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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儿喜欢妹妹。”慕辰严肃地答道,“慕溪老是和我打架!”   正说着只见一个脏乱的小人影冲进殿来指着慕辰大声吼道:“慕辰,刚才不算,我们再来比过!”   来人正是当朝二皇子,赫连慕辰的双胞胎弟弟赫连慕溪。初一眼望去实在很难分清谁是慕辰,谁是慕溪,但仔细分辨后就会发现慕溪长着一双和母亲酷似的凤眼,眼波妖娆,而慕辰的双眼却更像君凤一些。   岑雪晴刚给菩萨上完香便听见儿子的吼声,心中一怒,厉声喝道:“放肆!大殿之中嬉笑打闹成何体统!”   慕辰横了慕溪一眼,两个小人扑通一声双双跪倒,低声道:“母后,儿臣知错。”   沁鸽又好气又好笑的看了一眼这两兄弟,柔声道:“皇嫂息怒,他们还都只是六岁的孩子,难免爱闹些。”说罢,示意身边的宫女将两个皇子扶起。   慕辰连忙起身躲到沁鸽身后寻找保护,而慕溪则被老嬷嬷带下去换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白衣。   “哎,这两个小魔头在宫里就没一天安宁过,偏偏皇上还宠上了天,若不是我这个做娘的还时常叮嘱着,只怕这皇宫的顶都要被他们给掀了。”岑雪晴瞪了一眼躲在沁鸽身后的慕辰,“说!为什么把慕溪欺负成那样?就没有一点做哥哥的样子。”   “哼!慕溪老说他是哥哥,我是弟弟,才不是呢,我听父皇说了,母后肚子里先跑出来的那个是我。再说我也没想揍他,是他先动手的。”   小慕辰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惹得沁鸽噗嗤一笑,“皇嫂,谁让你这么好福气一下子给哥哥生了两个儿子呢?妹妹可真羡慕得紧呢。”   岑雪晴一愣,红着脸说道:“妹妹就别取笑我了。”   见母后不再生气,慕辰又爬在了沁鸽腿上,好奇地抚摩着姑母的肚子,逗得沁鸽咯咯直笑。   “慕辰,”沁鸽疼爱的看着他,打趣道:“姑母生个女孩给你做娘子可好呀?”   “什么娘子?慕溪也要!”   已经梳洗一番后的慕溪一身湖蓝锦袍,黑发整齐的束在玉冠之中,与刚才那个脏兮兮的小孩判若两人。进了殿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跪拜礼:“儿臣给母后、姑母请安。”   沁鸽苦笑道:“这叫姑母如何是好?”   岑雪晴哭笑不得的望着这两个大概连娘子是什么都弄不清楚的儿子,连连叹气。   “赫连慕溪,你找打是不?”   “哼!还不知道被打的人会是谁呢!”   话音未落,两个小人已窜出了殿外。   夜幕降临,闷热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吹过,楼上的人影似雕塑一般负手而立,明黄龙袍早已汗湿。   慕容沧海担忧地看了一眼楼下因体力不支而中暑昏倒的几位老臣,上前道:“皇上,臣斗胆请您先行回宫。您已经三天三夜未进水米了,请您保重龙体。”   赫连君凤摇了摇头,道:“慕容太傅不用劝朕。我雪瑞国今日罕逢天灾,令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朕有愧于天地啊!”长叹一声,君凤又道:“到是你,算算日子沁鸽也快临盆了,你怎的还不回去照看着?”   慕容沧海道:“百姓之苦,便是我慕容沧海之苦。”   君凤朝沧海投去赞赏的一瞥,转身向钦天监主事秦觋问道:“秦大人有何看法?”   秦觋恭敬答道:“臣昨夜算了一卦,卦相显示今夜会有天兆。我等需耐心等待。”   璀璨的夜空似洒满碎钻的纱帐闪烁着点点星光,三人遥望苍穹,心中默默祈祷。   入了夜后天气虽不及白天的酷热难耐,可坐在屋中也难免还是有些气闷,岑雪晴体贴的陪着沁鸽在院中散步,以解暑气。   两位皇子被嬷嬷带下去休息后,这诺大的朝阳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耳畔不断传来的蝉鸣声搅得人心烦意乱,沁鸽焦躁不安地在院中来回踱步。   岑雪晴知她心中挂念慕容沧海,劝道:“妹妹别太担心了,你现在身子这么重,还是休息一会儿吧。”   “恩,沁鸽听皇嫂的。”沁鸽温顺地点点头,扶着岑雪晴往望莲亭走去。   两人坐在亭中闲聊着,突然听到身旁打扇的宫女一声惊呼:“娘娘、公主,你们快看!”   沁鸽和岑雪晴顺着那宫女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中陡然出现一颗光彩夺目的流星,周身围绕着一层淡淡的红芒往朝阳殿方向飞来。   沁鸽呆呆地看着那颗流星,肚中突然传来阵阵下坠的疼痛,顿时满头大汗,她吃力地撑起身子,刚喊了声“皇嫂……”便往后倒去。   “妹妹!”岑雪晴急忙扶住沁鸽摇摇欲坠的身子,只见殷红的鲜血已顺着她月白的裤角流下,扭头向宫女厉声吩咐道:“快宣产婆!”   一行宫女嬷嬷手忙脚乱的将沁鸽抬到寝宫的床榻上躺下,床上的人因为阵痛而不停呼喊,岑雪晴白皙的手背上被她抓出了丝丝红印。   在同一时间,摘星楼上的三人也看到了那颗红芒围绕的流星。   秦觋激动地跪到在地上高声呼道:“皇上,雪瑞有救了!”   赫连君凤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秦觋道:“皇上所见的这颗星星名为屏翳,代表的是天上的雨神。天降屏翳,雪瑞国有救了!”   果然,随着他的话音一落、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吹得树叶沙沙作响,豆大的雨点迎头浇下。   “下雨了!下雨了!”   摘星楼上那两个俊逸的男子及楼下匍匐的百人无一不在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中欢声雀跃!   只有秦觋转身看着朝阳殿上方那道淡淡的红光,神色凝重。   宫门大开,一匹骏马飞驰而至,一名御前侍卫快步跑上楼来,“启禀皇上,凤仪公主即将临盆,属下奉皇后之命来请慕容太傅速速赶去。”   慕容沧海闻言一震,大步上前揪起那名御卫,厉声问道:“公主在哪?”   “朝阳殿……”   未等御卫说完慕容沧海已冲下了摘星楼,翻身上马冲入了瓢泼大雨中。   凤仪公主难产的消息震惊了殿中每一个人,慕容沧海刚进门便看见宫女从寝宫中端出一盆盆鲜红的血水,不顾老嬷嬷的劝阻,快步冲进寝宫,血液的腥昧弥漫着整个房间。   “沁鸽!我来了,抓住我的手!”   沁鸽听到他的呼唤,幽幽醒转过来,虚弱地笑了笑:“沧海。”   “是我,我来了。”沧海伸出颤抖的手覆上她汗湿的额头,看见她惨白脸色的那一刻,他深深感到自己的无力。“沁鸽,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你听,外面下雨了。”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沁鸽又昏迷了过去。   “是,下雨了。”沧海疼惜地将她搂在怀中,窗外的雨声更加滂沱,清冷的空气混合着泥土的清香和生命的气息在四周蔓延开来。“沁鸽,别放弃!”   昏迷中似感到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脖颈间,沁鸽猛然睁开眼睛,那一滴眼泪似赋予了她无尽的力量。随着一声惨痛的呼喊,身下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啼哭。   “公主生了!公主生了!”产婆接过宫女手中的剪刀,剪断了脐带,托起一个全身通红的小婴儿。   “恭喜公主,恭喜驸马,喜得千金!”   宫女们奔走相告,原本死气沉沉的朝阳殿刹那间喜气洋洋。   “皇上。”岑雪晴轻轻靠在匆忙赶来的君凤肩上,用手帕轻拭着眼角的清泪,柔声道:“母女平安。”   君凤紧了紧怀抱,哑声道:“平安就好。沁鸽为我们雪瑞国诞下了本朝第一位郡主。”   “沧海,那孩子抱给我看看。”沁鸽努力撑起身子,希冀地看着乳娘手中那个粉红的小襁褓。   沧海接过乳娘手中的襁褓轻轻放在沁鸽枕边:“沁鸽,你太累了,看一眼就好。”   “这就是我们的女儿。”她低头看去,只见襁褓中那张粉嫩的小脸上滴溜溜转动着漆黑的眼珠,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浅浅的梨窝,格外惹人喜爱。“她很漂亮。”   “是的,沁鸽生的女儿,像沁鸽一样美丽。”吻上她光洁的额头,慕容沧海将这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轻轻拥在怀中,幸福满溢。   一月后,公主府   逗弄着怀中粉雕玉啄的小人,初为人母的赫连沁鸽本就清丽的脸上更添一抹成熟的丰韵。   “沁鸽,你刚出月子,别把自己给累着了。”   将手中的雨伞交给随身的丫鬟,慕容沧海挡了挡袍上的水滴,大踏步走进房里。   “我不累。”   把孩子交给乳娘带去小睡,沁鸽取出一身干净的白衫替慕容沧海换下被雨水浸湿半边的朝服。   “老爷,秦大人来访。”未等两人坐定,管家前来通报。   “让秦大人去书房稍坐,我随后就到。”吩咐完管家,慕容沧海搁下手中的热茶,复又起身出去。   书房中   “师兄匆匆而来,想必是为了今日早朝之事?”一眼望见秦觋朝服未换,慕容沧海心中有数。   秦觋点头道:“不错。雪瑞国先遇干旱,现下又阴雨连绵,一月未停,实属奇像。照此番下去,洛河一旦决堤,后果不堪设想啊!”   今日早朝,皇上分发了连日来数个地州上奏的奏本于众臣商议,无一例外都是水患之事。   “确实有些蹊跷。师兄今日来访,想必心中已有计较?”   见秦觋端起桌上清茶,饮而不答,慕容沧海谴退屋里众人,并吩咐管家将门扣上。   “师兄但说无妨。”撩起下摆,慕容沧海坐到了秦觋对面。   “沧海,你可曾记得那日你我二人与皇上夜观星像,摘星楼求雨一事?”秦觋言语间神色已有些凝重。   “师兄何意?”回想起那天祈雨一事,慕容沧海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那日屏翳星陨落为我雪瑞国带来了甘霖,也带来了本朝的第一位郡主!”沉吟片刻,秦觋终于缓缓道出了心中所想。   “师兄所指的是?”慕容沧海一脸震惊,不敢置信的瞪着秦觋。   “不错!”秦觋暗叹。“那日沁鸽生产时我远远望见朝阳殿上空腾起一片红云,正是屏翳陨落的位置。福祸难料啊!”   啪!门外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沁鸽猛地推开门,已是满脸泪痕。“沧海,救救我们的孩子,我不能失去她啊!”   “别急,我们听师兄说完。”温柔地揽过爱妻颤抖的双肩,慕容沧海也心乱如麻。   秦觋道:“弟妹别急。命由天定,是我们无法改变的。我今日前来就是想和你们商议此事。” 第二章几回魂梦与君同   远和三百零六年八月,雪瑞凤仪公主所生的小郡主刚满月便夭折了,未避免触情伤情,白衣太傅慕容沧海辞去官职,携爱妻来到与赤焰交界处的嵘山桃源村隐居,化名贺氏夫妇。   时光飞逝,六年光阴匆匆而过。   虽然山顶终年积雪,山腰却有一处小山坡四季入春,漫山遍野不知名的小花迎风飘扬,坡上长着一棵老桃树,粗壮的树干需四个人才能环抱过来。树下有一间小木屋,每个清晨总会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准时出现在这。今天也不例外。   “零儿,闭上你的眼睛。用你的心去感受外面的世界。”身着白衫的男子迎风而立,风姿高洁。温润的声音自慕容沧海薄唇中吐出:“道之为物,惟恍为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   草地上约摸六岁的小女孩盘膝而坐,身着一套雪白色小短袄,浅色羊皮小靴,长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扎着打了个蝴蝶结,细细的柳叶眉下卷卷的长睫毛,正是他的女儿慕容飘零。此刻飘零闭起了灵动的双眼,小巧的鼻尖挂着一滴晶莹的汗珠,柔软的嘴唇似桃树上缤纷的花瓣般红艳。   “爹爹,零儿感到腹间有一股热气。很热。”银铃般清脆的嗓音自樱唇中吐出。   “手捻莲花诀,跟着我默念心法。”对面的慕容沧海撩起下袍,坐在了飘零的对面。修长的手指捻成莲形,紧抿着薄唇。许久自身后飘起淡淡清烟,细看下,掌心中隐隐有朵清莲在悄悄绽放。   “爹爹。那股热气变的清凉了些。”   “恩。试着用我教你的方法引导它走遍全身。”   飘零感觉到冰凉的气息游走在四肢之间,心里的燥热逐渐平复下来。“好美的地方啊!”脑海中出现了一处峡谷,谷间泉水流过,蝴蝶纷飞,鼻间似能嗅到花开的香气。   “零儿!”慕容沧海一声冷喝打断了她的梦幻。“这是你的魔境!稳住心神,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跟着我继续修炼内功心法。”   飘零静下心来,刚才的幻象消失了。丹田处隐隐有一股真气在跳动。凝神调息,将那股气息逐渐运行至全身开来,便感觉身体似要飞天一般轻盈如絮。   日渐西沉,紫红的晚霞染遍了天际。   慕容沧海缓缓睁开眼睛:“零儿。今天到此为止。”并朝着女儿甜甜的笑颜上投去赞许的一瞥。   飘零撒娇道:“爹爹。每天都这样打坐零儿很累的。”   “那你想学什么?只要爹会的,都能教于你。”慕容沧海宠爱的帮她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   “恩。”歪着脑袋想了想,慕容飘零看着归巢的鸟儿突然灵机一动:“爹爹,零儿想学轻功。要像鸟儿一样飞翔。零儿还想学武功,长大了保护爹娘。”   慕容沧海微微一怔,不知不觉间,女儿在渐渐长大,是该教些实际的东西给她,以防不测。虽然当年的事只有自己夫妇和师兄秦觋知道,但是就怕万一啊!   “好!从明天起爹就教你。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沁鸽一定做好了饭在等我们呢。”慕容沧海爽朗一笑,牵起女儿细嫩的小手提气朝山下掠去。   “哇!爹爹好厉害!”小木屋和桃树在眼里不断退后,飘零刺激的抓紧慕容沧海胸前的衣襟,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爹爹一样飞越在山林之间。   夕阳的余辉给这片宁静祥和的小村庄渡上一层耀眼的金黄,袅袅炊烟伴随着西沉的落日渐渐隐去。   宁静的夜空,一个美丽的妇人坐在门前院子小石桌前安静的拂着琴,若不是她盘起的发鬓显示着已嫁为人妇,兴许还以为是个妙龄少女呢。   慕容沧海温柔的望着赫连沁鸽恬淡的微笑,白玉般的指尖撩动琴弦,琴音声声宛若清冽的溪水淌过心间。   慕容飘零伏在母亲的膝上渐渐入睡。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弯扇影。   “沁鸽,你后悔吗?”   “怎么会呢?”伸手接过慕容沧海刚沏好的茶,赫连沁鸽望着帝都的方向,“虽然有时候会很想哥哥,嫂嫂。但是我不能牺牲我们的女儿呀。”   “当年师兄为零儿算的一卦‘化整为零,由零开始’着实让我很不安。”眉宇间一抹凝重,慕容沧海神色复杂的抚上飘零熟睡中微微泛红的小脸,“如今苍暮国内战争四起,赤焰国在一边虎视眈眈,而行事低调的风属也不可小觑。不久后,天下将大乱!”   “沧海,你意思是因为我们的女儿?”沁鸽担忧地抓紧了沧海的手。   “但愿……不是吧。”沧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明天开始,我会教零儿武功,但求我们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还能保护自己。”将母女二人搂在怀里,宽阔的胸膛传来阵阵暖意让沁鸽感到无比的安心。   少年不知愁滋味,此时的小飘零还沉醉在梦里呢。   “我叫程子涵,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妹妹,程子矜。”   梦里看见一个瘦小的小女孩和一个俊秀的男子坐在一个奇怪的黑盒子里,小女孩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   飘忽的身子悬在半空,感觉自己就像灵魂出窍一般,飘零觉得又惊险又刺激。从自己记事起,就不停的在做这同一个梦,而每次醒来之后却又记不清那男子的相貌。梦中的那个小女孩仿佛就是自己似的,因为当小女孩睡着的时候,那男子将她轻轻搂在怀中,而飘零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温暖,鼻间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青草气息。还有一种名叫幸福的感觉。   小女孩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睡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起身进浴室梳洗。飘零也跟着飘了过去。   哇!好漂亮啊!只见里边放着两块面巾,两把小刷子,两个杯子。一套是海蓝色,一套是粉红色。   飘零见她梳洗完后,换了衣服出去,对着那个面窗而立的背影柔柔的喊了声:“哥哥。”   哥哥!飘零也在心里喊道。挺拔修长的身影转身,抬眸,阳光的包围下,他的脸美的有些不真实。   “子矜。”   子矜?子矜。哥哥在喊我,他为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欢,我要做哥哥的子矜。一阵眩晕结束了飘零的美梦。   赫连沁鸽将女儿放在床上,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   幽幽醒转过来,睁开双眼便见母亲一脸慈爱的笑容:“娘亲。”软软的童声,飘零伸出小胳膊搂住了沁鸽的脖子。   “怎么了?零儿。想要娘陪你?”   点了点头,飘零便往里面靠了靠,让出半张床让母亲睡上来。   将女儿搂在怀里,沁鸽抚摸着她细软的发丝:“零儿是不是又做梦了呀?”   “恩。”飘零皱了皱小眉头,“零儿又做那个梦了。”   “那零儿这次记住了么?”   努力回忆着想记起那个年轻男子的面容,脑海里却只是很模糊的一个身影,想的头都痛了,飘零终于很苦恼的说道:“还是没有!我怎么就忘记了呢?娘亲说零儿是不是很笨?”   “哪有?我的女儿是最聪明的。”吻了吻女儿光洁的额头,沁鸽柔声道:“睡吧。也许还会再见呢。”   飘零听话的闭上双眼,缓缓睡去,却一夜无梦。   隔日,慕容沧海为了方便女儿学武,特意让沁鸽给飘零穿了一套紧身束袖的衣服。喝过白粥,飘零便兴致冲冲的跟着爹爹上山去了,刚出门便见村里几个小孩也跟着自己的爹上山打猎去,他们都很羡慕飘零有这么一个漂亮又厉害的父亲,飘零得意地冲他们眨眨眼,咧开嘴甜甜一笑。   沧海看着女儿孩童的行为抿嘴一笑,希望她能永远这么单纯快乐吧!   老桃树依旧挺立在坡头,远远摇摆着苍老的树枝,像在给这对父女打招呼,连带着草丛里的小花也纷纷摇起了身姿。   慕容沧海让女儿从最基本的马步开始学起,一天下来,飘零直喊无趣,累的腰酸背痛不说,连半个招式也没学过,更别说飞檐走壁了。   吃罢饭,赫连沁鸽帮女儿洗了个热水澡后,飘零就早早地睡了,毕竟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女孩。   梦里的哥哥带着她四处游玩,刺激的过山车,海盗船,美丽的白雪公主电影,甜甜的奶油冰淇淋。所有的一切都和飘零的生活格格不入,而偏偏又梦的理所当然,仿佛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一般。梦里的子矜玩累了靠在哥哥的腿上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幸福的微笑。   “沧海在想什么?”   沁鸽收拾了碗筷,安抚了女儿后,走出门来便望见慕容沧海对着遥远的苍穹在吹着一首苍茫的曲子,袅袅萧音透着沉重的心事。   “沁鸽看这个。”放下唇边的玉萧,慕容沧海自怀中拿出一张纸笺递给沁鸽。   沁鸽细细看着纸笺中俊秀的字迹,看完后心中一紧,急急问道:“慕辰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君凤的探子这么厉害,又怎会查不到我们的所在?”   “那慕辰说的中秋之时来看望我们,零儿怎么办?”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若是被皇兄知道了,该怎么办?沁鸽一想到要失去女儿,不!她简直不敢去想。   “沁鸽别慌。”沧海握住妻子冰冷的双手,“慕辰信中并未提及他的表妹,那说明君凤应该还不知道零儿的存在。”   沉吟片刻,沧海搂着妻子纤弱的腰,缓缓说道:“离中秋还有三月时间,到时你把零儿交给隔壁的李大婶帮忙照看几天。我们去山上等候慕辰吧!”   沁鸽叹道:“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三章梦里依稀少年郎   时间像珩河之水匆匆流逝,这段时间慕容沧海每天都严格训练小飘零,三月过后,在体内清莲心法的帮助下飘零的轻功已有小成。   “娘亲,为什么要送零儿去李大婶家呀?”   “因为娘和你爹要进城办些事,所以让李大婶帮忙照顾你几日,很快我们就回来了。”帮女儿扣好衣襟,梳起头发,沁鸽牵起她柔嫩的小手来到李大婶家。   “李大婶,我们家零儿就麻烦你了。”   “贺夫人说哪的话呀,零儿这么乖巧可爱,我可是喜欢的紧,别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李大婶爽朗的笑着牵过飘零,越看越喜欢。   “零儿,你要乖乖听李大婶的话,别捣乱,爹娘很快就回来。”临走前,沁鸽还是不放心的叮嘱着,六年了,飘零还从未离开过自己,心里着实舍不得。   “零儿知道。李大婶的丈夫和儿子上山打猎去了,零儿会给李大婶作伴的,绝不捣乱。”   “你看这孩子,多叫人喜欢呐!走,李大婶给你做面吃去。”   不知何时,慕容沧海来到身后,牵起了沁鸽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夜幕降临,一轮满月高悬在夜空,银色的清辉温柔地给山坡上的小木屋笼上一层薄薄的轻纱。   屋里,慕容沧海在挥笔练字,赫连沁鸽在一旁静静地磨墨,偶尔用发上的银簪挑挑灯芯,让它更亮一些。   山下传来一阵马蹄声,听声音只是一匹马而已,来到小山坡下便没了。   此时一个俊秀的少年出现在山坡下,下了马,徒步向坡上走去,马儿自己在坡下吃着鲜嫩的小草。   来到木屋前,少年整了整身上的玄色衣袍,漆黑的发丝用紫金小冠高高束起,胸前佩带的青龙玉佩后面刻着个“辰”字。   “学生赫连慕辰拜见老师!”   恭敬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慕容沧海放下手中的笔,朗声道:“大皇子请进。”随着话音,掌风一挥,木门自开。   赫连慕辰一眼望见老师身边的姑母,忙又道:“侄儿叩见姑母。”   赫连沁鸽急忙扶起慕辰欲跪的身影欢声说道:“慕辰,你长大了。”慈爱地端详着慕辰越见俊朗的五官,青峰剑眉,深邃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下不薄不厚的嘴唇微微弯起,像极了赫连君凤少年时的样子。“看,都和姑母一样高了呢!”   “是呀。”慕辰腼腆的红了红脸,“侄儿很久没见姑母和老师了。很想你们!”   “不知不觉,已过六年了。”慕容沧海不禁感慨。   “慕溪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想起六年前,把宫里闹的天翻地覆的两个侄子,赫连沁鸽柔声问道。   慕辰眸光一沉,答道:“半月前,苍暮来犯,慕溪随着父皇上战场去了。”   “很严重吗?需要皇上御驾亲征?”慕容沧海担忧地问道。   “苍暮此次来势汹汹,一连夺下我雪瑞十一个城池,南宫诚老将军负伤在身。父皇大怒,率军迎战。可惜父皇没带我去,不然,我必将那些苍暮狗贼斩于刀下!”俊秀少年的脸上满是坚毅的神情。   “哥哥也是心疼你呀!战场上刀光剑影不是闹着玩的。”沁鸽慈祥的看着和自己一样高的慕辰,当年他和慕溪抢娘子的场景还依稀在目。   “好男儿志在四方,就应该为国出力,即使来日马革裹尸,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慕辰扬声道,深邃的眼眸里澎湃着过人的勇气于成熟的心智。   慕容沧海道:“大皇子的才华不是任何人所能掩盖的,你又何必争于一时?将来一统四国,成为千古帝君之时,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宽厚的手掌覆上慕辰还略显消瘦的肩,沉稳的嗓音让人不觉冷静。   “老师教训的是。慕辰记住了!”慕辰恭敬地给慕容沧海鞠了一躬。   “好了,说了这么久也不见你们渴?”赫连沁鸽自壶中倒出两杯清茶,嗔怒地说道。   慕容沧海与赫连慕辰在桌边坐下,边喝茶边谈论这一些时势政治,以及兵法要诀,赫连沁鸽在一边煮水出茶,静静地陪着。   油尽灯灭,月亮已悄悄躲了起来,红红的旭日自东方升起,万丈光芒。   这一夜,慕容沧海深深觉到,赫连慕辰已长大,不再是儿时那个聪颖单纯的小男孩,而是胸怀天下,将来也必定能手握天下的霸主!   与老师畅谈了一夜,赫连慕辰获益匪浅,无论从朝堂上的政治到战场上的用兵,慕容沧海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这时,赫连慕辰从心里感激上天,能让他此生遇此一位良师。   慕辰推开木门,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身上,闭起眼睛能听到鸟儿的歌唱,和熙的暖风带来沁人的花香。   “山外已是风凋叶落,这里却是春光无限。怪不得姑母和老师不舍得离开呢!”抬手接住老桃树上飘落的花瓣,赫连慕辰冲着晨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无比的惬意。   忽觉后脑一股冷风击来,赫连慕辰翻身跃起,侧首闪过,原来是一片花瓣。心知老师试他武艺,慕辰也不含糊,跃上枝头折断一根花枝便与慕容沧海手中的玉萧对打起来。   赫连沁鸽倚在门前,望着树下一大一小两个潇洒若风的身影,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还是公主,君凤还是太子的少年时期。   朝阳殿,扶蕖池。只见素雅的亭中,一位白衣男子翩然而立,碧绿的玉萧上修长的手指飞动,苍凉的萧音也被他吹的如欢乐的舞曲。   记得哥哥亲切的喊他“沧海。”   就在他转身那一刹,沁鸽知道自己沦陷了。斜飞入鬓的剑眉,撩人的凤眼满眸清澈,薄薄的红唇微微漾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君凤。”