说话,而我的耳机里却没有任何声音,我就猜测你们早就和我们不在一个信道了。你们一定有了特殊行动,故意不让我们听见。再联想到胡同里刘洵向你家的那个眼镜司机展示的东西,肯定就是向他抖出实情,让他别再插手吧?要不以他的机灵劲儿,是绝对不会对刘洵善罢甘休的。”   孙小圣死盯着李出阳,嘴唇都快缩进牙缝里了。   李出阳要说话,孙小圣打断,“你为了把谎编圆,还故意杜撰出了个穿黄衣服的人在你之后走进露台。实际上根本就不存在这个人。”   刘洵还在意犹未尽地答疑解惑呢,“李出阳跳下露台时是我疏忽,忘记改信道了。本来那时候就要假装对他进行抓获了。其实我们最开始计划抓获他要比那个时候要早,我们以为在会客室里怀疑他的时候你就会直接表明立场把他抓住,没想到你……”   李出阳意识到孙小圣情形不对,厉声打断刘洵,“别说了!”   孙小圣惊声尖笑,笑得都脱相了,在李出阳面前跟唱大戏似的摇头晃脑,“演得真真啊。平时看大家耍我跟耍猴儿似的挺好玩,你说的太对了,我可不就是一只猴吗?看着我为了你着急上火,你特带劲是吧?看着我没下手抓你,你特失望吧?”   小圣说着说着回头去看灿灿等人,灿灿率先明白过来,摆着手说:“我们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孙小圣瞪着李出阳,嗓粗舌干,声音都失真了,“你很好,和二队合作得很成功。这是一次高瞻远瞩的行动,一次别出心裁的行动。我们三队的人应该以你为荣!”   黑咪同样心有不忿,在后面敲锣边:“刘洵之前怎么说他来着?影帝呀。”   他声音未落,就听花姐在人群中高喊:“小心!”   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刚才偷偷挪步的靳杰已经靠近楼顶边缘,然后加急助跑,冲破二明的阻拦,径直跳了下去!   他跳下去便是二层露台,一定是会完成二级跳,然后从院内逃走。花姐迅速指示:“院门口有四队的封锁不用管,你们……”   还未说完,就见刘洵也跳了下去。再看露台上,靳杰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李出阳扭身飞快跳进天窗,准备去后墙外堵截。孙小圣愣了两秒,也飞快跟上。要不是形势紧迫,他真想把脾气一耍到底,躺倒不干了。   靳杰连跳两层楼,翻墙时腿部受挫,疼痛难忍,跳到马路上时已是半个残废了。更倒霉的是,一辆飞驰而过的轿车呼啸而来,直接将他撞了个后空翻。于是后面兵分三路赶来的李出阳、孙小圣和刘洵就轻而易举地将他包抄在马路中央。   靳杰尚有意识,口鼻流血,还在地上匍匐蠕动。   轿车司机被三个便衣警察吓得车门都不敢出。怕靳杰是躲账跑路的,他们三个是亡命追债的。   二明、白胖子等人随后赶来,将靳杰制服。   李出阳大出一口气,嘴边白雾蒙蒙。   隔着白雾,他去看孙小圣。孙小圣已经抬脚要走,他一把抓住他胳膊。   孙小圣把手一抽,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第7节   随着靳杰一案的惊险告破,整个支队开始流传一个更具话题性的新闻:孙小圣和李出阳彻底决裂了。   大家都看在眼里。比如结案后的第一个早晨,孙小圣因为另一起案子的鉴定报告出得太迟,跟技术队吴良睿拌起嘴来。俩人在楼道里吵成了热窑,连平时六根清净的刘洵都出来一探究竟。他听了半天,好像是吴良睿因为加班已经两天一夜没睡觉了,把报告扔给孙小圣又甩了两句闲话。两人一言不合嚷嚷起来,说了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一个足迹鉴定罢了,但俩人那架势就跟谁把谁捉奸在床了似的。   “你牛逼,你自己出结论啊,从勘查到鉴定到打报告,你自己整全套呀!”吴良睿脑瓜子本来就大,涨起脸来整个一胖头鱼。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这活儿是我该干的?那你给我做卷送人?”孙小圣自从靳杰一案后心情就不大好,此刻翻起车来也是四六不顾了。   “我有多忙你不知道?四个队的报告都归我出,人家别的探长都踏踏实实地排着队呢,就你特殊?有点儿规矩行不行?”   