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铁血残明之南洋崛起》 第一章 穿越 大明朝永历十三年,正月十七。 处云南西陲的永昌府腾越县冬春一向晴朗暖和,这一日却寒风萧瑟,阴霾笼罩。 在腾越破旧的县衙内堂,永历皇帝朱由榔呆坐于榻上,眼神茫然呆滞,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屋内会诊的大夫或来回疾走,或默默摇头,似乎眼前的病症甚为棘手,不知该如何着手医治。 医者们万万没想到,朱由榔刚遇到一件他们无法理解的奇妙事件——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穿越者刚刚降临到这副身体里。 穿越者带来海量记忆,在朱由榔脑中和原有记忆不断融合交汇,让他头疼欲裂,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被夺舍的朱由榔清晰记得,他原是二十一世纪的外贸商人。在M国一次动乱中,他和员工手持木棍守卫当地仓库。当时场面一片混乱,他不慎被一闷棍打晕,醒来时已穿越到几百年前的大明朝。 随着记忆拼图不断完整,他脑中渐渐展开这样一幅画面: 十多年前,京城被闯军攻破,崇祯皇帝被逼煤山上吊;随后,清军入关打败闯王李自成,席卷中华大地。 开国近三百年的大明国几经折腾,日渐式微。如今朝廷仅剩下云南边陲一小块领地,已到覆灭的最后关头。 吴三桂听从清廷号令,率数万大军在十几天前攻破大理玉龙关,兵锋直抵永昌。之前的永历皇帝仓皇西逃,此时正在前往缅甸避祸的路上,处境窘迫,前途渺茫。 “怎能弃军而逃,遁入异国?糊涂啊!”刚确认穿越的“新”朱由榔愤慨不已,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 据后世记载,永历帝入缅是大明皇朝最屈辱的事件之一。 皇帝、朝廷和护驾军刚到明缅边关时缅军还算客气,后来得知明军战败,立即将永历和他的卫队缴械囚禁。皇帝居于茅屋之内,众臣百般受辱。 两年后,朱由榔又被刚篡位的缅王莽白移交给清军,最后死在大汉奸吴三桂的弓弦之下。 这段历史朱由榔在前世略有耳闻,此时忍不住在心里不住痛骂。忽然,他听到屋外一片嘈杂,似乎有人在激烈争论。 朱由榔本想出去看个究竟,又想到自己初来乍到,这些随驾大臣忠奸难辨,还是先竖起耳朵倾听,静观其变为妙。 门外小院里,几十个大明重臣都满脸彷徨,忧心忡忡。 他们刚在大夫口中得知,皇帝的疯魔之症难以施药医治,只能暂时调养,静待转机。 大臣之中,有的忧虑君上身体,国家前途;有的忧虑再拖延下去,是否会被清军追上,枉送性命。 内阁首辅马吉翔、黔国公沐天波分站两边,泾渭分明,显然平日就有些不对付。 马吉翔见群臣六神无主,正是出手控制中枢的好时机,决定大展身手。 他大步流星走上台阶,轻咳两声吸引众臣注意,接着朗声道:“陛下疯魔之症渐重,一时半会儿恐怕不能痊愈。大家还是先商议对策,以免耽误军国大事。” 马吉翔的党羽心腹们心领神会,纷纷站出来附和。 “清军铁蹄顷刻即至,下官以为,当依照之前定策,立即启程前往缅甸。”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 一个大臣道:“陛下身体抱恙,应静养调理,怎么能再奔波劳累?今晚不如暂宿腾越,等陛下病情安定些再从长计议。” 另一个大臣反对道:“鞑子都快追上来了,如何能从长计议?迟了,你我都没法活,还是早走为妙啊!” 大臣们各有各的说法,众说纷纭争执不休。 只是“撤离派”有主心骨,发言踊跃、态度强硬,且清兵逼近是事实,场面慢慢倒向“撤离”那一边。 很快,赞成立即启程的声音变成主流,反对者寥寥。 马吉翔见一切尽在掌控,心中大为得意:“既然如此,大家就收拾一下行装,继续……” 沐天波本就不赞成去缅甸,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快步站出大声呵斥:“大伙儿等一等,国家存亡大事,当由陛下决断,我等怎能僭越做主呢?” 马吉翔冷笑道:“如今陛下有恙在身,不能视事,如何还能决断?且西狩缅甸乃陛下亲自所定,难道黔国公想抗旨不成?” 这话说完,马吉翔的党羽们立即大声附和,纷纷用君臣大义来诘问沐天波。 有些大臣本不愿立即启程,然而皇帝没病倒之前,的确执意要西逃缅国。马吉翔拿出圣旨说话,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沐天波眼看就要形成决议,自己人微言轻,靠讲道理哪里能说得过对方。于是他把心一横,大踏几步冲上台阶,推开房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大声疾呼: “醒醒啊,陛下!国之将亡,危于累卵。陛下难道真忍心弃江山社稷于不顾吗……” “黔国公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陛下。” 马吉翔一边大声发出呵斥,一边招呼侍卫抓拿沐天波:“来人,把他拖出去。” 沐天波猛然转身站起,虎目怒瞪:“吾乃世袭云南黔国公,谁敢动我?” 他身材本就魁梧,盛怒下更是威风凛凛,几个侍卫犹豫不决,迟迟不敢上前动手。 马吉翔向侍卫们使了个眼色,在沐天波背后突然发难,抬腿对着腰部就是一脚踢出。他本是锦衣卫出身,功夫虽然稀疏,这一脚的力道却还可以。 沐天波自出生以来,要么养尊处优,要么上阵杀敌,哪想得到皇帝面前居然有人敢动手偷袭,毫无防备下,被踢得向前踉跄了好几步,扑倒在地。 几个侍卫见状,一拥而上将沐天波双肩扭住。 沐天波被压在地上,气得满脸通红,大声痛骂道:“狗贼,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小人……” 他只恨双锤没带在身边,否则定要让对方血溅当场。 众大臣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马吉翔嚣张跋扈至此,直看得目瞪口呆。但皇帝疯魔后,朝廷上下以内阁首辅马吉翔为尊,且他党羽众多,哪个敢站出来再挨他一脚? 朱由榔一直在房内侧耳倾听,此时见门外乱作一团,直感头痛不已。 末代皇帝的身份已经够差了,手底下的重臣还是这副歪瓜劣枣的样子,这个班子不好带啊! 尤其是马吉翔最令人头疼,似乎已经掌控一部分朝臣,甚至还可能收买了部分大内侍卫。 外臣中哪些是他的羽翼,内侍和护卫又有多少被他买通?他极力怂恿朝臣前往缅国,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到的话不少,疑问却越来越多。 更可怕的是,在腾越县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真心实意支持自己的人可能还没有支持马吉翔的多。 唯一有用的,可能只剩下大明合法皇帝的大义名分。 朱由榔飞速盘算着手中可用之牌,又想起以前看过的几部宫斗剧,认为阴谋在阳光下更容易被打破。 此时县衙后院内大臣齐聚,大庭广众下正统皇帝的身份多少还能发挥作用。如不在此时力挽狂澜,一旦被马吉翔的心腹控制,更加难以反抗。 想到这里,朱由榔把心一横,在床边拿起宝剑大步冲出门外。跨过门槛,他朝群臣大声发出斥责:“朝廷重臣御前斗殴,成何体统?你们还把朕放在眼里吗?” 众大臣转眼看去,只见皇帝言语清晰,眼中已没有任何呆滞之色,疯魔之症竟是好了。 没等马吉翔质疑狡辩,朱由榔又指着那几个动手的侍卫骂道:“黔国公乃朝廷大臣,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动手?还不快把人放开?” 按惯例,内阁首辅是百官之首,但从大明官制上来说,首辅并不是唐宋时期的宰执,更不是秦汉时代可以开府的宰相。 理论上,内阁首辅只是皇帝的首席秘书而已,所有权力都来自皇帝授权。 之前皇帝不能视事,马吉翔是可以凭借百官之首的身份发号施令。然而此时天子出来,形势就大不一样了。起码从法理上来说,皇帝可以无条件推翻内阁首辅的任何决定。 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敢违抗圣旨,只好把沐天波松开。 马吉翔也很为难,御前斗殴是事实,院子里几十号大臣看着,自己没有辩驳的空间。 强行控制皇帝不难,可总不能把在场所有大臣都杀光吧。只要有一点点风声传出去,李定国不追杀千里,把自己碎尸万段才怪。 想到这里,马吉翔连忙跪倒在地请罪:“陛下息怒,臣一时情急,才出手将国公制住。陛下恕罪……” “哦?沐家是太祖亲封的勋爵,连朕都要礼敬三分,你竟敢对他动手,仗的是谁的势?” “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马吉翔虽然跪倒在地请罪,眼睛却用余光看着场上形势,显然不是那么诚惶诚恐。 朱由榔见他如此没有臣子礼仪,恨不得将他一撸到底。 根据不多的历史知识,他断定这个嚣张跋扈,极力怂恿朝廷弃国逃亡的马吉翔,定是奸佞无疑。反之,沐天波应该是个忠臣。 可惜,现在手上没有任何可靠的武装力量,并不适宜马上整顿吏治。一个闹不好,清军没打过来,腾越县内恐怕就有人要造反了。 而且此时朝廷发生内讧,对前线的李定国大军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 所以,朱由榔只能暂时选择忍耐,先放马吉翔这个大奸臣一马,稳住局势再说。 “军情紧急,大家理应同舟共济,自己人如何能先打起来呢?” 朱由榔面容稍缓,先用说一句漂亮话来化解尴尬,接着又道:“马吉翔御前失仪,罚俸半年,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马吉翔私底下有钱得很,逃难路上都带着十几辆装满金银财宝的马车,罚俸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于是没表示任何不满,再度磕头谢恩。 见沐天波仍愤愤不平,朱由榔亲自上前将人扶起,温言宽慰道:“黔国公受委屈了。” 沐天波心里感动万分,心想皇帝好像终于开窍了,大声答道:“臣莽撞失仪,请陛下恕罪。” 见局势已基本控制,朱由榔长松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却好像更重了。 自己身为皇帝不假,但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奸臣当道,处境真的无比艰难。他刚才还一直担心,马吉翔等人会不会突然暴起反抗,来个“清君侧”的戏码。 但穿越已成事实,自己只能坦然接受。还好皇帝身份还有一点点权威,如果奋力一搏,这个大明或许还能再抢救一下。 带着这样的心情,朱由榔清了清嗓子,朗声宣布:“朕已决意,暂缓西狩。今夜暂宿腾越,另想退敌之法。” 第二章 密议 暂时解决是留、是逃的问题,朱由榔把众大臣草草打发出县衙,又将沐天波请到房内御前奏对,打算先了解清楚局势再说。 之前的永历皇帝浑浑噩噩,每次清军一来,只知道撒腿跑,对很多事情都不太了解。 尤其是军事敌情方面,更是两眼一抹黑。 “现在军情如何,可有最新消息?” 朱由榔开门见山,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几天前鞑子五万精锐抵达永昌,晋王率部抵御。兵荒马乱的,联络的使者都走散了,现在永昌城的战况,微臣也不太清楚。” 沐天波一脸沮丧,吴三桂所率领的五万清军步步紧逼,已在百里开外。朝廷赶了几天路,也不过能避得了一时而已。 去缅甸是天子弃国,会对前线军队的士气造成致命打击,自然不能选。可不去缅甸又能去哪里呢? 永昌府已是云南最边远的一个州府,再往前走就是三宣六慰等半开化之地。大明国已经没有朝廷的容身之地了。 “晋王?李定国?” 朱由榔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熟悉的名字,觉得手里可用之牌增加了一点点。 李定国是明末著名将领,曾阵斩尼堪,火烧孔有德,两蹶名王,威震华夏。 他不仅战功卓著,还是永历皇帝最忠诚、最坚定的支持者。 据历史记载,在永历弃国入缅后,李定国还曾组织过几次军事行动,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试图营救天子。 朱由榔认为这样意志坚定,百折不挠的战神,哪怕在绝境之中,也绝不会被轻易打败。 只是现在兵荒马乱,双方断了联系,只能先在身边找到一支可靠的武装力量,然后再去与李定国会合。 “朕的护驾亲军呢?还有多少人,由何人统领?”朱由榔问道。 “几百天威营在城外扎营设防,主将是孙崇雅。” 说到此人,沐天波言语中有些不满:“此人是无能小人,和马吉翔坑瀣一气,忠诚可疑。” “孙崇雅?孙崇雅……” 朱由榔在前世的记忆中搜寻,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此人的传闻事迹,看来是个无名之辈,是指望不上了。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和李定国重新取得联系。 在沐天波的建议下,他命沐王府世子沐剑声,亲自带十个亲兵,骑快马连夜向通往永昌城的官道搜寻,无论如何要找到明军主力。 “见到走散的部队,就让他们来腾越集结护驾。” 见皇帝变得勇敢果决,沐天波倍感振奋,又提议可以召集土司勤王。 “以微臣之愚见,应尽快联络南甸、干崖、陇川、户撒等土司起兵来援,固守腾越城。” “土司勤王?朝廷衰败至此,那些土司还肯来援吗”朱由榔问道。 “臣镇守云南数十载,略有薄威。如臣厚着脸皮亲自去求,想来……想来那些个土司不会拒绝。” 朱由榔摸着下巴想了一会,觉得这个事情有点不靠谱,并没有马上采纳这个提议。 万历朝之后,朝廷权威衰落,云贵川的土司十分不安分,屡屡兴兵作乱。 内有播州之乱、奢安之乱、沙定州之乱对西南之局势造成沉重打击。外有三宣六慰屡屡勾结缅甸,脱离大明的羁縻统治。 在官兵全线溃败,朝廷大厦将倾的局势下,永昌府附近的山大王们对大明还有多少忠诚,朱由榔充满了怀疑。 按他以往的营商经验,公司快要破产时,最好不要胡乱向外求援,否则可能死得更快。 不求援,旁人可能还会继续观望。一旦低三下四地去哀求,那些名义上的合作伙伴就会露獠牙,抢着落井下石,生怕动作慢了瓜分不到遗产。 “先以朝廷征饷的名义,让他们送一些粮食到腾越来。” 朱由榔没有同意号令土司兵勤王的建议,而是以大义先要一些粮食军饷。 现在滇西南有不少走散的正规军,还有大量逃难而来的百姓,粮食非常紧缺。 与其招来一些忠诚可疑的土司兵,不如先囤积点粮草,重新把溃兵聚拢起来再说。 “黔国公,你手上有多少亲兵,可靠吗?” “微臣手下还有亲兵二三十,都是跟臣打过仗的,绝对可靠,”沐天波推心置腹道。 “好,立即命他们都来县衙护卫,”朱由榔想了一会,又补充道:“朕明天去会会孙崇雅。他是朝廷军官,总不至于完全不听朕的号令。” “陛下……只是……”沐天波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朱由榔奇怪问道。 “只是孙崇雅是西营旧部,陛下对他招揽即可。推心置腹的话,恐怕……还是旧明军将领更为可信。” 朱由榔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还分什么旧明军、西营明军,有兵可用就不错了。 如果占据明军九成的西营兵不可信,朝廷哪里还有兵可用。 再说,现在想找个旧明军出身的将领护驾,也找不到啊! …… 从县衙出来后,马吉翔和弟弟马雄飞,女婿杨在秘,心腹尹襄、顾存倪等人找了个地方,聚在一起秘密商议对策。 “岳父大人,看陛下的意思,好像要回心转意,不去缅国了?”杨在秘一脸焦虑,急切问道。 “谋划了几个月,怎能功亏一篑……” 马吉翔气得直拍桌子,本以为永历已经傻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拦他的计划。 自己带着十几车金银财宝,只要能安全抵达缅甸,再以大明首辅的身份花钱上下打点打点,以后做个南洋土大王问题不大。 哪知永历竟突然醒来,态度还急剧大转弯,忽然不去缅甸了,实在是令人费解。 “万一被鞑子追上,那就……” “蠢材,被鞑子追上,咱们马上投降,有什么好怕的?只怕陛下忽然想转道前往四川,那可就真的糟了。” 马吉翔之所以一直怂恿永历去缅国,就是害怕朝廷转入四川后,夔东的文安之入主中枢。 文安之和马吉翔不和已久,他最看不起马吉翔这样的小人。 和文安之抢位置,马吉翔一点把握都没有。 可怎么让永历皇帝回心转意,继续逃亡缅甸呢? 众人正愁眉苦脸时,杨在秘提到天威营副将孙崇雅已率领小部分士兵抵达腾越,正在城外扎营。 “孙崇雅?” 马吉翔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想到一个绝妙计划。 …… 天渐渐暗了下来,朱由榔和沐天波已经商议了很久。通过一席长谈,除了军情外,很多情况都基本摸清了。 朱由榔在房内点起豆大油灯,暗想:“这几天是最紧要的关口,一定要搞出点名堂。否则,要么被清军生擒,要么只能逃亡安南、或者暹罗。” 他完全排除了去缅国的选项。去那里当囚犯是不可能的,深受二十一世纪爱国教育的朱由榔无法容忍这种屈辱。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不知何人在不停示警。 “鞑子来了,鞑子打过来了……” 两人大吃一惊,连忙打开房门查看。县衙里已经乱作一团,很多人都在胡乱奔跑,根本看不出谁在示警。 朱由榔拿起天子宝剑,提议到外面看看。沐天波见他居然有此勇气,也提起一股豪气,率领亲兵跟随。哪知还没走出县衙大门,他们就被几个侍卫拦住。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哪还要向你汇报不成?”朱由榔诧异地问道。 那侍卫嘴上连说不敢,却没有放行的意思,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混账东西,天子出行你也敢阻拦。谁指使你的?马吉翔?让他滚过来。”沐天波对这些侍卫不满日久,此时已再也忍不住,从衣袖中取出一双铁锤,指向那侍卫。 这铁锤乃是他惯用兵器,被马吉翔偷袭后,他让亲兵送了过来,决定随身携带,不可再落下。 那侍卫登时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磕磕巴巴道:“外面……乱得很,末将担心陛下安危……” 永历自登基以来,一直都是软弱无能的样子,此时外面到处都是敌袭的叫喊声,侍卫完全没想到对方会出门查看,而不是缩在被窝里颤抖。 朱由榔一脚把侍卫踢开,带着沐天波和他的几个亲卫出了县衙,朝城门方向走去。只见大街两边的屋檐下,到处挤满了逃难而来的百姓。 大街上到处都是鞑子来了的叫喊声,这些老弱病残更是不知所措,只能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二人已顾不得百姓,快步赶到城边,径直上了城楼。 此时城墙上已有百来个腾冲卫的士兵在警戒,只是他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此时已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不少士兵连抓着长枪的手都一直在颤抖。 “陛……陛下,下官腾越知县李汝珍……”,一个县官模样的人看到皇帝前来,连忙行礼。 朱由榔点了点头,示意他起来,扶着垛口向城外望去。 只见近处漆黑一片,远处倒是火光冲天,无数燃起的火把来回晃动,看起来像是有军队在夜战。一阵阵喊杀声隐约传来,显然是战斗十分激烈。 “杀鞑子啊……杀鞑子啊……” 朱由榔紧握双拳,紧张得有些颤抖,心中苦涩不已:“刚刚穿越过来,就要完蛋了吗?不,要守住腾越城,一定还有转机。” 朱由榔鼓起勇气,大声命令:“李汝珍,继续召集士兵前来守城……” “回禀陛下,城里的兵都在这了……” “偌大一个腾冲卫,就这一百兵?”朱由榔瞪大眼睛,感到难以置信。 “臣死罪,死罪……” 第三章 火并 沐天波告诉朱由榔,腾冲卫明面上是守御千户所,实际和大明其他卫所一样,废弛日久。 卫所的土地早就被世袭千户、百户所霸占。普通军户要么沦为乞丐,要么逃到别处当佃户,哪里还有什么青壮。 腾冲卫能抽出一百多卫所兵已经是大为不易,算是地方官勉力支撑的结果了。 “这么说,腾越县还算是好的了?” 朱由榔无可奈何,只好吩咐李汝珍继续召集民壮上城协助防守。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想放弃。 不久,首辅马吉翔、司礼掌印太监李国泰、侍卫总兵邓凯及十几个内廷侍卫也闻信赶了过来。 马吉翔远远见到朱由榔,便用关切的语气高声大喊:“陛下,城上危险,千万当心……” 大敌当前,朱由榔也顾不得这些人哪个是忠,哪个是奸,全都好言扶起,各嘉勉了几句,然后继续观察城外战况。 还好城外战斗看似激烈,却一直没有波及到腾越。喊打喊杀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渐渐低了一些。 “天气凉,陛下大病初愈,可要当心身子。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太监李国泰拿起长袍给朱由榔披上,颤声劝道。 “有臣等在,腾越城固若金汤,陛下不如先回县衙休息。”马吉翔也一脸忠勇的样子,在一旁附议。 朱由榔摆摆手,拒绝了众人让自己回县衙休息的提议。 腾越守卫兵力薄弱得令人绝望,算上黔国公的二十多个亲兵,总兵邓凯带来的十几个内廷侍卫,还有一些民壮、乡勇,总兵力不过三四百,面对清兵能守几刻钟? 大臣们再来劝时,朱由榔更是发起了大火,表示自己绝不会离开半步。 “清军这些年攻城掠地,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多少坚城都是几日即破。腾越城有几条枪,你们敢说守得住?朕宁可战死沙场,也绝不会躲在被窝里等着被生擒。” 朱由榔不想做阶下囚,更不想做亡国奴,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战场上。他一直在城墙上来回巡视,亲自给那些卫所兵加油,向上城助战的民壮乡勇鼓劲。 那些卫所兵平日疏于训练,本是极度怯战,但皇帝坚持留在城头亲自督阵,他们也渐渐鼓起了一些胆气。 马吉翔和几个心腹劝诫皇帝不动,心里焦虑不安,但面对忽然变得固执的天子,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陪在城楼。 众人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蒙蒙亮,也没有看到任何清军来攻击,甚至连逃回腾越县城的明军都没看到一个。 朱由榔虽然第一次面对战争,但是这个现象太过反常,不由得他不感到奇怪。 这些人打得那么激烈,居然连腾越县这么大的城,都完全看不见?还有,明明连清军的影子都没看到一个,城里哪来的那么多喧哗之人? 如果不是在城楼上守了整整一晚,还真发现不了这些问题。 如果一直在县衙等待消息,也许现在已经有人向天子汇报,打退了数次、数十次清兵进攻。 说不定连赏赐和抚恤名单都已经列好,等着正等着朝廷往外拨银子咧。 朱由榔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脑子也越来越清醒。 一定有人在捣鬼! 在这么小的腾越城里,有能力导演这么大闹剧的人不多,答案呼之欲出。 朱由榔看向唯一信得过的臣子沐天波,用眼神暗示自己的怀疑。 沐天波并不是有急智的人,看到天子不断使眼色,愣了一下,显得有些茫然。见对方在案下向他偷偷招手,才明白过来,不动声色地向天子靠近。 “让你的家将暗中准备一下。”朱由榔用极低的声音吩咐道。 “陛下?” 朱由榔用眼神瞟了一下,暗示自己要对付马吉翔一伙人。 在天子眼皮底下耍阴谋,真是欺人太甚。如果不整治整治这帮奸党,这个皇帝真的没法当了。 众大臣在城楼上坚持了一晚,都已昏昏欲睡。很多人耐不住疲倦,靠在椅子或柱子边上闭目养神。谁也没注意朱、沐二人的短暂交流。 又过了一会,众大臣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怒喝。 “马吉翔,你纵兵造反,该当何罪? 马吉翔一伙人整晚胆战心惊,才刚刚休息了一小会,懵懵懂懂中被如此大声喝问,都吓了一大跳。 听到天子猛然问罪,有个人脑子还没清醒过来,情急之下扑倒在地,嘴里的话脱口而出。 “不是造反,只想吓……” 话说到一半,那个人猛然想起说错话,张大着嘴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刚刚清醒过来的马吉翔听到这话,脸色猛然变得铁青,心中痛骂不已:“蠢才,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沐天波早有准备,立即向内庭侍卫大声传达朱由榔的命令。 “把马吉翔等人拿下。” 十几个沐府亲兵也向天子靠拢,摆出一个护驾的阵势。 城楼内的十几个内庭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好。 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受过马吉翔的贿赂,现在朝廷忽然出现内讧,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抉择。 侍卫们正犹豫的当口,马吉翔忽然从怀中拿出一个竹哨,猛地一吹。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二三十个锦衣卫模样的人已一拥而入,带着武器冲进了城楼。 马吉翔身为文臣,没有带兵的权力,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出身,又在天子身边经营多年,早已将硕果仅存的一批锦衣卫尽数收买为死士。 昨夜他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就暗暗做了安排,偷偷将死士安排在城楼门外值守戒备。 锦衣卫本是天子亲兵,在城楼外值守也是应有之职责,谁也没有特别注意。 此时天子忽然发难,已不由得马吉翔考虑后果,只能纵死士来个“清君侧”,先保住性命再说了。 沐府亲兵在保护天子,内庭侍卫又茫然无措,这些锦衣卫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一下子把马吉翔等人护在中间。 马吉翔从锦衣卫手中接过一把长剑,指向沐天波喝道:“黔国公疯了……将他拿下……” 朱由榔见对方一下子多了几十人,心中大骇。 内庭侍卫显然都是些墙头草,沐府亲兵人数不多,对付这些亡命之徒十分勉强。 形势危急,已不由得人胆怯,他立即站了出来,大声喝道:“大胆,马吉翔,你想造反?锦衣卫听令,不得妄动。” 可惜以前的皇帝糊涂了十几年,锦衣卫早已只知有马吉翔,不知有大明天子。 他们将皇帝命令置若罔闻,一步步向沐天波和朱由榔等人靠近。 见内庭侍卫们还在原地发愣,马吉翔又大声点起侍卫们的名字:“杨勇,伍琨……快来帮忙。” 他一连喊了十几个名字,被喊到名字的侍卫都脸色大变。 马吉翔眼中冒出凶光,恶狠狠道:“你们的父母妻儿都不要了吗?” 被喊到名字的侍卫心神大震,马吉翔在两广还留有一些锦衣卫暗中活动,他们的家人都托锦衣卫暗中照顾,万一…… 念及此处,七八个侍卫意志松动,站到了马吉翔的那一边。 沐天波见马吉翔不但蓄养死士,还暗中勾结了如此之多的内卫,心中怒不可遏。 他从袖中抽出双锤,振臂高呼:“沐王府将士听令,马吉翔谋反,当诛九族。咱们跟他们拼了,杀啊!” 说完,沐天波带着七八个亲兵冲了上去,和慢慢靠近的敌人撞到了一起。顿时,两股人马斗做一团,一时间难解难分。 只见沐天波魁梧的身躯带起一阵风声,二三十个锦衣卫中横冲直撞,真是猛如天神一般。 朱由榔见马吉翔的党羽人数众多,沐王府的亲兵不一定打得过,于是把心一横,抽出长剑向一个内庭侍卫就是猛冲猛砍。 那侍卫虽然已经决定站在马吉翔那边,但是面对天子哪敢下死手,不得已退了好几步。 朱由榔找到机会,猛地冲出城楼,大声高呼:“马吉翔谋反,腾冲卫将士听令,助朕擒杀此贼。” 在城楼外休息的卫所兵早就听到城楼里发生变故,但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朝廷内讧,他们哪里敢管。 现在朱由榔亲自出来号召,情况又不一样了。 这个人固然声名狼藉,却是大明国毫无疑问的正统皇帝。 任何一个对大明还有眷恋之情的人,没有利益冲突的前提下,都会选择站在他那边。 况且一夜下来,朱由榔还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一直在城楼外战战兢兢的腾越知县李汝珍也反应过来,用尽力气大喊:“护驾,护驾……” 几个锦衣卫追出来时,已有大量卫所兵站到了朱由榔身前护卫。 朱由榔学着以前看过的战争片发号施令:“兄弟们,把这些反贼拿下。” 城墙上的卫所兵有一百多,民壮还有不少,一旦团结起来,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些人只是疏于训练,不代表没有一身好力气。在他们的帮忙下,马吉翔的党羽一个个被擒,几个顽抗者也被当场格杀。 很多依附他的文臣见大势已去,开始跪下磕头求饶:“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我们和马贼并无瓜葛啊……” 马吉翔见大势已去,心中后悔万分。早知让孙崇雅领天威营进城,将皇帝绑了,何至于此。 只是谁能想到平日这个软弱无能的皇帝,今日竟变得如此勇敢果决,选择忽然发难将自己拿下,真是悔之晚矣。 唉,早知不执意来滇西,到了四川,文安之也不一定取自己的性命。 忽然他感到脑袋猛然受到重击,眼睛瞬间一黑,扑倒在地。一个自诩聪明绝顶的脑袋,在沐天波的铁锤下如西瓜开瓢般,鲜血如注,流了一地。 “陛下,马贼授首,其余人等请陛下定夺。” 沐天波提着来不及擦拭血迹的双锤,气喘吁吁地向天子复命。 朱由榔突遇大变,背后早已被冷汗湿透,见马吉翔当场击杀,提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一天前,他只是一个商人,在文明社会,商场上勾心斗角也不过为了求财,哪里经历过这种生死场面。 只是马吉翔那厮把自己当猴子耍,欺人太甚,才想到诈他一诈。谁能想此人有如此多死党,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缓下心情后,朱由榔开始在城楼上审问马吉翔的党羽。为了避免串供,还下令将他们分别关押,一个个单独审。 马雄飞、杨在秘等人早已万念俱灰,不想做无谓的挣扎,倒豆子般将昨夜的事吐了出来。 原来马吉翔昨夜遣了几十个死士出城,在驻扎着五百精兵的天威营外大造声势,制造出清军来袭的假象。 在城内,则遣人到处散播敌袭警报,引起恐慌。 城外的孙崇雅与马吉翔素来交好,早得到嘱咐,无论营外发生什么事,都闭营不出,只管呐喊壮胆即可。 在腾越城头看来,城外就好象有几百人连夜激战一般,让众人白白守了一晚上。 “做这出戏又是为什么?”朱由榔顾不得生气,大感疑惑问道。 “首辅见陛下不肯去缅国,才想出了这个计策,以恐吓陛下。臣等糊涂,死罪……”杨在秘痛哭流涕地答道。 “你们又为何一定让朕去缅国呢,四川就去不得?” “首辅和文督师不和,担心如果去了川东,争不过文督师……” “荒唐……怎可荒唐至此……” 沐天波早知马吉翔是奸佞,但荒唐至此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气得血气上涌,真想也把这杨在秘也一锤击毙。 朱由榔也觉得难以置信,国家危难关头,身为内阁首辅的马吉翔居然还为这种理由,做出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历史上的永历宠信这样的奸臣,亡国真是不冤啊。 他又仔细审问了另外几个人,供词基本一样,才勉强相信了这个荒诞的理由。 “孙崇雅有没有和你们一起造反?”朱由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没有,天威营都是晋王带出来的老兵,孙崇雅没这个胆子呐……” 听到这里,朱由榔心中所有担忧才放算放了下来。明军还没彻底腐坏,还有得救。 如果连有护驾之责的天威营都造反,腾越城就危险了。 突然,城楼外响起一阵喧哗,接着喧哗声又转为欢呼声。一个沐王府亲兵冲了进来,向朱由榔大声报告。 “陛下、国公,大喜,大喜。世子找到了天威营主力。平阳侯正率部前来护驾,快到腾越了。” 第四章 说服 天威营大部队在城外驻扎妥当后,平阳侯靳统武一边擦拭着佩剑,一边思索着如何完成这趟使命。 使者传来最新军情,永昌方面打算暂时放弃永昌府城,退到怒江以西,暂避清军锋芒。 晋王李定国还在信中暗示,他打算寻找有利战机,一举歼灭追来的清军。 李定国再一次向他强调永历皇帝的重要性,要求他保护好皇帝安全。同时,务必阻止皇帝遁走缅国。 天子弃国无疑会对西营,乃至全国所剩不多的抗清力量造成沉重打击。 现在大明已经岌岌可危,正统皇帝这面旗帜再倒,就更没人愿意继续抵抗了。 前几天,天子带朝廷逃离永昌城,已经严重打击了士气。 李定国当时正在前线指挥战斗,并不知情。收到报告后,立即派心腹大将靳统武带兵沿官道追赶。 昨天遇到沐王府世子沐剑声,他才知道永历正在腾越休整。 听到天子暂时停止西逃缅国,他放心了一些,立即率部前来接应护驾。 “侯爷,陛下遣使而来,”帐外亲兵通报。 “快让他进来。” 使者见到靳统武后,将皇帝与首辅在城楼火并的事情始末一一道出。 靳统武听完,也是大为震惊。马吉翔的行径真是荒唐之极,耸人听闻。 他不敢想象这条消息传回永昌,会对晋王及正在前线奋战的将士带来怎样的打击。 孙崇雅也是愚蠢之极,怎能听奸佞蛊惑,连做戏夜战这种事也做得出来? 他正想传令抓拿,又想到如今局势岌岌可危,内讧是真的不能再有了,才暂且按下火气。 靳统武思考片刻,决定先见过皇帝再说,于是点了一队亲卫,即刻入城。 …… 派使者向靳统武说明情况,是朱由榔最大胆的选择。他不知道对方和马吉翔的关系深到什么地步,只能冒险拼一拼。 三千正规军如果铁了心要造反,不是靠勇气或者才智能抵挡的,也许真诚是如今唯一的武器。 只有这样,才能将不必要的误会提前消除,弥合君臣之间的信任危机。 还好没过多久,就听到亲兵传信,称平阳侯请求觐见。 “靳统武参见陛下,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朱由榔见对方空手来,没有携带武器,就知道这人没有异心,是个忠臣。他连忙上前将人扶住,拉到桌前坐下。 “平阳侯坐下再聊” 靳统武哪里肯坐,再次就部下孙雅崇的行为向皇帝请罪,并表示回去后一定将这种败类踢出队伍,从重治罪。 “算了,他也是被马吉翔蒙蔽。如今乃是用人之际,还是让他戴罪立功吧。” 朱由榔认为,要不要处理孙崇雅只是小事。 此人并不是主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糊涂人而已,不值得因他而影响军心。 当务之急,还是商量如何对付吴三桂率领的五万追兵,于是直截了当提出问题。 “平阳侯,现在军情如何?晋王和部队所在何处?” 靳统武想了一下,决定告诉对方实情:晋王李定国部即将率领主力部队撤离永昌府城,向腾越州靠拢。 他还特别提到李定国准备伺机歼灭清军的意图。他认为,营造出明军即将大胜的氛围,有利于彻底打消天子遁逃缅国的打算。 “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朱由榔叹道一声,对李定国是否能成功没有信心。 历史证明,应该是没打赢,否则吴三桂不可能勒杀天子,日后更不能掀起三藩之乱。 慢着,他说李定国打算反击? 朱由榔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晋王打算在何处阻击清军?” “这个末将不得而知,晋王并没有在信中明言,”靳统武坦然答道。 朱由榔站起身来,来回踱步,陷入了沉思。 李定国意图反击清军的重要情报,给了他带来关键性的启发。 他想起在原来的时空中,历史课本上曾粗略介绍过明末一场重要战役。 在云南明军一片溃败的形势下,李定国曾经发动过一次大型的伏击战,史称磨盘山战役。 在这场战役中,李定国部在兵力不足,叛徒出卖等不利条件下,奋力一搏。 虽然最后击败了清军,但未能获得决定性战果,以惨胜告终。 由于明军此战精锐损失过大,直到明朝灭亡,李定国再也没能对清廷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朱由榔努力回忆了半天,忽然提出一个问题。 “平阳侯,你认为晋王会在哪里设伏,会不会在永昌至腾越的山道上?” “这个,晋王用兵如神,末将不敢妄自揣度。不过……依末将所见……此事或有可能。” 靳统武仔细回忆了这几日所走的山形地势,觉得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 朱由榔的大胆猜想,让他十分惊讶。 多年以来,永历在他心中一直都是软弱无谋的形象,也从来没有在西营将士面前发表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军事见解。 所以靳统武很快将这份大胆,归结为天子对双方军队实力的误解。 “陛下!” 靳统武迟疑了一会,接着道:“巩昌王刚刚战败,至今还没能收拢残余部队。末将以为,以晋王目前手上的兵力,恐怕难以立即对清军展开有效的反击。” “或许吴三桂,也是这样想的……” 朱由榔一边喃喃,一边反复回忆着磨盘山之战的细节,脑海中各种模糊残缺的线索逐渐清晰。 他并不知道磨盘山的具体位置,但如果历史轨迹没有发生改变,这场战役在永昌至腾冲的山道上发生的可能性相当高,而且就在近几日。 “这场仗一定要打赢,”朱由榔在心中暗暗定下穿越以来的第一个目标,“而且一定要大胜,才足以改变历史。” 嘴里说道:“晋王既然有意发动反击,伏击地点应该在怒江以西的高黎贡群山之间。” 朱由榔没有说出伏击地点就在磨盘山这个准确位置,毕竟如果连李定国在哪个山头发动伏击都能猜到的话,那就有点“多智而近妖”的味道了。 朱由榔施展起前世带来的商务谈判本领,将记忆中的许多片段,用语言重新组织起来,向对方详细分析在高黎贡山发动伏击的诸多有利条件。 如地形如何有利,时机如何出其不意,战后如何方便追击等等。 期间靳统武多次指出朱由榔分析中的错误和漏洞,但是很快又发现,这些漏洞不足以完全反驳对方的构思。 说到最后,就连靳统武自己也觉得,如果由晋王实施这个方案,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原来陛下也有些韬略啊!” 靳统武对眼前的朱由榔有了一些改观,眼中也有一丝欣慰之意。 设计一场军事行动很难,但如果提前知道此战一定会发生,那么寻找理由总是特别容易一些。 “这就是所谓的马后炮吧,”朱由榔心里得意地想着。 见对方已经被说服了一大半,他又提议道:“朕想立即领兵折返永昌,以策应晋王。平阳侯意下如何?” 虽然靳统武还有些将信将疑,但这是皇帝第一次提出具体的军事行动建议,不好表示反对。 再说,对方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退一步说,即使猜测有误,和晋王合兵一处总是没错的,至少可以暂时打消天子弃国的念头。想到这一层,靳统武也表示了赞同。 “那请陛下暂留腾越,末将明日即派天威营一部返程接应晋王。” “不,朕和你一起回去,而且要带着所有的精锐回去,”朱由榔斩钉截铁道。 靳统武吃了一惊,道:“让陛下以身犯险,这如何使得?陛下还是留守腾越为好。” “不发生战斗,就不会有危险。如果发生战斗,难道还有比晋王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朱由榔一脸大义凛然,接着道:“如果因为分兵保护朕,导致此战兵力不足,功亏一篑,朕心何安?朕尚不避刀矢,莫非平阳侯不敢与鞑子一战?” 靳统武见朱由榔态度坚决,一股豪气涌起,大声应道:“既然如此,末将遵命!” 达成共识后,两人又继续研究了第二天行动的细节安排。 朱由榔知道磨盘山之战极为凶险,极力主张将所有力量抽调回去奋力一搏。靳统武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如此坚持,但是形势已经如此恶劣,尽量集中兵力支援前线没什么错,也表示同意。 最后两人决定,由沐天波领朝廷百官、皇后、太后驻守腾越县城。靳统武则率领天威营三千精锐,与朱由榔一起返回永昌,接应李定国。 第五章 士气 第二日天还没亮,天威营大营内便开始造饭整军,为开拔做准备。 朱由榔也早早起来,在沐天波等人的护卫下,出了腾越县城。 他并没有将“御驾亲征”的决定通知一干朝廷大臣,只给皇后王氏留了句“看着办”的口信。 他不知道沐天波和那位温和寡言的皇后能不能稳住局面,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磨盘山如能大胜,一切都好办,如果没有得胜,腾越城稳不稳已经无所谓了。 亡国之下,哪还有什么天子、皇后、大臣,统统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阶下囚罢了。 军营内,众将士听说这次将会和晋王并肩作战,一起反击清军,都表现得很有信心。 李定国可是两蹶名王的战神,总是能给士兵信心和力量。 当朱由榔进入大营,当众宣布会和大家一起出征后,战士们更是欢呼起来。 多年来,永历逃跑皇帝的软弱形象已经深入人心。近日他打算弃国入缅的传闻,更是不断销蚀着士兵们的忠诚和士气。 此时,士兵们似乎已经忘记了以往所有的不满和牢骚,重拾了往日的忠诚和勇气。 “皇帝和我们一起出战,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肯定会是个大胜仗吧。” “也许陛下并没有传言中那么懦弱?” 有些士兵开始为以前对永历的偏见而感到羞愧。 至于营中流传的,关于皇帝疯魔的传闻,也在这一瞬间成为了笑柄,军中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 “御驾亲征这套路,果然管用!” 朱由榔心中感慨,这种艰难局势下,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见天威营士气提振,军心可用,他一夜忐忑不安的心情也安定了一些。 随着靳统武一声令下,三千精锐拔营启程。 按照原定计划,明军辰时出发,越过球眸山和东山草场,正午前抵达甘露寺。 朱由榔不会骑马,只能坐在马背上,由把总赵小乙牵马缓行。 靳统武不以为异,毕竟这个皇帝刚刚从乘舆摔下来过,有些紧张也是很正常的。 他甚至还准备了一个简易的竹滑杆,打算让皇帝坐着轿子行军,被对方断然拒绝了。 不久,部队穿过东山草场,进入郑山古道。 此后山势渐陡,骑马很不方便,朱由榔索性下马步行,不到一个时辰,已累得气喘吁吁。 在甘露寺附近,朱由榔还遇到了很多从永昌逃往腾越的百姓。 由于清军步步紧逼,大量拖家带口的难民也从永昌向腾越转移,本就不宽的山路变得非常拥挤。 在一些转角狭窄处,更是堵成一团,逆流而行的天威营根本无法通过。 前面的士兵大急,这趟可是回去助晋王一臂之力,力挽狂澜的。耽误了时辰,他们如何能担待得起? 有些火气大的士兵已经拿出武器,驱赶前面堵路的人。 一时间,哭爹喊娘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一个来不及避让的老者坐倒在地,痛苦地抱着脚踝,似乎是受了伤。 朱由榔见状,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现在永昌过来的人和天威营是相向而行,这样用蛮力驱赶不但伤到百姓,也于事无补。 往腾越方向避难的百姓非常多,很多都是由昆明追随天子而来的,一路过去怕有上万,甚至几万人。 山路不比平原,可以向道路两旁的田地散开。 这一路上很多路段两旁都是陡峭的岩壁、悬崖,想散都没地方散。 他们这样一直往后退,只会让路上的人越积越多,最后可能把路彻底堵死。 朱由榔想了一下,觉得“堵不如疏”,还是不要这样蛮干比较好。 他分开前面的士兵,走到老者面前将人扶起,让赵小乙将人带到路边安置。 又朗声向众人道:“我们是朝廷官兵,要赶回永昌和鞑子打仗,劳烦大家全部靠到道路右边,所有人靠右行走。” 说完,他又向靳统武道:“命令将士们成单列行军,全部靠右走。还有,找几个机灵的军官到要害处难行处指挥,遇到拖家带口的,让士兵们帮下忙。” 见对方有些不理解,朱由榔又解释道:“路上的人就这么多,只有百姓疏散得快,我们才能过去。” 靳统武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法子甚好。 这一路都是官道,虽是山路,却也没那么窄,只是有的人靠左走,有的人靠右走,还有的人走中间,才导致和对面的人挤在一起。 天威营三千将士是最大的一股“逆流”,如果能成单列靠右行军,道路应该很快能恢复通畅。 靳统武马上下令所有士兵靠向右边,一个接一个往前走,队伍的最前面还安排了几个大嗓门,驱赶迎面而来的百姓往右边靠。 “老乡,靠右边让让了喂!” “右,那边才是右,您不知道,就跟着前面的走,保准不会错。” 见到朱由榔亲自搀扶老者,前面的士兵也不好意思继续蛮横,变得客气起来。 这样的态度让迎面而来的人安心了不少,很多人不再跪倒在路边磕头阻塞道路,而是跟着前面的人继续往前走。 这个办法行之有效,所有人靠右走之后,行人很快恢复了流动,之前拥堵的路段也慢慢变得通畅起来。 到了山顶,朱由榔等人在甘露寺外短暂休息,等待后面的士兵赶到,重整队伍。 经过一上午的徒步行军,朱由榔对古代军队战略转移的难度有了新的认识。 首先每次出发前,都要经历吃饭、整军、拔营的一整套过程。 其次,古代道路的路况十分糟糕,即使是官道,也比21世纪的乡村土路还要难走得多。这让粮草辎重运输变得极为困难。 最后,由于夜盲症在士兵中普遍存在,夜里一般是不行军的,否则士兵很容易走散。 所以每天日落之前,大部队还要把扎营,砍柴,吃饭的流程再走一遍。 人数少还好,一旦部队比较庞大,这个过程就会很慢,导致一天也走不了几十里。 这还是普通行军,在滇西南这种山区,速度还要慢上一倍。 还好此次是内线行军,辎重补给带得不多,天威营作为护驾部队又较为精锐,行军才较快。 经过短暂休息,士兵们恢复了不少体力,大部队继续启程。 越过甘露寺之后,道路就由上山变成了下山,而迎面而来的百姓也慢慢减少,行程变得轻松了许多。 黄昏时分,天威营前锋抵达龙川江驿,开始安营扎寨。 由于没有城墙保护,靳统武在龙川江两岸,都布置了防御部队和简易工事,以保护跨江的铁索吊桥。 这座铁索吊桥长近百米,由铁索固定在两岸,再用木板铺就而成。 靳统武告诉朱由榔,高黎贡山是一条非常狭长的山脉,南北长达四五百里,东西之间唯有一条可通行大军的道路。 道路东边的入口是潞江渡,而西侧的唯一的出口正是龙川江驿,所以龙川江驿的位置十分关键。 只要控制住这条桥,百万大军也不可能短时间逾越。 在龙川江驿,朱由榔还见到了李定国派来的使者和少量先头部队,这些先头部队是赶来提前建立防线的。 一个千总告诉朱由榔,李定国已经率主力渡过怒江,驻扎在潞江渡与吴三桂大军隔江对峙,明天一早便会翻越高黎贡山,撤往腾越。 “幸好咱们提前赶到,”靳统武心有余悸,如果晋王被吴三桂粘上,从潞江一路追击到腾越,损失恐怕会非常惨重。 朱由榔很想派使者连夜返回,提醒李定国如果明天打算设伏的话,一定要注意防止叛徒泄露消息。 可惜高黎贡山道路实在太过险峻,在这样的寒冬深夜,没有人可以安全地穿越——就算是成股的部队也不行。 再说,叛徒到底是谁呢?朱由榔根本想不起这个叛徒的名字,也无法解释如何能未卜先知,知道有人会叛变投敌。 “如果有无线电就好了,”朱由榔遗憾地想。 这夜他几乎一夜未眠。 这两日,他在脑海里反复推演了各种局势变化。他几乎可以确定,如果此战失败,唯有和李定国一起钻进大山打游击这一条路可走。 朱由榔自诩比不上李自成,更没有几百年后那位伟人的雄韬伟略,在滇西的野人山里打游击,几乎就意味着死亡。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摸了摸枕边的佩剑,暗自下定决心,明日遇到任何困难,都不能退缩。 第六章 遇敌 第二天天未亮,明军就开始为继续行军做准备。 靳统武在龙川江驿留下所有辎重和马匹,还留了两个战兵队和不少辅兵,继续加固江边简易阵地。 见朱由榔有些疑惑,他耐心解释分兵的原因:这是为了防止清军小股部队绕过大路,趁乱占据龙江驿,切断吊桥。 这条吊桥是通往腾越的必经之路,一旦被切断,方圆两三百里都没有第二条桥可以渡过龙川江。明军会被彻底堵在大山里,十分被动。 尽管这样安排会分散一部分兵力,却是不得不做的战前准备。 安排妥当后,天威营两千五百人轻装启程,继续向永昌方向进军。 由于留下了大量辎重和马匹,后面的路程就轻松多了,不过队伍里气氛却开始凝重起来。 似乎每个人都有预感,一场生死决战即将爆发。 经过一个多时辰赶路,大部队前进了二十余里,正当靳统武打算让部队停下休整时,前方忽然一阵骚动,原来是哨探回来复命。 “回禀陛下、靳帅……小的在前方七八里,遇到晋王派出的哨探,晋王……晋王领兵六千余,已抵达磨盘山。” 这哨探来回奔行十五六里山路,已累得汗流浃背,上气不接下气。 靳统武让他喝了口水,等他稍作平复后,又仔细询问了更多的细节。 作为李定国的左膀右臂,靳统武对主帅的习惯非常了解,哨探一一回禀后,他迅速作出判断。 “陛下请看,晋王派出的哨探到了这一带,就不再向前搜索,而是留在这几个山头游弋,这是在遮蔽战场。” 靳统武拿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地形图,向皇帝解释。 一路上,每当朱由榔问起军旅之事,他都耐心讲解,希望天子对军事的兴趣继续保持下去。 天子能随军出征鼓舞士气,已非常难得。如果能粗通军事,相信能给将士更大鼓舞。 朱由榔细细听完对方讲解,点头表示赞同,心中暗暗庆幸:“历史没有发生改变。” “请靳将军下令,火速增援晋王。” “末将遵命!” 靳统武领了命令,站起身向诸队都司、千总、把总下达了急行军的准备命令。 朱由榔注意到所有战兵都卸下了装备盔甲,交给身边的辅兵。 “兄弟,一会跟上呀,没有武器盔甲可杀不了鞑子。” “没问题兄弟,都交给我了。您一会可要替我多杀几个。” “好嘞!” 天威营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不少还参加过桂林之战、衡阳之战等大型战役。 听说大战将至,大部分士兵并没有怯战,而是在队官们的指挥下开始准备。 不多时,靳将军见士兵们已经准备妥当,便挥手命令全军出发。 “全速前进。” 天威营由战兵轻装开路,背着盔甲和武器的辅兵紧接其后,开始向磨盘山方向急行军。 “陛下,前方即将大战,末将恐不能时时维护陛下周全。是否由末将派一队士兵保护陛下先回龙川江驿?” 靳统武低声向朱由榔提议,脸上表情十分诚恳。 “临阵退缩,岂有此理?” 朱由榔拔出随身佩剑,站到路旁的一颗大石上,向陆续出发的将士们大声鼓劲。 “将士们,敌在磨盘山,前进!” 看到天子英武的身姿,天威营士兵们士气如虹,纷纷大声应和。 “杀鞑子,杀鞑子……” 全军在山林间急行好几里,路上又遇到好几波晋王哨探,战场越来越近。 忽然山间一片“噼里啪啦”的枪声响起,紧接着又是数发沉闷的巨响传来。 “打起来了!” 朱由榔一边保持前进的步伐,一边暗暗握紧了身边的佩剑,不禁紧张得有些颤抖。 “不要惊慌,保持前进。” “兄弟们,注意保持体力。” 各队的千总、把总们不断提醒着手下士兵保持镇定。 枪炮声越来越近了,朱由榔甚至隐约可以听见双方厮杀的声音。 “报……,回禀靳帅,前方军情紧急,晋王令我军全速增援。” 前方又有一使者赶来向靳统武传令,其脸上神色慌张,似乎是前方局势对明军十分不利。 “怎么回事?” 靳统武大惊失色,连忙向使者问道。 “据说有人忽然叛逃,供出我军部署,让敌军有了戒备。鞑子向我军伏兵所在开炮,广昌侯,泰安伯的部队死伤惨重,只得提前发起了强攻。此时双方正在混战。” “他奶奶的,又是叛徒坏事!” 靳统武气得七窍生烟,“呛”的一声抽出佩剑,大声喝道:“全军披甲,准备战斗。” 他带着亲兵,率先登上一个山头,只见前方漫山遍野都是士兵在混战。 只见五六里长的山道上,几十股双方士兵相互切割,又相互包围,已分不清哪里才是主要战线。 很多战斗已经不限于山道,两边的密林、草丛,甚至悬崖边上,都有双方士兵激战。 “兄弟们,向前进攻。” 靳统武见山道非常狭小,排兵布阵已经没有了意义,只有凭一股蛮劲猪突猛进,或许还有获胜的希望。 此时天威营不少披甲已经陆续赶到,于是五六人结成一排,以密集阵型沿着山道向下发起猛攻。 “杀呀!!” “杀鞑子啊!” 天威营的第一个步队首先撞上了一个四五十个明清士兵对峙的战团。 此时已经激战了有小半个时辰,双方士兵相当疲惫。 天威营的生力军到后,接过了战线,原本厮杀的明军士兵便逐渐脱身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坐到一边休息。 很快,拥有体力优势的第一个步队就突破了这股清军防线,继续向前突进。第一个步队连续突破了两小股清军后,体力也开始飞速下降,推进慢了下来。 “第一队原地休息,第二队上。”靳统武将后续赶到的士兵,又组成了第二支步队,再次发起进攻。 这个战术十分奏效,每次进攻,都能解放出十几个,几十个明军。他们经过休息后,将会成为新的冲击力量。 “呜……” 一阵号角声响起,朱由榔抬头看去,只见另一个山头上旌旗挥舞,似在传达着各种命令。 飘扬的旌旗上,正是大大的“晋王李”三个大字。 “平阳侯终于赶到了” 一直在山头督战的李定国,此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天不亡我李定国也!” 原来李定国率部入山后,便在漫长的山道边上,设了三道埋伏。由窦名望、高文贵、王玺各领精兵两千,精心准备了火雷、木栅等,埋伏在山道两边的密林草丛之中。 吴三桂渡河之后,以为李定国已逃窜,近处不会有明兵,因此摆了个长蛇阵,以急行军追击。 一开始明军伏击进行得很顺利,清军大队人马也已进了埋伏圈,只等吴三桂标营进入,三道埋伏便可同时收网。 哪知忽有一人不知从何处跑出,赶到吴三桂军前投降,将明军的伏击计划和盘托出。 吴三桂大惊,马上通令全军戒备,并命令标营用火枪、大炮向山道两边的密林草丛猛射,让明军损失惨重。 无奈之下,窦名望、高文贵等只得下令提前出击。于是双方便沿着山道形成了大混战。 虽然李定国用兵如神,但无奈山道实在太过狭窄,双方士兵犬牙交错,混乱不堪。 明明知道哪里急需增援,但派出的预备队还没到指定地点,就被其他清兵粘住,强如李定国也只能眼看着双方陷入毫无技术含量的绞杀之中。 正当他无计可施时,后方传来靳统武即将率部赶到的消息,让他惊喜不已。 此时见靳统武已加入战斗,便立即传令用旗语向全军通报,明军顿时士气大振。 明清双方的战斗大致形成了类似千层饼的层叠分布: 最上面的一层,是李定国的预备队和靳统武部; 第二层是清军前锋部队,由固山额真沙里布亲自督战; 第三层是明军武靖侯王玺部; 第四层是清军中军,由赵良栋等率领,梅勒章京多波罗等八旗将领督战; 第五层是明军广昌侯高文贵部; 第六层是清军中军和后军的一部分,由祖泽润、干图、扎喀纳等率领; 第七层是泰安伯窦名望部; 最后一层是吴三桂标营,还有后续赶来的后卫、辎重队等。 每一层又互相渗透,形成几十个大小不一的战场,各自攻杀。 第七章 激战 形势最为不利的,是窦名望率领的大定营两千披甲,他们正顶在离吴三桂标营最近的前线。 大定营是三道埋伏的第一伏,在整个埋伏计划里,他们不仅要及时关门打狗,还肩负着阻击援军的重任,因此所安排士兵的战斗力也是最强的,整个营几乎全由披甲战兵组成。 计划提前泄露后,大定营仓促出击,混乱下反而成了被包围的一方。 吴三桂标营中火器众多,鸟铳、三眼铳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几门小型火炮。 窦名望打出了火性,连续组织了几次强袭,成功捣毁了几门火炮。但在火器射击下,大定营也死伤惨重,战力不断下降。 窦名望亲自带突击队冲杀了一阵,这会刚退下来,甲胄和脸上鲜红一片,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这位西营宿将悍勇无匹,每一次白刃战都取得不少战果,却也大量消耗着他的体力。 这次刚回到阵中,窦名望便开始大声骂起娘来。 “交铳队,开火!给我射他娘的。” 大定营火铳队千总立即指挥士兵攒射,几轮过后,尾随的清军已被射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地退了回去。 西营一向重视火枪的使用,夺得云南做为大本营后,就一直在购买安南的火绳枪武装部队。 安南又称交趾,所以生产的火绳枪又称交铳。安南北部的黎朝长期和荷兰东印度公司合作,生产的火绳枪质量和性能都相当不错。 这次伏击,李定国把几乎所有的交铳都配给了窦名望部,发挥了巨大作用。 “窦帅,咱们的援兵到了!”窦名望身边一个亲兵看了旗语,立马大声欢呼起来。 “咱们还有援军?”窦名望惊讶问道。 “是平阳侯的天威营。” “哈哈,老子还以为他跟皇帝小儿跑远了。” 窦名望本来就对兵力吃紧下还派重兵护卫永历相当不满,此时听到天威营返回增援,心中大畅,大声喝道:“兄弟们,咱们再冲一轮,杀鞑子呀!” “杀鞑子呀!” 和明军一样,吴三桂也一直在组织兵力冲击窦名望的部队。随着时间推移,清军的后卫和辎重部队也赶了上来。后卫和辎重部队多由辅兵组成,战斗力不高,数量却不少。 令吴三桂烦恼的是,山道实在太过狭窄,他手里的优势兵力无法展开。 他也尝试过从山间密林里同时发起大规模强攻,但是林子实在是太茂密,进攻部队根本无法保持阵型。明军只需要保持少量精锐士兵,就能稳稳地保持住阵线。 进攻的清军不但要躲避刀剑,还要时刻注意脚下的枯枝和藤蔓,根本无法有效杀伤敌人。所以他们不仅推进得很慢,而且伤亡还很大。 “如果更多满洲八旗兵在就好了,那些东北深山老林里走出来的野人,一定很适应这样的战斗。” 吴三桂遥望着数里长的山道,心中懊悔不已。 今天一大早,吴三桂看到对岸的李定国撤退后,便马上命令本部士兵也渡过了怒江。 他认为明军两年多来接连大败,已经是穷途末路,根本不可能再组织起有效反击。身为大明朝著名逃跑将军的吴三桂知道,衔尾追击是最容易获得战果的一种方式。 而立下擒杀李定国,甚至永历皇帝这样无可争议的功劳,才能确保北京兑现自己永镇云南的承诺。 于是抢功心切的吴三桂没有接应多尼、赵布泰等八旗部队渡江,反而命令全军急行军展开追击。 “希望多尼、赵布泰他们这会儿已经渡江了吧。”吴三桂听到明军欢呼声,不由得眉头紧锁,开始暗自祈祷。 连续击破近十队小股清兵后,靳统武组织的突击队遇到了顽强的抵抗,连续几次冲击都被对方所击退。 这股清军相当庞大,人数有上千之多,足以让对方将领组织起足够的预备队进行轮换战斗,所以体力也保持得很好。 而且这股清军中,似乎还有八旗督战队和满洲弓箭手。满洲弓箭手很多都是曾经在大兴安岭打猎为生的野人,箭术相当好。 这些远程部队依靠树木进行掩护,使用制作精良的重箭在后方密林对山道进攻的明军进行压制射击,给明军造成了很大损失。 “哇……喀……” 第二次呕吐后,朱由榔从路边的草丛中站了起来。虽然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冷兵器白刃战的残酷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近距离血肉横飞的视觉冲击,让第一次上战场的他产生了严重的生理不适。当他看到肠子从一名士兵的肚子里止不住流出来时,胃部痉挛让他忍不住吐了出来。 “陛下,还是先退到后方休息吧,”护卫赵小乙提议道。 “不……不用,我再缓一下……缓一下就好,”朱由榔摆了摆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正当明军喘息休整,准备组织下一次进攻时,清军开始缓缓向明军移动。 “兄弟们,准备战斗。” “竖起盾牌,保持阵型!” “弓箭手放箭!” 最前线的千总、把总们大声下达着各种战斗指令。 清军缓缓逼近了二十多米,然后忽然加速,举着盾牌冲了上来。双方前排猛地撞到一起,士兵们手持刀剑,努力在盾牌间寻找缝隙刺出,抽回,再刺出。 每一分钟,都有士兵倒下,然后又有更多的士兵顶了上去。 “鞑子从林子里冲过来了!” 密林里,数个明军士兵忽然大声惊呼。只见四五十名清军从后面跃出战阵,冲进了密林。 密林里本来就有大量双方士兵在维持阵线,但这四五十个清军武艺相当高强,动作也非常迅速。 在他们的带领下,本来占有优势的明军很快被打得节节败退,不多时已经退过了山道战线,向明军这边不断弯曲倾斜。 “好强,实在是太强了。” 从这些清军刀下侥幸逃生的明军们均在心里叫苦,“这些难道是满清八旗兵?不,不是普通的八旗兵,是八旗白甲!” 第八章 手刃 白甲是满清八旗的精锐,数量稀少,一般是高级将领身边的亲卫。 如今竟然一次性出动了四五十个白甲,将领的身份显然不简单,不是都统,就是副都统。 这些八旗白甲兵的突袭很有效果,密林里的明军死伤非常惨重,竟有崩溃的迹象。 靳统武知道一旦被这队白甲冲进山道,后果不堪设想,眼看阵线快要支撑不住,连忙让最精锐的亲兵队进入密林阻击。 “给我上,让他们看看天威营的厉害!” “是,侯爷!” 几十个天威营亲兵大吼一声,拔出武器冲进了密林。 主帅亲兵队一般是全营最精锐的战士,个个武艺高强,身经百战。他们奋力搏杀,勉强截住大部分白甲,但仍有十几个异常勇猛者冲进弓箭手阵地。 其中领头将领身材魁梧异常,竟比靳统武还高了一个头。 这群白甲兵犹如猛虎入羊群,不过数息之间,就有十多个弓箭手身首异处。 靳统武带着身边仅剩的几个亲兵也冲了上去,然而白甲们十分默契,又分出几个将他们截住。 这批人勇武得出奇,靳统武身为一营主将,竟只能和其中一个斗得旗鼓相当而已。 剩下近十个白甲再也没有精锐对付,在明军阵中左冲右突,一时间竟无人能挡。 见明军四散而逃,白甲头领“哈哈”大笑几声,又用汉话大声叫阵:“吾乃镶白旗固山额真沙里布,谁敢上来送死?” 周围明军士兵闻声大震,不少人眼中有了深深的惧色。 原来沙里布乃是清军中赫赫有名的猛将,曾经连续打败过刘文秀、卢名臣、冯双礼等西营高级将领,甚至还曾将总兵卢名臣打得跳水自杀。 本想列阵抵抗的士兵也开始犹豫不决,很多人的腿都开始发起抖来。 “不能再后退,再退就要输了!” 