温润的嗓音就像夏日拂过的轻风,他微笑的样子就连满池的菡萏也羞的卷起了莲叶。   还记得当时哥哥也和现在的慕辰一样,与慕容沧海在朝阳殿中切磋武艺,而那时候小小的沁鸽眼里就总也挥不去那一抹白色的身影。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一只白鸽扑腾着翅膀轻轻落在少年手中,少年自鸽腿处取出一支小竹简,看过后,俊眉皱起,站在树下望着帝都的方向出神,不觉落英满肩。   “大皇子若有事便回去罢。”   “慕辰收到急报,朝中有些动荡,需尽快回去处理。”一身玄衣的赫连慕辰转身对着慕容沧海拱手道。   “山中五日,大皇子的武功谋略让为师很是欣慰。”慕容沧海拍了拍慕辰的肩,声音不觉沉重。“快去吧,皇上需要你,雪瑞更是需要你!”   “那慕辰就此拜别,望老师代为向姑母辞行。”赫连慕辰望着小木屋中飘起的炊烟,向慕容沧海深深鞠了一躬,把指放在唇边呼啸一声,一匹棕色骏马便飞驰而至。   “明年中秋,慕辰再来拜会!”翻身跃上马背,手中皮鞭一挥,马儿吃痛狂奔,小小少年眉宇间稚气尽褪,取而代之的是满眸的深邃及脸上坚毅的霸气! 第四章扬眉转袖若雪飞   “零儿,一大早在傻笑什么?”只听啪的一声,慕容沧海手中那支碧色的玉萧敲在慕容飘零神游天外的脑门上,顿时红了一痕。   “爹爹。”飘零尽量摆出一副讨人可怜的嘴脸和撒娇发嗲的语气,“零儿什么都没做呀。”   小女孩一身黄裳,近两年来出发的越见水灵,鹅蛋脸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正委屈地看着她的老爹,慕容沧海。   慕容沧海轻瞪了她一眼:“昨天晚饭后,你去哪了?”俊美的容颜,深沉的嗓音,银丝滚边白袍席地而坐,自有一股出尘若世的潇洒倜傥。   “零儿哪也没去,只是娘亲做的饭太好吃了,零儿吃的好饱,就出去散了散步。”   飘零撒起谎来脸不变色心不跳。若是让老爹知道昨晚她使用暗器教训了一个臭屁的不得了的小男孩,那还不把她给打死。飘零暗自吐了吐舌头。   “那就把昨日我教你的飞霜剑法练一次看看。”慕容沧海起身抖了抖白净的衣袍,几片粉红的花瓣跌进草丛里,转身又斜靠进桃树下新做的竹椅中。   只见慕容沧海凤眸微阖,发丝沐浴在春风中轻舞飞扬,一小片花瓣俏皮地挂在眉心,英挺的鼻下薄唇泛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细看之下脸侧的酒窝跟飘零很像。   飘零不觉看的痴了。她发誓,除了梦里的哥哥,老爹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虽然记不清楚哥哥长什么样,可是她心里一直认为哥哥就是天下最美的人。昨晚的小屁孩长的也不错,只是说话讨人厌。不知道他着了一夜的寒霜会不会生病呢?   “莫非,零儿全忘了不成?”   “没有,没有,零儿不敢忘。”梦里曾听谁说过的爱穿白衣服的人都有自恋的心态,估计爹和娘都是,飘零起身拍了拍裙边的泥土,再斜眼瞟了眼慕容沧海洁白如云的衣袍,暗自白了白眼。   拣起身旁的小木剑,做了一个抱拳的标准姿势:“爹爹,零儿开始了。”脑海里迅速回忆了一遍昨晚爹爹教的招式,小飘零便依葫芦化瓢的展示起来,心中默念第一招剑起随风,长剑直出,手腕回旋一使力剑尖划过草地留下浅浅的痕迹。第二招织云布雨,顺树直上轻点两步,回转飞身剑如雨下。第三招落雨晴空,单脚点地,仰平身子挥手一剑收拢剑气,似乎能感受到细细的软草拂过后背有点痒酥。第四招踏雪流星,飞身而起,提气掠过草丛紧接着第五招宛若惊鸿,剑已脱手随着身体迅速旋转至半空。第六招傲雪霜飞,以内力使剑破空而出直冲树稍,瞬间片片花瓣离枝一路追随着剑身起舞。第七招也是最后一招舞落红尘,翻身轻盈落地默念剑诀飞旋的剑回到手中,收敛起内力,打完收工。这时,纷飞的花瓣才飘飘扬扬洒落下来。   半响平复了气息,心中颇有些得意,虽然还是没能够舞出老爹一分的神韵,没错,是舞!从她昨晚第一次看见老爹那惊为天人的舞姿时就已经迷惑其中了。为什么明明是杀人的剑法,却让他使的那么温柔,甚至是缠绵,仿佛在对爱人的倾诉,低语。百转千回。让人忍不住深陷。   直到慕容沧海看似不经意弹指间,一片落叶以直冲脑门,惊的飘零不禁连连后退,待回过神来后背尽湿,衣服贴着泛起凉意。   “零儿。”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女儿稍现凌乱的头发,慕容沧海眼里满是痛惜。“招式勉强看的下去,但是内力太过薄弱,我教你的清莲心法能助你学武事半功倍,需得勤加练习。”   “零儿谨遵爹爹教诲。”飘零盘膝而坐,收敛心神,默念心法口诀。片刻后,一缕热气自丹田而上缓缓流遍全身,飘零似乎感应到爹爹欣慰的眼光。   夕阳的余辉将大地渡上一层金黄,远处的珩河像一条碎金带子蜿蜒至远方。   “零儿,过段时间你去李大婶家小住几日。”   “恩,零儿知道。”没有问为什么,每年月圆前,爹爹和娘亲都会消失几日,而飘零懂事地接受。只是总也不明白为什么爹和娘的眼里总有一抹化不开的忧愁。   花开花落年复年。春去春回,桃树依旧是那棵桃树,小木屋也依旧未变。唯一改变的是门前的人。   “踏雪流星!”   桃树下,竹椅中,白袍男子单手拂须,偶有清风吹过,飘落几片花瓣洒在发间,贴在袍边。   “宛若惊鸿!”   只见一白裳女子足踏草尖,轻盈飞起,一柄竹剑跟随着倩影旋转直上,卷起阵阵花雨。   恍然间,八年已过,慕容沧海俊美的面容未有改变,只是蓄起了胡须更现成熟。眼见女儿剑法熟练,轻功卓绝,眸中流露些许赞意。   “傲雪霜飞!”剑气游龙回转,卷起的花瓣似缤纷的红绸翩翩起舞。   “舞落红尘!”白裳翻飞落地,竹剑回手,红绸骤然散开,落英缤纷下飞扬的青丝,灵动的双眼,微翘的红唇边梨窝浅浅,贝齿轻启,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花间。   侧身有如飞鸟轻,瞋目勇如独鹘举!   “大有长进!大有长进呐!”慕容沧海爽朗的笑着,拉过女儿持剑的小手,不住地赞道。   “爹爹,零儿是不是很厉害?”眨巴着大眼,飘零撒娇地抱着慕容沧海的脖子嗲声说道。   “快放手!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不害臊。”   “不放不放!娘说了,虽然我十六岁了,但是在你们心中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说着,飘零还吧唧一声给老爹的脸上印了个湿辘辘的香吻。   “胡闹!”慕容沧海俊脸微红,板起脸来冷身训道。   哪知飘零才不吃他这一套,又吧唧吧唧地糊了老爹一脸口水才得意洋洋地放开手,欣赏着老爹狼狈的俊颜。   “咳,咳。快下山去吧,沁鸽应该做好饭在等我们了。”慕容沧海一生遇到的两个克星便是妻子赫连沁鸽及女儿慕容飘零了。只得假咳两声,掩饰着尴尬。   “恩恩。我最爱吃娘做的饭菜了。”想起娘亲做的饭菜,飘零肚子咕噜咕噜叫开了,急忙牵着老爹的手飞奔下山去了。 第五章有情几世终不悔   夜至中秋,满月当空。   一盏孤灯透过竹帘,木屋外老树依旧。   “赫连慕溪拜见老师。”   木门随风自开,赫连慕溪迈脚踏入,一身湛蓝锦服,头戴紫玉金冠,原本白皙的皮肤因常年征战而略显黑了些,英挺的鼻梁,厚薄适中的红唇,眉骨下凤眼妖娆,只一眼便能让人失神。   “慕溪,哥哥他……”赫连沁鸽一眼望见慕溪左臂上系着一条白绸,这是国丧的标志。   慕辰飞鸽传书说赫连君凤与苍暮大军会战时身受毒箭而亡,尸体运回帝都洛城后,岑雪晴悲痛不已,殉情而去。一时间雪瑞一片愁云。   “父皇殡天了!”赫连慕溪双膝跪地,沉痛地说道。   赫连沁鸽亲耳听慕溪说出这个消息,不由得悲声哭泣,素帕捂脸已被泪水浸湿。   “君凤终归是先走一步了!”慕容沧海自桌案后缓缓走出,遥望星空,骤然无色。“帝都现在情形如何?”   赫连慕溪起身至门前,遥远而坚定的神情像极了年轻时的赫连君凤。   “父皇母后已迁入皇陵安葬,哥哥继位。”   “战事如何?”   “苍暮大军逼近,南宫诚老将军正与其对持。”   “辛苦你们两兄弟了。”   “皇兄如今要在朝中主持大局,我拜别老师后便向皇兄请命,定灭苍暮,以慰父皇母后在天之灵!”慕溪那双原本极像岑雪晴的凤眸此刻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慕容沧海沉重地扶上赫连慕溪的肩,轻叹。   “慕溪。”   “姑母。”慕溪转身,见沁鸽站在木门前,温柔的唤他。   “你和慕辰才二十二岁,便要背负起这么沉重的担子。”沁鸽温柔地拉起慕溪紧握成拳的手,轻轻扳开,覆上温热的手心。   “姑母别担心。兄弟同心,其力断金!”俊秀的眉眼,一身傲气。   风渐起,蓝衣飘飘。   日渐西,回首遥遥。   “沁鸽,日子就要不太平了。”慕容沧海望着赫连慕溪远去的背影,遥叹道。   “沧海,一路有我。”雪纱缠上白袍,十指交扣,美人轻靠。   是夜。   “起火了!大家快救火呀!”屋外杂乱的脚步声及惊恐的喊声将飘零自梦中唤醒。   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身子立刻凌空横起。   正要出招,只见火光一照。   “爹爹?”飘零莫明地看着老爹突然将自己抱起,一路飞奔上山,身后火光冲天,将漆黑的夜空映红大片。   慕容沧海垂眸不语,一路奔至半山,推开木门,只见赫连沁鸽一身雪衣坐在桌前,似等了很久。   飘零自爹爹怀中跃起落地,爹娘的神情很奇怪,飘零疑惑地看看爹,又看看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零儿,过来坐在娘身边。”沁鸽向女儿招了招手,飘零听话地坐下。   “零儿,你长大了。”沁鸽爱怜的拂着飘零美到及至的脸庞,弯弯的柳眉,灵动的双眼,卷卷的睫毛,小巧的秀鼻,殷红的唇瓣,仿佛怎么也摸不够似的。“我们的女儿真漂亮。”   “娘,你怎么了?”飘零赶紧拉住沁鸽的手,见沁鸽不语,又慌乱地望向身后的慕容沧海,“爹,娘怎么了?”   “沁鸽,有些事,女儿长大了,该让她知道的。”   “爹,你们说什么呀?零儿怎么听不懂?”飘零突然感到很不安。   “零儿,你跟爹来,我有话对你说。”慕容沧海独自踏出门槛,行至桃树下,月光的清辉朦胧似雾。   赫连沁鸽拂了拂女儿脸颊的发丝,微笑着点了点头。飘零放开娘亲的手,轻轻走了出去。   哥哥,嫂嫂!沁鸽错了!不敢求你原谅,只愿零儿一生平安!我和沧海愿替我们的女儿赎罪。   残烛下,一片雪影虔诚的低语,美丽的眼眸中有着满足的微笑。   晚风徐徐,桃花飘落,满地清香。   “不!爹爹,我不信,零儿不信!”   “零儿,这是命!”慕容沧海深深一叹。   “爹爹。”飘零拉着被风鼓起的白袍,茫然的喊着。   山下隐隐传来阵阵马蹄声,高举的火把一路往着小木屋方向而来。   该来的总归要来!   慕容沧海食指一点,飘零惊诧地看着爹爹将不能动弹的自己抱起,提气跃上树稍,茂密的枝叶展开似一张软绵绵的巨网将飘零托起。   “零儿,不要报仇,你要快乐地活下去!”慕容沧海深深地望了一眼飘零,拨开树枝俯身飞下,轻点几步掠进屋中,木门自身后关上。   八骑黑马冲上山坡,马蹄踏碎一地花瓣,滴滴红泥溅起一路风尘。   没人看见坡头树上那个清逸的身影。   “属下叩见长公主。”八个黑衣人来到木屋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恭敬地喊道。   “不必多礼!起身吧。”   木门自开,一位白纱宫装丽人自里面款款走出,温和的语调透射着淡淡的威严。秋瞳一一扫过面前的黑衣人,虽蒙着面,为首的那一位她还是认出来了,和蔼的笑了笑。   “谢公主!”黑衣人抱拳谢过,站起身来。   好浓的杀气!飘零此时身不能动,口不得言。催发内力冲撞着周身穴道,却奈何爹爹内功至深,下手也毫不留情,一时半会是没办法解开的。   “动手吧。”慕容沧海温柔地搂着妻子,淡定的眼光让黑衣人为之一震。   “属下不敢!”其中一人躬身道,“上头只让我们寻找小郡主的下落,并未有其他命令。”   “小郡主十六年前便已早夭,这是整个雪瑞国都知道的事情!”   自从自己出生到现在,从来只见娘亲温言细语,从未像今天这般大声训过人。飘零难受的瞪大着双眼,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   为首的黑衣人凤眸一挑,自怀中取出一块明黄丝布,递于慕容沧海。   慕容沧海伸手接过,朱砂几笔却已道尽原由。   “原来哥哥他都知道。”沁鸽颤抖地看着丝布上熟悉的字迹,眼泪夺眶而出。哥哥对自己的包容与宠爱,放纵着自己欺上瞒下了整整十六年。   “那各位今天到此何意?”慕容沧海镇定地问道。   还是那个为首之人,自怀中取出一支九凤含珠金步摇,栩栩如生的九只金凤嘴衔九颗圆润晶莹的珍珠,在火把的映照下摄出夺命的寒意!   这是当年赫连沁鸽出生时,母后所赠,一直宝贝的收藏着,直到后来君凤大婚时,沁鸽赠予岑雪晴,并亲手为嫂嫂插在发髻之上。   原来如此!哥哥能原谅妹妹的自私。可岑雪晴做不到!她无法放过将夫君害死之人!   只听下面久久没有动静,飘零揪紧的心稍稍放松,专心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想冲破穴道。   “沁鸽明白了。”   黑衣人便将凤钗又收进怀中。妖娆的目光略显悲伤。   赫连沁鸽牵着慕容沧海的手,朝着帝都的方向跪下,望着遥远的天际轻声说着。   “哥哥,嫂嫂。沁鸽对不起你们!”深深磕下头去,身后披散的发丝涌至胸前。   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慕容沧海抬首,望着妻子如明月般娇好的面容,深情一笑。朗声道:“君凤,你我虽为君臣,更似兄弟!如今你先走一步,我与沁鸽随后就到。”   “公主!驸马!”   “下去!”沁鸽没有回头,威严的声音制止了黑衣人欲上前的步伐。“小郡主十六年前便已死。以后也不会活过来。就当我赫连沁鸽从未生过这个孩子!”   娘亲,你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零儿?   飘零在心里呐喊着,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沧海,你悔吗?”莹莹月色下,赫连沁鸽明眸似水,唇边婉约的笑容甜甜地望着慕容沧海。   “得妻如此,沧海不悔!”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慕容沧海自腰间抽出软剑,柔软的剑身泛着青光,刺的人眼睛微眯。   “沁鸽,我等你!”说完,慕容沧海挥剑割喉。滚烫的血液喷在沁鸽的脸上,裙上绽开朵朵艳丽的红花。   “沧海,沁鸽生生世世都要做你的妻子!”双手举剑,狠狠一抹,浓烈的血雾交缠在一起。   雪白的衣裾殷红片片,两个绝世之人相互依偎,在闭上双眼前,露出了名为幸福的微笑。   “主子,怎么办?”黑衣人看着公主和驸马自刎,一时踌躇。   黑衣首领望着这惨烈的一幕,眸间腾起一层水雾,强忍着悲伤伸手拿过下属手中的火把,最后深深望了一眼木屋前两个依偎的人,黑袖一扬,火把飞进小屋里,不多时,屋里冒出滚滚浓烟。   翻身上马,便欲离去。   爹,娘!你们怎么能抛下零儿!怎么能!零儿只想和你们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过日子,你们为什么要死?零儿不要你们死啊!   剩余的黑衣人见小木屋周围已燃起大火,便也纷纷上马。   正待举手扬鞭时,手背处一滴冰凉的液体滑过。黑衣首领抬首看了看明朗的夜空,没有下雨呀。   “主子?”后面的黑衣人见主子望着手背发呆,轻声询问。   到此为止吧。黑衣首领低头舔去手背上的水珠,微咸。一鞭挥下,马儿吃痛狂奔。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圆圆的月亮高挂在天空,旁边点点繁星闪烁,没有一丝云,没有一缕风。   飘零就这样痴痴地仰望着浩瀚的星际,心已痛得麻木,浑然不觉身下的炙热,只有眼角不停滑落的泪珠一滴滴坠下,打湿了粉红的桃花,又瞬间被热气蒸发。   天已明,秋风簌簌,吹起一阵凉意。   昨日,这里还是世外桃源,此时只剩一堆废墟还不时冒出几缕黑烟,偶尔几只黑鸟飞过发出难听的鸦声。   少女身上的衣裳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凌乱的头发随意披散着,白皙的脸上黑糊糊一片,细嫩的指缝流出鲜红的液体,感觉不到疼痛,继续挖着那些残断的木头,偶然有些还未冷却的碎木将她的小手烫起一个个水泡,又磨破。   搬开一段沉重的断木,一柄长剑和一支素净的白玉簪静静躺在灰尘中。   爹,娘,零儿没用,连你们的骨灰都找不到。   默默地拣起地上的剑和玉簪,飘零转身来到树下。昨夜的大火虽未烧到树干,却已将树皮烤干,手触碰处,一块块剥落。   飘零用本已流血不止的双手在树下挖了一个坑,将剑和玉簪轻轻放进去,又用挖出的土将坑填满。   爹,娘,你们叫零儿不要报仇,叫零儿要快乐的活下去。零儿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可是,零儿会努力地去笑,努力地活下去!   飘零望着树下的小坑,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抹泪水,脸上更是又黑了一块。用手撑起跪的发麻的身子,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第六章谁家竹笛暗飞声   珩河边,四辆华丽的马车轱辘轱辘行着,待到了渡口,只见二十余名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依依下车,俏丽的站在岸边等待船只。   “吴嬷嬷,水囊空了,我想去那边装些水。”   吴嬷嬷年近四十,虽不见老态,眼角及额头也还是有些褶皱。招呼着众位姑娘们在此处等船。回身看着跟她说话的虹儿点了点头:“虹儿快去快回,嬷嬷在这等你。”   虹儿拎着几个水囊,快步朝河岸的下游走去,远远望见那儿有一条自山上流下的小溪,清澈得紧。   虹儿蹲在溪边,将水囊一个个装好,正待起身时,望见小溪上面飘下一块白纱,急忙跑上去一看,不禁惊呼出声。   原来是飘零从山上下来,想去溪边清洗一下,哪知一下头晕,就这么栽进了水里,晕过去了。   虹儿将水里的人拖了上来,伸手一探,还有鼻息。举目望去,除了一个烧毁的村庄,连个人影都没有。   “虹儿,快点!船到了!”吴嬷嬷在河边对着虹儿挥着帕子大喊道。   “来了来了!”虹儿拿起水囊,转身要走。脚倮却被一双手紧紧抱住。吓了一跳。   “娘,爹,不要离开我。”昏迷中的少女抱住她的脚不放,嘴中喃喃自语。   怎么办?这里连个人都没有,她的父母也许早被火烧死了,若是扔下她不管,看这情形多半要送了小命。但是若救了她又该怎么办?主子交代的任务尚未完成,再带上这么个人……   虹儿还在犹豫间又听见吴嬷嬷的呼喊。心下一横,俯身将浑身湿透的飘零费力地背在身后,朝河岸走去。   “我说虹儿,你去取个水怎么带回了这么大一个人回来?”老远望见虹儿吃力的背着一个人,吴嬷嬷急忙上前问道。   “嬷嬷,前面那个村庄似遭了大火,这姑娘父母已死,我实在是不忍丢下她。”虹儿扶了扶飘零歪倒的身子,艰难地开口:“吴嬷嬷,您看,是不是能收留她几日?若是不管的话,她很有可能会死的。”   吴嬷嬷在外漂泊了大半生,自是从不做亏本的生意。只上前将飘零遮在面前的发丝拨开,心下一喜:还真是个美人胚子!虽然自己手下的美人不少,却也没有一个像她美得如此极致的。心下一打算便已有了注意。   “带回去吧,看她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以后嬷嬷会照顾她的。”说完,便同虹儿一起扶着飘零上了船去。   吴嬷嬷心里打什么注意,虹儿明白得很,只是任务未完成之前,自己也不便说什么。   浅梦   “子矜,快醒醒。”   飘零一见那俊美男子便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   只是,他怎么没穿衣服!不对,他穿了一条很短很短的黑裤子,很像飘零这个时代的亵裤。   从下往上看去,修长的双腿,腰间没有一丝赘肉,腹部六块结实的肌肉,宽阔的胸膛,蜜色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齐肩的黑发没有束起,披散着还滴着水。剑锋般的浓眉深深蹙起,跪在地上担忧地看着此时昏迷不醒的子矜。   飘零奇怪的到处看了看,旁边有一个很大的水池,清澈的能照见人的样子。再回头,子矜也穿着很少很少的衣服,青春少女美好的身段玲珑有致,湿辘辘的长发在池边光滑的瓷砖上铺展开来。   程子涵正小力地拍打着子矜的脸蛋,却见她还是紧闭着双眼,昏迷不醒。   “子矜,快醒来!你不要吓我!早知道就不教你游泳了,是我的错!”   管家已经打电话去叫救护车了,程子涵抱着怀中冰凉的身体着急地呼唤着。   怎么我溺水,她也溺水了?飘零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突然想起,莫不是自己被水淹死了灵魂出窍吧!   正想着,忽然唇边一热,一股夹杂着青草香味的男子气息自唇边闯入。飘零浑身一颤,瞪大眼睛看着程子涵俯身吻上程子矜微微泛紫的嘴唇。   还未回过神来,唇边一凉,程子涵离开她大吸一口气又吻了上来。飘零木然地感受着这清凉的吻,手指不觉抚摩着被他吻过的嘴唇,脸上烧红了一片。   如此反复几次后,子矜终于从昏迷中缓缓醒来,一睁眼便看见哥哥正忧虑的盯着自己,红唇微肿。子矜呆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程子涵吻了自己,沉默不语。含羞的一笑轻轻靠在程子涵的怀里。   “子矜,你吓死我了。”程子涵松了一口气,将子矜紧紧搂在怀中。   飘零抚摩着红肿的唇瓣,只觉得心中像灌了蜜一般的甜,哥哥吻我了,他真的吻我了!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她兴奋地欢呼雀跃起来。   可是还没等她兴奋够,忽然一阵剧烈的摇晃将美梦草草结束了。   飘零懊恼地睁开眼,只见自己睡在一张软榻上,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旁边一个美丽的女子突然就跑过来握着她的手,高兴地说道:“姑娘,你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又一阵摇晃,摇得飘零头更晕了。   “我叫虹儿,是我救了你。”美丽女子朝飘零眨了眨眼,继续温和的说道:“我们现在是在一艘船上,待过了河便是赤焰国了。”   “什么?赤焰国?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飘零从未出过山,只从爹爹那里听到过现在天下有四国之事,没想到自己非但出了山,竟还出了国!   “姑娘。”虹儿善解人意地将飘零扶起,在她后面放了个软垫让她靠着,才坐到她身边小声说道:“我是天歌所的人,过几日是赤焰国太子寿辰,赤焰国的殷丞相吩咐我们去给太子贺寿呢。”   “天歌所又是什么?”飘零还有些不明白。   虹儿头痛的继续耐心地给她解释:“天歌所是吴嬷嬷一手创立的,我们这有很多能歌善舞的姐妹。这次太子寿诞,吴嬷嬷带着我们去太子的寿宴上表演歌舞的。这样,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飘零了然地点点头。   “姑娘,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飘零略一迟疑,便微笑着答道:“我十六岁,叫程子矜。”   虹儿笑道:“我今年十八,比你大两岁。姑娘不嫌弃的话,我们就以姐妹相称吧。”不知道为什么,一见这姑娘心里就喜欢,或许是今日的她像极了自己十年前被主子收留时候的样子吧。   “恩,姐姐。”飘零闻言欢喜,连忙甜甜的喊了虹儿一声。   “子矜妹妹。”虹儿也欣喜的拉着飘零的手,给她说着天歌所的情况。   不多时,船已靠岸。虹儿拿出自己的衣服给飘零梳洗后换上,便拉着飘零下了船。吴嬷嬷她们早已在岸边等候了。   只见飘零一身淡绿春装,青丝及腰,只用一根绿色丝带随意绑着,未施粉黛,自有一股清新自然之美。赤焰国地处南方,四季如春,所以便是深秋,连风也是温暖的。   吴嬷嬷一见飘零生的这般倾城倾国,心里更是高兴,忙热情得拉过飘零,好声说道:“姑娘,身子可好些了?”   飘零被吴嬷嬷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也不好发作,只淡淡应了一声。   “再过两日,我们便能到达赤焰国的帝都南缃了。我先带姑娘们去吃饭休息吧。”   吴嬷嬷见飘零一副飘然出尘的气质,更是眉开眼笑。   虹儿安慰地拍了拍飘零的小手,便牵着她跟着众人一块进了一家豪华的客栈。   赤焰国气候宜人,民生富饶,有许多风雅之士常居于此,故而一路行来,许多茶馆酒楼皆是高朋满座,不时传出阵阵吟诗作对之声。   飘零好奇的掀起帐帘东张西望,同她乘一辆马车的自然是虹儿,还有天歌所的头牌水霖霖。   眼看着城门渐渐远去,一路山花遍野,小溪穿流,很是惬意。   飘零见没有热闹看,便放下帘子,与虹儿瞎聊起来,不时斜眼瞟过马车里的另一位美人。   水霖霖生性冷淡,与谁都不爱说话,见飘零和虹儿说得起兴,也不插话,只是静静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待马车进了南缃城已是傍晚。   吴嬷嬷提前给丞相送了信,所以一进南缃便有丞相的人将天歌所的人领进了一处别院。   吃罢晚饭,飘零见众人都在排练各自的曲目舞蹈,而虹儿也不见踪影,沐浴过后长发湿湿的,便来到别院中吹吹晚风。   说是别院,却是造得精致典雅。院内共分三层,每一层中间自有一湾溪水贯穿而过,曲桥凉亭随处可见,别有一番小桥流水的韵味。   飘零他们住的是外院,十余间房子围成一个半圆,院中种着几株枫树,红灿灿的叶子随风自落,踩在地上软软的发出咯吱的细声。   旁边的房间内不时传出歌姬们咿咿呀呀的弹唱,飘零自幼听惯了母亲绝美的琴歌,此时只觉烦躁,便走过小桥,穿过庭院往深处走去。   中院很大,假山鱼池,九曲长廊,廊边依次栽着一排翠竹,浅浅的月光下竹影婆娑,迎风送爽。   七绕八绕的随心走着。竹廊尽头一扇月形门虚掩着,飘零轻手推开,正要迈入,鞋底微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片荷塘,刚才她差点一脚踩落跌了进去。   她轻轻收回步伐,待要转身时,身后一阵清远悠扬的笛音飘起。抬头望去,才发现荷塘对岸有一座三层阁楼,最上层的房间里一盏孤灯,灯影下映出一个寂寥的身影。   会是谁呢?   不待细想,飘零已提气掠出,轻点波面,踏起圈圈涟漪。   跃上楼顶,举目四望,南缃城景大半尽收眼底。   飘零用刚才摘的荷叶铺在瓦上,盘膝而坐。屋下笛音还在继续,飘零侧耳聆听,一曲终了。   “不知炎某所奏姑娘是否喜欢?”温润的声音像秋夜的暖风徐徐吹来。   