刘洵本想劝劝,听到此刻一想还是算了,刚要回屋,就见迟到了的李出阳背着双肩背包走进楼道。他见一群人围着小圣和吴良睿,凑过去问怎么回事。王木一小声告知,吴良睿在对面还不依不饶呢:   “催催催,就数你们三队事儿多!”   李出阳从孙小圣怀里抽过报告往吴良睿怀里一拍,“那你把报告拿回去,只要领导没意见,我们完全可以不附卷。”   众人惊愕,吴良睿也哑了火。李出阳看着吴良睿,用下巴点点孙小圣,“只要有我在,他破案就不需要任何技术手段。”   说着李出阳挑着眉毛看了小圣一眼,传递出莫大的自信。   安静了两秒,孙小圣重新夺回报告,朝李出阳扑哧冷笑,然后推门回了办公室。   李出阳挺没面子。这已经数不清是这两天来的第几回了。   孙小圣好像是铁了心地要和李出阳断交。上班下班,吃饭午休,全程无交流。但凡是需要合作伙伴的他都叫黑咪,但凡是布置工作他对李出阳也是蜻蜓点水一笔带过。以前小圣也假公济私地封杀过李出阳,可那也都是小打小闹,耍贫斗嘴,从没像如今这般彻底。他好像在精神上把出阳隔绝开了。   因此李出阳这回挺当回事。尤其是想起靳杰一案中欺瞒小圣的种种,想起那晚在胡同里小圣的慷慨激昂,心里就有种百爪挠心的感觉。   他在办公室里看着小圣的背影,看得发呆,看得烦躁。那背影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瘦极了,四肢又细长,像只被拍上岸的虾米。他头发也和以前一样短,再短也不影响蓬乱和无状,两个旋儿跟旋涡似的醒目,昭示着他那些多而无用的小聪明。这就是孙小圣没错,这讨厌的背影独一无二,这倒霉的气场天下少有,但李出阳却看得有点儿打蔫了。   下午花姐在会议室给二队开了例会,听孙小圣汇报了工作,然后宣布了一件大事,说局领导很满意靳杰一案的侦破工作,特地嘱咐让支队犒劳二队三队。花姐思来想去,决定在周末搞个庆功会,让各位务必参加。搁以往这恐怕是三队最大的喜讯了,但花姐说完后,场面却反而沉寂下来。   花姐觉察出什么,拧着脑袋个个击破,“苏玉甫,你能出席吧?铜锅涮肉,我记得你最爱吃呢。”“我能出席。”   “黑咪,你也能来吧?我选的馆子离你家最近呢,我就怕你家有孩子不能回去太晚。”   “好……我能去。”   “灿灿,你也得去。吃饭没你坐边上我不踏实呢。”   “好的花姐。”   “樊小超,你单身,肯定也……”   樊小超都准备好就范了,就听孙小圣在边上冷不丁冒出一句:“我不能去。”   “你怎么了?”花姐登时从循循善诱变得咄咄逼人了。她料到孙小圣会唱这出,所以早有了应对方案。   “周末我安排事了。”小圣说。   “什么比天大的事儿?这还离着三四天呢,你调整一下行不行?我好容易替你们争取的,你这个代理探长不去算怎么回事?你瞧瞧人家二队,一呼百应,那叫什么劲头!”花姐看出他在敷衍,心想只要你不编出什么凄惨事情咒自己,我都能说得你哑口无言。   “我相亲。”   花姐哑口无言。   大家又是一阵沉默,花姐意味深长,“你再考虑考虑吧。但我得提醒你,万事别赌气,尤其是工作,犯不着,也没意义。坐在这里的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只要他们在,就是你的福气。我也有过很多同事,有的牺牲了,有的辞职了,有的调走就杳无音信了。谁知道明天在谁身上会发生什么?你一辈子可能就会和他们发生那么一段交集,时间一到,你想追都追不回来。”   “我知道了王队,但我真是得去相亲,家里约好了。”   花姐想了想,只好点头,然后表示散会。李出阳趁着大家还未离座,清清嗓子,当众发言:“等一下,我有个事要说。”   大家屁股悬在半空,等他开腔。   李出阳看着孙小圣,“小圣,如果说之前那起案子,你认为我瞒着你做得不对,那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孙小圣沉默了一秒,微微点了点头。然而他并没逗留,很快离席。   这就是第N+1回了。   过了两天勾月回京,叫了小圣和出阳一起相送,小圣也并未赴约。陈松沅苏醒后面对刘洵的一夜审问,终于吐露真言,供述与靳杰合谋陷害李出阳蓄意伤人的违法事实。当然,他把主要责任都推在了靳杰身上,反复强调自己只是鬼迷心窍受靳杰摆布,除了协助他做局、准备挥刀自戕外,没有其他的主观恶意。