朱由榔面对这样的杀神也起了惧怕之心,只是知道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如果不能及时遏制士兵们的畏惧情绪,很有可能产生严重的连锁反应。 历史上,几千人被几十人追着跑的例子屡见不鲜。不是几千人真的打不过几十人,而是前排士兵被打得溃逃后,后排士兵也会被裹挟着一起逃。 如果在普通战场还好一些,也许会有勇敢的军官挺身而出,拼了老命去截击这几十个白甲。 但在这么狭窄的山道上,一旦前排士兵溃逃,后面的敢战者也无法反击,最后全军陷入彻底的大溃败之中。 朱由榔长长吸了一口气,大声喝道:“赵小乙何在?竖起朕的旗帜。” “陛下……” 在决定增援李定国的当晚,朱由榔就准备好了这面天子龙旗。 他不知道大明天子的身份还剩下多少威望,是否还足够激励士兵们的士气。所以他两天与士兵们同行同食,尽量挽回荒唐天子的形象。 他当众宣布要随军增援,他一路骑马,甚至徒步行军,正是要让所有的将士看到,大明天子就在他们中间,正试图和他们一起奋战,而不是再一次逃跑。 朱由榔环顾周围,眼中满是身负重伤,甚至已经死亡的士兵,一股异样的情感涌上心头。 这些浴血奋战的士兵们,以前都是一些吃不上饭的穷苦百姓。二三十年来,他们受过朝廷的欺压,经历过易子而食的痛苦。 他们曾和朝廷有血海深仇,杀过官,造过反,也曾拿起武器和官兵拼得你死我活。 后来鞑子来了,他们又重新聚集在朝廷的旗帜下反抗异族入侵。 他们对朝廷,对大明天子还有多少忠诚? “把朕的旗帜高高竖起,插到最前面去。让大伙都看到,朕就在他们的身边。” 朱由榔紧紧地握着腰间长剑,不容置疑地下达了命令。 “兄弟快看,龙旗……” 一个瘫坐在远处休息的士兵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一面绣着五爪金龙,正迎风飘扬的旗帜。 “五……五爪金龙……难道这是天子的旌旗?真威风啊!” 赵小乙等人将旗帜抬到前线的一处高地,重重插到土里。 朱由榔站在旗帜下,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抽出腰间佩剑向着沙里布指去,大声喝道:“大明天子朱由榔在此,谁替朕诛杀此贼?” 附近的明军士兵都看了过来,战场上忽然变得格外安静。 天子,这就是大明天子! 从太祖朱洪武到成祖朱棣,从武宗朱厚照到绍宗朱聿键,大明不缺敢于上阵杀敌的皇帝。 现在天子已豁出性命站在最前排,就差一队勇敢的战士了。 朱由榔附近的几个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忽然不约而同地大声呐喊:“杀鞑子啊!” 紧接着他们一起抬起长枪,肩并肩冲了出去。 “杀鞑子啊!” 三个,五个……越来越多士兵从朱由榔身边跃出,向沙里布和他身边的几个白甲兵冲杀去。 沙里布等人参加过很多战斗,在松山,在湖广、在四川,他无数次撵着明军追击,如砍西瓜般收割生命。 他们满以为这次也会赢得轻松惬意,完全没料到明军居然敢发起反冲锋。 他们武艺虽强,但在持续不断的冲击下,渐渐被压成一团。 一个白甲倒下,另一个也倒了下来。 沙里布眼见着身边同伴越来越少,悍不畏死的明军越来越多,他突然发出大声怒吼,向着朱由榔的方向猛冲过来。 士兵们大吃一惊,纷纷挥出兵刃阻拦。沙里布连续跳跃闪避,竟如蛇般在刀剑间隙中穿了过去。 在周围的惊呼声中,朱由榔瞪大了眼睛,似乎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一句话在耳边不停重复着。 “不能退,决不能退。” 十五米,十米,朱由榔抽出长剑,死死地盯着对方狰狞的脸,似乎已经闻到对方嘴巴里呼出的臭味。 “杀!” 赵小乙等几个护卫长枪突刺,从四面八方朝扑来的沙里布刺出。 沙里布躲闪了其中四枪,第五枪却如毒蛇般从他腋下刺入,刺穿了他的整个身体。 沙里布停顿在朱由榔身前,再也不能前进一分一毫。 他低头看了一眼刺入的长枪,脸上露出惊讶和不甘的表情,接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咙涌了出来。 “杀!” 朱由榔举起长剑,狠狠地刺入对方的胸膛。 沙里布全身猛地抽搐了几下,一个硕大的头颅慢慢垂了下去。 周围的人长了嘴巴,再一次陷入安静之中。 片刻之后,不知谁大喊了一句,“大明天子阵斩酋首”。 “大明天子阵斩酋首!” “大明天子阵斩酋首!” “……” 欢呼声越来越大,很快形成巨大的声浪,涌向四面八方。 清军本就是因为有沙里布等八旗兵督阵,才战斗得特别顽强。如今沙里布被当场击毙,他们的士气瞬间跌到谷底。 在明军的猛烈进攻下,前排清兵很快失去战意,阵型越来越散乱。 三个,五个……越来越多清兵开始争先恐后地转入官道两边的密林,头也不回地奋力逃跑。 第九章 默契 天威营乘胜猛攻,如破竹般切开了清军前军,与王玺部成功汇合。 两营精锐聚成更强的拳头,狠狠地锤向赵良栋、王进宝部。 听到隐约传来的明军欢呼声,吴三桂一张紫膛脸逐渐阴沉。 大明天子阵斩酋首?开什么玩笑。 在吴三桂收集的情报里,永历天子连杀只鸡都不敢,更别提上战场了。 他甚至怀疑在沙里布这样的猛将的面前,永历有没有与对方双眼对视的勇气。 至于沙里布被永历阵斩沙场这样荒谬的说法,吴三桂根本不信。 但前军已被击溃是毫无疑问的事实,沙里布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难道李定国篡位了?难道他们所说的大明天子是李定国? 吴三桂对此只疑惑了一瞬间,接着又摇头跟自己说不可能。 就算李定国篡位,不会继续叫“大明”,而应该叫“大西”才对。 他很快将心中的荒谬想法放到一边,因为还有更大的麻烦需要马上处理。 沙里布是固山额真,镶白旗的高级将领,身份非同一般。这次出征云南,他屡立战功,是信郡王多尼的宝贝疙瘩。 占领昆明后,多尼将沙里布编入吴三桂的行军序列,本就有监视汉军的意味。 谁知沙里布竟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把自己当先锋来用。如今中伏身死,令吴三桂头痛难当。 骄兵轻进,侦查不力,导致大军中伏,已是主帅的极大失职。 如今再加上失陷八旗大将这一条罪名,吴三桂想象不到北京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处罚,如何才能彻底平息怒火。 “大帅,要不……要不先撤了吧。” 孙思克被战局吓得面如土色,磕磕巴巴地提议撤军。 吴三桂用眼角看了他一眼,心中满是鄙夷厌烦,却没有发作。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孙思克的父亲是当年广宁游击孙得功,是个大人物。 天启二年,孙得功出卖王化贞和陈渠,临阵倒戈,帮助努尔哈赤在沙岭把十三万同袍杀得干干净净。 靠着这份功绩,孙得功成为旗人,而孙思克则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个显赫身份,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甲喇额真。 对于这样的老汉军旗人,吴三桂不敢得罪,一直好吃好喝地带在身边。只等着哪天朝廷招他回去,就礼送出境。 吴三桂缓缓道:“赵良栋乃当世猛将,必能挡住明军。孙大人不必惊慌。” 说完,又转头让传令官发出旗语,命令赵良栋、王进宝等将领坚守待援。 “传令赵良栋、王进宝,不惜一切代价顶住。” 他知道,一旦自己撤退,整支军队将立刻成为一盘散沙。不用明军追击,溃兵就会在自相践踏中损失殆尽。 “组织敢死队继续进攻,火器营不要吝啬弹药,全部都射出去,” 吴三桂一边发出各种作战指令,一边在心里默默念道:“只要多尼他们率八旗赶到,我们定能反败为胜,一定可以。” …… 另一边,赵良栋和王进宝看着隔空传来的坚守命令,感到欲哭无泪。 自从明军发起突袭,中军和后军就彻底失去联系,成孤军被围之势。 后军的领军大将祖泽润没什么才能,能坐上高级将领的位置,多半靠他爹祖大寿的余荫。 吴三桂和祖大寿都是辽东出身的降将,以前在辽东时,两人关系就十分亲密。论起来,祖大寿还是他名义上的舅舅,对他提携有加。 吴三桂能顺利降清,也是祖大寿从中牵线搭桥,所以他一直记着祖家的恩情。 祖大寿死后,吴三桂对祖家一直很照顾。这次出征云南,他抱着让表弟混资历、捞军功的心情,把祖泽润放到后军的位置。 中伏后,祖泽润夹在高文贵和窦名望中间,被吓得六神无主。能固守待援已是他能力的极限,至于组织反击,他想都不敢想。 高文贵部没受到多少来自后军的牵制,从一开始就猛攻赵良栋所在的中军。 幸好赵良栋久经沙场,身边又有王进宝这样的猛将辅佐,夹在王玺和高文贵中间不但没有溃败,反而打得王玺有些招架不住。 但王玺和靳统武会师后,得知天子不但亲临前线,还阵斩沙布里,士气得到极大提升。 他们持续不断地发起进攻,和高文贵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很快将局面扭转。 顶在前面的赵良栋渐渐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阵线不断后退。 “赵哥,赵哥,”王进宝在阵地里挤了半天,终于气喘吁吁地挤到赵良栋的身边,“大帅的命令你可看到了?” “他奶奶的,”赵良栋咬牙切齿地骂着,“看到又有什么用?祖润泽那孙子,手握四五千精兵,不打高文贵,也不打窦名望,龟缩一团做什么?老子今日若能逃出生天,非宰了他不可。” “赵哥慎言啊,”王进宝压低了嗓门提醒,“他可是大帅的表弟,正黄旗……” “我管他正黄旗还是正白旗……” 赵良栋嘴里说不在乎,但也下意识压低了嗓音。 他小心地环顾了一圈周围,接着问道:“后面情况怎么样?” “快顶不住了,”王进宝苦着脸,一筹莫展,“高文贵那个畜生,跟疯了似的一个劲猛攻,我的亲兵都搭进去好几十个了。” “我这边还不是一样,王玺和靳统武跟吃了枪药一样,”赵良栋恨得牙齿都要碎了,“再这么打下去,老子的亲兵都填光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眼中,他们都看到深深的恐惧。 和祖润泽、孙思克这些满清入关前就投降的“从龙之臣”不同,赵良栋顺治二年应募从军,投奔到陕甘总督孟乔芳麾下,奋战十余年才累功升为副将。 王进宝更惨,他原是甘肃总兵张勇麾下一个小小的守备,几年前才擢升为游击。 这次南征,他们两个都是跟随多尼进的云南,后来两人贪功心切,才想办法挤进吴三桂的作战序列。 两人深知,麾下士兵就是他们在军中安身立命的本钱,如果本钱打光了,即使能侥幸退回昆明,未来也没有任何前途可言。 没有了直属部队,吴三桂极有可能将他们这些客将推出去顶罪,从而保住祖润泽这样的嫡系将领。 一定要保住自己的老兵,至少要保住亲兵,以后才能以此为骨干,重新招募部曲,东山再起。 “我手里还有个土著向导,”王进宝以极低的声音向赵良栋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们相互对视了一眼,几乎在一瞬间,两人就读懂了对方眼中传递过来的信息。 “集合,集合,咱们从林子里杀过去。” 赵良栋和王进宝表现出惊人的默契,不约而同向手下亲兵下达最新命令。 他们以密林反击的名义,把手下亲兵精锐从前线抽调回来。督战的多波罗等八旗监军纷纷向他们投过来钦佩的目光。 “果然是忠臣啊!只有真正大公无私的臣子,才会将所有亲兵都派出去冲锋。回到北京,我一定要启奏陛下、太后,帮他们两个汉人抬旗。” 督战的多波罗暗暗称赞,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不多时,赵良栋和王进宝集齐了所有亲兵。 赵良栋大喊一声“杀呀”,一马当先,冲进官道旁的密林。 “杀呀!“ 王进宝和三四百个亲兵紧跟着赵良栋,也如猛虎上山般全部冲了出去,生怕落后一步。 第十章 大胜 张勇、赵良栋、孙思克、王进宝并称河西四汉将,是清军中号称最能打的几个猛将。 除孙思克外,其他三人都没有一个好爹,一刀一枪从底层拼上来的,手下部队的战斗力很强,备受吴三桂倚重。 赵、王二人抽走所有亲兵后,清军阵线缺乏骨干,变得愈加岌岌可危。 在前线勉力支撑的清兵本来还满怀期待,等着赵良栋带着亲兵突击队从密林中猛地杀出,给明军来个反包围。 可两三刻钟过去,也没看到密林内有任何清军突击的迹象,喊杀声倒似乎越来越远了。 他们越来越疑惑:“赵将军、王将军绕路绕得太远了吧,还回得来吗?” 忽然,清军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他娘的,赵良栋和王进宝跑了!” 这个消息在清军中引起剧烈反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向密林内张望,试图找到赵、王而人的旗帜。 赵、王二人有向导指引,逃跑的速度非常快,哪里还有踪影,任由官道上的清兵们怎么呼喊,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本来就疲惫不堪的清兵受到沉重打击,抵抗意志再度下降大半,阵线开始濒临崩溃。 多波罗等八旗监军大惊,立即派出八旗兵弹压,斩杀了几个逃兵企图重整军心。 但是队伍实在拉得太长,漫长山道到处都可以逃跑,光凭百余八旗监军根本管不过来。 逃兵如同兔子一般,只要钻进树林,几息间就能逃得无影无踪,他们既无力阻止,更难以追回。 恐慌迅速蔓延,逃跑的清兵越来越多,明军轻而易举地击溃中军防线,大踏步向前突进。 “投降免死!” “投降免死!” 靳统武不知从哪里找来几匹马,带着亲卫在敌军阵内策马狂奔,将来不及闪避的清兵撞得人仰马翻。 这次参与追击的清兵很多都是从西营投降过去的降兵,有些甚至还认识靳统武。 此时看到他在马背上有如天神一般,策马横冲直撞,都吓得丢掉手中武器,跪倒在路旁祈求饶命。 “败了……” 吴三桂看着中军各路将旗接连倒下,知道全军大溃败已经无法避免,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撤吧,大帅!” “大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呀,撤……撤吧!” 吴三桂左右将领和幕僚开始劝谏,连八旗监军也从督战岗位上撤了回来,要求马上撤退。 他抬起头,遥望着远方山头,一面写着“晋王李”三个大字的旗帜在风中飘扬。 “不愧是李定国,在这种局势下,还能将本王击败。大明……气数未尽啊!” 想到此处,吴三桂喟然一声长叹,黯然回身下令:“撤吧。” …… 看到吴三桂帅旗方向调转,由向前变成撤离,苦战大半日的明军士兵们开始欢呼起来。 “吴三桂跑了,鞑子跑了……” “鞑子跑了……” “哈哈,追击,追击,”满身是血的窦名望从阵中跃出,举起长刀大喝,“谁能抓到吴三桂那狗贼,老子请他喝酒。” 大定营仅余的一千多士兵齐声大喊“杀鞑子啊”,然后举起武器跟着一起跃出战阵,向殿后的清军火铳手冲杀过去。 主帅已经逃跑,奉命殿后的清兵哪里还有什么斗志,他们甚至连一枪都没有放,便争先恐后地放下武器投降。 “他奶奶的,快闪开。” 窦名望没功夫理会这些降兵,继续向前追击,追击,再追击。 三年了! 他们曾经满怀驱逐鞑虏的理想,从云贵誓师出征,攻入湖广、两广,一度威震华夏。 他们又因叛徒倒戈,屈辱地战败。 三年来,他们一败,再败,三败。 从湖广败退到贵州,又从贵州、四川败退到昆明,再从昆明败退到永昌。 许多人放弃了,投降了。 还有一些人,退到西南边陲的深山老林,都仍然还没放弃。 今天,他们的殊死一搏取得成功! 他们有资格享受这份胜利的喜悦。 朱由榔站在士兵中间,被他们如虹的士气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和靳统武率领两千多士兵的奋力增援,让磨盘山之战从惨胜变成大胜,终于改变了历史。 他庆幸自己做出的决定。 …… “闪开,快闪开!” 吴三桂等高级将领沿着来路快速撤退,还在陆续上山的辎重部队纷纷闪身避让。 辎重兵也迅速反应过来,开始跟着众将一起转身逃跑。 下山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本不宽敞的山路很快堵塞起来。 孙思克等人拔出佩剑在前方开路,遇到避让得慢的,就是一剑刺出。 “快闪开,莫要阻挡大帅!” 他们在后卫和辎重部队中间艰难行进了一两里路,直到穿过所有后卫部队,道路才开始通畅。 然而后面明军的喊杀声却步步紧逼,如影随形,似乎一点儿也没远离。 “大帅,当心啊!” 吴三桂在亲卫们的搀扶下,骑上一匹战马,这让他在这场逃跑竞赛中,一直保持着体力的优势。 保持体力,这是他在几十年的逃跑生涯中领悟到的最高准则。 他曾在广宁之战、松锦之战等多场大型战役中临阵脱逃,连累队友被杀得尸横遍野。 他不但总能安然逃脱,而且还总能得到崇祯皇帝的事后封赏。 不得不说他逃跑的本领,在整个清军中也是一绝,其他人根本无法望其项背。 这次,吴三桂自信也能逃得掉。不但逃得掉,还要回昆明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这支队伍连续狂奔了三四里,终于遇到多尼部的前锋。 “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前锋大将,甘肃总兵张勇看到狼狈逃来的吴三桂众将,大吃一惊,连忙问道。 一路提心吊胆的孙思克看到张勇,狂喜不已,抱着张勇的腿大哭起来。 “张总兵,前面败了,败了呀!” 张勇正想仔细询问,又看到大量溃兵从后面涌了出来。 “请大帅先行撤退,末将为您殿后。” 张勇连忙指挥士兵让开了道路,让吴三桂等人先过,然后号令士兵列阵,以阻挡溃兵。 “快散开,冲阵者,杀无赦!” 溃兵们看到前面士兵列阵,反应快的,调转方向从旁边树林绕过,反应慢的,还企图从友军的阵线穿过。 张勇只能下令士兵们刺出刀剑、长枪将这些冲阵的溃兵击杀。 然而溃兵实在是太多了,被杀死的溃兵还没完全倒下,后面的溃兵就撞上前面的尸体。紧接着自己又被更后面的同伴顶住,继续往前挤。 溃兵狂涌而下,被张勇的兵阵所阻,很快就塞满了整条山道。 “张勇还是太年轻了!” 吴三桂马不停蹄,继续向山脚下逃离,根本没有任何喘息休整的意思。 他知道在这样狭小的山道上,成千上万的溃兵涌下来,没有军队能保持住阵型。 任何企图阻挡溃兵逃命的阵线,最后都会被冲烂,冲垮。 “杀鞑子啊!” 随着后方的喊杀声隐隐传来,军阵被溃兵冲得七零八落的张勇也放弃抵抗,转身向山下逃命。 吴三桂、多尼两部溃兵汇集在一起,在连绵十余里的山道上,造成高黎贡山史无前例的超级大拥堵。 一开始只是山道上堵,到最后连两边的树林里也开始堵起来。 有些聪明的士兵开始脱掉身上的盔甲增加逃跑速度,连武器都扔到了一边。 他们踏着同伴的身体疯狂向山下逃命,有的甚至开始击杀挡在他们前面的友军。 混乱一直向下延绵,一直到山脚的白寨附近,溃兵们才开始有更多的道路可以选择通行。 他们争先恐后地朝着渡口的方向跑去,企图回到安全的怒江东岸。 在渡口附近,刚到的赵布泰见到吴三桂等人,知道前方已然溃败,连忙命令船只调转方向,把士兵往对岸运。 “必须坚守渡口,否则数万大军就全完了!” 吴三桂顾不得体统,从马上跳下来,抓住赵布泰的肩膀大声嘶吼,“快领兵列阵,一定要保住渡口!” “吴三桂,你临阵脱逃,罪该万死。” 多尼也追赶了上来,愤怒地举起长剑,竟想当场格杀吴三桂。 “信王息怒,息怒啊!” 孙思克等一大帮将领连忙将狂怒的多尼抱住,齐声为吴三桂叫屈。 “非大帅之罪,大帅尽力了,尽力了……” 孙思克等人都知道,他们现在和吴三桂已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只要吴三桂不死,罪责还有他扛大头。如果吴三桂先死了,他们这帮败军之将非得陪葬不可。 “老臣死不足惜,但请两位大人三思。看在山上还有众多八旗子弟的份上,一定要守住渡口。能多守一个时辰,就能为咱大清多保留一份元气呀。” 吴三桂说到激动处,竟似快要流出眼泪,连忙拂袖遮脸。 多尼和赵布泰盛怒之下还有三分清醒,知道此话说得不错,只得暂且将他放到一边,组织兵力防守渡口。 赵布泰的两千八旗精兵都是建制完整的生力军,收到命令,马上在渡口组织起防御阵线。 只是溃兵越来越多,没一会就超过渡江船只的运输极限。 赵布泰无奈,只能让手下们甄别溃兵身份,满八旗、汉八旗、中高级汉将及他们的亲兵获得优先通过的权力。 “放我过去,大帅,大帅,我是线国安呀。” “孙将军,我是南一魁,南一魁……咱们还一起喝过酒呢。” 中高级军官哭爹喊娘地请求渡江,其他普通士兵只能在江边等待。 然而大部分普通士兵并没有得到渡江的许可,绝望之下,他们自发沿着怒江河谷,向上、下游溃散。 天渐渐暗了下去,多尼率领的大部分满八旗和高级将领在赵布泰的坚守下得以顺利过江,逃出生天。 随着窦明望,高文贵等领兵冲下山,在山脚集结部队准备冲阵,赵布泰下令弃守潞江渡口,退回对岸。 第十一章 抓俘 明军一路追赶清军至山脚,经过短暂休整,在入夜时分夺回潞江渡。 因为船舶全部被清军带走,明军只能沿怒江西岸布起新的防线,与东岸的赵布泰部隔江对峙。 王玺、高文贵的部队分别在山脚的白寨、那线寨等地燃起熊熊大火,连夜招降还滞留在山上的清军溃兵。 他们很有创意地将被俘虏士兵组织起来,轮流在山脚下齐声呐喊招降。 “兄弟们,山上冷,还有大虫,会吃人呐。下山投降吧,投降不杀……” 云南的冬夜虽然算不得严寒,但山上的溃兵们不敢生火取暖,入夜没多久就被冻得脸青唇白。 夜色中,毒虫猛兽也开始出来活动,给建制被打散的溃兵以致命威胁。 特别是山道附近到处流淌着鲜血,散发出诱人的味道,不少老虎、黑熊都从附近山头跑来大快朵颐。 很快,大量又冷又饿的溃兵自发下山投降,数量多得让两个寨子的守军以为他们要发动强袭,警戒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李定国派出十几支招降队,沿着怒江向上、下游开始搜捕俘虏。 那些溃兵没有合适的渡口,更没有可渡江的船只,除了少数水性惊人的广西兵敢于冒险泅渡怒江外,大部分都会成为明军的俘虏。 龙川江驿防线扼守唯一可以渡过龙川江的铁索桥,在抓俘方面发挥出巨大作用。 据守将报告,第一天夜里他们就发现大量清军溃兵。 那些溃兵没有向导,在密林里迷失了方向,转了大半夜又冷又饥,看到龙川江驿的灯火,连忙下山主动投降。 报告里还提到,似乎有一小股清兵并没有投降,而是在大山里继续向南进发,似乎在寻找其他出路。 “呵呵,这茫茫大山几百里长,看他们往哪里跑。” 靳统武对这些顽固分子毫不在意,立即给驻守千总回信,让他们不要追击,只管守好铁索桥,继续招降俘虏。 明军打扫战场和招降俘虏的工作持续了四五天。从山上和怒江上下游返回的招降队每天都收获满满,带回数以千计的俘虏。 清军丢弃的旗帜、辎重、粮草、武器盔甲、火器更是堆积如山,把负责收集和搬运的俘虏们累得不轻。 窦名望还特地组织人手上山,找回了数门铜制火炮。 这些火炮口径不大,都是些六磅炮,最大也就九磅,但质量却非常好,很适合山地作战。 在与清军标营的攻杀中,这些火炮让窦名望吃了很大的亏,给他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他力排众议,从悬崖下找到这些火炮,又花大力气才运回潞江渡——这些火炮都是他组织突击时推下山的。 “呵呵,这些都是好东西啊!” 窦名望抚摸着破损的火炮,咧着嘴向李定国笑道:“我问过了,铜炮摔坏了不要紧,修修还能用。” 李定国经过这一场大胜心情大好,连原本有些花白的鬓发,也变得乌亮起来。 “好好修修,过几日打永昌城,还能派上大用场。” …… 赵布泰一连几天都在不停加固东岸的江防,渡口更是用工事围得水泄不通。 李定国每日都派快船渡江打探,均被射术精准的满清弓箭手射了回来,没有找到破绽。 为了尽快渡江,明军安排俘虏砍伐竹木,扎制竹筏,但短时间根本凑不齐足够的数量,只能隔江徒呼奈何。 赵布泰大营内,这几日人心惶惶,所有将士都愁眉苦脸,如丧考妣。 此次追击清军五万有余,除赵布泰率领的七八千基本没什么损失外,多尼部、吴三桂部均损失惨重,成功渡江的仅万余人而已。 这还是赵布泰坚守潞江渡,拼命接应溃兵的结果。 还好大部分满洲八旗士兵都救了回来,否则多尼非难过得跳江自尽不可。 无论哪一旗,只要是满八旗都是旗主的心头肉。如果都折在对岸的话,就算是多尼这样显赫的郡王身份,恐怕也难以顶住各大旗主的怒火。 “三万大军,三万大军啊……” 年轻的信郡王多尼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挫败。每当想到还有部分满八旗没有接回来,他的心就在滴血。 年纪稍长的赵布泰经过几天的自我调节,基本从失败情绪中走了出来,向多尼提出中肯提议。 “王爷,咱们该退兵了。” “残明未灭,永历未灭,我等怎么能退兵?”多尼握紧拳头,狠狠地捶着桌面,恼恨道。 “可这样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 赵布泰提醒多尼,两万大军守住渡口不难,实在不够,永昌府城还有一万守备军可以调用。 但随军粮草大部分都失陷在对岸。三万人三万张嘴,所需粮草都得从昆明千里转运,这麻烦就大了。 更令人担心的,自从明军在磨盘山大胜,散落在滇西南各处的明军残部得到消息,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比如说溃逃到顺宁府的邹自贵、马得鸣等,战前对招降的态度已经非常松动。 磨盘山一战后,得到消息的邹自贵马上表示对投降问题不予考虑。 再派使者去劝降时,邹自贵还指着使者的鼻子痛骂了一顿,说自己是大明的忠臣,绝不会做背主投降的走狗。 多尼气得差点想带兵讨伐,好不容易才被赵布泰拦了下来。 还有一直躲在山里收拢旧部的白文选,昨天已开始在永平一带袭扰清军的补给队,再次重挫清军所剩不多的士气。 还有云龙州的李如碧,手里还有成建制的部队。万一他从云龙州出南下,和白文选合营,就有可能突袭永平,截断大军退回昆明的唯一道路。 如此一来,永昌府的三万多清军就彻底成为瓮中之鳖了。 吴三桂坐在下首,静静地听着两个年轻人讨论。 三万大军沦陷,他作为三军统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何才能平息北京的怒火,是他要重点考虑的问题。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部队安全带回昆明,这样才能稍稍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 “他们抓俘虏也快抓得差不多了吧,”吴三桂在心里重新又估算了一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撤军吧,所有罪责由老夫一人承担。” 吴三桂缓缓站起身,向着北京方向缓缓遥拜,然后坚定地向多尼、赵布泰二人接着说道:“我们在昆明还有十万大军。今年冬天,最迟明春,我们一定可以再打回来。” 多、赵二人被他包揽责任的无私精神所感动,一致同意撤兵,回师昆明。 他们花了几天的时间,悄悄地把部队分批撤回永昌府城。 在永昌府城,他们开始实行彻底的三光政策。 他们杀光了所有能找到的老幼妇孺,强迫青壮入伍充当辅兵,运输辎重。他们还烧毁了府衙、府学、仓库和大量民房屋舍,填平了所有能找到的水井。 总而言之,所有军民设施,只要能摧毁的,都一律摧毁。如果不是因为时间仓促,他们甚至想把城墙都给扒了。 来的时候,吴三桂觉得自己永镇云南已有七八分把握,没有把事情做绝。 他把永昌视为自己的领地,把永昌的老百姓视为自己的财产,所以做得还不算太过分。 现在既然要走,就绝不可能将这些留给李定国所用。 永历十三年,正月二十八。 吴三桂率领两万意犹未尽的清军撤退,经永平返回大理。在大理玉龙关,他又说服多尼、赵布泰二人,留下大量精兵悍将驻防。 “大理绝不能丢。” 他向两位年轻人解释,只要守住大理、楚雄二府,李定国就只能绕道丽江、鹤庆、北胜这几个偏僻多山的州府,才能和建昌的冯双礼取得联系。 这有利于继续分化他们的关系,对彻底平定四川很有帮助。 “姜还是老的辣。” 二人对吴三桂的战略眼光感到由衷的佩服,他们暗暗决定,回到昆明后要多写奏折,为他多说点好话,尽量保住他的性命。 大清还需要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 第十二章 永昌 一连几天,怒江西岸的明军都在专心致志地招降俘虏,打扫战场。他们派出的招降队,搜索范围超过二十里。 如果不是担心激怒当地土司,他们甚至还想闯进各个土寨子看看,有没有被藏匿的溃兵——这些溃兵都是极佳的劳动力,身强力壮,任劳任怨,还不敢逃跑。 留守龙川江驿的部队抓到的俘虏,很快超过了守军的数量。他们不得不通知腾越县,让孙崇雅派人来押送俘虏返回县城关押。 初步统计,此战明军当场击杀清军六千余人,抓捕了一万五千多俘虏,这还不包括龙江川驿俘虏的部分。 俘虏中有三成是吴三桂标营的标兵、各将领的亲兵和普通披甲战兵,还有少量满洲八旗兵。 这些骨干需要花费大量金钱来配备武器盔甲,还要经过长期训练和经历多次战斗才培养起来,一旦损失就难以在短期内通过抓壮丁来恢复。 物资方面,明军共缴获一万多石粮食,八千多套盔甲,两万多把刀、剑、长枪等各类冷武器,还有大量火器,足以装备四五个步兵营。其他金银铜钱、军械、草料、被服等,更是不计其数。 堆积如山的缴获,让明军上下都乐开了花。 “刚过完年,又过年啦!” 看到这些统计数据后,窦名望兴奋得欢呼起来。 战后第六天,明军对俘虏的抓捕和甄别工作也已初步完成。 他们将俘虏到的辅兵填充到各个队伍中,充当新的辅兵。而原来的明军辅兵则穿上盔甲,成为新的战兵。 俘虏到的战兵、亲兵、八旗兵则被继续关押,等待进一步的甄别,看有没有漏网的大鱼。 靳统武告诉朱由榔,这些人长期以打仗为业,特别是亲兵更是对旧主忠心耿耿。他们中有一部分甚至宁死也不肯加入明军,与他们的满清主子战斗,只能杀掉。 这个现象引起了朱由榔的兴趣。 他曾以为明清双方就是侵略与被侵略的关系,清军普通士兵只是被强迫进入到军队中,如果有机会,他们会很乐意投身到反侵略的一方。 但事实并非完全如此。 在封建时代,国家概念并不十分清晰,民族主义也尚未成型。忠君爱国里,对君主绝对忠诚,就是爱国的最高境界。 大部分普通人并不能接触到君主,所以效忠的对象只能是他们的直接上级,而他们的上级又效忠于实权诸侯。 那些实权诸侯,往往效忠于自己的利益,而不是皇帝,更不是国家。 所以满清入关后,很快就席卷了整个中原大地。他们不需要降伏所有的人,只需要那些有实权诸侯对他们效忠就够了。 “要想打败满清,首先要想办法打破这种关系网。” 在还没建立起民族主义这个大杀器之前,朱由榔选择将这个观点放在心底,继续发酵。 经过这几天的休整,得到俘虏补充的明军战斗力迅速恢复,总体实力已和对岸的清军持平。同时,明军也拥有了足够数量的竹筏,开始试探性的渡江攻击。 但他们很快惊讶地发现,对面插满旌旗、布满拒马的江防阵地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窦名望作为第一批渡江部队,在江上便觉得对岸射过来的弓箭软绵无力,毫无准头。先头部队第一次冲锋,便冲破了滩头防线,直冲进了清军大营。 一路上,清军一击即溃,明军没有遇到任何值得一提的抵抗。大营内更是空空如也,几乎连一个士兵也没有。 窦名望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掉进了埋伏圈。后续登陆的高文贵、王玺也遇到了和窦名望一样的情况。 直到三人把整座大营大小营帐都检查了一遍,他们才终于确认,自己被空城计给耍了。吴三桂在怒江边布下的疑阵,成功地骗过了包括李定国在内的所有明军将领。 “大人饶命啊!” 一个俘虏告诉窦名望,整个江防只有一两千辅兵防守,近日来清军精锐部队分批调离,前日已是最后的一批。 两日来,负责留守监视的八旗兵,一直在指挥这些辅兵不停地在江岸反复巡逻,制造出到处都是强兵的假象。这些辅兵一天至少得巡逻个十七八遍,连鞋底都磨掉了。 “那队八旗兵呢?” “大人一开始渡江,他们就骑快马跑了。” “你们两千汉人,就这样被几十个鞑子管着,就没想过反抗,没想过反正?”窦名望瞪大了眼睛问道。 “咱们都是种地的,哪敢和鞑子拼命呀!” “他奶奶的,”窦名望气得火冒三丈,一脚把那俘虏踢翻在地,仰头怒骂,“吴三桂狗贼,气煞老子也。” 李定国收到报告并没有太过于愤怒,只是派出大量哨探,骑快马对各个方向展开搜索,确保清军已经走远。 打扫战场,消化俘虏以恢复战斗力,这是必须要做的工作。否则打胜仗就失去了一半的意义,甚至有可能先胜后败。 就算猜到他们要逃,自己没有足够船只,也不敢贸然渡江进攻。万一对方是故意示弱设伏呢? 归根结底,还是明军太虚弱了,虚弱到无法再承受一次败仗。 吴三桂精确算到了明军渡江进攻的最佳时间,并且提前一天逃跑。这是他戎马一生所学到宝贵经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破解的。 晚上回来的哨探告诉李定国,永昌府城已经是一片废墟,而吴三桂大军在一天前就已经走了。 “今晚休息吧,明天再去永昌,”李定国无奈下令。 第二天,明军开始向永昌府城进军,一路上水眼关、金齿关的守军都早已逃散,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第三天下午,明军进驻永昌府城。 站在永昌城头,朱由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座拥有八座城门,号称七十二条街,八十二条巷的西南大城,几乎已经被完全烧毁,甚至连城墙都染成了黑色。 被残害的无辜百姓成千上万,尸体散落在街头,随处可见。 朱由榔握紧了拳头,愤怒的血液在身体里四处激荡,涌向他的心脏。他开始理解,这些原西营的军官将士们,为什么还在坚持奋战。 他们无法忍受满清这样的野蛮政权,在这个世界残害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儿、好友。正如当初他们反抗明廷一样。 吸收了所有记忆的朱由榔,这几天觉得自己和以前的永历渐渐融合了。 永历的过去,仿佛变成了自己的过去。眼前原本属于永历的耻辱,也成了他的耻辱。 “陛下……” 李定国站在朱由榔身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晋王,这些……这些都是朕的子民,”朱由榔缓了缓心情,一字一字地说道。 “陛下爱民,这是没错。可这乱世之中,并不是仁慈便可阻止杀戮的,” 李定国叹了口气,继续道,“只有以暴,才能制暴。过去陛下实在是太仁慈了。” 朱由榔知道,李定国嘴里说的是仁慈,大概是过去的永历,太过于软弱无断的委婉说法。 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磨盘山之战,陛下的勇气让臣钦佩。以后我们一定能击败更多鞑子,取得更多胜利,”李定国坚定地说道,“我们一定可以中兴大明。” “中兴大明?”朱由榔重复了一遍李定国的话。 这几日来他一直都是为自己的安危去奋战,但现在,他已然迫切想要做点什么,来对抗这个充满野蛮,充满杀戮的乱世。 “我们一定可以做到。”朱由榔道。 第十三章 战略 收复永昌府城的第二天,明军又收到一个好消息。 一直在大山里收拢部队的白文选,组织兵力突袭永平卫,一战而下。 清军本就是仓惶败走,在永平只留了少量监视部队,没有什么战斗力。 在白文选的反扑下,他们并没有坚持抵抗,很识趣地选择了逃跑。 白文选这次主动出击,使永昌府全境收复,极大改善明军的战略态势。 从永昌出发,沿官道一路北上,经永平卫、云龙州,可以直抵丽江府兰坪一带。 公安伯李如碧从昆明撤退后,撤退到云龙州休整,面对吴三桂的招降,一直犹豫不决。 磨盘山一战明军大胜,李如碧看到坚持下去的希望,立即杀了吴三桂的劝降使者,拍胸膛表示随时可以出兵永平,支援巩昌王的防御。 如此一来,白文选拥有了和玉龙关清军隔山对峙的兵力。 永昌城往南,走山路过昌宁县,可以通往顺宁府。 邹自贵、马得鸣二位将领在明军返回永昌城的第二天,就从顺宁府派来使者,和李定国重新取得联系。 使者告诉李定国,贺九仪之前一直在元江、临安府一带收拢部队,目前已站稳脚跟。 永昌府南北都处在友军的拱卫之下,安全形势大为好转。 白文选以前是孙可望的部下,却和李定国的关系相当亲密。夺回永平不久,他骑快马回到永昌城,当面向李定国表示祝贺。 “晋王,磨盘山一战打得好啊!” 白文选一下马,便向李定国叫了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可惜让吴三桂跑了,”李定国笑着将白文选迎进大营。 窦名望也凑了上来凑热闹,大声道:“迟早打回昆明,活捉这狗贼。” 大家哄然大笑,纷纷表示窦名望说得不错。 众人均是绝处逢生,唏嘘寒暄了好一会,才各自回到座位落坐。 白文选望向朱由榔,仔细看了又看,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位大明天子。 朱由榔阵斩沙里布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滇西,人人都在谈论天子的英武,仿佛都亲眼见到一般,说得有鼻子有眼。 除掉沙布里可不容易,功绩足可媲美阵斩尼堪。就算沙场宿将,也足够吹嘘很长一段时间了。 当年李定国只是指挥火铳队击毙尼堪,天子这回可是亲自手刃,难度还要更高一些。 白文选一直将信将疑,如今见到天子的精气神已今非昔比,才知传言不假。 他突然单膝跪地,大声道:“罪将白文选,参见陛下。” 朱由榔不知道对方想了这么多,见名将请罪,连忙快步上前将人扶起,惊讶问道:“巩昌王何出此言?” “末将无能,没守住玉龙关,才累得陛下身处险境。末将有罪啊!” “胜败乃兵家常事,巩昌王何必耿耿于怀?” 朱由榔完全没有责怪白文选的意思,还盛赞他收复永平功正是时候,功劳不小。 白文选连道几声“惭愧”,说永平根本没怎么打,区区小胜何足挂齿。 …… 收复永平后,永昌战役彻底落下帷幕。 清军固然需要回昆明舔伤口,明军也没有力量继续出击,攻打大理。明清双方重新回到战略相持的态势。 既然大胜一场,大肆封赏也是应有之义。 除李定国已是一字王,升无可升外,最大功臣靳统武晋升公爵,窦名望晋升为泰安侯,其他军官士卒各有加官赏赐。 朱由榔身边救驾的七个士兵,护驾有功,更是赏赐拿到手软。赵小乙晋升步军千总,率领其余六人,正式成为朱由榔的贴身亲兵。 终于拥有可靠的亲兵队,朱由榔喜不自禁,暗叹真是不容易。 …… 又过了十几天,散落在滇西南各州府的明军残部也有了消息,陆续派使者来到永昌城,和李定国重新取得联系。 分别有陇川祁三升部、丽江府马宝部、元江府贺九仪部、孟链司廖鱼部等。 附近的李如碧和邹自贵还亲自到永昌请罪,表示没有及时策应反击,贻误了战机,请求晋王和皇帝原谅。 李定国大胜之下,心情一直很好,并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 大家都到齐后,李定国主持新一轮战略会议,朱由榔打破惯例,列席旁听。 会议上,各部将领和代表都介绍了本部队的详细情况。 除永昌外,目前实力最强的是元江、临安府一带的贺九仪、李承爵部。 贺九仪原本驻扎在广西南宁府,接到李定国勤王命令,他立即率部从镇安、元江方向绕道返回。 由于道路实在太难走,回到云南时,昆明已经沦陷,他只能率部在元江、临安府一带休整,静观其变。 炎遮河战败的李承爵,当时也在临安府收拢旧部,于是两家合营,目前共有一万多可战之兵。 顺宁府的邹自贵、马得鸣部实力稍弱,手里有四五千士兵。顺宁府在永昌府东南,府城凤庆县和云县一起,扼守着永昌出昆明的另一条道路。 这条路比永平道难走,但有他们在,永昌不用分兵驻守,防御压力减轻了不少。 淮国公马宝、马惟兴、刘镇国、高启隆等本都是统兵大将,只因七星关战役、北盘江战役接连战败,部曲大多走散,损失非常惨重。 他们的残破部队合在一起也只有四五千,不得不在鹤庆、丽江一带艰难维持。 阳武伯廖鱼则一直撤到了孟链、车里一带,才总算站稳了脚跟。 那里群山万壑、层峦叠嶂,根本没什么粮食产出,看似在大后方,过得倒比永昌还要艰苦一些。 听完汇报的李定国思考良久,做出了新的战略部署。 北路由高文贵、王玺率领部分精锐移师永平,和白文选合营,进一步加强永平卫,威胁玉龙关,牵制清军主力,让吴三桂不敢轻易窥视鹤庆、丽江。 李定国让使者转告马宝,万一吴三桂真的愚蠢到率大军深入丽江,他们可以走小路转移到云龙州。 永平卫和云龙州有官道相连,支援方便,非常安全。 如果吴三桂敢追进丽江,他就强袭大理,把清军全部堵死在丽江。 南路方面,命贺九仪从元江出兵进驻景东,和顺宁府连成一片,形成犄角之势,两面威胁楚雄府的定边县。 如果能打下定边最好,这样大理就处在了永平、鹤庆、定边的三面包围之下,吴三桂无论想打哪边,都会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整体来看,整个滇西南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防御圈,把大理、楚雄、昆明等州府围在中间。 只可惜云南精华八成在昆明,一成在大理,是其他州府所不能比的。 数月来,一想起昆明滇池边的万顷良田,李定国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痛惜不已。 李定国考虑过乘胜反攻昆明,至少也先攻下大理、楚雄这两个通往昆明的门户。 可惜之前几十万石粮食都屯在昆明,被吴三桂缴获,现在粮饷非常吃紧。 没有充足的粮草,明军不可能连续战略进攻,所以他只能做出这个被动防御的部署。 “春耕时节快要到了,大家还得先想办法种地啊!”李定国无奈地感慨道。 说到粮草问题,众将纷纷开始叫苦,特别是丽江一带,粮草供应尤为困难。 丽江、鹤庆两府本就多山,只有漾共江两岸稍微平整一点,有一些水田。那些良田又不是朝廷或百姓所拥有,大部分都在土司手里。 那些土司只上缴少量税赋,根本不够五千兵马支应。 之前明军形势危如累卵,他们对马宝等溃军冷眼相待,提供粮草并不积极,多有折扣。 “迟早把那些土司统统剿灭,”马宝的代表在会议上痛骂,其他人纷纷附和。 廖鱼的代表也大倒苦水,说孟链、车里一带的土司也根本不愿意提供粮食。 “我们需要的是粮食,他们上缴的却是茶叶,还说什么他们自己都不够吃。我们那边茶叶现在多得很,连吃饭都用茶水泡着吃。” 说完,廖鱼的代表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大篮子,给大家分发从孟链带过来的礼品。 “阳武伯说这些都是上品茶叶,让我带来给大家尝尝。” 朱由榔贵为天子,自然也分到一大包。他打开抽出一片嚼了嚼,茶香味充满整个口腔,居然还是今年的新茶。 他笑着对廖鱼的代表道:“你们可真是有福了,这些都是贡品级好茶,你们却用来泡饭。比地主老财还奢侈呀。” 众人哄堂大笑,均表示今晚也要吃茶叶泡饭,过一把地主老财的瘾。 土司不配合的问题异常严峻,在座众将都感到非常头疼。 滇西南有大大小小几百个土司,他们名义上是大明臣子,实际却是各山头的土皇帝。 他们掌握大量田地和人口,却只上缴很少的赋税。 偏偏在清军的巨大压力下,明军还不能和他们翻脸。 那些土司在云南盘踞千年,世代联姻,同气连枝,手里掌握着大量土司兵,敢于反抗一切侵害他们特权的力量。 承平年代他们尚且经常造反,现在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没有合理借口,剿灭一个土司的负面影响极大。 朱由榔想起沐天波曾长期镇守云南,在诸土司中很有威望,便表示会尽快和沐天波商议,拿出一个章程来,尽量争取土司们的支持,帮大家解决吃饭问题。 第十四章 粮食 永昌收复后,滞留在腾越县的难民陆续返回自己的家乡。 他们用双手清理废墟,用竹子、干草搭起一间间临时住所,开始治愈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这些最穷苦的平民百姓,在家园被毁,一无所有的逆境中,表现出惊人的韧性。 仅短短几天时间,永昌府城已恢复不少生机。 随着天气渐渐变暖,春耕春播的准备工作也开始迫切起来。 目前永昌一带有两万多明军,一万多俘虏,加上要赈济百姓,每天消耗的粮食以百石计。 如果妥善不解决种地问题,光靠缴获和土司上供,撑不了多久。 其他州府比永昌还要窘迫,无力给朝廷上缴税赋。 毕竟李定国刚缴获一万多石粮食,这是其他部队所不能比的。 这日,沐天波奉召赶到永昌面圣,商议如何让土司多纳粮的问题。 向朱由榔行完礼后,他起身便责备道:“陛下这次实在太冒险了。战场上刀剑无眼,陛下贵为天子,万一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身为天子当修身养德,克己复礼,做万民表率才是本份啊!” 朱由榔有点不好意思,笑道:“黔国公说的是。事急从权,下不为例。对了,腾越现在情况如何?” 沐天波告诉朱由榔,他走后腾越混乱了好几天,朝廷众臣都认为御驾亲征恐有英宗之祸,主张派快马追上部队,把皇帝劝回去。 还好王皇后出来主持局面,告诉大家国难当头,天子亲征乃效仿太祖、成祖,必能重振军心,反败为胜,众臣才算作罢。 一开始南甸、干崖、陇川等诸土司都不太愿意出兵,粮食也只愿意缴纳一部分。 明军在磨盘山大捷后,他们的态度有了明显转变,主动向腾越运送了不少粮食。现在腾越粮食库存已经达两千多石,够吃一段时间了。 随着百姓相继返回永昌,除还有不少俘虏需要处理外,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朱由榔跟王皇后没见过几次面,在记忆中她只是一个温和寡言的普通女人,想不到紧要关头,居然有这样的魄力,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接着,他向沐天波请教,如何解决明军各部普遍缺粮的问题。 这些部队散落在滇西南山区各州府,粮食运输十分不便,而且永昌也没有多少富裕的粮食可以往外运。 沐天波认为,靠自己的威望,说服诸土司大幅增加纳粮数量,不是不可以,但也只能解决一时,不可能太长久。 腾越以西的土司有李定国几万大军震慑,再高的负担都只能接受。但鹤庆、元江、临安、景东这几个州府,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州府和清军控制区接壤,土司们完全可以投向清军,换取更优惠的待遇。丽江、孟链一带的土司,甚至有可能联合起来,武力对抗马宝、廖鱼部。 这两个地方明军兵力薄弱,即使能勉强击败土司,也不可能追进大山里,将他们的寨子一个个铲除。最后只会让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难道就没有办法对付他们了?”朱由榔问道。 “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改土归流,让流官代替土司管理州府,并且持续迁入汉民。当汉民多于少民,那么这个州府就彻底稳定了。” 沐天波喝了口车里茶,怅然叹道:“这个办法的确很有效,但需要循序渐进,花费的时间以十年计。 沐家自洪武朝开始经营云南,两百多年来一直坚持改土归流,也只不过将昆明及附近几个州府纳入朝廷治下而已。” 朱由榔直听得心里直叫苦。两百年?明军连两年都未必等得起。再过两百年,就不是打清军,而是打八国联军了。 所以还是要让各地明军尽快恢复生产,自己种出粮食来,才是长久之计。 怎样才能在土地和人力都有限的情况下,种出更多粮食?自己不是农科员,也搞不出化肥,怎么办呢? 朱由榔询问了滇西南各府田亩数量、产出和税赋的详细情况。他惊讶地发现,沐天波简直是一个巨大的知识宝库。无论山川地理、风土人情,还是田亩税赋、制度律法,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镇守云南两百多年,世代承袭的沐王府,并非浪得虚名。 沐天波对皇帝近来的改变,也感到非常惊讶和欣慰。如果皇帝能早几年像这样发奋图治,也许局势也就不会这么差。 两人讨论了良久,随着朱由榔对明朝土地制度的深入了解,他开始找到了一些头绪。 沉思一阵后,他想出了一个大致方案,顿时眉头舒展开来。 “陛下莫非已有良策?” 朱由榔脸上露出一丝诡秘而又得意的表情,笑道:“种地固然重要,但在种地之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说下去。 接着他委托沐天波到丽江跑一趟,办两件事。 第一件,找丽江鹤庆一带的土司谈谈,或征或买或借,无论如何都要帮马宝筹到足够粮草,至少撑过上半年。 如果失去了丽江、鹤庆,明军将和冯双礼彻底失去联系的可能。冯双礼降清,又会进一步失去和四川李自成余部——夔东十三家战略协同的可能。 “陛下还是更偏心马宝这样的从龙旧部啊,一定办好这趟差事!”沐天波暗暗下定决心。 第二件,是到了丽江之后,找熟悉道路的人,送一封信给建昌的冯双礼。 沐天波欲言而又止,似乎想要劝谏。 朱由榔告诉他信的内容是和李定国共同研究,一致同意的,才将他疑虑打消。 信里除了简单介绍刚取得的大捷外,他还以大明皇帝的身份,希望冯双礼不要投降,如果实在坚持不住,可以撤往成都,甚至是奉节。 总而言之,在滇蜀一带保持一股明军力量,对将来明军反攻昆明很重要。 冯双礼是西营早期的五军都督之一,威望很高。秦王孙可望叛变后,他被李定国认为是秦系将领,一度受到排挤。因此冯、李之间关系并不太友好。 这次永昌会议,冯双礼并没有派使者来参加,也许是因为太远还没收到消息,也有可能是因为已经心灰意冷,正在考虑投降。 朱由榔成功说服了李定国,暂时放下恩怨,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共同抗清。毕竟磨盘山那样的绝境,大家都不想再面对了。 能彻底打消冯双礼投降的念头最好,即使不行,能延缓个一年半载也是好的。 第十五章 分期 第二天,朱由榔来到中军大帐,召集几个主帅级将领商议种地的问题。 “晋王,听说你打算在永昌搞军屯?”朱由榔开门见山地问道。 “正有此意,莫非陛下有其他想法?” 李定国对皇帝最近的活跃感到很惊讶,同时也对天子事事都找自己商量,不搞君臣隔阂的态度感到欣慰。 如果天子早能如此振作,全军肯定会更加团结、勇敢,局势也不会窘迫至此。 尽管如此,李定国仍然对天子的质疑有些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虽然明军刚打了一个大胜仗,但总体局面还是很困难,尤其粮草供应压力很大。 搞军屯种地,无疑是解决粮草问题最直接的办法,所以他觉得恢复军屯是理所应当的。 朱由榔觉得军屯这种模式并不是很好,只能解决有无的问题,并不是最佳方案。 所谓军屯,就是军队直接管理屯田并拿走全部产出,只给种地人留下勉强能够维持生命的口粮,是很落后的生产模式。 在他看来,军屯的屯丁和农奴没什么区别,甚至待遇还要更差。 毕竟农奴不用遵守军队纪律,而屯丁不但要接受军队管理,打仗的时候可能还要上战场拼命。 “军屯的生产效率可能不是很高,”朱由榔坦言道,“就算刚开始还过得去,时间久了,也会变得越来越差。” 李定国和白文选以前也搞过军屯,对此深有感触。 一开始屯丁们畏惧惩罚,干活都比较卖力,军屯的产出还算可观。 但随着时间推移,屯丁们会慢慢变得麻木,开始想方设法去偷懒,产出也变得越来越少。 比如负责砍柴的,如果不紧盯着每天就上山一次,随便带回来一点交差,宁可躺在山里偷懒也不肯干活;再比如负责灌溉的,有人在边上监视的时候干活,不监视的时候一样躺在田埂上偷懒。 管理屯丁的军官的解决办法基本都一样,就是制定更严厉的惩罚措施,派更多亲信去巡查监督,拿鞭子来抽那些干活不卖力的人。 然后屯丁们会想出更巧妙的方法来避过监督,比如挑水只挑半桶。如果规定必须挑满桶,他们会做一个小一些的桶。 最后,这种对抗就变成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游戏。 “即使这样,军屯的产出,总比向民田收税要多一些,”白文选道。 朱由榔点点头,对白文选的说法表示同意,不过他打算换一个思路解决问题。 “现在永昌有很多皇庄和卫所屯田,这些田产……理论上都是朕的财产,没错吧?”他忽然换了个话题问道。 “这个……皇庄确实是陛下私产,至于卫所军屯……应该……应该是属于朝廷的,而不是陛下私有,”白文选支支吾吾道。 李定国和白文选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朱由榔所问是何用意。 难道陛下想独占这些田地? 他们都在心里想着,如果天子提出这个无理要求,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拒绝。 如果陛下缺钱,可以给宫中增加一些钱粮用度,双倍也不是不可以。 局势败坏至此,如果天子在这种时候不顾战士死活,把整个州府的官田都拿走,那就实在太过份了。 朱由榔并没有着急解释,笑着继续问道:“朝廷的田地,也理应由朕来处置,对不对?” 白、李二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点头同意,那也是万万不行的。 朱由榔又再度追问:“所以朕将这些田地卖给百姓,也是完全合理合法的,对不对?” “百姓哪来的钱买地?他们现在连一个铜板都没有,每天吃饭都是我们提供的,”白文选感觉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立即反驳道。 朱由榔昨天和沐天波讨论过后,就一直在完善自己的方案。 他总结后世的教训,首先否决了大锅饭模式。军屯就是大锅饭,甚至比后世的大锅饭还要差些。 屯丁们干多干少都一样,甚至连按工作时长计算报酬,这个最基本的分配标准都没有。所以屯丁们根本没有劳动的积极性。 其次,继续走卫所模式也不行。 在明朝卫所制度中,军户受到上级军官管辖节制。军官派手下的军户种哪块地,干什么活,军户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无条件接受。 在军官剥削下,军户普遍生活得很苦。年景不好的话甚至典妻卖女维持生计,或者选择逃跑。那些百户、千户们还勾结地主豪强,霸占原属于朝廷的田地。 长此以往,卫所军户越来越少,产出越来越低。到了崇祯朝,理论上拥有大量屯田的卫所,竟连最基础的卫所兵都养不活,还要靠朝廷输血才能维持运转。 只要上位者通吃,劳作者无所得的分配模式不改变,再多监管都不会有用处。 想在有限的土地上种出更多粮食,只能走分田到户的道路。 考虑到要打仗,军队对粮食需求巨大,朱由榔在后世经验的基础上继续改良,得出卖田到户的最终方案。 “我们可以接受分期付款。” 朱由榔在桌上拿起笔墨,一边列数据,一边给两人详细讲解。 永昌府现有七八万亩各类皇庄、屯田,还有几万亩无主民田——田主大概都已经被清军杀掉或掳走了。 朱由榔打算将这些田地全部出售,价格为田地的四年产出,分十年分期收取。 也就是说,买地的人家每年要拿出四成产出作为分期购地款。加上一成税赋,总计应向朝廷缴纳五成产出。 永昌府的气候很好,适合种植水稻。田地如果能得到精心照料,亩产很高。 如无意外,民田的亩产在二石五斗左右,支付给朝廷的部分就是一石两斗半。 军屯普遍每亩产出只有一石六、七斗,除去屯丁的消耗,两者已经差不多了。 而且田产变成私有后,田主会想尽办法提高产出,以保证自己剩下更多余粮。官府不需要整天派人去监督,省下的人力还可以干别的事。 从老百姓的角度看,这桩买卖也很划算。 一般佃农向地主租地,田租也要达到产出的五成,甚至更多。 一样的支出,租地来种,田地永远都是别人的;买地来种,十年后田地是自己的。 有了自己的地,从此不用再看地主老爷的脸色,也不用把新过门的妻子送给地主履行初夜权。 同样是上缴五成产出,其间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只要没有徭役额外盘剥,五成收获足以让普通人家手里略有余粮,偶尔还能吃上一顿饱饭。这样一两年下来,永昌府就能得到迅速恢复,战争潜力也会大增。 分期买地的概念非常超前,李定国和白文选听得目瞪口呆。 良久,白文选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十年后呢?十年后朝廷的收益又只剩一成了。” 这个问题朱由榔早就想过,觉得这个担忧不值一提。 “十年时间,难道还不够我们打败清廷吗?只要我们能收复更多州府,就可以卖更多的皇庄屯田,养更多的军队,制造更先进的武器装备。 当有一天无地可卖,就是鞑子滚出中原之时了。” 朱由榔的大方慷慨让所有人语塞,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整个大明的皇田都是老朱家私产,屯田、官田也是朝廷所有。既然皇帝都不心疼,愿意卖掉以换军费,别人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李定国思虑再三,提出一个新问题: 永昌府幸存的百姓大多是老幼妇孺,每家每户都缺少青壮劳力,并不能照顾很多田地。按每户种五亩地来算,总计只能种五万亩。再多,就会影响亩产。 “我们不是还有俘虏吗?”朱由榔提醒道,“这些可都是上好的劳动力。” “陛下的意思,连俘虏也可以买?” 白文选又瞪大了眼睛,“他们都是鞑子的走狗,不杀光已经很客气了。再给他们分地的话,恐怕士兵们都不会同意的。” “是卖地,不是分地。” 朱由榔特意再强调一遍,这是一种交易,而不是朝廷的恩赐。 “他们都是背叛朝廷,背叛国家的人,需要接受惩罚,当然不能轻易允许俘虏买地。他们要为自己所犯下的罪负责,接受正义的审判。只有赎清罪过,他们才能重新成为大明的良民。” 他给俘虏们设计了三种刑罚,分别为两年徒刑,五年徒刑和无期徒刑。服刑人员必须要接受劳动改造,方可洗刷罪名。 辅兵一般判刑两年,改造任务主要就是种地。 在改造期间,七成产出归朝廷所有。如果表现良好,刑期满后他们可以和其他百姓一样,购买之前照料的土地。 不肯加入明军的战兵、亲兵等,一般判刑五年或无期。 这些人长期以打仗为业,对旧主忠心耿耿,不适宜分散在各村落种地,只能在军队的眼皮子底下干活。 他们的改造任务将会是修筑防御工事、兴修水利、开山挖矿等重体力活。 有组织的强制劳动能消耗大量精力,这样他们才会老老实实,不至于翻出浪花来。 在这个规矩下,几百真鞑俘虏被发配到永平挖矿。在乌漆墨黑的矿道里为大明奉献终身,就是野蛮入侵者最好的下场。 朱由榔还提出立功减刑,刑满释放的概念。 如果罪犯表现良好,可以给他们逐步减少刑期,或分配到其他地方干一些更轻松的活。 “只要他们完成了劳动改造,就洗刷了自己的罪过,可以重新成为大明的子民。” 总而言之,就是通过有条件的宽恕,把俘虏收为己用,而不是轻率地杀死。 在明朝很多人的心中,为敌军效力是不可赦免的罪过,连被抓壮丁强征入伍的老百姓,也是通敌卖国。 因此,很多明军在不得已投降后,都会为清廷出死力。 他们觉得反正自己已成民族罪人,只有为新主子打出个新王朝,他们才能成为新的开国功臣,才能重新做人。 朱由榔认为这种观念很不科学,会大大增强清军的战斗意志,提升明军反攻的难度。 只有提供一个洗刷罪行的途径,才会有更多清兵愿意当俘虏,把他们团结到自己阵营中来。 “希望很重要,没有希望的人会沉沦堕落,而有希望的人会变得勤劳和勇敢,”朱由榔总结道。 第十六章 卖地 几天后,永昌府衙门口张贴布告,正式允许百姓购买田地。 布告中规定,所有拥有二十亩以下田地的人家,包括其他州府逃难来的百姓,可以申请购买官府出售的田地。 每户允许购买水田五亩,每个男丁增加五亩,最高二十亩。 因为田地的产量存在差异,旱地又折合成产量相等水田计算。 出售田地不收银两,总售价为四年收成,每年收取亩产的四成,连续收十年。 水田最低收一石,旱地最低收五斗,不收取任何利息。 同时还规定,连续荒废田地或拖欠应缴粮食两年的,田地将由官府收回,已付款项不退。 所有民田税赋一律为产出的一成,百姓新开垦田地,三年免税。 这个布告在百姓中引起了极大反响。 很多百姓连忙赶回家,掰开手指开始计算,怎么购买,购买多少田地最为划算。 剩下的百姓则在府衙门口到处打听内幕消息,确认这不是官府最新阴谋,不会用这法子坑老百姓的钱。 “爹,我们家两个男丁,只能买十五亩。如果我自己出去单过,一户变两户,是不是就能买二十亩?” “傻孩子,你未满十六能自立门户吗?再说爹还在你就分家,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 “儿媳妇呀,咱家一个男丁都没有了,不如招个婿上门吧?这样能多分五亩地那!” “老爷,今年你家的地,我们就不租了。什么,减租?不不,我不是那意思,确实是不想租了。” “……” 几天后,腾越、龙陵、昌宁等地许多佃户不顾地主老爷的挽留,坚持要退租。 明军军营门口,也忽然出现了很多老妇人在来回窥视,甚至还有抱着小孩的妇人向守卫打听,问营里有没有军官还未成亲。 没有军官,千总、把总也行。 这个政策引起的混乱是明军高层始料未及的。有几个臣子甚至从腾越私自跑到永昌城,在朱由榔面前大哭,劝他收回成命。 “朝廷卖地,成何体统。我们不能给列祖列宗丢脸啊!” “卫所屯田乃是祖制,祖制不可违也!” “皇庄乃祖宗所留,卖之,不孝也;饮鸩止渴,不智也!” 朱由榔没有理会那些大臣,还让他们赶紧滚回腾越,并提醒他们永昌只是行宫,腾越才是朝廷驻地,没有传召不许再过来。 布告发出去的第二天,就有几个战战兢兢的百姓前往府衙认购田地。当他们拿到知府盖印确认的地契后,竟激动地当场痛哭起来。 第三天,认购田地的老百姓差点挤爆了府衙大门,场面一度失控。毕竟田也分好坏,去晚了就只能捡别人挑剩的了。 靳统武派了两队士兵前去维护秩序,执行朱由榔要求的,所有人必须排队的规定。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田地销量大涨后,怎样收回卫所屯田,成了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明朝中晚期,卫所所谓的屯田,仅在纸面上存在,实际早被各卫所的百户、千户们瓜分得一干二净。 永昌、永平两地没逃跑的人基本都被吴三桂杀光了,所以直接派人去卫所重新丈量,直接分给百姓就行。 腾越、龙陵、昌宁等县并没有遭到兵祸,还有卫所军官继续霸占着田地。 那些卫所军官们在吴三桂进犯时都躲得远远的,一说到收地,倒一下子都冒了出来。 他们在朱由榔面前撒泼打滚,对天发誓那些田地都是他们的祖产,都传七八代了,怎么可能是朝廷的官地呢? 朱由榔没有跟他们废话,让永昌知府拿出文档照册收田,如有阻挠一律格杀。 在刀剑之下,他们很快就变得老实,然后赶紧把自己家分成七八户,一个儿子一户,按户买田,以减少损失。 除了查收官田外,缺乏土地丈量人员问题也令他十分头疼。 田地不可能永远都是方方正正的,三角形,梯形,甚至是各种不规则图形才是常态。而且除了水田旱地外,田地的好坏也分为很多等级。 如果按照老办法一块一块地丈量,可能一季粮食收获了,都量不完这十几万亩田地。