飘零一怔,半响才反应过来这里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那他肯定是在和自己说话,原来人家早就发现自己了。   “不好意思,打搅公子的雅兴。”   “无碍的。炎某独饮正愁寂寞,不知姑娘可愿与在下同饮一杯?”   清冽的酒香弥漫开来,勾人嘴谗。   飘零思量一番,计上心头。   “同饮可以,但是本姑娘不喜欢见到陌生人,若公子能答应,那就上来吧。”   片刻后,只见一抹白影自楼下跃了上来,飘零好笑地看着身旁之人。   一身白衣,满袍合欢,金缎腰带边斜挂一支竹笛,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脖颈。一根白色的丝带缠住眼眸,飞扬的长发似墨倾泻,直挺的鼻梁下薄唇勾起笑意。手间拎着玉壶正散发着浓烈的酒香。   “这样,可好?”温润如水的嗓音自薄唇中吐出。   飘零笑道:“恩。很好。”   炎公子撩起下袍,盘膝坐在飘零旁边,幽雅潇洒的动作让人几乎移不开眼。   “姑娘何以到此?”合欢公子提起玉壶,红唇微张,碧绿的酒液似泉涌如齿间。   “路过。”飘零伸手夺过酒壶,学着他的样子猛喝一口,呛得连连咳嗽。   “姑娘初次饮酒不宜太急。”好看的嘴角微扬,笑容温柔如斯。   还好他蒙了眼,看不见此刻飘零的狼狈。   寂寞两人,玲珑望月。   夜深不觉,酒倾灯灭。   “酒喝完了。“公子摇了摇摇玉壶,空空如也。   “那怎么办?”飘零小脸酡红,醉眼迷离。   “姑娘醉了。”   “我没醉!”   公子淡笑,自腰间取下竹笛,横在唇边,笛声悠扬,清清浅浅,骚动人心。   飘零凝望着月色下两人相依的影子不禁想起了爹娘,随着笛音轻声低唱,苦涩悲凉。   彼岸花开开彼岸,   独泣幽冥,   花艳人不还。   尘世忍离谁再念?   黄泉一路凝泪眼。   叶落花开花独艳,   世世轮回,   花叶空悲恋。   莫叹人间魂黯淡,   何知生死相怜远!   公子回眸望着醉中吟唱的人,层层薄纱下看不清她的容颜,惟有低低的歌声响在耳畔。 第七章朝看无情暮有情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射在飘零的脸上,她抬起手背遮住刺眼的光芒,许久才缓缓睁开眼来,发现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揉了揉疼痛的额头,飘零提气往外院飞去。   所幸天歌所的人都还没起,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飘零踮起脚尖,轻轻推开房门然后关上,爬在床上又睡了过去。   直到正午,虹儿才过来将飘零摇醒,说今天就要进宫了。   皇宫是什么样子?飘零很好奇。   马车慢吞吞地行驶在宽阔的街道上,出了东门,再行一段便能看见一座庞大的金色建筑物,那就是皇宫了吧?   侍卫们接过吴嬷嬷递过的腰牌,恭敬地开了城门,便有一年老的太监迎了上去,和吴嬷嬷客套一番后,又领着天歌所一行人到了皇宫里一处偏僻的院子,说是为了太子寿宴,皇后娘娘特意吩咐人打扫出来让天歌所暂住的。   吃过午饭后,吴嬷嬷将所有人集中到院子里,严肃的神情让姑娘们收敛起欢笑,乖乖地站着听嬷嬷训话。   “姑娘们,明日便是太子千岁的寿宴。你们可得拿出看家的本事来好好表演!演好了,丞相不会亏待你们。若是演砸了……”   冷冷的眼光一一扫过,姑娘们为之一震,齐声道:“嬷嬷放心,我们自当尽力。”   吴嬷嬷满意地笑了笑,吩咐她们自行回房休息后便也回屋小睡去了。   “姐姐,你说这皇宫这么大,皇帝一个人住得下吗?”一路走来,飘零只见巍峨的宫墙林立,多得数不清的宫殿却大多都冷冷清清,不由得心里疑惑。   “妹妹,我们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其他事你就别瞎操心了。”虹儿嗔怒地伸指点了点飘零的脑门。   “姐姐,一会儿你带我出去逛逛吧。”飘零讨好地笑着。   “不行!你当这是集市呀,是你想逛就逛的?”虹儿冷言喝道,见飘零被吓着了,又放缓了脸色,温和道:“妹妹,宫里险恶,不是你我所能看透的。我们最好规矩点,别给嬷嬷惹麻烦。”   飘零顺从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帮着虹儿一起整理姑娘们的舞衣、发饰。   “姐姐,怎么你明天不表演吗?”这几天来,飘零只见其他姑娘整天弹弹唱唱,而虹儿似乎只是打理一些杂物。   虹儿将叠好的舞衣一一放好,“妹妹,我才刚来天歌所不久,舞艺不精,哪能去献丑。”   飘零不以为意地说:“我看那水霖霖也不怎么样嘛。还不如姐姐漂亮。”   虹儿娇嗔道:“妹妹别取笑我了。”   飘零认真地看着她,“妹妹没说笑,等姐姐学会了歌舞后,必定是天歌所第一!”   姐妹两有说有笑,不妨门外传来一声冷喝:“怎么?程姑娘的意思是我水霖霖配不起这天歌所头牌位子了?”   飘零闻声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水霖霖站在了门外,猛然住口。   虹儿见水霖霖面色不善,不想惹事,急忙上前赔礼道歉:“霖霖姑娘,我妹妹人还小,不知事故。还请霖霖姑娘别怪罪才好。”   水霖霖柳眉一扬,不屑地冷哼道:“虹儿,既是你妹妹,我也便不计较了。只是你要管好你的妹妹,莫要让外人说我们天歌所的人没教养,白让人笑话!”   “你!”飘零见她得理不饶人,气得一掌挥去。   虹儿见状,急忙拉过水霖霖避开了飘零一掌,方才水霖霖身后的柱子应声而断,吓得水霖霖顿时花容失色。   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吴嬷嬷和刚进院门的丞相殷政,一行人往这边走来。   吴嬷嬷见水霖霖靠在虹儿肩上低声哭泣,飘零一脸怒气,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嬷嬷。”水霖霖一见吴嬷嬷过来,连忙委屈地哭诉道:“虹儿的妹妹说我水霖霖不配做天歌所第一,霖霖一时气不过,哪知差点被她杀了。”   “放肆!丞相大人在此,岂容你们胡闹!成何体统!”吴嬷嬷本是邀丞相前来商量明晚宴会的曲目,哪知姑娘们这么闹上一遭,倒让丞相看笑话了,不由得怒极。   “吴嬷嬷莫气。本相倒以为这位姑娘天人之姿,既能如此说,便是有过人的本事。莫非吴嬷嬷不舍得将宝贝亮出来?”   飘零见前方老者一身明紫锦袍,头戴乌纱高帽,一双鹰般眼眸正盯着自己,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丞相说笑了。”吴嬷嬷见丞相没有怪罪的意思,脸色好转。“这位姑娘并非天歌所的人,而是……”   “哼!”殷相一声冷哼打断吴嬷嬷的话。“吴嬷嬷,你也是见过大世面之人了,明日的晚宴,皇上吩咐必须要最好的。这其中的厉害,想必不用本相多说了吧。”   “是,是。”殷相一席话,说得吴嬷嬷冷汗连连。   “这么着吧。”殷相伸手指向飘零与水霖霖,“不如让两位姑娘各自弹奏一曲,谁是最好的,本相自有定夺。”   “是。”水霖霖柔柔地曲膝应道。   虹儿赶紧扯了扯飘零的袖子,飘零见吴嬷嬷求救的眼光望着自己,只得轻叹一声,低声称是。   片刻后,院子里围满了天歌所的姑娘,殷相与吴嬷嬷坐在树下的藤椅上。院中便是一脸骄傲的飘零及楚楚动人的水霖霖了。   “谁先开始?”悠闲的品了一口清茶,殷相淡淡问道。   水霖霖挑衅地看了飘零一眼,上前柔柔地说道:“奴婢先来吧,也好让程姑娘有个准备。”   “说的也是,若是我先来的话,只怕霖霖姑娘一会不敢弹了!”飘零毫不示弱的冷冷说道。   水霖霖心下不服,却又耐着面子不好发作,只得接过虹儿手中的古筝,移步走到桌石前将筝搁下,坐在石凳上,俯身调试了一番,便指间撩动,一曲西江月悠然响起。   甜美的歌声悦耳动听,熟练的指法催动着筝音。见众人露出赞叹的神情,水霖霖得意的一笑。   一曲奏完,水霖霖上前曲膝柔声道:“霖霖献丑了。”   “吴嬷嬷果然好眼色,美人佳音啊!”   见丞相满意的点头,吴嬷嬷喜笑颜开。   飘零抱手不语,冷眼旁观。   水霖霖盈盈起身,走到飘零面前,扬声道:“程姑娘,该你了。”   飘零一声轻笑:“霖霖姑娘,子矜便不用筝了,免得你日后留下阴影。”   水霖霖闻言大怒,却又冷声道:“程姑娘,我们天歌所什么乐器没有?你尽管挑拿手的便是。”说罢,凛然转身,走到了吴嬷嬷身后。   飘零进屋,片刻后抱了一把七弦琴出来,走至院中,席地而坐,将琴平放于腿上。   “可以开始了吗?”   “姑娘请吧。”丞相端起茶杯,轻轻吹拂着茶沫。   玉指纤纤,轻轻撩弦,轻灵清越的琴声骤然响起,众人为之一震。   丞相就这么端着茶杯,竟也忘了将它放下,直直地盯着席地抚琴的女子。   泛音过后,琴声微缓,兰指猱吟,古老的琴音缭绕而起。   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   尊前为谁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无奈云沈雨散。   凭阑干,东风泪眼。   海棠开后,燕子归时,黄昏庭院。   十指轻拨,琴音呜咽,似一缕似断似续的烟,想要连在一起,其实已不能够。   琴弦颤动着,歌声低吟着。款款情深,百转千回。   院外,一道白影为琴驻足,聆听,而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仿若心碎的柔波在指下抚出,最后一个泛音留下一种远望般的凝视。   久久,众人还未从琴音的意境之中走出。   “丞相以为如何?”飘零嫣然一笑。   待飘零出声,众人才顿时醒悟过来,纷纷低声交赞。   “绕梁三日,绕梁三日啊!”殷相感叹道。   吴嬷嬷激动地看着飘零,果然没有看走眼啊!   水霖霖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索性转身跑回了房里。   虹儿走过去将飘零扶起,开心地牵起她的手。   “吴嬷嬷,明日的曲目不必本相再说了吧。”殷相起身,往院门走去。   “是。定让丞相满意。”吴嬷嬷连忙起身将殷相送出院外。   待殷相上轿走后,吴嬷嬷才回到院里,看着飘零正要开口,却被飘零出声打断:“吴嬷嬷,虹儿姐姐救了我,天歌所又收留了我,子矜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明日之事,子矜自当尽力。”   吴嬷嬷喜道:“程姑娘果然是明事理之人啊。今日好好休息,想要什么就跟嬷嬷说,嬷嬷一定不亏待你。”   飘零拂去吴嬷嬷缠在自己臂上的手,转身和虹儿回房去了。   翌日,阳光依旧灿烂。   飘零懒懒地起身,不见虹儿踪影,只有桌上摆着一碗清粥,几碟小菜。   肯定是自己起晚了,虹儿为自己留的。飘零梳洗过后,换了身衣便坐到桌前享受着早餐。   吃完早饭后,虹儿还是没有回来,飘零自觉无聊,大眼一转,便悄悄出了门,飞身跃过红墙,径自在皇宫里溜达起来。   皇宫可真大呀!红墙绿瓦的煞是漂亮,宽阔的大道可容四辆马车通行,不时有威武的侍卫经过,飘零就跃上墙头避开,待侍卫走后又跳下来继续逛着。   不知不觉,飘零已然走到了皇宫内院里而不自知,只见面前一道红门深锁,全然不似刚才看见那些宫殿般繁华热闹,便好奇地走了过去。伸手推开沉重的木门,只见满目艳红的合欢花在阳光下盈盈绽放,为空荡的寻欢殿带来一片生机。莲步移动,小心避开脚下一些矮小的花枝,俯身摘下一朵,半扇的花形如含羞少女绽开的红唇,又如腼腆少女羞出之红晕,真令人悦目心动。   “大胆!谁允许你进殿,又允许你摘花的!”   一声厉喝,飘零吓得手中颤了颤,娇嫩的花朵悄然落地。   回身望去,只见不远处亭内独立一人。雪白的袍子上染满艳红的合欢花,微微松垮的领口衬出一片坚实的胸膛,宽大的袖口下晶莹剔透的骨玉扇被修长的手指握得咯咯作响,绝美的脸庞此刻阴沉沉的,额头突起的青筋显示着此刻他的震怒。   足下轻点,越过层层花枝,飘然落至亭内,“寻欢殿”金柒的牌匾熠熠生辉。   原来是他!昨夜睡时曾听虹儿说宫里最美的寻欢殿是已逝的宸妃住所,想必他就是宸妃留下的太子了。怪不得空置了这么多年的宫殿内还能有如此这番美景。   缤纷的花海环绕着正中素雅的合欢亭,整座亭子都是用珍贵琉璃而制,如小小的水晶殿隐身在花丛之中。可以想象宸妃在世时的恩宠非常。而如今,除了她的儿子,还有谁能记起她呢?飘零不禁一阵伤感。   炎欢见她不理自己,怒声道:“本王在问你话呢!”   收拾起伤感,飘零盈盈曲膝:“打扰太子,奴婢该死!”   炎欢冷声道:“哼!自称奴婢为何不下跪?”   飘零眉头一紧,正思量着该不该跪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声叹息。   “罢了。本王也不是那计较之人。”广袖一挥,炎欢道:“下去吧。记住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声音略显疲惫。   “太子可知这合欢花的别名?”飘零立起身子,走到炎欢身旁,和他一起静望着妩媚的花海。   “合欢花因昼开夜合故而又称夜合花。”不知自己为什么要与一个小宫婢说这么多,或许是方才她的那抹忧愁感染了自己,炎欢淡淡的说道。   飘零又问:“那太子可知合欢花原本的名字叫苦情花?”   “哦?”炎欢俊眉微佻,双手拢在袖中:“愿闻其详。”   飘零凝望着炎欢好看的眉眼,似深深望进他的心里,柔声缓缓说道:“古时候,这合欢花叫做苦情花,也并不开花。苦情开花变合欢要从一位秀才说起。”许是不习惯炎欢同样的注视,飘零敛了敛眼眸,转身望着脚下的合欢花继续说着:“秀才寒窗苦读十年,准备上京考取功名。临行时,妻子粉扇指着窗前的苦情树对他说‘夫君此去,必能高中,只是京城乱花迷眼,切莫忘了回家的路!’秀才应诺而去。却从此失去了音信。粉扇在家盼了又盼,等了又等,青丝变白发,也没有等回夫君的身影。在生命即将到头的那天,粉扇拖着病弱的身体,挣扎着来到那株印证她和丈夫誓言的苦情树前,用生命发下重誓‘如果丈夫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欢!’说罢,气绝身亡。”   炎欢问:“后来苦情树真的开花了?”   背对着身后的炎欢,飘零惆怅不已:“第二年,所有的苦情树真的都开花了,粉柔柔的,像一把把小小的扇子挂满了枝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而且从那时开始,所有的叶子居然也是随着花开花谢来晨展暮合。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也就把苦情花改名为合欢花了。”   一生同心,世世合欢!原来这就是母妃对父皇的期许!奈何这后宫三千粉黛,最终母妃郁郁而终。原本以为这合欢花蕴涵着母妃与父皇的爱情,却未想到这才是母妃深深的绝望!而如今却要一个陌生人来告诉自己。炎欢沉痛地闭了闭眼,一滴清泪自那双狭长的凤眸中悄然落下。   飘零轻声道:“宸妃娘娘只是不想太子殿下恨自己的父亲罢了!”   炎欢震惊地看着她那双平静无澜的眼波。是呀,母妃临终前一直都说自己很幸福。虽然父皇多年没有踏足过寻欢殿,她依然静静地守侯着自己的幸福!   “你叫什么名字?现住何处?”半响,炎欢又恢复了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温声问道。   自己的名字代表的是什么,飘零很清楚,踌躇了一会,答道:“奴婢姓程,名子矜。不过是天歌所的一名歌姬。”   “子矜?好名字。”骨玉折扇轻轻敲打在手心,炎欢朗声念道:“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远远看见虹儿匆忙的身影,想是在寻找自己,飘零曲膝:“奴婢告退。”飞身掠出殿外,往天歌所急步而去。   看着眼前骤然消失的倩影,炎欢淡淡一笑,这个程子矜不简单,有如此轻功,却又为何屈身做个歌姬? 第八章美人更唱舞罗衣   回到天歌所,飘零避开众人,悄悄回到自己与虹儿居住的小屋,只见木门开着,虹儿堵气不理她,自个儿坐在榻上,小嘴撅起很是可爱。   “虹儿。”试探地唤了一声,见虹儿还是不搭理,飘零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我的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么?”   “你可知这皇宫里是不能到处走的!万一你有个什么差池我当初救你也是害了你!”   面对着虹儿严厉的喝问,飘零吐了吐舌头,作老实状道:“我保证以后不会给姐姐添乱了。姐姐别气了行不?”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虹儿的反应,果然虹儿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将飘零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子矜妹妹,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是如今在这皇宫里,你要收起你的好奇。我们只能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保住你的小命才是正事。”其实当飘零进寻欢殿时虹儿已然看见她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就见太子飞身进去,虹儿只能隐身在墙边盯着里面的动静,毕竟在完成任务前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妹妹谢姐姐教诲。”飘零眨眨眼,俏皮地说道:“现在妹妹就去把歌练好,保证晚上不让姐姐丢脸。”   “你就会贫嘴!”点了点飘零的额头,虹儿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衣服让零儿换上,“这是麽麽交代给你晚上表演的衣服,先看看合不合身。”   片刻后,飘零从屏风后走出:“还行,虽然稍微宽了一些。”   月白的抹胸中间绣着一朵金丝牡丹,银缎腰带上露出一段白皙的肌肤,更衬得腰身婀娜。水绿的裙边荡开宛若莲叶,外罩一层雪纺披纱,宽大的袖口处也用金丝勾出一段镂空的花边,纤细的腕骨若隐若现。   “妹妹,你,好美!”   虹儿笑着走过来扶飘零坐在镜前,帮她绾了一个飞天鬓,从锦盒中取出一支碧玉荷花簪斜插在发间,清新婉约。   虹儿出去吩咐天歌所的侍女送一些糕点和茶水进来,便坐在桌前,拉着飘零的手说道:“妹妹,一会先吃点东西姐姐再给你上妆。今晚是皇上特意帮太子殿下生辰预备的晚宴,千万不可有任何差池。须小心谨慎,天歌所的命运就全系在你的手中了。”   飘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脑海中不禁又浮起寻欢殿里那抹寂寥的绝美身影。   夜晚的皇宫寂静无声,惟有紫宸殿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轻纱帷幔,各色琉璃宫灯将殿中照得仿若白昼一般。   皇帝高坐在大殿之上,虽稍显老态却也掩盖不住眼中摄人的威严。左边一身华丽大红宫装的便是皇后殷氏,是当朝宰相殷政之女。而坐于右首的太子殿下正是炎欢,依旧是一身白袍,依旧是满袍合欢,独自品着一杯佳酿,并不理会身边穿梭来往的众臣。   皇帝身边的邓公公一甩佛尘,尖声宣布宴会开始,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漆黑的宫道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身跃上墙头,待巡逻的侍卫走开后便又飞身下来,向着皇帝的寝宫涵心殿飞驰而去。   皇帝淡漠地看着歌舞表演,偶尔回头与皇后低声交谈几句,谁都看得出龙椅上的人对这些普通的歌舞表演已有些厌倦,气氛一时有些冷清。   “皇上,”皇后亲自斟满一杯酒递过去:“臣妾听闻天歌所新来了一位姑娘,不但琴技了得,歌喉也如夜莺一般迷人。可否宣上来让臣妾开开眼界呢?”说着,柳眉微佻,给座下的殷相送去一个暗示的眼神。   殷相会意,上前请示。见皇帝微微颔首,邓公公再次高声道:“宣天歌所进殿献艺!”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纷纷注视着殿门,只盼一睹宫中近日所传的天人之姿。   香风微拂,只见一抹绿影款款步进殿中,雪白的披纱在灯光下泛着有如月光的清辉,摇曳的身姿将水绿的裙摆荡起层层莲叶,素净的打扮自有一股不染风尘的姿态,手里抱着一把七弦古琴。   飘零走进殿后未敢抬眼,恭敬道:“奴婢恭请皇上万安,皇后娘娘金安。恭祝太子殿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说罢俯身磕下头去。   竟然是她!炎欢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今天早晨还见过的女子,没想到今晚还能再见,不觉眼眸中露出淡淡笑意。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波澜不惊的语调,皇帝依旧是淡漠的眼神。   只见殿下那女子盈盈抬首,灵动的大眼睛轻轻扫过殿中众人,樱唇微翘,别有一番颠倒众生之风情。   “果然是人间绝色!”   听到皇上毫无顾忌的赞美,皇后心里暗愤,只恼父亲怎么就安排了这么一个狐媚子。脸上仍是一副端庄的笑容:“皇上喜欢就好。”   “谢皇上,皇后娘娘夸赞。”飘零在磕头的同时听到邓公公吩咐她可以开始表演,便起身盘膝坐在了殿中,好在地毯很厚,所以也不觉冷。   将身边的琴平放在腿上,略略调试后,十指飞动,悠扬的琴声随着指间流淌而出,唇瓣微启,清亮的歌声如黄莺出谷,声动梁尘。   炎欢静静凝望着拂琴之人,一曲蝶恋花,惊为天人。原来那晚与自己喝酒的女子也是她!可惜自己蒙了眼,没看见她醉倒的样子。想着,炎欢抿嘴淡笑。   忆起儿时母妃也是常常在寻欢殿的花海中席地拂琴,不时有鸟儿为母妃的琴音而停留,纷飞的蝴蝶萦绕在母妃身边,宛若花中仙子。   殿上的皇帝也深深静望着殿下清新脱俗的女子,仿佛透过她又看到了年轻时与宸妃在寻欢殿中琴瑟和鸣,把酒当歌的岁月。   飘零冷眼看着众人眼中的赞叹,当然也没有放过太子和皇帝眼中荡起的涟漪,还俏皮地朝炎欢眨了眨眼。忽然一道冷光直直射来,缓缓回眸,原来是皇后!呵,真有意思!只做不觉,飘零眼波流转,妩媚的笑容浅浅绽开。手腕微转,再度拂琴高歌。   一曲终了,收起琴放在身边,飘零再度俯身:“小女子献丑了。”   众人才中方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纷纷喝彩。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却掀起了无数暗涌。   “回皇上,奴婢程子矜。”飘零答道。   “你刚才的神韵让朕想起了一个人。”说起宸妃,皇帝的言语间泛起些许柔情。   “父皇。”此时炎欢起身走到殿中,对着龙椅上的人拱手道:“恳请父皇将此女赐给儿臣。”   “哦。”皇帝微眯起眼,犀利的眼光射向殿中跪着的儿子,“为何?”   “因为她也让儿臣想起了一个人,想必也是父皇此刻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抬头间清澈的目光迎视着父亲。想起母妃郁郁而终,炎欢不禁对飘零投去怜惜的一瞥。   飘零直直地跪着,也不言语,好象这赤焰国最尊贵的两人在说着的事与自己无关。还是淡淡的眼神,浅浅的笑容。只是眼角处瞄见皇后的手帕绞紧又放开,玉指上显出几道红痕。   许久,皇帝轻声一叹,幽幽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呀。这女子的确有几分当年宸妃的样子。”   听到父皇提起母妃,炎欢不禁皱了皱眉,听着父皇继续说着。   “当年,是朕负了她呀!”长叹一声,额头的深纹更显苍老。顿了顿,皇帝说道:“欢儿,朕就将此女收为义女,封号天歌郡主,赐于你为妃。改选良辰完婚。”   “皇上万万不可。”听到此,飘零才知事情的复杂,连忙俯身磕头:“奴婢一介草民,万不敢受此隆恩。更配不上太子殿下万金之躯!”   “朕说你配!你就一定配!”不容她再拒绝,皇帝拂袖而起,向着内殿走去。   “臣妾送皇上回宫。”听到皇上不将飘零纳入后宫,皇后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急忙起身跟去。当年一个宸妃就已经耗尽心力去对付,若是再来第二个宸妃就恐怕更难应付了。   待皇上和皇后离去,众大臣纷纷起身向太子祝贺,只有飘零呆若木鸡般傻傻愣在原地。   炎欢拱手一一谢过后,牵起飘零的手大步离去。 第九章草色烟光残照里   炎欢接过侍女递给的热巾敷了敷面后又擦了擦手,换了一身便袍出来,只见飘零面对着侍女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蹙眉道:"怎么,她们伺候的不好吗?"   侍女们一见炎欢出来连忙跪了一地,不住地磕头请罪。   炎欢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我来就好。”   侍女们连忙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吓着了吧?”炎欢把面巾浸入铜盆里,再扭干了,仔细的帮飘零擦干净脸。不待飘零回答,炎欢又说道:“你刚才太显眼了。如果不是我提前跟父皇要你,大概你现在已经在后宫等待侍寝了。”   看见她明亮的眸子里写满了为什么,炎欢淡淡一笑:“刚才的你,像极了我的母妃。”   原来如此!飘零了然地点点头,复又想起了更严重的事:“可是,我不喜欢你!”看着面前这位比花更美的男子,飘零很认真地说。   “我知道。”斜靠在软榻上,炎欢悠闲地摆弄着胸前的发丝。   飘零纳闷地看着他:“……那是为什么?”   “后宫不适合你,我不想看你步我母妃的后尘。必要时,我会放你自由。”一口气说完,炎欢疲惫地闭上了眼。   半响,耳边传来轻稳的呼吸。飘零见床上有两床棉被,便抱起一床盖在炎欢身上,而自己倚在窗前,望着天空皎洁的明月,又想起那日明月下蒙眼吹笛的男子,怎么一转眼变成了自己的夫君?莫非这就是缘分?可是,我还没找到哥哥呀,怎么能被这深宫大院所束缚?   接下来的几月,宫里一切如常,只是宫女太监们争相传诵着太子东宫住了一位仙子般的美人,已被圣上封为天歌郡主,不久将变成太子妃,而郡主之前所在的天歌所也被圣上御为皇家歌苑,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冬去春来,积雪融化。   “怎么了?穿这么少别着凉了,虽然已是春天也残留些许寒意。”温柔的声音,炎欢解下自己的披风给独自倚在窗前的飘零披上。   “哎!”一声叹息,飘零坐到桌前,沏了一壶银针,倒出两杯,将一杯递于炎欢手中。   “怎么了?有什么不满意的吗?可是她们伺候的不好?”炎欢关切地查看着飘零略显憔悴的脸色,俊美的额头间微微皱起。   “就是她们伺候的太好了!”   “这,我可就不解了。”   “每天吃饭,睡觉,沐浴,就连上茅房也有几个人跟着,这跟坐牢就什么区别?”   扑哧一声,炎欢放下茶杯,含笑地望着飘零苦恼的小脸:“小女人!”伸指点了点飘零的脑门,“那你想如何?”   “我想离开这里。”想都没想,飘零脱口而出。   “还有半月,我们就要成婚了。而你将是我赤焰国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你如何能离开?”直直的望着她剪水秋瞳,炎欢心中荡漾着未知名的情愫,突然就想逗一逗她。   “你说过会放我自由的!”这下飘零不干了,一拍桌子,吓得旁边的侍女慌忙跪下连连磕头。   原本太子殿下是极温和的人,自从这位郡主来了之后她这忽冷忽热的脾气老是弄得这些无辜的侍女们动不动就磕头下跪,只怕惹恼了这位女主子,小命不保。   “没你们的事,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   听到太子的话,侍女们如临大赦,急忙起身退了出去。   无视于飘零愤怒的目光,炎欢淡淡地说:“宫里可不比外面,以后这样的话万不可再说了。”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走?”飘零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低了声音,小声询问。   炎欢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我认为有必要的时候自然会让你走。”   飘零一愣,道:“有必要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炎欢眨眨眼,认真地说:“不知道。”   “你……”飘零气极,转身抄起壁上悬挂的长剑便向炎欢刺去。   炎欢没料到她有如此一招,险险逼开后,自腰间取出折扇挡住攻势。   飘零似不解恨,手腕一转,第二招紧逼炎欢面堂。   “这里太小,我们出去打。打赢了我就放你走。”炎欢从打开的窗户飞身而去。   飘零掌风一挥,大门自开,提剑紧追而去。   这一来可吓倒了外面的宫女太监,这演的是哪出啊?太子妃谋杀亲夫?连有刺客都忘了喊,呆呆看着眼前一闪而过的两道人影,只求佛祖保佑,两人都不要有事,否则杀一百次头也不够啊!   炎欢足间轻点,似阵风般吹过,飘零也不示弱,施展轻功步步紧追。   宫里巡视的侍卫只见宫墙上一前一后飞过的身影,初以为是刺客,正要出手时,上空传来太子的声音:“本宫和天歌郡主闹着玩的。你们不要插手!”硬是把众侍卫吓得一愣一愣的。   “头儿,怎么办?”半响其中一个侍卫回过神来,颤抖着问道。   “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侍卫长勉强控制住声音的平缓,稳稳的带着大队侍卫继续向前走去。   “小女人。追了这么久你累不累呀?”   “不累!我一定要与你一决高低!”飘零的脸上微泛潮红,想是很久没这么用功,着实有些吃力,现在才深深悔恨着自己当初怎么多不用点心。又见炎欢仍旧面不改色,立在墙头,衣袂飘飘,折扇轻摇,言语间更有调笑的意味。飘零更加气愤。   “剑起随风!”长剑直出如一道凛冽的闪电刺去。   炎欢合起折扇,只躲不应,翻身越下墙头,下面正是寻欢殿的花海。   见他不还手,更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织云步雨!”回转飞身剑如雨下。   没想到她还真有两下子!炎欢急急避开周身围绕的剑影,提气腾空掠起,足踏亭柱,白袍被风吹开,仿佛一只展翅的雄鹰俯身欲飞。   “落雨晴空!”仰平身子,单脚点地,将空中翻飞的剑回于手中,收拢剑气,身下的合欢花传来淡淡的香气。   “小女人接招!”炎欢从空中一跃而下,扇面轻轻擦过飘零的裙边却只是吓吓她而已。   飘零翻身而起,急步掠过丛丛花枝,还未喘息,长剑脱手而出随着身体旋转而上,飞至半空。   这两招应该就是踏雪流星和宛若惊鸿!炎欢眼里露出赞意。脚下却未停顿,招招逼去。   身下传来阵阵冷风,飘零急忙使出傲雪霜飞,以内力使剑冲破炎欢的禁锢,卷起漫天飞絮复又将炎欢包裹其中。   果然不能小看她!炎欢正暗自后悔自己轻敌时,只见花阵中飞来剑光,侧脸避过,同时抛出折扇迫使飘零停手。   “舞落红尘!”掌风挥落折扇,翻身轻盈落地默念剑诀,飞旋的长剑回到手中。方才翻腾的花絮才飘飘扬扬洒落下来。   花阵一破,只见炎欢束发的紫金冠已被长剑击碎,如墨的长发迎风飞扬,夹杂着纷飞的花瓣,衬着那俊美无双的容颜更显妖娆,狭长的凤眼中含情脉脉。   炎欢回眸凝望着飘零,“子矜怎忍心对我下杀手?”   哀怨的语调震得飘零心中一颤一颤的,其实刚才是求胜心切,出手后自己也不免有些后悔。   “你没受伤吧?”飘零小跑上前,急声问道。   “我的这里,受伤了!”炎欢猛地拉起飘零未持剑的左手,轻轻覆在胸口,暧昧的眼神让人沉醉。   看着飘零呆呆的样子,炎欢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   “你又骗我!”柳眉一皱,欲挣脱被握住的左手,却被炎欢顺势一带,整个人跌入他的怀中被他紧紧抱住。   “我好喜欢子矜刚才的样子。”手间不觉用力,深深埋入她的发间,温凉的一吻轻轻落在白皙的颈间。   长剑悄声落地,没入浅草中。飘零浑身瘫软地任他抱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寻欢殿沐浴在晨光中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殿中花海微波荡漾,暗香浮动。两道白衣人影轻轻依偎,在花枝上投下一片剪影。如丝如墨的长发在风中纠缠,仿佛诉说着无尽的爱恋!   深夜,太子宫中   “小女人,还不睡?”炎欢躺在软软的大床上,慵懒的声音透着难以抗拒的魅惑。敞开的胸膛勾画出迷人的线条。   “我不困!”仿佛理直气壮的声音自背对着他的人口中发出。   “哦!是吗?”炎欢挑起一缕发丝在指间缠绕,“怎么不敢转过来看着我呢?”   “哼!我才不怕你呢!”刚转过身便看见炎欢衣襟敞露,手绕青丝的模样,真真是比女人还要美上十分!飘零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刚降温的脸骤然又红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想吃了我?”看着她红红的脸蛋,灵动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炎欢开心不已。   “去死吧你!”飘零慌忙转过身,又拿背对着他。“要睡去你的正殿睡去。这里是我的地方!”   “哦?”邪魅的笑洋溢在嘴角,“我还真不知这太子宫中有哪一处是不属于我的。”   “算你狠!”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飘零破窗而出,直奔天歌所而去。   还真是个很可爱的小女人呢,我都舍不得放手了!炎欢看着窗外瞬间消失的人影,眉间却浮起淡淡忧愁。   天歌所   “虹儿姐姐。”边喊着飘零推开那扇熟悉的木门,却发现里边空无一人。奇怪呀,这么晚了虹儿怎么会没在房里呢?   飘零没想太多,径自关了房门,褪去霓裳,舒坦的倒在了小床上。   自那天太子寿诞后便没再回过这里,虽然在东宫中太子依然对她守着礼节,分了一个偏殿让她住着,从未有过越矩的行为。但是今天在寻欢殿里……   飘零懊恼地把头捂进被子里,闻着熟悉的味道,渐渐睡去。   月光下,一道黑影俏声无息的潜入。快速脱下夜行衣扔进柜子里,摘下脸上的黑巾,一拢青丝披泻而下,正是虹儿!   刚转身发现床上有人,虹儿警惕的拿起桌上刚放下的剑,一步一步向床边靠近,正当她准备一剑刺下时,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掀开被子,就露出了睡意朦胧的一张俏脸。   “子矜?”虹儿迅速把剑藏于身后,浅笑盈盈的看着床上的子矜。   “虹儿姐姐,”子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着虹儿甜甜的笑道:“姐姐跑去哪玩了,妹妹等不急先睡了。呵呵。”   看她一脸的纯真,应该是没发现自己。虹儿上前斜坐在床边,将零儿冰凉的手塞进被里,顺道把身后的剑轻轻一送,无声地落在床下。   “妹妹,你现在可是郡主了,未来的太子妃。怎可这般胡闹,独自跑了回来?”   见她不欲多说,飘零也没再问。   “姐姐别取笑我了,我哪能当什么郡主妃子的呀!许是皇上一句玩笑话,大家可别当真了。”羞怯地抱着虹儿的手,靠在她的腿上,深埋的脸上隐隐有些寒意。其实虹儿进来时飘零已然发觉,只是不想揭穿罢了。   “好了,都这么大了还学孩子撒娇。”虹儿将她平放在身边,放下纱帐,脱下衣服也钻进了被窝里,柔声说道:“快睡吧,很晚了。明天太子会派人来接你的。”   乖巧的点点头,飘零看着虹儿疲惫的闭上眼,自己也缓缓闭起了眼睛,只是床上两人各怀心思,未能真正睡着。   奇怪了,混进天歌所进宫的这大半年来,皇宫各处几乎都被自己找遍了,主子说的仙器红尘会在哪呢?是不是情报有误?不会的,主子的吩咐从来不会出错的。今晚行迹已露,须得更加谨慎才是。惟有等待更好的时机才能出手。虹儿侧了侧身子,安然入睡。   虹儿的身份不简单,这大半夜的出去做什么?不管了,她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论她想做什么,也从未伤害过我,一定都要保护好她!打定了主意后,飘零也沉沉睡去。   太子东宫   夜深人静,荷塘中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赤焰国的夏天一向来的比较早,仿佛白雪刚融,荷花便开,而春天只是悄然而逝的影子而已。   “太子殿下!”   “说!”左手挽起宽大的袖袍,修长的指间稳稳握着一杆上品紫豪,蘸了饱满的墨汁,挥洒间一位佳人俏立在纸间。   “那人武功高强,属下跟丢了。”   “哦。”微微挑眉,却并不影响给画中人的衣裳上色,手腕依旧舞动,只是唇齿间冰冷的话语让隐在帘后的人不寒而栗。“能躲过流云的人,本王倒有些好奇了!”   “属下知罪!”流云双膝跪地,额头已隐隐泛着水光。   玉齿轻轻咬破食指,指腹轻柔的摩挲着佳人的唇瓣,点点腥红落于唇上。单手提起画纸,唇间轻轻呼气,吹干墨汁,满意地再看了两眼后搁在桌上,负手而立,窗外偶有一丝风拂过,轻轻撩起额间发丝,美艳的脸庞羞的月亮也躲入了云层中。   “想必那人还会有所行动。虽然不确定他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本王已有几分了然。”   “下月初十,本王奉旨迎娶天歌郡主。那日宫中必定会大肆热闹一番。”   “殿下的意思是……”虽然猜到一点,流云也不敢妄自揣摩。   “此人必会趁着宫中防卫松懈之时再度出手。到时本王要你们活捉他。倒让本王见识见识是何方神圣!”   “属下领命!必定不负殿下的旨意!”   “下去吧。”挥了挥手,帘后的身影瞬间消失,只有荡起的纱帘轻轻飘动。   小女人呵!跟了我,但愿不让你受苦!   眼角眉稍浮起雍容的笑意,即使一身白袍也掩盖不住周身环绕的贵气!   那日过后飘零责问炎欢为什么打输了还不放自己走,炎欢什么也不说,只从袖中拿出一只碧玉荷花簪,飘零已了然,在自己出剑击碎他的紫金冠时,自己头上的簪子也被他取去,相较下来也只能算是平手。从此后日日在太子后殿的花园里苦练剑法,炎欢偶尔也会从中指点一些,只是流光的美眸中不时闪过一丝黯然。 第十章红妆欲醉宜斜日   时间流逝,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九。这半月来飘零和炎欢偶尔也有些小打小闹,并不伤了和气。只是日日缠着炎欢再分高下,而炎欢每次都是淡淡的不作回应,气的飘零大骂他骗子!   因天歌郡主是皇上所认的民间义女,所以在皇宫里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宫殿。直到出嫁前一天,皇上才下旨将天歌郡主迁入寻欢殿待嫁。   “好妹妹,快来睡吧。不然明天新娘子可就不漂亮了。”虹儿因和飘零感情甚好,所以被分来寻欢殿伺候飘零。此时三更已过,只见飘零一身薄衫立在窗前,并无睡意。虹儿只得苦口相劝。   “我不嫁给骗子!”   “莫不是高兴过头了吧?说这种玩笑话?”虹儿取出一件软绸披风披在飘零身上,“这几日来,宫里人都看着你和太子殿下郎情妾意,好不羡慕!”   “姐姐说笑了。妹妹还有件事没做,是绝对不可能待在这冷冰冰的皇宫做什么太子妃的。”想起自己奇怪的那个梦,飘零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梦里的那位男子。况且宫里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   哥哥!你到底在哪儿啊!   哎!幽幽一叹。两人又陷入了无边的沉默中。   三月初十,艳阳高照。迎亲的队伍从太子东宫出发,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炎欢还是一身白袍,满袍合欢,只是外罩一层红纱外衫,潇洒倜傥。长发披洒,只用一跟红色的缎子随意束起。身下的一匹纯白骏马,高昂着头颅更显得主人意气风发!   皇上和皇后身着正装,前往紫宸殿等着儿子和媳妇来行大礼。   无数的皇亲贵戚自正阳门而入,准备参加太子大婚晚宴。宫内随处可见大内侍卫整齐的步伐,英挺的身姿。   迎亲队伍已到寻欢殿门,随亲成员排成两列,炎欢自马背上从容跃下,绝美的脸庞沐浴在晨光中,喜袍反射出丝丝金光。   “叩见太子殿下,太子大喜!”   “免礼!”   温润的声音似清风拂面。众人起身,立于一旁。   寻欢殿管事麽麽给太子见了大礼后便又急忙返回内殿,催促虹儿尽快给飘零换衣上妆。   “郡主呀!太子殿下都已等在门口,老奴恳请郡主尽快穿衣打扮,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呀!”   见床上的飘零还是无动于衷,老麽麽急得额头直冒冷汗,求救地望着床边服侍虹儿姑娘。   “我的好妹妹,你可饶了我们吧!”虹儿手捧着大红嫁衣,站在床边已有两个时辰了。   “他说话不算话!我不要嫁!”   “哎哟,小祖宗!这话可不能乱说!您和太子可是圣上赐婚,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哟!”   被老麽麽突然跳起来捂住自己的嘴,飘零憋得快喘不过气来,两脚拼命蹬着被子,双手终于使劲推开了老麽麽急忙坐起身来大口呼吸。   “我不要嫁!杀了我也不嫁!”一拍床板,飘零掀起被子把自己从头捂到脚不露一丝缝隙。   虹儿看着老麽麽无奈的瘪了瘪嘴,从昨天晚上飘零就一直在说不嫁的话,所以直到现在还睡在床上不愿起来。   “哦。不嫁吗?本王还真不知道自己这么不入天歌郡主的眼呢!”   冷冷的声音随着推开的门风吹了进来,吓得麽麽和虹儿连身跪地磕头。   见飘零还是赌着气把自己蒙在被里,炎欢上前掌心一挥,只见棉被飞起引的床上的人一声尖叫。   飘零睡觉素来不喜欢穿那些烦琐的衣袍,现在被子被掀飞,身上只着月白粉荷肚兜,浅绿的亵裤下修长萤白的双腿暴露在空气中。   炎欢着实没有想到被下会是这样一幅春光,顿时也愣住了,只呆呆地看着飘零雪白的双臂环抱在胸前,却也露出一背细滑的肌肤。   “啊!”一声尖叫再度响起。   见炎欢一动不动盯着自己,飘零快崩溃了。抓起床头的瓷枕砸去。   眼见脸前飞来一物,炎欢回过神来闪身避开,瓷枕在身后摔裂,溅起一地碎片。   炎欢尴尬地咳嗽几声,急忙转过身去。秀美的脸上一阵潮红。   “咳咳!快帮你们主子起来梳洗吧。本王去外面等。”   炎欢逃也似的飞奔出去,还不忘关上房门。   虹儿和麽麽瞪大眼睛看着太子从面前消失,才慌忙收拾起地上的碎瓷。   “我要杀了他!”飘零瞪着通红的双眼,望着那道紧闭的朱门咬牙切齿。   “好主子!您今天大婚后就是太子妃了,别害臊了!快起身换衣服吧,不然一会儿太子再来,奴婢们不好交代呀。”   麽麽急步上前扶起飘零,跪下替她穿好大红绣鞋,扶她站起身子。飘零接过麽麽送来的青盐就着清水漱了口,再用温水洗了脸后,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缓了一些。   虹儿急忙拿起嫁衣,和麽麽快速帮她穿上,又扶她坐到镜前开始梳妆。   麽麽忙召唤着喜娘进来给飘零梳头。   说是喜娘,其实也是宫里一位姑姑,听说是当年宸妃娘娘的陪嫁丫鬟,现在已是三十有六,一身红衣喜气洋洋,慈蔼的面容有些发福。   “郡主好福气呀!当年奴婢可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伺候娘娘这么多年,终于能看到娘娘的孩子找到心爱的人儿,奴婢见了娘娘也有所交代了。”慢慢的替飘零把齐腰长发理顺,喜娘欢喜的说着。   “一梳梳到尾!”通体碧绿的玉梳跟着喜娘的手顺着细软的青丝自头顶梳下,喜娘的声音回荡在飘零的耳边。   “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飘零木然地坐着任他们打扮,就这样嫁了吗?   喜娘手脚麻利地为飘零梳了个云雁髻,并将当年宸妃出嫁时所戴的孔雀含珠金步摇稳稳插入发间,打开首饰盒,细心挑选后取出一串由金丝穿制珍珠链小心缠于发上,珍珠萤萤更衬的飘零冰肌玉肤。   又取出零零总总的金饰玉器为飘零一一穿戴整齐后,虹儿也已为飘零上好了妆。   薄粉敷面,胭脂如朝霞映雪,淡扫蛾眉,丹唇列贝齿,额间细描桃花一朵,不胜娇美。   正在飘零梳妆之时,炎欢已回到迎亲队伍之中,望着眼前那顶红红的花轿,不禁又想起方才那一幕,不觉失笑,暗自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卤莽,吓煞佳人。   “新娘子来啦!”   随着喜娘一声高呼,寻欢殿上空又响起了热闹的吹打声。   炎欢转身,看着喜娘和虹儿搀扶着一身红衣的飘零,虽被喜帕遮住了楚楚容颜,却似透过喜帕看见了惊人的美艳。   飘零一路走来,步履轻盈,身姿婀娜,手腕处的玉镯珊珊作响。   “请新娘入轿!”喜娘掀开轿帘,虹儿扶着飘零坐了进去。   红袖拂过,暗香袭人!   “起轿!”   随着一声高呼,轿子已稳稳起步,炎欢翻身上马,领路在前。   “恭喜太子,恭喜太子妃!”   哼!敢这样欺负我,晚上要你好看!   轿中的飘零扭紧了手中的锦帕,伸手掀开盖头,愤恨的眼光穿过轿帘直射前方骑马之人!   紫宸殿   “儿臣来迟,望父皇母后恕罪!”   “无罪!无罪!”皇帝与皇后高坐于殿上,见儿子携娇妻入殿,皇帝开怀不已。   自下轿后,炎欢就一直握着飘零的手,想甩也甩不开,飘零不禁恨恨的用指甲掐入他的手心,只见炎欢并未动容,仍是温柔的牵着她缓步迈入,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傲世的意境。   婚礼的司仪官是礼部的袁大人,此刻站在殿中央,高声喊道:“一拜天地!”   飘零被盖头遮住,根本分不清方向,只听耳边传来温润的声音:“小女人,跟着我就好!”   死男人!虽然在心里不停地咒骂着,飘零也还是随着手上传来的力道盈盈转身。   两道红色身影面朝着日出东方三叩首。   “二拜高堂!”   飘零认命地紧咬着下唇,跟着炎欢面向皇帝皇后又再一次的三叩首。心里骂了不知多少次这个随便决定她命运的皇帝。   “夫妻对拜!”   炎欢放开飘零的小手,走到她的对面,刚准备拜时,忽听殿中一声娇喝:“等等!”   炎欢抬起头来,只见殿中众人也同他一样诧异地望向刚才发声的新娘子已径自将盖头掀起,一双美目流光微漾。   “天歌郡主有事要说?”皇帝不悦地问道。   “皇上,我和太子本有个约定,但是他今天不遵守这个约定,所以我说等等!”飘零怒视着眼前同样一脸愤怒的炎欢,冷声答道。   “父皇,儿臣的确于天歌郡主有一赌约。”收起怒气,炎欢转身向皇帝拱手道。   “是何赌约?”皇帝询问地望着殿下的儿子。   “比武。”   “哦,这可新鲜了。本宫到是闻所未闻呐!”皇后似笑非笑的望着殿下别扭的一对新人,柔声说道。   皇帝斟酌片刻,便朗声说道:“无妨。朕的儿女就该有些本事。像绅儿那样中规中矩就太无味了!”   皇帝说的炎绅正是皇后所出的皇长子,现下因为身染顽疾而去了丹阳城造访神医,又因才智平平不受皇帝待见,故而立贤不立长,封了才华出众的次子炎欢为太子。   皇后心有怨言而不敢说,只得赔笑道:“皇上说的是。”   “那郡主想如何比试?朕在这给你作主,只管说。”   从未见过炎欢使剑,大概这是他的弱项,飘零美目一转,计上心头。“儿臣想与太子比试剑法,不知太子意下如何?如若我输了,立刻与你成婚。决无怨言!”   “有胆识!欢儿呢?”皇帝赞赏道。   “儿臣愿意奉陪郡主,如若儿臣输了,此生再不敢冒犯郡主。”炎欢知道飘零在打的小算盘,只是这次未免她算错了。   皇帝喜颜道:“不错!都是朕的好儿女!只是大好的日子刀剑无眼,不如用一柳枝替剑如何?以一柱香的时间为准。”   “儿臣遵旨!”   “儿臣遵旨!”   一行人随着皇上和皇后来到殿后的花园中,不禁窃窃私语,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子,却又都被她身上的豪气所折服。   随侍的宫女太监们搬来软椅让皇帝和皇后入座,并抬来了茶水点心伺候着。   园中荷塘边有一块空地,正值初夏,粉红的花苞已悄悄绽开,无边碧绿的荷叶上滚动着晶莹的水珠。一道拱桥跨湖而建,湖心处一座小亭倒映在水面。   飘零和炎欢在后殿换下红衣,只见炎欢一身锦白束袖武士服,腰系湛蓝绸带,如墨的黑发高高束起,金色小冠上镶嵌一颗蓝色宝石在阳光下闪耀着夺人的光芒。玉树临风!   飘零摘去了头上的凤冠和发间饰物,只让虹儿去找麽麽要了一套炎欢少时的衣服。还是一套印满合欢花的白袍,穿上身正合适,三千青丝用一跟银色丝带扎起,清爽利落!   炎欢看见飘零穿着自己的衣衫,修长的眉眼微眯起来,走到柳树下,随手折断两根柳枝,递与飘零。   飘零随手挑了一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先走入空地。   炎欢也跟着她走入,微风吹拂过,撩起无数飘絮。   “开始吧!”皇帝示意身边的太监点燃一柱香,便品茶观战,好不悠闲。   一旁的众臣也纷纷退到皇帝身边,将场地让给这对出奇的新人。   “小女人,出招吧。”炎欢薄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   飘零看懂了他的唇语,也不客气,内力灌输于枝条上,如剑般刺去。   炎欢淡然一笑,剑到身前凌空而起,一个转身回刺过去。   飘零向前急掠两步,足蹬柳树而上,忽然回首,又使出了织云布雨。   只听耳边柳枝唰唰声似剑轰鸣,炎欢也不示弱,迎剑而上,手腕飞转,手中的枝条硬是杀开了一处破绽。   飘零右手收剑,左手掌心挥下。   炎欢迎掌而上。   刹时间两掌相击,震的两边白袍翻飞,柳絮轻扬。   炎欢臂力一推,飘零就着那股冲力飞身而起,足尖连点水波,俏立于一只粉荷之上,眼波流转,像极了花间仙子,抿唇一笑,颠倒众生。   炎欢微笑,展开轻功飞越过去。   飘零负手身后,将柳枝折下一截,待炎欢掠起时,玉指闪闪,弹指间射出一道冷光直击面门。   炎欢没料到她有这么一招,侧身闪过,腰间已被射穿一个口子。这女人玩真的了!瞥眼望见桌上的香快要燃尽,炎欢一狠心,飞身而上,使出全力攻击飘零。   飘零眼眸一闪而过的惊讶,没想到这死男人剑术居然这么好,只见眼前剑影弥漫,居然找不到一处缺口来打破。飘零急急向后掠去,炎欢也步步紧逼。   飘零跃上亭顶,炎欢也跟着飞身而上,一时间剑若流星,两人都下了杀招,全力以赴。   花园里的众人几乎看不清他两怎么出手,只看见两道雪影时而缠斗于湖面击起层层涟漪,时而穿梭在亭间宛若两条游龙,实在难分高下。   皇帝一边品着茶,一边留心看着打斗中的飘零,能和炎欢在赤焰国战成平手的她还是第一个!而且看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甚为熟悉,这世上会使飞霜剑法的便只有慕容沧海一人,这女子一定与雪瑞的白衣太傅有着莫大的渊源,甚至可能就是……想到此,他紧抿的唇角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淡笑。   “时间到!”负责点香的小太监看着香已燃尽,高声宣布。   杀气尽收,抬眼望去只见荷塘上两个白衣人影对立着,手中的柳枝都直指着对方,只不过炎欢的柳枝已横在飘零白皙的脖颈上,而飘零的柳枝因为折去了一截,虽直对着炎欢的胸口却还是有一些距离。   皇帝站起身来,拂了拂略皱的衣袍。浑厚的嗓音响起:“胜负已分,天歌郡主可还有不服气?”   两人纷纷放下柳枝,飞至花园中。   “儿臣,心服口服。”飘零扔掉手中的柳枝,死命地跺了跺脚,小女儿的娇态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朕先去紫宸殿等你们。”说毕,皇帝率领着众人离去,惟有飘零和炎欢还站在原地。   “小女人,现在可愿与为夫去行完我们的大礼了?”炎欢疼爱地为飘零轻轻拂去脸上的落絮,宠溺地看着她因气极而红润的小脸露出温柔如春风般的微笑。   啪地打下炎欢轻浮的手,骂了一句“不要脸!”后,飘零噔噔跑回内殿去了。   紫宸殿中又恢复了刚才庄严肃穆,高殿上依旧是皇帝和皇后,而殿下仍旧是主持婚礼的袁大人。   “夫妻对拜!”   见太子和郡主相互对拜后,袁大人高喊:“礼成!送新人入洞房!”   一场前所未有的婚礼便在百官之中的喝彩祝福下圆满完成了。 第十一章乱红飞过秋千去   太子东宫   聆听小筑   月上柳梢,夜幕降临。夜风吹淡初夏暑意,送来阵阵花香。   飘零喝退房中侍女后,一把掀了盖头,扯下头上沉重的凤冠,冲到桌前倒了几杯凉茶猛喝下去,才稍稍平复了一点心中的怒火。   炎欢将飘零送回房后,便被皇上召去大宴宾客,估计这一去至少也得几个时辰才会回来了。   聆听小筑是炎欢为飘零准备的独院,推开窗便能望见满池荷花,而门前种了两排翠竹,竹叶婆娑沙沙作响,一如炎欢这个人的风格清新淡雅。   出了门,沿着脚下的圆石小路走去,只见荷花池边有一个精美的秋千,两条树滕缠绕在一棵大树干上垂直而下,中间一块木板上还缝了一个软软的坐垫套住。   飘零心下一喜,便荡起了秋千。哼着小曲,随着越荡越高的秋千尽情释放着快乐。   微醉的炎欢一回到东宫就直奔聆听小筑,却见房里红烛高照,空无一人,红红的喜床上胡乱放着金光闪闪的凤冠。   就知道她不会老实!   窗扇开着,隐约传来欢快的歌声和银铃般的嬉笑。信步穿过竹林小径果然见她在悠然的荡着秋千,披洒的青丝随着秋千的起伏飞扬,大红的喜服在空中荡起一层层美丽耀眼的弧线。   炎欢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心情也随着她的欢笑声而变得轻松起来。   许久,见她玩得累了,炎欢轻咳一声,款步上前道:“小女人果然是小女人,不过孩子的玩意也这么高兴!”   “老男人!”飘零气地跳脚。   荷塘边,大树下,夜色中。   红衫男子翩然而立,红裳女子怒瞪美目。   炎欢微微一笑,道:“或者,你应该称呼我一声夫君吧。”   温润的嗓音自他口中吐出,宠溺的眼神满是魅惑。夜风微凉,撩起额前几缕发丝,绝美的面容倒映在飘零的剪水秋瞳之中。   飘零一愣,“夫君?”是呀!今天不是都已经拜堂成亲了吗?可是心里还是有一丝不甘,难道真的要为了眼前这个绝代风华的美男子放弃追逐心中的梦想吗?   飘零喃喃低语,心中很是纠结。   “娘子。”炎欢轻轻一带深深将她拥入怀中。刚才她的一句“夫君”已让他情迷。若是不生在帝王家该多好,此生携她浪迹天涯,把酒东离,泛舟五湖。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以后还会生许多孩子,享尽天伦。   “放手!”   一声娇喝被炙热的吻吞没,淡淡的酒气随着轻薄的嘴唇缓缓充斥在喉间,温柔又霸道。舌尖抵开贝齿,卷起她的小舌共舞,吸食着甜蜜的汁液。   飘零被突如其来的一吻,吻得天旋地转快要窒息,两手撑开一片空隙却逃脱不出炎欢的怀抱,原本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   感觉到飘零的抗拒,炎欢微微皱眉,一手扶肩,另一只手滑下她的腰际紧紧搂住,更加贴近了两人的距离。“别动!”唇齿间发出温柔的命令。   虽然隔着厚重的衣物,飘零还是真切的感受到由他身上传来的温度,狂乱的心跳快要将自己淹没。   抬眼瞪去,只见炎欢陶醉地闭着双眼,长似流苏的睫毛轻轻扇在飘零的眉梢,直挺的鼻子快要把她的小俏鼻给压扁。   再不放手可能我会窒息而亡的!飘零抬起右脚狠命往炎欢的金色靴子狠狠踩去,牙齿用力一咬,一股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炎欢吃痛地放手,膝盖上再被她用力一踹,踉跄后退。待站稳后,撩起袖袍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邪魅一笑。   终于逃开了炎欢的禁锢,飘零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忽然觉得腰间一重,伸手摸去,摸到一个坚硬的长物。   “你在我身上放了什么?”   “自己拿出来看看。”不理会她的怒视,炎欢淡笑看着稍稍平复过来的飘零。   飘零自腰间取出一看,才知刚才摸到的是的剑鞘。细细一看原来是一把短剑,只是古朴的剑鞘中散发着淡淡的红光,而剑柄也被一层黑布裹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飘零挑眉看着炎欢。   “这是新婚之夜为夫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兰指挑开缠在剑柄上的黑布,一层层解开,越是往下,红光越是明显,直到黑布解尽,通红的剑柄发出令人感叹的光泽。   飘零惊讶而又希冀地握上冰凉的剑柄,缓缓将剑从剑鞘中抽出,一道红芒围绕在手间,就连月光都显得黯淡。   “这,是送我的吗?”   “是。”炎欢好笑地看着飘零宝贝地将剑左翻又看,惊喜之外又发出阵阵赞叹。   “好美的剑!”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剑身,触手之处一片冰凉。“好美的玉剑!”再次肯定的说道。   炎欢温柔地望着她,轻声道:“它叫红尘!你喜欢就好。”   “谢谢你的剑!我很喜欢!”在绝美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飘零飞快地往房里跑去满心欢喜。   修长的手指停留在面颊上,似还能触到她唇瓣的温暖,“只要你别用它来杀我就行!”温润的声音似夹杂着无尽的愉悦,连清澈的眼眸也闪耀着幸福的光芒。   “啊!”飘零满心兴奋,全然没有注意面前有人,直直的就撞了上去。   只听那人一声闷哼跪倒在地,手中长剑还滴着血。   “虹儿姐姐!”虽然蒙着面,但是飘零很肯定她就是虹儿!将红尘藏如怀中便伸手扶她,掌心一片潮湿。“你受伤了?”飘零怔怔地看着手心暗红的血液,看虹儿脸色越来越白,应是受了很重的伤。   “抓刺客!刺客进了聆听小筑!”   身后传来匆忙凌乱的脚步声,来人不少啊!   飘零四下一看,刚才的侍女都被自己赶走了,而炎欢就在不远处应该很快就到。看着虹儿肩上的伤口流血不止,如果自己不管的话,她必死无疑!   不管了,先救人再说!打定注意后,飘零扶着她低声道:“虹儿姐姐,信子矜吗?”   虹儿诧异地看着飘零,轻轻点了点头。   “胁持我。”   “你说什么?”虹儿一怔,似没有听明白。   “我让你胁持我!侍卫马上就到,你受了重伤不可能逃得了,你胁持我,好歹我也是太子妃。”飘零俏皮的对着虹儿眨了眨眼,握着虹儿未持剑的手,掌心传递,输送一些内力但愿她能再撑一会。   “刺客在那!”   高举的火把将竹林小道照的仿若白昼,数十名侍卫拉弓欲射,箭心全都对准了地上的黑衣人。而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流云!   “你们要敢上前一步,我先杀了她!”虹儿有了力气,立刻翻身而起,长剑横在飘零脖前,冷冷说道。   “放了她!”一道红影飞至,炎欢指着虹儿手中的飘零说道。   “太子殿下说笑了。”面巾下的虹儿妩媚一笑。“放了太子妃我还有活路吗?”   炎欢看着飘零似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明亮的大眼睛正哀怨地看着自己,心里一阵抽痛。若不是自己将红尘送给她,她也不会开心地放松了警惕被人偷袭,否则以她的武功,相信黑衣人不是她的对手。   绝美的面容冷若寒霜,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清晰的骨节突起,杀气涨起了红衫,白袍上的合欢花鲜艳欲滴。   “太子殿下考虑的怎么样了?”手中一紧,雪白的脖颈上顿时现出了一抹鲜红的血液顺着剑锋滴下。虽然刚才飘零渡了不少内力给自己,但是撑不了多久,虹儿低声道:"妹妹,姐姐对不起你了。"   飘零当然感到了身后虹儿的脚步已有些虚浮,心里一急,咬牙含泪,凄楚地望着前方的红衫,哑声唤道:“炎欢。”   炎欢怒视着那黑衣人,咬牙道:“让她走!”   “殿下!”流云眼见刺客胁持太子妃,却也实在不甘心就这么放她跑了。   “怎么?本王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吗?”眼眸中泛起寒意,就连语调也冷的让人直哆嗦。   那抹血色在眼中弥漫开来翻腾起红雾。如果不是飘零在他手中,炎欢也许真的会亲手将那刺客碎尸万段!   “流云不敢!”转身一挥手,流云身后的侍卫收起了弓箭,恭敬地立于一旁。   炎欢道:“放了她。你走吧。”   虹儿轻笑,“太子殿下可真会寻奴家的开心呢!我若放了太子妃,只怕出得了皇宫也走不出这赤焰国!”   原本妩媚的声音此刻在炎欢听来刺耳至极。“那你想怎么样?”   虹儿道:“很简单。为了保证奴家的性命无忧,奴家斗胆向太子殿下借纤离一骑。待出了赤焰国的边境,奴家自会放了太子妃!”没有马,即使逃得再远也会被追回来,而炎欢的坐骑纤离天下无人不知是千里良驹,有了它不愁逃不开隐卫的追杀。   沉吟片刻,炎欢吩咐流云将纤离牵来。   一嘶马鸣,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飞驰而来,跑至炎欢面前高高抬起前蹄直立而起,覆又落了下来,乖顺的立在炎欢身边,正是早晨炎欢去迎亲时所骑的那马。   “纤离,”炎欢抚摸着纤离长长的棕毛,温柔地在马耳边低语,“看好了,那红衣女子是我的妻子,也是你的主人,你可不能摔了她。完成任务后帮我将她带回来。”   纤离打了两个响鼻,马蹄踏起轻尘,俯首蹭了蹭炎欢的脖子后便小跑至飘零和虹儿的身边站好。   “告辞了!”虹儿拉着飘零跃上马背,伸手一拍,纤离便冲开众人,急驰而去。   马蹄扬起尘烟,尘烟过后,佳人已无踪影,惟有暗香残留。   “流云!”曾经儒雅的俊眉现在如剑锋般挑起,双眸中尽是寒光,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只是现在这般温润更让人颤栗。   “流云知罪!”流云率领众侍卫俯身跪地,“刺客潜入藏宝阁欲盗取宝物被我等发觉,一路追杀至此,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妃会落入她的手中。”见太子殿下的脸色越来越青,手指握得咯咯作响,流云汗如雨下,急忙再说:“属下即刻调派人手去营救太子妃。务必将太子妃安全带回。”   “不必了!”其实方才炎欢已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见飘零听到自己说放刺客走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轻松,让炎欢心中渐渐明朗。“你们退下吧。流云随我进来。”   走到门前,炎欢沉思片刻,还是伸手推门进去。   龙凤双烛还在静静燃烧,映得壁上大红双喜更是醒目,红色的帐帘下,喜床上还堆放着几个时辰前她还在穿着的红凤嫁衣及璀璨夺目的凤冠。   炎欢坐在桌前,独自倒了一杯酒,缓缓饮下,合欢酒的香气在整间屋子曼延。一生同心,世世合欢!原来一个人喝的交杯酒是如此的苦涩。   “殿下。”看着主子独自伤怀,流云出声劝阻。   “父皇那边如何?”手中轻轻转动着酒杯,炎欢疲惫地闭上了眼。   “皇上曾经交代过隐卫调查太子妃的身世。”流云恭敬的立于一边,小心答道。   “查的如何?”   “原本我们只查到太子妃从小在嵘山脚下的桃源村长大,后来不知怎么的,桃源村一夜之间被毁,而太子妃恰巧被路过的天歌所歌姬虹儿所救,从而来到了赤焰国。”   “虹儿?”   “是。属下方才接到消息,天歌所歌姬虹儿失踪,从她的声音及身形,属下敢肯定刺客就是虹儿。”   怪不得她要拼死救人呢,原来是有恩于她!更加肯定飘零不会有危险,炎欢的眉头才稍稍舒展开来。   “后来你们查到什么?”   “今日殿下大婚,太子妃与殿下比剑,属下见太子妃的剑法很似当年雪瑞国白衣太傅慕容沧海所使的飞霜剑法。”   “所以你怀疑她是慕容沧海的女儿?”修长的食指轻叩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但是本王听说,十六年前慕容沧海的妻子是雪瑞国的沁鸽公主,而公主的爱女出生不及一月便夭折了。”   “殿下说的是。所以属下也只是怀疑,并没证据。”   “父皇那边暂时不要说。”   “属下明白。”身为隐卫的首领,流云心中的主子永远只有炎欢一人。   沉默了片刻,炎欢又问:“皇后和殷相那边有什么动静?”   “属下接到飞鸽传书,苍暮国相国府中近日来了一位神秘贵客,而经过调查,很有可能是本应在丹阳城治病的大皇子。”   “哼!”一声冷哼,抬起眼帘,眸中绽放出明月的光彩,“无知小人,竟然敢做通敌卖国之事!”转而冷声问道:“皇后和殷相知情否?”   “属下不敢妄自下结论,只是自皇后身边宫女嫣儿来报殷相与皇后之间最近似乎书信频频,而每次皇后看过书信都会焚毁,眉眼间似有喜色。”   “一群乌合之众!”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红烛一阵摇晃,光影下炎欢阴影中的侧脸是少见的凌厉。“继续查,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汇报。父皇糊涂,本王可不糊涂!”   “是!”   “下去吧,本王累了。”伸手揉着酸痛的眉心,流云已从屋里消失。   小女人,看来你这一走,是走对了!等我处理好这些事情后,你也该回来了吧!   独自躺入软软的床中,满目的红色刺痛着眼眸,惟有身边的凤冠上还残留着她发间清淡的气息。 第十二章宜烟宜雨又宜风   野花迎风摇摆,待渡了珩河后,便进入了雪瑞国境。   雪瑞不似赤焰,地处北方四季分明。春末正是乍暖还寒之时,清晨的林间还飘荡着薄雾似舞娘的霓裳羽衣般朦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惊的鸟儿展翅飞离。通体雪白的骏马即使驮着两个人也还是奔驰如风。   “虹儿姐姐,我们已经出了赤焰国了,可以歇息一下吗?”飘零坐在虹儿前面,手拉缰绳,虹儿歪歪倒倒地靠在飘零怀里。   虹儿回头看了看,赶了五天路,确实人困马乏,而一路也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便也放心了些。虚弱的点了点头。   飘零见远处有条小河,驱马过去,扶着虹儿坐在树下,摘了两片稍大的树叶折成碗形,去河边舀了些水喂虹儿喝下。   纤离在一旁低头饮过水后,甩了甩头上长长的雪棕,又是精神焕发。飘零不得不赞叹宝马果然是宝马!   清冽的河水滑过喉咙,虹儿稍微有了力气,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从怀里取出一小截竹筒向天一抛,顿时炸开燃起一阵青烟。   “妹妹。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了。”刚说完一句话,虹儿剧烈的咳起来。   飘零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握起她湿凉的手心。   “妹妹,不用再给我渡气了,姐姐死不了!”虹儿咳了一会,抽出手背拂去了嘴角的血丝,温婉一笑。“妹妹今后要去哪里?”   去哪?自己也没想过。自从爹娘去后,飘零还没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想要寻找哥哥,可茫茫人海,也没个头绪。   虹儿见飘零怔怔地望着嵘山方向出神,知道自己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也没再问。只静静地在一旁打坐养息。   半响,飘零回过神来,见虹儿在运功调息内伤,便跑到河边,挽起纱袖,捧起清凉的河水胡乱洗着脸。水中倒影,红衣美妆。从宫里逃出来时,飘零还穿着大红嫁衣,一路急赶也没在意,现在看着甚是滑稽,哪有这么落魄的新娘子?   卧在一边的纤离突然起身长鸣,慌乱的刨着踢子。   飘零急忙站起来,警惕地看着四方。   “蝶影姐姐,半年不见,怎的如此狼狈?”媚惑的声音自上空传来,眨眼间,三个雪衣女子飘飘然落地,香风拂起,扰人心神。   “魅影,多时不见,你还是这么风骚!”虹儿闭眼运功,嘴角轻笑。   魅影也不生气,抬手撩起胸前的发丝玩弄着,微微转动着桃花凤眼,妖媚至极。眸光转至飘零处,还朝飘零暧昧一笑,惹的飘零浑身一颤。   人间尤物!   “魅影!别闹了,快帮蝶影姐姐疗伤!”冰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感情,美丽的容颜就似千年不化的坚冰,说话间,雪影已俯身搭上蝶影的脉搏,心知蝶影内伤很重,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绿色的药丸给蝶影服下。   虹儿吞下药丸,运功调息片刻后,脸色渐好,扶着雪影的手勉强站起身来,走至飘零面前。   “子矜妹妹,我叫蝶影,虹儿只是我的化名。”   飘零微笑着点头。   “姐姐要走了,妹妹你呢?”   叹息一声,飘零又茫然的摇头。   “妹妹不介意的话,就先跟我回去?以后再做打算?”   “蝶影姐姐!”一直没出声的暗影突然像影子一样冒出来,目光炯炯地望着飘零。   “主子那我自有交代。”蝶影冷冷打断暗影,转而温和的拉起飘零的手:“跟姐姐回去。”   飘零想了想,便也欣然应允。   魅影不知何时拉来一辆豪华马车,娇笑着站在一旁。   雪影和暗影搀扶着蝶影坐进了马车,飘零走到纤离身边,轻轻抚摸着纤离油亮的毛发。   “纤离,我要走了。你回去找炎欢吧。”   马儿轻轻甩了甩头,靠在飘零肩上蹭着,鼻孔喷出的湿热洒在飘零脖上。   “纤离乖。”飘零像哄孩子似的,伸手抱着纤离的脖子,轻声说着。   “我走了。你回去告诉炎欢我很好。”拍了拍马儿,飘零也钻进了马车。   魅影一甩鞭子,马车轱辘轱辘走开了。   蝶影靠在软垫上沉睡,疲惫的脸色有些憔悴。   雪影靠在窗边,寒星般的目光不时扫向对面的飘零,飘零瞬间被冻的发冷。   暗影一言不发,沉默坐着,随时会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因蝶影伤的很重,几个姑娘一路没有停歇,连夜往雪瑞帝都洛城快马加鞭赶去。   在驿站换马时,飘零揉了揉酸麻的腿,想下车走动一下,才掀起布帘便见一匹雪白骏马立在车旁。   “纤离,你怎么还没回去?”   “这马一路都跟着我们。”魅影见飘零目瞪口呆的望着白马,轻快的笑了笑。   飘零跳下马车,纤离马上就过来蹭她,惹的飘零痒酥的大笑。   “纤离,别闹。很痒的。”飘零推不开纤离的磨蹭,只得好声说道:“好纤离,我带你走!别挠我了。”   马儿这才乖顺地低下了脑袋,在飘零身边欢快地绕圈圈。   “你让我骑你?”   纤离跑到飘零面前,神气地甩了甩雪棕。   回头望了望车中,蝶影在昏睡,雪影明显不欢迎自己,而暗影更是悄声无息的,沉闷的让人窒息。飘零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金丝彩凤嫁衣,若是这样骑马,会不会吓着人?   “换我的衣服吧。”   飘零抬头见魅影从包袱里拿出一套白裳,正望着她盈盈的笑。飘零感激地接过魅影的衣服钻进马车换了出来,将发髻松开,只用一跟丝带绑着,清爽利落。   魅影看着换装出来的飘零啧啧的咂嘴:“刚才还像个被人抛弃的怨妇,现在好多了。比我还美上几分呢。”   飘零望着魅影一脸臭美,脸红的笑了笑,翻身骑上纤离。马鞭一挥,马车与纤离一路同行。   魅影生性活泼,一边赶马还时时与骑马的飘零说说笑笑。飘零很快忘了雪影和暗影的冷眼,与魅影更加亲切起来。   七日后。   飘零坐在马背上,抬头望了望高耸的城门,“洛城”两个大字映如眼帘。   原来这就是帝都呀!   马车缓慢的行着,飘零骑着纤离跟在旁边,待穿过厚重的城门,眼前豁然开朗。   雪瑞的洛城不像赤焰的南缃一般柔美,而是处处散发着北方人的大气。若说南缃是江南柔媚的女子,那么洛城就是北方孤傲的将军。   帝都繁华的街道交横落错,一路望去各式各样的商铺琳琅满目。在赤焰国时因为赶路,也没好好逛过街。飘零好奇的看看这,又摸摸那,觉得什么都很新鲜。   穿过街道,魅影指着前面绿柳环绕的湖泊给飘零说着:“前面就是太行湖。”   举目望去,几艘华丽的画舫停靠在岸边,年迈的船夫聚集在船头吆喝着客人,好不热闹。   “待到了晚上,湖上还会有花船。这白天的船是给公子小姐们游湖备的。”   “花船和这些不一样吗?”飘零纳闷的问道。   魅影噗嗤一笑,一看飘零就是没出过门的大姑娘。   “花船是青楼里的姑娘接客表演用的,自然不一样。”   “青楼是什么?”   魅影望着飘零天真的样子,着实无奈的叹了口气。   飘零见魅影不再多说,也就没问下去。明媚的阳光照在的太行湖上,泛起碎金光芒,美丽妖娆。   沿着湖边一直行去,魅影将马车停在了一座大院前,转头示意飘零到了。   飘零翻身下马,只见院门紧闭,门头右边悬挂着三个青色琉璃灯,“烟雨楼”三个大字一竖而下。   魅影跳下马车,口中喊着:“春雨,夏荷!我们回来了!”   大门一开,只见两个俏生生的姑娘恭敬地朝魅影福了福身子,见雪影和暗影扶着蝶影从车里出来,甜甜的说道:“四位姐姐终于回来了,快进屋休息去。”   一身粉衣的春雨将马车和纤离牵至后院安置,绿衣的夏荷迎着飘零她们进了内院。   院内共有五间阁楼,是分开的。飘零跟着她们进了左边的蝶楼,雪影将蝶影放至三楼的软床,春雨已端来茶水服侍着蝶影喝下。   “蝶影姐姐,这位姑娘住哪呀?”春雨问道。   蝶影略加思索:“让子矜住竹楼吧。”   “不行!”雪影冷冷开口。   “主子回来,我自会跟主子解释的。”蝶影不理雪影,招手让飘零坐在她床边,拉着她的手对春雨说道:“子矜是我的妹妹,以后你们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懂吗?”   “春雨明白。”春雨温顺的答道。   雪影转身走了出去,冷漠的背影让人不敢直视。   “妹妹别理她,雪影性子就这样。”蝶影看着雪影生气离去,温言安慰着飘零。   “我知道,谢谢姐姐的照顾。”   正说着,暗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不声不响的还带了一位大夫来。   “这位姑娘内伤严重,须得好好调理。”大夫一边写着方子,一边缓缓说道。“按着药方去抓药,四碗水煎至一碗,每日服三次。”   春雨接过药方,出门抓药去了。   大夫细细交代了飘零如何处理蝶影的外伤后便也走了。   待飘零用清水洗净蝶影的伤口,涂上大夫给的药膏,包扎好后,暗影早已消失,跟来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   飘零用清莲心法协助蝶影疗完伤后,已是夕阳西下。   因大夫交代要好好休息,故而蝶影和飘零的晚饭都是在蝶影的蝶楼用的。   待蝶影喝了药睡下后,飘零才悄悄地离开。   轻轻关上了门,夏荷在楼下等着飘零,将她领去最里边的竹楼。   “子矜。”   飘零闻言抬头,原来是魅影在唤她。抬眼望去,魅楼下种满了艳丽的美人蕉,像魅影的容颜一般朵朵娇艳无比。   “什么事?”飘零笑问。   “也没什么。”魅影可爱的眨了眨眼,又娇笑道:“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玩。”   “好的。明天我等你。”飘零朝她笑笑,又跟着夏荷往竹楼走去。   门口种着素心腊梅的雪楼定是雪影的雪楼,而暗影的暗楼却只淡淡摆放着几盆兰草。而春雨和夏荷则住在旁边的彤楼。   在往前走去,穿过一小片湘妃竹便到了如今飘零的住所,竹楼。   飘零随着夏荷走上楼去,二楼是一间书房,桌案上整齐的摆放着笔墨纸砚,靠墙的书柜上放着一些医书和几本乐谱,东面窗下放着一张软榻,想必是主人写字画画累时休息所用。西面的小桌上放了一把七弦古琴,红木的琴身刻着“鸾凤”二字,伸手抚去,琴弦触手冰凉,是用极佳的冰蚕丝所制。   整间房子布置的清爽雅致,飘零不禁想着这房子的主人会是个什么样的?   “姑娘,热水已备好,请上楼沐浴。”夏荷打断了飘零纷乱的思绪。   “好的,谢谢你,夏荷姑娘。”飘零走出门来,望着夏荷浅浅一笑。   夏荷脸一红,急忙说道:“姑娘不必客气,叫我夏荷就好。”   飘零轻轻点了点头。   走到屏风后,褪去衣裳,飘零舒服的泡进了温热的木桶里,连续赶了半月的路,一待停下来,身心疲惫。   “夏荷,你和春雨是两姐妹吧?长的真像。”舒服的闭着眼睛,享受着沐浴的惬意,飘零懒懒的出声。   “是呀,春雨是我姐姐。我们从小被主子收留,就一直待在烟雨楼伺候几位姐姐了。”夏荷将混有香露的皂角涂上飘零的长发,轻轻揉搓着。   “你们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能有仙女一般的蝶雪暗魅四影做手下,主子应该也是个美人吧?飘零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   夏荷认真地想了一会,说道:“主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那年我们家乡发生水患,爹娘都去世了。若不是主子路过将我和姐姐收留,也许我们姐妹俩早饿死了。”   “他美吗?我是说你们主子一定是个很美很美的美人吧?”   “姑娘,我们主子是个男的。”夏荷好笑的说道。   “啊!男的?”这下飘零更好奇了。“那他长什么样?”   “主子很少来烟雨楼的。即使来了也戴着面具。虽然我没见过主子的真容,但是,我想主子应该是个长的很俊的男子。”夏荷用清水冲洗着飘零的发丝,温柔的说着。   还真是很奇怪的人啊?飘零这样想着,不知道炎欢现在怎么样了?本以为他会派人来救自己,可到现在为止,半个人影都没见到,真是个没良心的!不过想想,自己又骗了他,还是不要来找的好,万一给找回去,又得关进皇宫那个大牢笼,还是外面自由点好。   洗完澡后,飘零舒舒服服窝进了软被里,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哥哥,子衿来找你了,你在哪儿啊?   熟睡中的人喃喃自语,说着梦话,窗外的明月悄悄躲在了云层后,只留一圈淡淡的光晕。 第十三章散入春风满洛城   翌日,魅影一早就来到了竹楼外,吩咐端着早饭进楼的夏荷去把程子矜叫出来。   “魅影,早啊。”慕容飘零刚梳洗完毕,听夏荷说魅影已在楼下,急忙匆匆绾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出来了。   “子矜,快下来,我带你逛街去。”楼下的魅影一身粉红桃花裙裳,晨曦中,美艳的脸庞漾着盈盈笑意,眼波流转,魅惑丛生。   飘零看了看桌上的早餐,回头向魅影招手:“现在还早着呢,不如先上来我们吃过饭再出去?”   “这可不行!”魅影皱起了眉头,“竹楼除了主子和春雨夏荷两姐妹,其他人是不得进入的。”   “那我……”这岂不是坏了人家的规矩。   “没事,蝶影昨天不是说了吗,主子怪罪自有她担着。不用你担心。”魅影无谓的摆了摆手,随即展颜道:“快下来,你在上面,我得抬头跟你说话,脖子都酸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飘零见魅影在下面急的跳脚,转身微笑地跟夏荷道别后,便提气掠了下去。   “轻功不错嘛。”魅影牵起飘零的手便往门外走去。   行走在洛城干净的青石路上,清晨的石板上还微微有些湿意,魅影带着飘零左拐右拐便来到了洛城最繁华的荣禄街。宽阔的街道两边已有一些商铺陆陆续续地开门营业,绸缎庄、古玩店、茶铺、米铺、医馆、酒楼……看的飘零目不暇接。   鼻间传来一阵浓香,勾起胃里翻腾的食欲,才转身,飘零就被魅影拉着进了一间豪华的酒楼。   “二位姑娘楼上请!”一见两个衣着考究的女子进门,店小二急忙上前热情的招呼着。   “小二,给本姑娘安排一间临湖的雅间。”魅影高声说着便拉着飘零噔噔上楼去了。   一品阁是帝都第一食坊,楼下大堂是散座,二楼是大大小小雅致的包间,小二带着魅影和飘零进了右边临湖的一间,端上茶水伺候着。   “花卉粥,蜜制乳鸽,清灼菜心各来两份。”   一看魅影点菜的速度,就知道她肯定是这里的常客,飘零抿嘴一笑。   店小二迅速的记下了菜名,躬身出去准备。   飘零盘膝软垫上静静喝着茶,魅影可坐不住,跳起身来,掀开竹帘,太行湖幽雅的景致近在眼前。   “你看,对面就是我们烟雨楼。”   飘零顺着魅影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望见湖对面的烟雨楼,而自己住的竹楼也是临湖而建的,昨夜太累了也没好好观察过。   谈笑间,店小二已将魅影所点的菜肴一一端上。   