尽管这种行为将受到怎样的法律制裁还待定,但依据陈松沅的证词,靳杰的故意杀人罪肯定是板上钉钉。陈松沅除了赔了夫人又折兵,除了继续配合警方工作,将来可能还要出庭指证。勾月与陈松沅本来就算是家里包办,现在觉得这门亲事很不牢靠,在征求家人的同意之后,暂时中断了与陈松沅的发展,准备先回北京压压惊,再做下一步打算。   大海豹也来送她。出门时勾月情绪还不高,但看见安然无恙的李出阳,她整个人又像涅槃一般,渐渐恢复了生机。   机场外阳光普照,大路宽敞,满树的积雪洁白欲滴。她当着李出阳面在路边给孙小圣打了个电话,听闻小圣不来很是恼火,刚要兴师问罪又被李出阳按住。勾月挂了电话,捋捋被风吹乱的秀发,虎牙又龇出来了,“这孙小圣,我还当他是个朋友,这个时候都不来送送,人走茶凉!”   李出阳笑了,虎牙也很抢镜,“也许他真有事呢。”   “你们走仕途的人都是势利眼!”勾月牛劲一上来,腮帮子鼓起两个大包,估计拿针一戳就爆头了。   “我可走不了仕途。我顶多走个囧途。”   “真正走囧途的是我吧?”   勾月不知是想起了伤心往事,还是纠结于自己没能成行的梦幻婚礼,又愣起神来。   李出阳给她看表,“快进去吧,快起飞了,赶紧安检去。”   “你不会又跟我失联了吧?”勾月慢吞吞地接过行李箱。   “不会的,只不过我真的不会写信,还是改电话联系吧。”出阳忽然又想起什么,上前一步避开大海豹,问她:“对了,那晚在会客室里你跟刘洵编的咱俩露台上那一套话,怎么连个磕巴都不打,跟真事儿似的呀?”   “本来就是真事儿啊,只不过那晚我没去露台,你没有来得及把话说出来而已。但你说不说,我都听得见。”   俩人声音都很小,跟一对儿特务对情报似的。   李出阳笑笑,偏过头,“谢谢。”   “那拥抱一个。”勾月张开双臂,蓄势待发。   李出阳上前轻轻抱住她,他听见勾月在自己肩膀上吸了一下鼻子。   “告别的仪式而已,你可别想太多。”勾月揉了揉眼睛,拉起箱子就走了。   “到了报个平安!”李出阳不放心。   勾月头也不回地朝他摆摆手。   出阳本来只是怅然若失,但扭头看见多愁善感的大海豹又哭了,心里忽然贼难受。大海豹真是煽情高手,真该介绍她去那些情感真人秀节目当暖场观众。   回到单位,他听花姐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孙小圣在上午找到她,申请调走。   “怎么回事?”他其实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但还是挺疑惑地问。   花姐说,这一阵子市局有政策,机关和职能部门要搞警力前置,说白了就是支援一线,解解派出所同志们的基层压力。愿意去的可以报名,够条件的还能优先入公安局的人才库,只要有空缺岗位就能任职领导。孙小圣就是整个支队第一个报名的人,还特意选了一个离家近的派出所,表都交到局长手里了,看样子去意已定。   出阳跟丢了魂儿似的去办公室,发现小圣不在。他又去宿舍,仍是未见其人。孙小圣还能去哪儿呢?无非是楼顶抽烟,厕所蹲坑,小卖部买水罢了。出阳却突然没有继续找的精力了。   第8节   孙小圣正在宿舍收拾细软。他和黑咪一个房间,不知不觉也住了两年了。当初从便衣支队借调刑侦支队,觉得自己只是暂时栖身,拎包入住轻装简行。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两年,屋里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多,抽屉、衣柜都合不上嘴,洗漱用品摆得比家里还齐备,水杯都收拾出好几个。自己呢,也从外人转了正,然后又当了代理探长,也算挺励志了。于是小圣心里沉得不行,呼吸都呛肺,浑身没气力。   特别像一种感觉:自信满满地写一篇作文,结尾时才发现偏离了提纲,甚至违背了主题。老师一定会说,失败。   自己确实够失败了。小圣知道自己在侦察员里算不上聪明。这帮刑警都是何许人也?可着办公室里数,但凡是醒着的都比自己机灵。大家成天破案,成天出现场,成天对着嫌疑人做笔录,傻子都成精了,但他孙小圣似乎还保持着当年抓贼的粗线条呢。好听点儿,叫初心不改。说难听了,就是朽木难雕,天生废柴。小圣还老不服气地想,废柴早晚也有烧成旺火的时候。