春耕在即,时间是不等人的。 一直跟在身边忙活的赵小乙,给他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 他认为田地有多少亩,自己有没有吃亏,老百姓自己心里最清楚。大多数人都愿意和原来的乡亲继续住在一起。 不如按村落为单位丈量,大概估算这个村有多少亩地,就塞进去相应户数即可。都是乡里乡亲的,哪块地应该归谁所有,他们内部自然会解决。 这样可以大大节约分配的时间,先把庄稼种起来再说。后面再慢慢派吏员下村复核即可。 朱由榔认为这个计划不算很完美,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优化了一下流程,每个自然村都派一个士兵作为村长,由他负责协调村民划分田地。 明军会种地的士兵成千上万,挑一两百个稍微机灵的人下去当村长不难。 另外他还制定了一条规矩,给每一户老百姓的田地只许多,不许少。 田地是百姓用未来产出购买的,不是白拿的。分期付费也是客户,而客户就是玉皇大帝。必须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如果因为缺斤少两,被老百姓投诉,或者被后续的复核人员查出来的话,负责协调的村长就要受到惩罚。 在他的推动下,整个卖地活动相当成功。整个永昌府的穷苦老百姓,都沉浸在获得土地的幸福当中。 “小乙,你看朕的这法子如何?” 朱由榔带着七个护卫,远远看着那些排队买地的老百姓,心里很为他们感到高兴。 “陛下仁德,永昌百姓以后有好日子过了,”赵小乙由衷赞道。 “没什么仁德不仁德的。还要继续打败清军,才能帮他们保住今天的收获啊。” 第十七章 商贸 腾越城外,甘露寺。 赵良栋和王进宝前半个月带着仅存的一百多亲兵,趁夜色突袭了这座破旧的寺庙。 临阵脱逃的第二天晚上,他们去到龙川江驿,发现驿站外居然有大量精兵在防守,无奈下只能继续在山里兜圈。 向导告诉他们,高黎贡山南北方向都没有路。向东返回清军控制区,是不可能的。就算能绕出高黎贡山,也很难渡过怒江。 即使勉强能泅渡怒江,现在永昌府明军重兵云集,冒险穿越就等于自投罗网。 穿过永昌后,还有比怒江更宽,水流更湍急的澜沧江。他们不敢走大路,也找不到船只,更没办法找到渡口过河。 这一番话,把赵良栋和王进宝听得差点想走出大山,向明军投降算了。但他们非常清楚,以自己臭名昭著的名声,投降无疑等于自寻死路。 看着身边的亲兵一天天死去,赵良栋发了狠,决定向西走。于是他们在向导带领下,泅渡了龙川江,进入到腾越地界。 在龙川江,他们又在滚滚江水中损失了几十个亲兵。算上前几日被老虎吃的、被毒蛇咬的、失足摔下山崖的,总共损失了一百多亲兵,这让赵良栋和王进宝在半夜偷偷哭了好几场。 进入腾越地界后,他们又风餐露宿,昼伏夜行了好几天,终于发现了一个绝佳的攻击目标——甘露寺。 甘露寺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寺庙,连主持也只有十来个僧人,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防御措施——在佛教盛行的滇西南,谁会想到会有人袭击一座破庙呢? 一击得手后,他们控制了主持和所有僧人,让他们以需要闭关修行为借口,关闭寺门。 寺庙里存粮还有一些,后山还有瓜果蔬菜,够吃上十几天。这块不用担心猛兽毒蛇,可以安心吃饭睡觉的据点,让他们非常珍惜。 他们小心翼翼潜伏,尽量不与外界交往。除了天天都有当地少民来烧香拜佛,需要知客僧出面打发外,也没什么好挑剔的了。 就这样他们安稳度过了十几天,存粮开始慢慢耗尽,生存问题又开始严峻起来。 “赵哥,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继续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王进宝问道。 “我哪知道,早知会是这个局面,当初还不如跟他们拼了。”赵良栋懊悔道。 “现在后悔没有用了,”王进宝眼睛转了几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我听说明廷的朝廷百官、皇后、太后,现在都在腾越县城。” 赵良栋立即明白了王进宝话里的意思,连忙问道:“腾越现在有多少兵把守?” 王进宝道:“大概有四五百,都是不披甲的辅兵。还有一些卫所兵和捕快帮闲,都没什么战斗力。” “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我昨天晚上抓了几个从腾越回来的百姓,还没用刑,就都招了。几个人说得都一样,他们白天甚至都没派兵把守城门。” 赵良栋眼睛亮了起来,起身来回疾走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眼神也从兴奋变成了阴狠,接着用手做了一个向下切的手势。 王进宝点了点头,答道:“干他一票!” 永昌府城,随着田地逐渐售罄,春耕春播也进入了正轨。 田地事件后,朱由榔越来越多地介入到政务当中。 这日,他又找到李定国和白文选,提出要用自己的私房钱,在车里司的思茅一带开一个茶叶贸易行,专门收购茶叶,贩往丽江。 李、白二人听后,表现得比对方上一次提出卖地时还要吃惊。 卖地救国,还可以理解为大公无私。皇帝亲自经商救国,就有点离经叛道了。 他们老朱家,可是最看不上商人的。 “恕臣直言,陛下之前坠马受伤,身体无恙吧?”白文选问道。 “你看朕像是有病的样子吗?”朱由榔不解道。 “可是皇帝经商,不觉得有些……” “巩昌王多虑了,朕还在广西当桂王的时候,就经常偷偷经商,赚钱补贴家用。”朱由榔一本正经道。 “不会吧,桂王可是亲王爵位,怎么会缺钱呢?”白文选瞪大了眼睛,叫了起来。 “这你就不懂了,自从烈皇殉国后,我们这些藩王,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不经商哪能维持体面呢?” 看着两人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朱由榔开始讲述他的计划。 孟链、车里一带盛产茶叶而少产粮食。 清军进犯云南前,茶商马帮大多是走景东、楚雄、大理这条路进入丽江,再把茶叶贩卖到西藏。 现在大理、楚雄都在清军手里,商路断绝,诸土司手里积存着大量茶叶。 如果能引导茶商马帮改走临沧、顺宁,经永昌府、云龙州进入丽江,那么商路就恢复了。 和旧商路不同,新商路沿途土司和茶商马帮缺少合作共识,在深山老林里做出杀人越货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 尤其是临沧一带,全都是深山老林,没有朝廷保护,普通茶商马帮根本不敢走。 “需要臣派兵保护陛下的商队吗?”李定国问道。 朱由榔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讲起了延平郡王郑成功的发家史。 郑成功的父亲郑芝龙,是闽海一带有名的大海商,极盛时据说拥有超过三千艘大小海船,通商范围广及日本、朝鲜、琉球及南洋各地,最远可到巴达维亚。 用日入斗金来形容郑家的赚钱能力,丝毫不过分。 “商贾出身,怪不得首鼠两端,忧家忘国。”李定国有些不悦,微愠道。 当年新会战役,就是郑成功对增援行动犹豫不决,失期不至,导致李定国最后战败。 “郑芝龙确实没有骨气,叛国降清,人人得而诛之。”朱由榔痛骂了几句,把郑成功的罪过轻轻揭过,接着继续往下讲。 郑芝龙不仅自己经营海贸,还制定过一个规矩,所有在中国海域航行的商船,都要悬挂郑家的令旗。 其他海商按船舶大小向郑家缴纳令旗费用,换取郑家的安全承诺。 凡悬挂郑家令旗的商船,一律不允许海盗抢。凡胆敢抢这些商船的海盗,郑家负责派战船剿灭。 在这个政策下,中国海域安全通畅,贸易空前繁荣,来往船舶络绎不绝。郑家也由此获得了大量财富。 “难道陛下也想……” “巩昌王说笑了,朝廷当然不能像郑芝龙那样,为了赚钱不顾脸面。”朱由榔笑道。 在他的计划中,朝廷应该在新商路沿途设立钞关,派适当的官兵驻守,对过往的茶商马帮收税。 同时,严令沿途土司不得抢劫行商,辅以武力惩戒威慑,以保护行商。 茶商在沿途钞关缴纳银钱,领取票据。到达丽江后,再用茶叶缴纳剩下的税款。 如此,孟链一带的部队可以得到银钱来买粮,丽江马宝部也可以用茶叶向土司换粮。 丽江茶路已有数百年,诸土司肯定有渠道把茶叶换成钱,或其他需要的东西。他们应该会接受这种方式,至少不会像直接征收粮食那么抵触。 “为什么不直接用军队运送到丽江呢?”李定国提出疑问。 “无偿征收茶叶,一次两次可以,长此以往必然会引发各方不满。不如让茶商去收购,这样土司能赚到钱,也会继续扩大生产规模,这样才能让茶叶贸易繁荣起来。” 朱由榔又花了整整两个时辰,把需求、生产、供给、价格、渠道之间的关系给李、白二人讲解了一遍。两人才总算彻底理解了这个计划。 最后,朱由榔做出总结:“重开茶贸,利国、利民、利商,这就是三赢啊。” 李定国叹道:“臣现在算是相信,陛下以前确实经过商了。” 第十八章 突变 第二天,李定国召集军中高级将领及地方文官,商议重开茶贸一事。 和他的谨慎相比,军中将领对此并不是很排斥,尤其听说可以设卡收茶厘商税补贴军用后,都表现得很感兴趣。 “不就是学山贼收保护费那一套嘛,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这个我也懂。” 窦名望表示他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只要能搞来军饷,让士兵们少吃点苦,保护行商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如果需要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土司,他随时可以领兵出战。 永昌知府也称此计划甚好,茶路重开之后,不但设卡收商税有收入,向过路行商出售本地产出也是一条财路。 永昌府腾越、龙陵、凤溪三县及顺宁府凤庆县茶叶产量不低,只是最近两年商路断绝,难以出售,换不成银子罢了。 如果新茶路从顺宁、永昌府过境,向茶商兜售本地茶叶的收益应该很可观。 滇西南各州府的财税收入本就不高,现在要支撑几万大军谈何容易,哪怕每月多几百两进账也是好的,地方官自然不会反对。 见没有人反对,李定国下定决心重开茶贸。 众人就沿途路线、钞关选址、茶厘税率等细节问题进行商讨,群策群力制定出详尽方案。 最后,确定孟链司孟坝关至顺宁府云县的旧山道(今214国道沿线),作为新茶路南段,云龙州经兰坪进入鹤庆、丽江的山路为北段。 沿途设置十个钞关,每钞关驻书吏二人、把总一人、精兵一百。 书吏负责制定通关文书,征收茶厘,武将负责安靖道路,震慑土司。 南段钞关负责发通关票据,每担征收白银二两。通关票据一式两份,其上写明起运地点、行商身份及茶叶数量。 北段钞关负责检验货物,并回收其中一份票据,同时征收两成茶叶作为丽江军的补贴。 只要行商保留的票据上盖着南北钞关的完税大印,即告证明他们已经完税,可以由丽江出关,继续前往雪区。 朱由榔将这种一式两份的票据命名为运输专用发票,并且规定,起运地和抵达地每半年核对一次收发票据,如果对不上的,视为行商逃税,轻则罚银,重则判刑。 大家都觉得发票这个名称很贴切,但是为什么叫专用发票则不太理解,难道还有普通发票不成? 除收税外,朱由榔还建议在钞关多盖几间馆舍,使之具备简单的驿站功能,方便行商住宿补给。 如此一来,行商走新茶路就不用风餐露宿,而提供住宿食物也可以小赚一笔补贴钞关的开支,一举两得。 此提议让在座将领纷纷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均想:“陛下是真的懂做生意啊!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陛下有这个才能,脑子比秦王还好使呢。” 会议散后,朱由榔、李定国、白文选三人喝茶闲聊,赵小乙忽然在大帐外大声报告:“陛下,晋王,大事不好,使者来报,腾越出事了。” 众人大吃一惊,连忙让使者进来细说。 使者一进营帐就扑通跪在地上,颤声回禀:“昨夜忽有一群鞑子偷袭腾越县城,太子……太子被拐走了……” 朱由榔觉得这消息荒谬得令人难以置信,通往腾越的所有要道,全都有明军重兵把守,他们是怎么飞过去的? 他站起身来高声喝问:“怎么可能?你确认是鞑子,不是土司乔装改扮的?” “千真万确,贼人有一百多,都是剃了头的,似乎是假鞑子。” 朱由榔颓然坐下,直感如遭雷击——既然贼人都剃了头,身份就确凿无疑了。 所谓剃头容易蓄发难,不可能有土司胆敢剃头假冒清军,那样很不容易躲过追查。 “腾越不是有五百天威营在护卫吗,怎会让一百贼人偷了城?” 面对李定国的追问,使者将那晚情形简单讲了一遍。 原来那天晚上月黑风高,一百多个清军挟持了几个明军士兵,以押送俘虏的名义回到腾越,赚开了城门。 这伙人进城后不久即被发现,然后立刻对县衙发起突袭。 大内侍卫平日疏于练习,根本抵挡不住这伙精兵,没一会儿就攻到县衙前。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朱慈煊见形势危急,亲自带着十几个沐府亲兵堵住县衙大门,保护里面的女眷。 幸好县令李汝珍率大批民壮前来护卫,才最终将贼人逼退。只是场面实在太混乱,太子不慎被他们掳走。 李定国听得使者说完,勃然大怒,拍起桌子大声骂道:“混账,孙崇雅这厮怎会如此松懈!他现在人呢?” “孙将军听说太子被掳,急着带兵追赶,现在不知所踪。” “太后可平安?皇后及其他人情形如何?” “因太子率沐府亲兵死守县衙大门,太后、皇后得以逃过一劫。只是太后听说太子被掳走后,惊吓过度,卧床不起。其余小的也不清楚。” “好孩子,以寡击众,临危不退,可称勇也!” 虽然和后宫女眷没有真正相处过,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听到她们都还安全,朱由榔也松了一口气。 朝廷驻地被清军奇袭已是奇耻大辱,若太后、皇后还被掳走,这份耻辱就再也洗不干净了。 即便如此,太子被掳走的消息,还是让三人大为震动。 永历的大儿子,二儿子早在广西就已失散,所以三皇子就成了实际上的嫡长子,后更晋封为太子,是国之储君。 这个问题严重性,不亚于一场大战的胜负。 众人简单商议后,立即决定由靳统武、吴三省二将点齐天威营两千精兵,星夜赶往腾越,追赶这伙清军,营救太子。 朱由榔也一同返回腾越,主持朝廷大局。 …… 盏达宣抚司,铜壁关! 一伙满身灰土,疲惫不堪的贼匪打破往日宁静。 赵良栋和王进宝两人,带着亲兵沿大盈江逃亡两天,抵达铜壁关附近,已是强弩之末。 此处是明缅边境,出了关就是缅邦占领的蛮莫土司。 他们原计划是挟持太后做为人质,逼迫明军放他们返回清军控制区。 没想到明军增援来得太快,他们没能突破县衙找到太后,不敢再和明军纠缠,仓促间只好挟持太子撤出城外。 没捉到太后,就失去了要挟明军的唯一机会。英宗当年在土木堡兵败被俘,都没令大明朝屈服,光凭一个皇子,更不可能保住他们的小命。 他们出城后不敢逗留,也不能向东自投罗网,只好沿大盈江向西逃窜,一路狂奔逃命。 既到铜壁关,已几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再也没地方跑了。 就在这些狂徒几近绝望的时候,王进宝忽然找到赵良栋,似乎有了新的计策。 “赵哥,出了关就是缅国,下一步怎么办?” “呸,呸呸!” 赵良栋使劲吐着口中的灰土,接着恶狠狠道:“还能怎么办,刀山火海也只能往前闯了。” “咱们只剩这点人,硬闯恐怕行不通,不如使计。” “哦?你还有好法子?” “我还能有什么好法子,只是硬闯实在难以成事,不如光明正大出关,求见蛮莫安抚使思线,就说我们是大清派来的特使。” “特使?就怕他不给面子,把我们交给明军。” “只要我们一口咬定自己是大清特使,要见缅王莽达,就还有一线生机。思线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土司,还敢跟我大清作对不成?” 说到此处,王进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这是他想了两天两夜,才想出的绝妙计策。他相信,对方没办法验证自己的话是否属实。 如今明军大势已去,中华大地满清已十占其九,取代大明成为西南番邦的宗主国已是板上钉钉。 即使对方一点也不信他们是特使,也不敢拿他们怎么,多半只能假装相信,然后乖乖送他们去见莽达。 到了缅都瓦城,莽达又敢拿他们怎么样?还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找机会再礼送出境。 想通这层关节,赵良栋高兴得猛拍大腿,大声赞道:“这个办法妙呀!王兄,你可真是某的诸葛亮也!” 第十九章 铜壁 三天后,朱由榔、靳统武、吴三省三人率领天威营两千精兵抵达腾越。 一路上,朱由榔都处在深深的自责当中。 当初是他主张把所有精兵强将都带走,以最大限度保证磨盘山之战能够大胜。但腾越也因此失去了精兵拱卫。 还有那孙崇雅,早知道他是草包,为何还将重任交给他?真是愚蠢至极。 所以腾越被偷袭,严格说来,也有自己的一部分责任。 在县衙门口,王皇后一见到丈夫,眼泪就流了下来。 “陛下……救救……救救咱们的孩子……” 朱由榔站在她面前,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眼前的这个瘦弱的女人,严格来说是原永历的发妻——现在似乎也是自己的妻子了。 从广西到云南,十几年来颠沛流离的生活,她都一直勉力支撑,从来没有忘记身为皇后的职责和仪态。 但身边最后一个儿子被掳走,让她彻底心碎了。 几日来她担惊受怕,还要勉力维持腾越稳定,几乎透支了所有的力气,面容也变得异常憔悴。 朱由榔缓步走了上去,将她拥入怀中,轻声安抚。 王皇后将脸埋入对方胸口,失声痛哭起来。 过了好一会,朱由榔扶她坐下,问起腾越的具体损失。 王皇后告诉他,那伙贼人非常凶悍,一进城就到处杀人放火制造混乱,有上百巡防士兵、侍卫和百姓罹难。 如果不是太子率亲兵死守县衙大门,天子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朱由榔听完,脸上青筋暴起,一拳砸在几案上,茶盏滚地碎裂。 “不亲报此仇,还有何脸面立足于天地耶?” “报……陛下,鞑子突袭铜壁关,逃入缅境。”这时,又有使者来报。 “狗贼……靳统武,吴三省听令,和朕立即启程前往铜壁关,擒杀此贼。” 朱由榔不顾群臣劝阻,随军向铜壁关继续进发。 分别时,他向王皇后郑重承诺,一定会救回太子。 大盈江河谷道路相对好走,他们带上所有马匹,一天时间即抵达南甸。南甸土司刀呈祥送来粮草补给,和运输辎重的船只。 “刀宣抚使有劳了。” 朱由榔强行提起精神,接见了刀呈祥,还赞他忠君爱国,乃国之栋梁。 第一次见皇帝的刀呈祥也很激动,表示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更何况自己乃是十司领袖,自当尽心竭力,以解君忧。说到动情处,还抹了好几把眼泪。 最后,他还让长子刀启元,带领两百土司兵跟随圣驾,一起捉拿逃犯。 朱、靳、吴三人检阅了这两百名土司兵,看起来战斗力比天威营精锐差远了。 不过朱由榔还是对此表示感谢,同时还盛赞刀启元少年英才,只要尽心办事,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有了船只运输辎重,大军行进得很快,一天后即抵布岭铜壁关。见关防已被守军夺回,众将安心不少。 一路上,干崖、盏达也派子侄各率领三百土司兵加入明军队伍。朱由榔不但全部接纳,并且对他们一一好言嘉勉。 在铜壁关,他们还见到了孙崇雅带来几十个明军。 那些明军告诉大家,前几日他们前往缅关交涉时,一股清军忽然从关隘中杀出。他们几乎都是辅兵,哪里抵挡得住,被杀得大败而归,连孙崇雅都被俘虏了。 “丧师辱国啊!” 靳统武气得够呛,差点将他们治罪。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要治也是治孙崇雅的罪,”朱由榔宽慰他道。 第二天,陇川宣抚使多绍宁、户撒安抚使赖洪勐也率兵抵达铜壁关,这让土司兵数量达到近两千。 “陛下,除了赖洪勐的兵外,其他土司兵战斗力很可疑啊!” 靳统武低声提醒,这些土司兵几乎都由农奴组成,属于顺风浪、逆风投的水平,不能过于倚重。 朱由榔点称是,并且告诉靳、吴二将,这些都是各土司的观察团,名义上是助战,实际上是来打探我军虚实的。 虽然明军在磨盘山大胜,让他们收起了轻视的态度。但明军战斗力具体有多强,他们没有看见,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如果这次明军打得好,他们自然更加恭顺,反之,则不知道会打什么坏主意。 “这是一场宣传秀,必须要展示出我军实力,”朱由榔道。 等各土司兵都安顿妥当,明军召开了战前军事会议。 在腾越加入队伍的沐剑声给大家介绍这缅关来历。沐剑声是沐王府世子,一直被当成下一代黔国公培养,所以对历史沿革相当清楚。 原来洪武以来,蛮莫安抚司一直都是大明朝的领地。 万历三十三年,缅国良渊王派兵入侵蛮莫,驱逐蛮莫安抚使衎忠,扶植思线为蛮莫总督。 思线是小宗上位,对缅国一直忠心耿耿。万历年间,巡抚李用宾在布岭修筑铜壁关,他也在对面修筑了一个小型堡垒,派缅兵数百驻守,和铜壁关对峙。 “现在蛮莫总督还是思线,”铜壁关主将蛮哈守备提醒道。 “这老贼,活了这么久?” 大家都有些惊讶。 蛮莫被侵占已有五十五年,就算思线十五岁当蛮莫总督,现在也有七十多岁了。 正在大家感慨“祸害遗千年”的时候,去交涉的使者返回汇报。 使者称缅兵态度相当傲慢,不但拒绝交出清军,还说那是大清国派来的特使,已经礼送到蛮莫,让明军趁早请回。 “大胆狂徒!末将请率精兵两百,拿下此关。”吴三省听得火起,立即起身请战。 吴三省本是晋王手下猛将,武艺非常高强,曾在永历十一年的昆明武官大比试中夺得头魁。 磨盘山大战时,他因为要保护晋王的妻儿,没能参战立功,已经憋了很久。所以机会一来,立即抢先请战。 “不急,我大明乃礼仪之邦,还是先礼后兵为好。” 朱由榔想了一下,没有同意吴三省出战,并让使者再次前往缅关,提出给他们三天时间考虑。 逾期不交出鞑子,勿谓言之不预也。 待众将都散去后,靳统武独自留下,对朱由榔道:“陛下,打仗就是要出其不意,怎能给三天时间敌人准备呢?” “谁说要给敌人三天?” “不是陛下让使者去传话说……”靳统武瞪大了眼睛问道。 “限三天内交人,不一定要真的等三天后再打。太子落入敌手生死未卜,岂能久候?靳侯也是沙场老将了,怎能如此迂腐?”朱由榔惊讶道。 第二十章 思线 最近几天,蛮莫总督思线有些心神不宁,烦躁不安。连新纳的第十七个小老婆都被他冷落在空房,没有心情去宠幸。 几天前,一群满头青皮,留着金钱鼠尾,自称大清特使的人叩关求见,打破他几十年的平静生活。 如果在十年前,留着这样丑陋发型的北方人,他连见都不会见。 但十年来,随着清军席卷中原,消息再闭塞的人也渐渐察觉到时局已变——满清取代大明,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思线年轻时,大明国还是万历皇帝在位,国力强盛。他在威压下活得战战兢兢,生怕明军出兵讨伐他这个叛逆。 但随着岁月流逝,他发现自己逐渐掌握了主动权。 大明朝在后面的五十五年里日益腐朽,换了好几个皇帝,却再也没有出过刘綎、邓子龙这样威震西南的猛将。 只有一个叫陈用宾的云南巡抚还算有点志气,在布岭修筑铜壁关、铁壁关等八个壁垒,外防缅甸入侵,内防土司叛乱。 缅王命令思线在铜壁关对面修筑布岭关,宣称以此关为实控国境。布岭以西为缅甸领土。 刚开始修筑布岭关时,思线还很担心会遭到报复,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担心毫无必要。 大明朝疲于应付北边的麻烦,对南边领土被侵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从此以后,他知道就算自己再无礼,大明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更不敢与自己背后的东吁王朝交恶。 盏达、干崖、陇川的土司官没有明廷撑腰,也从几十年前的咄咄逼人,慢慢变得温顺起来。 就这样,蛮莫总督这个位置,思线稳坐了一个甲子。 以前的大明,他不敢惹。 至于现在的大明嘛…… 据布岭关回来的缅将说,满清特使仅有一百多人,一个冲锋就打败明军三百多,还生擒了对方主将。 战斗结果如此出人意料,他不得不承认明军已是腐朽不堪。 前些天在永昌打的胜仗恐怕言过其实,或者是明廷的一次回光返照,垂死挣扎罢了。 所以思线客客气气地把“特使”请到蛮莫,好吃好喝招待了两天,然后亲自派船将人送去阿瓦城。 至于他们是不是特使,被挟持的小孩是谁,他不想知道。 在他看来,满清一年半载后可能成为他的邻居,他不能得罪,也不敢得罪。 他不想失去这种安稳舒坦的日子。 总而言之,麻烦送走了,让莽达头疼去吧。 稳妥起见,思线还向布岭增调了五百土兵,让布岭关的守备兵力增加到八百之多。 这天入夜,布岭派回使者报告,称明军三四千人叩关。 思线重新紧张起来,召集所有成年儿孙到议事堂开会商讨对策。 “坤爸,大明都快死透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让思昆打发他们走就是了。” 思推是思线的第四个儿子,他听人描述过布岭几天前的战斗过程,对明军的战斗力不屑一顾。 “阿哥说得不错,听思昆说,明军很不经打。不如我们发兵打败他们,也抓几个明将来玩玩。” 八儿子思勇赞同他哥哥的意见。比起守将的谨慎固守,他觉得应该更进一步,直接将对方打败更好。 其他儿孙的意见大同小异,都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顶多再派两三千士兵去增援足矣。 他们认为,以明军的战斗力,能不能打败布岭关的八百守军都很成问题。 思线仔细听完儿孙们的发言,内心忽然警觉起来。 大明已经腐朽到连这些后辈都可以轻蔑鄙视的地步了吗? 不,一定有哪里不对。 他把使者再次叫到大厅,当众仔细又问了一遍敌军的情况。 使者的回答还是一样:明军有两千人,有少量马匹,但绝大部分都是步兵。另外还有一千多土兵,看起来鱼龙混杂,各大小土司的人都有。 “对方主将是谁?” “从将旗上看,似乎一个姓靳,一个姓吴,都没有露面。他们只派出几个小兵留下限期三天交人的恐吓。”使者如实回答道。 “靳?吴?不是李,或者白?”思线谨慎地问道。 “不是,没有看到这样的旗号。”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思线安心了不少。只要不是李定国或白文选亲自来率军前来,一般的虾兵蟹将他还不怕。 不过七十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决定还是谨慎对待。 “明天召集各寨青壮,凑齐四千……不,凑齐六千人,后天一早增援布岭。” 思线下达了最终命令,十几个儿孙却面露难色。 “坤爸,春耕马上要开始了……” “坤爸,我那边还有很多地没有……” 思线摆手制止了众儿孙的劝诫,严令各房按比例出人。 “是时候给他们上一课了。狠,他们都学得差不多了,这次要教会他们怎样才能更稳。 只有稳,才能守住得来不易的基业,把总督的位置百年千年地传承下去。” 第二天,缅军布岭关依然平静。 守将思昆一夜没睡,一直在防备明军可能发动的夜袭。不过最后他发现自己白熬了一夜,明军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也是,明军怎么可能发动夜袭呢? 连总督手下最勇猛的战士也不敢轻易发动夜袭,那可是技术含量最高的战法。 “敬告布岭关守将,距离交人日期还有两天。逾期不交人,后果自负。” 寨门外,几个明军士兵大声发出最后通牒,还贴心地让随行土司兵用土话又喊了一遍。 缅兵和这些土司兵都是同族老乡,不打仗的时候恨不得天天走亲戚,所以马上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缅兵满不当回事,在关内嬉笑揶揄,用土话回以问候。 明军士兵虽听不懂土话,也猜到对方不会说什么好话。但上峰有令,喊话要喊三轮,而且绝对不能动手。 他们只好用汉话土话又喊了两轮,然后憋着一肚子火,垂头丧气地返回铜壁关复命。 思昆没有制止士兵的讥笑,因为他刚收到消息,明天会有六千士兵赶来增援。 只要再坚持两天,自己就能率六千八百名勇敢的士兵发起进攻,大破对面的铜壁关,把敌军都杀光。 一百多个浑身泥巴,胡子拉碴,连头发都没有的野蛮人,都能轻松打败的明军,凭什么可以阻挡蛮莫的勇士们? 思昆感觉有些兴奋,觉得自己绝对可以一战而胜。 不止要打败对面的明军,还要长驱直入,攻破腾越,活捉大明皇帝。 听说大明皇帝的嫔妃个个都美若天仙,自己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嗯,战利品都是属于总督的……自己留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十一章 破关 这夜思昆睡得很香,甚至还做了好几个美梦。但天还没亮,他就被嘈杂的叫喊声惊醒了。 敌袭?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问道:“谁在外面喧哗?” “不好了,明军攻过来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卫兵推开房门,大声报告。 思昆连忙披起战甲,手持武器冲出房门,只见明军已经在关下开始列阵,看样子是准备进攻。 “驴娘养的,北方蛮子一点信用都没有,不是说三天才进攻?” 和他一样,明军几个土司也在睡梦中被惊醒。他们一出帐门就看到有些明军营帐已经空了,士兵们在收拾辎重,准备拔营。 赖洪勐带着几个土司官找到正在吃早饭的朱由榔,不解问道:“陛下,我们要退兵了吗?” “赖安抚使何出此言?我们千辛万苦才来到布岭,怎么能轻易退兵呢,”朱由榔让赵小乙给他们腾出几个位置,招呼道,“大家赶紧吃早饭吧,今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了,让你们的士兵收拾好东西,战场可不等人,”朱由榔又嘱咐道。 众土司在惊疑中还没吃几口,又有士兵来报,前方已列阵完毕,随时可以进攻。 朱由榔客气地把众土司请到前线,示意靳统武可以开始进攻。 靳统武一声令下,三百明军随即离开阵地,向布岭关缓缓逼近。 开始他们走得很慢,快到一箭距离时,前排士兵猛然加速,向大门方向冲了出去。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0_2. c_o_m 后排弓箭手紧随其后,冒着箭矢弯弓还击。 “准备……射击!” 第一排弓箭手射出羽箭,马上后退,接着第二排迅速补位。 “准备……射击!” 一百弓箭手每三十人一组,持续不断地向壁垒上的敌人射击,进行远程压制。 布岭关壁垒很小,仅一丈高,三丈多宽,壁垒上的弓箭手不但没有多少高度优势,更没有数量优势,一轮只能射出十几支箭。 而明军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拉弓,瞄准,射击像吃饭一样流畅。缅兵射出一轮的时间,明军能射出两轮。 他们每一轮都能射倒好几个敌人,壁垒上弓箭手很快就被压抬不起头来。 明军近战部队也很快清理了障碍物,推进到木栅大门前,隔着木栅,透过缝隙用长枪猛刺。 这些先锋部队个个身穿铁甲,胸前还有铁片加固,防御措施非常到位。 他们看到对方刺来的长枪软绵无力,有些甚至连躲都不躲,手中长枪也沿着来路刺出,把身穿皮甲的敌人先扎了个对穿。 他们当中有很多火铳手,此时根本不用瞄准,枪口就顶着缝隙开火,肯定能射中一个敌人。 “十一个……十二个。” 吴三省手持长弓,对壁垒上的敢于露头的弓箭手挨个点名,每一个数就代表一个敌人被射倒。 明军弓箭手彻底压制住壁垒的远程部队后,开始转向大门方向抛射。 门里的缅兵被长枪逼开一丈多远,冲又不敢冲,退更不敢退。因为他们身后不远,就是明军弓箭手的火力遮蔽区,一轮轮箭雨持续不断地从天而落,对没有头盔的普通缅兵威胁很大。 思昆已经放弃在壁垒上继续指挥,在上面露头实在是太危险,即使身穿铁甲,戴着铁头盔也不行。对方弓箭手专射面门,太可怕了。 缅国和葡萄牙人接触得很早,对火器非常重视。缅王在阿瓦城设立了火枪工坊,产量很大。所以布岭关火枪兵比例很高,八百人里就有一百多条枪。 弓箭手被压制后,思昆立即就想到了这张王牌。 但大门几乎已被明军控制,他只能指挥火枪兵在门后二十丈列阵,企图用密集火力击溃明军。 “快列阵,快……保持队形。” 这是明军抛射区的边缘,很多火枪兵害怕冷不丁在头顶落下的箭矢,都拼命向后挤。 思昆和他的亲兵们,杀了好几个火枪手,才压住了他们后退的趋势。 “气势一定要足。” 火枪兵要指着敌人的鼻子开枪,这是他在阿瓦城学到的克敌秘法。据说在遥远的西方,很多国家都用这种战术打仗。 “火枪越近越强,三段射击天下无敌,”他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着。 蛮莫在思线统治下,几乎没有过大战,他也一直没有机会尽情施展这个绝学。在有限几次剿杀土寨的战斗中,这个理论一直都很正确。 这次也一定可以。 由于几乎没有干扰,木制大门很快被明军破坏。明军推开大门,毫不停留,继续向前冲锋。 手持刀盾、长枪的几十个缅兵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击垮了,开始返身向后逃命。 “快散开,快。” 缅军火枪手们看到同袍向自己奔来,都在犹豫是否要开火。 眼看明军已经尾随溃兵而来,思昆来不及多想,大声发出命令。 “开火,快开火……” 啪,啪,啪…… 一阵密集枪声响起,很多向后逃跑的缅兵被自己人射中,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开过枪的缅兵想像训练时那样向后撤退,施展思昆一直强调的三段射击,却见明军从倒下的缅兵背后跃出,继续加速冲锋。 十丈距离,几乎瞬间就能跑完。那些火枪兵们开始惊慌起来。 “开……” 思昆正想下令,却听到破空声响起,抬头时一个硕大的箭头已经到了鼻尖。 他连惨叫声都没喊出来,脑袋就被一支重箭射了个对穿。 吴三省吐了一口唾沫,眼中露出轻蔑的神色:“二十五。” 布岭关外的明军阵地上,朱由榔身边的几个土司官,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战场。 他们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张成了一个圆,几乎能塞进一个拳头。 “好快,好强……” 随着明军欢呼声响起,朱由榔转头对他们笑道:“刚好天亮,我们启程去蛮莫吧。” “这就打……打……打赢了?”一个土司开始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 除赖洪勐参加过平定沙定州的战斗外,其他几个土司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他们参加过最大的战斗,可能就是寨子间的械斗。 在那些械斗中,打一个寨子需要的时间通常很长。在休战的时间里,他们也许还会和敌人攀攀亲戚,套套交情。 很多械斗都在这种交流中达成共识,最后和平解决问题。 不到半个时辰,就攻下了近千人防守的关隘,这是什么战斗力? 他们站在原地,直到明军开始往外押送俘虏,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土鳖!” 赖洪勐心里对其他几个人狠狠地鄙视了一番,继续得意地想着: “这几年我为什么一直在练兵,练得腰都断了,吃饱了撑着吗?唉,还是比不上晋王的正规军。那些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兵,不能比,不能比呀!” 第二十二章 火枪 朱由榔精心安排的宣传秀很成功,几个土司回过神后,立即回到大营指挥士兵加快拔营速度。 明军几乎没有休整,大部队紧追溃兵,翻过布岭继续向蛮莫推进。 布岭关到蛮莫有六七十里路,必须要抓紧时间出发。而且,他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击败蛮莫来的援军。 永昌收复战中,吴三桂安排的空城计给朱由榔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战后他向李定国多次请教,清军是怎么知道我方准确进攻时间的。 得到倾囊讲解后,他很快把计算方法和商业博弈结合起来,发现两者有很多共通之处。 总的来说,就是要站在敌人的角度考虑操作成本、时间成本和收益。 对思线来说,大举增援布岭关,御敌于境外,显然收益最大,成本最小。 朱由榔的计划就是要在野外吃掉敌方有生力量,这样比打攻坚战要划算得多。 和他设想的差不多,在思线严厉督促下,他的几个儿孙用一天的时间,就凑齐了六千青壮,并在这天凌晨离开蛮莫,增援布岭。 两军相遇的地点,几乎就在蛮莫到布岭的中间位置。 这是大盈江河谷的狭窄处,一边临江,一边临山,中间适合厮杀的通道只有五六百米宽。 缅军主将是思线的四儿子思推,他因为性格比较沉稳,被推上了这个位置。 当他从溃兵口中得知明军已经攻陷布岭,吓了一大跳,想返回蛮莫,却发现明军追兵已跟了上来,只好靠着河流摆下防御阵线。 “这个蛮莫土司实力很强啊。” 朱由榔大概数了数,发现对方士兵数量,比自己预想的整整多了一倍,其中一千多还是火枪兵。 靳统武对这种大量火枪、刀盾、长枪混编的部队感到很头疼。 和弓箭不同,火绳枪这种傻大黑粗的武器射击速度很慢,威力却大得惊人。 普通士兵只要穿上皮甲,甚至棉甲,就能抵御大部分弓箭的远距离伤害。如果外面再套上铁甲,甚至能免疫绝大部分弓箭的近距离直射。 但即使是最勇猛的将领,穿上最坚固的铁甲,也无法抵御火枪一击。只要近距离被打中就是一个大洞,被打中躯干的话,甚至都无法施救,只能在惨叫中死亡。 这样狭窄而又平坦的地形,无论是迂回包抄,还是埋伏偷袭都没有施展的空间。 想要快速结束战斗,最好是用大量骑兵冲击,但明军并没有大量骑兵。 用步兵冲锋不是不行,但伤亡会有点大。 火枪有效射程二十丈,在冲锋时间内,他们每人只需要打出一枪,那就是一两百条人命。两枪的话…… 这个算术题,靳统武计算过很多次,今天忍不住又掰手指重新算了一遍。 “都是百战精兵啊,真不想把血流在这穷乡僻壤。” 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有点心痛。 朱、靳、吴三人商议了一阵,还是想不出减少伤亡的完美方法。 朱由榔提出排队枪毙的战术,被靳统武否决了。 明军火枪比对方少得多,而且很多士兵并没有操作经验,直接拼枪显然没有优势。与其这样消耗,还不如让士兵们直接冲上去算了。 “打仗怎么能不死人,总不能在这里扎营吧?” 吴三省听得烦闷,忍不住拿起长弓,策马冲到对方阵前四十丈处,下马向天射了一箭。 “啊……” 半息之后,对方阵中隐约传来一声惨叫。 他心中一乐,连续又向敌方抛射了好几箭。到第五箭时,又听到一声惨叫。 啪…啪啪…… 有几个缅军火枪手忍不住向吴三省开火。 “不要开火,不要开火!” 思推连忙阻止手下士兵私自开枪。 火绳枪精度不高,二十丈有效距离内,都要靠齐射造成面杀伤,才具有威力。四十丈根本没办法瞄准,天知道子弹飞哪里去了。 吴三省悠闲地射了十多箭,直到感觉肩膀有点酸,才回到阵中点了几个臂力好的弓箭手,继续上前抛射。 那几个弓箭手臂力略差,但也造成了一些战果。 缅军还是没开枪。 “这些土兵很多都没穿盔甲,”朱由榔敏锐地发现这个问题。 靳统武补充道:“甚至连皮甲都没穿。” 他们觉得这支部队不像军阀武装,更像崇祯朝时期到处流窜的农民起义军。前排士兵装备精良,手持昂贵的火绳枪,后排部队却穷得连皮甲都没有。 他们没想到,除了前面两千是常备军,后面的四千多,一天前还是种地的农奴。他们一辈子都没上过战场,配皮甲来做什么。 “那多派几队弓箭手上去?”吴三省提议道。 朱由榔想了一下,改进了这个建议。 “一次不要派太多,每轮增加几个人,看他们什么时候开枪。” “注意骑兵,他们敢上来骚扰就粘住,最好是能跟着他们屁股杀过去,”靳统武补充道。 于是下一波明军派出了十个弓箭手,继续试探。得到缅军不会开枪的反馈后,下一波增加到了二十个。 弓箭手们散得很开,每两个人之间相隔很远,到了四十丈就开始自由抛射,就好像去打猎一般,完全不考虑齐射的问题。 对方阵型排得很密集,根本不需要瞄准,平均七八箭就能射中一个敌人。 朱由榔发现这个切香肠战术很不错,好像正中敌军弱点。如果对方一直不开枪,弓箭手的密度还能再加大。 如果对方开枪还击,造成较大伤亡的话,减少几个就可以了。 这个射击游戏让士兵们看得很过瘾,不少弓箭手都跃跃欲试,争相报名参加。 有的士兵胆子比较大,甚至逼近到三十丈才开始射击。有的脑子灵活,蛇形走位到二十五丈才射击,对方根本没办法瞄准。 这些弓箭手基本连续远射七八次就需要休息,但也不能慢慢射,后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等着呢。 “吴将军,我们带了多少箭矢?” “嗨,多得很,起码还有五六千支。万一不够,土司兵那里还有,借点就是。” 此时几个土司已经追了上来,都说箭矢有的是,不要说借,说借太见外,直接拿去用就行。 其中赖洪勐最为积极,他放弃了打扫战场的机会,把士兵都全带了过来。近距离观摩明军战斗的机会,不是经常能遇到的。 吴三省休息了一阵,感觉肩膀已经没那么酸痛了,立即跑去插队,又上去射了一轮。 “他们不会忍到我们把箭矢都射完吧?”朱由榔问道。 “不可能,他们的士气坚持不了这么久,”靳统武笃定道,“如果他们有这个士气,早就发起进攻了。” 他告诉大家,弓箭手漫射这个战术不是没有人想过,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因为破解方法很简单,只要缅军全军推进,接近到二十丈内再开枪齐射就是了。 如果是吴三桂指挥,甚至会派刀盾兵直接冲锋,火枪兵紧随其后,抵着敌人的胸膛开枪。 可惜对面是一支五十五年没有打过大仗的军队,即使有先进的武器,也没有灵活运用的脑子,更没有决死冲锋的胆量。 缅军那边,思推已经快气疯了。 刚才他忍不住让第一排火枪手开了几次火,可是对方弓箭手阵型实在太过松散,三轮齐射一共才击中了两个敌人。其中一个还一瘸一拐的自己走回了阵地。 距离太远,用火铳回击毫无意义,简直就是在浪费弹药。 他试过派骑兵骚扰,但派出去的十几个骑士,被对方一对一盯防,木桩似的一个个被砍倒,没产生任何战果。 派弓箭手去反击也失败了,对方有个神射手,射速快臂力强,弓箭手上去就被挨个点名,只能灰溜溜的退了下来。 “阿哥,不如我们往前一点吧,这样火枪就能射穿他们。” “对呀,这么光挨打不能还手,我都快管不住手下的人了。” 思勇带着几个兄弟已经来到思推身旁,纷纷建言。 思推在退兵和攻击之间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发起进攻。他曾听父亲说过,临阵退兵就是自寻死路,不如放手一搏。 “六千多勇士,还打不过他们两三千不成?” 第二十三章 勇气 “朔定将军的箭术真了不起!” 吴三省一个人压制对方十几个弓箭手,朱由榔看得心旷神怡,忍不住拍手称赞。 “陛下明鉴,他可是西营第一神箭手,”靳统武露出骄傲神色,表示同意。 “大家快看,敌军好像动了!”赵小乙提醒道。 众将看去,缅军果然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只是推进速度非常缓慢。每一段战线都在磨磨蹭蹭,好像在期待别人前进,自己躲在后面可以更安全些。 由于移动速度参差不齐,他们每前进一小段距离,就要停下来整理阵型,然后继续向前挪。 这种进攻方式,让明军士兵们看得非常不耐烦。 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厮杀? “靳侯,这种情况,我们什么时候进攻?”朱由榔问道。 “不急,再等等。” 过了很久,缅军终于推进到明军四十丈内,而明军已等候多时。 “准备……放箭!” 明军弓箭手排成长长的一排,斜向上进行四十五度角抛射。 这个射击角度能最大限度提高抛射距离,几乎所有的箭矢都落到了对方阵中。 缅军明显停滞了一下,然后不顾伤亡,继续前进。 “四十丈还不够,坤爸说二十丈才是最合适的距离……至少也要三十丈。” 思推严令所有士兵不得停留,继续保持前进。 他和他的兄弟、侄子们都身穿铁甲铁盔,还有亲兵举着盾牌护卫。这么远距离的抛射,对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威胁。 “三十五丈,三十丈……” 短短的十丈路,他们走了半刻钟,几乎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在这半刻钟内,明军两百弓箭手几乎射光了所有携带的箭矢,起码击中两三百敌人。 缅军的混乱开始有点压制不住了。 “阿哥,打吧。” 思勇挤到思推身边,请求开火。见对方点头同意后,马上向前方发出开火命令。 “开火,开火!” 急促的命令声在缅军传递。 火枪兵们早已点燃了火绳,一接到命令,立即举起枪打出准备已久的弹药。 第一排四百多火枪兵在三十丈距离开火,一轮齐射,就击中了十几个明军士兵。 与此同时,靳统武也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冲啊!” 如狼似虎的明军齐声发出怒吼,如利箭向对方射出。 “进攻,进攻!” 一直在侧翼准备的赖洪勐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命令手下土司兵一起冲锋。 其他几个土司互相看了几眼,也吼了起来。 “进攻,进攻!” 三十丈距离,明军几乎一瞬即至。 缅军第二排火枪兵没有保持住齐射的节奏,很多士兵都没来得及打出手里的子弹。第三排更不用说了,等他们准备上前射击时,明军刀剑已经插入了他们的胸膛。 明军近战部队面对没有装备刺刀的火枪兵,获得一边倒的优势,轻松切开了缅军阵线。 缅军的刀盾兵,长枪兵也没好多少,面对身经百战的明军,只做了简单的抵抗,就开始向后逃跑。 赖洪勐的部队表现得也很不错,三百多土司兵没有被稀稀拉拉的子弹吓倒,冲到了缅军侧翼,展开白刃战。 明军摧枯拉朽地撕开了缅军防线,连朱由榔都感到有些意外。 “蛮莫兵也太不堪一击了!” 靳统武耸耸肩,告诉朱由榔当他看到缅军在三十丈外开枪时,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以前西营刚缴获到火器时,也像他们一样,在三十丈,甚至四十丈外就开火,结果被满清八旗杀得屁滚尿流。 他们当时的情况甚至还要更差一些,缅军起码还懂得三段射击。如果不是对方指挥官太蠢,也算得上强兵了。 火器部队与近战部队对士兵的要求有着很大不同。 近战部队手握刀剑,适度紧张能发挥出比平时更强的力量和更快的速度。 火器部队则需要在强压下保持冷静,一丝不苟地执行所有射击步骤。面对敌人冲锋时,能保持这种冷静,更需要极大的勇气。 没有勇气的军队,即使装备再先进的武器,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败……败了?” 思推不敢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数十年来重金打造的两千常备军居然如此不堪一击。直到身边亲兵都开始后退时,才想起要逃跑。 “投降不杀!” 明军一边追杀缅兵,一边用刚学会的土话大声招降。 后排农奴兵很多都没有逃跑,而是放下武器,跪下开始磕头求饶。 这些农奴世代都在土司官的统治下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每年不但要上缴大部分产出,还要忍受土司和他的儿子、孙子们在头上作威作福。 现在连土司的军队都跑了,他们凭什么拼命? 投降的农奴越来越多,有些甚至都跑远了,还跪下来投降。 只有常备军们,平时受过恩惠,还有一些抵抗意志。但随着思推、思勇等将领骑马逃跑,他们也很快放下了武器。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零_2.c_o _m 吴三省等一路追击,一直追到蛮莫城外围,才不得不停下来。 “他奶奶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连咳了好几下,才把嘴里的灰尘吐干净,大声骂道。 明军发起进攻不到半个时辰,就基本结束了战斗。 缅军六千余部队从蛮莫出发,除了几十骑逃回蛮莫,两三百人阵亡,数百人逃进山里不知所终外,投降的缅兵足有五千。 这么多俘虏,仅靠土司兵根本看不过来,明军只好停下脚步,一起打扫战场。 “这些火绳枪真不错,比交铳差不了多少,”赵小乙兴奋道。 朱由榔从缴获中拿起一支,仔细看了看,质量确实很好。虽然还摆脱不了傻大黑粗,但比大明官造的三眼铳、火铳好多了。 他甚至还发现了几支燧发枪,高兴得让靳统武快过来看。 “这枪有何稀奇?”靳统武不解问道。 “这种枪不用火绳,用燧石击打出火星,即可点燃火药,比火绳枪方便多了。” 朱由榔以前玩文明5时,看到燧发枪部队比火绳枪部队强了不止一倍,还简单查了一下资料。这回看到实物,就开始卖弄起来。 靳统武拿起那把燧发枪仔细看了看,立即提出了很多新的见解。比如说射击时更方便瞄准,射手可以使用更密集的队形等。 这让朱由榔对古代人的接受能力有了新的认识。 他们中的优秀将领,看到先进的武器,很快就能想出合适的应用场景。甚至比后世的普通人还强。 这场战斗缴获的火器数量非常惊人,共计一千一百多把火绳枪,二十多把燧发枪,让靳统武开心的同时,也有点忧心。 蛮莫仅是缅邦的一个边陲小藩,但火枪装备比例比吴三桂标营都高。他们的中央军是什么样子? 其他中层军官和普通士兵倒没想那么多,缴获几千套装备,足以令他们欢欣鼓舞,喜笑颜开。 土司们更是开了眼,原来仗还能这么打,财还可以这么发,真是不虚此行啊! 有些土司兵之间,甚至还为缴获归属打了起来,引起不小的混乱。 靳统武见天色不早,建议找地方扎营过夜,明天再向蛮莫进军。朱由榔采纳了这个建议,并且再度派出使者,前往蛮莫喊话。 “最后通牒还有一天,让思线老贼好好想想,是愿意得罪满清,还是得罪大明。” 第二十四章 分赃 明军在蛮莫城十五里外的江边扎营,以便第二天进军。 缅军刚刚大败,不太可能夜袭,但靳统武还是派了双倍哨卫进行警戒。俘虏实在太多了,比明军和土司兵加起来都多,这是个巨大隐患。 赖洪勐自告奋勇,提出愿意承担安抚俘虏的工作。 户撒和蛮莫挨得很近,两地交流频繁,来往婚嫁也很平常,很多士兵都和俘虏攀上了七拐八绕的关系。 他们的俘虏亲戚又有很多亲戚也成了俘虏,最后整个俘虏营成了亲戚大聚会。 “您是我二舅的亲家的三姨的儿子?那我该叫你表哥呀。” “哪里哪里,别看我长得老,今年才二十五,该我叫你表哥……” 朱由榔认为这是一个好现象,于是授权赖洪勐去做俘虏的思想工作。 安抚原则很简单,明军的惩戒对象是思线,和普通老百姓没关系,更不会杀他们。如果他们合作的话,不但战后会放他们回家,甚至还给工钱。 赖洪勐安排士兵们深入俘虏中谈心攀交情,很快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几千个俘虏干活非常积极,把营寨扎得结实又牢固,甚至还引导明军找到了不少藏起来的船只。 大盈江布岭段水流湍急,又有瀑布阻隔,完全不能通航,所以明军船都留在了盏达。现在重新找到船只,对辎重运输帮助很大。 夜里议事的时候,明军将领都意气风发,畅所欲言。 靳统武对朱由榔低声道:“陛下,今天缴获很多……” 朱由榔心领神会,一天内连打两场大战,大家都有出力,怎么分配战利品确实是个问题。 他轻咳一声,朗声道:“今天两场大战,全赖大家同心同德,尽心出力,才取得这么大战果。诸位都是大明的功臣啊!” “陛下太客气了,天兵神勇无匹,对付思线老贼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我们不过是在旁呐喊助威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刀启元恭维道。 “少宣抚使过谦了,南甸兵冲锋陷阵,很是神勇啊,当记首功。朕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这首功刀启元哪里敢领这份功劳,连忙推辞。 朱由榔接着对各土司都狠狠的夸了一遍,最后在一片互相吹捧中,提出了分配方案。 布岭关的缴获基本都被瓜分了,由各土司自行保留,不再追回。 江边战役所有火器和俘虏归明军,刀枪剑盾还有盔甲分为五份,每个土司各拿一份。 这个方案让土司们很满意,每个土司起码能分到一千多件武器,两三百套盔甲,都是他们心仪的东西。 火器的表现他们都看到了,被弓箭克制得死死的,不要也罢。 俘虏更不用提,哪个土司手里没有几万农奴何况打完仗还要花钱遣散,送给他们都不要。 方案很快敲定,整个营帐内洋溢起欢乐的气氛。 土司们都在心里盘算着,要派使者回去多叫点人来搬东西。万一后面还有胜仗,搬不动缴获,便宜了别人,可就亏了。 “陛下,蛮莫土司遣使求见,”赵小乙走到朱由榔身边,低声道。 朱由榔屏退了众土司,让使者进来回话。 使者一进营帐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道:“我家总督不知道大明天子驾到,无心冒犯,请陛下恕罪,恕罪啊!” “我们说得很清楚,只要你们把鞑子都交出来,我军自然不会和你们为难,”朱由榔道。 “可是……陛下恕罪,大清特使几日前已经登船前往阿瓦,现在怕已抵达。我们……我们实在交不出来啊。” 朱由榔等人没想到这伙鞑子溜得如此神速,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暗呼一声糟糕。 使者见各将脸色大变,连忙表示只要明军退兵,总督愿意赔钱赎罪,。 “赔钱,思总督当朕是叫花子吗?得罪大明皇帝是什么下场,让他先翻大明律查查。” 朱由榔又怒斥了几句,把使者草草打发走,三人陷入了沉默当中。 这伙贼人既然到了阿瓦城,思线也不太可能把人从缅王手里要回来了。别看他在蛮莫是山大王,到了阿瓦城,他算哪根葱? “陛下,不如修国书一封,遣使送到阿瓦……”靳统武提议道。 “小小的蛮莫土司都敢如此傲慢无礼,怕是受了鞑子蛊惑。就怕缅王也……” 吴三省虽然强于战阵,心思却不糙,一句话就点出了关键。 这伙鞑子打着“特使”的旗号入缅,无论是真是假,都代表着清廷的脸面。 是给如日中天的清廷面子,还是给大厦将倾的大明面子,结果可想而知。 现在明军和清军正在打仗,武力威胁缅方也不太现实。 所谓谈判交易,就是要地位对等,互换有无。对方一堆筹码,我方一个都没有,谈判能谈出什么结果? 朱由榔苦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蛮藩畏威不畏德,先拿下蛮莫,擒拿思线,挫挫他们的气焰再说。” 没有筹码……就只能自己创造。 …… 昆明,吴三桂府邸。 自从率领大军回到昆明,吴三桂的主要工作就是写请罪折子,上书北京请罪。 他仔细考虑过,在永历朝廷还没覆灭,李定国还有力量反击的时候,清廷不会把他往死里整。既然会受到的惩罚有限,不如自己先把罪责扛下来,等清廷气消了,迟早有一天可以起复。 他的这个想法博得了很多将领的好感,多尼甚至还在密折中为他说了一些好话。 除此之外,有一条报告也引起了他的强烈兴趣。 永历身边的细作传回来消息,有一股清军突袭了腾越县城,造成不少死伤,还掳走了皇子。他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埋过这样的伏笔。 不过这不妨碍他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如果清廷责罚得太严重的话,他就把这个消息放出来,怎么也能抵消一部分。 吴三桂走到地图前,盯着看了半天,视线沿着大盈江河谷一路向西。 “缅邦?” 他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立即发出多项命令,要求细作继续收集相关情报。尤其是突袭将领的名字,务必尽快查清。 第二十五章 国书 明军休息一晚,天刚亮即押着几千俘虏浩浩荡荡地推进到蛮莫城外。 没等他们攻城,守城士兵即打开城门,献城投降。 众将还以为是什么圈套,谨慎地控制住三座城门,确保万无一失,才派出士兵进城受降。 降兵告诉众将,今天一大早,思线一家就带着金银细软和几百亲兵,登上五艘大船,顺着伊洛瓦底江向下游逃窜了。 “割肉割得这么痛快,思线也是个人杰啊!”朱由榔赞道。 “这老狐狸,肯定搬救兵去了。” 吴三省骂骂咧咧,建议马上找船追赶,非得把思线抓住不可。 “算了算了,走了一个多时辰了,我们又没有船,如何能追得上?” 之前,朱由榔也以为蛮莫是穷乡僻壤,但巡视了几圈后,他发现自己错得厉害。 蛮莫城临伊洛瓦底江而建,上游的独龙江水量充沛,在密支那冲出群山后,到蛮莫这一段已经非常适合船舶航行。 从蛮莫港出发,七八天就能到达缅都阿瓦。然后伊洛瓦底江继续向南流淌一千多里,最终流入安达曼海。 蛮莫是伊洛瓦底江航道的最北端。商人通过船只将商品运到蛮莫,销售给山民。同时收购山货、宝石、木材等,销往沿海。 由于思线一家跑得太快,大部分商人都没来得及转移货物,只好留了下来。看到明军没有全城大掠的意思,很快开门继续做起生意。 看到此地商贸如此兴盛,朱由榔十分高兴,毕竟对商家收税,可比种田赚多了。 “怪不得思线这么多火枪兵,原来是真土豪啊!” 在江边,朱由榔看到一大堆泡在水里的木材,吃了一大惊。 “这些柚木,你们就这样扔到江里,一直漂到大海?” “回大人的话,也不是真的扔下去不管,有掌舵人跟着,丢不了。”一个木材商人谦卑地回答道。 朱由榔点点头,好不容易才忍住搬一根回去做家具的冲动。 “奢侈,太奢侈了。” 在后世,柚木是制造高档家具、地板的上好材料。普通人一辈子攒到的钱,可能都买不起一套柚木家具。 而在这个时代,柚木有另外一个重要用途——造船。 十七世纪,葡萄牙、荷兰已经在东南亚深耕了近百年,他们带来印度棉布,采购丝绸、瓷器、香料,运回欧洲。 海贸的繁荣,让造船业迅速发展。比如缅甸西南沿海的阿拉干国舰队规模就很庞大,甚至超过了葡萄牙人。 缅北柚木通过伊洛瓦底江漂到阿瓦城的造船厂,能有两三倍的利润。如果卖到下游沿海的沙廉、勃生一带,赚个五六倍都不出奇。 赶走思线一家后,当地的百姓也表现得很配合。明军在俘虏们的带路下,对附近村寨的招降行动进行得很顺利。 这些村寨被抽走了大量青壮,连头领也都跑了,都没什么抵抗意志,每天都有五六个寨子投降。 有些寨子甚至主动派出老者,来蛮莫向明军询问今年的地租和赋税问题。在他们看来,既然明军赶走他们曾经的主人,自然就成了新主人。 根据永昌卖地的经验,朱由榔把各个寨子属于思家的地也都卖了个精光。当然也还是分期付款的模式。 这些农奴们对忽然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感到很吃惊。和汉民不同,他们世世代代都没拥有过自己的土地。 在他们的认知中,一切土地都归蛮莫总督所有,不是钱可以购买的。只有那些特别受赏识的部下,才可以分到一小块作为忠心办事的赏赐。 对他们而言,不要说代价仅是连缴八年的重税,就算三十年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国事方面,朱由榔等人经过谨慎考虑,派人向缅王送去一份国书。 国书中,他表明此次出兵蛮莫的目的,要求缅王莽达立即交出战犯,送还明国太子。 同时,他委任表现积极的赖洪勐为特权,让他利用同族的优势,到下游开展游说和侦查工作,争取各大土司的支持,监视阿瓦城缅军的动向。 十几天后,朱由榔收到缅王的回复。 缅王莽达在信中的态度非常强硬,声称境内没有什么战犯,更没有什么皇子,太子。 莽达还威胁称,如果明军不立即退出蛮莫,两国开战的责任全部由明国承担。 基于这个回应,朱由榔立即下令明军对蛮莫城进行防御改造。 除了加高加固城墙外,吴三省还让俘虏们在蛮莫城附近修筑一个新的营盘,用土墙、木栅和壕沟拱卫、外围铺设梅花桩,拒马,陷阱等障碍物。 营盘距离城墙大概两百米,和蛮莫形成犄角之势。两者既可以独立防守,也方便互相支援。 三月中旬,派往下游的探子传回消息,缅王莽达召集了五万大军,准备逆流而上,向蛮莫进军。 “这么快,他们都疯了,不种地了吗?”吴三省对缅方的出兵时间充满了疑问。 朱由榔告诉他,缅甸南部比云南要热得多,不需要等到三月才开始种地。再说缅甸到处都是稻田,粮食多得吃不完,就算耽误一两季也无伤大雅。 又过了几天,吴子圣带着两千援军抵达蛮莫。 吴子圣告诉朱由榔,近日大理、临安两个方向的清军忽然变得非常活跃,晋王已分别派兵增援。到处都在打仗,现在永昌府已经没什么兵了。 这两千援军大多是之前磨盘山之战抓到的俘虏,不得已才放下锄头赶来增援。 “吴三桂也疯了?都不过日子了吗?” 众人对吴三桂的反常行为都感到难以理解。清军不在昆明种地舔伤口,下半年怎么过? 按道理来说,他不可能这么快知道明缅要开战,除非……吴三桂和莽达早有盟约。 总而言之,明军只能靠这一万兵力坚守蛮莫。 除最初带来的天威营精锐外,清降兵,土司兵,蛮莫俘虏的战斗力都很可疑,甚至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临阵倒戈。 众将都感到有些压抑,吴子圣拿出密信,开始讲述晋王的作战计划。 这天夜里,朱由榔面对江水想了很久。 明军本来就困难重重,为了救一个孩子,挑战另一个强大势力,是否明智?即使他是太子。 “过几天,将会有很多人牺牲。为了救一个人,死那么多士兵,值得吗?”朱由榔向身边的赵小乙问道。 “陛下,” 赵小乙想了很久,才开始缓缓陈述:“小乙是广东新会乡下人,鞑子来后,让大家剃头,全村人都剃了,那时我们都觉得为了头发丢了性命,不值得。后来,鞑子开始抢我们的口粮、烧我们的房子,还有村里的姑娘……” 说到这里,赵小乙停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好一会才继续道:“那时我们也没有反抗,再怎么说,丢了性命,总是不值得的。 再后来,村里大部分人都被抓到新会守城,听说后来都被鞑子吃了。小的不知道他们觉得值不值,反正从此我就跟了晋王,再也没想过。” 第二十六章 试探 四月初五,莽达任命莽白为主帅,率领五万缅军沿伊洛瓦底江逆流而上,进军蛮莫。 四月十八,缅军抵达蛮莫下游四十里的梅勒,派遣使者向明军劝降。 朱由榔在来信上写了“尔要战,便战”五个大字,让使者带回,然后开始战前的最后准备。 