花卉粥是用时鲜的花朵配已熬制而成的,现是初夏,一勺清粥入口,泛起荷叶的清香,玫瑰的清甜,浓郁的栀子。   “别光喝粥啊,尝尝这些。”魅影见飘零只喝粥不吃菜,急忙将乳鸽和菜心推到飘零面前。   飘零微笑着每样尝了一些。   “魅影,我很好奇,你和蝶影她们三人性格相差这么多,是怎么聚集在一起的?”飘零咽下一口菜心,含笑地看着对面吃的津津有味的魅影。   “恩,怎么说呢?”魅影放下筷子,仰头想了想,“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是个孤儿,五岁的时候被卖到了青楼,一开始老鸨只让我做些粗活伺候几位姑娘,后来我长大了,十四岁时老鸨逼我接客,我不从,被打的半死。”   啊!原来青楼是这么个地方!飘零暗暗咽了咽口水。   “后来,我从青楼里逃了出来,老鸨的打手追上了我,当时我很害怕,总想着宁死也不回去那个鬼地方!当我走投无路时,主子出现了!”说起主子,魅影眼眸里散发着异样的光彩,妩媚动人。“主子将我带回了烟雨楼,教我武功,给我很好的生活。当时,蝶影她们就已经在楼中了,身世大概和我差不多,都是主子收留的人。”   “魅影,你们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飘零手中转动着茶杯,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主子,他是世间最美的人,也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虽然从未见过主子的真容,魅影也依然这样认为。   世间最美的人?能有哥哥美吗?飘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昨夜又梦见和哥哥在一起了,梦里的程子涵带着长大的子矜去骑马。一身黑色骑马装的哥哥美极了,骑在马上英姿焕发。他小心的牵引着子矜,教她骑马的要诀与注意的事项,还特别送了一匹白马给子矜,那马就像纤离一样漂亮。   醒来后,照旧是记不清哥哥的样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惹的飘零满心帐然。   想起纤离,不禁又想起那个爱穿白袍,满袍合欢的男子。   “子矜,我们去游湖吧。你看下面人好多呀!”魅影自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拉着还在神游的飘零自窗扇飞下,还未等飘零反应过来,已被魅影拉着上了一艘画舫。   夏日炎炎,美丽的太行湖上泛着几许轻舟,水光潋滟,柳丝轻扬,别有一番江南风韵。   魅影和飘零齐肩立在船头,迎风送爽,惬意地呼吸着湖面清新的空气。   见那边船上站着两位绝色佳人,许多年轻公子纷纷将船摇近,其中有一艘画舫格外显眼,四个带刀侍卫分别立于船首船尾,船舱用湛蓝的薄纱遮掩着,不时传来奢靡的丝竹管乐及女子低吟婉转的歌声。   “哼,一群纨绔子弟!”魅影冷冷横了一眼逐渐靠近的船只,拂袖进了船舱。   “姑娘,请留步。”   飘零刚要转身随魅影进去,闻言抬眼看了看,那艘蓝舫上一个看似威武的侍卫正抱拳向自己请留。   “何事?”   “我家王爷请姑娘过船一叙。”侍卫恭敬的说道。   “笑话!”话音未落,魅影已从舱中出来,横眉瞪着那个说话的侍卫,又转头望着湛蓝纱帐说道:“王爷很了不起吗?”   “你!放肆!竟敢对睿亲王无礼!”说话间,刀已出鞘,四个侍卫举刀对着魅影喝道。   “住手!”温和的声音自纱帐内传出,“不得无礼,别让人家以为我们睿亲王府是仗势欺人之辈!”   侍卫闻言,长刀入鞘,恭敬地退后。   魅影不屑的挑挑眉,冷然望着船中那个湛蓝的身影。   睿亲王?那岂不是我表哥?飘零紧张地拉着魅影的手。   “子矜别怕!一切有我。”魅影拍拍飘零汗湿的小手,得意的说道。   “本王不过是见这位姑娘很似一位故人,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见谅。”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微风吹起帐帘一角只见帘下一张软榻上斜卧着一男子,隔的远了,看不清相貌。   湛蓝的袖袍挥了挥,一边抚琴吟唱的歌姬收起了琴,退到了一边。   “不知二位姑娘可愿过船小酌几杯?”   飘零望着魅影快速的摇了摇头。自己的样子和娘亲有七八分像,若是过去了,恐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我妹妹今日身子不适。王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说完,魅影掌风一挥,画舫似云飘过,划出一道清绿的水痕。   这边船间,蓝袍男子望着远去的背影,凤眼微眯,妖娆一笑。   “回府吧。”   船夫撑起长蒿,渐渐向岸边靠去。一旁的船只也渐渐散开了。   “子矜,你认识那个人?”回到烟雨楼,魅影追上飘零急促的步伐,担忧地问道。   “不认识。”足间轻点,提气跃上竹楼,房门自身后扣上,飘零一身冷汗。   魅影看着飘零消失的身影,茫然的往自己的魅楼走去。 第十四章我花开后百花杀   千里外,暮城下。   “皇上。”一个黑影悄声无息的出现在军帐内。   “说。”赫连慕辰此时身着明黄锦袍端坐在椅中,翻看着桌案上的战报,甚至连眉眼都未曾抬起。   “暗卫来报,风属太子新婚之夜失踪,随后宜宁公主也不知所踪。”   “恩。”赫连慕辰放下手中的书简,“轩辕无痕期盼用联姻手段让风属派出援军。看样子,他的如意算盘是落空了。风靖宇是怎么处理的?”   黑衣人迟疑了一会儿,道:"风帝并未作任何处理,甚至可以说是不闻不问。"   不闻不问?慕辰虽有些惊讶,面上却还是一片沉静。负手在帐中来回踱步,桌上的烛光随着他的走动忽明忽暗。   黑衣人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明黄的袍子在眼前晃动,那道颀长的身影似带着一股令人惧怕的寒冷气息,让他忍不住把头垂得更低了些。即使在风帝身边他也从未有过这种几近窒息的感觉。   半响,慕辰扬声道:“传南宫寂!”   帐外将士领命而去。   慕辰看了一眼那黑衣人,"风霜雪现在何处?”   黑衣人道:“属下还未查出。”   “继续查!”   “是!”   “去吧。”   揉了揉酸痛的眉心,赫连慕辰看着桌前的沙盘陷入了沉思。四国之中风属兵力最盛,轩辕无痕在这个时候选择与其联姻实际上已是在向风帝低头了,一旦联姻成功,风属介入到这场大战中来,雪瑞必败,而且苍暮也没有反抗风属大军的能力,三国交战,风属无疑会是最大的赢家。可风霜雪为何会逃婚?为何会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会?慕辰突然发现风靖宇实在是个捉摸不透的人,竟然能放任自己的儿子毁婚而不作任何追究,更何况这也不仅仅只是一桩婚姻而已。   待黑影消失后,南宫寂在帐外求见。   收起纷乱的思绪,慕辰道:“南宫将军请进。”   南宫寂高大威武的身躯上套着一身玄色盔甲,进的帐来,对着慕辰抱拳道:"末将参见皇上。"   “传令下去,明日攻城!”   “末将领命!”南宫寂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后退出帐外点兵去了。   自赫连君凤战死后,慕辰无时无刻不在操练着国中兵将,他曾在皇陵之前发誓,今日之仇,定叫苍暮血债血偿!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射在暮城之上,战鼓如雷,城下嘶杀喊声震天动地。南宫寂率领二十万神骑军全力攻城,暮城守军倾力抵抗。不到正午,脚下的土地已被鲜血浸透,一批将士倒下了,马上就有第二批将士补上,前仆后继,源源不断。神骑军早已杀红了眼,勇猛无比,苍暮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轰隆一声,城门大破。   “将士们,为我们雪瑞逝去的先皇报仇!杀啊!”南宫寂手舞大刀,高喝着率先冲入城中,马过之处,倒下无数苍暮士兵的尸体。   去年的大战中,赫连君凤与南宫诚先后战死,三十万大军损伤过半,举国大丧,阵亡的将士中有很多都是神骑军的亲人。此刻南宫寂的一声高喊更是激发了神骑军昂扬的斗志,为报国仇家恨,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万马奔腾,血泥飞溅。   撕杀一直持续到傍晚,雪瑞大获全胜,苍暮皇城已被攻陷,皇帝早在南宫寂杀进皇宫之时便已自刎而亡。   赫连慕辰一身雪白的袍子,金靴踏过之处留下浅浅的痕迹。身旁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流淌着粘稠暗红的液体,地上的残肢断躯触目惊心,这就是战争!他走得不快,步伐徐缓,面容清冷,手中的龙渊剑隐隐泛着紫芒,仿佛想要挣脱剑鞘的束缚,破空而出。   “皇上!”南宫寂策马过来,奔至赫连慕辰身前翻身下马,“末将正在清点伤亡人数,此处混乱,还请皇上移驾至苍暮皇宫暂时歇息。”   “皇宫吗?”慕辰眸中略过一丝精光,“朕倒要看看轩辕老儿的皇宫是何样子!”食指放在唇边呼啸一声,一匹棕红骏马飞驰而至,是与纤离其名的千里马名曰奔宵。慕辰跃上马背,往皇宫驰去。   深夜,辉煌的皇宫中灯火通明。赫连慕辰高坐在龙椅上,冷眼看着脚下匍匐着的苍暮遗留下来的皇亲贵族,高官众臣。   “禀皇上,此次战役,我军伤亡不过五千,歼灭敌军六万,俘虏一万三千人。末将已派人安抚城中百姓,殿上之人做何处置,还请皇上明示!”南宫寂沾满鲜血的盔甲随着他跪地而发出哐啷的脆响。   赫连慕辰一一扫过殿下跪着的众人,一缕笑意浮上嘴角,阴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修罗地狱的深渊,寒冷的令人窒息。   “俘虏全部活埋!”   听到这个消息时,殿上跪着的众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尤其是后宫中的嫔妃宫女早已痛哭出声。   赫连慕辰轻轻敲着纯金打造的桌面,发出轻微的响声。这响声在那些人耳中,更像是阎王的催命符一般恐怖。   终于,慕辰懒懒的开口道:“轩辕老儿到是聪明,等不及就自杀了,可惜呀可惜。将他的尸首挂于城墙暴晒七日,而后,五马分尸!”最后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阴霾的目光似杀人的利剑穿透人心。   “至于这些人嘛。”赫连慕辰走下殿来,袍边沾染的血渍轻轻擦过跪着的人的脸庞,吓得众人磕头不止,连喊皇上饶命。   “就让他们随着这皇宫一起化为灰烬吧!”赫连慕辰抬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后,走出殿外,翻身上马,一夹马肚,奔宵绝尘而去。   暮城外,军帐中。   帐帘卷起,赫连慕辰盘膝坐在毯上,仰望着前方被大火映红的夜空,终于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远和三百二十三年,苍暮覆灭,雪瑞国君将之纳入版图,将国号改为天朝,称元帝。后世称这一场战役为元帝统一四国的初始之战! 第十五章明月不谙离恨苦   春去秋来,荷塘已是一片萧索,只有几枝粉荷顽强地兀自开着,更显苍凉。   枯黄的树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树干上悬挂的秋千偶尔随风微荡,佳人不在,少了轻快的欢笑,多了些许落寞。   竹笛横在唇边,悠扬的乐声自红唇下倾泻。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合欢酒香,入喉难咽。   “殿下。”   “流云来了。”炎欢玉白的脸上飘起一抹红霞,回眸间万种风情,似有若无的浅笑,无边寂寥。   “殿下,酒喝多了伤神。”流云往前迈近一步,正色说道。   “无妨。说吧,何事?”放下手中的玉杯,迷离的目光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苍暮已被雪瑞攻陷。赫连慕辰已率中军先行回国。南宫寂留下收拾残局。”   炎欢伸手接过流云奉上的信涵,看过之后,脸上的表情有些阴郁。   “想不到赫连慕辰如此狠毒。”   “是够狠的。听说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轩辕家除了失踪的宜宁公主外,无一幸免。”流云望了望天边的彤云,大概苍暮那几日的天空也是这种颜色罢。   “太子妃这几月过得可好?”炎欢轻轻推了推秋千,面上浮现柔和的神色。   “回殿下,太子妃现住在洛城太行湖畔的烟雨楼。看情形,那晚的刺客对她并无恶意,以姐妹相称。”   “她过的可逍遥。烟雨楼是什么地方?”炎欢淡然一笑。   流云迟疑道:“烟雨楼从外表看,只是一间普通的歌院,歌舞在洛城很有些名气,洛城的富贵之家若有宴会什么的,一般都会邀请烟雨楼前往表演,而且听说她们要的价钱不菲。”   看太子瞬间皱紧的眉心,流云连忙道:“殿下放心,烟雨楼的姑娘只卖艺,并未有其他的行为。”   哼!小女人,等你回来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炎欢闷闷的又喝下一杯。   “那晚的刺客身手不凡,小小的一所歌院如何能有此人?继续查!”   “是!”   “保护好太子妃,她若掉了一根头发,你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属下遵命!”   流云虽然心里很纳闷为什么太子不去把太子妃接回来,可是主子的心思是谁也猜不透的。只得恭敬的向炎欢领命。随后消失在庭园中。   一生同心,世世合欢!   月亮悄悄爬上枝头,偷眼望着树下满袍合欢的绝色男子。夜风中又飘起思念的笛声,轻轻柔柔,飘渺哀婉。   烟雨楼   休息了几月,蝶影身上的伤已痊愈。魅影照旧带着飘零整天游玩,只是飘零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每次出门前总要换上男装,扮作翩翩公子,与妖媚动人的魅影恰似一对壁人。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逝,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飘零与四影在楼中吃罢月饼,魅影兴冲冲地要带她们去摘星楼赏月,飘零推说身体不适,独自回到了竹楼。   夏荷与春雨都被魅影带走了,飘零心里更是空落落的。倚在窗边,还能望见太行湖上漂泊的华丽画舫,歌舞升平,无数王孙公子在奢靡的琴乐声中醉生梦死。   深夜,万家灯火渐渐熄灭,热闹的太行湖也恢复了平静,方才的那些画舫也在岸边静静停靠着,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场梦境。   飘零提起桌上的食盒,怀中抱着楼下书房的古琴,自窗外飞身而下,稳稳落在一艘较小而干净的小船上,竹蒿一伸,小船往湖心飘荡而去。   暖色纱帐中,独点一盏孤灯,红色小几上摆放着古琴鸾凤,一壶清酒,一个杯子。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半响,飘零拎着酒壶摇晃着站起身来,慢慢走到船头坐下。卷起白袖,一只素手探入墨黑的湖水中,随意搅起粼粼波光。荡起了相思,拂乱了心境。   “爹,娘。零儿敬你们一杯。”碧绿的酒液轻洒入湖,缓缓被湖水吞没。飘零盘膝坐在船首自斟自酌,放任画舫随波逐流。   慢慢地,一壶清酒已下了大半,抬眼望去,湖面寂静一片。一轮满月淡淡摇曳在湖心。   飘零转进里间从盒子中取出一个铜碗及一碟菊花丸子放在身边,青花描绘的瓷盘衬着嫩黄的菊花煞是好看。点燃火折子,一抹孤清身影虔诚跪在船头遥望苍穹。   “爹,娘。你们现在过的好吗?”   铜碗里燃烧的冥纸跳跃出微蓝的火光。   “零儿很想,很想你们。”再饮一口,灼热的感觉自喉咙而下,飘零抬手抹去满脸泪水,倔强地再次仰起头。努力睁大眼睛,眼底微红。“娘亲,您看,月亮又圆了。零儿很想吃您做的菊花丸子呢。”说罢,伸手用竹筷夹起一枚丸子,贝齿轻启,咬下一口,细细品味。“没有娘亲做的好吃呢。”调皮地眨眨眼,放下筷子,再度举杯,青绿的液体滑入口中。   湖面起风了,火光摇摆,渐渐熄灭。   揉了揉有些麻痹的腿,飘零起身入了船舱。   鸾凤静静躺在桌上,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桃源村,娘亲抚琴,爹爹舞剑的日子,平和而安详。   纤手轻拨,丁丁冬冬,古朴的琴音像极了娘亲的平日所弹的绿绮。像孩子撒娇般轻轻靠在琴弦上,抚摸着琴身雕刻的花纹,就像靠在娘亲的腿上午睡。   许久,昏沉的感觉有些缓解,飘零才软软地坐起身子,撩动琴弦,绵绵的嗓音低吟着娘亲最喜欢的曲子。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凤求凰呵凤求凰。琴音婉转,再度吟唱。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一曲终了,弦断音断!飘零双手捧起酒壶,豪饮而尽,身影越是趔趄。   摇摇晃晃走出来,勉强站立在船头,湖面起雾,寒风微凛,青丝扑面有些疼痛,片刻便飘起细雨。   “爹爹。”她仰望天际嘶吼,声音暗哑,“零儿舞剑给您看!”   从腰间抽出红尘,泣血的颜色,荧荧的玉光闪烁。脚步旋转,飞身出剑。一道惊雷闪下,更衬得她如绝望展翅的蝴蝶,苍白的小脸有些酡红。大雨倾盆而下,淋湿的长发迎风飞扬,雪白的身姿,纤细的手腕决绝出招。   爹爹,娘亲。您们看到了吗?你们教的零儿都会了,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替你们微笑着看潮起潮落,月盈月缺!   传说中的飞霜剑法!风霜雪负手立在船头,震惊地看着湖中央那一抹倩影,舞动的红尘,翻飞的衣袂,犹如暴雨中高昂的孤雁。摧动内力,船身悄声无息的向她靠近。   红尘入鞘,酒醉的飘零却来不及收住身形往湖面跌去。好畅快啊!闭上眼等待着冰凉湖水来将自己包围,幸福的笑容溢满眼角眉梢。   一片青影倾刻飞出,稳稳地接住了就要变成落汤鸡的飘零,轻点湖面,借力一跃回到了船上。   只觉迎面袭来一阵寒气,一个旋转之后飘零晕呼呼地就上了风霜雪的孤舟,此刻她已醉眼朦胧,毫无防备地靠进那散发着青草气息的怀里。   风霜雪单手环住盈盈一握的腰身,诧异地看着前刻还高飞的孤雁此时像只折翼的雏鸟般往自己怀里钻的飘零。   “好美的银发啊!”飘零说完这句话后便闭上了眼睛。   风霜雪闻言一怔,今夜中秋,只想独自泛舟,所以并为戴上面具。未想遇到了这有趣的人儿,让她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深邃的眼眸熠熠生辉,眉峰似剑,挺直的鼻梁下紧抿着薄唇。一头银丝倾泻而下,月光下格外耀眼。   风霜雪横抱起浑身湿透的飘零迈入舱内,炉火微熏散发着融融暖意。俯身将她放在软榻上,转身欲走,却发现那熟睡中的人手中还拽着自己的一缕发丝。   指间划过,发丝应声而断。看着塌上有些颤抖的女子,浅浅的笑意漾开了紧抿的唇线。喝醉的女人呵。   宽厚的手掌覆上背心,内力缓缓使入。   片刻后,冰凉的衣服已近烘干,飘零扭动了一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沉睡。   风霜雪起身抚平微皱的前襟,掀开竹帘。天际微微泛白,提气掠出,轻点湖波,踏浪而去。消失在晨雾中,只留一缕银丝。 第十六章萧声飘渺觅知音   这是在哪儿啊?摇的心里一阵难受。翻身而起,吐了个痛快后,飘零才揉开了红肿的眼睛。只见自己躺在一艘陌生的轻舟内,掀帘望去,这轻舟此刻正停放在湖中央。天刚破晓,整座洛城还沉静在一片茫茫之中。   伫立在风中,沐浴着晨露的洗礼,宿醉的疼痛感缓解了许多,回首小心地将枕边的一缕银丝收于袖中,整了整衣裳,飘零也消失在湖面上。   干净的青石路上,小贩的吆喝声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各色铺子挂起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宣告着洛城新的一天开始了。   轻车熟路地回到了烟雨楼,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回房沐浴后梳洗了一番后,换上一身男装,飘零又神采奕奕地出门溜达去了。   “哟,你们看那是谁家公子,生得这般俊俏。”   “若是一身红妆,只怕洛城的女子都比不上他的一丝一毫。”   飘零假装徉怒,冷眼扫视过去,只见满街美女们娇笑着四处跑开。   折扇微摇,翩翩少年踏入了洛城第一食坊一品阁。   才进门便又惹来一番议论,接收到美女们发射出的电波,飘零故作潇洒地一一抱拳谢过,才又转身上楼。   楼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面貌普通,一身青衫的男子,长发尽数拢起缠于布帽中。视线中消失的少年不正是昨夜那个酒醉的女子吗。深邃的眼眸流转开来。   “小二,给本公子上一碗花卉粥,一碟素菜,一份蜜制乳鸽。再来一壶桃花酿。”   店小二见是熟客,便嬉笑着应声而去。   折扇轻轻在掌心拍打,飘零偏过头去懒懒地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不禁心情大好。   “这位兄台,可否借个位子?”   飘零回头冷眼打量着面前这位男子,一身湖蓝锦服,腰带上嵌着一颗华韵流光的宝玉,长发束于身后一丝不乱,皮肤白皙,手指修长,一双妖娆的凤眼此刻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   “为什么呢?”飘零不咸不淡地开口。虽然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但是她实在不太喜欢与陌生人拼桌。   “这位公子气质高雅,想必不会介意在下的唐突吧。”说罢,那人也不等飘零答话,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下。还一脸欠揍地嬉笑看着面色不善的飘零。   莫非你有断袖之癖?飘零狐疑地打量着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是一身男装呀。   “程公子,这是您要的花卉粥,素炒芥兰,蜜制乳鸽。”   “那个,请问公子的桃花酿需要一个还是两个酒杯?”小二小心地问道。   “当然是一个!我又不认识他!”飘零愤愤地喝着粥,含糊答道。   “小二,照这位公子的菜肴给本……咳,给本公子也来一份。”   “好叻,客官稍等。”   你有病吧?抬眼望了望对面那人,飘零闷闷地倒了一杯酒浅酌起来,粉红的液体,浓郁的花香,淡淡的酒精度,确实比昨天猛烈的清酒好喝多了。   片刻后,桌上又摆放了一模一样的花卉粥、芥兰、乳鸽以及桃花酿。   “程公子,在下慕溪。”   看着他举杯敬自己,飘零愣了愣,也抬起酒杯回敬了一口。你叫什么与我无关吧,我又没问。哼哼!   突然面前伸过一双竹筷,一只鸽子腿静静躺在碗里,飘零有些不解地望着对面给自己夹菜的人。   慕溪淡笑不语,只慢慢品着佳酿,却不见吃菜。   算了,拣来的便宜不占白不占。飘零埋头苦干,不一会儿就把粥菜清理干净了。一边擦嘴一边看了眼对面除了少了只腿的乳鸽,其他一律没动的饭菜,心里感叹着浪费啊!   “小二,结帐。”   “程公子,这位公子已将帐结了。”讨好地看着面前两位貌若嫡仙的公子,店小二连连哈腰。   “那个,什么慕的?”飘零翻了翻眼,努力回想着他的名字。   “在下慕溪。”还是淡淡的笑,暖暖的声音。   “咳,慕溪公子,在下程子矜,从不欠别人人情的。以后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到太行湖边东大街二十七号烟雨楼来,只要在下能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飘零说完,抱拳离去。   只留慕溪一人独坐在楼上,高深的笑意在面上漫开。   竹林中   夕阳的余辉给整片竹林渡上一层金黄,只见身着青衫的男子安静地立于一棵翠竹顶上,足尖轻踏一片翠叶,雪色发丝迎风飘扬,银色面具下的双眼如幽潭一般深沉,薄薄的唇边竖着一管玉萧,忧伤的曲子在林间回荡。   “四影见过主子!”竹林蝶苑前四个雪白的身影翩翩飞落,恭敬地跪下。   “起来吧。”   一道青影闪过,只觉膝间被一股掌力托起,蝶雪暗魅四位佳人已站立成一排,望着面具下冷漠的男人露出盈盈一笑。   “你们烟雨楼里那位女子是何来历?”玉萧收于袖中,风霜雪淡淡问道。   “回主子,她是蝶影半月前在赤焰国太子宫中带走的歌姬。”蝶影正色答道,并没有说明飘零郡主及太子妃的身份。   风霜雪冷声道:“为何?”   “当日蝶影奉主子之命前往赤焰国寻找神器红尘,行迹败露,幸得程姑娘搭救拣回一命。她孤独一人,无处可去,便随我回到了烟雨楼。未经主子同意,属下甘愿受罚。”   “不必了。”弹指之间再度托起蝶影欲跪的身影。“查清楚她的来历。雪影和魅影随身保护,别让她受到伤害。”沉吟片刻,风霜雪道:“蝶影与暗影继续注视着赫连慕辰,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属下领命!”   一阵香风拂过,四道白影翩翩离去。   风霜雪飞身跃上枝头,飘渺的萧声再度流淌在林间。朦胧的月色下,谁也看不清面具下是怎样一副绝世容颜。 第十七章犹恐相逢是梦中   下午飘零还在睡梦中就被夏荷给喊了起来,说是楼下有位俊秀公子送了一封帖子来。展开一看原来是那日一品阁里请她吃饭的慕溪邀她游湖。强忍着起床气,吩咐夏荷取来男装换上便赴约去了。   飘零信步往太行湖边走去,一路上又惹来无数少女爱慕的眼光。行至湖边便有一个模样伶俐的小厮上前将她引进一艘豪华的画舫。   掀开纱帐,只见慕溪一人独坐在软垫上,自斟自饮。   看见飘零进来,慕溪起身招呼她坐到对面,也给她满上一杯:“这是蔽府中自酿的梨花白,程兄尝尝看可还入得了口?”   朱唇微启,浅抿下一口白玉杯中淡黄的酒液,只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飘零忍不住惊呼一声:“好酒!”   慕溪道:“程兄过奖了。”狭长的凤眼微眯,含笑地看着飘零微红的小脸。   一时无语,气氛有些沉闷,飘零提议到船头吹吹湖风,慕溪欣然同意。   两位翩翩公子一出船舱便又吸引了湖上其他画舫女子的目光,纷纷将船向飘零这边摇近。   “程兄好风采!”调笑地看着身旁略显紧张的飘零。慕溪转身向美女们一一报以浅笑。   “呵呵,慕兄过谦了。”飘零讪笑着连忙展开折扇遮住这张害人的俏脸,平日还有魅影为她挡着,今日却无人可挡了。“怎的今天如此热闹?”   “今天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鹊桥。”