可是现在来看,支队这块土地上,早就烈火熊熊了,哪儿还差自己这股灰溜溜的黑烟?   自从知道李出阳伙同二队瞒着自己行动,他就完全明白了自己的角色。智商下限,脑残担当,有多大脸现多大眼。最难受的是,任务完成得出色,似乎任何欺骗都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情绪不能外露,脾气不能爆发,尤其是面对李出阳,他挫败得简直要钻地缝了。   小圣觉得这是他最大的耻辱。每次总想高人一头,回回落败也就罢了,这回偏偏还给自己绕了进去,当着那么些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大义凛然大夸海口,在一堆谎言中卖弄自己那点儿可笑的信任,愚不可及!小圣每每想到此处,都觉得自己太像小丑了。小丑好歹还按剧本走呢,他却连剧情都被蒙在鼓里,白白让人耻笑。   这也是他对李出阳心如死灰的原因。以往两人吵也好、打也罢,甚至也不乏尔虞我诈,但都是小动作,谁也没往心里去过。但这回就不一样了,这回动作可太大了,而且稳准狠地捅到小圣心窝子里去了。世界上最不能姑息的就是欺骗,他孙小圣还能混混沌沌地装糊涂吗?难道被别人诓了一道后,自己还要蒙蔽自己?那和苟且偷生有什么分别吗?   走,必须走。自尊不是个性,而是人类本能。孙小圣脸皮再厚,终究也是个人。即使当不了很全面的人,也绝不能当个缺心少肺的人。小圣手里动作快了些,叠被子,整衣服,跟盗墓似的拾掇衣柜,他要把自己在这里的一切都掏空,片甲不留。   很快到了周末,那个花姐约定给大家开庆功宴的周末。晚饭前樊小超打来一个电话,说饭局马上开始了,二队三队人和领导们来得都差不多了,就等他这位关键人物呢。孙小圣正在下楼,嘴上说正在路上,心里又不得劲了:关键人物?确定不是讽刺自己?还有什么人能有比他这样在骗局中被耍得团团转的蠢货更值得注目吗?一定就是讽刺自己。   樊小超的电话里很吵,几声大笑传来,好像是刘洵和灿灿等人插科打诨,边上还有人叫服务员倒茶。小圣听得闹心,挂了电话就关机。   他到自家楼下,发现阳光很充足。雪化了,天蓝了,阳光都是暖扑扑的。路上的行人虽然个个穿得像蚕蛹,但都走得格外灵活,脚下生风,脑门儿冒汗。晚饭的时间点儿,大家都要去填肚子了。经济基础之下,饥饿也能带给人期望。小圣摸摸裤兜,走进了小区里一间自己最常去的小饭馆。   他要了两瓶啤酒,三个炒菜,一会儿就吃得乱七八糟了。   肚子很快鼓溜起来,但嘴里跟嚼蜡似的没味儿,孙小圣拿酒灌自己,不一会儿身子就轻了许多,周围的乱糟糟景象也顺眼了。   景象中多了一个人,直接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小圣驼背缩脖,跟龟仙人似的眯眼看去,发现这人又熟悉又陌生。粗眉毛,长条眼,窄鼻子,浓刘海儿,额翘肤白,嘴小颏尖,穿着油油亮亮的皮夹克,里面还翻出钴蓝色的亚麻衬衫。这么一个形象,好像走到哪儿都会贴一身女孩儿眼睛。孙小圣整个人酒喝得已经有点儿魔幻,但心里还是残留一丝清醒的,他冷冷一笑,自顾喝酒。但不知怎么回事,又跟喝尿似的吐了出来。逼没装好,反而献丑了。小圣的冷笑变成自嘲的笑。   李出阳管服务员要了个杯子,伸手给自己倒酒。孙小圣明白了,他这是对自己的恶行要自圆其说呢。说着自己起身,准备离座。   李出阳抬手拦他,“哎哎,我可没带钱包。”   孙小圣跌坐在椅子上,“怎么着,放着庆功宴不去,跑到我这儿臭显摆来了?那么喜庆的隆重场合,哪儿能少了你这位大功臣啊。”   孙小圣本想保持冷战模式,但体内酒精作祟,嘴就跟松了弦似的嘚啵嘚起来了。   “这杯酒我敬你。”李出阳端起杯子仰脖喝干。虽然说得干脆,但还是跟喝药似的鼻歪眼斜。   “祝我以后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一帆风顺?那还是祝我以后别跟二傻子似的被人骗得一愣一愣的吧。”   “不是,是要谢谢你护着我。我从来没想过,在我被刘洵追捕的时候,孙小圣会挡在我面前,说没人动得了我。虽然当时我是在当着靳杰的面做戏,但那种感觉,很好。”李出阳借着酒劲儿说。   这家伙是暗有所指吗?还是憋着什么处心积虑的后续?真是难搞。小圣晕晕乎乎地想起,自己前两天收拾行李之后,大包小包地路过监控室,忽然被门口的赵大峰叫住。