五天前,明军彻底清空了城内的土著和行商,他们或前往上游的猛拱,或回到附近的村寨。 朱由榔一向重视居民和商人带来的繁荣,但大战在即,他可不想这些人中藏着思线留下来的内应。 城墙也进行了最后一批物资补充,虽只有不到两丈高,但对弓箭和火枪来说,却弥足珍贵,不但让他们射得更远,还让他们有相对稳定的装填、射击环境。 码头一带所有货物被清理干净,昂贵的柚木插入江边滩涂,作为阻止大船靠岸的梅花桩。做出这个决定时,朱由榔的心又狠狠地流了一次血。 如果这些木材在战斗中被损毁,可是要赔的。他算过,如果全部损毁的话,他要为这帮木材商人免除五年的商税。 天威营的三百火枪兵,三百刀盾兵则被布置在土城侧后的营盘中,他们的任务是威胁从侧方攻城的缅军。 营盘没有城墙保护,只能由最精锐的部队驻守。 明军的几个高层将领,把整个蛮莫城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然后等待缅军到来。 坚守十天! 这是李定国信中的要求,对于晋王的计划,他们深信不疑,打算彻底实施。 四月十九,缅军出现在蛮莫城外。 缅军主力在一里外列阵,同时派出大量辅兵砍伐竹木,准备在江边滩涂修建一个简易码头。 他们随行战船里有大量辎重补给,还有几门大口径火炮,如果没有码头,是很难卸下来的。 码头还要一两天才能修好,莽白决定对土城先来一次试探性进攻。如果明军一战即溃的话,就不用把大炮搬来搬去了,怪累的。 五千缅兵提着盾牌,扛着攻城梯,在火枪兵的掩护下,向下游这一侧的城墙缓缓靠近。 临敌的这一侧,朱由榔布置了由五百名俘虏构成的火枪手队伍。 张仙保就是其中的一员。 十多年前,他曾经是闯营的一个娃娃兵,后来在陕西被俘,凭着对火器使用方面的天赋,神奇地成了吴三桂标营的火枪手。 短短三十年的生命中,他先是一个反贼,然后又成了一个汉奸,现在则是一个即将被赦免的罪犯。 十多天前,他被告知参与此战,将被视为在国难之际挺身而出的英雄,战后他将被赦免所有的罪过。 如果愿意继续打仗,可以直接升为战兵;不愿继续打仗,则可以在永昌或蛮莫购买一块土地,从此做个农夫。 打了十五年的仗,他已经厌倦了,每次看到敌人在枪下跪倒,他都有点想吐。 他想在永昌买一块地来种,那里的冬天不太冷,很适合生活。 “准备……” 他举起了手里的枪,瞄准了一个敌人。 “开火!” 枪声响起,十五丈外的一个敌人手中的盾牌被子弹击穿,脑袋被打出一个大洞。 张仙保迅速后退,熟练地清理枪膛,重新装入火药和弹丸,用通条压实,等待下一次射击。 朱由榔等人在城楼上,注视着缅军的进攻。这次缅军比上一次的强多了,在远程压制下,并没有特别慌张,保持着推进的速度。 毕竟是正规军,绝不可以轻视,所有明军将领都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城墙上的火枪部队也表现得很勇敢,他们不但没有乱开枪,而且还在开枪很好地完成了下一步准备工作,开出了第二枪,第三枪…… 朱由榔注意到,有几个士兵表现得特别好,射击时很稳,而且每次都是最先完成下一次射击准备。 缅军损失了两百多名缅兵后,终于摸到了城墙,还没等架起梯子,就被石头砸得头破血流。 缅军一千火枪兵也加入了战场,他们在十五丈外向城墙上齐射,打得城上碎石乱飞。 靳统武挥了挥手,一直躲着的精锐弓箭手从墙后冒出,将箭矢射向城下火枪手。 十五丈距离很短,弓箭手不费什么力就能瞄准并射出箭矢。对方火枪手轮换的间隙,弓箭手都能射出两到三箭,然后再躲到墙后,等待下一轮枪响。 在弓箭手的帮助下,城上的远程火力渐渐占了上风,敌人的三段射击也开始名存实亡。他们发现在弓箭手的干扰下,很难保持齐射的节奏,只好开始自由射击。 不过攻城梯还是立了起来,长长的梯子非常沉重,一旦搭上,铁钩便牢牢挂住城头,推都推不动。 明军对破解这种古老战法很有心得,推不动就不推,十几个长枪兵守在梯口,上一个扎一个,可以造成极大杀伤。 城墙争夺战打了小半个时辰,缅军都没能取得一个缺口,爬梯也开始磨磨蹭蹭。 看见附蚁攻城没什么效果,莽白果断地结束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试探,鸣金收兵,将精力转向修建码头和营寨上。 城上明军初战告捷,很多士兵忍不住欢呼起来。有几个步队因表现出色,得到了皇帝的夸奖。 对于口头鼓励,张仙保并不太在乎,倒是送上城墙的饭菜,让他很满意。 一碗白米饭,一条咸鱼,还有一些咸菜,这是他十几年来享受过最好的伙食。 无论明军还是清军,操作火器的士兵都被视为辅兵,待遇比战兵差得多。朱由榔在战前把所有火枪手通通升为战兵,这极大提升了他们的士气。 为了多吃几天白米饭,也要把城守好。张仙保暗暗下定了决心。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 “思线……你不是说明军战斗力很差,用诡计才将你打败的吗?”莽白在帐内向思线吼道。 思线吓得跪了下来,叫屈道:“大王,我说的都是实情啊,不信你问赵将军。”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赵良栋、王进宝和孙崇雅。 这三人以莽白客卿的身份,随军前来蛮莫。 孙崇雅本来就觉得明廷要亡,犯下大罪后,更没有什么前途可言,甚至连保命都很成问题。所以被赵良栋俘虏后,他马上就选择了投降。 到了阿瓦后,这三个人很快结交了莽白,进而见到了缅王莽达。 赵良栋以大清特使的身份,邀请缅国与大清会猎滇西。在他的描述中,明军已是奄奄一息,更没什么战斗力可言,只不过倚靠山区地形负隅顽抗罢了。 孙崇雅也以明降将的身份赞同了赵良栋的观点。 他的意见很有说服力,毕竟他的部队被赵良栋一击即溃,这是很多缅兵都看到的,做不了假。 他还将明军中各将领的矛盾描述得栩栩如生,什么李定国和冯双礼翻脸,沐天波和马吉翔不和等等。 永历皇帝更被他贬得一文不值,是一个懦弱无谋,色厉内荏的昏君。 至于磨盘山手刃敌酋的事迹,只不过是明军的宣传战罢了,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他们的说法很合莽白的胃口,莽白也极力促成了这次出征。 “大王明鉴,现在守城的,大多是蛮莫降兵。只要我们多围攻几日,城内必然生乱,到时我军就可以轻松下城了,”孙崇雅断然道。 见莽白将信将疑,王进宝提出了一个作战计划。 莽白听后,对他称赞不已。 “大清的将军果然智勇双全,妙,妙啊!” 第二十七章 亲人 四月二十,缅军继续修建码头。 同时,他们在思线亲兵的带领下,到附近的村寨抓人。 这些亲兵本来就是地头蛇,哪家哪户有青壮在城里当俘虏,他们一清二楚,很快就抓到了好几百家属。 这些家属被带到了蛮莫,戴上枷锁,顶着刀尖跪在城下。 “蛮莫的勇士们,不要再为异乡人卖命了,出城投降吧!如果不投降,你们的亲人就没命了……” 这一招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很多火枪兵的亲人就在城下。他们看着自己的爹妈姊妹落入敌手,有些甚至哭泣起来。 暂时还没有亲人被抓的蛮莫俘虏也很焦急,都在心里猜测,自己的亲人怎么样了?他们是不是也会被抓住? 这种情绪在士兵中迅速蔓延,很快城上就开始慌乱起来。 “好狠毒的手段!”朱由榔气得大声痛骂。 “为今之计,只能将蛮莫籍的士兵从城墙上撤下来,”靳统武无可奈何道。 这种攻心战术,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破解。 再下一步,大概就是把那些百姓的头砍下来,或者当众凌辱里面的妇女。 眼睁睁看着亲人受折磨,再坚强的士兵都会崩溃,投降。 清军靠这招攻破过不少坚城,但思线在自己领地也用这招,突破了明军众将对道德底线的认知。 朱由榔将蛮莫籍俘虏都撤了下来,在城内做一些辅助工作。 这些俘虏只要不亲眼看着亲人受苦,就还能维持住基本的纪律,但晚上还是要加倍人手进行看管。 这让明军的防御兵力骤然下降,到了紧缺的地步。 现在城墙上每个火枪兵都有两三把枪,但火力密度明显下降了。三个火枪手和一个火枪手三把枪有着很大区别。 所有稍微有装填经验的人都被安排帮助火枪手装填弹药,以减少他们的装填时间。 在接下来的进攻中,缅军取得比第一天更快的推进速度和战果,有几次甚至夺得了一小段城墙的控制权。 吴子圣不得不亲自带亲兵反击,好不容易才把他们赶了下去。 缅军还对蛮莫侧面的营盘展开了攻击,他们顶着远程火力,清理外围的障碍物,用土填上壕沟和土坑。 营盘的指挥官是靳统武手下的勇将梁杰,他习惯让手下的三百条火枪同时开火,将对面的缅军直接打懵。然后再带着亲兵近战冲锋,通过白刃战赶走试图清理障碍物的缅军。 这个战法把缅兵打崩了好几次,一天就斩杀好几百缅军。但缺点也很明显,己方伤亡同样很大。 将入夜,缅军在蛮莫城下留下一千多具尸体后,再次选择了撤退。 这一次明军士兵没有欢呼,他们忙着处理自己的伤口,或者把同袍的尸体从战场上抬回去。 一天后,江边的简易码头终于建好。 缅军将数百斤重的攻城炮从船上卸下,依次拖放到炮位上,开始对蛮莫城墙进行炮击。 这个时代的火炮加工得很粗糙,火药质量和装填量都没什么标准,打击精度很差。但打城墙这种大目标还是能胜任的,十炮往往能中两三炮。 实心炮弹一旦打中,城墙上的人就仿佛地动山摇,大块砖土飞溅四射,令人心惊胆战。 朱由榔等人也从望楼上撤了下来,炮弹威力太大,万一对方运气好,一炮就能将望楼轰倒,把所有高级将领一锅端。 火炮连轰了两天,城墙已是千疮百孔,有几段甚至被打开了缺口,砖石塌陷成小土坡。 四月二十三,缅军停止了炮击,分成两股发起总攻。 一股攻打土城,一股攻打城外的营盘。 打土城的缅兵开始时慢慢推进,到了二十丈时,猛然加快脚步,爬着土坡向上进攻。 这是他们前几天总结的经验,二十丈外很安全,但后面再慢腾腾的走,明军的火枪和弓箭可不留情。 缅兵们开始时是成一条横线出发,到城墙附近后,却自发性地汇聚到几个土坡周围。 有现成的土坡,谁会浪费力气爬城墙? 然而土坡上早已架了好几层拒马木栅,明军士兵隔着障碍物,用长枪和缅兵互刺。一时间缅兵也推不上去,让小土坡后面的人越挤越多。 张仙保这几日已经打坏了两支火绳枪,其中一支炸膛,差点崩瞎了他的一只眼睛。 还好他经验比较丰富,开枪的时候都会习惯性远离一下,才保住了宝贵的视力,但脸上也留下了一道伤疤。 后来他得到了一把装填更快,更容易瞄准发射的新型火枪。陛下说这叫燧发枪,是很好的武器,宝刀配英雄非常合适。 此时他被布置在土坡侧方,这个位置让他能轻而易举地向人群开枪,完全不需要瞄准,只要把子弹成功射出去,绝对能射倒一个敌人。 “是时候了,”靳统武沉声道。 朱由榔点点头,示意可以实施计划。 很快,身边的传令兵吹起了号角。 “呜……” 蛮莫城门突然大开,五百明军精锐从城内鱼贯而出,沿着城墙向两边的缅军发起进攻。一千多土司兵紧随其后,也开始大开杀戒。 缅兵这几天都没遇到明军反击,这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几个土坡上,哪里想到城门会有士兵冲出来,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杀啊!” 这些天威营的老兵已经憋了好几天,他们一直在城内潜伏,任由那些以前只配给他们打下手的火枪兵拿到越来越多的荣誉。 现在正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他们一个个都穿着铁甲,对普遍穿轻甲的缅兵有压倒性的优势。 天威营迅速向两边席卷而去,缅兵抵挡不住,一边挥刀抵挡,一边向土坡方向后退,这让土坡附近变得更加拥挤。 “呜呜……” 急促的号角又响起,城墙上准备多时的士兵点燃了手中的陶罐,竹筒,向土坡方向掷出。 数十个装满了火油的陶罐,砸在缅兵身上,燃起了难以扑灭的大火。 然后另一种竹筒又飞了过来,竹筒里装满了硫磺、硝石、木炭和白糖的混合物,被大火引燃后,产生了巨大的爆炸。 几个土坡附近聚集了两三千缅兵,在烈火和zha药的杀伤下很快就失去了所有进攻意志,争先恐后地踩踏着同袍往后退。 缅军火枪兵也放弃了对城墙的压制,这让明军的远程火力能尽情地对着敌人的背部开火。 看见土城方向的同伴逃跑后,营盘方向的缅军也放弃了进攻,开始撤退。明军哪里肯放他们走,梁杰跳上土墙,指挥手下反击。 “追击,追击!” 明军纷纷跳出土墙,越过壕沟发起冲锋,撵着缅军一路狂追。 逃跑的士兵背后空门大开,只要被追上,一刀就是一个。很多缅兵都丢下了手里的武器和盾牌,以减轻负重。 追击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一直快追到缅军大营,两股明军才在鸣金催促下退回。 这场战斗缅军丢盔弃甲,在溃败中留下了两三千具尸体,比前几天加起来还要多一倍。 缅军多支部队损失惨重,很多将士对明军都有了深深的惧意,士气大幅下降。 莽白面对这样巨大的损失,开始有些后悔。 到达蛮莫仅仅四天,两场战斗就损失三四千士兵。他们都是和暹罗累次大战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精锐,也是莽达能维持王权的保证。 这些王牌都打光了,以后还怎么压制各地总督,怎么抵挡暹罗的下一次进攻? 部队再损失下去,他想不出什么理由向莽达交代。 之后三天,缅军放弃了地面强攻,专心致志地用火炮继续轰击。 “轰,给我轰,把蛮莫轰成一片平地!” 莽白气急败坏,在炮兵阵地上不停发出怒吼。 赵良栋、王进宝对战况也不太满意,但他们无所谓,反正兵不是他们的。只要能持续削弱明军力量,对他们而言就是大大的功劳。 思线则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蛮莫城是他几十年攒下来的财产,每一炮砸的都是他的肉啊。 第二十八章 粮道 龙川江,发源于高黎贡山西侧,流经腾越、龙陵等县,在芒市一带水流开始平缓,清平如镜。 万历年间,云南巡抚陈用宾在江畔筑平麓城,大兴屯田,以营兵驻守,并招汉民前来屯垦。 五十多年来,几代汉民开垦了二十二屯甸,江畔良田千顷,村寨环绕。 龙川江在天马关出陇川,进入木邦、孟密,最后在妙当汇入伊洛瓦底江。 万历三十年,良渊王曾从妙当出发,沿龙川江逆流而上,侵攻芒市、腾越一带。如今,妙当又成了莽白北征蛮莫的粮草中转站。 永历十三年,四月二十六,天刚泛白。 伊洛瓦底江一如往日,静静地向南流淌,江水轻柔的声响,让值守一夜的哨兵昏昏欲睡。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一支利箭钉入在一个打盹士兵靠着的木柱子。箭尾不断震动,弹在这个士兵的颈脖上。 这个士兵猛然惊醒,他茫然地看着四围,但刚睁开的眼睛一片模糊,在微微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嗖!嗖! 又是两声几乎同时而至,一声大喊脱口而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中包含着痛苦,同时已经身不由己地向地面上摔落。 从哨塔上坠落的时候,他才看到有几个穿着血红军服的人,从不远处冒出来,他们从草丛中穿出,手上长弓有的已经空了,有的还在向他瞄准。 “敌袭?” 哨兵重重地从哨塔摔到地上,想要大喊的话没来得及喊出口,脖子就被巨大的冲力折断。临死前心里升起这样的惊叹:“怎么会有敌军?” 偷袭者没来得及确认目标死亡,就继续拉弓,指向另一个茫然失措的哨兵。 这些哨兵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并意识到正在被袭击,到时击杀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射出第一箭的士兵叫罗义,是赖洪勐手下的亲兵。他的家族在户撒已经繁衍了五六代,和当地土著已经差不多了。 不过他曾听太爷爷说过,太爷爷的爷爷的家乡在四川,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个多月前,赖洪勐召集了包括他在内的三百亲兵,再次重提了这件事。 他说户撒的勇士都是大明人,户撒人当追随皇帝,为大明继续效力。 收复蛮莫后,他跟随赖洪勐拜访了孟密、木邦十几个村寨的头人。 这些村寨里很多都是户撒人的亲家或者好友,所以他们一行受到了热情款待。 几天前,一股明军从芒市来到孟密,和他们汇合,然后沿龙川江顺流而下,抵达妙当附近。他们在十里外潜伏了一夜,在天未亮时发动奇袭。 嗖!嗖!嗖! “怎么回事,敌袭……” 哨塔上的缅军士兵已经反应过来,他们一边发出大声的惊呼报警声,一边惊恐地看着从四面八方快速接近的敌军。 冲在前面的敌军都穿着闪亮的盔甲,在微弱光线下,更是惹人注目。 高塔上的缅军自然而然地弯弓搭箭,向着这些衣甲鲜明的敌人瞄准,但立刻就有箭矢呼啸着向这些持有弓箭的缅军射手袭来,他们还来不及松弦,就可能已经被击中,大叫着从高塔上跌落。 手持巨斧的明军迅速靠近木栅,几下就破开了生满铁锈的锁链,破坏了营门,接着如潮水般向营地涌了进去。 更多熟睡的缅军惊醒向外冲出,但身穿铁甲的明很快占领了各处要地,把他们切割在各自的营房内。 罗义也跟着冲进了营地,快速向江边的大船靠近。 船上很多水手也惊醒了过来,其中有两个勇敢的水手正在试图解开船缆。 罗义一边向前奔跑,一边拉开了手中的猎弓,可还没等他射出,这两个人已经中箭,滚落到旁边的江中,鲜红了一片。 他感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转头看去,一个年轻的明军军官放下射空的长弓,冲他咧嘴笑了笑,然后带着手下登上了那条大船。 见大局已定,白文选松了一口气,孤军深入敌境二百里,他的心理压力也很大。 这趟任务的关键在于如何偷偷接近而不被缅方察觉。既然已经成功发起突袭,打下妙当轻而易举,但是战船不能跑。 有了这几条战船,明军才能限制整条伊洛瓦底江的补给运输,彻底截断蛮莫缅军的粮道。 …… 一天之后,莽白收到了妙当被奇袭的报告,狂怒不已。 “怎么可能……守军都是死人吗,木邦、孟密那么多土司,都是死人吗?” “大王,进攻的明军成千上万,我们……真的抵挡不住啊!” 随军大臣简牙变提醒莽白,孟密、木邦在几十年前都是大明国的领地,很多土司甚至还保留着万历皇帝给他们的印信。 明军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奇袭妙当,也许整个孟密、木邦都已经重新倒向大明了。 “我们该退兵了……” “退兵?” 莽白咬着牙齿冲出大帐,蛮莫城墙已经几乎被完全摧毁,可是如今已变得那么遥远。 …… 蛮莫城头,朱由榔带着七个护卫坚持每个时辰进行一次巡视,鼓励那些坚守阵地的士兵。 和营盘那边全是天威营老兵不同,城墙这边几乎都是两三个月前俘虏的清军。 他之前还担心这些俘虏的士气,但五天下来,这些俘虏表现得很顽强,很多士兵负伤后还在坚守阵地。 朱由榔觉得他们已经不再是俘虏,而是合格的大明官兵,而且是真正的强兵。 “缅军好像有动静。” 赵小乙指着远方的缅军营盘,发出了一句疑问。 很快他发现缅军正在拔营,像是打算撤退。通向简易码头的道路上,向战船搬运辎重的队伍川流不息。 士兵们都站了起来,再次确认了这个判断。 “缅军退兵了……我们胜了!” 这个好消息在城内快速蔓延,天威营、土司们、俘虏们,所有人都在庆祝来之不易的胜利。 八天守城战,明军伤亡超过三成,天威营作为战斗中坚,损失最为惨重。 朱由榔找到了那些蛮莫俘虏,告诉他们缅军已经战败,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 俘虏们的热情都很高涨,前几日缅军抓住他们亲人,在城外折磨,让他们恨得咬牙切齿。他们听说有机会报仇,立即表示要追随明军,痛击逃跑的缅军。 明军给他们重新发放了武器,全军整备,准备追击。 第二十九章 超载 缅军开始撤军后,明军也立即动员起来,以天威营为骨干展开追击。 天威营守城伤亡太大,其他土司兵战斗力又不太强,直接进攻有被缅军反扑的危险,所以明军采取了若即若离的策略。 缅军行军,明军就派出小股精锐跟在屁股后面袭扰;缅军扎营,他们也在几里外扎营,然后在夜里大呼小叫,装出一副要夜袭的样子; 一旦缅军忍不住回军反击,他们就撤回营寨坚守。 朱由榔将这个战术总结为十二个字: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打。 莽白被骚扰得头皮发麻,又无计可施。缅军撤离蛮莫时,已经丢下了所有的火炮,拿明军的营寨没有任何办法。 在蛮莫时,有大炮都攻不下,现在士气已近谷底,更不可能强攻了。 无视明军又不可能,只能每日先部署一半部队殿后,大军前进一小段路,扎好营寨作为接应,再让殿后部队后撤。 这种滚车轮的撤退方式固然很安全,但行军速度极为缓慢,一天也走不了几里路,比乌龟还慢。 白文选袭占妙当后,一直通过龙川江运来兵员和补给,把这个粮草中转站防守得如铁桶一般。 他还利用缴获的几艘战船,每天在江面上游荡,袭击阿瓦来的运粮船只。缅方运粮船被劫了好几艘后,发现不对劲,开始在下游聚集十几艘,再往上游突破。 仅靠四艘战船,已经奈何不了这么庞大的船队。 但缅军是逆水行舟,风向不顺的时候,必须在江对面靠岸,让纤夫在岸上拉。纤夫不可能披甲,毫无防御能力,在明军的弓箭下就是活靶子。 白文选在妙当对岸布置了一支骚扰部队,专门盯着江岸,看到纤夫就是一阵乱射。那些船队不敢上岸追击,被射杀了好波纤夫后,无奈只能调头顺流回阿瓦复命。 莽白仗着有伊洛瓦底江这个航运大动脉,随军粮草并不多,但运粮船迟迟不到,龟速行军七八天后,粮草开始告急。 沿途的土司土寨听说他们在蛮莫战败,对前去征粮的使者爱答不理,就算愿意给,也给得很少。有的寨子还闭门不见使者,对所有要求不予回应。 江边山上,还出现很多几人,十几人的小股观望部队,好像在看他们的热闹。 “简大人,赵将军、王将军,明军这样阴魂不散,该如何是好?” 莽白经过几天折磨,性子沉稳了很多,他决定不再因为打仗的事生气。开始好声好气地和大家商量。 回阿瓦城的路还有好几百里,中间卡着个妙当更是个大麻烦。粮草告急后,军队士气已经极度低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大王,不如把辎重都卸下来,我们坐船离开吧,”王进宝提议道。 “王将军有所不知,我军大小船只有几十艘,装不完所有人啊,”这个方法莽白早已想过,只是无法实施罢了。 按每首艘船能拉两百人计,所有船加起来也只能拉七八千人,再怎么挤,也只能挤得下一万人。 “对了,我们可以把剩下的人先运到对岸,这样明军就不好追击了,”莽白拍手道。 简牙变提醒莽白,剩下的人拉到对岸后,也变不出粮草,更没有结寨坚守的士气。 就算他们能大发神威,守住营寨,等莽白回到阿瓦,再派船队来接人,恐怕已经饿死得差不多了。 “要不我们给大明皇帝发个挑战书,约明日决战?” 众人没有说话,用看傻子的眼神,对莽白报以无声回应。 如果明军愿意决战,还用得着这样隔着好几里远远吊着吗? 见莽白犹豫不决,赵良栋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十几年前,大明有个叫孙传庭的统帅,曾统领二十万明军,在河南和闯王李自成对峙。 粮道被断后,孙传庭指挥全军西归潼关,闯军则紧紧跟在后面,每日攻击明军后卫。若是看到孙传庭有意决战,闯军就停下来继续对峙。 开始时明军还能且战且退,随着离潼关越来越近,每日分到的口粮也越来越少。明军终于大乱,再也没有人肯留下断后,孙传庭也弃军逃回潼关去了。 “最后军队控制不住了吗?”莽白问道。 “正是,二十万明军,跑回潼关的不过三百人罢了,”赵良栋叹道。 莽白听完,眼睛都突了出来,良久才叹道:“你们明国人,比猴子还精,比毒蛇还毒啊!” 赵良栋正色道:“大王错了,赵某不是明国人,是大清国人。” 第二天,缅军停止了行军,开始把船上的辎重往岸上拉。在军官的不停催促下,很多好东西甚至直接丢到江水里,以加快搬运速度。 所有战船都清空后,莽白将所有精锐步兵都送上战船,留下辅兵坚守营寨,然后拔锚离去。 留守的部队被告知,过几日将会有船来接,让他们不要着急。 这个骗术也是王进宝教他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如果不给明军留点事情做,他们怎么会停止追击的脚步呢?万一明军铁了心,凭着十几艘小船也要继续追,那就麻烦了。 缅军的几十艘船都装满了士兵,吃水满满,动作迟缓。在江面上很难与追击部队周旋,万一不小心落下一两艘,都是巨大损失。 两三万辅兵,留给明军俘虏,必然能拖住他们很长一段时间。 不要说人,就算是三万头猪,几天也抓不完呐。时间足够大家平安回到阿瓦城了。 …… “他们这些船,超载了吧?”朱由榔远远看着缅军船队缓缓离开,叹道。 他知道,这些船队装载了这么对士兵,机动性一定很差。如果能追上,起码能干掉几艘。 可是明军并没有很多熟悉水性的士兵,更没有足够的水手,舵手。贸然追击太危险,万一被反击,造成伤亡就太不值得了,只好作罢。 之后几天,明军在缅军大营对面扎下营寨,每日派士兵去劝降。 “老乡,快投降吧,这边有白米饭吃……” “不要再为莽白卖命啦,他们已经跑远了,不回来啦……” 这些留下来的缅军开始还不肯降,几天后,粮食慢慢吃光,态度也开始松动起来。 又过了几天,饿得两眼昏花的缅军终于放下武器,打开寨门向明军投降。 驻扎妙当的白文选,发现几十条超载的船只顺流而下,知道是缅军逃窜,连忙派船去拦截。 一番苦斗后,明军截住了两艘,又俘虏了五六百精锐战兵。 莽达在阿瓦城看到五万缅军出征,竟只逃回了一万出头,暴跳如雷,对莽白破口大骂。 “五万精兵,讨伐两千明军,战败不说,还被俘三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嗯?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第三十章 归附 莽白留下的缅军投降后,朱由榔发现身边到处都是俘虏。 磨盘山之战的一千多现在都已算是“老人”;蛮莫的五千多以前都是农奴,也还算可控;新抓的缅甸正规军俘虏就让人很头疼了。 他们不但数量庞大,远远超过天威营和三宣土司联军,还建制完整,最难处理。 这些人不尽快妥善安置,就是一个巨大的定时炸弹,随时有反噬的危险。 幸好朱由榔很快遇到来自下游的友军哨探,得知不远处有现成的基地——白文选见大批船队向下游逃窜,知道缅军肯定已经溃败,便派出哨探逆流而上搜索友军。 现在白文选率三千多明军在妙当驻防,粮草充足,又有现成的营地,很适合休整。 几个将领商议后,一致决定先将俘虏先带到那里,再做详细的甄别处理。 白文选是沙场宿将,在刘文秀病死,孙可望叛逃后,他在西营的地位仅在李定国之下。 由于经常打胜仗,白文选在处理俘虏方面经验丰富,很有心得。 首先,他将俘虏队伍中所有军官都挑了出来,单独关押在很远的地方。普通士兵也全部被打散,特别是老乡之间更不能聚集在同一个营房。 白文选告诉朱由榔,把军官和士兵分开,让熟人之间难以互相接触,就能彻底破坏原来的组织体系。这样俘虏们就算心中不满,也找不到可以追随的人,大规模哗变就会失去酝酿的土壤。 而且军官掌握大量有用的军事情报,比普通大头兵更值得花精力去仔细审查,单独关押也更容易套话。 其次,白文选还为俘虏们安排了很多任务,包括建码头,盖仓库,修望楼,挖壕沟,垒碉堡等等,全都是重体力活。实在没事干的,就让他们找个地方挖坑,再让另一个伙俘虏填坑。 为了方便指挥俘虏干活,他将五十人编成一个俘虏队,挑选一个普通士兵作为队长,维持基本的秩序,对付俘虏里的刺头。 这些俘虏队长既没有威望,和手下的人也不是同乡,只能听命于明军,成为明军忠诚的狗腿子。 总而言之,每个人都不能闲着,每天都有活干,才没时间去其他的事。 白文选还规定俘虏每天只吃一顿,每顿半碗米饭,让他们时刻处于饥饿当中。这样折腾一两个月,连胖子都会被折磨成皮包骨,就更没力气造反了。 朱由榔对这些管理俘虏的方法叹为观止,觉得简直可算是一门管理学,非常值得借鉴发扬。 不过这套组合拳也有瑕疵,俘虏们在饥饿和惶恐中度过,心中难免会怨恨,需要一直严密监管才能防止他们逃跑。 而且高强度的重体力活需要消耗很多能量,一直吃不饱饭,他们的身体肯定吃不消,死亡率肯定不会低。 朱由榔挑选了一些普通士兵来审问,发现这些人大多数都是临时征召的农奴,打仗不太行,耕地种田倒是一把好手。 现在明军不但缺钱粮,也缺劳动力,与其让这些俘虏变成消耗品,还不如将他们转化为子民。子民的生产效率会更高,监管成本更低,综合来看更为划算。 于是他找到白文选,提出应适当改善俘虏的生活条件,毕竟每天只吃半碗饭实在太惨了。 “陛下还是太仁慈了啊,这些都是异族,怎么能当成子民对待呢……” 白文选觉得天子这个毛病得改改,但俘虏都是对方抓的,理论上都天子的个人财产,自己有什么立场去反对呢? 在朱由榔的要求下,俘虏的待遇有了一些改善,只要老实招供,积极干活,尽量不要打骂。伙食方面也做出了一些调整。 服从指挥,表现积极的俘虏队可以适当奖励,每日增加到两顿,每顿半碗。表现特别优秀的俘虏队,还能获得一些咸鱼、咸菜之类的小菜。 在食物的激励下,妙当很快就变成一个大工地,里里外外干得热火朝天。 孟拱、孟密以及木邦的大小土司们一直在观望,看到明军半年内连续打了几场大胜仗,都觉得大明朝武德充沛依旧,隐约有中兴之象,至少在西南站稳脚跟没有问题。 他们或派出子侄作为使者,或亲自来到妙当,拿出神宗、英宗,甚至成祖授发的印信,表示从来没有忘记过大明臣子的身份,愿意重新归附朝廷。 这么多年来一直屈服外邦,身在曹营心在明的日子过得太苦了,请皇帝千万不要拒绝。 朱由榔以君臣之礼接见了这些土司头领和使者,言辞中透露出赞许之情,盛赞他们识大体,顾大局。 看到驻扎在妙当的明军兵强马壮,孟密宣抚使更进一步,提出让朝廷派出官吏,接手当地的宝井。缅军撤退后,缅廷官吏连夜逃跑,现在没有人在井边上收税,他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孟密原只是安抚司,归木邦宣慰司管辖,在万历三十三年之前,一直是云南最大的玉石产区。 当时的万历皇帝还专门派出镇守太监,驻扎在当地收税,为京师搜集用以进贡的珍品。 孟密土司靠挖宝石,获得巨大利润,实力不断增强,逐渐超过了木邦宣慰司。后来万历皇帝下诏,将孟密升级为宣抚司,正式成为独立的小王国。 孟密既然已经决定归附,对明廷如何向他们征收宝石税的问题,特别关心。 “哦?缅王以前是怎么定的?” “回禀陛下,挖出的普通宝石缅王拿走三成,我们留七成,”孟密土司表现得非常顺从,又道:“当然,如果挖出了珍品,他们是要直接没收的。” 朱由榔觉得对方的话不尽不实,肯定有所虚报。 缅王会那么仁慈,只收三成的税?他估计缅廷至少也要收六成,品相特别好的宝石直接没收是应有之义,如果一直挖不到珍品,说不定还要加征。 他想了一阵,决定同意延续对方所说的税率,只收三成。 和其他土司的谈话也大同小异,头领们除了希望朝廷在这里维持军事存在,所关心的都是税赋的问题。 朱由榔慷慨表示,保护臣民安全,是朝廷不可推卸的责任。三宣六慰本来就是大明的领地,保卫疆土,是军队的天职,明军是不会撤退的。 不信的话,去妙当的工地看看,朝廷如此大兴土木,修筑防御工事,像要走的样子吗? 税赋方面也不用担心,珠宝、玉石、柚木、布匹等特产,都按以前的比例收税,甚至更低。 但所有货物必须运到蛮莫或者妙当,向商人出售。朝廷不收实物,只按售价收取税金或者等价粮食。 白文选对这个规定有点不理解,柚木就算了,必须通过伊洛瓦底江水运,无论是商贩还是土司,都难以逃税。玉石这种单价高,体积小的东西,根本没办法限制。 土司们随便派一个人就能将几十斤玉石偷偷带到阿瓦售卖,这个规定肯定无法彻底实施。 “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人一定要逃税也无妨,太过份的土司教训一下就是。” 朱由榔对此很看得开,派几个太监去看着宝井就能高枕无忧了?没那么简单。 这个时代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征税,大体能过得去就很不错了。 只要大部分宝石能造册登记,并在妙当售卖,就能基本达到控制土司的目标。当宝石商人逐渐被吸引到这里集中采购,妙当就会逐步变成一个宝石集散中心。 土司们慢慢会发现,与其跨越重重险阻,偷偷到阿瓦城售卖,还不如在妙当出售实在。这里税收更低,出手更快,还更安全。 宝石、柚木这些东西,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埋在土里一文不值,只有当成商品卖出去才值钱。 朝廷控制销售渠道,在交易环节获利,钱才赚得轻松、长久。 不过这都建立在伊洛瓦底江能恢复正常通航,商人能自由贸易的前提下。如果一直打仗,是不可能有人敢来做生意的。 五月中旬,缅王莽达派来使者团,向大明皇帝提出和谈的意愿。 领团大使是缅廷主事大臣简牙变,他随莽白撤回阿瓦城后,立即被莽达扔进监狱,差点掉了脑袋。不过莽达很快发现,大臣里只有他最了解明国,主持和谈非他莫属。 于是这个大明通又被莽达从监狱里捞了出来,不但官复原职,还获得“对明和谈特使”的头衔。 朱由榔也不想两国长期处于战争状态,毕竟清军才是明廷最大的敌人,背腹受敌非常不利。而且太子朱慈煊还在他们手上,这个问题迟早要解决。 带着这样的心态,他和白文选、靳统武一起接见了缅邦使团。 第三十一章 拖延 简牙变见到朱由榔,行了个三鞠躬礼,道:“缅国特使简牙变,参见大明国皇帝。” 白文选见他没有行君臣之礼,勃然大怒,拍案骂道:“尔乃番邦来使,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巩昌王何出此言,缅国早非明国藩属,今更是敌对之国,行的自然是平交之礼。”简牙变神情自若道。 朱由榔不想和他就这个问题纠缠,向白文选使了个眼神,示意此人交给他对付。 “既然你我是敌国,那你来干什么?” “前来为陛下消灾去祸,”简牙变自信满满道。 朱由榔愣了一下,这副架势他好像有点熟悉,似乎在各种三流电视剧上看过,哈哈大笑问道:“朕何祸之有?” “自然是杀身灭国之祸,”简牙变道,“大明国在清廷铁蹄之下,早已危如累卵。今又侵攻邻邦强国,腹背受敌,取死之道也。社稷倾覆只怕在朝夕之间。” 朱由榔发出一声冷笑:“好像是贵国军队刚刚大败亏输,有杀身灭国之忧的恐怕是贵国吧。” “哈哈,哈哈,”简牙变仰天大笑,停住笑声之后,面色一沉,严肃道:“我军固然是先败一场,然我国军民以千万计。再打个十场八场不在话下,陛下以为如何?” 到现在为止,简牙变感觉自己表现得很不错。出发前,他在家里把以前收集到的情报,又仔细研究了一遍。 神州陆沉、疆域尽丧,他怎么看都觉得大明国快完了。如果自己摆出强硬态度,对方还敢继续打下去吗? 他估计明国皇帝听到这里,肯定会脸色大变,甚至马上求和。他分析过永历皇帝的性格,认为永历是软弱无能,经不住惊吓的鼠辈,否则怎么会有逃跑皇帝的称号呢? 明军的确是勇猛善战,但俗话说的好,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软弱的皇帝就是他们的致命弱点。更何况自己还有王牌。 朱由榔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回去转告莽达,我们再打个十场八场就是了。” 简牙变没料到对方竟然是这种态度,脸色一变,狠狠道:“难道陛下不顾太子性命了吗?” 朱由榔正色道:“朕原以为莽达遣你来,是有和谈诚意的,想不到竟是如此无礼。你既熟知我大明国情,不妨再去问问,大明国有被人质要挟过吗?回去告诉莽达,换个人来谈。送客……” 说完,就转身离去,中止了第一轮谈判。 送走简牙变后,白文选找到朱由榔,惊讶问道:“陛下,难道真的想和缅国继续打下去吗?我们还有清军这个心腹大患,再和缅国战下去,对我军不利呀。” 朱由榔苦笑:“朕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对方的牌实在太多了,我们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杀手锏。再谈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不如先拖一拖,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弱点。” 当晚,他找到了沐剑声,再次询问了缅国的情况。 沐剑声对云南周边的土司比较熟悉,对缅国只是略知一二。那边实在太远,脱离明廷控制已有快两百年,情报网早就断了。 连沐剑声都不太了解……朱由榔忽然想起可以重新审一下那些被俘虏的军官。 那些军官很多都是缅族人,和蛮莫这边并不是同族,语言也不太相通,所以只是重点关注审问了军事方面的情报。 但两国交锋,不仅是军事上的较量,政治角力也同样重要,甚至有可能更重要。 朱由榔找了几个翻译,连夜对几个不同等级的军官又重新审了一遍,终于找到一个思路。 第二天,他传召了赖洪勐,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他把这个任务仔细讲解了好几遍,并叮嘱务必把人给请过来。 …… 简牙变回到阿瓦后,被莽达狠狠骂了一顿。 对待天朝上国,怎么能如此无礼呢?对方是大明皇帝,可不是万里而来的葡萄牙、荷兰商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捏的。 简牙变痛定思痛,用好几天时间把明国历史重新复习了一遍,发现对方生气是有道理的。 当年土木堡之变,瓦剌国也先曾俘虏英宗皇帝,用来要挟大明朝廷投降。这件事被明国上下视为奇耻大辱。 自己拿太子来要挟,不是揭人伤疤打人脸吗?他认为将大明太子作为一个条件,而不是要挟的手段,效果可能会更好。 几天后,他再度领团出发,前往妙当。 但这次他没能很快见到大明皇帝。 沐剑声告诉他,皇帝到各地巡视去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他还能去哪里巡视?上山找土司喝酒吗?”简牙变惊讶问道。 “陛下行踪乃是机密,不便奉告。”沐剑声脸上装出一副警惕的表情。 “先和巩昌王谈也可以。” “巩昌王军务繁忙,到蛮莫去了。” “……” 沐剑声提议,如果不嫌弃的话,他可以带使团到处参观一下,打发打发时间。 简牙变无可奈何,在妙当的工地上转了好几天,每天都弄得灰头土脸,满脚是泥。在心里暗暗记下各种防御要冲之余,对促成和议也越来越悲观。 明军在妙当如此大兴土木,总不会想送给缅方做见面礼,肯定是铁了心赖着不走了。 朱由榔这几天也不好过。他把自己轮流关在白文选、靳统武、吴三省等高级将领的营房里,每天吃零食嗑瓜子,吹牛打屁,把嘴都说干了。 “陛下,要实在不想见简牙变,直接把他打发走就是了,躲躲藏藏的成何体统?”白文选忍不住问道。 “再把他赶走,莽达一气之下把太子杀了,怎么办?” 朱由榔百无聊赖地伸了伸懒腰,计算着时间。算来算去,至少还要再躲半个月,便提议和几个将领下棋。 赵小乙找了一块四方木板,用刀横竖各画十九道,作为棋盘。在河滩上捡了三百多颗黑白石子作为棋子。 白、靳、吴三人都是穷苦出身的粗人,棋艺不是一般的差。朱由榔只好耐心地先教一遍。 “看好了,一黑一白轮流下子,两只眼才能活棋,可不能再耍赖了。” “这不是有两只眼?”白文选委屈地用指着棋盘上的两个窟窿:“一只,两只,没错呀。” “你那是假眼,假眼。假眼不是眼,记住了吗?” …… 简牙变在妙当住了十几天,忽然想到对方主要将领都不见踪影,难道……难道他们在借和谈之名,暗地里搞什么大动作? 想到这里,他再也按捺不住,向沐剑声发出怒吼: “再等一天,明天再见不到贵国皇帝,和谈就此作罢,两国战场上再决高下。大明要为此付出代价……” 第三十二章 竞争 这天晚上,朱由榔见到了阔别一个多月的赖洪勐,他带回来了暹罗使臣戈沙班。 赖洪勐一见到皇帝,就抱着他的大腿嚎啕大哭:“陛下,我总算活着回来见你了……” 他那天接到任务,就带着几个亲卫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南,穿过木邦、孟乃,前往暹罗。 他甚至一度伪装成商人,冒险进入缅国羁縻控制的兰纳地区。路过清迈时,一度被怀疑盘查,还好他们的傣语说得天衣无缝,才侥幸蒙混过关。 历尽千难万险,终于不负重托,到达暹罗素可泰城。在那里,他见到了铁血大将军柯萨列克,以及正打算出使清迈的外交使臣戈沙班。 暹罗和缅国是百年死敌。七十年前暹罗还一度被攻破国都,十五年后才成功复国。 三年前新君主纳莱王登基,励精图治,富国强兵,实力上升得很快。他们暗中积蓄力量,正试图收复被侵占的兰纳清迈地区。 纳莱王素来仰慕大明,一直想和明廷高层取得联系,支持明廷反清。 戈沙班听到大明皇帝和缅国和谈的消息,立即决定改为出使妙当,拜见大明皇帝。 “班先生,一路辛苦了!” 朱由榔热情握住戈沙班的手,对这个国际友人表示热烈欢迎。 “暹罗仰慕大明久矣,今天总算见到陛下了!”戈沙班也很激动,差点流下激动的泪水。 一夜亲切交流后,朱由榔安排戈沙班一行住下,就在缅国使馆附近。他特地嘱咐沐剑声,两国使臣可以远远互相看见即可,不必挨得太近,引起冲突就不好了。 第二天,简牙变如愿见到了朱由榔。 这次他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了当提出缅方和谈要求,莽达希望明军撤出妙当、蛮莫两城,拒绝孟养、孟密、木邦一带的土司归附。 如此,缅国愿意对明国报以友善态度,不再追究入侵责任。 “无礼!你竟敢提出这样的条件,真是无礼之极。孟养、孟密、木邦都是大明的固有领土,明军驻扎名正言顺,如何能撤军弃守。” 朱由榔严肃地指出,三宣六慰自古以来就是大明领地。各地土司两百多年前就已接受朝廷册封官职,归属毫无争议。 缅国也是六个宣慰司之一,理论上缅王莽达还是大明的臣子。 莽达不愿归附大明的话,可以退出阿瓦,回到缅南的白古城,明廷愿意不再追究。 “真是强词夺理!贵国万历皇帝早已和良渊王交换过国书,承认三宣慰司由缅王统治。陛下怎能不认呢?” 简牙变没想到对方竟然比上次还要强硬,气得头晕目眩,差点骂出声来。心里不停告诫自己要忍耐,不能再次失仪,以免给对方中止谈判的借口。 “大胆狂徒!良渊王当初也是大明臣子,举兵侵略云南,乃乱臣贼子的谋反行为。当初他凭武力造反,今我军凭武力平叛,又有什么不可以?”白文选拍着桌子,起身骂道。 良渊王是缅国中兴之主,备受臣民爱戴,这一下就碰到了简牙变的逆鳞。他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气得不顾礼仪,拂袖而出。 他一回到使馆,立即挥舞起双拳,对随行使者们高声下令:“明国皇帝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们立即返回阿瓦,劝大王发兵讨伐,踏平妙当,灭此国朝……” 哪知使馆其他人并没有立即响应,反而一脸忧色,其中一个使臣对他连连摆手示意,用低沉声音急道:“大人小声点……” 简牙变见他小心翼翼,以为害怕院子外的守卒听见,大为不满:“怕什么,难道明国还能无耻到诛杀使臣不成?” 那使臣指了指远处的一座院子:“今天早上,那边有几个暹罗人出入,其中一个好像还是戈沙班……” 简牙变脸色骤变,这十几天来的疑惑瞬间消解,在心里大呼糟糕。 暹罗纳莱王这几年陈兵素可泰城,对兰纳虎视眈眈,给缅廷造成极大压力。他本以为对峙远在千里之外,而且还没爆发战争,明廷不可能清楚。 现在看来,明廷早就知道缅国也是腹背受敌。说不定他们早已达成协议,准备南北夹攻缅国。 怪不得两次谈判,对方态度一次比一次强硬。这一个多月来的反复拖延,必是缓兵之计无疑。 想到自己中了奸计,简牙变既怒且恨,又感觉有一股寒意涌入身体,炎炎夏日,宛如坠入冰窟。 “他们……他们什么时候来的,前几天怎么没看到?” “应该是昨夜,今天早上还在卸行李。” 简牙变听到暹罗使团才刚刚到达,那么极可能还没达成正式协议,事情未必没有转机。他当机立断,立即重新求见明皇。 对方去而复返,早在朱由榔意料之中,他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你不是已打算中止和谈了吗,又回来做什么?” 简牙变冷笑一声:“我来劝诫陛下,不要和暹罗结盟。如此一来,明缅两国永无罢战之日。” “哦,你的好意朕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难道陛下真打算和暹罗结盟,夹击缅国?恕我直言,只要我们在两边都严防死守,再打个十年八年也不见得有结果。 我们两败俱伤,对大明国有何益处,对陛下又有何益处?大明的大好河山,陛下都不要了吗?” 简牙变打算不再和对方耍心眼,而是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缅国有暹罗这个百年死敌,明国也有满清之患。 再打下去,受益的只会是满清和暹罗,明缅两国一点好处都没有。 朱由榔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贵国苦苦相逼,朕又何尝想打仗?蛮莫一战是明胜缅败,这个事实必须要得到尊重。你回去和莽达重新请示,拿出有诚意的和谈条件来,我们再谈吧。” 简牙变深知自己的权限太小,无法满足对方要求。在大明皇帝做出短期内不会和暹罗结盟的保证后,他立即连夜乘快船返回阿瓦,和莽达重新商议。 朱由榔通过一个多月的外交操作,将绝对下风的局势彻底盘活。白文选连呼不可思议,连问是怎么想到的这个计策。 “做生意永远不能只有一个客户,这是至理名言啊!” 朱由榔感叹了一番,决定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在座众将,问道:“简牙变之前为何敢咄咄逼人?甚至敢扬言重新开战,灭我国朝?” “因为他们觉得拿住了我们的死穴,不敢长期两面开战,”白文选若有所思,“但陛下又怎么知道暹罗想攻打缅国呢?” “朕事先不知道,”朱由榔坦言:“但朕知道不能只有一个潜在合作对象。满清是我们的死敌,不可能和谈,这样缅国就形成了垄断。和垄断者谈判,是没有钱途的。必须引入新的潜在合作者,形成竞争机制,才能打破垄断。” 第三十三章 斗智 简牙变这次往返的速度很快,十天后他就带着新和谈条件回到妙当。 他表示,莽达国王愿意承认伊洛瓦底江以东,龙川江以北的区域,回到明国治下。 这片区域仅仅是孟养宣慰司的一小部分,包含蛮莫、妙当两城,也是目前明军目前的绝对控制区。 朱由榔觉得这个建议依然没有多少诚意,莽达可能不太清楚,孟密、木邦大量土司归附明国已成事实。 但莽达总算已经意识到,短期内夺回妙当已是不可能,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漫天开价,就地还钱嘛。 “现在孟养、孟密、木邦大量土司官都已向我朝称臣,你觉得我们会背信弃义,放弃自己的臣民吗?”朱由榔问道。 “陛下,孟密、木邦是阿瓦城东北重要屏障,我们不可能放弃。如果放弃这两个地方,阿瓦城随时都有被贵国突袭的危险。难道陛下对阿瓦还有觊觎之心吗?” 简牙变觉得继续尔虞我诈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也很坦诚地说出缅方的担忧。 朱由榔站在莽达的角度仔细想了一下,觉得简牙变不是没有道理。 缅国离山穷水尽还很远,绝不可能接受国都时刻处于他国的威胁之下。那样他们就要在阿瓦附近维持大量驻防部队,这和交战没什么区别。 但明廷也不可能放弃对这些地区的保护,至少不能放弃对已归附土司的保护。他们刚刚归附,就被明廷给卖了,以后谁还敢跟明廷合作? 这是两国的核心利益,双方都不可能退让。 经过谨慎思考,朱由榔提出了一个后世常用的方案,来解决这个问题。 “已归附的土司,我们是绝对不会放弃的。不过我们可以同意在这三个地区实施非军事化管理,承诺不在这些地方部署正规军。这些地方会成为缓冲地带,贵方的担忧就不存在了。” 简牙变没听说过非军事化的概念,但不驻扎军队还是能理解的。 他很快发现这个方案的漏洞,反驳道:“兵者,诡道也。陛下怎么保证贵国不会背信弃义,暗中藏匿军队呢?就算陛下是个君子,打算遵守承诺,又怎么保证我们不会翻脸无情,发动突袭呢?” 朱由榔用非常欣赏的眼神看着简牙变,愉快大笑起来。 简牙变能这么快意识到猜疑链的存在,说明他拥有很强的逻辑思考能力。和有逻辑,讲道理的人做生意,总是会轻松一些。 笑声停止,朱由榔开始向他详细介绍实施办法。 缅方可以在这些区域常驻军事观察团,不觉得麻烦的话,甚至可以向每个寨子都派遣观察员。这些观察员定期向阿瓦汇报当地情况,保证没有任何明军在当地驻扎。 即使当地发生暴力事件,明军不得不派军队干预,也要及时向缅方进行报备,而且军队也不得超过一定规模。 朱由榔把这个规模设为两千,他觉得如果两千明军精锐都不能解决问题,那证明当地土司已经大部分都不再心向大明了。 他还建议两国互派大使,在妙当、阿瓦城互设大使馆,建立常设沟通机制,解决摩擦,增加信任度。 明方也可以通过大使馆,观察缅军是否在阿瓦大量集结部队,是否有突袭孟密、木邦的意图。 对于简牙变后面提出的,不是所有土司都愿意归附大明的问题。朱由榔慷慨表示,只要两国达成停战协议,明廷就不再继续接受土司归附。 未归附的领土,当然还是归缅国所有。 简牙变回到使馆,和其他大使讨论了一夜,觉得这个方案可行性很高,便派使者赶回阿瓦向莽达请示。 在后面的日子里,朱由榔还提出了商贸方面的问题。他希望缅方允许两国商人通过伊洛瓦底江进行自由贸易。 孟养、孟密一带出产的柚木是缅国重要的战略资源,简牙变也不想放弃。而且阿瓦城有很多商人都在这一带做生意发财,他们在朝廷也有些影响力,强行封锁贸易不符合两国利益。 所以在贸易这个问题上,他的态度不是很强硬,只是对军事物资的交易表示担忧,比如大炮、火枪、火药等。 “你多虑了,我们怎么会在民间采购军火呢?如果我们需要,会向缅廷当局购买。” 简牙变道:“恕我直言,当局也不会卖的。把武器卖给邻国,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朱由榔向他保证,向缅方当局采购军火,是为了对付清军,绝对不会用来对付缅军。不信的话,缅方可以派人盯着这些军火运到永昌,发放给前线部队。 见简牙变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朱由榔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又提出了一个新的要求。 “希望贵国允许我们在沙廉一带租借一块地皮,建立商馆。” “你们想和西洋人做生意吗?我们也不会允许你们向西洋人购买军火的,至少通过缅境绝对不行。” “你又多虑了……” 朱由榔用皇帝的名义保证,确实只想向西洋人出口一些土特产,比如陶瓷、丝绸、象牙、玉石之类的东西。同时换回明军急需的粮食、棉布等。 明国和缅国的气候不同,北方冬天很冷,要提前为反攻做准备。 阿瓦城的市舶司,可以定期检查运送到妙当的货物是否违规。对他们不欢迎过境的货物,可以提高关税税率,或者直接禁止。 当然明国也可以采取对应措施进行反击,比如提高柚木的关税加以报复。 贸易战的概念,让简牙变感到很不适应。这到底在讨论如何停战,还是在讨论如何开战? 朱由榔倒觉得很正常,两国之间摩擦肯定会有,只要不付诸武力,就还可以做朋友。为了表示诚意,缅方只要同意明国在沙廉建立商馆,明军可以用释放数百名被俘军官作为回报。 简牙变眼睛转了好几圈,实在想不明白,对方为何执意要在沙廉建立商馆。 释放数百名各级军官是非常诱人的条件。缅方有了这些军官,就可以通过拉壮丁,迅速组建起一支新的部队。 这时,简压变的副使在他耳边低声提醒了几句,让他恍然大悟。 “陛下是想通过商馆,和延平郡王取得联系吗?” 朱由榔大吃一惊道:“你是怎么猜到的?真是料事如神啊!” 第三十四章 霸权 白文选对朱由榔想去沙廉开商站,并不感到奇怪。但用几百个军官级俘虏去换,就有点不能理解了。他也认为这笔买卖做得有点亏。 外人都离去后,白文选决定问个明白。 “陛下,沙廉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值得花大价钱去换。延平郡王的商船真的能到达那里?” “应该错不了,全世界的大海都是相通的,就算遇不上郑成功的商船,派使者搭乘其他中国商船回到厦门,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朕主要不是为了这个。”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会,思绪沉浸在对未来的展望当中,眼中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明末同期的西方各国,都在积极走进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未来的几百年,世界在海洋贸易的驱动下,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这些都是比云南还要小的国家,他们靠着掌握海洋贸易,相继登上了世界霸主的地位。 在朱由榔心里,明军最大的困难不是打不过清军,而是被四面包围,难以和外界联系,进行物资交换。 北面是西藏高原,西面是野人山。东面是云贵川几十万清军,想要一路打出去谈何容易打完二十万,清军还能从全国各地再调来三十万,五十万。 滇西南山多地少,地种得再好,也不能和占据全国的清廷相提并论。和清军死磕,只会把所有资源耗尽。等精锐老兵都拼光,明廷自然就会灭亡了。 只有通过海洋,才能汇聚广阔世界的力量,绕到敌人最薄弱的地方出击,彻底打败满清。 良久,他才重新组织语言,对众将继续道:“朕的主要目的很简单,也跟缅方讲的很清楚,就是想和西洋人做生意。只不过对贸易的东西,有一些小小的隐瞒罢了。” 白文选好奇问道:“到底卖什么东西,能比卖宝石和象牙还赚钱?” 朱由榔露出一个保密的表情,大笑了一阵,表示他们以后自然会知道。 除了和缅方谈判外,朱由榔对暹罗使团也很重视。 在他心里,暹罗不仅是制衡缅国的棋子,也是未来合作的重要伙伴。 暹罗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对海洋贸易持开放态度的东南亚强国。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对明朝很友好,没有理由不加以拉拢。 朱由榔对暹罗使臣戈沙班直言,现在明军最大的敌人还是满清,没有继续进攻缅国的力量。 明国很珍视和双方的传统友谊,愿意和暹罗结为战略合作伙伴,未来还有很多合作机会。明军会在北方对缅国保持军事压力,让缅国无法全力和暹罗对抗。 戈沙班深知明军形势,对此表示理解。 此行没能阻止明缅和谈是个遗憾,但不是完全没有收获。他有一种感觉,未来明国将会给暹罗带来更大的帮助。 莽达和大臣们讨论后发现,允朱由榔国派点人到一千多里外的大海边搞商贸,有利无害。明国和西洋人所有的贸易都要经过伊洛瓦底江,缅国监视起来很方便,还能收取不少税金。 他慷慨地同意明国在沙廉附近租借一个小荒岛,建立贸易基地。 在简牙变的描述中,这个小岛和沙廉挨得很近,但是没有淡水,无法耕种。他要求岛上明军不得超过一百人。 在缅国的计划里,这个基地就是被捏在手心的人质,明国胆敢作出任何异动,缅国舰队就能把她化为齑粉。 七月中旬,两国在妙当签署国书,彻底恢复和平。 十二岁的太子朱慈炫被重兵护送回妙当。他自从被挟持到阿瓦,就被莽达带到王宫拘禁,吃了不少苦头。随着明军高歌猛进,他的待遇也越来越好。 正和朱由榔对靳统武所说的那样:你们打得越好,朕的儿子越安全。别的法子是没有的。 不过缅方拒绝交出赵良栋和王进宝,他们觉得明国最终还是会覆灭的,没必要提前得罪清廷。 历时近半年的明缅一次战役以和谈告终,明军上下都觉得这个结果令人满意。 经过三万俘虏两个多月的努力改造,妙当彻底变了模样。由简陋的粮食中转站,变成一个小型军事要塞。朱由榔还在上游不远处画了一个圈,在江边划出一大块土地,用来发展今后的商贸活动。 五千蛮莫俘虏被分批带回蛮莫释放,让他们回到各自的村寨耕种自己的土地。 这些村寨原来都属于思线的儿子、孙子或者其他近亲所有。思线家族已经被彻底赶走,形成管理上的真空地带。 朱由榔挑选了一些表现优秀的士兵,委任他们为各个村寨的村长。靳统武被委任为蛮莫总督,他将率领天威营回到蛮莫城休整,补充兵员,恢复力量。 白文选则被委任为妙当总督,全权负责孟密、木邦一带的土司管理和商贸活动。同时在妙当筹建两个新的野战营,以震慑缅国,让他们不敢轻易再起战端。 而朱由榔和赖洪勐、吴三省一起,带着三万俘虏沿龙川江返回勐卯、芒市。 万历三十三年,良渊王在芒市一带进行过一次大劫掠,当地受到了严重打击,人口数量严重不足。 这三万人将会被分散到二十二屯甸,恢复那些已经长满野草的田地。 这些俘虏以前大多都是没有土地的雇农,甚至是土司的农奴。他们被告知两年后将会重获自由,并且可以得到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后,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他们甚至有些庆幸自己被明军俘虏,在缅国那边,他们可能永远都是农奴,不会有机会翻身做自己的主人。 朱由榔准备在勐卯、芒市一带大展拳脚,搞个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 这一带的田地大多都在龙川江两岸,土地肥沃,水源充足,非常适合种植水稻。只要有人勤快打理,很快就能恢复产出。 届时,这块风水宝地将能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补给,彻底解决妙当、永昌一带的粮食问题。 他甚至秘密教了赖洪勐一首歌,让他管理这些俘虏的时候教大家唱一唱,增加大家的劳动热情。 “花篮的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 来到了龙川江, 龙川江好地方,好地呀方……” 然而没等他把赖洪勐完全教会,就有一个使者慌慌张张地来到芒市,说有重要的事向朱由榔禀告。 清军对明军的大规模袭扰在五月就已基本停止,朱由榔想不出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值得如此慌张,连忙将使者传来回话。 使者一见到朱由榔,便跪倒大哭:“晋王要杀我家大帅。请陛下救救他吧!” 朱由榔大吃一惊,问道:“你家大帅是谁?” “我家大帅是广国公贺九仪。” 第三十五章 离间 芒市回永昌的路上,使者对朱由榔详细讲了事情的始末。 四月清军在南北两线发起的袭扰声势浩大,明军不得不花费大量精力去应付,也因此无力支援蛮莫的战斗。 但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吴三桂根本没有全面进攻的力量,只是在各地进行了一场武装大游行。派出的小股袭扰部队,也被明军全部击破。 五月中旬,蛮莫之战尘埃落定后,清军停止了所有军事行动,改为使用阴谋诡计,离间明军各地将领。 当初广国公贺九仪受命镇守广西南宁,家属却全部留在了昆明。 清军攻占昆明时,抓获了他们。六月以来,吴三桂数次派使者秘密前往元江,以他全家十几口的性命来要挟贺九仪投降。 贺九仪顾及家人的性命,虽然没有答应投降,却也没有向李定国汇报此事。 他是秦王系将领,孙可望叛逃降清后,受到晋王的猜忌和排挤,两人早已心生芥蒂。 李定国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勃然大怒,认为贺九仪降清的可能性很高,便以议事为借口将他召到永昌,直接扣押拘禁。 如果不是因为公爵的身份,需要向永历同意才能处置,贺九仪恐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居然这么狗血?” 朱由榔在心里暗骂吴三桂真是老奸巨猾,杀人不见血。他不得不承认,这招离间计真的很厉害。 贺九仪是景东、元江、临安三府的明军将领中爵位最高的,手下兵力也最强。 如果他被吴三桂成功策反,明军南线将会彻底崩溃。届时不光是景东、元江、临安全部落入敌手,连永昌都有被攻击的危险。 朱由榔觉得就算是自己坐在三军统帅的位置,也不可能再对贺九仪放心得下。 但如果李定国杀了贺九仪,南线明军必然会和晋王离心离德,士气溃散。到时南线三府,也就成为清军的囊中之物了。 长期软禁和直接处死后果差不多。 当年蜀王刘文秀受到李定国猜忌,在软禁中郁郁而亡。蜀王系将领因此心生怨恨,军队士气低迷,面对清军的进攻一触即溃。这也是永历十二年明军大溃败的原因之一。 朱由榔觉得这件事真是无比棘手。 昆明失陷时,不知道多少明军将领的家室落入敌手,吴三桂不知派了多少使者去秘密劝降。一个处理不好,这些没有屈服的将领必将人人自危,甚至不得不降清以保全自己性命。 芒市到永昌三日路程,朱由榔等人仅用一天多便赶回到永昌,见到了李定国。 “晋王,广国公杀不得,军心会大乱啊!” 朱由榔顾不得和对方分享这几个月取得的重大战果,见面第一句话就点明来意。 李定国一脸悲凉,苦笑道:“十几年来,多少西营将士或战死沙场,或者叛敌降清。一起出川入滇的老兄弟已经没几个了。能坚持到现在的,都是大明的忠臣良将,本王又何尝想再杀一个呢……” 朱由榔也觉得有些伤感。西营对大明朝廷,为抗清大业,实在付出太多了。 所以,不能再让一个西营将领枉死。这些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不能死在自己人的手上。朱由榔暗暗下定了决心。 他提出要见一见贺九仪,看看他怎么说。 贺九仪见皇帝来见自己,感到很意外,很快这种意外又变成被羞辱的愤怒。 八年前,贺九仪奉命率部前往南宁,威逼永历册封孙可望为秦王。 在“封王”事件中,他害死兵部尚书杨鼎和,首席大学士严起恒,礼部侍郎杨畏知等几十个忠于永历的大臣。 后来永历身边几乎全是卑鄙无能的鼠辈,除了永历自己作死外,和贺九仪杀了一大批忠义之士也有很大的关系。 贺九仪认为永历不把他当成终身死敌,也相差不远了。 见面时,他甚至没有起身行礼,傲然冷笑道:“陛下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朱由榔并没有生气,反而找张凳子坐了下来,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样子:“广国公对朕的成见,真的如此之深?” “今我已沦为阶下囚,要杀要剐,悉随尊便,多说何益。” “你应召来永昌,就是一心求死的吗?” 贺九仪是南线最高将领,永昌会议时,他都没有亲自来永昌开会。这次李定国一召他即来拜见,朱由榔认为他早有了赴死的觉悟。 见对方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朱由榔继续道:“可是朕和晋王并不想杀你,不如你一个人去昆明向吴三桂投降吧,也保全了你全家性命。” 