慕溪垂眸看着脚边一盏盏精美的花灯随波漂流,似承载着无尽的浓情蜜意,温言道。   正当望着花灯失神之时,前方湖中一阵喧闹,飘零懊恼地抬头,不想正迎上慕溪满目的柔情,飘零微窘,轻咳两声,目光也随着众人望向湖心。   一叶孤舟,轻巧地避过旁边的众多画舫,向着飘零与慕溪的方向徐徐行来。   似雪发丝迎风飞扬,一双深潭隐藏在银色的面具之下,看不清表情,却唇角带笑,柳色青衫飘起,支手撑着一把纸伞,绵绵细雨飘洒进眼底荡起层层涟漪。   “下雨了,我们进去吧。”冰冷的声音唤回了飘零纷飞的思绪,雨雾中慕溪的侧脸有些阴沉,甚至微眯的凤眼里透出丝丝杀气。   “恩。”转身颔首,飘零跟在慕溪身后踏入了船舱。   清风掀起纱帐,烟雨凄迷中只见孤舟上的人踏浪而来,长身玉立,淡薄的唇边一竖玉萧,随着修长的手指起落轻舞,耳边传来幽幽的萧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飘零默默听着,不觉中白皙的玉指已撩拨琴弦,轻轻和着帘外的萧音,眉眼间隐隐露出淡淡的忧伤。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曲终,暗叹一声,飘零默然收回抚琴的双手。   “琉璃扇,青丝绾,红颜叹!”那青衣男子将玉萧收于袖中,飞身落入船舱。   “青霜剑在手,银丝染雪透。风霜雪!”将飘零护在身后,赫连慕溪冷冷地注视着面具下的男子一字一句的说道。   “睿亲王好眼力。”风霜雪低声一笑,抬手揭开面具,飘逸白发下绝美的容颜足以媲美日月光辉,令万物失色。   “哥哥!”颤抖的抚上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是他!多少次梦里百转千回,苦苦追寻的身影。飘零痴痴地喃喃道。全然忘了睿亲王是何人,而自己又与他是什么关系。   “姑娘是否认错人了?在下不记得曾有妹妹。”她失落的眼神溅起他心底深处的一抹悸动,风霜雪竟没有挥开脸颊上的小手。   “我不知道。心好痛!”不理会慕溪惊疑的目光。飘零垂下手臂紧覆在胸口,梦境里模糊的面孔,眼前熟悉的容颜交替在脑海,痛苦的闭上双眸,再抬首已是满面泪痕。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风某叨扰了,就此告辞!”风霜雪将面具戴上,转身逐浪而去。   “别走!”给慕溪投去歉意的一瞥,飘零便提气紧追冷月下那道青影。   举杯饮尽,烟雨朦胧中,那一青一白两个人影逐渐远离了视线。   “王爷,前线来报,皇上大败苍暮,已起身回城,即日就可到达。”   “知道了。”慕溪没有回头,只淡淡看着湖面上那个失落的倒影,举杯痛饮。   竹林蝶苑   “站住!”飘零一声娇叱,血红的剑锋已横在了风霜雪的颈边。   风霜雪轻瞥了一眼红尘,淡淡道:“我若是不站住,那又如何?”   竹林间,月光照在面具上洒出点点清辉,面具下依旧是一双深潭,看不见底的漆黑。一竖碧萧轻轻弹开颈边的血色剑锋,再度向前迈去。   不懂心里的狂乱,却只想留下他!飘零单掌挥去,直取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不慌不忙,轻松避开她的攻击。风霜雪有意一试她的武功,飞身上前夺手去抢她手中的红尘。   眼见他逼近,飘零一怔,忙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抵挡住凛冽的煞气,抛出红尘,凌空掠起,足点剑身空中回旋。   小丫头,反应还挺快的!风霜雪嘴角微扬,再度发难,衣袖一挥卷起片片竹叶将飘零紧紧包裹其中,指间催动内息,袅袅萧声自碧萧内倾泻而出,莹莹绿光环绕着空中飞旋的飘零。   萧音声声牵引着翻腾的翠叶彷若丝线般将她越缠越紧,飘零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一股腥甜自口中喷出,暗红的血渍浸湿胸前的白衣,滴落在脚下的红尘上。   血滴没入剑身迸发出烈焰般的光辉,一阵灼热自脚下传来,似无尽的力量充斥着全身。“傲雪霜飞!”飘零指间捻起剑诀,默念心法,白袍激荡着震开周身的缠绕,摆脱了束缚后已是筋疲力尽,收身不住往下跌去。   她受伤了!风霜雪急忙收手,向前掠去,伸手接住空中缓缓跌落的飘絮。束发的玉冠脱落,如瀑的青丝被风吹起,清丽的容颜如盛夏的菡萏在夜暮中绽放。   就在落地那一刻,飘零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揭去了银丝下的面具,剑眉轻佻,深邃的瞳孔,高挺的鼻梁下一张微抿的薄唇。“真的是你!”无力的垂下手臂便靠在他的怀中晕厥过去。   冰冷的脸上浮现暖暖的笑意,风霜雪横抱起怀中的人儿,提步飞去,隐隐青衫消逝在夜风之中。   “哥哥!子矜美吗?”扑扇着卷翘的睫毛,程子矜面对着镜子里站在自己身后那个英俊的男子问道。   程子涵从梳妆台上精致的匣子里取出一条华丽的项链为她戴上,细密的碎钻闪烁着星星的光彩,再宠溺的帮她束起及腰长发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恩。我的子矜一直是最美的。”   前尘往事,过眼烟云。   风霜雪面窗负手而立,身后传来飘零痛苦的呻吟。   她一直把我当作是她哥哥?我和他长的很像吗?   冷月下,寂寥的青影稍显惆怅,自袖中滑出玉萧,放至唇边,飘渺的萧音穿梭在竹林深处。   飘零缓缓睁开双眼,只觉胸口有些疼痛,回头却见自己身处一间朴素幽雅的竹屋内,屋间的摆设都是竹子做的,竹桌,竹椅,就连桌上的茶杯也是四个精巧的竹筒,拿起来把玩,上面用小毫勾勒出几枝青莲,淡淡的竹香混合着墨香沁人心田。抬眸见墙壁上随意挂着几幅泼墨山水画,有几幅墨迹还未干透,应是新作。   隐约的萧音魅惑至极,牵引着飘零往门外走去。门前种着一小片蝴蝶兰,在风的触动下仿若纷飞的蝶翼般讨喜。   眉心处痒痒的,飘零正欲抬手拂去。   “别动!”风霜雪的声音吹过耳际。   飘零痴痴地望着风霜雪用蝴蝶兰花枝编的花环轻轻戴在她头上,并将她披散的长发顺到身后。   风霜雪微微一笑:“恩。很美。”   “刚才哥哥也说我很美。”飘零低下头轻轻地呢喃着。   风霜雪有些不悦,飞身跃上竹尖。飘零紧跟着也飞了上来。   “对不起。”飘零小声的对他抱歉。   “我跟你哥哥很像?”风霜雪撩起下摆,盘坐在枝叶上。   飘零挨着风霜雪也坐了下来。“我从小就一直在做一个梦。”轻柔的目光似陷如了无边的回忆之中。“梦里面有一个叫子矜的小女孩,我知道她就是我。因为她哭的时候我会难过,她开心的时候我也会笑。特别是当我慢慢的长大,梦里的子矜也长大了。”顿了顿,飘零回望着身边的风霜雪。“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是风霜雪没有打断她,微微含笑示意她说下去。   似得到了鼓励般,飘零弯起了眼角,继续慢慢地说:“梦里,我有个哥哥,我们相依为命,他很疼我。”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哥哥会帮我洗澡,梳美丽的发辫,还买很漂亮的衣服给我穿。他常常会带我出去玩,每个夜晚哄我睡觉。总之,我觉得很幸福!”   飘零停了下来,深深凝望着风霜雪再说道:“可是,每次当我一醒来就会把哥哥的样子忘了,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想不起来。直到遇见了你。”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风霜雪脸上细细描绘着,风霜雪也不恼,仍旧含笑回望着她。“看见你取下面具时,我想起了哥哥就是这个样子。剑峰一样的眉,深潭般的眼睛。鼻子高高的,嘴唇薄薄的。”   脸上被她摩挲的有些痒,风霜雪不经意间嘴角已牵起笑意。   “哥哥他笑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好看。他只对我笑的。”蛊惑在倾城的笑容中,飘零突然难过起来,再出声,已有些哽咽。   我也只对你笑过。心里念道。“我也可以做你的哥哥。”风霜雪摊开手掌,把拂在自己脸上那双冰凉的小手轻轻握在手里捂着。   “真的吗?”飘零惊喜的一跃而起,又被风霜雪轻轻拉着坐下。“你真的愿意做我哥哥?”   风霜雪略微点了点头,宠溺的为她弹去肩上的落絮:“我叫风霜雪。”   “风哥哥!我以后就唤你风哥哥,可好?”飘零开心地在竹间旋转起了轻盈舞步。“风哥哥,这是什么地方?很美哦。”   “你往下看便知。”风霜雪随意地往下一指。   待飘零细细一看才发现原来下面的蝴蝶兰是经过主人刻意的修剪排列,若是从上面俯澈便能看出“竹林蝶苑”四字草书。   “好美的名字!”由衷的赞叹道。飘零一脸仰慕之情。   “你喜欢就好。”依旧是淡淡的微笑。风霜雪自怀中取出刚才飘零遗落的红尘交还给她,剑身上残留血渍印出一片暗红。   飘零接过急忙用衣袖擦拭,却怎么也擦不掉。   风霜雪道:“别擦了。红尘是上古神器,噬血而生。所以这血渍你是擦不掉了。”   “好可惜!这么漂亮的剑被我弄脏了。”飘零有些沮丧。   “没关系,它会慢慢吸收进去,变的比以前更有光彩的。”风霜雪轻声安慰道。   这么神奇!那我弄点其他的血来养它,不是更漂亮了?   “别打其他主意!”似看透了飘零心中所想。风霜雪冷冷道:“红尘是有灵性的,只认主人的血,其他人或动物的血是沾不了它的。”   “知道了。”飘零撒娇地把头靠在风霜雪腿上,“风哥哥,你看,星星好美!就像你的眼睛。”   “累了就睡吧。我守着你。”   碧萧搁至唇边,还是刚才那首曲子,只是少了些魅惑,多了些柔情。   飘零往他怀里靠了靠,闻见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青草气息。“那天救我的人是风哥哥?”   风霜雪淡笑不语。   宁静的夜晚,因为有了你的存在而变的温暖。飘零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夜无梦。 第十八章此时此夜难为情   醒来后,飘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烟雨楼。仿佛昨夜只是黄粱一梦。   唤来夏荷帮自己沐浴更衣后,春雨来请飘零去蝶楼去与四影一同用早餐。当飘零来到蝶楼时,魅影早已在楼下等她了。   魅影跑上前去,热情地挽着飘零往里屋走去。   “子矜来了。”魅影还未进门,就已高喊着。   飘零迈进门去,只见蝶影、雪影和暗影恭敬的站在一边,桌后,一男子负手而立,雪色长发随意披散着,青色的衣衫熨贴在修长的身上,分外亲切。   “风哥哥?”飘零望着那背影喃喃道。   风霜雪回头,嘴角噙一丝浅笑:“是我。”深潭般的目光柔柔的看着目瞪口呆的飘零,面具下的薄唇隐隐含笑。   “四影拜见主子。”   “主子?”飘零诧异地望着盈盈福身的蝶影四人,“风哥哥就是你们的主子?”   “是呀!他就是我们说的那个最美,最好的主子!”魅影娇媚的笑道。   风霜雪眉梢轻佻:“怎么子矜不愿见到我吗?”   “不是不是!只是太意外,太……惊喜了。”飘零害羞的拂了拂额上的碎发,低声说道。   “与我,不用这么见外。坐下吃吧。”风霜雪率先坐到了桌前,端起了小碗给她们每人盛了一碗清粥。   四影笑着接过,魅影将还在发怔的飘零也拉到桌前,笑言道:“吃吧吃吧,主子难得来一次,马上就要走了。”   马上就走?飘零询问地望了望风霜雪,见他沉默着不发一言,看不清面具下是怎样的表情。   吃罢饭后,风霜雪果然先走了,飘零失落地回到了竹楼,也不理会魅影在身后的大呼小叫。   魅影原想邀飘零去听戏的,没想到她魂不守舍的进了竹楼,自己又不能进去,只得恨恨的跺跺脚,自己去了。   飘零回到房中,怔怔的望着窗外平静的湖水出神。   突然,楼下一声马嘶将飘零散落的思绪拉了回来。飘零急忙走出门去一看,纤离正在楼下的小院里悠闲的来回踏步。   对了,风哥哥要走,我也可以走的呀。   打定主意,飘零从楼上跃至马背,轻夹马肚,纤离便风一般奔跑起来。从后院的门直冲出去,吓的春雨一愣一愣的。   飘零边催马边回头朝春雨喊:“春雨,告诉蝶影姐姐,我去找风哥哥了,让她们不用担心!”随后一拍纤离,往城外的竹林奔去。   竹林蝶苑   “风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风霜雪抬头看了看门外的红衣女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笔搁下,走出门来,“露儿,为何找我?”银色面具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是淡漠的嗓音,拒人于千里。   红裳女子一见他这么冷漠,不由的委屈起来。这大半月来,自己马不停蹄的追赶,却总是追不上他。好在自己在他随身携带的玉萧中放了琥珀璃珠,一路跟着雪鹰奔跑,才能找到这个僻静的地方。   “露儿只是想问风哥哥一句话。”红裳女子抬头凝望着那张银色面具,凄楚含泪。“露儿有什么不好?风哥哥为什么不要露儿?”   “露儿别乱想,你是个很好的女孩。”风霜雪伸手拍了拍露儿的肩,声音依旧冷漠。   “那风哥哥为什么不要露儿?为什么自己跑了?”露儿紧紧抓住风霜雪的衣袖,认真的问着。   “露儿,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回去吧。”风霜雪抽出手来,转身要走。   “回去?我还能回哪去?爹爹,哥哥们都已被那狗皇帝给杀了,露儿现在无家可归了!”   露儿伤心的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过脸庞,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般无助。   风霜雪有些不忍,回身过来将她轻轻搂在怀里。   “露儿,别哭。你还有我。”   “我就要哭,我就要哭!”露儿恨恨地捶打着风霜雪宽阔的胸膛,哭的梨花带雨,伤心至极。“我的亲人都死了,连你也不要我了。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也难为她这么小的年纪却要承受这么多的痛苦。   风霜雪任由她粉嫩的拳头砸在自己身上,深潭中露出一丝怜惜。   “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我在这陪你。”风霜雪温和地将露儿又拥紧了些。   过了很久,怀中的小女孩似哭累了,轻靠在风霜雪的胸前浅浅睡去,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风哥哥。”   风霜雪听到一声低呼,抬眸却见飘零站在兰花丛中,一匹白马静静地跟在她的身边不安地甩动着马尾。   “子矜,你怎么来了?”   “是呀?我怎么来了?”飘零低头苦笑。我为什么要来?为什么来了看见的却是他将别人抱在怀中?心中剧痛,一湾清泪汹涌而出。哥哥从来不会让我伤心的,他毕竟不是程子涵!   “打扰了。”仓促的说了一句,飘零抬手抹去泪水,不再看前面相拥的两人,翻身上马。   “子矜,别走!”风霜雪见子矜哀怨的眼神,便知她肯定是误会了,急忙出声阻止。   飘零没有回头,一拉缰绳,纤离刚要起步,却突然嘶鸣起来。   风霜雪见飘零要走,只得指间一弹,内力击中马腿,纤离吃痛得仰起了前蹄,痛苦的嘶鸣。   “风哥哥你太过分了!”飘零跳下马背,一见纤离的前腿处红肿,心疼不已,愤恨地瞪着风霜雪大声吼道。   “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对风哥哥这么说话!”   刚才的马鸣已然将露儿震醒,一睁眼便看见前面骑马的白衣女子对着风霜雪怒喝,露儿自腰间抽出金鞭,一声娇叱便向飘零一鞭挥去。   飘零见红衣女子挥鞭而来,心中怒火更胜,翻身一跃躲过金鞭,自袖中抛出白绸向她袭去。   露儿一击未中,反手扬起鞭子直直向着飘零的脸上抽去。   一时间,院中红衣白裳上下翻飞,金鞭白绸各自挥舞,好不漂亮!   风霜雪看着自己亲手种的蝴蝶兰就这么毁在两个女子手中,摇头苦笑。   露儿原本武功不及飘零,但此时她已经顾不得这许多,挥动着金鞭往飘零的脸上胸前招呼直去,杀气腾腾。   飘零本不想与她纠缠,但见她紧紧逼来,招招下杀手。忍无可忍,收起白绸,也不躲避,腰间红尘出鞘,穿过金鞭对着露儿直冲而去。   刹那间,红光突起,风云变色。   就在金鞭将要抽在飘零脸上,而露儿即将命丧红尘之时,一道青影跃至正中。   “都给我住手!”一手卷起鞭子,一手夺过红尘,风霜雪冷声喝道。两女子立即收住攻势,奔至他的身边。   “风哥哥,你没事吧?”   “风哥哥,你没事吧?”   露儿正检查着风霜雪手背上的鞭痕,不想却听到那白衣女子也跟自己说出一样的话来,明亮的眸子凶狠的瞪着飘零。   飘零见风霜雪的手心已被红尘划破,殷红的鲜血顺着剑锋滴下,连忙撕下一块白绸为他包扎。见那红裳女子凶狠的瞪着自己,飘零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将白绸打了个结。   “我走了。”红尘入鞘,别在腰间,飘零转身欲走。   风霜雪急道:“别走!”   飘零诧异地看着指尖传来的温度,面具下的深潭几许柔情,薄唇中呼出的温热气息轻轻吹在颈上,酥酥痒痒。   露儿见风霜雪和飘零手拉着手,气得大喊:“狐狸精,快放开风哥哥的手!”   飘零秀眉一皱,愤恨地甩开风霜雪。   风霜雪面色一沉:“露儿,不得放肆!”   露儿一听风霜雪为了那个狐狸精骂她,委屈地跑回竹屋里,重重地甩上了门。   “子矜,别走。”风霜雪拉过飘零手中的缰绳,挽留道。   “怎么?我不走还继续在这做狐狸精?我可没那么好的兴致!”飘零冷哼。   风霜雪无奈道:“露儿还是小孩子,你别跟她计较。”   “我不会跟你的露儿一般见识的。”露儿,叫的多亲热啊!飘零酸酸的撇过脸去。   “我只当露儿是我的妹妹。”风霜雪好笑地看着飘零别扭的样子。   飘零撇过头去冷冷道:“她是你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风霜雪道:“那你现在还气么?”   “我有资格生气么?”飘零仰头望着漫天的星光,轻轻地说。“风哥哥不也当我是你的妹妹么。”   身后传来轻声一叹,颇有些无奈。   “子矜。”   “恩?”飘零望着星星出神。   “转过身来。”   飘零纳闷地转过身去,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唇上已落下轻轻的一吻。   飘零呆呆地望着不知何时脱下面具的风霜雪,夜风撩起银丝,绝世的面容倾刻映在眼前。剑眉下的深潭优柔的阖着,长长的睫毛扫在飘零的眉上。   唇间温柔的摩挲让飘零几乎忘了怎么去呼吸,只安静地承受着。   耳畔传来竹叶的沙沙声,和纤离渐渐走远的马蹄声。   许久,翠竹顶上多了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   飘零的脸还是红红的,不好意思的将脸埋在青衫间,嘴角甜蜜的微笑着,指间不时抚过唇瓣,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青草香气。   风霜雪任飘零斜靠在他的膝上,手指在黑发间穿梭,细细梳理着三千青丝:“这样,你还认为我当你是妹妹吗?”微微暗哑的嗓音,温柔的吹拂在飘零的脸上。   飘零面颊一红,低低道:“风哥哥。”   风霜雪脸色一寒:“别叫我哥哥!”   “可是,你是我的哥哥呀。你和我哥哥长的一模一样。从见到你的那刻起,我就认定你是我的哥哥了。”飘零不解地望着风霜雪,小声说道。   “我吻了你,你还当我是哥哥?”风霜雪深深注视着飘零,冷冽的目光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意直探入她心底。   飘零不由的坐直了身子,呐呐的说:“梦里的哥哥也吻过我的……好痛!”飘零恐惧地看着风霜雪,雪白的手臂已被他捏的深疼,骨头都快碎了一般。   “风哥哥?”飘零凄凄地哀求着,用力掰着风霜雪的手,怎么也掰不开,臂上已一片青紫。   风霜雪却毫无放手的意思,命令道:“叫我风!”   “风。”飘零颤抖的喊着,手腕处越来越痛,“风,好痛,放开我。”   仿佛只是一瞬间,手臂的禁锢突然松开,一个冰冷的怀抱瞬间将她包围。   风霜雪伏在她耳边道:“我不要做你的哥哥。你要记住!”   飘零颤抖地靠在风霜雪的肩头,泪水不禁滑落。   也许她并不明白风霜雪炙热的深情,也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不愿做她的哥哥。她只知道,他爱她,她也爱他,那就够了。   风霜雪抱起睡着的飘零飞下竹枝,将她轻轻放在露儿隔壁房间的竹榻上,盖起薄被,转身出去。   双唇微合,玉萧清音。   夜色隐去青衫,一身傲骨,似雪寒梅。 第十九章人生自是有情痴   清晨醒来,风霜雪已备好一辆华丽的马车。露儿和飘零随着风霜雪一同上路。   飘零舍不得让纤离拉车,而风霜雪也不让飘零骑马,飘零只有让纤离跟在车旁,而自己坐在车中。   出了城门,马车一路往西前行。   风霜雪易容成一个普通车夫的样子在外边驾车,一路风尘。   飘零沉默着坐在左侧的软榻上,拿着一块白丝手帕轻轻擦拭着红尘。昨夜风霜雪的血正如他所说,一滴也没有留在剑身上,而红尘依旧明亮鲜艳。   “喂。”露儿无聊极了,见飘零手中的红剑很漂亮,便想借来看看。   飘零似没有听见一般,仍然低着头,抚摸着冰凉红玉。   “喂,我叫你,你听不见吗?”露儿见她不理,气愤的吼道。   “我不叫喂。还有,你很吵。”飘零眼也没抬,淡淡的说。   “狐狸精!”   “你!”   飘零如露儿预料一般,转过身来瞪着她。露儿嘻嘻一笑,朝着飘零吐了吐舌头。   “哼。别以为风哥哥护着你,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露儿得意的撅撅嘴,斜眼打量着飘零脸上的表情。   “我不跟小孩计较。”飘零见露儿可爱的样子,放缓了表情。   “我才不是小孩呢!我十五岁了!”露儿示威的朝飘零挥了挥拳头,“再说我小,我就揍你。”   飘零看着眼前晃动的小拳头,不由的失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不准笑!”露儿作势要扑上去,飘零赶忙闪到一边,手帕自手中滑落。   “咦,这手帕真好看。”露儿拣起手帕,好奇的翻看着。“这是合欢花吧?我姨娘以前也最喜欢这花了。”   “还给我。”那手帕是炎欢随身之物,当日见飘零喜欢便也就送了她。飘零一直很小心的带着。   “你紧张什么?”露儿狐疑的瞟了瞟飘零,“莫非是你心上人的?”   见飘零瞬间涨红了脸,露儿鄙夷的哼道:“有了心上人还缠着风哥哥,狐狸精就是狐狸精!不要脸!”   “还给我!”飘零不想争辩,冷冷的伸出手来。   “我偏不还你,你能怎么样?”露儿将手伸出帘外,白色手帕被风展开,右下角绣的殷红合欢迎风招展,艳艳的花朵像极了炎欢绝美的笑脸。   飘零伸手去夺,露儿更逗弄着她,翻来翻去不让她得手。   正当两人抢夺之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飘零和露儿站立不稳的往前面摔去,手帕也跟着飞了出去。   “露儿,子矜。我们到了。”风霜雪将车停在山下,翻身下来。刚要掀帘,一面白色飞到了他手中。   “这是什么?”风霜雪展开丝帕,只见车内两人均坐在了地上,“你们……”   “我跟露儿闹着玩的。”飘零扶着露儿站起来跳下马车,小声地说。   “这手帕是谁的?绣的挺精致的。”   “是我的。”飘零低着头,走过去想拿回手帕。   “你的?”风霜雪将手帕叠好,藏入袖中,“那就送我了。”   “可是……”   “怎么?不能送我?”风霜雪望着飘零,不悦的皱起眉头。   “没什么,你要是喜欢,就送你了。”飘零赶忙缩回了手,见风霜雪眉头舒展,才松了一口气。思量着什么时候给悄悄地拿回来。   “哼!狐狸精!”露儿揉着摔疼的屁股,哼哼唧唧。   飘零见风霜雪冰冷的目光扫向露儿,连忙拉住他的手,柔声问:“我们到了吗?”   “恩,山上便是,我们骑马上去。”风霜雪指着不远处的小山说道。   风霜雪将脸上的易容去掉,覆又带上面具。将马车的绳子解开,和露儿一人一骑。飘零照旧骑着纤离,往山上缓缓行去。   山路平缓,小道有些窄,仅能供一匹马独行。风霜雪在最前面带路,露儿紧跟在后,飘零闷闷的走在两人后面。   深秋已过,有些寒意。山顶上雾蒙蒙的一片,待走近了才发现一座小房子,门口褪色的蓝布上写着“雾风客栈”歪歪斜斜的挂着。门口两匹黑马在吃着干草。   “有人比我们先到了。”风霜雪下了马,将马栓在门前树墩上,淡然一笑。   露儿也将马栓在一起,跟在后面。飘零刚下了马,纤离便撒开踢子,往门内冲去。   露儿和风霜雪连忙让开道来,飘零在后没能拉住缰绳,白马冲了进去。   “纤离?”门内一白袍男子放下茶杯,惊讶地抚摸着白马的雪棕。身后站着一黑衣武士,双手抱在胸前,腰间斜挂一把武士长刀,冷冰冰的俊脸像雕塑一般。   飘零一见那袍子,合欢开的正艳,连忙往门后一缩,作势要逃。   “小女人,怎么见了为夫就要走了。”温润的嗓音飘来,飘零刚迈出门槛的步伐深深收了回来。   风霜雪的双瞳顿时变得幽深沉静,露儿诧异地看着飘零张大了嘴巴。   飘零慢慢的转过身来,对着正在喝茶的白袍男子呵呵一笑:“好久不见。”   “流云叩见太子妃!”黑衣武士单膝跪地,对着飘零恭敬的抱拳道。   风霜雪眸子一紧,望着飘零微微一笑:“太子妃?”   飘零的小脸瞬间由潮红变成了惨白。正踌躇着该怎么解释这个莫名其妙的太子妃头衔是怎么来的,身子一歪,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飘零一声惊呼,刚要说话,脑袋就被宽厚的手掌压着靠在了温热的胸膛上,腰间一紧,箍得快喘不过气来。   “小女人,你好狠的心呐。为夫可想死你了。”炎欢淡笑着在她的发丝上印下温柔的一吻。如此亲密的举动彻底将屋里站着的三个人石化。   飘零尴尬的任他拥在怀中,动弹不得。不用回头也感觉得到风霜雪寒冷的目光快要将她的后背瞪穿了。   半响,还是露儿先开口,颤抖的伸出手,指着飘零问道:“表哥,你说这狐狸精是你的妻子?我的表嫂?”   炎欢终于放开了飘零,还没等她跑开便又搂住了她的腰,飘零只得心虚地低下了头,不敢看风霜雪此刻的表情。   “狐狸精?”炎欢看着表妹扬了扬眉,覆又抬起飘零的下巴,眼中的深情快要将人融化。“狐狸精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也只有小女人有这份资本了。”   飘零呆呆地看着炎欢一脸坏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猛的一脚踢去。   “你去死吧!”   炎欢早有防备,优雅的转身避过了她的一踢。漂亮的眸子中尽是伤感,望着飘零凄凉地说道:“有如此娇妻,为夫怎舍得死呢?”   飘零气的跳脚,一掌挥去。   “少来这套!你又骗我!”   炎欢抬手捏住挥至面前的手腕,稍一用力,飘零又倒在了怀里。   “小女人,何时变聪明了?”   