赵大峰让他帮忙调一段讯问室监控录像,小圣一进屋,赵大峰就挺神秘地把屋门关上,挺玩味地说:“嗬,真卷上铺盖了?准备去哪个派出所?古城派出所我都蹚遍了,用不用帮你跟那儿领导垫句话?”   “不用不用。”孙小圣哪还有心思聊这些。   赵大峰看着小圣调试设备,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点开旁边电脑屏幕上的一个视频文件,“对啦,你瞅瞅这个。”   小圣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照做,发现那是两个月前会议室的一段监控录像。画面里一桌子人他都很熟悉,二队三队成员加花姐等人,唯独少了自己。会议室监控系统最先进,麦克风收音效果极强,每个人说话都清晰入耳。小圣看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他知道了,那是自己当时被刘洵抓走的第二天下午。那场经历对他来说刻骨铭心,而同一时间的不同空间,这帮人又会怎样影响着自己的命运?虽然结果是已知的,但过程却一直是个漏网之谜。此刻录像赫然在目,小圣当然格外重视,心脏怦怦直跳,太阳穴都共振了。   录像里,李出阳和刘洵据理力争,试图推翻对方提出的所有不利于孙小圣的证据。两人都是面红耳赤,就差戴上拳套跳到会议桌上干架了。   他听到李出阳说:“不论今天这件事结果怎样,孙小圣都已经坐了铁椅子。我相信只要他能够洗脱嫌疑继续出来执法,他当警察都会当得比你好。”   赵大峰站在小圣身后深沉提示,“这个时候可不是做戏。我们当时可是真正把你当成了犯罪嫌疑人的。”   画面里刘洵等人得胜离席,李出阳怒捶桌面,然后带领三队众人追了出去。   “你对李出阳的那种维护,其实他早就对你做过。而且是你不知情的状况下。”赵大峰看着孙小圣。   孙小圣现在也看着李出阳。   “别客气,如果你哪天看见我被人害了,那就一定是真的,因为我演不出来。”   孙小圣不知怎么就晕晕乎乎地给李出阳送过一个台阶。   “可惜我见不到那一天了。即使有那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儿,也没法拔刀相助了。”李出阳看来还是没醉。他从来就不是个顺着台阶往下走的人。   “……那你跑这儿干吗来了?”   “是想跟你说个事,听说老薛出院了,我们商量着明天一起去看看,少个带队献花的。我想着还就非你不可了。”   “为什么?”孙小圣蠢到深处自然萌。   “你总得给老薛一个交代啊。你跟他好好讲讲,你是怎么临危受命接过他的烂摊子,好容易干出点儿成绩又因为小心眼儿、小性子撂挑子不干,然后收拾出一地鸡毛准备跑路的。”   小圣脑中浮现出老薛脸上由感激、器重转为失望和大怒的惊天巨变。李出阳那么狡猾,到时候一定会添油加醋啊。那他到时候要怎么圆场?难道要跪拽着老薛的裤脚,哭诉着说薛队啊,都是李出阳的错啊,他跟二队合作不带我玩啊,伤我好深?   这满满的都是套路啊。   孙小圣想得一脸惊恐,李出阳一口酒喷出来,笑了。   孙小圣也偏过头笑了。   “孙小圣,你当时冲着二队人说那句‘我看谁敢’时,真挺帅的。”   “一般一般,你可别弯。”   晚上月明星稀,雪地反光。刘洵带领着二队众人,黑咪带领着三队众人,簇拥着花姐来到小饭馆门口。李出阳是打前站,他们等了半天消息杳无音信,打李出阳手机也无人接听,一帮人干脆过来组成一个庞大的说客团,浩浩荡荡地直捣孙小圣老窝。他们都一致地想,孙小圣你算老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反了天啦?支队没有你怎么行,就跟马戏团少了大马猴儿似的,还能闹腾得起来?   ……你要是不承认自己是大马猴,我们也可以先把自己认作猩猩、狗熊、大象或者长脖鹿!反正马戏团是群英荟萃嘛。   当他们看见大马猴儿背着已经喝得不省人事的李出阳走出饭馆儿时,悬着的心又都落地了,都想,还好还好,猴子依旧是猴子,没有发生可怕的进化。这样可爱极了。   马戏团的新一轮好戏又可以欢天喜地地开锣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