贺九仪勃然大怒,拍案大骂道:“我贺九仪不是你们老朱家的忠臣孝子,却也不是给鞑子做狗奴才的无耻之徒。朱由榔你不要欺人太甚。” 换作任何一个皇帝,对贺九仪这种大逆不道态度,都是绝对不能容忍的。但朱由榔对君君臣臣那一套并不太在乎,只要不肯降清,他认为就是有气节的好汉。 朱由榔肃然道:“你不愿意做朱家的忠臣不要紧,只要不叛国降清,朕愿意说服晋王放了你。” 贺九仪愣了一下,死死盯着朱由榔双眼,看看对方是不是拿自己消遣取乐。他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那个昏君,竟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 他盯了良久,发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长叹了一口气,颓然道:“没有用的,这就是一个死局。从吴三桂遣密使来劝降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是必死无疑了……” 他认为以李定国的气量,绝对不会容忍一个忠诚可疑的秦系将领继续领兵。自己除了被处死就是被软禁至死,连卸甲归田都不太可能。 因为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偷偷跑去降清,所以即使卸甲归田,也必须重兵监视,和软禁也差不多。 “朕有办法,”朱由榔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只要你愿意放弃国公的身份和权势,朕不但有办法让你活下来,甚至还可能保你一家的性命。只要你愿意遵守一个誓言。” “什么誓言?”贺九仪眼中露出一丝希望。 “从此以后,无论在海角天涯,都要忠于自己的使命,忠于这个国家。” …… 从软禁贺九仪的房间里出来,朱由榔再次找到了李定国,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李定国思考了很久,发现这个方案竟然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完美得让人不敢相信。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还剩下几个。” 朱由榔见李定国已被说服,也松了一口气,笑道:“朕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正好顺便视察一下工作。他们的体格那么好,应该不至于都死光了吧。” 第三十六章 价值 这次一起回到永昌的,除了太子朱慈炫、吴三省、沐剑声外,还有当初从永昌调过去的一千多俘虏。 朱由榔信守诺言,下旨赦免参与过明缅之战的俘虏,之前投清的叛国罪一笔勾销。 他们可以选择以战兵的身份继续从军,或者在永昌府领十亩良田,安心做个农夫。 朱由榔觉得每次出行都要军队派兵护送,实在太麻烦,决定重新组建一支两百人左右的直属卫队。 受十亩良田的诱惑,一千多俘虏里,只有一百多人愿意继续从军。 最初的七个护卫——赵小乙、张北海、薛开山、叶一刀、龙北渊等人成为直属卫队的第一批军官,分任千总、把总等基础军职。 明军在缅国发了大财,朱由榔也从中捞了一笔,把所有燧发枪都要了回来。小部分转交给李定国,看能不能在永昌仿制,大部分用来装备直属卫队。 这支直属卫队虽只有百余人,但成员全部由朱由榔亲自挑选,亲自提拔,只忠于天子,不属于任何派系。 拥有五十多条燧发枪的火枪队,能应付很多突发情况,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沐剑声受命前往车里司的思茅一带,组建朱由榔蓄谋已久的茶叶贸易公司——腾越事发突然,把整个商业计划都打乱了。 车里、孟链一带茶山众多,都是当地土司头领的产业。那些土司官桀骜不驯,并不好打交道。 沐家镇守云南三百年,在诸土司中很有威望,沐剑声作为沐王府世子,和土司打交道非常合适。 朱由榔告诫沐剑声,到思茅后,要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商人去做茶贸生意,不要强买强卖。 让土司们有钱赚,才能说服他们扩大种植规模,把产业做大,以后才能赚更多的钱,收更多的茶税。 未来茶叶的市场很广阔,不能竭泽而鱼。 一切安排妥当后,朱由榔带着直属卫队前往永平县,着手解决贺九仪的问题。 一路上,朱由榔见到不少背着茶叶前往丽江的茶马商人,这让他感到由衷欣慰,茶马古道总算重新运转起来了。 在永平县,他还见到阔别已久的窦名望、高文贵、王玺等高级将领。 窦名望对新缴获的燧发枪爱不释手,试射一遍后,更是死活不肯再归还。 “陛下,燧发枪比交铳强多了。打得又快又准,真是好东西啊!” “那当然,我们打败了四五万缅军,才缴获了几十把,金贵得很呐。” “末将……末将用十个精兵跟陛下换一把枪,怎么样?二十个换一把也行,”窦名望眼巴巴看着朱由榔。 因为当初不杀俘的建议,永平县分到大量不肯投降的清军俘虏,劳动力很充沛。 明军让俘虏们在漫长的山道上干苦力,修筑了大量小型壁垒、烽火台等工事,形成完整的防御体系。 这个防御体系依托山势利于固守,很适合火枪这种能瞬间造成严重面杀伤的武器。 所以窦名望特别希望多拥有一些火器,特别是不用点火就能发射的燧发枪。 朱由榔被缠得没办法,只好用十把枪换了一百个精兵。 他提醒窦名望,妙当、蛮莫那边缴获了大量火绳枪,他可以找白文选和靳统武要一些。 至于他们愿不愿意给,反正自己是不掺和。 被拐走十把燧发枪让朱由榔心痛不已,但直属卫队总算是满员了,也不算没有收获。 逗留一天后,他们在永平转向南行,前往最终目的地——厂街。 厂街原是永平县治下的一个小山村,群山环绕,缺少耕地,原是个鸟都不拉屎的穷地方。 然而从明中期开始,这里却成了永昌府最重要的钱袋子之一。因为这里真的有矿,而且是价值很高的铜矿。 各地商人来到这里开山砍树,挖矿炼铜。到天启年间,这里的采矿业已初具规模,官方称之为宁台厂。 因为要提供矿工食宿生活,小山村也逐渐繁荣起来,拥有了“厂街”这个富有矿区特色的名字。 朱由榔一行到达厂街已是正午时分,看到附近的山头都被砍秃了,暗叹这个时代的人真是不懂环保。 他找到当地文书胥吏,一边翻看账本,一边问道:“年初押送过来的几百真鞑,现在都怎么样了,没逃跑吧?” “回禀陛下,一共送来三批,总计七百三十一人,绝对没有逃跑……只是……” 见那小吏说话支支吾吾,朱由榔有些不悦,皱眉微愠道:“有话快说。” “只是死了一百多,现在仅剩五百四十余人。” 朱由榔大吃一惊:“半年时间就死了三成?不会是你私自放跑的吧?” 私通敌军的罪名非同小可,那小吏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大声叫屈。 “陛下恕罪!小的哪有这个胆子。只是矿头们都恨极了这些真鞑,让他们日夜干活,稍有懈怠就用鞭子抽。小的也管不住……” 朱由榔恍然大悟,连拍了好几下自己的脑袋。 在这个没有劳工法的时代,矿工本就过得很艰苦,满洲俘虏来到这种地方做苦役,哪还有活路? 只怪自己当初没想到这一层,才送他们来挖矿。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些又臭又硬的满州大兵也会变香,成为重要的战略资源呢? “快去把他们从矿井里捞出来。五百四十个,一个都不能少。” 那小吏如释重负,连忙从地上爬起,火速上山到各矿洞找人。 见天子忽然关心起满洲俘虏的死活,赵小乙有些不解。 “那些真鞑作恶多端,本就应该斩立决,能多活半年已是陛下仁慈。这些人死就死了,陛下何必动怒呢?” 朱由榔笑道:“怎会呢,就算是一条烂布,一张草纸,都有它的用处。这些满州大兵也是有爹有妈的,在那边可宝贝的很。” 等待小吏返回的时间里,朱由榔详细查看了宁台厂这半年的账本,越看越觉得奇怪。 在任何时代,挖矿都是很赚钱的生意,特别是铜矿。 铜是一种贵金属,价格昂贵,比如铜钱主要值钱的部分就是铜。 铜的冶炼工艺很简单,只要把矿石挖出来,用泥巴抹的小炉都能炼出紫板铜。 所费材料主要就是柴火——在滇西南,柴火漫山遍野都是,根本不缺。 现在明军各部钱粮紧缺,宁台厂理应积极扩大生产规模,炼更多的铜出来发军饷才对。 然而半年多来,宁台厂每个月向永昌府上缴的各类成品铜总量都是三万斤。一斤不多,一斤不少。 面对这个疑问,矿上胥吏员给出的回答让朱由榔觉得无懈可击,无言以对。 永昌府给宁台厂的定额就是每月三万斤,足量上缴,又有什么不对呢? 吏员们还给出了进一步解释: 如果某个月挖到的矿石品相特别好,炼出的铜特别多,他们也只能先留着,而不是全部上缴。 因为不是每个月运气都会很好,总有运气差的时候,到时这些盈余就用得上了。 这个理由相当合理,毕竟不足额上缴可是要受罚的。 朱由榔还在心里为这些吏员找了两个理由: 其一,如果某个月缴多了,永昌就会认为宁台厂还有提高产量的空间,下个月定额会进一步提高到三万五千斤,四万千斤,甚至更多。 其二,铜是贵金属,非常昂贵。品相最差的紫板铜,每百斤官价也高达八两白银,黑市上的价格更高。不保持一个较低的缴纳定额,怎么方便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第三十七章 交换 看到朱由榔脸上阴晴变幻,赵小乙低声问道:“陛下,要不要把这些小吏先拿下?” 朱由榔摇了摇头,表示不需要,这不是换掉一批胥吏就能解决的问题。 驻守矿山的小吏收入微薄,他们也是人,也要娶妻生子,置地盖房。 换一批人来,守着宁台厂这个大金库,照样忍不住会贪,甚至贪得更厉害。 除了永平,顺宁、元江、临安都有不少铜、铁、锡矿。 云龙州不但有铜矿,还有大量盐井,朝廷被困在西南一隅之地,没有那么多人材去更换。 这不光是贪腐,而是落后的生产关系不能促进生产力的问题。必须从根子上进行改革,才有可能解决。 一个多时辰后,所有满洲俘虏都被押解回厂街。五百多个全身黝黑的猴子,占满了整个校场。 他们每天在矿井干六七个时辰的活,吃不饱穿不暖,还经常被矿头抽鞭子。 半年下来,这些养尊处优的满洲大兵被折磨得瘦骨嶙峋,一副乞丐模样。 真是惨啊! 直属卫队有不少略懂满语的士兵,对他们逐个重新审问。 姓名、年龄、原属哪个旗、哪个部队、长官是谁,父母兄弟都有谁,统统都要交代。 他们被告知,这些信息将会被带到昆明,供吴三桂挑选。谁的身份显赫,谁就最有希望被赎回。 这些满洲大兵早被折磨得崩溃,听到有活命的机会,哪里还会隐瞒,恨不得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供出来。 有些供词一看就是捏造的,比如妹妹是皇太极的小妾等等。 收集完所有供词,朱由榔仔细看了一遍,觉得很满意。里面确实有不少人和满清高层有着七弯八拐的关系。 他让书吏抄了三份,再挑选出身份最低的三个俘虏,让他们每人各拿一份带回昆明,分别交给吴三桂、多尼和赵布泰。同时宣布一个游戏规则: “告诉他们,贺九仪已经卸甲归田,可以把他的十五个家人放回来了。他们每放一个,朕同样释放一个他们指定的人。 如果半个月后见不到三个家属活着回来,朕会每天处决十五个八旗俘虏,把脑袋送回去,直到杀光为止。” 说完,他让亲兵蒙住俘虏的眼睛,带往大理玉龙关送还给清军。 众人这才明白,皇帝风尘仆仆来到永平,是为了这件事。 “陛下,吴三桂他们会同意吗?”赵小乙问道。 “如果贺九仪还在国公的位置上,他们也许不会同意。五百多个八旗兵换一个大将投降,这笔买卖不亏。但贺九仪已卸甲归田,他的家人也失去了原有的价值。所以他们会同意的。” 朱由榔为了让部下更容易理解自己的思路,又做了进一步的解释: “吴三桂用卑鄙手段对付家室被俘的我军将士,就是吃准了他们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晋王。 那些将领既害怕失去家人,又害怕晋王产生猜忌之心,两头为难。光凭他们自己的力量,不可能解开这个困局,最后大约有不少人会选择投降。 只有朝廷替他们出头,朕替他们出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能彻底粉碎吴三桂的阴谋。” 朱由榔觉得这个消息传开后,会有不少将领找到李定国,求他继续用这个方法救回他们的家人。 五百多个丧失胆气的俘虏,换回一个稳定的军心,这笔买卖非常划算。 七天后,坐镇昆明的吴三桂收到那份写满各种关系的俘虏名单,开始陷入沉思。 他发现自己遇到了和贺九仪同样的困境,怎么选都是错。 他一点也不在乎那些八旗俘虏的性命,但不得不在乎这些俘虏背后的关系。 那些俘虏的家人,亲族,朋友,上司,也许都不是什么大官,但是所有俘虏的背景联合起来,就能形成一个庞大的势力。 他如果选择不换俘,以后每天都会收到十五颗人头。 这件事瞒不住所有人,肯定会传到北京,传到家属们的耳朵里。 等到五百四十颗人头到齐,自己就会成为那个庞大关系网的死敌。 放回贺九仪的家人,固然能营救十五个俘虏。可其他明军将领的家属要不要继续放,又成为一个新的问题。 凭什么只营救前面十五个,不营救后面的五百二十五个? 他在磨盘山战败后没有受到严惩,不代表北京对他没有意见。北京只是顾忌还没被完全消灭的明军,还用得上他,才选择把怒火隐藏了起来。 如果那些人在索尼,遏必隆,甚至顺治的面前天天讲自己坏话,北京又还能忍多久呢? 没等吴三桂想明白,多尼和赵布泰就带着刚回来的两个俘虏找上门来。 “明军都是畜生啊,天天逼我们去钻矿洞,慢一点点都会被抽鞭子。真的活不下去了……” 那两人再次哭诉这半年的惨痛遭遇,多尼已听过一遍,此时仍气得脸色发青。把两人打发走后,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留着贺贼的家人也没什么用。要不跟明贼换俘?”吴三桂小心翼翼地轻声提议。 多尼没有回答,反问:“永历那厮说贺贼已卸甲归田,就一定是真的?他凭什么保证?我不相信。” 吴三桂没有回答,毕恭毕敬坐在椅子上,脸上一副全凭多尼拿主意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多尼忍不住又问:“假如贺贼真的已经被撤职,我们不换俘,是不是就亏大了?为他十五个一文不值的家人,放弃五百三十七个八旗勇士……” 赵布泰也忍不住了,提出另外一种可能:“等所有家人都回到身边,贺贼没有了顾忌,又重新出来带兵怎么办?岂不显得我们愚不可及?朝廷会对我们怎么看?” “白白放弃五百多个八旗兵,朝廷就不会震怒吗?贺贼会对明廷更加忠心耿耿,对我们恨之入骨。”多尼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三个人互相看了几眼,发现无论如何选择都是错。 而且时间紧迫,必须马上做出决定,迟一天做决定,就等于害死十五个珍贵的满洲勇士。 多尼猛然站起,把身前空气想象成永历,狠狠地打了十几拳,大声骂道:“朱由榔那厮,现在怎会变得那么坏呢?” 第三十八章 费用 在厂街等待吴三桂回复的时间里,朱由榔查看了宁台厂的各类账目明细。 明代的记账方式很复杂,他看得头晕眼花,叫苦不迭。 最后他放弃这种毫无效率的工作方式,亲自制作了一个表格,让赵小乙等识字的亲兵把数字往里填。 他还亲自上山,视察挖矿、冶炼等生产过程。如果不是亲兵以命劝诫,他甚至还想钻到矿洞里看看。 他发现宁台厂有矿工近千,但大量人力都浪费在砍柴、烧炭等辅助工作上,并没有专心挖矿炼铜。 矿洞的设施也很原始,矿工们把矿石装在篮筐里,绑在身上一点点拖出来,连简单的轨道都没有使用。 整个矿山的生产方式落后得令人发指。平均算下来,每个矿工每月才生产三十多斤铜,约等于一天一斤。 现在是战争时期,矿山已被永昌官府没收,矿工、矿头没有任何工钱,所得不过是官府提供的粮食,维持生存而已。 所以他们对工作没什么积极性,每个月能完成任务即可,剩下的时间就是鞭打满洲大兵,逼他们干自己应该干的活。 “又是一个大军屯,怪不得效益那么差,”朱由榔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矿山不是农田,需要很多人分工合作,才能完成整个采矿、冶炼的过程。所以不能沿用分田到户的经验,必须采用更高级的分配方式。 十五天后,永平方面传来消息,贺九仪的六个家属平安返回。同时到达的,还有吴三桂派来的密使。 明军在永平采矿已不是什么秘密,于是朱由榔在厂街接见了这个密使。 “吴三桂派你来做什么?” 那密使向四周看了看,好像是觉得人太多了,欲言又止。 朱由榔屏退左右,只留下几个亲卫:“你可以说了。” 密使放下心来,沉声道:“大帅愿意接受换俘,但希望陛下也能够同意大帅指定的换俘方式。” “哦?吴三桂的换俘方式有什么特别?” 对方神神秘秘的态度,勾起了朱由榔的好奇心。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情:双方俘虏相向而行,交汇时主角忽然暴起,挟持住对方俘虏。反派阵营的所有人都不敢异动,最后折了夫人又折兵。 密使没注意到朱由榔已经神游太虚,回答道:“我们希望这些士兵不是被贵军释放,而是自己逃回大理。 为表示诚意,我们每次都会先放一批人回到永平。贵方只需给士兵们提供一条逃跑通道,我们会有人在玉龙关附近接应。” 朱由榔觉得这个提议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有趣刺激,略微思考后,完善了这个方案: “朕会派出几个人,专门做帮助犯人逃跑的生意。他们负责贿赂守卫,每次带几个清军逃跑,从小道一路护送客户回玉龙关。收费很便宜,每个人收五十两即可。” “五十两!怎能这么贵?” 密使觉得对方的狮子口大得惊人,每人五十两,五百多人岂不是两万六千多两银子? 朱由榔点起手指,和他算起了经济账: “这个偷渡团伙至少要有十个人,他们昧着良心,冒着生命危险,护送客户穿过两百多里山路,才回到玉龙关。沿途他们还要花钱贿赂十几个明岗暗哨,这也是一大笔开销。每护送一个人才收费五十两,贵吗?” 密使不懂什么叫偷渡,但对方话中漏洞实在太明显,于是马上大声反驳: “可是这些人都是陛下派去的,既不昧良心,也没有生命危险。沿途的岗哨更不会真的收贿赂才放行。” “嘘……” 朱由榔竖起食指,在嘴边吹了一口气,示意密使不要声张。 他故意压低声音道:“可是这些俘虏并不知情,他们会觉得这笔钱花得很值。他们回到昆明后,会把钱还给你家大帅。 如果你家大帅坚持不收这笔钱,就能获得这些人的感激。对他们的救命之恩难道还不值得五十两吗? 放走这些人,我们可亏大了。他们在这里挖矿,每年挖出几百斤蟹壳铜,最少也值白银二十五两。五十两只不过是两年产出而已。你说说,朕赚到多吗?” 密使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皇帝,怎能如此厚颜无耻? 送走密使后,在一边旁听的赵小乙、张北海等几个护卫良久回不过神来,他们都觉得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有点不可思议。 “陛下,不是我们求着吴三桂换俘吗?现在……怎么变成他们求我们换了?” 朱由榔笑道:“换俘是很公平的,但秘密换俘就不是了。帮助将领救回亲人是义之所在,我们一点也不怕公开。吴三桂、多尼这些人不一样,他们害怕事情传出去,可能会受到朝廷责罚,才要求秘密换俘。 他是我们的敌人,为敌人保密必须要收费,价格就是两万六千两。” “和敌人做生意……真的可以吗?”赵小乙还是绕不过弯来。 “当然可以。” 朱由榔觉得这几个护卫真是勇武有余,灵活不足,不过人才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的,还得多引导才是。 他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最重要的是,朕现在真的很缺钱。赚钱实在太难了!” 一直由皇后掌管的私房钱,都被沐剑声带去车里开茶叶公司了。要想产生利润获得分红,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沙廉基地的建设是个无底洞,购买江船、海船也要花钱,金额还特别巨大,最少要投入白银几万两。 以白文选和靳统武的敛财手段,他不觉得能够凑得齐。 还有两百人的直属卫队,每个月都要支付军饷。李定国答应的军饷补给,是参照自己亲兵队提供的。 朱由榔认为远远不够,起码要增加两三倍,才能满足训练一支强兵的需求。 还有腾越那边,有太后、皇后,还有刚送回去的太子,上百个侍卫、宫女、太监,花钱如流水。 还有矿山的改组计划…… 半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一个八旗俘虏拖着疲惫的身躯从矿上返回营地,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兄弟,想回昆明吗?” 第三十八章 改组 张北海作为偷渡团伙的蛇头,将事情办的很顺利。 他和十几个手下假装被吴三桂买通的内应,专门帮助八旗俘虏逃跑。 那些俘虏也很配合,一路上不断用满语表示感谢,都保证只要安全回到大理,费用绝对没问题,一分都不会少。 第一批俘虏只花了几天就送到玉龙关附近的接头点。顺便把贺九仪另外的几个家人带回永平。 原本他不愿意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不过朱由榔答应每趟都给提成,送一个人给一两。 他算了算,就算和手下均分,自己也能赚一钱银子。五百多个俘虏,岂不是五十多两?这笔横财够他在永昌娶个媳妇了。 现在永昌的未婚姑娘很抢手,因为士兵们发现,只要娶了一个姑娘,就可以拥有一块田地,至少十亩。 他们可以用军饷去支付所谓的买地金,这样即使只有妻子在家种地,收成也足够养活自己。 如果运气好,让媳妇儿怀上一两个孩子,即使是在战场上殉国,也没有遗憾了。 后来士兵们又发现,永昌的姑娘娶不起,可以和山上的姑娘联姻。都是大明的子民,官府也没有理由区别对待。 这让永昌知府非常头疼,只能不断组织人手去怒江边开荒,满足日益增长的土地需求。 只是草草开拓出来的田地,远远达不到“良田”的标准,只能靠多增加面积来弥补。 卖地事件演变成这个样子,远远超出朱由榔的想象,只能感叹群众的智慧果然是无穷无尽的。 半个月后,他果然又收到一份需要营救家属的将领名单。 还没等他安排好换俘顺序,第二份,第三份又从永昌发来。每一份都盖有晋王的大印。 “好险……” 朱由榔有些后怕,如果贺九仪的事情没处理好,这一大批中低级将领就是明军里的定时炸弹,随时把上千里防线炸个粉碎。 五百多个八旗俘虏可能不够,得好好安排换俘顺序,至少要保证每个将领能有一两个家属换回。实在不行,就要想办法抓新俘虏了。 …… 在交换俘虏的时间里,朱由榔在宁台厂也没有闲着。他找了很多矿工、矿头到御前谈心,了解生产一线的具体情况和矿工们的想法。 宁台厂的问题很多,朱由榔总结了一下,主要是收入分配、人员、资金三个方面的问题。想通后,他开始着手去解决这些问题。 他将砍柴烧炭和采矿这两个步骤区分开来。以后所有的木柴、木炭、灯油、盐这些生产必须品,由宁台厂统一出钱购买,不必再自己去砍。 一千矿工被他分为十组,每组一百人,由经验丰富的矿头统领。他们被告知,每月定额五千斤,超出部分将会分出两成,作为工钱。 矿头们掐指一算,如果不需要上山砍柴烧炭,每月炼出五六千斤铜完全没问题。如果施展出他们的祖传秘技——火爆法采矿,甚至七八千斤,上万斤问题都不大。 每超出一千斤,将能分到两百斤,折合二十两银子。满洲俘虏当然是不用分的,剩下每人差不多能分到五六钱。超出四五千斤的话,岂不是要发大财? 他们几乎不敢相信会有这么优渥的条件。 朱由榔理解他们的担忧,特别准备了十张由永昌知府亲自盖印画押的文书,第一行写着几个大字“宁台厂采矿分包合同”。 矿头们经过各种途径,证实了文书内容和朱由榔说的一样,这才安下心来。 朱由榔暗示他们,这些满清俘虏以后都是要走的,人手不足的话,矿头要自己去拉人入伙。只要不超过一百人,定额都不会改变。 失去那些免费劳动力固然很可惜,但只要有钱分,矿头们认为找到更多的人来入伙问题不大。 “陛下,柴火和木炭明明可以自己砍,自己烧,为什么一定要花钱去买呢?”赵小乙私下提出疑问。 “有经验的矿工都是专业人才,花费精力上山砍柴烧炭,你不觉得太浪费了吗?”朱由榔反问道。 “可是买这些东西需要花钱……” 朱由榔觉得这个时代的人,真的不懂得算账。 周围土司手上的人口成千上万,无论是半大小伙,还是六十老妪,只要是个人都能砍柴,售价绝不会太贵。 有便宜的柴火不买,为什么要自己去砍呢? 他还打算在宁台厂附近建一个铸币厂,从龙陵那边运来铅、锌,铸造铜钱。 仅按每月生产10万斤铜计算,可以铸造三万多贯铜钱,除了支付伙食、柴炭、灯油、盐等生产开销,剩下的钱足以支付上万明军的军饷。 铜钱是小额货币,不容易携带,士兵和土司们会趋向于把钱再花出去。这样永昌及周边地区的商业就能迅速繁荣起来。 “私铸铜钱……”赵小乙喃喃道。 朱由榔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对方,他难道不知道面前的是大明皇帝吗?开办铸币厂的圣旨,他一天就能写几百张。 剩下的时间里,朱由榔每天就用卖猪崽赚到的钱,购买木柴炭火,修复之前被清军捣毁的矿洞、冶炼炉等其他生产设备。 换俘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到一个月八旗俘虏就基本被换完了。 在朱由榔的斡旋和高额提成吸引下,附近很多山民都加入到矿工这个很有钱途的职业中来,基本填补了空缺,甚至有超员的趋势。 朱由榔在宁台厂留了一队亲信,叮嘱他们看紧那些胥吏,不要让这些人把这个制度给毁了。 只要没有他们从中作梗,宁台厂的生产规模会在利益驱使下迅速扩大,十个矿组会演变成二十组,三十组。 宁台厂附近还有芦塘、小泄几个疑似有铜矿的山头,潜力非常大。到时他还有更大的计划要实施。 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有时间一直耗在这个山沟沟里。 …… 家人回到永昌后,闲暇的贺九仪怀着感恩之心,好好享受了一段天伦之乐。 不久,朱由榔和李定国找到他,商量景东、元江、临安三府指挥权交接的问题。 第三十九章 人选 之前景东、元江、临安三府的情况就很复杂。 有贺九仪带来的广西兵,有李承爵遮炎河战败后重新收拢的旧部,还有昆明陷落时分头撤退的部队。 贺九仪部的建制完整,实力最强。大家迫于清军压力才聚拢在他周围,抱团取暖。 家属事件后,朱由榔和李定国都觉得贺九仪已不适合继续担任南线主帅。 现在整个南线三府,地位最高的大概是尝宁伯雷朝圣。 雷朝圣原是洪承畴的部下,后跟随瞿式耜效忠永历,是旧明军系统。在西营奉永历为正统前,他和西营系统不但没什么交情,反而有些旧仇。 指望他扛起南线的大旗,完全没有可能。 清军秋后肯定会发起新的攻势,选择南线作为突破口的可能性很大。经过慎重考虑,李定国决定率部移镇元江,整合南线各个山头。 这日朱由榔找到贺九仪,讨论当初约好的誓言。 “沙廉是什么地方?” 这个陌生地名,贺九仪连听都没听说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朱由榔早有准备,拿出一副自己画的粗略地图。手指沿永昌一路向西,过南甸、干崖,最后停在蛮莫。 “也不是很远,七八天路程而已。”贺九仪惬意地品了品杯中茶,一脸轻松。 “这里是蛮莫,靳统武会在这里给你安排两条大船,足够你和一百亲兵乘坐。然后顺着这条江一路向南……” 那根手指在地图上不停向下移动,贺九仪的眼睛越睁越大,直至手中的茶盏掉落,嘴巴还久久合不起来。 “这……这是……” “没错,这里就是沙廉。” 朱由榔停顿了一下,等对方稍微缓了一口气,接着道:“沙廉是安达曼海边的重要港口,在这里你可能会遇到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还有法国商人。” “看起来得有一千多里……我们去那么远的海边做什么,打渔吗?” “至少两千里,乘船昼夜不停,也要走二十天以上。” 朱由榔收起了手指,给对方重新拿了一个茶杯,倒上茶水,接着答道: “让你去当然不是为了打渔。我们要把玉石、象牙、茶叶出售给那些西洋人。最重要的是茶叶,就是你喝的这种。车里特产,绝无假冒。” “就这个?能卖多少钱,一千两,两千两?” 朱由榔轻松地靠着椅背上,脸上泛起了愉快的笑容。 他曾经做过茶叶生意,对明清茶叶贸易史非常了解。 在另一个时空,未来的几百年里,茶叶会成为超过丝绸、瓷器,成为清朝最重要外贸商品。巅峰时期,每年茶叶出口额高达几百万两白银。 大英帝国对华贸易也因此产生长期逆差,不得不通过倾销ya片这种恶毒行径来减缓白银流失。这也是两次ya片战争的根本原因。 在这个时代,葡萄牙人、荷兰人和英国人已经慢慢喜欢上喝茶这种优雅的生活方式。朱由榔认为再通过一些营销手段,每年赚个二三十万两绝对没有问题。 随着航海技术不断发展,海洋商贸将会成为世界的主流。要跟上时代的步伐,明军绝对不能偏守一隅,要勇敢的走出去,拥抱轰轰烈烈的大航海时代。 这个伟大蓝图,是贺九仪一时间不能完全理解的。 朱由榔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反复找他喝茶谈心,灌输通过贸易赚钱的重要性。比如赚到的钱,可以购买粮食、棉布、火枪等等。 七八天后,被反复洗脑的贺九仪终于下定决心,到那个遥远的海边港口闯一闯。 “大不了扬帆出海,回广西……” 他挑选了一批懂水性的广西亲兵,起程前往蛮莫,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除武将外,还需要一个脑子灵活,懂做生意的人扛大旗。朱由榔想了很久,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一天晚上,赵小乙找到了苦恼的朱由榔。 “陛下,我想去你所说的沙廉。” “哦?” 朱由榔提起了兴趣,没想到还有人主动要求去那个遥远的异国他乡。 “我想按照你说的法子,赚更多的钱,买更多的战船。有朝一日,我定能率领一支强大的舰队,打回广东,打回新会。” 朱由榔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志气,猛拍了一下大腿,大声道:“好!就是你了。” 送走赵小乙的第二天早上,他正在府里盘算怎么训练直属卫队,忽有卫兵急切来报: “陛下,大事不好……晋王……” “晋王怎么了?”朱由榔急问。 “晋王行军至凤庆,身体不适,停留了几天。昨日忽感全身发冷,怕是染上了瘴气……” “瘴气?” 朱由榔慢慢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全身冰冷,两眼发黑。 李定国是大明最后的支柱,如果就此病殁,明军只怕会瞬间分崩离析,覆灭在即。 穿越以来的所有努力,所有胜利都会在这个打击下变得毫无意义。未来的宏伟蓝图也将成为泡影,转眼即破。 “瘴气……” 朱由榔来回疾走,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前世所学,企图寻找医治的办法。但他是个商人,不是医生,不懂得治病。 再说就算是医生,懂得怎么治疗,在这个时代也没有现代药物可以使用。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小说。 在那本小说里,曾经有五百人前往海南岛艰苦奋斗。那里一定也有瘴气,他们是怎么应付的? 好像是用金鸡纳霜,也就是奎宁。 可是朱由榔手上并没有奎宁,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得到。那种神奇的药用植物远在南美洲,甚至可能还没被文明社会所发现。 “有了!” 朱由榔一拍脑袋,暗骂自己怎么会那么蠢,忘了如此重要的一件事。 “来人,备马!” 朱由榔顾不得危险,率领十几个亲卫一人两马,立即出发,火速赶往凤庆。 他们马不停蹄赶路,入夜时分才赶到永昌府的昌宁县。 此处距离凤庆仅八九十里,但是山路难行,不是疲累不堪的朱由榔一行可以连夜逾越的。他只好按捺自己急切的心情,让地方官组织郎中,连夜采摘一种常见草药。 “青蒿,对就是青蒿。” 朱由榔特别嘱咐那些郎中,青蒿摘回来后,连夜用文火烘干。 “在青蒿上放一个鸡蛋,如果鸡蛋熟了,就砍你们的脑袋。” 第四十章 青蒿 瘴气是古代人对西南地区几种疾病的总称,大多数都是疟疾。 东晋名家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记载,“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可以治疗疟疾。 但这个药方并不十分有效,时灵时不灵。 在朱由榔原来的那个时空,有位大儒发现其中奥妙,提取了青蒿的有效成份。那种提取物对治疗疟疾十分有效,曾轰动一时,被各种媒体争相报道。 朱由榔正好看过相关新闻,隐约记得让青蒿生效的两个要点。 十几个郎中连夜赶制,第二天凌晨已得干青蒿半斤。朱由榔吩咐他们将干青蒿铡碎,研磨成粉末,再装入壶中加烈酒浸泡,带在身边继续上路。 山路难行,朱由榔一行餐风饮露、马不停蹄,终于在入夜时分走出群山,进入凤庆。 凤庆守将邹自贵、马得鸣接到消息,率亲兵前来迎接。 朱由榔见二人面有忧色,沉思问道:“情形如何?” 邹自贵摇了摇头:“晋王这两天病得更重了,寒热交加,十分凶险。” “此事可有泄露?” “兹事体大,怎敢不严加防范。末将已在各处要害严防死守,不许一人出入。” 朱由榔点了点头,在二将指引下找到李定国驻地。进了帐内,只见李定国卧睡在床,脸色苍白得吓人。 “陛下……怎可亲自前来……” 李定国正想起身行礼,却被朱由榔快步上前拦住。 “快躺下,晋王是国之柱石,积劳成疾,朕怎么能不来看望呢?” 李定国摇头苦笑:“只怕不是积劳成疾,而是水土不服,染了瘴气……恐怕没几天了。” 在这个时代,染上瘴气非常凶险,死亡率很高,他心中早有心理准备。 死亡并不可怕,只是鞑虏未平,真是不甘心啊! 朱由榔吩咐亲卫取了一个大碗,将泡了一天的青蒿酒倒出,摇头道: “晋王说笑了。你我复兴大明之约还未完成,怎么能轻言放弃呢?朕带来一壶好酒,敢请晋王品鉴。” 金维新、吴三省、邹自贵、马得鸣一起上前围观,只见那碗青蒿酒颜色浓黑如墨,闻之刺鼻,均脸色大变。 “陛下,这……这是何物?”金维新颤声问道。 他是李定国重要谋臣,官至吏部侍郎,熟读各种演义评书,经常给李定国讲三国的故事。见这青蒿酒如此吓人,立即猜想会不会是毒酒…… 朱由榔苦笑道:“这是连夜泡制的青蒿酒,据说有驱除瘴气的功效。此方乃广东罗浮山野偏方,朕偶然而得,效用到底有几分,实在……” “药效未明,如何服得……” 李定国不顾金维新强烈反对,接过青蒿酒一饮而尽。只觉得味道甚是辛辣苦涩,几乎要吐出来。 众人直勾勾地盯着李定国,生怕他喝了之后当场暴毙。 李定国咳了几声,开口喝道:“好酒、真是好酒!陛下真是有心了。” 朱由榔长松一口气,看来自己想的这个药方,暂时还毒不死人。毒杀李定国的罪名,就算是大明皇帝,也绝对担不起。 幸好这种担忧没有变成现实。这青蒿酒除了难以下咽,容易呕吐外,确实没什么大的副作用。 之后朱由榔就留在凤庆,组织郎中采摘青蒿,制作药酒。 那些郎中制药经验丰富,根据避免高温这个要求,改进了制备方法,改用晾晒和热风干燥。 他们的方法比文火烘烤方便多了,很快就得到了大量干青蒿。酒也改用双重、三重蒸馏的白酒,提高酒精含量。 李定国每日饮用,病症渐渐稳定下来,身体开始缓慢恢复,七八天后已经可以勉强起床。只是疟疾凶猛,发病又太久,这种伤害不是短时间可以修复的。 这日李定国服药后,精神好了很多,便和开始皇帝商议国事。 “陛下,我的病隐瞒不了多久,再拖下去,恐怕军心有变啊。” 朱由榔点了点头,认为晋王说得不错。 虽然邹自贵、马得鸣等一直在竭力封锁消息,但晋王生病的传闻,已经渐渐在坊间传开。 北线是李定国的铁杆旧部,短时间不会有问题,南线就很难说了。他们本来就忠诚可疑,一点点风言风语,就有可能动摇他们抗清信念。 最好的方法是李定国继续率部前往元江、临安,震慑众将。但此行山高路远,以他的身体状况,肯定吃不消。 “晋王还是好好休息,军国大事,等病养好了再说。”朱由榔劝道。 李定国摇了摇头,认为还是尽早南下元江为妙。 行军是一种姿态,表示统帅的身体绝对没有问题,那些传闻都是不可信的。 为国为民,岂可惜身忘义? 朱由榔认为决不能让他继续冒险,思考了一阵,苦笑道:“还是朕去吧。虽比不上晋王的赫赫威名,但天子御驾亲征,想来会有点用处的。” 李定国还是不太放心,觉得天子带兵前往滇南可能镇不住那些骄兵悍将。。 南线和北线不一样,不是秦系将领,就是散兵游勇。特别是贺九仪手下的秦系将领尤为不可靠,很多和皇帝都是有旧怨的。 朱由榔觉得还好。这大半年三战告捷,这个窝囊皇帝,也有点威名了吧? 在他的坚持下,李定国终于同意留在凤庆,稳定北线军心。本部兵马则一分为二,小部分留在凤庆拱卫,大部分则跟随朱由榔南下,经临沧、宁洱出元江。 两百直卫到达凤庆后,朱由榔决定尽早出发,以免南线有变。李定国领衔,邹自贵、马得鸣等均来送别。 “此行山高路远,陛下珍重!” “晋王珍重!” 朱由榔挥手致意,翻身上马,和吴三省一起率两千精兵启程。 他们沿顺宁河一日到达云县,巡视一遍军备后,弃船南行,三日到达临沧。 一路上遇到好几个新设立的巡检司,对过往茶商收税。走这条路线往丽江贩茶的商人越来越多了,每月都能给顺宁、临沧带来不少商税。 这一带的土司被明军打击了几次,也老实了不少。 他们慢慢发现,卖茶是个很好的生意,收入稳定还没有危险,比拦路打劫划算多了。对过往行商也客气起来。 这个变化在朱由榔的意料之中,但还不够好。凤庆滇红在后世可是很有名的,好好经营远不止于此。 朱由榔一路劝诫那些巡检、副巡检,多花点心思维护治安。商税是要收的,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能只索贿不办事。 十几天后,他们到达宁洱,沐剑声已久候多时。 “陛下,我们发财了!” 第四十一章 家国 “哦?” 朱由榔骑在马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沐剑声:“朕怎么就发财了?” “属下来了才知道,钱是真好赚啊!在思茅收购一担茶叶,才二两,运到丽江就是二十两,”沐剑声一脸兴奋,迫不及待就来邀功。 见到他干劲十足的样子,朱由榔觉得可以在宁洱停留一天,好好检阅一下商贸工作。 部队安扎好营寨,两人在中军大帐坐下,沐剑声详细汇报了这两个月的工作。从联络土司搞关系,到采茶制饼,再到组织马帮贩运,一切有条不紊。 沐天波在丽江呆了大半年,行情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所以沐剑声刚来到两个月,就迫不及待采购了一大批茶叶,启程运往丽江。 朱由榔用他送来的茶具,熟练地泡起了功夫茶。备器、纳茶、注水、刮沫、出汤,耍得有模有样。不多时,金黄透亮的茶汤就出来了。 他闭起眼睛,端起一杯闻了闻,再轻轻地吸了一口,只觉此茶醇香顺滑,沁人心脾。十几天来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嗯……入口回甘,果然是好茶。” 沐剑声哪里见过潮汕工夫茶的架势,看得两眼发直,暗叹果然是皇家风范,不同凡响。 朱由榔又品了几口,接着问道:“马帮的费用怎么算一来一回四五个月,人吃马嚼,不便宜吧” “很便宜,都抢着帮我们运茶,一担就收二两。”沐剑声得意道。 朱由榔皱了皱眉头,觉得这里面有点古怪。从思茅到丽江,一千多里路途,来回至少四个月。只收二两银子一担,只怕还不够路上的花销。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不动声色,继续又问:“二十两一担,那商税……” 沐剑声瞪大了眼睛:“陛下的产业,哪个不长眼的巡检敢收税?我扒了他的皮。” 朱由榔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一个大型马队,一次可运茶五六十担,其中有二十担是沐剑声的,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节省下的商税,足有两百四十两。怪不得都抢着帮他运,免税特权值钱啊! 听完朱由榔的分析,沐剑声恼怒得连拍大腿,大声骂道:“这些奸商,没一个好东西。陛下莫慌,属下马上派人去追赶,押他们回来治罪。” 朱由榔摆摆手道:“这次就算了,让他们赚一次。以后不要搞特权,否则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说完,他当沐剑声的面,派人沿着新茶路返回,警告那些巡检,凡是大明皇家茶叶贸易公司的货,都要严查,不许免税。沿途十几个巡检司,只要有一个账本对不上,就治他们的罪。 “那我们的利润,岂不是少了一大半?”沐剑声不解问道。 朱由榔又端起了茶杯,默默地喝了好几口,只觉茶凉苦涩。良久,才幽幽叹道:“从皇帝到小吏,每一个人都想着搞特权,捞油水。大明的江山,就是这么玩完的……” …… 经过一天休整,朱由榔、吴三省等人继续出发,三天后,终于到达第一个目的地——元江。 元江府城坐落在哀牢山脚下,临水建城因而得名。西汉时期就有人在此定居繁衍,已有一千多年。延绵千里的哀牢山在此留有一个缺口,让中原来的人,可以在此处进入滇西南地区。 元江又称红河,发源于哀牢山东麓,自府城以下,水流渐缓,可供通航。船舶顺流直下六百里,就是有名的红河三角洲平原,也就是安南的核心区域。 元江府城既是陆路隘口,又是重要河港,位置十分关键。 朱由榔想过从元江顺流直下,经安南升龙府进入北部湾,这样就可以打回广西了。可惜安南老街至安沛段险滩众多,没有大量熟悉水情的船工,贸然前往很危险,只好作罢。 黄元才、王三才等一大批将领得知朱由榔前来,都从各县聚集到府城,恭迎圣驾。 “吾皇万岁……” 朱由榔骑在高头大马上,见路边乌鸦鸦跪倒一大片,连忙从马背跃下,将他们一一扶起。 “各位将军真是太客气了,快请起。” 这些广西回来的将领,很多都曾见过永历。这会儿再次相见,都感觉他已经变了很多。 以前他是被软禁的对象,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如今带着两千虎贲前来,却是平易近人的姿态。真是奇哉,怪哉。 看来传说中的三战连捷,所言不虚呀。 朱由榔倒没想那么多,左手挽着黄元才、右手挽着王三才,直接进城赴宴。 这夜满桌鸡鸭鱼肉,珍馐美味,好不可口。众人打成一片,互相恭维,互相吹捧,喜气洋洋。你说我劳苦功高,从广西一路打回云南。我说你英武过人,阵斩贼酋,打得吴三桂落荒而逃,打得莽达跪地求饶。 酒过三巡,朱由榔放下酒杯,轻咳一声,肃然道:“广国公有亲笔书信托我带回,请众将一观。” 说完,朱由榔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左首黄远才。 元江众将不知道永昌那边发生的事,见贺九仪没有一起回来,早就心中生疑。见朱由榔提起此事,连忙接过书信,一一传阅。 每一个看完信件的人,都张大了下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陛下……信中所说……可是真的?”黄元才结结巴巴地问道。 吴三省拍案而起,大声怒斥:“放肆,此信乃广国公亲手所写,陛下亲自带来,岂能有假?” 众将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跪下请罪。 朱由榔将他们一一扶起坐好,宽慰道:“吾深知诸位对广国公忠心耿耿,不忍他就此卸甲归田。不过你们要记得自己是大明的兵,大明的将。这还有一封广国公的亲笔信,你们看后切记保密,勿令国公声名有损。” 说完,又拿出一封信,再次给众将传阅。 第一封信中,贺九仪简单写了已辞去军职,叮嘱众人继续为朝廷尽忠效命。第二封信里,写的却是家属事件的始末,还有南下沙廉的安排。 第一封信是可以给所有人看的,第二封却只能给他的心腹看。 朱由榔对封建时代将领只知忠于上司,不知效忠国家的普遍现象,感到很无奈。如果每一个将领,每一个士兵都知道先忠于国家,后听命上峰,那吴三桂就不可能引清兵入关了。 可惜这种思想,不是短期可以转变的,只能入乡随俗,顺势而为了。 等众人将第二封信看完,朱由榔猛然站起,拔出长剑,大声喝道:“广国公已远赴天涯,继续为国效力。你们若不想再当兵吃粮,我可以奉上白银千两,送你们去永昌当富家翁。但若想叛国降清,先问问我手中这把剑。” 说完,用力一挥,面前的酒桌当即被斩下一角。 朱由榔这大半年打了好几场大仗,身上不知不觉间已有一股英武气概。此时长剑在手,更是威风凛凛。 黄元才、王三才等人见此情形,哪里还敢二话,齐齐离席跪拜。 “末将谨听天子号令,不敢有违。陛下恕罪……” 第四十二章 三角 见秦系将领均已臣服,朱由榔松一口气,将宝剑收起,哈哈大笑来缓解气氛。又道:“言重了,言重了。诸位都是国之栋梁,从广西千里迢迢赶回云南拱卫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罪之有?” 他将黄元才、王三才等人一个个扶起坐好,又好言嘉勉了一番,最后宣布众将返滇勤王有劳,击退清军有功,各有升迁赏赐。 众人想不到上司出了这样的事,自己还能升官,都觉得皇帝真是够意思。均暗想:“当初在广西,怎么没看出来他也是个以德报怨的仁德之君呢?” …… 朱由榔御驾在元江逗留了两天,酒饱饭足后,渡江北上石屏州,再折向东行前往建水城。 建水是临安府城,也是王三才的驻地。众人没有停留太久,仅见了一下地方官,就继续向开远赶路。 除了预警性质的景东府,明军南部防线由元江、建水、开远和蒙自四个核心地区组成。 贺九仪的部下来的最早,实力最强,当仁不让占了元江和建水两个大城。顶在开远前线的,却是实力最弱的旧明军系统,所以朱由榔最关心开远的守备情况。 开远守将雷朝圣、阎惟龙都是永历朝的从龙之臣,与皇帝休戚与共,最是忠心耿耿。他们见到朱由榔既高兴又亲切,心里都在暗想,陛下隐有光武之相,不枉辛苦撑了十几年啊! 但开远的接风宴和元江相比,却显得有点寒酸,几桌薄酒淡菜而已。 吴三省正想呵斥他们无礼,却被朱由榔使了个眼色拦住,暗示这两人交给他应付。席间众人君臣相得,细述别来之情,倒也吃得有滋有味。 酒过三巡,朱由榔问起正事:“两位将军,你们进驻开远一年有余,现在情况如何?” 主帅雷朝圣长叹一声,似乎觉得难以启齿,阎惟龙的眼睛却一下子湿润起来。 “陛下……” 阎惟龙一脸愤懑,声音哽咽:“王三才、张国用、赵得胜这些西贼,真是欺人太甚。前几个月清军来犯,他们非但迟迟不来增援,连粮草都不肯供给。这一年我们日子过得苦啊……” “哦?或许他们也有苦衷?” 朱由榔知道戏肉来了,假惺惺地为西营分辨了几句,看看这两人怎么说。 “陛下明鉴,”雷朝圣将杯中酒一口喝尽,猛然站起,单膝跪下大声控诉: “贺九仪坐拥元江、临安两个府城,还能向安南买粮买枪。蒙自大屯海边良田数万亩,一季能收获几万石粮食。他们日子都过得很宽裕,却一点也不舍得分给友军。我们休整半年,日子越过越差,实在心中有愧,枉负皇恩呀……” “尝宁伯不必如此,快请起,”朱由榔连忙将他扶起,安慰了几句,接着问道,“也就是说,这两家联合排挤我们咯?” 阎惟龙道:“排挤是有的,联合倒未必。张国用、赵得胜和王三才关系也不好。贺九仪走后,两部更是剑拔弩张,快闹翻了。” “你们三部人马,兵不过两万,互相之间关系都不好?”朱由榔擦了擦额角冒出汗,暗想真是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 “他们这些逆臣贼子,不改本性,吾耻与他们为伍也……”雷朝圣愤然道。 “好的,朕明白了。明日朕就去找他们问罪。” 朱由榔见他们还是一脸不平之色,宽慰了很久,才将将劝住。但这么一来,酒也喝得没滋味了。 草草散场后,吴三省私底下偷偷提醒:“陛下,这两人分明是故意装穷,会不会有诈?” 朱由榔摆手道:“故意哭穷是真,但其他两家挤兑他们,怕也不假。看看再说。” 第二天,朱由榔让吴三省点起五百精兵,一起前往蒙自看个究竟。开远、蒙自两城之间离得不远,只是隔着一个千顷大湖,须绕一个大弯。 众人只见湖面微波涟漪,岸边水田金黄一片,稻香扑鼻。 吴三省大赞:“陛下,张国用和赵得胜倒有些才干,将蒙自经营得不错。只是这么多粮食,不肯分给友军,又太小气了些。” 朱由榔见到这些稻田,心情也很好,笑而不语。 中秋快到了,秋后天气转凉,瘴气退散,清军恐怕不会老实。一场大战难以避免,这些稻子就是未来胜利的最大保障。 张国用、赵得胜听说皇帝亲自来蒙自视察,出城二十里恭迎圣驾。他们都是白文选走散的旧部,只是山水相隔,不能前往妙当投奔。 朱由榔和他们的老上司联手打败莽达的消息已经传到滇南,他们是知道的。跟着皇帝一起打胜仗,白文选封一字王指日可待,他们二人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所以都表现得毕恭毕敬,俨然把自己当成朱由榔的嫡系。 众人骑马缓缓而行,绕湖返回蒙自。朱由榔见一路景色宜人,田间阡陌相连,秋粮收割井然有序,由衷赞道:“朕听巩昌王说,你二人皆有信布之勇,智比张、萧。今日一见,所言不虚啊!” 赵得胜低声问:“信布、张萧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蠢材,陛下夸我们是韩信、英布、张良、萧何呀!”张国用低声解释道。 他们哪里敢当此夸赞,连声推辞,说自己能做樊哙那样的勇将就差不多了,哪敢和韩英张萧相提并论…… 进了蒙自城,众人分席坐定。朱由榔正色问道:“前几个月清军前来袭扰,朕听说你们坐视开远友军被围攻,还故意不给军粮,可有此事?” “陛下冤枉啊,”张国用立即站了起来,大声喊冤:“雷、阎二人恶人先告状,真是可恶。我军从昆明一路南撤,部众多有失散,好不容易才在蒙自站稳脚跟。雷、阎二人在开远不但截住了大量百姓,连我们的部将也不放过,迟迟不肯归还。有几个人顶撞了几句,还被他们说成细作,打发到龙潭挖煤去了。他们欺人太甚,求陛下给我们做主。” “开远山多地少,不懂要那么多百姓干什么,”赵得胜也在旁边附和,“他们还强行派兵到我们这边抢收夏粮,打伤了好几十人。” “坐视友军被攻,更是无稽之谈,”张国用说到这里,还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一道伤痕,指着道:“若不是我俩率军拼死解围,清军哪能这么快退兵呢?” 朱由榔见他们言之凿凿,似乎相信了几分,叹道:“这样说来,你们果然是被冤枉了?” 两人齐声道:“千真万确,求陛下做主。” 朱由榔点了点头,又问:“你们和王三才又是怎么回事,听说快要打起来了?” 说起这个,张国用更来气了,恨恨道:“王三才那厮,仗着有广国公撑腰,强行霸占我们的银矿。若不是大敌当前,我必诛此贼。” 朱由榔奇怪道:“矿山又没写着名字,怎么说是你们的?” “陛下有所不知,此矿山在个旧附近,乃蒙自地界,自然暂归我们所有了。”张国用解释道。 “王三才挖了白银,向安南购买交铳,却一支也不肯分给我们,”赵得胜又补充了一条罪状。 朱由榔拍案而起,大声道:“王三才太霸道了。明天朕就为你们出头,去找他问罪去。” 第四十三章 调解 朱由榔在蒙自视察了一日,又继续领兵前往建水。 吴三省这两天被绕得有点晕,大惑不解:“开远和蒙自两边好像都说得有点道理,哪边才是对的呢?陛下此去不会真的找王三才问罪吧?” 朱由榔神游太虚了一会儿,微笑着问道:“你听说过罗生门吗?” 见对方一脸茫然,他也表现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你一会儿仔细听王三才怎么说,朕敢保证,你会觉得他更有道理。” 不出所料,王三才面对控诉,也倒起了苦水。 去年明军大败,各自溃散,只有贺九仪部还保持建制完整,在临安府站稳了脚跟。后来雷朝圣、张国用等人相继到达临安府,贺九仪很慷慨地容忍了他们在开远、蒙自休整,而没有趁机吞并。 如今张国用、赵得胜控诉他抢银矿,这不是白眼狼吗?而且张赵二人心思都扑在耕田种地上,矿山不开采也是浪费。 至于这两伙人说他不肯提供武器弹药,他的理由更充分了:雷朝圣扣着大批百姓,不让他们来挖矿。张国用手里那么多粮食,不肯提供给友军,害得元江方面还要向安南买粮。 “我王三才又不是属猪的,凭什么给这两伙白眼狼送枪送炮?” …… 建水返回开远的路上,吴三省算是被彻底绕迷糊了。 一开始他觉得雷朝圣很可怜,第二天觉得张国用的理由很充分,最后听王三才倒完苦水,前面两伙人一下子就成了王八蛋。 “陛下,他们到底谁对谁错,谁忠谁奸?”吴三省问道。 朱由榔哈哈大笑起来:“我们转这么一大圈,不是为了判对错,弄清楚他们的诉求才是最重要的。” “陛下此话怎讲?是非曲直怎么能不分辨清楚呢?” 朱由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他简单讲了罗生门的故事。 “陛下竟连倭国的事也知道得这么清楚,末将佩服。” 吴三省拍了一通马屁,又想了一阵,恍然大悟道:“陛下的意思是,他们每个人说的都是真的,只是都挑对自己有利的说,把责任都推给别人。” “十有八九是这样,”朱由榔叹道,“这些都是人杰啊!知道说谎话肯定会被戳穿,所以不捏造事实,只是强调自己的理由。” 朱由榔猜测事情是这样的: 雷朝圣实力最弱,一直害怕被贺九仪吞并,所以把大量百姓截留在开远。毕竟人口就是兵源,有兵才能保证自己的独立性。但人多了,粮食就不够吃。 临安府是沙定州之乱的策源地,动荡中人口减少得厉害,蒙自、建水缺少恢复生产的人口,只能找开远的麻烦。一来二往,三方就产生了冲突。 建水和蒙自之间的矛盾就更好理解了。 当年白文选是秦王孙可望的左膀右臂,却在三王内讧中站队李定国,直接导致孙可望兵败。孙国用能和秦系将领搞好关系就有鬼了。 “这么说来,还是雷朝圣的责任最大。”吴三省思考了一阵,做出了判断。 “不能这么说,”朱由榔接着深入分析,“你有没有注意到,咱们在建水见到的临安土知府姓龙?” “姓龙,石屏龙氏?”吴三省也是西营老将,一经提点,马上想到了龙在田。 石屏土司龙在田是明末枭雄,曾奉诏前往湖广平定农民起义。张献忠在谷城接受招安时,曾经拜龙在田为义父。所以龙在田和孙可望、李定国的关系都很好。 贺九仪作为孙可望曾经的心腹,和龙家关系应该也不错。他在元江建水一带,能得到石屏土司鼎力支持,更是如鱼得水。 朱由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样想的:“贺九仪声势这么大。如果我是雷朝圣,也怕被吞并。这年头,自家兄弟都不一定信得过,何况他们关系本就不好。” 吴三省为朱由榔所虑之深远感到震惊,良久才又问道:“陛下既然已经猜到了,为什么还要跑建水这一趟呢?” 朱由榔驻马沉思,最后长叹一声道:“清军入关已经十几年,能坚持打到现在,不肯投降的,有哪个不是忠臣勇将?只要我不拖后腿,再稍微解决一点点问题,他们肯定能打得更好,至少决不会投降。” “陛下胸怀非我所能及,三省佩服!” …… 回到开远,朱由榔马上找到了雷朝圣、阎惟龙二人,说已把建水蒙自那几个人都狠狠训了一顿。蒙自和建水都表示,对不起开远,让雷老兄你受苦了。 “陛下此话当真?” 雷朝圣有点儿不敢相信,事情能这么顺利? “君无戏言,你是朕的心腹爱将,朕能说假话骗你吗?”朱由榔俨乎其然接着道:“只是张国用说,秋收正紧,人手不足。等他们把稻子都收了,马上把粮食给咱们送来。” “太好了,开远的百姓有救了。”雷朝圣喜上眉梢,拍手叫好。 “只是……”朱由榔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 “陛下有何难处?” “你觉不觉得,咱们坐等粮食送上门,有点不太好?”朱由榔连眨了几下眼睛,拼命暗示。 “哦……”雷朝圣心领神悟,大声道:“末将这就组织青壮去帮忙收割,就派一千……不,两千。末将派两千个好把式过去。” “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都是自己人,咱们怎么能小气呢,”朱由榔露出了为难之色,接着道:“张国用跟我抱怨,他们不够人手种地。不如就把百姓送过帮他种地得了。他们种出粮食,明年夏天才能给我们送更多呀。” “这……”雷朝圣和阎惟龙小声嘀咕了几句,慨然同意:“既然陛下吩咐,属下还有什么不舍得的呢?” 朱由榔大赞雷、阎二人深明大义。接着他又提到王三才愿意给开远送来两百支交铳,而且以后还会再有。 “陛下动动嘴,胜过属下跑断腿呀!” 雷朝圣大喜过望,连忙表示感谢。开远这边军事压力大,正需要制作精良的交铳。 朱由榔当即表示,自己也是跑断了腿,才拿到这么一点成果。 “陛下为属下殚心竭虑,我们肝脑涂地,无以为报。”雷、阎二将立即单膝下跪,表示会为大明尽心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两位将军都是肱骨之臣,朕怎么舍得让你们赴汤蹈火,只是……”朱由榔脸上又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只是怎样?”雷、阎二将齐声问道。 “王三才那边的矿山也需要人手,要不咱们也投桃报李?毕竟挖出更多银子,才能去买枪买炮啊!” 第四十四章 动员 朱由榔的理由,雷、阎二将无法反驳。 蒙自都给了,建水不给说不过去。有朱由榔和两千精锐坐镇开远,短期内他们没有被吞并的危险。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忍痛答应了。 做出这个决定后,他们感觉轻松多了。四千户百姓,上万人口,吃喝拉撒花费的钱粮不是小数目。人口固然重要,养不起就是负担。 这个慷慨的善意之举,马上有了回报。张国用第二天就遣人送来了几百石粮食,说秋收完成后,还有更多。 王三才则亲自来到开远,言辞闪烁,似乎在暗示不知该怎么回报这个恩德。 朱由榔十分不悦,表示这些都是雷朝圣的善意,和自己无关。 王三才茅塞顿开,暗骂自己怎会那么蠢,连领导的苦心都不能好好领悟。反应慢已是一种罪过,跑来问就更落下乘了。 于是他亡羊补牢,回到建水后,不但送来一批交铳和粮食,还给开远诸将每人送了一份礼物,雷朝圣、阎惟龙也不例外。 雷、阎二人打开一看,竟是几排大银锭,心里暖洋洋的。多个朋友还是比多个敌人好啊! 中秋晚宴上,朱由榔高举酒杯,祝福大家身体健康,升官发财。将领们则表示要尽心竭力为君分忧,早日克复中原。 趁大家热情高涨,朱由榔提议过节后主动出击,扫荡临安府周边的清军据点。 众将都是老江湖了,知道困守临安、元江,坐等敌人来进攻,是消极等死之举。清军在附近州县步步为营,一边积攒粮草,一边加固城池,用不着两年,整个南线就会被完全困死。 可惜之前三股人马互相都看不顺眼,不能拧成一股绳,谁也没有能力说服另外两家去做这件事。 现在朱由榔带头,众将当然不会反对,一致赞成主动出击,把这些桥头堡狠狠地扫荡一遍,看清军怎么应付。 节后,整个南线明军开始动员起来,为进攻做准备。可选路线有两条: 一条从开远出发,沿南盘江向北,最远能打到路南、宜良一带。这条路是官道,比较好走,有利于部队机动和辎重转运。 另一条从建水出发,走山路直扑曲江、通海、新兴州,最远能威胁到滇池南岸的晋宁。这条路线很多山野小路,并不好走。 在战略会议上,朱由榔提议选择第二条路。 沿南盘江北上的官道固然好走,但自己好走,敌人更好走。明军北上是逆流,南盘江对辎重运输帮助有限。万一撤退不及,被吴三桂大军顺流追击,那就惨了。清军吃着火锅唱着歌,能轻松撵上撤退的明军。 各将领当然知道第一条路危险性高,但对第二条路顾虑更深。除了辎重转运困难外,此时天气还没转凉,山间瘴气没有完全消散,万一…… 朱由榔对此早有准备,哈哈一笑,端出一碗墨绿浓黑的液体。 “陛下,这是?”看这酒颜色吓人,王三才失声问道。 “这是大内秘制的青蒿酒,对瘴气之症有奇效,”朱由榔大言不惭道,“太祖曾将此酒赐给沐英沐王爷。他老人家喝了之后,横扫云南,瘴不沾身,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众将听到沐王爷的事迹,都肃然起敬,齐叹原来如此。只是沐王爷平定云南是两百多年前,此药方是否还有效也很难说。要不然,沐天波怎么不早拿出来给大家用呢? “当然有效,”朱由榔得意洋洋,吹嘘起来:“两个月前晋王染了瘴气,就是喝了这青蒿酒才痊愈的。” 众将听到晋王曾染瘴气,先是大吃一惊,听说这青蒿酒有这样的奇效,又是大喜。 “陛下此话当真?”王三才惊喜问道。 “那还有假?”朱由榔拿出永昌来信,给众将传阅。 众将一看,李定国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喝了青蒿酒后瘴气之疾已渐痊愈,让陛下莫要担心。有三军统帅背书,众将哪里还有怀疑,都说有这样的神药,此战有胜无败。 永历十三年,八月下旬,三路大军齐聚建水,誓师出征。 考虑转运困难,明军此战仅出兵六千。朱由榔率领的两千精兵全体出战,王三才出兵两千,雷朝圣、张国用分别出兵一千。其他将领分守各城,防止清军偷袭。 大军第一天抵达阿铺关。此关是明军控制,没有发生任何战斗。 夜里,朱由榔让直属卫队拿出艾草、纱帘等防蚊物资分发给各营,叮嘱他们注意驱蚊防蛇。对于青蒿酒的药效,朱由榔还是不太放心。预防重于治疗,疟疾实在太危险了,能避免最好。 第二天,明军拔营下山,直扑曲江。 曲江是一个小城,清军仅放了一个守备和几百鱼腩部队在此警戒。朱由榔派直卫到城下放了一轮枪,曲江守备王国冲就举起白旗,打开城门投降。 “罪将王国冲参加陛下,”王国冲一马当先扑到御前跪下,大声道:“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陛下盼来了。” “哦?”朱由榔好奇道:“你也听过朕的大名?” “陛下乃大明天子,天下谁人不知,末将早就翘首以盼。如今能见一面,就算是死也不枉了。”王国冲抹着眼泪道。 “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来人,将此逆贼拿下,斩首示众。”朱由榔喝道。 王国冲目瞪口呆,他原想着只要自己大拍马屁,对方肯定不会为难自己。万一龙颜大悦,说不定还能升官发财。 谁知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真是悔之晚矣。 见几个卫兵气势汹汹地扑来,王国冲吓得魂飞魄散,大声叫道:“且慢,末将还有话要说。” 朱由榔抬手示意了一下,冷冷道:“好,朕再听你说三句话,想好了再说。” “姑娘山守将是末将的莫逆之交,末将可孤身前去劝降,他必连夜来投。” 王国冲见对方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知道这个理由完全达不标。想了一下,接着又道:“末将愿回海通做内应,为陛下赚开城门。” 朱由榔的脸色更阴沉了,双眼似乎闪烁着凶光,不停在他的脖子上打转。 王国冲冷汗淋漓,拼命想自己到底哪里做得不对,惹怒了这个凶神。还有什么可以打动对方的呢? 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大声道:“清贼打算十月进攻临安府,开远方向为疑兵,实则暗渡曲江,直扑建水。” “哦?你一个小小的曲江守备,如何得知这么重要的消息?”朱由榔来了兴致,俯身问道。 “这个月前往通海的粮车络绎不绝,显然在为大军积攒粮草。末将估计,还有一个月就差不多屯够了,才斗胆这样猜想。” 朱由榔哈哈大笑,对身边众将道:“王守备是个人杰,让清军放在这里当守备,屈才了。” 第四十五章 通海 大难不死的王国冲表现得很积极,把姑娘山的防御部署卖了个精光,还帮明军诱捕了往返两地的联络使者。 据他交代,使者有时也会留在曲江喝花酒,并不一定当天往返。姑娘山那边司空见惯,也不会起疑。 曲江城是这次明军出征拿下的第一个城池,缴获却很有限,仅百来石粮食,十几副盔甲而已,不够一家塞牙缝的。 几百俘虏甄别下来,除了王国冲手下二三十个死党,其余都是附近村庄拉来的壮丁。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这些人都会被送回建水挖矿。 倒是王国冲的来历引起了朱由榔的兴趣。他原是抚仙湖一带的盗匪,手下就几十个人。接受清军招抚后没受到重视,被打发来曲江当炮灰。 “这个人有点意思,”朱由榔喃喃自语道。 “陛下,此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张北海好奇问道。 “这人不简单!阴险狡诈,识时务、反应快、不要脸,这还不够吗?” 朱由榔想到此人,脸上泛起一副欣赏的表情,接着道,“如果他提供的情报是真的,那么战略眼光也很强呀。” “这人是有点不要脸,其他我是一点也没看出来……” “你注意他前面说的两句话,都是既坑队友又能逃命的,”朱由榔在桌上摆出了一个示意图,“如果朕轻易相信他说的话,放他回姑娘山劝降。他十有八九会和守将连夜逃回通海。” 张北海是老实人,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恨恨道:“那明天定不能放他去劝降!” “怎能不给人表现的机会呢?就是要他发挥坑队友的才干,”朱由榔笑道。 第二天一早,明军继续出发,往姑娘山推进。在王国冲的指引下,明军静悄悄地拔除了沿途明岗暗哨,直接推进到寨前。 守将李超衡倒是个硬汉,寨门紧闭,打算死守待援。朱由榔也不着急,把王国冲叫到一边,吩咐了好一会儿,然后放他和几个亲信入寨劝降。 明军众将等了小半个时辰,朝北的寨门突然洞开,二三十骑飞驰而出,往通海县方向逃窜,王国冲俨然也在其中。 雷朝圣破口大骂:“这狗贼,早知他不会真心反正。” 朱由榔哈哈大笑:“一个卑鄙小人,换一个寨子,也不亏了。将军何必生气。” 守将都逃了,剩下守兵哪还有什么斗志,不是紧跟其后逃命,就是打开寨门投降。明军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姑娘寨,立即安排士兵将降卒押解回建水,大部队继续赶路,则直扑通海县。 到城下时,整个通海城已经完成紧急动员,城头上站满了绿营精锐,守卫森严。劝降使者连城门都没能进去,多喊几句,还被守将射了一箭,悻悻然返回复命。 众将骑马绕城一圈,只觉得头皮发麻,暗呼不妙。 通海县曾为临安府治所,前身是通海守御千户所。洪武十五年,指挥使陈镛在秀山边筑御守城,震慑周边土司。洪武二十四年,指挥使储杰将土城墙包砖,大大提升了防御力。 如果仅是这样,一切还算正常。然而万历三十九年,知县杨翘瀛在御守城外新修筑了通海县城,后来又在城外河边筑了一个土城。 在这几个基建狂魔的不懈努力下,通海这名义上的县,竟成了拥有御城、县城、土城三座城池的强大军事要塞。 城墙虽和腾越县的三丈铁壁没得比,也有近两丈高。且三城紧紧挨在一起,形成犄角之势。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受到另外两座城的袭扰攻击。 城外又有两条河从秀山流出,远远将三座城池环绕,注入杞麓湖。河虽小,多少是个阻碍,也让断绝水源彻底变成不可能的任务。 最可怕的是,攻下一座城池没什么用。守军完全可以撤退到另外两座城中,继续坚守。一座一座的慢慢打,就算能啃下来,也快过年了。 明军仅有六千兵马,想要完全封锁这么大的区域也是痴心妄想。强行封锁,只会形成撒胡椒面的尴尬局面,最后被守军各个击破。 天色渐晚,明军无奈之下,只好在东北方向安营扎寨,站稳脚跟再做考虑。众将聚在朱由榔帐内,都面有难色,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这通海县不好打呀。”雷朝圣忧心忡忡道。 “尝宁伯说得有理,”张国用立即附议,“此城易守难攻,咱们没带大炮,附蚁攻城伤亡只怕会很大。” “早知向安南买点大炮就好了,”王三才一脸懊悔。 难得这三位猛将的意见如此统一,朱由榔对通海县防御力的评价又提高了一个等级。 “看来王国冲真的没有骗人……这样的好地方,不拿来做粮草转运基地,那就太可惜了,”朱由榔叹道。 “可惜来晚一步,要不然杞麓湖边这万亩良田,倒是可以帮他们收一下,”张国用是种田专家,到哪都对收割粮食念念不忘,见这边的稻子都收得差不多了,觉得甚是可惜。 “既然如此,就只能围点打援了,”朱由榔对华夏最强陆军的传统战术情有独钟。遇城不克,围点打援是他最先学会的至理名言。 众将商议了一阵,都觉得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天,明军在通海城北、城东的几个交通要道开始修筑工事,摆出一个长期围困的架势。同时侦骑四出,向西、北两个方向展开搜索,断绝通海和新兴州之间的联系。 通海参将褚得龙站在城头,看到明军居然想长期围困,对身边的王国冲、李超衡道:“我听说永历小儿今年打了好几个胜仗,差点以为是成祖显灵了。今日一见,才知他不过尔尔,徒有虚名而已。深入敌境一百里,居然还想和我对峙,真是狗屁不通。” 王国冲赞道:“将军所言极是。属下略施小计,就已将他耍得团团转。将军出手,擒伪帝之功还不是唾手可得。属下预祝将军立此大功!” 褚得龙哈哈大笑,觉得这王国冲说话真是有理,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有才干。让明珠蒙尘啦! 第四十六章 奇袭 通海县附近,清军有三个较大的据点:华宁县、江川县和新兴州。 据哨探回报,华宁县没什么动静,一直紧闭城门,固守待援,看起来不像是有重兵的样子。江川和新兴州都在紧急动员,准备驰援通海。 明军中军大营内,各将都眉头紧锁,一筹莫展。形势比想象中严峻得多。 曲江和姑娘寨的俘虏说,除通海县外,这一带只有新兴州有重兵驻防,大约三四千绿营兵。加上通海县三四千驻军,清军短期可以出动的野战部队大概是七八千。 这是明军能从容应付的,大不了慢慢撤回曲江,谅这些绿营兵也不敢追。 但现在新兴州驻军显然不止三千,而是翻了一倍,达到六千。江川县还有两三千。也就是说,十日内通海县可期待的援军近万。 如果让他们成功到达通海,对明军就有了二比一的兵力优势。在清军控制区内,这种实力对比是很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大败亏输。 “曲江这帮人,怎么没一个实话呢?”王三才大骂道。 “不应该啊。王国冲那样的滑头,给我们摆个迷魂阵情有可原。底下的小喽罗,肯定要被带回建水的,说谎就是自寻死路……”朱由榔自言自语,脑子在急速运作。 想了好一会,才下了判断:“江川的清军应该是新来的,吴三桂已经慢慢在这一带集结兵力了。” “要不,我们撤回曲江算了?”王三才轻声提议。 朱由榔在地图上看了大半天,手指在地图上划着清军可能行进的路线。 新兴州、江川县、通海县三地,基本就是个三角形。新兴州至通海县八十余里官道,就是那条大斜边。江川到通海距离最短,仅二十里,由一条山间小路相连。 “只要江川县守将不是蠢货,肯定会率军先到新兴州集结,然后再一路平推到通海。”朱由榔道。 大家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自从有人喊出“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口号后,一般人都不会做出分兵进击的冒险行为。 “陛下想在新兴州到通海的路上伏击?”张国用脑子最快,马上想到了这一点。 “不,在通海附近打太危险了,万一通海县全军出击,我军就会被打个反包围,”朱由榔摸了摸下巴,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圈,最后停在新兴州附近的一处山口:“不如等他们大军出发后,奇袭江川,再从江川向西,攻打新兴州。等清军回援时,我们就在那头伏击他们。” 所有将领都目瞪口呆,这个方案也太冒险了。 雷朝圣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陛下明鉴,江川虽小,也不是轻易能拿下的,更不要提新兴了。万一顿兵城下,我们不就被回援的清军包饺子了吗?” 王三才和张国用都是西营老将,以前举事造反时,这种运动战不是没有打过。但今时不同往日,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样冒险行动是否值得? 朱由榔沉声道:“通海县防守得这么严密,显然是积攒了大量粮草。吴三桂打不动永平,就想大举进攻临安啊!不把这三个据点拔除,到时七八万满汉大军压境,我们难道要逃往安南吗?” 张国用犹豫了一下,指出这个计划的关键:“只要能迅速拿下江川就好办,就算情况不对,我们也能从这个方向撤退。怎么迅速拿下江川和新兴呢?就算驻城主力离巢,剩下的鱼腩部队只要肯坚守,也不是我们能轻易能攻克的。” 朱由榔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剃头”两个大字:“我们刚缴获了一千多套绿营军服,正好用得上。我们剃了头,穿上这些军服,就和绿营兵一模一样了。江川守军绝对想不到,会有明军冒充绿营。” 这次连吴三省都坐不住了,反对道:“有谁会愿意剃头呢?奇耻大辱啊……” 朱由榔认为自愿加入直属卫队的那一百士兵绝不会反对。他们被俘虏才大半年,现在还是短发,再剃个头没什么心理压力。不过仅靠一百士兵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志愿者。 朱由榔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朕愿意,朕第一个剃。” 众将大吃一惊,齐声叫道:“使不得……” 雷朝圣劝道:“陛下贵为天子,剃头成何体统……” “你们都不愿意剃,只能朕来剃了”朱由榔无可奈何道:“自古想打胜仗,无不有流血牺牲者……” 雷朝圣见他如此决绝,单膝跪下请命:“自古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雷某愿意替陛下剃头。” 张北海等几个亲卫也齐声表示,愿意替君分忧。 张国用和王三才见雷朝圣竟能如此豁得出去,感到左右为难。剃头实在是不愿意,但不剃头就要让他独揽大功,以后临安府岂非要由他统领? 他们犹豫了一会儿,终于狠下心来,也表示愿意一起剃头。 吴三省见大家都愿意,显得自己很不是东西,拍桌子抗议道:“不管怎么说,我绝不会剃头,留那狗尾巴辫子。吴某宁死不从,死也不从。” 说完,将头扭到一边,表示不再说话。 朱由榔没有理他,对其他几个将领吩咐道:“只需要三四百士兵化妆偷袭就够了,我们四个各自回营,每人说服一百亲兵,凑够四百。” 雷朝圣、张国用、王三才互相看了一眼,硬着头皮答应去动员。如果士兵们实在不愿意,总不能强行按着士兵的头剃吧。 要是搞得军心大乱,不要说奇袭江川,连撤回建水都困难了。 朱由榔劝他们不要有畏难情绪。只要将军们带头,肯定有士兵会跟随。将军都剃了,亲兵好意思拒绝吗?亲兵都剃了,小兵好意思拒绝吗? “至于你……”朱由榔转过头,眼睛盯着吴三省,一言不发。 吴三省被他看得既尴尬又羞愧,求饶道:“陛下可以让末将去死,却不能逼末将剃头啊!身体发肤……” “吴三省何在……”朱由榔没等他说完,突然一声大喝。 “末将在……”吴三省连忙单膝跪地准备接令。 “朕命你领兵一千,坚守通海县大营,保护我军归路。你只能死,不能退,可做得到?” “末将尊令!只要吴某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大营失守。”吴三省大声应道。 第四十七章 江川 朱由榔倡导的剃头行动并不太顺利,绝大多数士兵都坚决不肯剃头。 他们有很多人就是因为清廷强迫剃头,才毅然离开家乡,跋山涉水找到明军入伙,打算穷尽一生也要和异族打到底。 如今清军未灭就要剃头,士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最后还是直属卫队的一百多人做了表率,才慢慢说服了一些士兵。 张仙保也是直属卫队的一员,剃过两次头。第一次是十几年前,刚被吴三桂俘虏的时候。他当时也感觉这是奇耻大辱,还不如一死了之。 在漫长的绿营生涯里,他不止一次想到,自己顶着丑陋的头颅,有点对不起父母和祖宗。但他一句抱怨的话也不敢说,只能沉醉在火器的世界里。好像每一次开枪,都在宣泄无处释放的怒火。 这次他倒觉得很坦然,甚至有点光荣。因为那些大将军们也顶着这个发型,告诉他剃头不是投降,而是为国效力,让更多的人可以不再剃头。 在雷朝圣、张国用等将领反复动员下,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说服三百多士兵志愿加入奇袭队伍。 五千明军在天未亮时出发,沿着杞麓湖东岸向北,绕湖半圈,从北岸进入二尖山。黄昏时分,他们已经走出大山,到达江川城外几里的密林间休整。 三百多士兵换上绿营军服,等天色一暗,马上点起火把,大摇大摆地向江川继续前进。 雷朝圣穿上了王国冲留下的那套守备军服,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朱由榔则将头发束起,头戴斗笠打扮成一个小兵,远远跟在他们身后。 “赵良栋、王进宝,这招可是你们教我的。先由你们的同袍尝尝滋味,”朱由榔抓紧了鞘中剑,在心里默念道。 他已在缅国使者口中得知,腾越惨案的主谋就是赵、王二人。但缅国无论如何也不肯将这两人交出,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来安慰自己。 江川城越来越近,城头守军发现有一股两三百人的夜行军接近,都戒备起来。 “来者何人?”江川守备站在城头,大声问道。 “我乃曲江守备王国冲,奉通海参将褚得龙之命,前来江川加强戒备。”雷朝圣大声答道。 “哦?王兄可有凭证?” “王某有腰牌在此。” 雷朝圣将腰牌放入缒下的篮子里,传给城头守将。 江川守备仔细验过腰牌,没发现问题,再看城下都是剃过头的,认为都是绿营兵不会有假,哈哈大笑道: “原来是王守备,久仰大名。一路辛苦啦,快进来喝酒。” 江川守备下令打开城门,领着五六十个小兵迎出,抱拳笑道:“王守备来得正好。听说明贼来犯,马某这两日愁得都睡不着觉啊。” 雷朝圣领着朱由榔等十几个亲兵也迎上前去,抱拳应道:“马将军如此为国操劳,王某佩服,佩服。” 江川守备在雷朝圣身上打量了一番,觉得对方身上的江湖气概,和传言差不多。再看看旁边的小兵,咦,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朱由榔见对方眼神有变,用左手在背后比划了一个手势。 “你们这个头……”江川守备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肚子传来剧痛,低头一看,一把匕首已没入自己腹中。 说时迟,那时快。 朱由榔身边的十几个直卫队员突然暴起,抽出刀剑扑向对方身后的清兵。那些清兵哪能想到对面竟然是敌军,措不及防间,来不及拔出武器,瞬间被击杀了七八个人。 剩下的清兵边后退,边挥刀格挡,口中不断大喊:“敌袭,敌袭,快关城门。” 朱由榔身后又有十几个直卫冲上前来,举起燧发枪朝城门口的敌人猛射。 燧发枪不需要事先点燃火绳,突然袭击最是方便。这十几直卫又是蛮莫之战中,表现最好的火枪兵,每个人都打过几百发子弹。急切间也不慌乱,举枪、瞄准、射击一气呵成。 一轮射击后,他们立即将空枪扔到一边,从背后再拿出一把,继续发射。 几个呼吸间,两轮齐射已打完。这十几步的距离,火枪威力大得惊人,那些士兵身上的铁甲犹如纸糊一般,被撕开一个大洞,瞬间又倒下二十多人。 剩下的士卒哪里还敢恋战,纷纷转身逃跑,一哄而散。 三百多明军穿过城门,沿着城墙向其他两座城门快速突进。江川城很小,仅三百余丈方圆。三座城门互相离得很近,明军仅用一刻钟就将所有城门完全控制,来了个瓮中捉鳖。 黑暗中隐藏的五千明军听到枪声响起,也立即点燃火把,涌向江川城。天还没亮,城内的清军已全部肃清,重新被明军控制。 “回禀陛下,江川城已拿下,一个士兵都没放跑。”雷朝圣高兴地向朱由榔汇报。 “做得好!城头继续悬挂清军旗号,紧闭城门,不许一个人出入。” …… 通海参将褚得龙这两天觉得城外明军营地有点奇怪。他在城头反复点了几次旗帜,一面将旗都没有少,全部都在。晚上炊烟升起时,他又数了一遍,依然还是那么多口灶。 只是距离太远,营内具体情形看不真切,只是总感觉没以前那么热闹了。 “莫非……”褚得龙心头忽然涌起不祥之感,“王守备,你觉得他们人变少了吗?” 王国冲恭敬答道:“褚大人,他们这是在故布疑阵呀。” “嘿嘿,想诱我出城?”褚得龙一声冷笑:“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玩出什么花样。” “伪帝狡诈,喜欢耍阴谋设埋伏,听说磨盘山就是他的手笔。”王国冲又道。 磨盘山之战,褚得龙也恰逢其会,是保护吴三桂逃跑的众将之一。之后的几个月,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 王国冲重提此事,让他又想起大明天子阵斩酋首的传言,脸阴沉了下来:“磨盘山定是李定国的奸计无疑,只是永历也不得不防。来人,多派探马出城侦查。” 他想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太保险,又继续下令:“不惜一切代价,通知总兵大人,一定要小心埋伏。” 第四十八章 驰援 磨盘山战役失利后,顺治对吴三桂非但没有深责,反而对他坚持在潞江渡设防的勇敢行为大加褒奖。 京城来的密使暗示,云南还是姓“吴”的,让吴三桂不要泄气,更不要有所顾虑。 只要消灭滇西南明军,擒杀永历和李定国,永镇云南板上钉钉,谁也抢不走。 吴三桂深受鼓舞,立志在年末发起一波新的攻势,在南北两个方向对明军同时发起进攻,犁庭扫穴,铲平明廷余孽。 为配合明缅战争,几个月前清军仓促发起夏季攻势,非但没获得任何战果,反倒损兵折将,造成不少损失。 他痛定思痛,在昆明重新整编部队,拉起十个野战营,分别命名为忠勇五营、义勇五营。 由于在磨盘山之役宿将损失太多,吴三桂启用了一批年轻将领做为坐营总兵官,其中就有老部下王尚选的儿子王屏藩。 王尚选在四川和刘文秀的战斗中英勇阵亡,是为“忠”。王屏藩又在磨盘山护卫有功,是为“勇”。 他们一家追随吴三桂多年,“忠勇”二字当之无愧。于是三十来岁的王屏藩被任命为忠勇左营总兵官,挂都督佥事衔。 这日,王屏藩领忠勇左营进驻新兴州,还坐稳就收到伪明永历皇帝率军围攻通海县的急报。 通海城是南线粮草基地,吴三桂苦心经营大半年,存有大量军需粮草,不容有失。 王屏藩知道利害,立即派快马报告昆明,请求吴三桂派大军来援。 同时,他又急召江川、晋宁驻防军,以忠勇左营三千野战精锐为骨干,辅以五千守备军,共计八千兵力,驰援通海城。 大军很快越过新兴州,行进至水井山隘口。 看到山高林密,王屏藩的心不由得紧了一下,随即下令全军止步,扎营戒备。然后,他又派出大量哨探,对官道两侧的密林展开地毯式搜索。 “朱由榔,我王屏藩绝不会再次中伏!” 王屏藩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宁愿慢慢走,也不会再次轻兵冒进。 通海是座坚城,明军纵然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几天内破城,几天时间他耗得起。 搜索部队把两侧密林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山谷连明军的鬼影都没有。 王屏藩放下心来,正准备下令全军拔营,又有哨探回报:山谷对面出现二三十明军探马,正在来回窥视,似乎在探查地形。 “伪帝阴险狡诈,看来正准备设伏啊!” 王屏藩急令手上的一百骑兵全军出击,歼灭这伙探马。 过了大半日,一百骑兵回禀,他们走了半天山路,好不容易才抵达对面出口。哪知敌人立即拍马就跑,逃之夭夭。 他们赶了半天路,马力不济,不敢贸然追击,只好回来复命。 “褚得龙怎么回事,被压着打吗?怎么连这么一小股探马都敢如此嚣张?” 王屏藩又被耽误一日,思来想去,觉得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决定更改策略。 第二天,他令副将张其伟领兵两千为前锋,在前方五里开路,自己则亲率大部队徐徐跟进。 明军探马果然又来骚扰,还好副将张其伟早有准备,命休息已久的骑兵上马驱赶,大军步伐不停,继续前进。 明军探马见骚扰起不到什么作用,只好悻悻离去。 直到黄昏时分,王屏藩才走出水井山,在象山脚下扎营过夜。虽然多花了两天时间,才走完这短短三十里山路,但他认为很值得。 小心驶得万年船,走得慢一些总比中伏好嘛。 过了隘口,剩下的路就好走多了。休整一晚后,王屏藩命全军披甲,沿官道向通海城徐徐推进。 短短二十多里又走了近一天,黄昏时分,他远远看到通海县城墙上还飘扬着绿营军旗,心里非常高兴。 同时,王屏藩对明军产生了一丝轻视之心:“嘿嘿,就这?雕虫小技而已。没有李定国辅佐,朱由榔不过如此。” 王国冲奉命领五十骑出城迎接,一见到王屏藩将旗,立即下马跪在路边,大声喊道:“王帅,属下终于把您老人家盼来了!” “你是?” 王屏藩想了大半天,也没想起来此人是谁。 “末将是曲江守备王国冲,还曾给您老人家牵过马呐……末将对您老人家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 王国冲脸不红心不跳,在众人面前漫天胡吹,大拍马屁。 “哦?” 王屏藩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此人什么时候给自己牵过马。不过这不重要,被人吹捧总是舒服的。 听了一阵,他终于打断王国冲的吹捧,正色问道:“通海战况如何?明军有多少部队,由何人统领?” 王国冲连忙刹车,正色答道:“此次明军出兵两万有余,由明伪帝朱由榔统领,麾下有大将吴三省、雷朝圣、张国用等人。小人在曲江奋力一战,杀敌无数,无奈寡不敌众,退回姑娘寨……” “两万?” 王屏藩对这个数字一点也不信,在心里默默打了个对折。从建水过来,大多是崎岖难行的山路,连独轮车都不好走。 明军有两万兵马不奇怪,但他们贸然来到通海,吃什么? “草包一个!” 他在心里默默给王国冲下了“巧舌如簧,胆小无谋”的评价,皱了皱眉头不再问话,率军由西城门进入县城。 安置妥当后,他和褚得龙登上城头,仔细数了数明军大营的旗帜,心里得出“顶多五千”的结论。 “褚将军,这几日明军都没有攻城?连一场都没打吗?” 王屏藩见城下绿草葱葱,不像是刚打过仗的样子,沉声询问。 褚得龙老实答道:“回禀王总兵,明军抵达通海县后,一直在城外修筑工事,并没有攻城。” “哦?你没派探马遮蔽战场就罢了,还任由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修阵地?” 王屏藩大为不满,将声音提高了几个档次,肃然责备。 见对方语气不善,褚得龙心中有些不满。虽然此人是新任总兵,自己只是参将,但各不统属,无所谓谁高谁低。 我还是二等甲喇章京,你王屏藩算什么东西,不就凭你爹的功劳才攀上总兵的高位,敢骑在我褚某的头上拉屎? 褚得龙沉声应道:“末将的职责是坚守通海城,保护城内十万石粮草不失。明军诡计多端,吾恐有诈,不曾出城袭扰。” 王屏藩愣了一下,转瞬间又在脸上堆满笑容,和声劝道:“褚兄何必动气?你力守通海不失,已是大功一件,王某定会将此事向大帅禀明。褚兄升官发财,指日可待也。” 褚得龙就坡下驴,单膝跪地,恭敬应道:“末将不敢,末将谢总兵大人栽培。” “客气了!” 王屏藩将褚得龙扶起,正色道:“明日咱俩并肩出击,打他个落花流水。生擒伪帝朱由榔,皆你我之功也。” …… 吴三省这两天不停派探马前去骚扰援军,但效果不大,仅拖延了一日。 黄昏时分,他接到报告,对方八千援军已进入通海城,心里压力更大了。 定下奇袭江川之策后,朱由榔遣使者星夜返回建水,向阎惟龙、赵得胜搬救兵。吴三省掰手指算了算日子,援军至少还要三天才能抵达通海城下。 这个临时修筑的营盘简陋,连土筑的蛮莫城都比不上。没有城墙保护,谁也不能保证在十倍敌人进攻下,能撑多少天。 入夜后,他远远遥望着通海城头的灯火,默默念道:“陛下,可别坑吴某啊!” 第四十九章 壕沟 王屏藩休息一夜,天未亮即令储得龙、张其伟等整军战备,出城进攻城东的明军大营。储得龙作为通海参将,肃清境内敌人义不容辞,部队被排在了最前面。 明军大营西面临河,北面临湖,只有东、南两个方向适合进攻。河上两条木桥已被明军烧毁,清军只好花大半天时间把桥架好,等到全军渡河集结完毕,已到正午时分。 在王屏藩的催促下,储得龙率部发起了试探性攻击。仅打了一小会,他就发现看来平平无奇的明军阵地,竟如此难打。 清军的第一波进攻,在距离明军战线约八十米处遭到明军的火枪齐射。两百多支火绳枪架在胸墙上,一轮就打死了二三十个清兵。 剩下的清军仓皇撤退,连地上翻滚的伤兵都没敢拉走,被王屏藩破口大骂。 “火枪打完一轮就要装填弹药,此时不冲锋更待何时?下次再有后退者,杀无赦。” 第二波进攻,清军组织起由五百名精兵。被一轮齐射后,他们继续向前冲,然而马上又有第二轮枪声、第三轮枪声响起。 三轮打完,清军已倒下了七八十个士兵,然后他们又面临两难抉择,眼前的深沟,跳还是不跳? 明军在营外挖了数道壕沟,第一道仅深四尺、宽四尺,还不到一个人高。但挖出的土又堆到沟的内侧,让壕沟两侧形成了高度差。 正常人不太可能凭速度跨过四尺壕沟的同时,凭空跃升两尺。所以,只能先跳进沟里,再往上爬。 可那些士兵只要一露头,就被明军的精锐弓箭手挨个点名。顶着盾牌固然可以防住弓箭,但一只手又不太好爬坡。真是两难抉择。 王屏藩看了一会,见那些士兵都蹲在沟里,不肯再露头,气得脸都绿了,只好鸣金收兵,让士兵们先退回来。 那些士兵如获大赦,连忙跃出壕沟往后跑,结果又遭到了明军一轮齐射。 “蠢材,蠢材,你们不会数一二三,一起跃出,继续向前进攻吗?” 王屏藩对退下来的士兵不停大骂,倾泻着心中的怒火。他也看出来了,对面的明军顶多就是两三千,只是不知为何火器数量如此之多,让习惯白刃战的清军很不适应。 见储得龙投射来“你行你上”的目光,王屏藩决定派直属忠勇左营去打一轮,让这些杂牌部队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强兵。 这一波进攻果然好多了,忠勇营士兵训练有素,慢慢接近到大约一百三十米距离,然后忽然弯腰屈膝,踩着小碎步向前冲。 这个战术动作减少了很多伤亡,三轮齐射后,九成以上士兵都跳进了壕沟。他们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在几个千总的同声号令下,忽然一起跃出战壕,继续突进。 又挺过三轮齐射,前进了一小段,他们发现前面还有一道沟。这一条比上一条更深,已经不太好爬,有不少聪明的“幸运儿”没能成功跃出,而是摔了回去。 跃出的士兵距离营盘仅十几步,几乎能看清对面明军的鼻孔。这个距离下,火枪威力大得惊人,每一轮都能收割几十条性命。 这个伤亡概率,不是清军能承受的。没倒下的士兵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将后退杀无赦的军令抛之脑后,绝大部分都退回到第二道壕沟喘息。 有十几个罕见的忠勇之士拼命向前,滚进了第三道壕沟。这道沟深五尺,宽四尺。加上沟边堆起的土墙,已有七八尺高。现在最魁梧的士兵都可以站直身子,而不用担心被明军打爆头了。 但是他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继续进攻是不可能的,凭他们十几把刀,给明军塞牙缝都不够。后退也不行,十几个人太扎眼,不被弓箭手射成筛子才怪。 王屏藩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总算看出来,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壕沟阵地,不是靠勇气和人命就能克服的。 在战场上,一百多米距离并不远。按以往的经验,在平坦的战场上,步兵只需要挺过一轮,最多两轮齐射,就能冲进敌阵,大开杀戒。 但在这种充满沟壑的地形里,每爬一次战壕,就等于多给敌人一次从容装填弹药的时间。明军还狡猾地将火枪兵分成三段齐射,简单计算可知,想冲到明军面前展开白刃战,需要经过九轮齐射。 而且随着距离逐渐接近,每一轮都会比上一轮威力更大,没有几个人能冲到明军面前还能举得起刀。 “鸣金,收兵,回城。” 王屏藩决定回去慢慢想办法。明军最多只有两千人,自己手里有精兵一万多,没理由攻不下。 吴三省看到清军狼狈撤退,觉得这个壕沟战术实在太好用了。明军一到海通,大部队就开始用短铲挖壕沟。朱由榔走前,已在营地周围留下了三道并行的壕沟,一道比一道深。 后来吴三省又指挥剩下的一千部队继续挖,把营盘外围挖得坑坑洼洼,没有一块平地。 同时他还发现,从缅军那里学来的三段射击,相当好用。每三百条枪一轮,可以形成连绵不断的火力,对敌人造成持续杀伤。 对此,沐剑声嗤之以鼻,说沐英沐王爷早在两百年前就使用过这种战术,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个战术关键在于枪要足够多,阵地要足够稳。每一轮都能形成足够杀伤,敌人就冲不上来。 朱由榔觉得大部队主要是打偷袭和伏击,火绳枪没什么用,将大部分火枪手和交铳都留了下来。所以吴三省手下几乎全是火枪手,除了两百突击队外,几乎人手一把交铳、缅铳。 “为什么在缅军手里,火枪那么弱。在我手里,那么强呢?” 吴三省深刻思考了一下,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大明是火德,我吴三省自然是火将。火将使用火枪火炮,自然要比缅国那些水将威力要大得多。 …… 在海通清军大举进攻吴三省营地的同时,朱由榔率领三百多“清军”,再次发起偷袭,攻占了新兴州。 新兴州的城池比江川大得多,所以明军优先控制了北城门,放溃兵从南门逃窜。反正最后也要通知王屏藩回来,由这些溃兵去报告,还省得派使者跑一趟。 第五十章 入瓮 有了江川做基地,明军偷袭新兴州就从容多了。他们在新兴州至铁炉关的大小道路都设下埋伏,才攻占新兴城,确保没有一兵一卒能逃回晋宁。 肃清城内的清军后,朱由榔算了算时间,就算王屏藩收到消息立即决定返回,最少也要第三天才能通过水井山隘口,于是美美地睡了一觉。 直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一问,隘口那边没有大股敌人的踪迹。不知道是溃兵还没逃到通海,还是王屏藩根本没有夺回新兴州的意愿。又或者,王屏藩有恃无恐? “吴三省又不是吴三桂,值得王屏藩这么卖力追随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朱由榔下令继续加强侦查,同时从杞麓湖北岸绕回大营,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午后,朱由榔一边等消息,一边看着城楼上飘扬的绿营军旗发呆。远方尘土飞扬,一骑从铁炉关方向疾驰而回。朱由榔看了一会,认得此人是张北海,连忙迎他入城。 “陛下,大事不好了,”张北海喘了口气,接着禀报:“有一营清军,从晋宁方向过来了。” 在场众将都大吃一惊,打下新兴州还不到一天,清军的反扑来得这么快? “他们有多少人,由何人统领?”雷朝圣着急问道。 “营旗上写着忠勇前营,将旗上写着一个高字,大概是高得捷。他们大约有三四千兵马,还有一些八旗兵。”张北海将侦查结果详细汇报。 高得捷是吴三桂麾下大将,骁勇善战,所部都是精兵,善于以少击多。众将倒抽了一口冷气:“又是一员猛将。” 五千对三千,明军守城没有任何问题,就怕王屏藩率大军忽然返回。 清军兵多将广,到时南北两面夹击,明军就动弹不得了。 而且晋宁已是滇池南端,吴三桂从昆明调兵过来很方便,也就三四天功夫。让他知道围住了永历皇帝,再调十万大军过来都很有可能。 “吴三桂不可能调十万大军过来,”朱由榔安慰众将道,“晋王已在猛攻玉龙关,马宝也从鹤庆出兵,扫荡大理周边的府县。吴三桂手里的预备队不会很多。” 众将听到这个庞大的战略计划,心里都是又惊又喜,大呼陛下怎么不早说。 “朕以为你们能猜到的。我们大举进攻滇南,晋王怎么会袖手旁观呢?”朱由榔一副无辜的样子,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众将沉默了一会,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 张国用率先打破沉默,一脸担忧道:“虽说如此,他挤一挤,总能调些部队派过来。临安路程远,拼增援肯定拼不过昆明。要不,我们先撤回江川?” 朱由榔摸着下巴想了良久,才开口道:“高得捷此番前来,定是去给通海解围。他们一路舟车劳顿,既路过新兴,怎会过门而不入呢?” “陛下是想……”张国用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想法,脸色大变。 “陛下?新兴城哪有什么陛下。这里最大的官,不是曲江守备王国冲吗?”朱由榔一脸诧异地问道。 …… 吴三桂的忠义十营刚整编完成,大理方向就传来李定国和马宝两路出动,夹击大理的消息。据说马宝部经过大半年的休整,颇为生猛,连续破了好几座县城。吴三桂大为震动,急令昆明的后备队前去增援。 忠勇五营原计划陆续前往通海一带集结,在冬季大举进攻临安府。王屏藩最早出发,高得捷紧接其后。 得知大理告急,高得捷认为可能不会再有野战营向南线集结了。计划好的大举进攻,可能又要打成袭扰战。 但路已走到一半,总不能空手而回。正憋闷间,忽然收到明军围攻通海的急报。他心中大喜,一面遣使向吴三桂通报,一面催促部队日夜兼程,经晋宁驰援通海。 到新兴城下时,忠勇前营已是人困马乏,疲惫不堪。 高得捷见城上灯火通明,守卫的士卒腰杆笔挺,俨然是精兵强将的样子,精神不由得一振。他历来对精兵最是喜欢,心中暗赞,新兴守将是个将才。 “来者何人?”城头守将大声问道。 “瞎了你的狗眼,不会看将旗吗?我们是忠勇前营,这是我们总兵高大人。”高得捷身边的亲兵大声骂道。 “兄弟可有凭证?” 亲兵见这守将如此不识趣,正要开口再骂,却被高得捷拦住。 “战时尽忠职守是应该的,”高得捷劝完亲兵,转头向城上朗声道:“高某有腰牌在此,请将军仔细查验吧。” “原来是高总兵,末将职责在身,得罪了,”城头守将说完,对身边的士兵大声骂了一句,“还不快放篮子。” 高得捷皱了下眉头,转瞬间又更加欢喜,心想:“此人治军严明,是大才啊!” 他将总兵令牌放入空蓝,缒上城头。不一会儿,城上守将大声叫道:“真是高大人,末将罪该万死,这就给您开城门。” 不一会儿,城门洞开,雷朝圣领着几十个亲兵,跪在城门两边迎接。他们头脸低垂,看起来颇为恭敬。 高得捷率众将骑马而入,到雷朝圣身边时,驻马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身居何职?” “末将是曲江守备王国冲,得罪总兵大人,罪该万死,”雷朝圣大声答道。 “你做得很对,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严谨治军,何愁明贼不灭耶?”高得捷赞了几句,又道:“随我回府,给本将讲讲军情。” 雷朝圣磕了几个响头,大声道:“谢总兵大人栽培,末将为您老人家牵马。” 说完,雷朝圣鞠着腰,小跑到高得捷马前,从亲兵手中接过缰绳,继续向前走。 高得捷见此人颇识时务,满意地点点头。在雷朝圣的引导下,清军沿着大街缓缓向州衙走去。 “王守备,通海战况如何?明军有多少部队,由何人统领?”高得捷问道。 雷朝圣假装想了一下,恭敬答道:“明军出兵两万有余,由明伪帝朱由榔统领,麾下有大将吴三省、雷朝圣、张国用等人……” “两万?”高得捷又皱起眉头。 和王屏藩一样,他对这个数字也产生了怀疑,在心里默默打了个对折。从建水过来,大多是山路,两万兵马,他们吃什么? “慢,”高得捷灵光一闪,忽然想起一事。曲江守备王国冲,好像在昆明给自己牵过马,此人怎么有点不太像?厉声道:“王国冲,你转过头来。” “总兵大人,小人内急,出恭去了……”雷朝圣嘴里大声应着,身体却如闪电般向街边小巷猛地窜出。 “拿住……”高得捷正想下令,突然又听到大街两边的房顶一阵异响,他抬头看去,只见大量手持火枪的伏兵出现在房顶,两排黑如深渊的枪口指着自己。 他暗呼一声不妙,正想翻身下马,却已听到一阵枪声响起。落地时,身上已满是一个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杀贼啊!” “杀鞑子!” 无数明军从长街两边的巷子里涌出,向清军冲杀过来。 第五十一章 逃命 两边屋檐上突然冒出的大量弓箭手、火枪手,向长街不断射击。小巷里涌出的明军则左冲右突,对清军进行切割包围。 高得捷等几个领军大将骑马走在前头,在第一轮齐射中就被尽数伏杀,城内清军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当中。 遇此大变,普通士兵哪里反应得过来,很多人脑子里都一片空白。他们还没来得及抽刀抵抗,便被明军打得节节败退,人仰马翻。 城门附近的三百明军早就做好准备,听到枪声响起,纷纷拔出武器,对着身边的清军刺出刀剑。 这些愿意剃头突击队员都是身怀国仇家恨的勇士,个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 他们身边的清军则连日行军,疲惫不堪,身上都没穿盔甲。 在猝不及防下,疲惫的清军哪里是明军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杀得退出城门。 城外的清军更是茫然无措。他们只听见城内枪声响起,喊杀声此起彼伏,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何事。 没有大将统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军突击队员趁此机会,将城门重新关上。这样一来,城内外清军就彻底断绝了联系。 随着城内喊杀声越来越弱,城外清军心里越来越彷徨。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败了,败了,明军杀过来了!” 这一声呐喊犹如惊雷,将城外清军紧绷着的心瞬间击溃,越来越多的士兵也跟着喊了起来。 “败了,败了……” “明军杀过来了……” 士兵们不断后退,仿佛有人在攻击他们一般。退了十几步后,突然不约而同地转头逃跑。他们彼此间互相推搡,互相践踏,哭喊声此起彼伏,惨叫声撕心裂肺。 在城楼上两边观战的朱由榔见此情景,急得连连跳脚,冲着城下大声喊道:“别怕,别怕,大伙别怕呀!没有人会伤害你们,快回来……” 此时到处都是各种呼喊声,惨叫声,叫骂声,他的话哪里还会有人听得到。就算听到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溃兵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跑得不够快,谁有心思听他胡说八道? 朱由榔见喊话完全没有效果,眼看就要到手的俘虏四处逃散,气得拍腿大骂:“他奶奶的,忠勇营怎么个个都是怂包。都别跑呀……” 城内的几百清军没有首领,没有阵地,天上有箭矢,地上有刀剑,哪还有什么抵抗意志。除一百多八旗兵负隅顽抗外,普通营兵很快就放下武器投降。 最近八旗兵中流传着一条秘闻,据说八旗兵被俘虏后,会被送到矿山挖矿。那里生活相当悲惨,每天吃不饱,穿不暖,每天干六个时辰,稍有松懈就被抽鞭子。 不过也有人说,如果身上的银子够多,能买通守卫逃出来。所以没带银子的誓死反抗,带有银子的反而渐渐有些松懈下来。 小半个时辰后,城内所有清军被彻底制服。明军开始派出一些部队,打着火把在城池附近展开搜索。 “兄弟们,别跑了,投降不杀!” 搜索队一边喊一边到处找,然而黑暗中他们也不敢散得太开。月黑风高,那些清军散落在偌大的山谷中,哪里找得到。 秋后天气不冷,也不像高黎贡山到处是老虎,毒蛇。溃兵们不是傻子,能不被俘虏,谁会去当阶下囚。看到明军打着火把过来,远远就躲开。 王三才和张国用领队找了半天,收获寥寥。蒙自和建水都急缺劳动人口,他们明知黑暗中到处是溃兵,肉已在嘴边,却抓不住,吃不到,都气得直跳脚。 两人碰头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们决定率军直扑铁炉关,誓要将这些溃兵通通截留在新兴州境内。 他们举着火把前进,一路上不断有夜盲的士兵掉队,又要分出人手料理那些跪在路边投降的清兵。赶到铁炉关时,天已泛白,身边士兵也仅剩几十个。 他们走得快,不料有人比他们更快。溃兵中少数几个长跑健将,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竟抢先一步抵达铁炉关。 铁炉关处在后方,本就只有一个百人队在驻防,守将听说忠勇前营的三千精锐已尽数覆灭,黑暗中有三四万明军正在攻来,直吓得魂飞魄散,连夜收拾细软,领兵向晋宁方向逃跑。 王三才和张国用赶了一夜的路,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在铁炉关停下脚步,喘气休整。王三才还拿了把椅子坐在关上,死死盯着新兴州方向来的道路。 “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 城外清军突然溃散,彻底打乱了朱由榔的计划。他本想将这三四千清军一举收服,就可以安心对付王屏藩。谁想到自己一兵未发,这几千号人自己吓自己,一哄而散,全都跑了。 他懊悔了大半夜,终于意识到错在哪了。自己应该提前在城头喊话,要求他们投降的。 三四千溃兵散落在新兴州各处,山野、密林、村庄,到处都可以藏匿,几天内肯定搜捕不完。如果放着不管,这些人迟早会聚集起来。 逃回晋宁算是好的,就怕他们在境内游荡,攻占村镇,打家劫舍,甚至杀害下乡收集粮草,打探消息的明军。 王三才和张国用两人,领着一千兵马去搜索溃兵,整整一夜未回,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果此时王屏藩突然从通海率一万多大军杀回,明军有战败的危险。 “我还是太年轻了……”朱由榔痛苦地挠着头,想不通自己怎会百密一疏,阴沟里翻船。他看着地上摆着的一排清军将领的尸体,忽然心生一计。 新兴州这边需要打扫战场,抓俘虏的时间,不如先吓吓王屏藩,让他不敢异动。于是吩咐直卫砍了这几具尸体的脑袋,连同新兴守将的首级,一起送到通海,给对方瞧瞧。 他不知通海县那边这几天打得比新兴州热闹多了。吴三省和王屏藩、储得龙等人斗智斗勇,各种新战术推陈出新,打得不亦乐乎。 第五十二章 包围 王屏藩这两天把一辈子的气都生完了。 第一天进攻失利,让夸下海口的王屏藩颜面尽失。鸣金回到县城,他和张其伟、褚得龙、王国冲等人会聚一堂,寻找破解壕沟战术的方法。 很多方法都被他当场否决了,比如说远程部队对射,壕沟上搭门板等等。 明军躲在胸墙后面,想要获得对射均势,必须也在阵前筑起另一道胸墙,这样双方伤亡的概率才能降低到同一水平上。且不说猴年马月才能将对方兵力消耗完,单说这个场景就很可笑。 没有冲锋的进攻,还能算进攻吗? 门板战术也不是很完美,门板需要经过特殊加固,才能扛住重甲士兵的踩踏。壕沟两边的高度差,让门板形成新的斜坡。为了防止火攻,还要在门板上铺一层土。这样的斜坡绝对不好爬,不摔倒就不错了,更别提在上面奔跑。 对方摆出只守不攻的铁桶阵,显然是为了拖延时间。结合王国冲最初所说的明军数量,王屏藩嗅到了不祥的味道。 朱由榔一定在耍什么阴谋,他带着另一股明军不知干什么坏事去了。 所谓敌之要点,即我之要点。这个“要点”,王屏藩认为就是时间。一定要迅速攻破这个铁桶阵,粉碎朱由榔的阴谋。 旁听的曲江守备王国冲提出一个建议,既然可恶的是壕沟,把它填平不就得了?他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将纷纷称赞他机智,立即想出了很多填沟方法,完善这个建议。 第二天,清军继续出城,进攻明军营地。 河上木桥又被明军破坏了,所以又得花了半天时间,搭起新的桥梁。气急败坏的王屏藩决定在河边修筑一个营地,用桥头堡保护这两条木桥。 发起进攻时,清军不再拿起刀剑,而是扛着锄头冲锋。他们学着忠勇营的步伐,一溜烟躲进第一条壕沟,然后半蹲着身体,把两侧的泥土往沟里扒。 一开始明军确实拿他们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军在壕沟里挥洒汗水。但随着时间推移,壕沟越来越浅,沟里的清军再也不能靠半蹲来隐藏自己。被一轮齐射后,他们放弃了用锄头扒土,退回安全距离。 王屏藩参谋团的才智不止于此。 扒土队并没有停止干活,而是在安全地带继续挖土,然后把泥土装进连夜缝制的布袋里。另外一批人则把装满泥土的布袋抱在胸前,以极快的速度跑向壕沟,奋力扔进沟里。 吴三省试过干扰这些人填沟,但子弹打在装满泥土的布袋上,根本不能造成杀伤。偶尔运气好,打中敌人头部或腿部,才能造成一些伤亡。 “这就是陛下说的防弹衣啊……” 吴三省曾以为靠盔甲抵挡子弹是不现实的,无论什么材料都不可以。现在他有点相信,如果有合适的材料,确实可以制造出能抵挡子弹的盔甲。 经过扒土队和布袋队一下午的努力,第一道壕沟终于被填平了。现在已有约八十米宽的平坦道路,可以供清军继续进攻。 王屏藩对这个效果不太满意,速度有点慢。但他相信,只要照这个方法坚持下去,愚公可以移山,智将必能填沟。 第三天,王屏藩对第二道壕沟发起冲击。 第二道壕沟比第一道难填多了,明军组织起敢死队,跳进壕沟和清军厮杀。清军手持锄头,根本抵挡不住明军的攻击,大量清兵被杀死在壕沟里。 王屏藩很快想出破解办法:一半人拿锄头,一半人拿刀剑。这样既能继续填沟,又能防止明军突袭。 但前几次进攻,让清军付出了惨重代价,大家的士气都很低落,谁也不愿意承担这种高风险的任务。谁知道明军还能折腾出什么新花样来。 被窝囊地杀死在壕沟里,滋味太不好受了。那些士兵甚至想到,无论哪边胜利,都不会替死在壕沟里的同袍收尸,就地掩埋多方便,连坑都不用挖。 王屏藩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妥协。他集合了所有火枪兵和弓箭手,在明军阵地两百米外严阵以待,然后再派士兵去扒土。 只要明军敢死队敢出来,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们打成马蜂窝。 王屏藩选择的距离确实很刁钻。明军的火枪打过去,对清军远程部队造成不了多少伤亡。但明军胆敢上前干扰填沟的话,又会被对方打得很疼。 经过反复几次拉锯,第二道壕沟也被清军填平了。此战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清军死伤四五百,明军也折损近百。 打到后面,清军士气已降低到了不拿出大量赏赐,就叫不动士兵去填坑的地步。 王屏藩把心一横,决定最后一道壕沟,由百姓去填。反正扒土不需要战斗技巧,任何人都能干。 不铲平这个钉子,难道把百姓留给明军吗? 发出对通海县百姓的动员令后,新兴州的第一波溃兵终于来到了通海,同时带来了明军攻占新兴州的消息。王屏藩现在知道明军主力干什么去了。 这条消息对所有清军将领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明军既能攻占新兴,证明早已攻占了江川。通海县已陷入明军的包围之中。 对此困境,他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从华宁方向突围,要么困守孤城,坐以待毙。 “总兵大人,我们突围吧。” “趁华宁还没失守,走吧……” 众将纷纷提出突围的建议,连同海参将储得龙也不例外。 坚守通海县固然是他的职责,但面临绝境时,突围也不是不能考虑。活罪固然难逃,死罪很大概率还是可以免的。被明军彻底包围,可就真的完了。 艰难的困境,让王屏藩彻底冷静下来。他认为明军能这么快攻占江川和新兴,绝不会是因为庞大的兵力,而是耍阴谋诡计。 高得捷的忠勇前营正在赶来的路上,他是辽东宿将,绝对能拖住新兴州的明军。只要把眼前的明军大营攻破,把返回曲江的道路堵住,明军也会陷入包围之中。 他认为以包围应对包围,这就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临安府没有派大军来解围的能力,但昆明有。他相信吴三桂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朱由榔消灭在新兴城。 “明天继续进攻,”王屏藩握紧了拳头,脸上表情无比坚毅: “高得捷已率三个野战营,一万精兵抵达新兴,只要我们能把城外的明军消灭,朱由榔绝对跑不了。剿灭残明,在此一役。封王封侯,就看大家的了。” 第五十三章 突围 最后一天攻坚战,王屏藩驱赶了大量百姓前去填沟,数量庞大,足有几千人。 明军士兵很多都是穷苦出身,对百姓开枪让他们感到良心不安。很多人的枪法都突然变得不那么准,动作也没那么快了。 吴三省觉得这样下去,没等壕沟填完,士气就要崩了。于是下令火枪手停止开火,改用弓箭点射督战队。那些督战队也不傻,马上躲在百姓身后,让吴三省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 明军最后还是采用突击队进壕沟,贴身搏杀督战队的方法,阻止百姓填沟。 王屏藩杀红了眼,连督战队都不派了,一边驱赶百姓前进,一边在他们背后开枪。百姓们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跳进壕沟躲藏,才能避免被射杀。 这个举动,无意间达到一个所有人都没想过的效果:密密麻麻的百姓,快把壕沟填满了。 壕沟里所有空间都被挤满,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缝隙,没有一个人能坐下,也不敢坐下,坐下来就意味着被踩踏而死。不过他们也不用太担心,因为想故意摔倒都很困难,就算被挤得双脚腾空,都摔不倒。 见此情形,王屏藩觉得可以马上全面进攻,部队可以踩在百姓的头上,跳过第三条壕沟。 正当清军展开攻击队形,准备推进时。有几个眼尖的亲兵发现明军正在后撤,起码退了好几十步。 “什么?” 王屏藩觉得这里面肯定有诈,于是派了几个亲兵前去查看到底什么情况。 那几个亲兵都是武林高手,身轻如燕,动如狡兔。他们躲过了明军的利箭狙击,在百姓头上蜻蜓点水,越过了第三道壕沟,最后趴在之前明军所使用的胸墙上看去。 眼前画面,让他们这辈子都难以忘怀。只见胸墙后面,明军已退到了湖边很小的一个角落。在这个角落的外围,他们又新挖了两道壕沟。 这两道壕沟比前三道还要宽,还要深,好像两道无底深渊,又像两只张开嘴的巨兽。 吴三省得意地看着这几个武林高手,心里在不停狂笑:“兔崽子,没想到吧!” 原来这两天明军一有空,就在防线内侧挖新的壕沟。因为最后留的营地很小,需要挖的壕沟长度也比前三道短得多。花了三天时间,终于又成功布置了一道新的防线。 “什么?不可能……” 王屏藩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力抓着一个亲兵的肩膀,命令对方把所见再说一次。 “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属实。后面还有壕沟,整整两条……” 他一个巴掌将那亲兵打翻,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这么无耻的战术。 正痛苦着,又有哨探来报:“总兵大人,姑娘寨方向出现大量明军,正在赶来通海的路上。” “什么?你再说一遍。”王屏藩狂怒不已,大声命令道。 “姑娘寨方向出现四……三千明军,正……来通海的路上。”那哨探不停颤抖,语无伦次地答道。 王屏藩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正想说话,又有一亲兵来报:“大人,新兴州的明军派来几个骑士,扔下几颗人头。” “人头?呈上来。” 亲兵连忙把几颗人头呈到王屏藩面前。众将仔细一看,正是忠勇前营几个高级将领的首级,高得捷赫然也在其中。 “总兵大人,向华宁突围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储得龙、张其伟等将领齐声劝道。 王屏藩面如死灰,他知道手上所有的筹码都被明军赢光了,再也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现在通海清军唯一的生路,只有从华宁撤退,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朱……由……榔……”王屏藩咬着牙齿,一字一顿地念出了这个曾经无比轻视的名字,接着他大喝一声:“曲江守备王国冲何在?” “末……末将在。”王国冲不知对方突然叫自己何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你即刻返回通海,烧光那十万石粮草,不得给明军留下一粒米,一根草。烧完后回华宁,本帅亲自给你请功。” 王国冲惊恐万分,对方话里的意思,大军要马上开溜? 自己回去烧那十万石粮草,烧完还跑得掉吗?然而此情此景,他觉得只要说出半个不字,恐怕就要命丧当场,只好答应了再说。 “末将遵命。为朝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国冲大声应到。 “很好,你忠肝义胆,本帅一定会记得你的名字,”说完这句,王屏藩立即下令,即刻启程,绕湖前往华宁。 王国冲依依不舍地看着大军启程,然后和几个亲兵拍马返回通海。 “大哥,咱们真的回去烧粮草吗?还是逃吧……” 王国冲一脸狰狞:“烧?我王国冲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烧?回去谁敢说半个烧字,老子就砍了他的脑袋。” 一回到通海,他立即拿出王屏藩给他的令牌,下令所有士兵加强巡逻,务必保护好粮草。此时通海城里,他已是最大的官之一,其他的都司、守备看到令牌,哪敢说半个不字,只好遵令行事。 被围的明军看到清军忽然放弃进攻,调转方向直奔华宁而去,知道肯定发生了重大变故,自己已然脱险,都高兴得欢呼起来。 吴三省很想冲出去衔尾追击,但士兵们实在太疲惫了,几天来不是打仗就是挖沟,几乎耗光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壕沟里的百姓也都爬了出来,在营地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通海回不去,只好听明军号令,在营地附近找了个地方休息。 一个时辰后,赵得胜率三千明军赶到明军大营,一见到吴三省,就诧异问道:“吴将军,营盘怎么被你修成这个样子?” 听吴三省描述完这几天的战况,赵得胜连拍大腿:“来晚了,来晚了。这么精彩的战斗,恨不能亲眼目睹啊!” 夜里,明军大营外来了几个黑衣人。一见到吴三省,领头的黑衣人就跪倒在地,大声道:“吴将军,末将是曲江守备王国冲,特来向将军请罪。末将敢情大人率军夜袭通海,接收十万石军粮……” 第五十四章 财富 把王屏藩吓跑,整场战役就基本结束了。 拥有十万石军粮,明军可以在新兴州、通海一带维持三四万大军,把整个元江、临安两府的兵力全都拉过来都够吃。 朱由榔料想吴三桂不会继续犯傻,搞添油战术,把部队一个一个派过来送死。于是派两千人到铁炉关一蹲,然后在新兴州安心抓俘虏。 张国用和王三才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派出十几个千总队,在各个村庄搜捕溃兵,张贴朱由榔给他们的布告。 布告上的内容都很简单,长长的宣纸上只写几个字。比如“投降有饭吃,每天两碗”,“早降从宽,拒捕从严”,“打倒吴三桂,不做亡国奴”等等。 曲江守备王国冲的问题,让吴三省很拿不定主意。这人无耻反复,毫无信义可言,本来是应该杀的。但他献出通海县,让明军尽数缴获十万石军粮,又立有大功。赏罚都不好办,吴三省干脆把他送到新兴州,交给朱由榔处置。 “恭喜陛下,出征大捷。”王国冲一见到朱由榔,又故计重施,拍起马屁来。 朱由榔也笑道:“恭喜王守备,扬名立万。” 王国冲大惑不解,连忙问自己怎么会扬名立万。 雷朝圣等人立即哈哈大笑,将连续三次冒充曲江守备王国冲的故事讲了一遍,直把他听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朱由榔冷笑道:“如果你还想跑回吴三桂那边当官,朕可以马上放你走,就当为我军保住十万石粮食的谢礼了。” 王国冲哪里敢答应,连忙表示愿意做明军的一个小兵,只要能有一口饭吃,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休整了三四天后,通海方向传来消息,王屏藩已经逃离华宁,两县一州彻底解除危险。 明军众将齐聚一堂,盘点了整场战役得失。他们发现粮草、人口的收获很大,实际消灭的清军精锐却不多。满打满算也只是消灭了高得捷一个野战营,三个州县的驻防部队,还有王屏藩的小半个营。 吴三桂的野战力量损失不是很大,等他缓过气来,重新集结兵力反扑新兴州的可能性不小。 “不知晋王那边打得怎么样了,”朱由榔轻轻敲着桌子,开始思考下一步计划。 “陛下,我们打一打晋宁吧?”赵得胜辛幸苦苦从蒙自跑来,连一仗都没打成,心理很不平衡。都是白花花的军功啊要知道打得这么轻松,他死也不会同意留守蒙自。 “晋宁肯定是要打的,就看是大打、中打,还是小打,”朱由榔故弄玄虚,一脸等着别人发问的表情。 “何谓大打,何谓中打,何谓小打?”众将齐声问道。 “大打,就是打完晋宁打归化,打完归化打呈贡,打完呈贡就直捣黄龙,收复昆明。” 众将满脸惊恐,都说这个计划太冒险了,昆明附近还有数万大军,就算是全军剃头,恐怕都攻不下昆明。 朱由榔满脸遗憾,又道:“中打,就是攻下晋宁,然后守他个一年半载,实在守不住了,再开溜。” 吴三省大喜道:“我们可以在晋宁城外挖个几十道壕沟,等吴三桂来送死。” 朱由榔本想先说几个难的,让大家觉得不好实施,最后再提撤退的事,没曾想说到一半,就被吴三省噎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半晌,朱由榔觉得大家把吴三省的建议都忘得差不多了,才重新开口。 “小打嘛,就是在晋宁城下晒晒太阳,摆出一副要大举进攻的样子,把吴三桂的预备队吸引过来,为晋王和淮国公分担一些压力。” “然后呢?” 众将半天听不到重点,齐声又问道。 “然后,当然就是退兵了,哈哈,哈哈……”朱由榔哈哈大笑起来。 “退到哪里呢?新兴?通海?”张国用抓住了重点,连忙问道。 “当然是回建水。时间就是金钱,还有那么多矿等着我们去挖呢。” “那怎么行……” 众将齐声反对,表示对这个计划不能理解。辛辛苦苦打下一州两县,怎么能走呢,岂不是白打了? 朱由榔挠挠头,跟众将算了一笔经济账。 晋宁城临水而建,清军可以用船把滇池边各州县的粮食运过来,后勤供应非常方便。清军可以长期在这里保持大量驻军,三万五万都可以。 明军在新兴州和清军长期对峙,至少要保持三万以上的精锐部队防守。今年有十万石缴获,完全没问题,可明年怎么办?从建水、蒙自运过来,路太远。在通海、江川垦田种地,又会形成沉重的战略负担。 洪承畴在贵州留有不少部队,万一他率军南下,进攻开远和建水,明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留下会被包围,撤退就等于帮清军开荒了。 他讲的道理众将都懂,可是吃到嘴里的肉又吐出来,一时间真的很难接受。 “值钱的是百姓,不是土地。”朱由榔意味深长地叹息了一声。 在这个时代,土地是所有人眼中最重要的资源,很少人能意识到,劳动力比土地更重要。人口不仅仅是兵源,能种地,还可以通过工商业转化巨额财富。 比如说滇西南有大量银、铜、锡矿,都需要人口去开采、冶炼和运输。一州两县有几千户人家,加上抓到的俘虏,如果能全部迁徙到蒙自、建水、开远一带,能创造出多少财富?能向安南和缅甸买多少枪炮? 想到这里,朱由榔的眼睛开始冒光,仿佛一座座金山银山在向他招手。 说服众将后,明军开始向铁炉关集结,派出骚扰部队到晋宁附近耀武扬威,摆出一副要攻城的样子。后方则抓紧时间,安排百姓运粮回建水。 本来那些百姓都不愿意背井离乡,到一个新的地方去生活。但听说是运粮回去,大部分人都动心了。粮食多到大军都运不完,需要百姓去帮忙运,明军得多有钱?跟着朝廷走,怎么会饿肚子呢。 明军在晋宁城下晒了十几天太阳,觉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准备撤退,以免被吴三桂派来的援军追上。 “昆明,真是好地方啊!” 临走前,朱由榔远远看着天边的滇池,眼中露出了一丝不舍。忽然,他豪兴大发,纵马向晋宁狂奔,随行众将都吓了一跳,连忙跟上保护。 朱由榔在离城一箭之地停下,指着城上的一面大清军旗喝道:“吴三省,把那杆旗射下来。” 大家都知道吴三省箭术惊人,但距离这么远,普通人想把箭射上去都难,射中旗杆也太匪夷所思了。 吴三省不甘示弱,拍马又向前冲了一段。城上的清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面大呼小叫,一面放冷箭狙击。 只见他纵马侧身连续躲避了几根箭矢,看准机会翻身下马,拉满铁弓就是一箭射出。箭矢“嗖”的一声划破长空,如闪电般向城头射去,正中旗杆。那旗杆咔嚓一声,竟应声而断。 众人齐声喝彩:“朔定将军,威武!我大明朝,威武!” 第五十五章 共赢 经过十几天全力动员,一州两县大部分百姓都同意迁徙到建水、蒙自重新生活。 尤其是通海县一带,走得最为彻底。王屏藩驱赶百姓冲壕沟的行为太败人品,伤透了通海百姓的心。 这些百姓在明军指引下,先前往通海县,从粮库挑着粮食上路,前往开远、蒙自和建水。 十万石军粮的紧急转移工作,对明军组织能力提出了巨大挑战。 临安三县的青壮被迅速发动起来,前往通海运粮。他们被告知,运两石粮食回到建水或开远,自己可以留一石做为酬劳。 这个奖励激发了大家的热情,很多百姓都推着独轮车前往通海,发一笔小财。一来一回的百姓撞到一起,对很多路段造成了交通拥堵。 朱由榔收到“堵人”的报告,觉得有点滑稽,赶紧组织起一批脑子灵活的士兵,进行紧急培训。这些仅学习一天的毕业学员,作为临时交通警察,被派到各个拥堵点疏通道路。 原则只有一条:先下后上,所有人和车都要靠右行走。 经过近几万军民的共同努力,终于在明军撤退前,将粮食全部运走。 明军撤退的速度很快,三四天功夫,就从铁炉关一路撤到通海。确定所有东西都搬走后,又全部撤回建水。 最近清军底层士兵中流传着一个传说:朱由榔麾下大将,曲江守备王国冲,专打伏击偷袭,被传得神乎其神,俨然已是诸葛孔明投胎转世。 赶到晋宁的援军看到空空如也的营盘,如临大敌,坚决不肯贸然追击。等他们派出的大量哨探把一州两县都转了个遍,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一个,才终于相信明军真的溜了。 吴三桂现在面临一个新问题,这空荡荡的一州两县还要不要,曲江巡检司还守不守。驻军少了不顶用,驻军多了粮草又成问题。 常年累月从晋宁运粮草到通海、曲江,是沉重的负担。当地没有百姓种地,光靠转运维持驻军的吃喝拉撒,实在太难了。 朱由榔回到建水,也面临一个很困扰的问题:这么多战利品到底怎么分。 王三才认为应该按出兵人数来分,此役他最初出兵两千,后面追加的部队,很多也是从建水抽调的,总计三千多。他慷慨表示,就按三千来算,零头就抹了。 雷朝圣掰手指算了算,这么一来自己只能分到一成,连忙表示反对,绝对不可以按这么算。 既然是打仗,当然要按贡献度来分战利品。他作为三次偷袭的带头人,除了高屋建瓴、统领全局的陛下外,理应分到第二多。 他的言论受到张国用的强烈反驳。如果没有蒙自提供粮草,没有赵得胜领军来援,一锤定音。整个战役不会取得这样大的战果,反而有可能会失败。 吴三省冷眼看他们说完,表示以上三人所说,通通都是放屁。他率领一千人固守通海,任务最重,损失最大,贡献最多,理应优先得到补充。 四个人吵得难解难分,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最后一起看向朱由榔,请求圣裁。 “真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啊,”朱由榔在心中叹息一声,提出早已想好的新方案: 军队损失方面,各家根据死伤人数,在抓到的俘虏里挑人补充。损失多少兵,就挑多少人,补齐建制。剩下的俘虏则全部押解到各厂挖矿、挖煤。 建水摸黑厂、蒙自个旧厂还有开远小龙潭煤矿,都需要大量人力,用这些俘虏去当免费劳工正合适。至于矿山的产出,则由四家各占两成。 “加起来是八成,还有两成呢?”张国用问道。 朱由榔瞪大了眼睛:“矿山都是皇家所有,皇帝不占一份合理吗这场仗朕也有份打,连最高统帅都不分赃,你们实在是太黑了。而且朕还带来了最先进的管理经验,你们看看。” 说完,他从袖子里拿出宁台厂最近两个月的收支账本,给大家传阅。 账本里,各种收支费用数十种,从买口粮到买柴火,从开工钱到分奖金,看得众将眼花缭乱。 幸好账本已严格按照朱由榔所规定的表格填写,在场的大老粗们才能勉强看懂。如果按照以前的记账法,没有一个月他们休想看出个头绪。 账本中最醒目的部分,就是最近几个月的产量。为了让大家看得更震撼,朱由榔还特意画了一个折线图,把前后变化直观地表现出来。那条产量曲线如龙抬头般在九月拔地而起,直插云霄。 “八月,三万斤;九月,七万斤;十月,十万斤……”王三才轻轻念着这些数字。 “产量还不错吧?”朱由榔得意地哼起小调,“不但产量在提高,利润也在提高。十月利润已达到产出的六成。” “也就是说,每个月赚四万斤铜,折合四千两银子?” 王三才惊讶得叫起来,这哪是挖铜矿,这是挖金山啊!他自从来到建水盘踞,就一直在组织矿工挖银矿,但从来都没有赚过这么多。 “没错,”朱由榔竖起一根手指,“明年永平宁台厂,每个月要赚这个数。” “一万……一万两?” 众将感觉呼吸都有点急促了,按照这个蓝图,临安的两个银锡矿厂岂不是能赚更多?即使每家只分两成,也是每月几千两,一年几万两。 “大家不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争得头破血流,”朱由榔双手握拳,说话的同时挥舞着双拳以加强语气:“与天斗,与地斗,不要和自己人斗。让我们携手共进,团结共赢,一起发财!朕相信发展生产力才是人心所向,是未来一千年的硬道理。” 在他的热情演讲下,各家迅速达成分赃共识。军粮留一半用来安置百姓,两成作为银矿的口粮,其余三成分给开远。 百姓则分别迁徙到蒙自、建水安家立户。这两个县还有很多良田需要复垦,正需要老实肯干的老百姓去劳作。 吴三省的部队兵力损伤最惨重,得到优先挑选士兵、武器和盔甲的权力。他有自信在一个月内恢复战斗力,把一支更强的标营交回给晋王。 第五十六章 股份 大家所关心的三座矿山分别位于建水、蒙自和开远境内,各方面条件都很好。 小龙潭是南方少有的露天煤矿,储量大,挖掘难度低,距离两座银矿仅一百余里,中间也没有高大的山川阻隔。 个旧不但能挖出银,还有大量的锡。锡没有银值钱,但加工方便,可以做成茶壶,脸盆,烛台之类的生活用品,卖到安南,缅国,或者各地土司,收益也不小。 好好发展几年,再想办法从小龙潭修一条轨道通到个旧,用煤做燃料冶炼,比用柴火烧炭效益高得多,到时真就和捡钱差不多了。 朱由榔这个未来的工业区很重视,把大量精力放在两座银锡矿,一座煤矿的改组上。 按传统的分配方法,应该三家各占一座,分别给朱由榔、吴三省分红。 吴三省的背后是李定国,建、蒙、开三家会把这种分红理解为变相的税赋。天下毕竟姓朱,向朝廷和三军统帅缴税,理所应当。 朱由榔觉得这种偷懒的分配方式,只会让共同发财的梦想落空,变成某些人的发财工具。 大明曾富有天下,全国的矿山、茶山、盐井理论上都是皇家的钱袋子。到了明朝中晚期,钱袋子早已千疮百孔,无法为朝廷带来收入,有些矿山一年甚至只缴纳十几两的税赋。 在矿山随便捡块石头,含银可能都不止十两。但这种滑稽的状态,居然整整持续了几十年,谁也改变不了。 延续老办法,是行不通的。也许刚开始还行,后面肯定会越来越差,最后走回烈皇上吊时的老路。 朱由榔提出的新方案,是三座矿山分别成立矿业股份公司。五方势力作为原始股东,分别持有这三家公司的股份。 这样一来,有人想贪污揩油,要对付的人就会很多,操作难度就变大。比如王三才的手下想要中饱私囊,雷朝圣和张国用就会跳出来质疑和反对。 “他们会不会互相针对,甚至打起来?”吴三省提出疑问。 “各自拥有一座矿,打起来的危险更大。人是很自私的动物,总会惦记别人的好东西。就算是正人君子,也要防着别人惦记自己。”朱由榔想起刚来临安府时,雷朝圣的窘迫模样。他就是为了防着友军,差点把自己穷死了。 朱由榔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在新的规则里,野心家消灭一个友军,只会让自己的分红,从两成涨到两成半,收益微乎其微。大家没有和友军火并的动力。相反,任何一家受到清军攻击,另外两家都会奋力救援。因为别人家里有自己的钱袋子,可不能让清军抢了。” 吴三省想了很久,发现这个说法很有道理。没有大的利益驱使,谁会主动去背上一个攻击友军的骂名呢? “那他们会不会联合起来坑陛下和晋王?毕竟矿山在他们的地盘上,想耍花样很容易。”吴三省又道。 “朕不怕他们把钱都坑走,只要花在反清大业上,而不是进了某些贪官的口袋就行。再说,耍花样也是要成本的,还要承担被降罪的风险。他们费那么大劲,又能得到多少好处?就为了让利润从两成,变成三成三吗?”朱由榔笑道,“这招叫交叉持股,不是那么好破解的。” 想通以后,朱由榔召集大家到开远,把改组方案详细介绍了一遍。 合股经营商号的概念,大家并不陌生,明代商人里,这种的做法很普遍。一般是由大商家牵头,在熟人之间筹募资金。小商家投资等分红,并不会参与管理。 “那这个矿业股份商号……” “矿业股份公司。”朱由榔立即纠正。 “这个矿业股份公司,由谁说了算呢?”王三才急智不高,但一直在管理建水县的摸黑银矿厂,对挖矿倒是有点心得,立即提出关键性疑问。 “大家一起说了算。每个大股东都可以委派一个人,担任公司董事,参与管理。所有董事组成董事会,推选公司总经理。一人一票,童叟无欺。” “这不就是廷推吗?陛下,总经理是几品官,居然需要廷推选举……” 雷朝圣饱读诗书,对朝廷遴选要吏之法,也略知一二。清兵入关后,这种正式而隆重的选官方法,已经很久没有被采用过了。想不到居然在矿山重见天日,真让人意想不到。 “哈哈……哈哈……” 朱由榔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暗想这个时代的人,对做官真是念念不忘,无可奈何答道:“总经理七品,董事八品。” 他想尽量压低企业管理中的官僚色彩,但这个时代就这样,不给官阶真不好招揽有能力的人。 见众人对这个方案都有点将信将疑,朱由榔提议用没怎么开发的个旧厂作为试点,看看效果如何,大家再做决断。 大家欣然同意,陛下既然有妙招,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不成也看个新鲜。 个旧厂改组的消息,立即在明军中流传开来。大家都拿这个新鲜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猜谁会当上第一任七品掌柜。 王国冲感觉自己翻身的机会到了,立即向朱由榔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想当个旧厂第一任掌柜。 “给我一个雇佣你的理由。”朱由榔对他没什么好印象,淡淡道。 王国冲有备而来,立即给出了一个:“其一,个旧厂有很多俘虏都是我原来在曲江的部下,由我去指挥,他们会更听话。” “哦?难道还有其二?”朱由榔被勾起了兴趣,好奇问道。 “其二,我做过山贼首领,又当过曲江守备,管人算账都有一些心得,必会帮陛下把这些人都管得服服帖帖,把账算得明明白白。” 朱由榔冷笑一声,眼中露出凶光:“矿山到处都可以藏匿武器,矿工又都是你的原来的部下,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伺机造反?” 王国冲扑倒在地,脸上却毫无惊慌之色,大声道:“其三,吴三桂恨我入骨,只要被清军抓住,我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绝对不会再背叛大明,更不会背叛陛下。” 朱由榔想了一下,觉得对方说得确实有道理,已经被说动了七八分。正色问道:“个旧厂关系到我的私房钱。所以如果干得不好,我一定会杀了你泄愤。你可想好了?” 王国冲在清廷已然混不下去,在明军中又不可能带兵,两头都是前途渺茫,此时能抓住最后一个机会,哪里还会松开。立即大声答道:“我王国冲若把差事办砸了,愿意提头来见。” 朱由榔猛拍了一下大腿,大声道:“好!就是你了。” 第五十七章 打脸 考虑到王国冲在两军之中都很遭人恨,朱由榔贴心地派了两个护卫前去贴身保护,顺便监视一举一动。 个旧厂各大股东的董事人选也很快确定下来,朱由榔主持了开业大典和第一次董事会议。各县的高级将领都与会旁听,连元江的黄元才都来凑热闹。 开业大典在个旧厂的一间大厂房里举行,前面草草搭了一个台子,企业气息。 朱由榔站在台上,脸上饱含热情,郑重其事地致开场词:“个旧矿业股份公司今天开业了。在座有五位董事会成员,正八品的朝廷大员,希望你们都能珍惜这个机会,团结努力,一起把个旧厂做大做强。大家为他们鼓掌……” 说完,他抬起双手,“啪、啪、啪”鼓起掌来。众人互相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起身鼓掌。朱由榔示意他们做得很对,拍得更起劲了。 场面十分热烈,到处洋溢着欢乐的气氛,把王国冲等五个新任董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史上第一次八品官上任,能得到皇帝和这么多大将鼓掌支持。 朱由榔还宣布,以后董事会成员更替,不需要行文腾越或永昌,请求皇帝或晋王的同意。只要股东确定人选,通知董事会即刻生效。 在他的引导下,个旧厂总经理、财务官、生产官、行政官和后勤官都相继在董事会成员中推举产生。 最后,他劝诫各位新任官员,要好好工作,维护股东利益,代表股东履行职责。最后,在祝福声中宣布散会离场。 将领们追了出来,都说这样会不会太简单了,还没看过瘾。雷朝圣还说朝廷七品、八品官任命,不经过内阁票拟、吏部行文,太草率了,似乎不合规矩。 朱由榔一脸诧异:“他们都是你们精心挑选的人才,派来为公司出力的,一点都不草率。再说一旦走完全整套任命流程,就是朝廷命官了,你们怎么好随时更换?你们作为股东,要珍惜自己的权力啊。” 众将一脸茫然,陛下是在鼓励大家和他抢班夺权吗?不想方设法把官员任命权抓在手里的皇帝,他们真的没见过。 王国冲当上七品掌柜后,干劲十足,吃睡都在矿山,说是殚心竭虑,鞠躬尽瘁也不为过了。他还经常向朱由榔请教宁台厂的成功经验和管理思路,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天子门生。 在朱由榔的鼓励下,他还开动脑筋,想出很多新点子。 比如工作卖力,产出高的俘虏,可以提高福利待遇,每顿多加半碗饭,偶尔开开荤,甚至减短刑期等。早日度过两年有期徒刑,以后就可以领工钱和享受分红,吸引力很大。 不能完成任务的俘虏,则要加刑受罚。即使所有人都完成了任务,成绩最差的一批也要扣口粮,抽鞭子。 朱由榔基本同意了这些建议,同时提醒他,这些俘虏都是明军的宝贵财产,是好不容易抓来的。人民内部矛盾,要以批评教育为主,不听话的刺头可以关禁闭,但不能施加肉刑。弄出人命,要追究他这个大掌柜的责任。 每次见完王国冲,他都会在心中暗骂:“真是个天生的黄世仁,剥削那一套玩得真溜。” 除了开山挖矿,朱由榔还想了很多赚钱的办法。 比如银和锡一般都是伴生成矿,冶炼银矿的过程中,会额外得到很多金属锡。以后白银产量越来越大,得到的锡也会越来越多,必须要考虑销路问题。 锡器制作工艺非常简单,家庭小作坊就能直接生产。锡可以直接做成锡茶壶、锡酒杯、锡脸盆、锡烛台等生活用品。各种锡首饰、锡纽扣、锡鼻烟壶等小物件都能手工制作。 朱由榔大笔一挥,宣布持续近三百年的匠户制度立即作废,以后所有匠户都不再由官府管理。他们可以自行到矿厂买锡原料,回家制作锡产品出售。只要有五户人家作保,还可以先取一部分原料,以后再交钱。 除了锡器加工,青蒿种植也是很有钱途的一项事业。 南方各省,包括两广、云、贵、川、乃至整个东南亚和香料群岛,都饱受疟疾之苦。这次出征就有不少士兵染上疟疾。他们在青蒿酒治疗下,大部分都活了过来。 朱由榔未雨绸缪,提前让随军郎中记录染症士兵的治疗情况。经过总结,郎中们得出很多有用的结论,比如适用症状、用药剂量、副作用等等。 滇西南野生青蒿很多,但临时采摘并不方便,加工的秘密更是弥足珍贵。不用这个来赚点钱,太对不起这个伟大发明了。 临安府、元江两府的气候温和湿润,很适合青蒿生长。朱由榔动员两府百姓收集种子,撒在房前屋后,山林野地里。不需花很多时间去打理,一年后就能得到收获大量制药原料。 朱由榔还召集了一批郎中和酿酒师傅,成立了一个研发小组,专门改良青蒿酒的制作工艺,测试治疗效果。 他相信一年后,批量生产的青蒿酒,不仅足够供应军需,还能卖给各地土司,甚至出口到安南、缅国。能救命的神药一项很值钱,一两银子救一条人命绝不过分。 就在他雄心勃勃,想要继续大搞生产的时候,黄元才从元江府遣使送来一个坏消息。 安南边境的武氏军阀,最近态度似乎有所转变。从元江顺流而下做买卖的商人,开始被他们恶意刁难。他们不但鞭打明国商人,还胆敢扣留明军采购的物资。 最近两府的粮食充裕,坚持到明年夏季收稻谷没有问题。但明军需要用挖出来的银子,向安南持续采购交铳,组建更多的火器部队。更不要提未来还要通过元江出口药材、锡制品和茶叶。 武氏军阀对明廷的态度忽然转变,让朱由榔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到底是吴三桂,还是洪承畴?又或者是两广总督李栖凤在搞事情?是武氏军阀自作主张,还是整个安南都倒向了清廷? 朱由榔觉得事态严重,立即召集元江、临安两府的高级将领前往开远,商讨应对之策。 经过讨论,大家一致认为安南对抗清大业至关重要,绝对不能允许武氏卡住元江这条对外贸易通道。这哪里是鞭打商人,这分明在卡明军的脖子,要明国的命啊。 半个月后,朱由榔、吴三省等将领率部前往元江府城,和黄元才会合。准备向武氏问个明白,到底是谁给他的胆子,敢打大明国的脸。 第五十八章 蔓耗 抵达元江,黄元才向朱由榔汇报了最新情况,比之前讨论的时候还要严重。 从元江前往安南的几波使者,刚到老街就被驻防部队拦住,连武公悳的面都没见着。这种拒绝任何谈判的态度,把黄元才气坏了。 现在明军对整个安南的局势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安南近百年存在四股军阀势力,分别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郑氏、偏安高平的莫氏、南方的阮氏和宣光镇的武氏。 武氏长期盘踞宣光地区,家主武公悳“恃其山川险远,阴蓄不臣之心“,和郑氏不睦,不服从升龙府的号令。 武氏自从和郑家翻脸,就一直巴结明廷,期待大明天子承认他们在宣光地区的统治,像高平莫氏那样,拿到大明正式册封的官职。 武公悳不会不明白“要朋友,不要敌人”的道理。如今态度恶化得这么快,唯一可能的理由,就是清廷给条件太好了。 想到这里,朱由榔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船只准备得怎么样了?” “末将无能,只搜集到五六十条船,”黄元才气愤道,“一开始那些船商都来哭诉,要朝廷帮他们主持公道。现在听说要征用他们的商船,就连影子都不见一个,一溜烟全跑了。” “一百多条船也不少了,带朕去看看。” 朱由榔按蛮莫见到的船舶规模算了算,觉得一百多条船,怎么也能运个一两万兵马,应该够用了。 可到了码头一看,他才发现估算有误,错得厉害。 元江行走的船只,比伊洛瓦底江要小得多。最大的一艘船,也只坐得下五六十士兵,小船只坐得下二三十。更小的就不用说了,不适合拿来运兵,只能作为运输粮草的后勤船只。 “元江上航行的船都这么小?”朱由榔感到很惊讶。 举目望去,江面虽比不上伊洛瓦底江宽阔,也不算小河了,没理由常年行走的商船都那么小。 “陛下有所不知,元江现在还可以,冬天的水量却小得可怜,直到第二年夏天才能恢复。船舶需要常年往返,只能按照枯水期的水深来建造。”黄元才答道。 朱由榔点点头,表示自己可以理解。 造大船只能跑半年,肯定不如造小船跑一年。小船造价更低廉,风险也更低,还能确保冬天有生意做。 既然船小无法改变,为了保证运兵,只能增加船只数量。 朱由榔想了个主意,所有船舶都由无偿强征,改为有偿征用。 元江府可以按船舶大小,先付两成押金,如果船舶在战斗中损毁,官府会照价赔偿。 不但如此,官府还向船东支付征用期间的租金和船工酬劳。这样就算船舶损毁,船商们也没有损失,对征用不会太抗拒。 黄元才被那些船商摆了一道,已然很恼怒,听到这个主意更想不通,不忿道:“陛下,那些奸商如此不识抬举,不如抓一批斩首示众,就不信他们还敢逃。” 朱由榔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这种粗暴的做法不会有好效果。 现在船家只是藏到了上、下游,如果砍掉一批脑袋,他们说不定会向武氏投降,换个地方做生意。 两成押金总比重新砍树造船要便宜些,花一点小钱,买到沿江百姓对明军鼎力支持很划算。至少比把他们逼到敌人那边,以后还要花力气去对付划算。 黄元才拧不过皇帝,只好悻然领命,在府衙重新张贴布告,有偿征用船只。 这个政策受到船商们的欢迎,很快就有一批船商主动把船开到元江府城码头,移交给明军。他们还表示,船舶损耗也不用官府赔偿,就当为国家出力了。 朱由榔没有感到很意外,流氓都可以爱国,商人为什么不可以。 古代社会用士农工商来划分阶级,商人就是最低的那层。官府缺钱了,就找有钱的商户开刀,抄一个家能滋润很久。那些商人长期活在鄙视链的最底层,被抄家还有无数的百姓叫好,认为他们罪有应得,什么时候享受过这种待遇? 对商人残忍,并不会消灭这类人,反而失去他们的支持。他们会依附到官僚地主身上寻求保护,或者成为郑芝龙那样的海盗或者倭寇。 又过了七八天,黄元才终于凑齐了所需船只。其中运兵船一百艘,可以一次性运送三千士兵和随行的武器装备。小船两百艘,用来运输辎重和粮草,紧急情况下也可以运兵,能一次性再把两千士兵从元江运到前线。 现在武公悳的态度还没完全明朗,朱由榔决定先率三千精兵到边境看看,能不能靠真理去说服对方。面对三千条枪,武公悳总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吧。 本次出征由朱由榔作为统帅,黄元才、吴三省随军辅佐。由于是沿江行军,辎重有船舶运输,对辅兵的要求大幅降低。出征前三人对部队重新整编,尽量多带战兵,少带辅兵。 直属卫队在通海战役后又进行了一次扩编,人数从两百扩充到五百,几乎全是精锐,这次全部带上。吴三省出精锐一千,黄元才出精锐一千五百,正好凑够三千。 十月中旬,朱由榔选了个黄道吉日,率三千虎贲,扬帆出征。大军两天抵达元阳,短暂休整后继续出发,第四天抵达蔓耗。 这一次吴三省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了。元江水流比伊洛瓦底江湍急得多,坐在船上一路颠簸晃荡,比骑马辛苦几百倍。 看到士兵们都吐得七荤八素,朱由榔直摇头,下令在蔓耗下船登岸,扎营休整。这点小风小浪都经受不起,还怎么扬帆出海,征服星辰大海? 不过在蔓耗休整的三天里,朱由榔很有收获。他发现这个地方不但适合船舶停靠,离蒙自还不太远,只有一百余里山路,不算难走。 如果和武氏发生大规模冲突,明军肯定要继续增兵,到时就需要蒙自提供粮草补给。从蒙自到元江边有两条路,一条是走小路到蔓耗,一条是走三百多里官道到河口。 经过谨慎思考,朱由榔决定派人走小道回蒙自城,让张国用组织农闲的百姓,拓宽蒙自到蔓耗的道路。他打算把蔓耗扩建成明军的中转基地,让南下的明军可以在此休整,囤积粮草。 明缅战役给他上了重要的一课。长距离出征,没有一个安全的中转基地,就是一个噩梦。一旦粮道被断绝,噩梦就会瞬间演变成灾难。 河口靠近边境,路途更遥远,也比蔓耗危险得多。如果把河口作为中转站,就要分出很多兵力去防守,远不如蔓耗划算。 而且扩建蔓耗还有一个好处。打服安南后,开远、蒙自、建水三个未来工业县的商品都可以走蔓耗装船出口,比绕道元江府城近多了。 战争是为了政治利益服务,政治利益往往又和经济利益挂钩。 朱由榔的脑子很清醒,这次出征不是为了扬威,而是重新打通元江生命线。蔓耗将会成为这条生命线的重要一环。 第五十九章 借刀 在蔓耗休整的时间里,朱由榔每天都逼着士兵分批上船,继续在江水里摇晃,不吐个三五回都不许下船。 直属卫队五百士兵的军饷是全军最高的,达到每月二两,由朱由榔亲自发放,绝不拖欠。各种吃穿用度都照着奢侈的来,白米饭管够,有时还有肉。 他们受到的训练也为最为严苛,不打仗的日子里每天都要出操。有时朱由榔还会用一些很奇怪的方法来训练他们,经常把他们折腾得半死。 比如在蔓耗的日子里,他们就被要求在江边学习游泳,学不会的士兵停发军饷,直到学会为止。 这些士兵大多在二十岁以上,千总以上军官年纪更高,普遍都超过三十岁。这样的年纪学习游泳,真要了他们的命。 朱由榔苦口婆心地跟士兵们描述,只要学会了游泳,在水里是多么的自由和快乐。不信?想想还在娘胎里的时候,是不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见好话说尽都没有效果,他只好选择用最狠的招数来整治这些老兵油子。 每个不肯下水的士兵都遭到强行绑架,直接扔到水里,等肚子喝饱了再捞起来。绝大多数士兵被反复扔个三四次,都能学会。已学会的士兵,整治起同袍又是最积极的,很快全营基本都学会了。 整个突击培训长达十天,见元江水量又下降了一大截,朱由榔下令继续启程。 后面的行程就轻松多了,士兵们呕吐、晕船的现象大幅减少。看着元江两岸的风景,朱由榔诗兴大发,张口吟道: “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 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黄元才和吴三省都是大老粗,对诗文没什么鉴赏能力。不过第一句“大将南征胆气豪”确实很对胃口,都击掌称赞,都说想不到陛下还有这样的文采。 朱由榔哈哈大笑,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是因为最后一句才知道这首诗。正色道: “当年高平莫氏作乱,世宗作这首诗赠给大将毛伯温,令他踏平安南。莫氏大惧,国主负荆乞降,重新臣服大明,至今已有一百年。我们这次出征,可不能堕了威风。” 黄元才和吴三省追思当年盖世豪情,肃然起敬。都说要学习先贤,把武公悳杀个片甲不留,解他的战袍。 两日,明军抵达河口。这里是王弄山长官司的领地。当年祸乱云南的沙定州,就是王弄山土司首领沙源的儿子。 李定国、刘文秀领兵南征平乱时,军纪严明,严禁掳掠。除了沙定州和其妻万彩莲等几个罪魁祸首外,投降的人都既往不咎。所以明军在当地的声望很高。 朱由榔抵达时,土司首领王之朔、禄昌贤等人已率部众等候多时。一番寒暄后,朱由榔问起对面的情况。 “回禀陛下,老街现在由武公悳座下大将麻福把守。前些日子他大肆逮捕我大明商人,如今天兵一来,却寨门紧闭,坚守不出。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何用意。”王之朔答道。 “之前胆大包天,现在胆小如鼠?绝对有问题。” 朱由榔摸着下巴,苦思此人到底有什么阴谋。伏击?夜袭?想了半天没有头绪,只能遣使去再问一次。告诉对方再不予接见,明日就渡江攻城。 没等明军这边开席喝酒,使者就领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蒙面使者返回。那人告了一声罪,一声不吭地站在大营中间。这副打扮,明显是不想让人知道他来过。 朱由榔很识趣地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少数几个高级将领。等蒙面人掀开面纱,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麻福亲自到访。 “卑职安南宣兴镇老街参将麻福,参见大明皇帝!”麻福按臣子礼仪跪下参拜,恭恭敬敬道。 朱由榔“哼”了一声,冷笑道:“麻将军竟还认得朕?还以为大明在你心里已经没有位置了。” “陛下恕罪。麻福前些日子对大明商人的妄行,只是遵从上令,迫不得已。如今天兵一来,心中惶恐不安,故亲自前来负荆请罪,忘陛下海涵。”麻福说完,又拜了一下。看样子是打算唾面自干到底了。 “也就是说,断绝元江商路,是贵主上武公悳的意思,和你无关?”朱由榔好奇问道。 “千真万确。大明商人如今都在老街城里,好吃好喝供着。陛下一声令下,卑职即可全部放回。” “既然麻将军无心和我大明作对,为何要费心去抓捕他们呢?”朱由榔开始觉得这个麻福不简单,决心问清楚。 “陛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一个多月前大清使者已抵达宣兴,向吾主许下承诺。只要我们断绝元江商路,大明覆灭后,大清可以支持宣兴镇自立,封吾主为宣兴王。” 麻福老老实实地将机密全盘托出,见对方没有说话的意思,接着又道:“就算卑职不把明商抓起来,老街以下的巡检司一样不会放让他们过去。他们在老街城没有性命之忧,到了后面的巡检司,可能就不一样了。” 朱由榔喝了一口茶,整理了一下思路,接着问道:“麻将军如此劳心劳力,朕该怎么谢你好呢?” “安南乃大明藩国,卑职亦为大明臣子。臣子尽一点微薄之力,解君上之忧,是应该的,不敢求任何回报。卑职在老街还有两百余艘船,可以尽数赠与陛下。”麻福说完,又深深一拜,表示要说的已经说完。 朱由榔愣了一下,事情居然成了这个样子,还真的没想到。良久,才淡淡道:“麻将军有心了,明日朕自派人去取。退下吧。” “谢陛下,卑职定做好准备,恭迎天兵来取。”麻福说完,恭恭敬敬地退出大营,再转身离去。 这让人难以置信的一幕,让黄元才、吴三省和王之朔三人看得震惊不已。 良久,吴三省羡慕不已的叹道:“陛下的威名,竟这样大了吗?” 第六十章 阳谋 朱由榔眼中露出一丝凶光,冷冷道:“麻福可能是朕见过最奸诈,最阴狠的人之一。以后有机会,朕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他。” 吴三省、黄元才大吃一惊,又大惑不解。在他们的印象中,朱由榔是一个很仁慈的人,就算对待清军,能不杀都是不杀。 他们是实在看不出来,这个从头到尾都恭恭敬敬,又送人又送船的麻福,到底哪里惹人恨了。 朱由榔缓了一下心情,问道:“除了我们和满清,你们觉得谁最希望断绝贸易,又是谁最不希望断绝贸易?” 吴、黄二人立即就想到,最希望断绝贸易的是武公悳。他可能真的很想当满清的狗腿子,以实现自己立国的梦想。但最不想断绝贸易的人,他们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 “最不希望断绝贸易的人是麻福,”朱由榔揭开谜底,解释道:“晋王平定云南以来,一直通过元江购买交铳,这几个月我们又加大了采购量,前前后后怕买了几千把。我们买一把交铳多少钱来着?” “十三四两左右,有时能达到十五两。再贵我们就不买了,等价格慢慢降下来。”黄元才这几个月在元江买了很多交铳,对行情非常清楚。 “我们自己造一把火铳才多少钱?材料和工匠的费用,加起来绝不会超过四两。” 交铳这么贵,朱由榔早就想过自己仿制,也问过不少工匠,对成本非常了解。 “交铳质量好,打得准,用得久。在战场上多一把好枪……”黄元才立即解释,自己买交铳是有道理的,绝对不是冤大头。 朱由榔见他理解错了方向,笑了一下,继续道:“交铳和我们自己造的火铳,所用的材料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匠人的手艺和工序不一样。所以一把交铳造出来,成本绝对不会超过五两。他们造得多,成本只会更低。” 见两人都有点不理解,他又详细解释了制造成本的概念,以及成本和售价之间的关系。 等两人理解了这些概念,他接着又道:“交铳是军火,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卖给邻国,只能靠走私。走私就要上下打点关系,否则被查到就是死路一条。 老街是过境的必经之路,你们想想麻福坐在这个位置上,靠收贿赂赚了多少钱。除了走私,其他正经商人也会给他上供,又是多少钱?” 这弯弯绕的关系,把两人都听愣了。良久,黄元才拍案大骂:“怪不得交铳会卖那么贵,原来咱们的钱,都被这老东西赚去了。” “不对,麻福完全可以偷偷摸摸的放人过去,这里是他的地盘,武公悳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监视。” “他刚才说得很清楚,下游还有好几个巡检司。武公悳既然发出了命令,就会去监督执行。巡检们冒的风险比以前更大,收的贿赂就会更多。每个巡检司多收一两,交铳到了元江就会贵五六两。多收二两,到元江就会贵十几两。一把交铳三十多两,你还会买吗?” 黄元才大声道:“末将又不是真的冤大头,一把枪三十多两银子,我们招募三十个士兵拿刀上去砍不行吗。” “所以要破解这个局,麻福要么想办法说服武公悳重新倒向大明,要么把下游的巡检司都干掉,换成自己的人。“ 说到这里,朱由榔把前因后果又重新想了一遍,觉得自己的推断应该没问题。接着道:“最理想的方案,是借我们的刀,既把其他巡检司干掉,又把武公悳干掉。这样他恐怕还有机会坐上武公悳的位置。” 吴三省又不懂了:“他这么想的话,直接告诉我们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为难我们的人。他就不怕激怒我们,把老街城破了?” 朱由榔想起前世很多人都用过这招,哈哈大笑道:“这就叫打着红旗反红旗。武公悳的命令让他不满,他就把这件事做尽做绝,一个明商都不给过境,诱使我们来兴师问罪。 他再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把人和船都送给我们,把好感拉满。他的船没了,再也不能对我军后勤造成威胁,所以我们也绝不会费劲去打他。如此,他就可以稳坐钓鱼台,坐山观虎斗了。” 吴、黄二人这回真的呆住了,嘴巴久久都合不起来。 过了很久,吴三省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骂道:“这老贼,不是把我们也算计进去了吗?” “没错,我们就是他借刀杀人计里的那把刀。” 朱由榔心中涌起了强烈的不甘之心,却又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接着无奈道:“最可恨的是,就算识破了他的用意,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船总不能不要,武公悳总不能不打。明明看穿了他的计,还是得按他的剧本走,这就是阳谋的可怕之处。” 说完,他在心里再一次为这个阳谋拍案叫绝。麻福为了赚钱,连自己的恩主都能出卖,心肠之恶毒,构思之深远,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第二天一大早,明军渡过元江,在老街城下列阵,装模作样地向城上放了几轮空枪。老街士兵也纷纷以空枪回应。两军打了半天,连一只苍蝇都没打死。 到了正午时分,也许大家都饿了,老街码头的士兵一边发出惨叫声,一边向城内撤退。码头上两百多条船舶摆得整整齐齐,连一个守军都没有。 吴三省怕有诈,派人上船反复检查了好几遍,证实船里既没有炸药,也没有漏水,只有几十个明国商人和船工被绑在船上等待救援,这才放下心来。 他一声令下,穿着明军战袍的船工向码头冲了过去,顺顺利利地把两百多条船接回河口。 看着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两百多条船,连熟悉水路的船夫都给配上了,黄元才为自己前几天的征船过程感到羞愧。早知道这里有两百条空船等着,还费那么大劲找船干嘛。 吴三省找了个机会,偷偷来到朱由榔身边,低声问道:“陛下,我想了一晚上也没想通,你是怎么想到他一直在收受商人贿赂,识破他的秘密的?你们是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朱由榔追忆往事,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却拒绝回答。 “唉……这种事,你不会想知道的。” 第六十一章 安沛 朱由榔将麻福赠送的两百条新船派回元江府城和耗蔓港,让王三才等人继续向河口增兵。 三千兵力震慑老街还可以,驰骋安南还是少了些。 直属卫队提前向下游渗透,搜索元江两岸,排除被伏击的隐患,同时勘察地理水文,为进军做准备。 不久,王三才乘船而至,把滞留在元江府城的三千部队都带了过来。 他还说雷朝圣、张国用等人正率上万军民紧急拓宽蒙自到耗蔓的道路,并开始在蔓耗囤积粮草和武器装备。 因为通海战役打掉了清军的前线补给,昆明方面暂时失去进攻临安府的能力。 临安三县的将领闲得发慌,都想去安南再发一笔大财。 十一月中旬,朱由榔、吴三省、王之朔等一干将领,率领直属卫队,晋王营、元江营、王弄山沙兵,共计七千余精兵誓师出征,剑指安沛。 元江过安沛后,有李仙江,泸江等几条重要支流相继汇入,成为可行走巨舰的大型河流。但在老街至安沛的两百里河段,却是水流湍急,险滩众多。 明军在老街下游二三十里遇到第一个险滩,开始轮流安排一半部队沿江行军,减轻船舶负重。 还好沿途没有值得一提的安南驻军,扫荡了几个巡检司后,整条元江峡谷就成了明军的安全走廊。 和孟密、木邦的羁縻统治不同,安南自秦汉起的一千多年时间里,不是中原王朝的直属州府,就是汉人建立的藩属国。 大明永乐年间,朱棣设置交趾承宣布政使司,让安南成为正式的汉治州府。后来嘉靖年间又设置安南都统使司,册封莫氏为安南都统使,至今仍然存在。 理论上安南至今还是大明的一个州府,所以当地百姓对纪律严明的明军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些亲切。 王之朔的王弄山部,在这一带生活了几百年,和周围的土司头领很熟。 在他的引荐下,各土司首领都前来参见大明皇帝,诉说这一百年来的相思之苦。 明军这几个月缴获颇丰,又坐拥两座大银矿,钱包很鼓。每路过一个市集,就花钱大肆购买瓜果菜蔬,猪牛羊肉,出手颇为阔绰。 听到这个消息,附近的人都赶来江边,向明军出售各种土特产。 有的人头脑灵活,划着小船跟随,每天都能向明军提供大量蔬菜瓜果,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变出来的。 明军和当地百姓共享鱼水情的同时,吴三省率领直属卫队的五百人星夜赶路,向安沛发起突袭。 安沛不是什么大城市,没有多少兵力。麻福想借明军这把刀,更不可能派人给下游预警。安沛城驻军可以说毫无防备,被吴三省一举拿下。 收到初战告捷的报告,朱由榔立即催促大军加快脚步,抢在武公悳做出反应前进入安沛城。 安沛城在红河三角洲边缘,向东一百余里就是武公悳的大本营宣光城,沿江南下三百里是升龙府,两边都不算太远。 武氏大军从宣光城出发,沿泸江进入元江,再逆流而上,三日可达安沛城下,危险性很高。升龙府的郑军到安沛也只需要七八天,不得不防。 郑柞控制升龙府,挟安南国王以令诸侯几十年,是个不折不扣的枭雄。 作为大明藩属,郑柞曾支持明廷抗清,向广西明军赠送过很多战略物资。 当时的永历皇帝也很识趣地把他册封为安南副国王,双方有过一段蜜月期。 但这几年明军式微,他是否已被清使说服,全面倒向清廷,谁都不好说。 就凭明军这七千多人,朱由榔没有进入红河三角洲称雄的信心,同时对付武、郑两家还是太勉强了。 所以他谨慎地把战略设定为拉拢郑柞支持,一起打服武家。 基于这个战略,朱由榔决心把安沛城打造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坚固据点,让那些暧昧不清的人不敢轻易窥视。 安沛是临江而建的小土城,方圆不过一里,和江川差不多大小,据城而守不现实。 还好元江在城外呈几字形绕城而过,让这座小城周围成为三面临水的半岛,很适合堵口防守。 自从吴三省在通海城外靠壕沟打败王屏藩,明军内部就围绕壕沟进行过几次大讨论。 结论是只要能提前挖掘大量壕沟,绝对能防住五倍以上的敌人强攻,十倍也不是不可以。 朱由榔回忆前世看过的战争片,提出了几条新见解。 首先不能只挖平行壕沟,还要挖一些纵向的交通壕。这样就能通过交通壕快速投送兵力,反击企图填沟的敌人。 因此战壕必须要加宽,起码要达到五尺以上,才能让士兵快速通过。 其次,战线也不应该是一条简单的直线,而要在壕沟之间设立几个不同角度的射击阵地。 这样敌军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攻,都会受到侧面火力的威胁。 最后,安南雨水很多,还要考虑到排水问题。不能及时排水,壕沟就成池塘了。 还好两边都是江,在壕沟里再挖一条排水沟,靠地势就能把积水快速排出,问题不大。 这次明军带了大量的挖掘工具,几乎人手一把,主要是锄头和短柄铁铲。 他们沿着安沛城外的几字形开口挖,用纵横交错的壕沟把口子封住,中间仅留一条二十米宽的道路出入。 对于敌人沿江登陆的问题,朱由榔嗤之以鼻。如果在滩头都不能打败敌军,还留在安沛干什么,趁早回元江府算了。 在挖掘战壕的时间里,朱由榔遣使乘快船南下,前往升龙府,向郑柞送去一封书信。 在信里,朱由榔称对方为安南副国王,提醒郑柞记得当初背靠背抗清时的战斗友谊。 信里还表明了这次率军前来的目的,是为了教训一下武公悳。如果郑柞也有兴趣,不妨一起出兵,会猎宣光城下。 吴三省等人都觉得多一方军队参与,变数更大,不好控制局面。 朱由榔成竹在胸,微笑道:“郑柞看武公悳再不顺眼,也不会同意一起出兵的。坐山观虎斗多好,麻福想得到,郑柞就想不到吗?只要他不先来打我们就行。” 第六十二章 借力 最近几天武公悳坐立不安,心情非常坏。明军忽然攻占安沛,让他头晕目眩,不知该怎么办好。 在他的计划里,控制元江贸易,是可松可紧,很有弹性的手段。 大明使者千里迢迢赶来问罪,就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再恭恭敬敬地送走。实在扛不住压力时,政策可以适当放宽一些。 大清使者来督察时,再重新收紧就是。这样两边打太极,拖时间,大明迟早会被清军歼灭,自己的功劳就到手了。 没想到朱由榔会这么暴躁,跳过使者交涉这一步,直接兴师问罪。更想不通明军是如何轻易跨过老街,而没有惊动守军。就算老街的武家军被击败,难道麻福派人突围回来示警的能力都没有吗? 随着明军在安沛站稳脚跟,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大明是安南的宗主国,他武公悳就是大明藩臣。现在大明皇帝近在咫尺,理论上他还要去安沛负荆请罪,恭迎天子驾到。 武公悳当然不可能这么迂腐,真的亲自上门束手就擒。可几千兵马就在身边,不能永远当看不见,总要去解决。在诸多选项中,开战是最坏的一个。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要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比如说高平的莫敬耀、升龙府的郑柞,会不会借题发挥,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莫敬耀近几年收留了一大批大明外逃的文臣武将,据说还曾歃血盟誓,要出兵助明反清,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此事为真,大明天子在安南被围攻,他总要表态。 升龙府更令人头疼。郑家多年来对宣光镇虎视眈眈,要不是近年郑家军主力都在南边和阮主对峙,腾不出手来,郑柞早就踏平宣光城,把自己绞死了。有了攻击宗主国皇帝的绝佳借口,他还会继续等下去吗? 武公悳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派出心腹去安沛求见,问皇帝想怎么样。 使者一脸沮丧地回来报告,天子说这趟来安南,就是找武家比划比划的。胆敢断绝贸易,自然是有恃无恐,不打个你死我活,怎么知道谁是英雄,谁是狗熊。 “朱……由……榔,欺人太甚也”武公俊听完使者传话,怒火中烧,立即提议:“父亲,我们不如发兵攻下安沛,将天子生擒,交给大清国。岂不是两全其美?” “放肆,大明天子的名号,是你随便叫的吗?”武公悳大声呵斥,心中更是烦闷。这个儿子只懂打打杀杀,百年之后,怎么扛下武家的大旗? 武公悳把儿子赶了出去,想了很久没有头绪,又把珍藏的《三国演义》拿出来翻了一会。越看越觉得自己是刘备,郑柞是曹操,朱由榔是孙权。 刘备打孙权,一不小心就是火烧连营七百里,身死托孤白帝城。武公俊是很像阿斗,可诸葛亮却不知道在哪里。 他沉思了良久,忽然间灵光一闪,一个妙计涌上心头。他立即把心腹叫来,仔细吩咐了好几遍,确认复述无误后,再度遣往安沛。 …… 朱由榔接见了这个使者,没好气地问道:“你又回来干什么,是下战书吗?” 使者诚惶诚恐地三拜九叩,行完臣子礼节,答道:“家主命我前来向陛下道歉。前些日子对大明国的妄行,只是遵从上令,迫不得已。望陛下海涵。” “哦?” 朱由榔感觉这个话好像在哪里听过,问道:“武公悳又是听谁的命令?” “家主是安南臣子,听的是安南国王、副国王的号令。这是升龙府下发的公文,请陛下过目。” 朱由榔拿来一看,还真是郑柞下达的命令。公文的内容是,要求各州府严守边关,不要再接纳大明国的臣民,如有发现可疑人士,立即拘捕,送往升龙府。 按公文的意思,麻福拘捕大明商人,还真的没有问题。 升龙府下发的公文,武公悳一年也不知道收过多少张,从来都没有理睬过。只是宣光镇名义上还是黎朝领地,郑柞也不能否认公文的效力。但现在拿出来,正好将他一军。 朱由榔摸了摸下巴,笑道:“按照武公悳的意思,朕该向郑柞问罪才对?” “陛下乃九五至尊,该怎么做不容小人置喙。只要升龙府再下达一纸公文,允许宣光镇和大明国商贸,我们家主马上照办,绝不推辞。”使者回答得滴水不漏,显然是想好了再来的。 朱由榔本以为武公悳会被激怒,发兵前来攻打安沛。明军正好一举把武家军打服。届时签下城下之约,就可以回临安府过年了。 现在看来,武公悳也是个狠角色,居然玩起驱虎吞狼那一套。 见事情逐渐向诡异的方向发展,他只好先把使者草草打发走,重新思考对策。 安南这一亩三分地,真是卧虎藏龙啊! …… 升龙府城内,华灯初上,细雨纷纷。 两个头着斗笠,行色匆匆的夜行人,衬没人注意,闪身钻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他们在一处低矮的民舍前停下脚步,轻轻敲了几下木门。 他们其中一个是汉家面孔,和升龙府的普通人无异,只是皮肤被晒得黑了些。另一个却是个身材高大的西洋人,带着斗笠看起来有点滑稽。 不久,门内轻声询问:“何人到访?” 汉家面孔的人答道:“劳烦通报一声,陈安德和卜弥格求见郭大人。” 这话说完,立时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仆人躬身道:“陈大人快请进,我家大人恭候多日了。” 陈安德谢了一声,带着卜弥格进了里屋。屋内狭小窘迫,仅几张木桌椅,一盏豆大油灯而已,真是家徒四壁。 只有桌上几本书和一些未完成的书稿,还倔强地述说着主人曾经的高贵身份。 大明礼部尚书、兵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郭之奇,起身迎二人坐下。没等二人开口,就先焦急问道:“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大明天子率部抵达安沛,到底是真是假?” 陈安德一脸兴奋:“千真万确。我们今天刚回到升龙府,听码头上很多人都在谈论此事。据说明军有上万人,每天都向附近的百姓购买粮食瓜果。据说陛下还亲自到江边市集,向那些老百姓问好。说得有鼻子有眼,不会有假。” 郭之奇击掌连喊了几声“好”,又想到城内搜捕严密,连忙低下声音,眼眶中已满是激动的泪花。 卜弥格道:“天主在保佑你们,终于找到皇帝陛下,真为你们高兴。” 陈安德回想起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也心酸得忍不住想哭。 永历三年,还在广东的朱由榔迫于清军压力,决定派出使节向罗马教皇求援。西洋在华传教士卜弥格被委派为特使,一同前往。 陈安德一行历经千难万险,在永历六年去到威尼斯,不料却四处碰壁,被各国使节拒绝接见。他们在意大利呆了三年,终于在新任教皇支持下,见到了同情大明的葡萄牙国王约翰四世。 带着约翰四世的旨意,陈安德和卜弥格返回中国。路过果阿时,昆明已经岌岌可危。 他们的行程被果阿总督阻挠,无法乘坐葡萄牙商船回国。无奈下,他们从陆路潜逃到暹罗,租用海盗的船回到安南。 然而两广全境几乎都被清军占领,他们无法找到联络朝廷的办法。后来听说广西义军首领邓耀,率部在钦州龙门港一带抵抗,又乘船去碰碰运气,今日才刚从龙门回来。 “龙门义军的情形如何?”郭之奇回过神来,急切问道。 陈安德充满喜悦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尚可喜派五路大军围攻,龙门已经岌岌可危了。” 第六十三章 国士 郭之奇,字仲常,广东揭阳人,潮州七贤之一。崇祯元年高中进士,因博学多才,被封为翰林院庶吉士。 清军入关后,他投笔从戎,立志抗清。永历九年,他和永历皇帝在广西走散,只好藏匿山谷,荒山结庐,雨宿风餐,誓不降清。 后来在大明海商的帮助下,郭之奇几经磨难,辗转来到升龙府落脚,至今已有好几年。 他通过来往南洋的大明商人,联系上会安城的朱之瑜(字楚屿,号舜水)。听说朱舜水在阮主那边很受礼遇,在会安接纳流亡海外的明国人,开馆授徒,弟子已有上千。 他一度想坐船前往会安,又听到昆明陷落的消息,以为皇帝已经遇难,大受打击。大明复兴无望,他也意志消沉,丧失了斗志。 谁知朱由榔竟然如神仙般从天而降,率明军长驱直入,攻占安沛。他怎能不欣喜若狂,精神大振?这几天又重新暗中联络升龙府的义士,想办法前往安沛面圣。 此时陈安德说起龙门告急,他连忙提议道:“我和阮宜、阮寿春等黎朝大臣都有些交情,不如求助于他们,去向郑柞说情,请郑家军出兵救援?” 陈安德听到郑柞,顿时气愤不已,破口大骂。 “郑柞狗贼,早已倒向清廷。现在防城港的郑军已经关闭前往龙门港的通道,断绝了邓耀义军的粮草补给。我看郑军迟早会对明军不利,现在去求他不会有什么作用。只怕会羊入虎口,一去不返。” 郭之奇大吃一惊,没想到短短两个月,郑柞的态度会变化得这么快。三人商议了一阵,觉得当务之急,还是要和皇帝重新取得联系,再慢慢想办法。 主意已定,郭之奇吩咐仆人到别处躲避,向二人道:“此地已不宜久留,我在城内还有几个相熟的海商,他们一定有办法把我们送到安沛。” 三人说走就走,稍微收拾了一下书稿,就带上斗笠出门,消失在黑夜之中。 …… 此时郑柞也在王府沉思,到底该拿安沛的明军怎么办。 安南国作为大明藩属,三百年来对大明都抱着尊崇和友善的态度。每一任统治者,都需要取得大明的承认和册封,位置才坐得安稳。 对郑柞来说,人生最重要的目标是打败阮福濒,踏平宣光、高平,统一安南。第二目标是获得中原皇朝的支持,取代黎朝傀儡皇帝黎维祺,篡位登基,改朝换代。 国王和副国王的差距还是很大的。国王可以传承千百年,副国王只能凭实力维持。一旦继承人不能保住实力,家族就有可能失去权势,心怀黎朝的民间势力就会反扑。 改朝换代是一个很诱人的选项,但自己没有实现以上两个目标之一,就很难成功。 永历十年之前,对偏安两广的明军进行支援,是尝试之一。他觉得只要明廷能保住江南,和南宋一样和清廷形成南北朝的局面,自己就算是立下大功。 可惜明军节节败退,之前的投资也打了水漂。今年明军几场大胜,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李定国、朱由榔现在都不是好惹的了。 但洪承畴给得实在太多了,他甚至代表顺治许下明确承诺。只要郑柞转变态度,明廷覆灭后,大清会马上帮助郑家平定安南,正式册封他为安南国王,开创万世基业。 投入小,收益大,他实在没有办法拒绝。 “朱由榔、武公悳、莫敬耀……” 郑柞轻轻念着这些名字,在心里不断盘算各方的实力对比。他沮丧地发现,自己拿明军也没什么好办法。 郑军主力都在南方和阮家军对峙,升龙府附近仅剩两三万部队,不可能拿来进攻明军。万一作战失利,武公悳和莫敬耀可不是善男信女,不直捣升龙府才怪。 “来人,传令丁文左,把防城港的部队先调回来,”郑柞觉得最重要还是把军队留在身边,以不变应万变。想了一下,又补充道:“重新开放防城港通道,让邓耀、杨彦迪喘口气。” 让两广清军和龙门港的义军打个头破血流,才能把朱由榔卖个好价钱。 …… 安沛城,灯火通明。 朱由榔刚收到郑柞的回信,信中只是说了一些客套话,连一句重点都没有提。看他的意思,是默认自己打武公悳? “陛下,不如我们率军到宣光打打看?武公悳人心尽失,连郑柞都不帮他,估计也是一战即下。” 吴三省等人连续挖了十几天战壕,每天吃土都腻味了,提议先打一打再说。 王之朔也附议道:“武公悳以一镇之力,长期和郑柞对峙,对治下土司极尽压榨之能,的确人心尽失。西北山区的土司是不会帮他的。” 王三才有不同的看法,他觉得自己的头发还没长出多少,冒充安南人有些困难,偷袭恐怕不能成功,还是等着对方来打比较好。 朱由榔这几天派直属卫队向宣光方面渗透,得到的报告是宣光城墙高耸,防守严密。勉强打下来也会被崩掉一嘴牙。 沉吟半晌,他决定先看看再说。找来一个使者发出命令:“你亲自去面见郑柞,告诉他明军千里而来,需要休整。此时后勤不济,请郑柞送点粮草和枪支弹药过来。待我军攻下宣光,就将此城移交给他,作为谢礼。” 众将都高呼陛下英明。明军千里迢迢而来,长久占据宣光不现实。不如提前卖了,换点补给也是好的。 第一个使者走后,他又找来另一个使者:“你亲自去见武公悳,告诉他明军千里而来,需要休整。此时后勤不济,请宣光送点粮草和枪支弹药过来。明军誓要击败郑柞。” 众将呆住了,齐声问道:“陛下,我们到底要打武家,还是郑家?” 朱由榔嘿嘿一笑:“谁给我们送东西,我们就打另一家。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自古如此。” “万一两家都送呢?”吴三省急问。 朱由榔笑道:“你们觉得这两人会这么好说话?真都那么友好,我们拔腿就走,何必打打杀杀呢。” “如果两家都不理我们呢?”王三才也提出了疑问。 朱由榔脸上露出无奈之色,叹道:“只好谁都不打,留在安沛过年了。” 第六十四章 三国 结果令人意外,郑、武两家居然都送了些补给过来。虽然不太多,也是一个态度。朱由榔要的就是态度,只是现在又有点不想走了。 自从明军占领安沛,江边的集市就开始热闹起来。附近百姓自发把土特产运来安沛出售,因为他们在安沛卖什么东西都有人要,而且比别的地方贵两三成。 七千多明军,就是七千个高薪人士。他们看到新鲜东西,总会忍不住想买。这就产生了很多商机。 看到这个情况,朱由榔特意给七千明军都涨了军饷,每人每月多发半两银子,美其名曰作战补贴。这让黄元才心痛不已,每月三千多两银子,就是两百条枪啊。 朱由榔安慰他,赚钱就是拿来花的,给士兵们涨福利,能保持高昂的士气,没什么不好。 明军士兵消费能力持续旺盛,让集市越发热闹。吃喝玩乐一应俱全,甚至有些最古老的职业也来招揽生意。 朱由榔对此很警惕,命人严查细作,坚决打击不法娱乐行业,维护军纪和士兵身体健康。 不久,集市上出现了几个卖锡器的摊子,锅、碗、瓢、盆、首饰等,什么都有。很多老百姓卖了果蔬特产,手里拿着几分银子,看到物美价廉的锡制品,又忍不住买几个回家。 城里的茶叶店也迎来神秘访客,拿出几包样品给老板品尝。茶叶店老板是老江湖,一尝就知道这是正宗的普洱茶。 “这个茶什么价?”茶叶店老板低声问道。 “这个数。”神秘访客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八字。 “你有多少货?” “长期供货,要多少有多少。” “这么便宜,不会是贼赃吧?” “老板说笑了,”神秘访客又伸出一个手指,朝房梁指了指,“我东家上面有人。” 茶叶店老板不知道房梁上面能有什么人,但物美价廉还是懂的,立即订购了五担。收到货几天后,又追加了二十担。 朱由榔也迎来了三位神秘访客。郭之奇、陈安德和卜弥格化妆成商人,乘小船来到安沛。 见到这三人,朱由榔非常吃惊,一瞬间以为是自己眼花见到鬼了。郭之奇就算了,在广西失散,流落到安南并不奇怪。陈安德就厉害了,远渡重洋几万里,居然还能活着回来,令人啧啧称奇。 “郭老、陈安德,还真是你们啊?” 君臣阔别多年,分外激动,各自述说了这几年的艰辛之旅。听到雷朝圣冒充曲江守备,连续三次偷袭清军,郭陈二人开怀大笑,连呼“原来如此,痛快、痛快”。 朱由榔对陈安德的欧洲之旅很重视,问了很多细节。尤其是葡萄牙果阿总督的态度,让他很忧虑。 远东的葡萄牙商人,不听国王旨意,显然是因为害怕得罪清廷,失去中国的生意。 在这个时代,中国至南洋的广袤海域,有三股主要势力:荷兰、葡萄牙西班牙联盟、郑成功。 郑成功在中国海拥有绝对实力,但在南洋军事存在感不强,以贸易为主。葡萄牙原来是南洋一哥,但近二三十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异军突起,在巴达维亚站稳脚跟后,逐步蚕食葡萄牙的地盘。 比如说安南郑阮两家,就分别有荷兰、葡萄牙在后面撑腰。 也就是说,不但安南北部是三国演义,整个南洋也是三国演义。一环套一环的利益关系,让朱由榔眼花缭乱。如果说荷兰是曹操,葡萄牙是孙吴,郑成功是刘备,那么联吴抗魏,就成了必然选择。 想到这里,朱由榔觉得需要调整之前的战略计划,把安南北部的战略地位提到一个新的高度。增加自身的统战价值,才有合纵连横的资本。 郭之奇又谈起了邓耀、杨彦迪等两广义军在龙门港的处境。他以前的主要工作,就是联络两广义军,对此非常重视。 “陛下,尚可喜正调派大军进攻龙门港,这可如何是好”郭之奇问道。 朱由榔带领众人前往作战指挥室,在沙盘面前沉思。安沛在红河三角洲的最西端,明军无论从哪个方向出海,都有三四百里的路要走。 元江在升龙府附近重新分叉,形成红河、陇江两条出海主干道,无论如何都要在郑柞的眼皮子底下经过,这显然是很危险的举动。 “郭爱卿,朕听说庯宪附近有很多大明商人?”朱由榔忽然问道。 庯宪是升龙府下游一百多里的一个内河港,是郑柞为对抗阮氏的会安城,特别设立的对外通商城市,聚集了大批的外国商民,其中包括众多大明海商。 “陛下圣明,那里不仅有大明商人,日本人、暹罗人、荷兰人都很多。”郭之奇久居安南,对此很了解。 “朕想让你去联络庯宪的海商,让他们在沿海采购战略物资,运去龙门港。火枪、粮食,什么都要。他们收送完货,就来安沛取款,由朕来付。” 自从王国冲管理个旧厂,产量节节攀升,月产量很快就超过了万两白银。加上通海几个县的缴获,朱由榔觉得短期内还撑得住。 郭之奇大喜,立即大声答应:“老臣必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此事要注意保密,最好远离升龙府,找点别的由头采购物资。郑柞这厮坏得很,说不定会捣乱。” “大明海商忠义之士甚多,有陛下号令,此事必然能成。” 郭之奇热情高涨,拍着胸脯答应,立即就要出发,被大伙联手拦住,都说再怎么急也要吃过早饭再走。 朱由榔心中闪过强烈的不祥预感。这个方法自己能想到,没理由郑成功想不到。杨彦迪是郑成功的旧部,彼此之间肯定有联系。 郑成功在安南一带也有不小的势力,要做这件事比自己方便得多。除非……除非他现在也无暇分身。 …… 永历十三年四月,郑成功、张煌言亲统大军北伐。 六月,明军大破清军,攻占镇江,兵临南京。七月末,郑成功在南京城下大败。退到崇明岛,又败。 无奈之下,郑成功在九月中旬率残部退回厦门。 明军在昆明之战后,又经历了一次重大挫折。而消息也沿着海路,将很快传到安南。 第六十五章 教育 朱舜水在会安搞教育的举动,也引起了朱由榔的注意。 这位大儒在后世很有名,不过一般人都只知道他东渡日本后的经历。很少人知道他曾在安南活动过很长一段时间,教出了很多优秀的学生。 “一千多个学生?” 朱由榔觉得这群流落异乡,还坚持读书的年轻人,是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这个年代读书人太少了,比如在永昌府卖田时,丈量土地的人手就凑不齐。 那些只懂八股文的秀才、举人,是不怎么顶用的。明军需要更多有理想,敢作为,脑子灵活的年轻人加入,才能进一步壮大力量。 郭之奇走后,他留陈安德和卜弥格在安沛住了好几天,听他们讲述在欧洲的见闻。葡萄牙在南洋被荷兰打得如此窘迫,朱由榔觉得可以利用一下。 “陈安德,你到会安跑一趟,”朱由榔摸了摸下巴,下达了重要命令:“找到阮主阮福濒和葡萄牙人,传达我们的善意。顺便问问那些年轻人,有没有愿意投笔从戎,过来参军的。” “陛下,微臣马上启程,”陈安德好不容易找到组织,一腔热血沸腾不已,表示可以马上出发。 “和葡萄牙人说,清廷可以给的,大明也可以给。只要我们联手把荷兰人赶走,延平郡王手里的丝绸、瓷器,不比澳门少。” 朱由榔还让他带上锡罐装的普洱茶,送给葡萄牙人。这可是安沛今年最畅销的商品。茶叶清香,锡罐精致,看起来很有档次。 “车里八位制茶大师亲自炒制的精品茶叶,纯天然健康饮品,有提神养生之效。我们可以在沙廉和安沛长期供应。” …… 既打定主意让郑柞好看,朱由榔觉得手里的七千多明军有点不够用。传令雷朝圣、张国用继续向安沛增兵,准备打个大仗。 利用过年前这段难得的和平时间,明军重新整编部队,以适应大量装备火铳带来的变化。 之前各营的军制是非常混乱的,尤其是下层军官。 一个把总可能指挥三四十人,也可能指挥一百多人。一个千总可能指挥五六十人,也可能指挥两三百人。都司则可能是只有十几个亲兵的参谋官,也可能是带领三四百人的中层指挥官。 职级方面就更混乱了,同样是都司差遣,有的本官是正六品百户,有的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俸禄相差好几倍。 造成这种混乱的原因很多,一部分是不能及时补充兵员造成的,也有一部分是各营官随意给差遣造成的。 比如某个守备本官是百户,立功后雷朝圣可以将他升为都司,却没有充裕的兵力分派给他,更没有权力将他的本官升为正四品指挥佥事。 总的来说,中低级军官的差遣级别都普遍虚高,本官级别却偏低。差遣代表职责,本官代表荣誉和待遇,不匹配显然不行。 朱由榔大笔一挥,将把总的兵额规定为三十人,千总领三个把总队,兵额一百。都司领四个到五个千总队,兵额五百。游击领三到四个都司队,兵额两千。其他备御、守备之类差遣通通弃用,或转为副千总,或转为副都司。 曾经手里有一百多士兵的把总,升职为代千总。什么时候立功,什么时候把代字去掉。从千总开始设立副官,协助正职管理队伍,听从正职指挥。 本官也和差遣重新对应,把总对应正六品百户,千总对应正五品千户,都司对应正四品指挥佥事,游击对应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副职以此类推减半级。 朱由榔还制定了一条军规,在部队混乱,找不到上级指挥官的情况下,士兵要接受身边其他军官的指挥,不管这个人是否是自己直属上司。先打好仗,战后再重新回到所属部队。 这样一来,每个军官都有明确的上级,废除了以前大小相制的管理方法。每个军官都有明确的升迁步骤,有能力,能立功就可以升官,不再有管着几百兵却还是个千总的现象。 总的来说,就是尽量让编制都满员,拉出去就能打仗。在比较惨烈的战况下,依然可以保持建制。 改编完成后,朱由榔在安沛附近找了个山谷,分批拉部队进行军事演习,检验混乱战局下重建组织度的能力。 演习效果差得惊人。只要部队发生混乱,没有一天都不能将士兵重新组织起来。 还好演习地点在山谷里,事先堵住了前后出口,否则肯定有很多士兵会走丢。 军队在混乱下迅速恢复建制太难了,这绝对是超高难度的要求,众将对此都感到很绝望。 他们认为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每个军官都看好自己的手下,把混乱扼杀在摇篮里。只要问题不发生,就不需要解决。 “阴谋诡计不可能每一次都能成功,迟早要打硬仗,拼实力。我们要比敌人更坚韧,打不垮,冲不烂。那样我们才能成为一支真正的强军。”朱由榔用力拍着作战指挥室的大桌子,把沙盘上的摆件都震得跳起来。 朱由榔觉得肯定有办法,只是大家没有找到。几百年后,有一支军队转战几万里,还能保持很高的组织度。大家都是人,怎么可能差那么远呢? 他连续观察了好几天,终于发现问题所在。都司以上的中高级军官参加完军事会议后,并没有将本队的战术目标,明确传达到把总一级,更不可能传达给士兵。 千总一级收到的战斗指令都很模糊,只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不知道总体计划,更不知道友军在干什么。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朱由榔决定强制中级军官开完军事会议后,要在千总、把总之间再开一次小型军事会议。都司当众讲解战术目标,安排各千总队、把总队的战斗任务,不能像以前那样搞暗箱操作。 把总收到命令后,也要向士兵传达,不能让士兵瞎打。 很多高级将领都提到了保密的问题。在混战中,千总一级被俘的概率都很高,更别提把总一级。而且各营都不敢保证把总一级里有没有细作存在,万一提前泄密,就更糟了。 对此,朱由榔提出了机密等级和解密时间的概念。比如说中高级军官的军事会议是提前三天开,低级军官的会议就提前一天开。 不同等级的机密,可以向哪个层级透露,都要有明确的事先安排,这样能大幅降低泄密的概率和造成的影响。 按照这个方法重新演习,效果好了一些。每一个把总都知道自己的战术目标,还知道别的千总队的目标,很容易就能团结在其他千总,都司的周围。 现在每个军官都有两个肩章,缝在两边肩膀上。把总的肩章上面缝着一颗星,千总两颗星,都司三颗星,游击四颗星。 像吴三省这样的高级军官,肩上顶着五颗锡制的星星,非常闪亮,在人群中很好认。 “把总、千总一级的素质还是太低了,要扫盲教育才行。”朱由榔看着差强人意的演习效果,开始觉得教书育人,真的很有必要。 第六十六章 信用 东南明军在南京战败的消息,终于传到安南,让红河三角洲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此战郑成功、张煌言率七万多大军,数百战舰北伐。先在镇江大破一万两千满洲八旗,后在南京城下痛失数万精锐。甘辉、余新、潘庚钟、张英等十几个大将战死或被俘。东南明军遭受沉重打击。 随着这场战役的细节不断传来,原本还忌惮郑成功的郑柞和武公悳都觉得,明廷真是无可救药了。真不知明军战斗力衰败成什么样,才会被一万多南京驻防军轻松击败。 各方使者频繁往返,一场巨大的阴谋正在酝酿。 安南在一片阴霾中踏入永历十四年。很多人都觉得,新的一年,将会在腥风血雨中渡过。 钦州龙门港的两广义军在源源不断的补给支持下,终于打退围攻的清军,安然渡过新年。 郭之奇一个多月的地下活动卓有成效,一船船粮食、武器、弹药被送到龙门港。这些补给不但弥补了战斗消耗,还极大鼓舞了他们的士气。 “大明尚未毁灭,朕就站在你们身后。” 这句话在邓耀、杨彦迪等义军将领的心里久久回荡,激动之情在每一次搏杀时的怒吼中迸发,激起士兵们惊人的斗志。 尚可喜原计划是一年后才发动总攻,很多部队都还没准备好。只是云南局势恶化的太快,顺治认为必须要在其他战场取得一场胜利,振奋各地绿营士气,才仓促发动了这次进攻。 在邓耀、杨彦迪顽强抵抗下,清军没能继续坚持,在过年前仓皇撤退。 胜利固然巨大,代价也很惨痛。摆在朱由榔面前的账单,堆得像小山那么高。粗略算了算,竟达七八万两之巨。安沛众将都哭丧着脸,郭之奇也如犯错的孩童一般,在议事厅坐立难安。 “郭老奔波了一个多月,真是辛苦了,”朱由榔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臣有罪,粮食、弹药、药品,所有东西的价格都在飞涨……”郭之奇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渐渐细不可闻。 朱由榔哈哈大笑几声,安慰道:“银子又不能当饭吃,不花出去就是废铜烂铁。账我们肯定会付,让海商们不用太担心。” “可是我们的现银不够,要不……”黄元才拼命向朱由榔挤眼睛,暗示面对账单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赖账。 朱由榔并没有领会他的暗示,和几个参谋低声交谈了几句,对郭之奇道:“安沛库房只有三四万两现银,其中三万两可以马上支付出去。如果商人们愿意,我们可以拿茶叶、锡器等商品来抵剩下的部分。如果他们不愿意,朕会给他们写欠条,半年内一定付清。” 郭之奇连忙道:“三万两足够了,很多物资都是他们的库存,不是拿钱去采购的。按三万两支付,他们还有得赚,至少不会亏太多。” 朱由榔正色道:“货到款讫,天经地义。朝廷的信用,还比不上三四万两银子吗?如果我们不付清这次的欠账,下次再让他们帮忙就难了。” “微臣会尽量让他们接受欠条……” “不,尽量说服他们接受货物抵款,”朱由榔打断了对方的提议:“我们的茶叶品质还不错,包装也很精美。十两一担,他们转卖给荷兰人或葡萄牙人,一定可以赚钱。都是爱国商人,拿欠条会对朝廷不满啊!” 朱由榔觉得用商品付账是最合适的,和经销商现款提货差不多,还免费打了广告。以前经常被经销商压款,年底催款那个心酸,真是不堪回首。 郭之奇带着皇帝旨意回到庸宪,商人们都觉得这个条件大大超出了预期。他们很多人都抱着一分钱都拿不到的心态在等待结果。毕竟大明朝廷的信用,一向不是很好。 当年大量海商往辽东运送补给,非但没有拿到货款,有些人还被诬陷为奸商,直接斩首示众。多少商人因此倾家荡产,此后就很少人敢和朝廷或军阀做生意了。要不是对明廷还有一些眷恋,对龙门义军还有一点同情,这趟生意他们都不想做。 很多庸宪商人都表示,三万两银子就够。国难之际,亏的部分就当孝敬陛下,为国出力了。 “一定要货款两讫。难道朝廷的信用,还比不上三万银子吗?”郭之奇大义凛然道:“明天大家就派船去安沛取货。” …… 郭之奇走后,安沛明军高层进行了闭门会议。 “郑柞快要坐不住了,朕猜测在正月他就会发动进攻,最迟不会超过二月,”朱由榔脸色凝重地下了判断。 “陛下是怎么看出来的?” 吴三省提出疑问。最近这段日子,升龙府那边很安分,既没有大的军事调动,也没有撂下什么狠话。 过年时,郑柞还遣使来拜年,送来不少东西,怎么看都不像要打仗的样子。 朱由榔在桌上按时间次序摆下账单,边摆边解释:“大家看粮食和药品的价格,每天都在上涨。这些东西很常见,如果没有人暗中大量采购,价格只会随季节波动,不会涨得这样快。” 众将仔细看了看,果然有点不对劲。莫氏远在高平,不可能跑来沿海采购。有能力大量采购这些物资的人,不是郑柞,就是武公悳,或者两个都是。 “枪支弹药都是各工坊的工匠夹带出来的,没什么成本,价格猛涨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郑柞在严查走私。” 朱由榔靠着椅背上,脸上露出了无奈之色,叹道:“延平郡王在南京大败,他们对我军更没顾忌了。全国形势如此,不是外交腾挪就能改变的。” “那我们继续加固安沛防御,再挖二十条壕沟。”吴三省立即提议道。 “够了,城外被我们挖得地貌都改变了,再多加几层也没有意义。这样的军事要塞,郑柞不会来强攻的。肯定还有其他阴谋。” “什么阴谋?”众将齐声问道。 “不知道。”朱由榔摊开双手,表示确实没有收到内幕消息。 “我们就死守安沛,看他们能怎么办。就不信他们敢率大军翻山越岭,去断元江航道。” 吴三省对明缅之战记忆犹新,对元江的安全非常重视。除了明军控制的船舶,其他逆流而上的大船通通不予放行,连老街麻福军的补给都是明军提供的。 只要没有战船,谁都别妄想断绝明军粮道。 朱由榔的眼睛眯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快动手吧。你们不动手,我真的没有办法破这个太极阵。” 第六十七章 阮主 陈安德赶在元宵前回到安沛,带着阮福濒派来的特使。互相寒暄了几句,阮使提出了一个建议。 “吾王很同情陛下的遭遇,朱舜水先生也曾向广南借兵抗清。但大明国大厦将倾,并非人力所能扭转。吾王建议陛下扬帆出海,率部前往顺化。广南国愿意保证陛下和部众们的安全。” “哦?” 朱由榔没想到阮福濒居然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好奇问道:“安南乃大明藩属,朕去到顺化,和阳郡公怎么见面呢?” 阮氏几十年前在顺化一带发迹,成立广南国,名义上仍尊黎朝国王为君。阮福濒是阮氏第五代家主,自称阳郡公,朱由榔也以此称呼。 阮使道:“吾王愿意对陛下以客卿相待,可以有一片自治领地。陛下与吾主见面不跪,以兄弟相称。” 吴三省勃然大怒,骂道:“安南是大明三百年藩属,黎维祺尚且要称陛下为君上。阮福濒是黎朝臣子,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真是岂有此理。” 阮使脸色大变,正想反唇相讥,却被朱由榔抬手打断。 “大明在患难之中,能得到这样的善意,已经很不错了。阮福濒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不知道他对我七千明军,是否收容得安心。” 说完,朱由榔起身示意,让众人跟着走一趟。一行人出了安沛城,不一会儿就来到城外练武场。 朱由榔率众登上场边高台,让众人分别落座。阮使满腹狐疑,然而对方客客气气,自己不好发作,只好老实坐下,看这个大明天子能耍出什么花样。 朱由榔低声吩咐了几句,张北海带着旨意,向场边休息的一队士兵跑去。 此时在练武场带队训练的,正是直属卫队火铳千总张仙保。他收到命令,立即跑向校场中间,扯着嗓子大声发出命令:“直属营火铳甲队,集合!” 散落在场边休息的士兵听到命令,立即如兔子般蹦起,向校场中间跑去,在他的面前列队集合。 “向左看……齐,报数!” “一!” “二!” “……” 士兵们按照日常训练,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长官的命令。 这位脸上有疤的张千总凶得很,对犯错的手下毫不留情,动不动就是体罚。诸如罚站军姿,绕圈长跑,俯卧撑等,都是家常便饭。最可怕的是关禁闭,这种酷刑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据一些老兵透露,张千总不仅参加过通海战役,还打过明缅战役,蛮莫战役,甚至连磨盘山战役都参与过。是陛下身边真正的老兵,没有人敢造他的反,挑他的刺。 而且张千总的技术是真的高明。士兵们每日刻苦训练,一分钟也仅能打出两枪。张千总竟能打出三枪,还枪枪中靶,真是神乎其技,让手下心悦诚服。 “九十九!” “一百!” 队末士兵喊完最后一个数,一路小跑到队列前,大声报告:“报告千总,直属营火铳甲队应到一百人,实到一百人,全员集合完毕。” “归队!全队都有,向左转……” 高台上的阮使见张北海跑去传令,立即猜到这是大明皇帝向自己展示军威,一脸不肖之色,心里暗想: “呵呵,玩这套,当我像郑柞那般好吓唬?广南国有阮有镒、阮有进这样的当世名将,什么精锐没见过。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 只见台下火铳队集合得干净利落,嘴里喊着各种口令,成纵列整齐跑向靶场。没做任何停顿,立即向两边按线列队形散开。 阮使脸上表情越来越凝重,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士兵操练。 “预备……开火!” “啪……” 一百名士兵几乎同时扣动扳机,将子弹打出。然后抽出通条清膛,装药,上弹,压实,装回通条,继续等待开火命令。 “预备……开火!” 火铳队打了三轮,又在口令下,迅速由一排变列为三排,演示三段射击。 朱由榔坐在正中间,一脸轻松惬意,心里却在默默祈祷:“张仙保,可别捅篓子。可千万别再炸膛了。” 这个时代,无论是火绳枪还是燧发枪,都要经历特别繁琐的步骤,才能完整打出一枪。有的士兵训练时好好的,一操演就捅篓子。 没拔出通条就开枪还是轻的,先装弹丸再装火药的人也有不少。最夸张的一次,有个士兵连弹药没发射都没发觉,继续往枪管里填药,连续填了三次火药才成功击发,造成严重的爆炸事故。 不出岔子是偶然,出状况才是常态。 朱由榔熬过一轮三段射击,立即示意卫兵吹响号角。张仙保立即下令全队停止射击,成纵队跑到高台前。 “直属卫队火铳甲队操演完毕,请陛下指示。”张仙保用几个口令就整理好队形,扯着嗓子向高台报告。 “大声报告,新年大比武,甲队拿了第几名。” “甲队拿了第十名。” 张仙保脸上火辣辣的,这种屈辱比那道伤疤还令他难受。火铳甲队训练最刻苦,队形也操练得最整齐,但比起李定国的标营,经验还是差了些。特别是白刃战阶段,被标营很多千总队打得满地找牙。 他曾愤愤不平地抗议,自己管的是火铳队,大部分时间都在练打枪。和只练冷兵器的冲锋队比白刃战,怎么比? 朱由榔的回答让他无法反驳:敌人冲到你面前时,会因为你不会耍大刀而放过你吗? 严苛的训练让安沛明军叫苦不迭,很多士兵宁愿出去搞渗透,也不愿意呆在军营里训练。还好每月军饷都足额发放,伙食也不错,大家才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阮使看到最后,脸色已铁青,特别想收回刚才说的话。 这样的队伍,仅仅是第十名?也就是说,安沛最少有一千个这样的精锐士兵。 如果阮主知道这个情况,绝对不可能容忍他们在广南拥有自治领地。万一明军造反,突袭顺化怎么办? 朱由榔淡淡道:“这样的士兵,安沛有七千,云南还有十万。我尊重阮福濒是当世英雄,建议他尽早挥师北上。否则等我军攻占升龙府,就真的不走了。” 阮使颤声应道:“陛下息怒,容卑职立即返回顺化禀报,择日再遣使来安沛觐见。” 第六十八章 冲突 大家都没想到,先和明军闹翻的,竟然是武公悳。 元宵后,各方侦查部队都重新活跃起来。明军和武家军防区接壤,巡逻队碰面的机会很多。武家军一改往日友好态度,和明军发生摩擦。 争执很快就演变成械斗,械斗又演变成擦枪走火,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几天后,武家军竟组织起五六十人设下埋伏,围攻明军巡逻小分队。 明军巡逻队都由精锐组成,遇伏后临危不乱,边战边退,打了个旗鼓相当。 朱由榔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命令直属营混编成十个小分队,分别由十个正、副千总率领,对安沛东南方向的丘陵和密林进行反侦察,猎杀各方在该区域设置的明岗暗哨。 仅三四天时间,直属营就把安沛至越池的敌特分子消灭得干干净净。拘捕了一大批俘虏。 武公悳不甘受辱,组织起数百精锐渡过斋江,和直属营争夺这片密林的控制权。双方冲突越演越烈。整片密林变成小股部队互相猎杀的修罗场。 直属营单兵素质比武家军高得多,协防支援的速度更是武家军所不能比的。每一次冲突都能占到不少便宜,有时竟能打出了一比五的惊人战果。很快就把武家军赶了回去。 面对武公悳使者的质问,朱由榔不屑一顾,还宣布元、斋、泸三江围绕的狭长区域是明军安全识别区,任何武装人士进入该区域,都被视为严重挑衅,将受到明军无情打击。 武公悳没有把这条声明放在眼里,改为向元江、泸江交汇处的越池城增兵,以该城为基地,对明军进行反击。 和武公悳的强硬相反,郑柞的态度一点都没有发生变化,好像比过年前更友好了。郑柞派来的使者称,如果明军准备进攻宣光城,升龙府可以派战舰过来帮忙运兵。 朱由榔拒绝了这份好意,宣称只要升龙府送来更多粮草和枪支、弹药,明军可以独立打败武家军。 经过激烈讨论,朱由榔判断武公悳和郑柞已经合流,正用宣光城为诱饵,引诱明军出击。 武公悳弱小,无法承担大任,主攻必然是郑柞的部队。 “郑家军并没有向安沛移动,又怎么发动进攻呢?”吴三省大惑不解。 郑家军是逆流而上,即使全程顺风,行军速度也不超过每天五十里。从升龙府出发,到达安沛至少需要七天。万一风向不对,就要派壮丁和辅兵上岸拉纤,速度就更慢了。七天时间,足够明军作出反应,退回安沛了。 沿江河战斗,顺流一方优势非常明显。因为顺流而下无论顺风逆风,速度都很快,还可以日夜兼程行军。逆流而上则要面临风向问题,摇橹、撑蒿、拉纤都很耗体力,需要士兵不断轮换休息。 上游进攻下游的行军速度是确定的,下游进攻上游则需要碰运气。 身处上游的一方,防守时预警时间长,能以逸待劳,进攻时雷霆万钧,势如破竹。处下游的一方,则需要时刻保持警醒。长期消耗,下游肯定吃亏得多。 因此,中国古代历次战争中,襄阳城的争夺至关重要。有了襄阳就能时刻威胁安庆。安庆一丢南京就危如累卵。反之,南京想进攻襄阳,只能步步为营,一点一点的啃。 朱由榔认为,郑柞想改变这种劣势,只能选择一条路,那就是把部队偷偷移动到李仙江上游,蓄势待发。 一旦明军出动,他们就可以从李仙江上游顺流而下,在元江交汇处登陆,达到突袭的效果。登陆地点不在越池,就在福寿,没有第三种选择。 为了把郑柞的伏兵引出来,明军制定了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 要实施这个计划,明军要做很多准备工作。比如说把越池,富寿周围的村庄全部牢牢控制,各条大小道路全部摸清。 正月二十,雷朝圣率领三千披甲抵达安沛,明军实力再次增强。朱由榔认为一切就绪,开始全军动员。 二月二,龙抬头,宜动刀兵。 “成败在此一举,诸位努力。” 朱由榔发出命令,明军七千精锐誓师出征,绕过富寿,向安全识别区最南端的越池城进军。 安沛至越池间八十里道路已被直属营全部摸清,明军水陆并进,一天时间就赶到了越池城下。开始对整片区域进行战场遮蔽。 附近村庄的百姓纷纷进入越池或富寿避难。明军也不阻挠,让开道路放百姓入城。乡间没有了安南百姓,连甄别细作的工作都省了。 越池城外树木茂盛,明军就地取材,在城外打造攻城器械,一副不破此城誓不罢休的样子。 二月初三凌晨,久候多时的武公悳也率一万五千武家军登船出征,顺着泸江向下游进军。 …… 张仙保率领一个小分队中的小分队,在斋江和泸江汇流处的一座小土坡上,已经潜伏了一天一夜。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死死盯住这个河口。 一旦确定武家军动向,马上向越池城外的明军报告。 一艘,两艘……大量战舰出现在他眼前。武家舰队凌晨出发,不到一个时辰即抵达斋江河口。他们没有继续顺流而下,突然转入斋江,逆流向安沛方向进发。 张仙保瞳孔紧缩,暗叹陛下猜得果然没错,越池城就是个诱饵,武家军根本没打算驰援。他们的计划是逆流而上二十里,在靠近安沛一侧登陆,切断明军归路。 “继续观察,有情况马上报告。”张仙保确认了武家军动向,向手下发出命令,立即起身,打算返回越池报告。 突然,他发现土坡下有一队武家军士兵向他们围了过来,足有三四十人。 “竟漏了这么一大伙敌人,搜索队干什么吃的?”张仙保倒抽了一口冷气,“二十对四十,要拼命了。” “全体注意,准备战斗,”张仙保大声发出命令,身边士兵立即按平时的训练,把弹丸含进嘴里,装填火药。 “成败在此一举,”张仙保知道时间弥足珍贵,决不能被这伙人拖住。 一轮齐射后,他高高跃起,大声喝道:“打垮他们,杀呀……” 二十明军抽出佩刀,向敌人扑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半渡 朱由榔通过狼烟收到示警,立即意识机会来了。 按照约定,一股狼烟代表武家军在斋江登陆。两股狼烟同时升起,代表他们越过斋江河口,向下游挺进,或在越池登陆,或绕到元江边的富寿登陆。 三种情况明军都早有预案,各大将军立即将相应命令传达到千总一级。各队千总又快速将下一步作战计划传达给每一个士兵。 计划非常简单,用最快速度赶到斋江边,在武家军完成登陆前,将对方一举击溃。 武家军逆流而上二十里,在适合靠岸的登陆点卸下所有士兵,整个过程最少要三四个时辰。 明军必须要在三个时辰内急行军五十里,抵达指定地点。抵达后没有休息时间,立即发起猛攻。 一旦武家军立起营寨,明军计划就宣告失败,只能连夜返回安沛。 一个人在三个时辰内跑五十里并不困难,道路合适的话,甚至有人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但七千士兵急行军就完全不一样了。 可能出现的困难包括但不限于迷路、道路拥堵、士兵掉队、体力不支、有人受伤等等。 他们抵达集合点后不能休息,也不能安营扎寨,而是立即投入战斗。这么艰巨的任务,不是普通军队能完成的。 安沛的所有将领都很担忧,他们没听说过哪个名将打过这种神仙仗,完全没有先例。这是一场硬仗,更是一场冒险,一场豪赌。 朱由榔对明军的组织度和战斗力充满信心。两个月艰苦训练,花费了数万两银子发军饷,改善伙食,绝对不会白费功夫。 “武家军登陆时一定很混乱。他们没有进行过专门训练,在混战下更容易被击垮。只要我们能按时赶到战场,他们就死定了。” 整个大营很快行动起来。每个千总在向士兵讲解战斗目标时,都反复强调,这次行军速度将会非常快,每个人都要紧跟队伍。哪怕掉队,也要赶到斋江边,向那里的其他军官报到。 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尽量减轻负担,明军放弃了所有辎重。还好这次出征带的粮草很少,否则仅辎重损失,就能让黄元才心痛得吐血。 很快,各千总队从大营鱼贯而出,分头向目的地进发。为了减少道路拥堵,七十个千总队,分散在数条道路上同时行军。 虽然朱由榔在各重要路口部署了专人指引,各队千总、把总也在渗透战时熟悉了好几遍道路,但还是有很多军官迷了路。他们在各个分叉口失去方向,觉得每条路看起来都差不多,急得直跳脚。 “前面在干嘛呢?别堵路,快闪开。”后面的指挥官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一路上已经见到好几个迷路队伍,耽误了他不少时间。 “路都不懂得认,干什么吃的?” 被骂的千总心头狂喜,连忙指挥手下让开道路,然后跟在对方屁股后面继续前进。 有人带路总比自己瞎猜好。每个队伍都不愿意落在后面,这场战役是给肩膀上再加一颗星星的最好机会,绝对不能放弃。 朱由榔是最早出发的一批人,他们用两个时辰行军五十里,在武家军登陆地三里外的一个路口竖起旗帜,聚拢后面的部队。 情况比他预想的要糟糕很多,等了半个时辰,身边才聚拢了两千多人。很多千总队都出现了士兵掉队的情况,最严重的一支,掉队士兵多达四成。 一直在江边监视的张北海向朱由榔报告,武家军已经卸下了一半人马,没有时间等待了。 “全体士兵披甲,立即向江边发起进攻。”朱由榔知道不能再等,下达了突袭的命令,和吴三省一起带队伍向江边赶去。 王三才、王之朔等人则留在原地继续聚拢士兵,为前线提供后续支援。 明军突然出现让武家军吓了一大跳,他们刚收到消息,明军大部队还在越池,是怎么飞到这边的? 已登岸的最高指挥官是武公俊,见到明军出现在视野,立即发出迎敌命令。 然而码头附近的武家军相当混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有些将军已经上岸,身边却只有几十个亲兵。 有些部队士兵都已上岸,指挥官却还在船上。失去指挥官的士兵们对命令茫然失措,不知道该在什么位置布防。 武公俊的亲兵部队是建制最完整的,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其他营就很混乱了,即使勉强挤到前线,也没有相应军官统一指挥,只能凭本能参加战斗。 面对明军冲锋,武家军大部分士兵都没能齐射,各自凭经验开出了第一枪,击倒了少量敌人。他们并没能开出第二枪,因为明军已经挥舞刀剑,冲入了敌阵。 冲击武公俊那条战线的明军遭到沉重打击,在三轮齐射下损失惨重,后续的白刃战也没能突破敌军防线,双方缠斗在一起,形成消耗战。 晋王标营身体素质最好,最先赶到集合点,又借机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体力得到一定恢复。吴三省以他们作为骨干,打出了重大战果,从侧翼突破了防线,向两边冲杀。 按以往经验,突破敌军防线后,他们就可以向两翼迅速突进,席卷全军。然而五十里行军消耗实在太大,士兵们的实力顶多只能发挥出五成,甚至更少。 武家军被打得更加混乱,但他们人数众多,没有立即崩溃。 朱由榔在前线竖起龙旗,亲自督战,心情异常凝重。两千多疲惫的明军冲击七千多混乱的武家军,结局怎么样真不好说。 幸好掉队的士兵陆续汇聚到集合点,三四个千总领着数百士兵顾不得休息,赶到朱由榔身边。 “全部压上去,从缺口往里冲。” “属下遵命,兄弟们,杀呀……” 武公悳是这次出征的主帅,此时也在船上观察着战局,心头焦虑万分。 附近适合登陆的江岸只有那么一小段,上百条船挤在一起,根本无法插队,只能等前面的船舶卸下士兵,驶离码头后,才能接着卸下一艘。 “阮弘济、武公述在干什么,快把缺口堵住……” 武公悳所在旗舰不断用旗语指挥,低级军官们一会按旗语行事,一会又接到武公俊的命令。有时两个命令相同,有时两个命令又完全相反。 到底要堵住缺口,还是要救援中军,还是守住码头? 武家军需要执行的命令很多,而明军要执行的命令只有一个,那就是击垮所有能看到的所有敌人。 朱由榔把所有赶到前线的士兵都派了出去,向缺口不断增援。 添油战术是世界上最愚蠢的战术,然而此时此刻,却是唯一可以彻底执行的战术。双方都只能往战场一波接一波地添油。 武家军从战舰不断向码头添油,明军则不断聚拢散兵,向缺口添油。武家军有体力优势,明军有组织度优势,真是旗鼓相当。 听从身边军官的指挥,是明军每一个士兵被反复灌输的理念。一个月反复演练,在他们的脑海里烙下这样的思想钢印:听从军官指挥,打败仗也有功劳,不听指挥,打胜仗也要受处罚。 而每个中低级军官也都知道一件事,必须尽快打垮武家军,后面还有更强大的敌人要对付。 第七十章 卸甲 赶到集合点的士兵越来越多,陆续赶到江边前线。朱由榔将他们全部投入战场,让武家军一刻也不能喘息。 武家军阵线已经支离破碎,被分割成好几块,指挥几乎全部失灵,士兵们全凭意志在作战。他们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抬头能看到的百余战舰。 船上士兵的战斗欲望就没那么强烈了,谁都不想在这个时候下船。在船上看戏固然很可耻,但能不下船还是尽量不下船的好,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呢? 船上绝对安全的环境,侵蚀着士兵们的斗志。指挥官们必须拿着刀剑恐吓,才能让部下的动作快一点。下船通道是有限的,只要每个士兵磨蹭那么一小会,耽误一点点时间,累积起来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他们也尝试过让士兵们靠着船舷,向岸上射击,但效果并不是很好。只有码头附近少数几条船,才有合适的射击距离。 在摇晃的船上装药,瞄准,射击都比岸上困难得多。火铳的精确度本来就不高,只要开枪前稍微晃动一下,子弹就很有可能飞上天,或者飞向自己人。 士兵们倒很乐意在船上射击,不像箭矢能看到飞行轨迹,子弹打在谁身上,老天爷都不知道。 指挥官们很快中止了这种低效的尝试,他们发现这会让士兵更有不下船的理由。为了一个摇摇晃晃,只能几十个人同时开枪的射击阵地,堵住后面的船,真的很不划算。 战局逐渐向明军倾斜,滩头方向的士兵都下意识地向码头方向后退,战线拉开了一些。明军很小心地控制着距离,把这部分敌人包围在码头附近,然后向里面开枪。 现在码头附近已是人挤人,包围圈里的很多士兵甚至很难和同袍保持安全距离,不敢装填火药。每个火铳手身边都是正在阴烧的火绳,只要隔壁有一点火星溅射到自己的药囊里,马上就会产生大爆炸,没有安全距离,谁也不敢冒险。 明军就轻松多了,朝包围圈里的敌人开枪,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打出去,肯定能击中一个敌人。双方火铳对射的杀伤效率差得很远,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这让包围圈里的火铳手更不愿意站到前面射击,就算装好了火药,也不愿意好好瞄准,草草开枪了事。 船上的指挥官们发现,战斗进行到这个阶段,继续卸下士兵已经没有意义了。无论卸下多少人,最后都会成为明军的活靶子。 武公悳紧握双拳,胸中堵着的一口气,让他气血沸腾,又无处发泄。明明自己手里还有数千士兵,可能比岸上的明军还多,却迟迟无法投入到战场。这个仗,输得真憋屈。 “郡公,把人撤回来吧。再打下去,血都要流光了。”身边谋臣建言道。 “废物,一个办法都想不出来,”武公悳找到了出气筒,一脚把那谋臣踢飞,大声发出怒吼:“被包围的儿郎怎么办,白白送给朱由榔吗?” 那谋臣忍着痛再度跪下,大声疾呼:“部队拼光了,宣光镇恐怕有灭顶之灾啊。不要忘了还有郑家,莫家……” 武公悳听到这句话,连退几步,面如死灰。甲板随着江水晃来晃去,让他连站都快站不稳了。 明军固然是这场战斗的敌人,但真正能威胁到武家生死存亡的,却是莫敬耀和郑柞。精锐都拼光了,就算拿到朱由榔的人头又能怎么样。没有实力做背书,和郑柞的交易还有效吗? 连清军都有脸打起为崇祯复仇的旗号,入关抢占大明国,郑、莫两家就不可以用这一套吞并宣光镇?只怕大清的承诺未兑现,宣光城就已被郑、莫两家踏平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非常愚蠢,在拿自己的家底给郑柞做嫁衣。 想到这里,武公悳的后背冷汗直流,身死族灭,就在一线之间了。他大声发出命令: “快把士兵都撤回来,快撤……” 旗舰鸣起金锣,发出退兵号令,江边船只开始由卸兵改为撤兵。只是下船不易,上船更难。在这种混乱局势下,每个人都拼命往船边挤,争夺逃生的机会。 抢夺绳梯让上船变得更加困难,指挥官的命令也失去了任何作用。很多士兵都被挤得掉下水,然后又被船体挤死。 见到这种情况,有几个士兵灵机一动,丢掉手中武器,卸下盔甲,投身下水,向对岸游去。 斋江本就不太宽,大部分人又都会水,泅渡逃生的机会很大。士兵们纷纷效仿,衣服脱得越快,逃生的机会就越高,一时间江边就好像搞起卸甲竞赛,蔚然壮观。 见到大局已定,被包围的两三千武家军很快丧失斗志,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这么多人同时脱衣服,壮观,壮观啊!”朱由榔彻底放下心来,摸着下巴开起了玩笑。 可惜明军战船都在元江,想绕过越池,逆流两百里进入斋江,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否则此时往江心一冲,战果就更辉煌了。 大量士兵跳江泅渡,导致码头忽然间变得没那么拥挤了。登船秩序得到恢复,部分不会水的士兵又找到了上船机会。 游到江心的士兵也很快被附近船舶救起,除了少数意外抽筋的倒霉蛋,还真没几个淹死的。 船上火铳手持续反击,让明军不敢靠得太近,只能和殿后部队远远对射。 武公俊在危难中展现出惊人的勇气,他的亲兵营一直留到最后,为大量士兵争取到宝贵的撤退时间。 纵观整个战局,武公俊先是扛住冲击,对明军造成极大困扰。溃败中又为部队殿后,阻止明军继续扩大战果,确实发挥得很出色。 “武公俊也算是人杰了,”朱由榔连叹此人不可小觑:“武公悳有这样的儿子,看来还可以多蹦跶几年啊!” 武家军很快救起了江面上全部士兵,没有多做停留,扬帆起锚,顺流远去。 此战明军展现出惊人的组织力,在疲惫中奋勇直前,击杀敌军千余人,俘虏两千多,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武家军在岸边丢弃的辎重,武器,盔甲不计其数,让明军欢呼雀跃,乐得合不拢嘴。 他们还没乐呵多久,又有坏消息传来。 一个直属营军官急匆匆跑向朱由榔,大声报告:“陛下,郑家军从富寿方向袭来,和雷将军交上火了。” 第七十一章 拦截 在场众将大吃一惊,郑家军来得这么快? “敌军有多少人?雷朝圣在何处遇敌?” “就在十五里外。富寿靠泊的战船有一百五十多艘,敌军人数超过两万……” 众将倒抽一口冷气,都在心里大呼不妙。 郑柞的动作比朱由榔预想的还要快很多,他本以为郑家军从李仙江赶来,午后在富寿或越池登陆,怎么也要休整半天,第二天才会进攻安沛。 没想到他们和明军一样狠,没让部队充分休息,就敢出城展开攻势。他们没有进攻安沛,而是向斋江边扑来,驰援武家军。 朱由榔陷入两难抉择,明军刚经历一场大战,体力严重消耗,全军都非常疲惫。 不少士兵见武公悳率舰队离开,都累得躺倒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以这种状态去迎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若是怯懦避战,从后面绕道回安沛,不但缴获和俘虏没办法带走,连雷朝圣部也有遭遇灭顶之灾的可能。 “陛下,末将吴三省,愿率标营迎战。” “末将王三才,愿率建水军迎战。” “末将王之朔,愿率王弄山沙兵迎战。” 众将求战的热情如水中涟漪,以龙旗为中心往外扩散,直抵江岸。不少士兵从地上爬了起来,高举着手中火铳和刀剑,高喊着“请战”二字。 朱由榔见军心可用,犹豫之情一扫而空,下达准备迎战的命令。 “各队集合,清点人数!” “收集武器,把火铳都带上。” “不是孬种的都站起来,伤兵留下看守俘虏,其他人快去集合。” “向左看齐,报数” “一” “二” “三……” 斋江边几乎全是安沛守军,经过长达三个月的不懈操练,他们早已形成条件反射,一声集合令下,马上行动起来,向所属部队的军旗靠拢。 很多以前觉得没意思的训练项目,此时发挥出巨大作用。仅两刻钟时间,大部分部队都已集结完毕。 “直属营甲队集结完毕,应到一百人,实到七十九人,请求出战。” “直属营乙队应到……” “……” “建水营癸队应到一百人,实到五十六人,请求迎战。” 朱由榔在心里默数着各队人数,大部分队伍实到人数都在六七成之间。除了江边战死者和留守看押俘虏的伤兵,还有一成多士兵应该是走散了。 “七七四十九,还有五千人,尽量用枪打应该没事,”朱由榔喃喃自语了一会,又抬头看了一眼渐渐西斜的太阳,握紧拳头狠狠道:“郑柞,等死吧,让你看看明军的厉害。” …… 郑柞昨夜接到安沛明军出动的消息,立即下令藏匿在李仙江上游的部队登船出动,星夜赶往富寿。 他和武公悳早有约定,设计了几种预案。其中一种就是在富寿登陆,从侧后包围明军,歼敌于越池城下。 明军大部分都是小船,无法利用元江和泸江突围。面对郑武联军两重封锁线,不可能安然返回安沛。在所谓的安全识别区把明军彻底消灭,是郑武联军的理想图。 谁知他刚到富寿,越池守将就派使者来通报,城下大营已空空如也。七八千明军在半个时辰内走得干干净净,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好郑家军哨探意外抓到了十几个迷路的明军士兵,才找到一丝头绪。这些士兵一开始都闭口不答,一顿严刑拷打后,才慢慢有人开口。 不过十几个士兵的供词都不太一样,有三四个不同版本。有的说大部队早已返回安沛,也有的说大部队正在赶往宣光城的路上。还有人招供,明军在密林里设下埋伏,等着郑柞上套。 郑柞让手底下最精于审问的谋臣出马,终于问到一条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口供。 “七千人急行军五十里,奇袭武公悳一万五大军??” 这条口供太过于荒诞,让他差点以为那个士兵在说梦话。七千人连续奔跑五十里,能到达指定地点的士兵能有多少。两千?三千? 如果两三千人就能打败武家军,为什么不提前在岸边埋伏三千人,只用四千人在越池做诱饵呢?朱由榔懂不懂打仗? 可众多口供中,只有这一条提到武公悳在斋江登陆。也只有这一条,才能解释为什么会有十几个士兵迷路。 郑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也许对方真的不会打仗…… 他决定亲率大军出城,到斋江边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这支部队有一半是从南方抽调回来的王牌军,他们常年与阮军对抗,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一百年来,阮氏五代厉精图治,凭一隅之地,北抗郑氏,南侵占城、真腊,凭的就是吏治清明,武德充沛,猛将如云。 能在阮有进、阮有镒手底过招的部队,绝不是鱼腩。任何情况,这支部队都能应付。 对此,郑柞有绝对的信心。 …… 开远营三千披甲,是最后抵达安沛的部队。朱由榔对这批未经整训的士兵没有信心,就安排部队换防,让他们留守安沛驻守。 雷朝圣对此非常不满,安排快船沿元江日夜巡视,第一时间发现了郑家军舰队。见郑柞没有进攻安沛,而是向东直扑斋江,他当机立断,率军出城进行拦截。 “陛下怎么想的,竟把身经百战的开远营视为鱼腩?” 自雷朝圣以下,开远营三千士卒人人愤慨,誓要让目空一切的安沛诸营刮目相看。 怀着这样的心情,开远营和郑家军撞到一起,在安沛以南,富寿以北,斋江以西的密林里形成混战。 郑家军人数众多,却是连夜行舟,刚登陆不久又再度行军,身心都很疲惫,体力远不能和开远营相比。一时间,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战线紧紧纠缠在一起。 双方士兵心里都有这样的感慨:对面是支劲旅! 郑柞见敌军如此悍勇,在数倍强敌围攻下,竟能坚持大半个时辰死战不退,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御林军无疑。于是他命令全军两翼张开,包围这支部队。 夕阳西下,红霞如血,还有半个时辰,太阳就要下山了。 林子里越发昏暗,双方开始燃起火把,为夜战做准备。 夜战对郑家军来说很吃亏,敌军已经逐渐被包围,如无意外肯定会被全歼。可夜战本就会发生很多意外,混乱难以完全避免,这意味着很多敌军可以趁夜色逃脱。 郑柞别无选择,不在野外吃掉这股精锐,安沛不可能打得下来。 第七十二章 夜战 雷朝圣敢以三千迎战两万,就没想过要撤退。他率部在一个小土坡固守着,凭借地形和敌军反复拉扯纠缠。 “陛下一定可以解决武公悳那些杂碎,然后前来增援,”雷朝圣对此充满信心。 郑柞对斋江边的战况也很关心,派出数支部队陆续前去侦查。在他的印象中,武家军实力并不弱,一万五精锐加一百条战舰,对付战斗力不知打了多少折的明军,不可能战败,最少也能打成僵持的局面。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自己错得厉害,因为斋江方向已有大股明军赶了过来,人数不少于五千。 郑柞心里发苦,如今全军已完全展开,重新收拢已经来不及了。临阵撤军有败无胜,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他将预备队集中起来,交给最得力的儿子郑根率领,向增援明军迎了上去。 “绝对不能让他们合流,”郑柞下了死命令,坚决阻击这股明军。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郑家军就像一只摊开的手掌,包住拳头都很勉强。如果让两股明军合流,拳头就会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把这只手掌刺穿。 夕阳完全落下山去,弯月细如镰刀,割下一块浓墨,将大地彻底笼罩在黑暗之中。 明郑两军都不得不燃起火把,在微弱的火光下继续夜战。双方都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到处是猎人的黑暗森林里,高举火把的士兵是最危险的,时时刻刻都有火铳向举火者瞄准,倾泻无数子弹。因为有火光的地方敌人肯定更密集,子弹打过去,命中敌军的概率更大。 胆敢在最前线举火把的人越来越少,只能远远躲在后方,让前线变得更加昏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斋江过来的五千明军有一半是火铳手,另一半是擅长刀盾、弓箭的传统部队。不过现在人人背着火铳,有的人还背着两把、三把。 武家军抛弃武器盔甲跳河的人太多了,江边到处都是火铳,捡都捡不过来。 去年蛮莫守城战,明军空有大量火铳,却没有足够的人手去使用,给朱由榔狠狠地上了一课。所以两个月来,就算是刀盾兵,也要进行简单的火器训练。 他们和专业火铳队员没得比,但装装药,开开枪问题不大。朱由榔对他们的要求是尽量抵近射击,最好是顶着敌人的胸膛开火。十步之内,连瞎子都能打得中。 现在十步之外很难看清人影,郑根手下的精锐火铳手根本无法发挥应有的实力,只能靠听声音开枪,企图用火力维持阵线。 但没有安全距离,维持阵线就是痴心妄想。无数明军在黑暗中涌出,勇敢地冲到他们面前,在几步之外开火,然后再抽出腰刀扑过去厮杀。 这个战术很快撕碎郑根布下的防线,双方陷入混战。 雷朝圣听到远处传来厮杀声,知道援军已至,顿时精神大振。他在黑暗中跃起,高声大喊:“兄弟们冲啊,往最亮的地方冲。活捉郑柞,活捉郑柞!” 三千甲士齐声发出怒吼: “活捉郑柞!” “活捉郑柞!” 开远营大部分是精于近战的刀盾兵,采用的战术和朱由榔那边完全不同,他们丢掉手里的火铳,在黑暗中拧成一个拳头,向包围圈发起野蛮冲锋。 由于援军吸引了郑家军大量预备队,包围他们的人数只有八九千,每个方向的兵力都很薄弱。 如果在白天,问题还不算大,被冲击的方向只要能拖延一小会,附近的部队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增援,把突围势头遏制住。 但在黑夜里,快速增援根本不可能,每个方向都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固守。 开远营实在太莽了,根本不理会他们射出的子弹,直接跳进敌阵大砍大杀。郑家军早就习惯用火铳战斗,白刃战根本不是对手,很快被雷朝圣杀出重围。 雷朝圣和亲兵们在前方不断发出“活捉郑柞”的呐喊,为后面的士兵指明了方向。开远营就像一条咆哮的巨龙,向郑柞所在的中军突进。那里火光最亮,在漆黑一片的树林里最为耀眼。 郑柞现在肠子都悔青了,他发现自己犯下一个严重的错误:以火铳兵为主的部队,不应该和近战部队夜战,更不应该在树林里夜战。 “丁文左!” “末将在!” 郑柞的眼神变得无比坚毅,在火光中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力量。他指着那条涌过来的巨龙喝道:“全军压上,击垮他们。” 丁文左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次大战,郑柞在危难中也发出过类似命令,最后大破广南战神阮有镒,把阮军彻底赶回南方。 他感觉一股豪气充满胸膛,大声领命,然后站起挥手大喝:“近卫营,跟我上!” …… 远离主战场的某个村庄,数股迷路的明军渐渐聚集在一起,正在激烈争吵。他们当中职位最高的指挥官也只是几个千总,其中一个就是罗义。 罗义曾是户撒的一名土司兵,参加过蛮莫之战,后来又跟随白文选突袭妙当,立下不小的战功。明缅和谈后,他随军回到芒市,他和十几个同伴一起,被赖洪勐拨给朱由榔当随从。 临别前,赖洪勐语重心长地嘱咐:“跟随陛下好好打仗,多立功。大明中兴了,你可不要忘了家乡啊!” 他把这句话记在心里,跟随部队转战千里,现在不但是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还荣升千总,成为一名中层军官。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成为一名都司,挂指挥佥事衔,在肩上再加一颗星。 所以当另外几个千总提出固守到天亮,再寻路返回安沛时,他表示强烈反对。战前迷路已经很丢人了,就这么回去,以后还有升迁的可能吗? “富寿就在眼前,不如打打看能不能成,反正打不下来也没什么损失。富寿守将是个孬种,肯定不敢出来追击。” 罗义对白文选主持的那次突袭印象非常深刻,立即想到这个挽回前途的计划。 “你怎么知道守将还是原来那个。郑柞是什么人,能不防着偷袭吗?” “就算还是原来那些兵,也不是我们能打下来的。咱们又没有带梯子。” “化妆偷袭也不成,你懂说安南话吗?” 各队指挥官纷纷表示反对,理由还很充分,顿时把罗义噎住了。 户撒土话和缅北、暹罗的土话很像,和安南土话却完全不同。他记得有个广西籍的千总,和安南人可以直接沟通,但此时也不在身边。 “攻不了城……” 罗义冥思苦想了一会,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主意,“不如去偷他们的船?” 众人想了一下,觉得这个提议还算靠谱。此行郑柞带来了一百五十多条大船,全部停靠在富寿城外的江边,向下游延绵好几里。 “可我们怎么上船呢?富寿码头肯定有重兵严防死守。” “谁说一定要从码头上船?” “那还能怎么上?”众千总齐声问道。 “江水又不是油锅,我们可以游过去呀!”罗义笑道。 第七十三章 火龙 罗义等几个军官摸到江边,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简单。 郑柞很谨慎地在江边设置了很多哨兵和巡逻队。每隔几百步就有一个火堆,围着十几个烤火的哨兵,照亮了江边滩涂。 不解决这批哨兵,绝对没办法摸到江边。 围歼十几个哨兵不难,难的是怎么能悄无声息地解决,不被其他据点发现。一旦他们高声呼叫起来,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罗义几个悄悄商议了一下,决定还是用弓箭偷袭最为保险。他们在几个千总队里找出二三十个弓箭手,逐个分配任务。 罗义带着他们又摸了回去,伏在草丛里,轻轻抚摸了一下腰间的刀鞘。这把户撒刀柔可绕指,削铁如泥,是出征前一位美丽的姑娘送给他的,一直被他带在身边。 “沐王爷保佑我罗义一战功成,”他在心里暗暗祈祷,“阿妹,等我当上都司,就托人找你阿爸定亲。” 他慢慢拉开弓弦,向身边同伴点头示意。 嗖…… 嗖……嗖…… 罗义射出第一箭,身边同伴也立即松开弓弦,二十多支箭几乎同时射出,闪电般飞向火堆旁烤火的哨兵。 那十几个哨兵在此巡逻也是例行公事,哪里想得到会被偷袭,毫无防备下,几乎同时中箭。有几个还没中箭的茫然抬头,又有第二轮箭雨袭来,射入他们的胸膛。 罗义等人生怕这帮人会发出惨叫,连续急射了十几轮,直把敌人都射成一堆刺猬,才停了下来。 十几个立即向前窜出,通过滩涂进入水中。春天的水还很凉,让这些人更加清醒,一起往江面停泊的大船游。其他人则摸向另一堆哨兵。 江上战船密密麻麻,四五艘船停靠在一起组成一排,在江边抛锚。为了方便传令,每排之间距离都不远,离江岸也不远。 众人很快游到最近的一条船。罗义用绳圈抛了几次,终于套上舷边缆桩,一个接一个往上攀爬。 他们身手敏捷,对付一丈多高的船舷不在话下,很快所有人都登上船。他们摸进船舱杀死熟睡的船夫和卫兵,燃起火折子一看,心头都一阵狂喜。 郑家军走得太快,很多船舶都没卸下辎重,此时船舱内满是粮草,一点就着。 他们说干就干,分头将舱内粮草点燃,等火势稍大,立即砍断绳缆,任由火船顺着江水往下流,撞向下一排船的船头。 此时江边袭击也已被发现,巡逻队拼命吹响手中竹哨。竹哨声尖锐如刺,船舶撞击声沉闷如鼓,烈火燃烧声噼里啪啦,混合在一起,让元江上空热闹非凡。 明军其他士兵也从黑暗中跃出,和江边哨卫展开厮杀。那些哨卫哪想得到身边居然还有这么一大伙人,分散在各处的哨兵根本不能形成合力,连忙向富寿城拼命逃跑。 罗义等人顶着舱内扑出的热浪,跟着其中一艘船撞向下一排。一阵剧烈摇晃后,他们举着火把,跃到下一排船上。 下一排船的船夫和卫兵从睡梦中惊醒,急匆匆从舱内爬出,正好被明军堵了个正着。这排船也很快被熊熊大火引燃了船帆,开始燃烧起来。 罗义等人也不和这些卫兵纠缠,继续砍断船缆,让第二排船也随水流散开,顺流而下,撞向第三排。 这回他们有了经验,在船舶碰撞时蹲好扶稳,以免意外摔倒,滚入江中。火根本不需要他们放,他们只要能拖住船上卫兵,砍断缆绳就够了,火势会一直不断向下蔓延。 安沛在富寿上游,所以郑家军在上游的船里留了很多士兵警戒。中间十几排守卫并不森严,每条船就几个士兵驻守,剩下的都是船夫。 罗义等人有组织,有预谋,一条船一条船的杀过去,很快就控制了第三排。 现在江面上很多人都惊醒过来了,下游的船夫看着上游的船在熊熊燃烧,连忙解开缆绳,试图躲避。 船都是绑在一起的,仓促之间哪来得及,第四排又有一艘被迎头撞上,火船很快引燃了船帆。罗义等人正想跳过去,却发现这条船上卫兵特别多,足足有三四十。 他们见到了罗义等人,但并没有迎战,也没有去扑火,而是在嘴里狂叫着自己听不懂的话,不约而同地跳入江水之中。 罗义正奇怪间,忽然在火光中发现,这条船上好几处地方,都写着几个熟悉的大字。 别的字他不认识,这几个字他死都不会忘记。在火器训练时,有人特别教过他,这四个字叫“严、禁、烟、火”。 “快跳船,舱里是火药……” 罗义再也顾不得烧船,向船舷外猛地一跃,插入江水之中。他拼命往岸边游,一直不停地游。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不能死在这里。 “快到岸了,快到了……” 突然,连续不断的轰天巨响撕裂夜空,直冲云霄。船里的火药终于被大火点燃,巨大爆炸产生的冲击力,从内部将船体瞬间撕碎。 罗义感觉耳朵嗡的一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后背犹如被巨锤重重一击,眼睛一黑,晕死过去。 …… 远在三十里外的密林战场,也被这股巨响所震动。所有人都停下了双手,往富寿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火光冲天,照亮了整片夜空。 郑柞遥望这片火光,知道自己的舰队完了,军心也完了。他环视了一眼周围,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忽然喉咙一甜,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大王……” “家主……” 周围的将领和亲兵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连忙将摇摇晃晃的郑柞扶住。 过了好一会,郑柞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再度发声。 “撤,往越池撤,”他站稳了身体,从腰间缓缓抽出佩剑,厉声道:“御林军开路,近卫营殿后。如有惊慌者,杀无赦。” 众将知道此乃危急关头,再不同心协力,只怕大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于是齐声答应,护卫郑柞向越池撤退。 …… 朱由榔也被这声巨响震迷糊了,他不记得自己有派人去偷袭富寿,是哪路神仙帮了这么大一个忙? 还没容他多想,前方又连续响起一片呐喊声。 朱由榔连忙向身边的广西籍千总问道:“安南士兵在喊什么?” “陛下,他们在喊撤退。”广西千总大喜,又连忙补充道:“有人喊的是,世子快撤。” 朱由榔哈哈大笑,喝道:“追击,杀他个片甲不留。” 第七十四章 消化 明军的追击行动一直持续到天亮,才分批进入富寿城休息。 富寿城原守军被大爆炸吓了个半死,见兵败如山倒,哪里还敢逗留,连夜登船逃跑,让明军捡了个大便宜。 一天一夜连续作战,让往返三地来回奔袭的安沛军累得精疲力竭,已成强弩之末。如果没有富寿作为基地,明军在大小村庄休整,还得分出大量部队值守,抓捕俘虏的效率就更低了。 很多士兵一进到富寿城,随便找个墙根就开始呼呼大睡。 朱由榔一看这根本不行,安南春天不冷,但露天睡觉非病倒一大片不可。连忙吩咐亲卫,到处找被子或长袍给这些士兵盖上。 治病要花钱,不得不防。 开远营则大出风头,撵着郑柞一直追到越池城下,才不得不放弃活捉主帅的念头。北返的路上,他们又抓到大量南逃溃兵,捡了一地装备。 这个光辉事迹,让雷朝圣扬眉吐气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年马超追曹操,也不过如此。众将看到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都气得不轻。 郑柞率部一路南逃,直到进了越池城,才总算站稳脚跟。郑家诸将还打算继续逃回升龙,被他倔强地拒绝了。 整个三江环绕之地,只有越池城还掌控在郑家军手里,不在这里收拢部队,还有一万多溃兵怎么办,都送给明军吗? 之后三四天,陆续又有数千溃兵返回越池,让郑柞得到一些安慰。他综合各方面情报,总算弄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差点又再度气得吐血。 大战当晚,富寿城外的战舰损失并不大,只烧毁了二十多艘船,不到总数量的五分之一。上游战舰基本完好无损,下游大部分船只也成功逃离靠泊区,躲过了火船冲撞。 只是明军运气太好,刚好引燃了火药船,造成大爆炸,才把前线吓得崩溃。 郑柞郁闷了很久才想通,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不服不行。 武公悳听说郑柞也吃了大亏,苦闷之情一扫而空,连声叫好,把掌心拍都红了。吴三桂、莽达、郑柞,哪个不是一世枭雄,和朱由榔对阵,哪个不是大败亏输。 反观自己仓促迎战,只损失三四千人,撤退得干净利落,败得最轻,损失最小,很不容易了。小输就是赢,在这场比烂大赛里,自己勇夺第四名,难道还不能证明武家军的强大吗? 失势比战败更可怕,如果人人都觉得宣光好欺负,自己的好日子就算过到头了。现在最该头疼的人是郑柞,宣光只要守好一亩三分地,稳坐钓鱼台就行。 明军两战告捷,收获巨大。抓捕武郑联军俘虏接近两万,武器装备、粮草辎重缴获无数。一时间安沛、富寿两城,俘虏比明军还多。 经过反复甄别,七八千俘虏被列为战犯,分批送回建水、蒙自挖矿赚钱自赎。相信这些人在王国冲手底下,应该能幡然悔悟,积极配合劳动改造,两年后主动融入明国大家庭。 这次送返后方的标准定得很低,稍微有点劣迹的士兵都打发走了。因为安沛抽调了太多兵力,蒙自、开远、建水必须训练更多青壮备战,劳动人口又缺了。 剩下的七八千俘虏,都是安南穷苦人家出身,在原来部队是底层中的底层,没在郑武两家手里拿到多少好处,也没有多少忠诚可言。 朱由榔觉得可以把他们吸纳到军队中来,提高安沛军整体实力。这些安南俘虏将被全部打散,分批填充到各营。 此战明军损失不小,也涌现出很多战斗英雄,比如说张仙保、罗义等人,立下汗马功劳,急需更多高级岗位让他们升迁。所以部队扩编,就成了必然选择。 其中直属营一分为四,拆分为四营,每营编制还是五百人,分别由张仙保、罗义、龙北渊、薛开山四个新晋都司担任营官。 原坐营都司张北海,荣升游击将军,挂正三品都指挥佥事衔,统领四营。 升官发财,让张北海喜不自禁,笑得合不拢嘴。只有一点他很纳闷,为什么陛下老习惯叫自己张团长。叫张游击不是更威风吗? 开远、建水、元江、王弄山各营都各有扩编,略过不提。按计划,安沛军总人数将扩编到一万六千人,新增数十个千总队,升任十几个都司。 真是人人有官升,个个有财发,安沛军一片欢腾。 大量安南籍士兵加入队伍,对明军的消化能力是个巨大挑战。他们大多数人的母语都是安南土话,只懂简单汉话。安沛没那么多广西籍士兵可以安插到各队做翻译,交流很成问题。 整个二月,安沛都在消化新归附的安南籍士兵,腾不出手来揍武、郑两军。 武公悳很识趣,很快遣使来到安沛,说自己误听郑柞谗言,真是猪油蒙了心,请求天子宽恕。 朱由榔不耐烦地听完使者哭诉,面有愠色:“武公悳的诚意就是一封道歉信吗?” “陛下恕罪,吾主愿割让安沛至老街数百里土地,赠予陛下。” 朱由榔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连叫几声“好”,继续道:“武公悳如此慷慨,朕就笑纳了。不过朕还有一桩生意,想要和他做一做。” 使者连忙问是什么生意,只要宣光做得到,肯定不会推辞。 “朕把宣光城卖给他,售价白银五万两整。谢绝讲价,童叟无欺。” 使者愕然失色:“宣光城是吾主领地,怎么能由陛下出售呢?” 朱由榔反问道:“武公悳都能割让明军占领的三百里谷地赔罪。朕为什么不能卖他占领的宣光城?” …… 郑柞收拢了几天残部,就急匆匆返回升龙府坐镇,稳定安南局面。郑家军战败的消息传遍整个安南,给他招惹来无数麻烦。 他是安南副国王,挟君主令诸侯,早让很多人不满。一场惨败,让很多反对势力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阮福濒更是毫不客气,出兵攻打广平城。郑家军在南线的兵力本就不占优势,调走一万精锐后,兵力更是捉襟见肘,难以支撑。 郑柞急令郑根前往乂安,重新招募新军,遏制阮军攻势。他总算明白过来,阮军才是他最大威胁。大明最大的敌人是满清,只要条件合适,不一定会拿自己怎么样。 阮福濒是真会要自己的命啊! 第七十五章 租借 想要郑柞命的不止阮福濒,整个元江、陇江以北,已经乱成一锅粥。 二月下旬,郑柞战败的消息传到北部山区,高平一片欢腾。不久,莫敬耀亲率三万大军出高平,进攻谅山府,三日克,又南下进攻谅江府、太原府,沿途州县纷纷归附。 莫朝曾统治安南八十年,直到万历年间被郑松击败,才退回北部山区割据。 谅山、谅江、太原、新安四府近三十年才逐渐被郑氏吞并,心怀莫氏的遗老遗少如过江之鲫,一下子全都冒了出来。 二月末,邓耀、杨彦迪、陈上川听从安沛号令,率两广义军跨海而来,攻占下洪州,袭扰南策州、东潮州各县。 三月初,安沛军再次南下,进攻越池。守将眼看安南烽火四起,援军遥遥无期,只好自缚出城,向天子投降。 “莫、敬、耀……”郑柞把这三个字逐个咬碎,恨不得生啖其肉,又无能为力。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跟随父亲郑梉,两度攻入高平,把莫氏皇族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是大明天启皇帝数度下诏,责令郑氏退兵,才让莫氏喘息至今。 朱由榔在安沛呆了三个月,怎么会不和他取得联系,遥相呼应? 安沛一战,升龙府野战部队折损大半,收拢回来的残部也急需休整,重新配齐武器装备,没有三个月休想恢复战斗力。 如今元江北岸一片糜烂,一个盖子三口锅,他已完全不知道该盖哪一边好。手里仅剩的王牌,还在广平和阮军苦战,如果战略资源不马上向南方倾斜,这支王牌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升龙府一日数惊,惶惶不可终日。阮宜、阮寿春等老臣领衔上书,建议立即与大明和谈。明军迟早要回中原的,在安南不可能久居,和谈有利无害。 更有悲观者,提出立即迁都清化,回到郑氏龙兴之地,专心防御阮军。那里的地方豪强都是郑氏的忠实支持者,只要能坚持到明军离开,再北返升龙府也不迟。 郑柞苦思数日,终于决定向大明天子低头,以阮仁政为正使,前往安沛提出和谈。 阮仁政是明廷的老朋友了,永历初年,正是他前往广西参见刚登基的朱由榔,为广西明军带来每年二三万两的援助。郑柞再度任命他为和谈使臣,显然有破镜重圆,重归旧好的意思。 朱由榔留阮仁政在安沛喝茶饮酒,谈经论道,绝口不提和谈的事。 七八天后,阮仁政终于按捺不住,愤然发问:“陛下乃九五之尊,难道真打算在安南久居,偏安一隅之地,不再北上克复中原了吗?” 朱由榔正色道:“成祖当年设立交趾布政司,下辖十五府、三十六州、一百八十多个县,都是大明的领土。朕先收复旧地,再克服中原,有什么错吗?” 阮仁政哑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辩驳。两百多年前,安南还是陈朝统治,也是大明的藩属国。陈朝权臣黎季犛,谋国篡位,把陈朝皇室杀得干干净净。 大明作为宗主国,肯定不能容忍这种行径。于是明成祖派英国公张辅率大军南下,是存亡绝继,吊民伐罪的义举。 成功平叛后,明军又寻遍整个安南,寻找陈氏皇族遗孤继承道统,实在找不到,才决定设置州府管理。所以这个交趾布政司,得来名正言顺,没有任何问题。 且郑柞作为藩臣,率军偷袭天子,怎么都说不过去。论辩经,阮仁政很难辩得过朱由榔。 阮仁政思索了良久,黯然道:“如此,请陛下传令晋王率十万大军南下,吾王必不敢抗衡。我阮仁政愿为驱使,当一名陷阵先锋,南攻广南,北平宣光、高平,不费吹灰之力。等陛下一统安南,还可以自封为安南国王,乐不思北归也。” 朱由榔脸色微变,暗叹这阮仁政果然厉害,一下就戳到自己的痛处。 只要大明豁得出去,让永昌、缅北、临安的十数万大军尽数南下,凭武力就能踏平安南。红河三角洲是膏腴之地,物产丰富,水稻一年三熟,比滇西南的山沟沟富饶百倍。 但如此一来,清廷就可以把云贵的兵力调到两广,专心打安南。 清军富有全国,在两广这种交通便利的地方,养个几十万大军没有任何问题。只要耗上二十年,等上一代将领老死,北伐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面对这样的聪明人,朱由榔决定坦诚相见,实话实说: “大明中兴,才是朕的宏图伟业。等我军克复中原,安南就无足轻重了。宣宗当年把安南交还给黎主,心疼了吗?只要你们不跟鞑子狼狈为奸,在我军背后使坏,朕才懒得理你们。” 接着,朱由榔正式提出四个条件: 其一,郑柞必须斩杀清使,与清廷彻底划清界线; 其二,大明租借元江、陇江以北诸州府县,以保证元江航道安全,沟通云南、两广; 其三,元江、陇江航道由双方共有,郑家军不得沿江设卡,对明国军民船只收税,不得阻挠物资转运。 其四,黎朝迁都清化,留在升龙府的驻军不得超过两万,以免威胁江北安全。 作为回报,明廷愿意在郑氏与莫氏、武氏之间调停,不再进攻元江、陇江以南的地区。 阮仁政每听一条,心里就痛一分,听完最后一条时,已是面如死灰。这些条件,条条丧权辱国,带回升龙府,自己还能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都很难说。 “陛下,此等条件,微臣真的无法……无法说服吾王答应啊……”阮仁政哀声道。 朱由榔见对方有点想不通,又继续分析:“郑柞不答应,江北难道还姓郑吗?由明军控制,还有归还的一天。让莫敬耀占去,经营个十年八年,以后郑家还能不能保住江南,就很难说了。 郑柞犹豫得越久,莫敬耀占领的州府就越多。答应得越早,莫家能控制的领地就越少。我军是在帮你们守护领土啊……” 阮仁政奇道:“陛下总说有一天会归还这些州府,那期限又是多久呢?吾王又怎能信得过陛下不会反悔。” 朱由榔微笑道:“朕可以向天下公布,暂时租用江北诸府县,以抗清之用。等大明克服中原,立即归还给郑家,绝不会食言。” “陛下恕罪,如果,我是说如果,大明永远不能收复中原呢?那借和抢又有什么区别?” 朱由榔向东北方向遥望了一下,叹道:“租期最长九十九年,立据为证,童叟无欺。”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