风霜雪冷哼一声:“太子今日邀风某来,不是就为了看你们的夫妻情深吧?”   炎欢这才松开飘零,却握住了她的手,让她不能离开自己身边。眸子里已是一片清亮。   “是炎某失礼了。我们先用过饭再谈正事吧。”   说完牵着飘零往后院走去。露儿看着风霜雪一脸寒霜,也不敢出声,悄悄地跟在后面。   饭桌上,最开心的莫过于炎欢和露儿了。   炎欢的娘亲便是露儿的亲姨娘,而露儿竟然是前不久与风属太子联姻,惨遭抛弃的宜宁公主轩辕晨露,飘零不禁有些同情她。只是对于风霜雪的身份,炎欢只字不提,她也闭口不问。   露儿知道飘零是表哥的妻子后,一口一个表嫂,甜甜的叫着。   炎欢一直握着飘零的手,不时夹着各种菜肴喂飘零吃,怎么看都是一对甜蜜的夫妻。   流云安静地坐在一旁,低头吃饭。   风霜雪独自喝着酒,面具下看不清表情,只有深潭中不时泛过一丝涟漪,叫人浑身发寒。   飘零胡乱吃了几口,推说身体不舒服,甩开炎欢的手,跑上楼,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大气也不敢出。   “表嫂,表嫂!”   “有事吗露儿?”飘零刚打开门便见露儿一脸急切的神色冲进来拉着她就往外跑。   “风哥哥和表哥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吃完饭表哥说要和风哥哥谈事,我就回房了。刚才流云急冲冲的跑来让我来找你,他先去了。”露儿急的快哭了。   这还得了!   飘零扯住露儿:“露儿,你别慌,告诉我他们在哪?”   “流云说他们大概在后山……”露儿还没说完,只见一道白影自身边闪过,忙提气追了去。   雾风后山   入夜后,白茫茫的雾将整个山头包裹在其中,寒风自身边呼啸而过。远远的,飘零便听见一阵魔音般的笛萧合奏,强压住胸口翻腾的内息,寻音而去,眼前出现一个小小的峡谷。   一身黑衣的流云站在峡谷口处,看见飘零赶来急忙跑上前去。   “太子妃,太子和风公子就在谷中,太子不让属下帮忙,您快去看看。”   飘零越往深处走去,就越觉得胸口的内息更加混乱,魔魅般的笛音夹杂着幽冷的萧声,谷中迷漫着浓浓的杀气。   “别吹了。你们都停下!”   炎欢闻声往下望了一眼,对着飘零温柔一笑,竹笛中摄人心魄的笛音再度绵绵响起。   风霜雪冷眸一抬,十指飞动,凛冽的杀气自碧萧中流淌而出。   见两人都不理自己,飘零焦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冷风一吹,一片树叶飘飘荡荡落在飘零手中。   清脆的音乐透过浓雾,直闯笛萧汇合之处。   炎欢和风霜雪不由的一同回头。只见峡谷中,飘零倔强的瞪着他们,长发已被狂风吹散,撩起白色纱裙在空中乱舞着,殷红的唇瓣边一片翠绿的叶子正发出清脆的鸣音。   炎欢和风霜雪叹了一口气,同时放下了笛萧。白袍青衫遥遥相望。   还未等飘零松一口气,忽然,风霜雪手中的碧萧已幻化成一把长剑,顷刻间朝对炎欢刺去。   炎欢将竹笛别进腰间,袖中抛出折扇,迎面而上。   青霜剑本不是剑,而是风霜雪用内力幻为剑形的碧萧。水绿的剑影划破长空,无剑更似剑!   炎欢抛出手中的骨玉扇与青霜剑在雾中交会,两物相击,迸发出刺眼的光芒。   骨玉扇回手,炎欢飞身跃出,扇面泛着月色银辉直指风霜雪的喉颈。   青影一挥,弹开了玉扇。下一刻青影又逼近了炎欢。   飘零这才知道,原来炎欢从未跟自己动过真的动过手,每次总是让着她,只想哄她开心。鼻尖一酸,泪珠夺眶而出。   “别打了!我求求你们别打了好不好!”   哽咽的喊声已随着泪水在风中消散,丝毫没有影响到激战中的两人。   “怎么会这样?你没阻止吗?”   露儿和流云赶到时,只见飘零跪在地上哭泣着,而峡谷上翻飞的两个人影打得不分彼此,剑气激荡。   “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害的!”露儿一鞭抽向飘零。   飘零也不躲闪,瞬间肩上的白衣被金鞭划破,鲜血顺着衣袖滑落下来,染红一片。   “狐狸精!狐狸精!”露儿举鞭又要挥下,手腕却被流云紧紧拉住,大怒。“放手!如果不是因为她,表哥和风哥哥怎么会这样!让我杀了她!”   “流云,放开她。”   “太子妃!”流云纳纳地松开了手。   飘零背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鞭,露儿下手很重,顿时皮开肉绽。   流云拉也不是,劝也无用,急的满头大汗。   “表哥!风哥哥!你们再不停手,我就杀了她!”露儿举起鞭子朝着两人大吼,话音一落,一鞭抽向飘零泪湿的脸庞。   “女人!”   “露儿!”   风霜雪劈手夺过露儿手中的金鞭,冷眸一扫,露儿不由的退后两步,双手紧紧背在身后。   “疼不疼?”炎欢脱下外袍,将飘零包裹住,小心着不碰到她的伤口,飘零还是疼的吸气。   飘零无力地靠在炎欢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又望向身旁站着的风霜雪,目露哀求:“风哥哥,你们别打了好不好?”   风霜雪看见被血染红的白袖,眉间紧皱,再看依偎在炎欢怀中娇弱无力的飘零,拱手一扬:“风某告辞了!”转身便拉着露儿头也不会地离去,冷漠的背影在浓雾渐渐隐去。   流云道:“殿下,先带太子妃回去上药吧。”   "恩。"炎欢将飘零打横抱去,急步往客栈掠去。   流云看着主子一脸严峻,不敢多言,紧紧跟在身后。   回到客栈,风霜雪和露儿已经走了。   “伤口很深。”炎欢小心的将飘零的外裳褪去,两道伤口触目惊心。流云将随身携带的伤药奉上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将门轻轻带上。   飘零惨白着脸,侧卧在床上,看见炎欢将自己的衣服脱去,只着一件月白肚兜,不禁烧红了脸。   炎欢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给你上药,会有些疼。你忍忍。”   淡黄的药粉顺着伤口洒下,飘零疼的咬紧了下唇,一滴眼泪砸在炎欢的手背上。   “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都疼哭了。”炎欢上好药,拉起棉被轻轻盖在飘零身上,望着她戏谑道。   “废话!我又不是木头怎么不会疼!”飘零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炎欢凤眸一抬,紧盯着她:“那挨鞭的时候你怎么不喊疼?”   飘零见温润如玉的炎欢也板起了面孔教训她,不由的又委屈的哭了起来,“我不这样你们会停手吗?”   “怎么,你怕我输给他?”炎欢将飘零伸在被外的小手拉在掌心中捂着,还是板着脸问她:“还是,你怕我伤了他?”漂亮的眸子划过一丝冷光。   “我不想你们因为我而受伤,不论是你,还是他。”飘零哽咽着。   沉默了许久,炎欢轻轻叹了口气,褪去外衫,跳上床去将飘零搂在怀中。   “你!”飘零挣扎着又碰到伤口,冷汗涟涟。   “别动。”炎欢按住她扭动的身体,“山上寒气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飘零安静地躺在炎欢怀里,覆上腰间那双大手,不再动弹。   “炎欢,我不想你受伤。我会受不了的。”   “小女人,你也答应我,永远不要像今天这样做傻事,我会很心痛的。”   飘零望着炎欢认真的表情,心头一暖,含泪点头。   “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炎欢轻吻上光洁的额头,微微一笑便吹熄了烛火,躺了下来。   月光下,凳子上挂着的白袍泛着柔和的银辉,娇艳的合欢一朵朵绽开,像极了炎欢的脸,美丽而温柔。   耳畔传来轻稳的呼吸,飘零也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有情明月,夜阑还照香径。 第二十章此恨不关风与月   “哥哥!等等子矜!”   飘零悬在空中,看见程子矜,或者说是另外一个自己,穿着夸张的戏服,踩着高跟鞋奔跑在校园的小径中,竭力追逐着前方那个黑色的身影。   又做梦了!   程子涵穿着一身黑色礼服,冷着脸,匆匆走在前面。石子路上印下长长的影子,孤独、愤怒。   “哥哥!你慢点!”子矜一边跑着一边喊着,冷不防,长长的裙子被路边的花枝勾住,一个趔趄往地上摔去。   飘零伸手一拉,却像空气一般从子矜的身体穿过,眼见子矜就要摔在尖锐的石子上,飘零无奈的蒙住了眼睛。   “怎么这么不小心!”   “哥哥…”   “起来吧。”   程子涵冷冷地松开牵着子矜的手。   一高一矮两个人影慢慢地走在林荫小道上。子矜鞋跟断了,扭伤了脚,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偷眼望着哥哥的背影,亲切却又疏离。   到底哥哥是为什么生气?刚才在礼堂不是还好好的?   今天学校里举办圣诞晚会,子矜演了一个话剧,一早就求着程子涵一定要来看。当程子涵一进礼堂,同学的羡慕的眼光快要将子矜淹没了。   “子矜。他就是你哥哥?好帅哦!”子矜的同学兼好友莫雨冰指着刚进门的程子涵惊讶地快合不拢嘴了。   子矜得意地笑了笑,将程子涵带到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哥哥,我一会儿就要上场了。”   “胡闹。”程子涵对周围嘈杂的声音明显有些不悦。冷冷扫视过去,又引起一阵女生的尖叫。   “哥哥,”子矜不依的拉着程子涵的袖子,“我们今天早上说好的,我第一次上台你怎么能不在身边呢?”   “子矜,要开始了!”后台的莫雨冰朝着子矜招手,不时像她身边的程子涵投去爱慕的眼神。   “来了!”子矜又转过身来,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一脸寒霜的哥哥。   “去吧。我会看着你的。”   “太好了!我最爱哥哥了!”子矜开心的跑去后台换装准备了。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子矜沮丧地回想着每一个细节。   “上车!”   子矜一抬头,程子涵已坐在驾驶位上了。   一步一跳的拉开车门,子矜坐在了副驾位上。   “做什么?”子矜拿着哥哥递过来的湿纸巾纳闷地问道。   “快把你的脸擦干净!”程子涵手抚在方向盘上,厌恶地看了一眼子矜脸上的妆容,又撇过头去。   “哥哥,你到底在气什么?”子矜对着倒车镜仔细地擦着脸上的浓妆。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演的是朱丽叶。”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漆黑的眼线将纸巾染的一片黑,子矜又抽出一张纸继续擦着。   “以后不准再做这种无聊的事!”   “为什么?我觉得挺好玩的,你刚才没听见谢幕时那热烈的掌声吗?那都是对我们表演的肯定耶!”子矜终于将脸处理干净完了,认真的看着程子涵。   “为什么让他吻你?”程子涵的脸阴沉的吓人,子矜不禁往门边缩了缩。   哥哥生气的样子和风哥哥一模一样呢!飘零更加肯定了风霜雪就是程子涵。   “那是剧情需要嘛。罗密欧与朱丽叶不都是这么演的。”原来哥哥是为了这个生气呀,子矜甜蜜的笑了笑。   “笑什么?”程子涵猛地抓起子矜的手,“子矜,你是我程子涵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染指!”温凉的嘴唇贴在子矜颤抖的手背上,深情的眼神足以将窗外的雪花融化。   肩上一凉,飘零哆嗦着睁开眼睛,一张妩媚无双的脸刹那间映入眼眸。   “魅影?”   “梦见谁了?笑的这么开心?”魅影盯着飘零的脸,想从上面看出些端倪。   “你怎么来了?”飘零扯过被魅影掀朝一边的棉被,将自己包裹起来,只露了头在外面。说话间,冒出丝丝白气,山上还真的很冷呢!   “哼!”魅影对飘零的回避很不满,转身坐到桌前倒了杯热茶喝着。   魅影白了她一眼,道:“我怎么来了?你会不知道?”   “风哥哥让你来的?”   还以为风霜雪昨天一走就不会再理自己了,看来他和哥哥一样,总是丢不下的。飘零忍不住又想起了程子涵。   “废话!不是主子让我来接你,我才不来这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呢。”魅影随手将桌上的衣服扔过去,“快穿上吧,这天气冷死了。”   自己昨天的衣服已不能穿了,难为风哥哥这么细心。飘零从被窝里钻出来,快速地将衣服套上,扯到肩上的伤口,疼的皱眉。   “想不到露儿下手这么重。”魅影看着飘零身上两道深深的鞭痕,啧啧地砸嘴,“不过,你活该!换作是我直接一剑杀了你!”   “魅影,你就饶了我吧。”飘零边绾着长发,边苦着脸向魅影讨饶。   “他呢?”飘零看见桌上染血的合欢白袍,忽然想起昨晚是炎欢拥着自己睡的,脸上一红,忙用湿帕遮住。   “哼!还想着你的情郎呀!”   “魅影,别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露儿都跟我说了。”魅影紧紧盯着飘零,愤恨如箭的眼神似要将她穿透。   “有些事情,露儿并不了解。”飘零轻叹。   魅影冷哼一声,淡淡道:“露儿不了解,蝶影该了解吧?昨夜主子回来就传了蝶影去竹楼,蝶影出来时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蝶影姐姐怎么了?”飘零着急地抓着魅影问道。   “没什么。她暗自隐瞒你的事情,不过接了主子一掌而已。”魅影不屑的挑了挑眉,复又认真道:“子矜,别怪我没提醒你,主子是个很好的人,但是你若背叛了他,他会……,我一直把你当姐妹,不想你受伤。”   “谢谢你,魅影。”   “好了,别感动了!我们快下去吧。”魅影将雪狐斗篷为飘零披上,推着她下楼去了。   “小女人。”雪花飘在金色斗篷上滑落下来,似墨的长发间夹杂着花白的冰雪,炎欢的笑容依然像清晨的绽放合欢,淡雅,温馨。   飘零也笑了笑:“我要走了。”   炎欢轻轻颔首,片刻,他问:“你,爱他吗?”   风雪中的炎欢,柔和的笑着,美丽的容颜有些苍白,将飘零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暖着,温柔的语气仿佛在说着绵绵的情话。   飘零点头:“是的。他就像是我的亲人。”不知道该怎么说,谎言只会更伤人。   有一刹那的失神,炎欢的笑容僵了僵,转而又微笑着将飘零拥在怀里,寒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割得耳朵生疼。   炎欢无声一叹:“如果累了,记得回来。我在家里等你。”温热的气息拂在耳边,却比寒风更加刺痛。   家吗?原来我还是有家的。像桃源村那个竹屋一样,永远充满着欢乐与幸福!   “恩,我知道。”飘零哽咽着努力点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金色斗篷上瞬间结成了小小的冰晶。   “子矜,快走吧,我快冷死了!”魅影搓着手,对着远处被风雪模糊两个人影喊道。   “让殿下与太子妃多呆一会儿吧。”流云淡淡的说。   魅影不满的横了一眼旁边的黑衣侍卫,不再多言。   许久,炎欢放开了飘零,还是微笑着如昨夜一般:“去吧,别让他等得太久。”   飘零鼻间一算:“炎欢……”   “嘘。”炎欢温热的手指覆上飘零欲启的红唇,轻轻摩挲着,“什么都不要说。我,依然是那个我。”   温润如玉的男子在夜下安静的吹笛,合欢飘散,一地愁绪。   飘零终于不再落泪,转身,离去。   "小女人,纤离会替我陪着你。"   望着风雪中逐渐消失的人影,炎欢无声地说道。   “殿下,雾风老人有请。”   “恩。”   客栈中搁着一盆碳火,放下布帘,将冰冷的寒意挡在了门外。   “晚辈见过雾风老人。”炎欢朝着坐在木桌旁烤火的蓑衣老者恭敬的一鞠。   流云站在一边,仿佛雕像一般安静。   “太子多礼了。”老者没有抬头,长长的帽檐遮住了样貌,听声音也不过五十出头而已,只是佝偻的背脊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不知前辈刚才可有看清?”炎欢依旧彬彬有礼。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若不是欠你母亲一个恩情,这个秘密我会让它烂在肚子里。”老者摘去帽子,露出精瘦的面颊,“太子可否替在下保守这个秘密?”   “那是自然。”炎欢拂了拂领上的雪花,“当年秦觋前辈遭人暗算,我母妃巧遇相救,前辈不过是还晚辈一个人情罢了。晚辈岂是不知好歹之人。”   秦觋用一根树棍拨弄着盆中燃烧的木碳,浑浊的目光似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她的眼睛,真的和沁鸽长的很像,而鼻子和嘴唇又像极了沧海,若不是命运捉弄,零儿应该是个无忧无虑,快乐的小郡主。”   炎欢坐在木凳上,静静聆听着。秦觋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收回目光,望着眼前绝代风华的男子慢慢地诉说着。   “故事要从十六年前雪瑞的旱灾说起,化整为零,由零开始……”   这就是她的故事吗?那个寻欢殿中与他比剑的女子。那个笑的天真无邪的女子。那个告诉他一生同心,世世合欢的女子!   原来坚强的笑容背后是如此的令人心酸。心中骤痛,炎欢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竹笛! 第二十一章只愿君心似我心   待下至半山腰,已无雪,只是雪瑞处北方,冬天来的比较早,寒风呼啸。   飘零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一路未曾回头。   到了山下,飘零和魅影快马加鞭往洛城赶去,刚进城门,瓢泼大雨迎头浇下,好不狼狈。   “姑娘,主子在竹楼等你。”夏荷一早就等在门口,见大雨中飘零和魅影快马奔来,急忙推开大门,朝着飘零喊道。   飘零下马后并未去竹楼,而是先去蝶楼看望为她受伤的蝶影。   推门进去,只见蝶影苍白的躺在床上,雪影坐在床边给她喂药,鼻尖一酸,飘零冲了过去跪在床边握起蝶影的手。   “蝶影姐姐,是我连累你了。”   “妹妹说的是哪里话。”蝶影望着飘零虚弱的笑了笑。“我早已将你作亲妹妹看待。况且,主子终究没有下重手。”   “喝药吧。”雪影冷冷的将药递给蝶影,看着她喝光后接了碗便出去了,照旧是千年不变的冰山美颜。   飘零看蝶影痛苦的皱起眉头,眼泪哗啦啦就下来了。   “傻妹妹,哭什么。”蝶影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快回去把湿衣服换了吧,这么冷的天别冻病了。”   “姐姐,我今天住你这吧。”虽然很想念,但是飘零此刻并不敢去见风霜雪。   蝶影道:“傻子矜。主子是个好人。”   飘零一想起昨夜风霜雪骇人的眼神便有些恐惧,“他都将你伤成这样了,我简直不敢想象若是他真下重手……”   “子矜,”蝶影咳嗽几声打断了飘零的话,“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主子很喜欢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一曲萧音透过窗外淅沥的雨声传来,隐约有些伤感,哀婉低回。   “去吧。别让主子等太久,他知道你回来了。”   飘零迈着沉重的步子往竹楼走去,没有撑伞,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有些疼,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进屋后留下一路水印。   风霜雪伫立在窗边,没有回头。   飘零望着那个青色的背影,不敢说话,久久的沉默着。   许久,耳边传来轻微的叹息声。   “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刚想开口问,抬头却撞见风霜雪没有带面具的脸上,深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飘零又忍了回去,呆呆地看着他。   风霜雪沉声道:“子矜,只要你不愿意,在我身边,没人能够勉强你什么。”   这下飘零听明白了,一定是蝶影跟风霜雪说她嫁给炎欢的事情完全是迫于无奈。可是,这算勉强吗?那场比武她可是输的心服口服的。又想起那个如春风般的男子,飘零微微失了神。   “在想什么?”见飘零还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风霜雪轻叹一声,走近两步,柔声问道。   “炎欢。”话才出口,飘零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一抬头,果然风霜雪的脸又冷了下来。   飘零忙解释道:“我是说炎欢没有勉强我什么。”   “你是愿意的?”风霜雪的眸子又冷了几分,盯的飘零浑身发抖,赶忙摇头:“不愿意!”   风霜雪疑惑看她:“什么意思?”   飘零道:“炎欢说只是暂时想保护我,必要时他会放我自由的。”   看见炎欢后,飘零才知道自己当日所使的小伎俩早被炎欢发觉,他是故意放自己走的。说到底,他也确实没有勉强过她什么。   飘零知道风霜雪一时也难以了解,可是说来话长。   “风哥哥,可不可以让我先换身衣服再跟你说?”   风霜雪淡淡的指了指屏风后,飘零走进一看,里面的大木桶里早已装满热水,几片花瓣荡漾其中,旁边搁着一套崭新的衣服。   飘零迅速起脱去身上的湿衣,将整个身体浸泡温暖馨香的浴桶中,冰冷的感觉渐渐消去,舒服的闭上了眼。   “现在可以说了吗?”屏风外,风霜雪浅抿着夏荷端进来的新茶。   飘零泡在热水中,缓缓将自己怎么变成太子妃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当然,不该说的,她可是半句都没敢说。   风霜雪安静地听着飘零说故事,眉头一皱,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故事说完了,澡也洗好了,飘零穿起新衣服从屏风后出来,坐在镜前用干巾擦拭着湿湿的长发。   风霜雪站起身来走到飘零身后,拿过她手中的干巾,将长发一缕一缕擦干。   “风哥哥,你笑什么?”飘零瞪着铜镜里的风霜雪,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傻丫头。就你那两下功夫也敢跟合欢公子比剑。若是你先遇到我,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娶了你?”   “愿赌服输嘛!”飘零闷闷地说。   “早知道那晚我就不该停手。”   “为什么?”   “因为我要将你赢到手!”风霜雪突然抬头,深深凝望着镜里出水芙蓉的佳人。   飘零面上一红,却又忍不住的小声抱怨:“我又不是物品,让你们赢来赢去的?”   风霜雪放下已有些湿的长巾,自桌上拿起玉梳轻轻梳理着飘零的长发。   “伤口还疼吗?”   “啊?”飘零一时接受不了风霜雪跳跃的思维,转而又明白过来,“不疼了。”   “说谎。”那天飘零的伤口风霜雪是看到了,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却也能让她疼好些日子了。   风霜雪将飘零的衣颈轻轻拉开。   “别动!”   飘零一挣,刚结痂的伤口又渗出了血迹。风霜雪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外裳轻轻剥落,狰狞的两道伤口触目惊心。   “笨丫头,你不知道伤口不能碰水的吗?”   “刚才我都被冻冰了,哪还想到这些?”飘零绷紧了身子,只觉得略带薄茧的指腹顺着伤口轻轻滑过后背,脸上腾的烧了起来。   “夏荷,去暗影那将雪玉膏拿来。”风霜雪背对着夏荷说道。   飘零扭头看见不知何时进来收拾东西的夏荷,头低的快埋到胸口了。   虽然在梦里跟哥哥一直没有避讳过什么,但是毕竟没有其他人在场,现在自己衣裳半露,和风霜雪在这房间里被夏荷看见,这算什么?   不一会儿,夏荷将药膏送进来后又悄声退了出去。   风霜雪打开盒子,指尖挑起一些顺着飘零右肩上的伤口细细涂抹下去,冰凉的药膏涂在身上,飘零冻的发抖。   “现在好些了吗?”   背心的手掌传来灼热的温度,飘零轻轻点了点头。   上完药后,风霜雪轻呼着气,将药膏吹干。温热的气息拂在背上,飘零眼眶一湿。   “怎么了?很疼吗?”风霜雪替飘零把外衣披上,见她泪眼朦胧,柔声问道。   “不疼。只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跟爹爹学武,常有擦破皮的时候,娘亲也是这样替我上药的。”   “傻丫头,你还有我呢。”风霜雪将她轻轻搂在怀中。   “风哥哥。”飘零靠在宽阔的胸膛上,小声唤道。   “恩?”   “别离开我好吗?”   “好。”   “一辈子?”   “一辈子。”   日暮西沉时,夏荷来请风霜雪和飘零去魅楼用饭。飘零将头发用丝带简单扎了个结便跟着风霜雪出去了。   魅影吩咐春雨将饭菜端去一份给蝶影,便招呼着大家围坐在桌前,颇有一家人吃饭的味道。只是风霜雪又带上了面具,旁边的露儿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   雪影和暗影依旧话不多,只沉默着吃饭。惟有魅影还是嬉笑着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昨晚,露儿和风霜雪回来后,露儿就一直躲在魅楼,她知道,风哥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风霜雪一进竹楼便召了蝶影去,半夜时又吩咐魅影去接飘零,一时间还没顾得上找露儿的麻烦。   “露儿。”   果然,饭还没吃完,风霜雪便冷冷的开口了。   “风哥哥?”   露儿缩着小脑袋,可怜惜惜地看着风霜雪。   “你可知错?”   “露儿没错。”   魅影三人,连同露儿和风霜雪都一起转过去,看着出声的飘零。   “是我让露儿这样做的。风哥哥你别怪她。”飘零认真地看着风霜雪说道。   “为何?”   “我不想你们再打下去,只有让露儿打我了。”飘零老实地说。   “胡闹!”风霜雪一声冷喝,重重的摔下了碗筷。   嘿,跟程子涵生气时一样。飘零忍不住偷笑。   “露儿。”风霜雪没有理会飘零,径直将目光转想露儿。   “明天我让雪影送你回去!”   “风哥哥,露儿知错了,求你别赶露儿走!”露儿闻言,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可怜的模样就连飘零也不忍。   “风哥哥…”   “子矜,”风霜雪打断飘零求情的眼神,又转向露儿,“你出来很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连飘零求情都没用,看来是没希望了。   露儿含泪点头,默默地转身收拾包袱去了。   “露儿。”   “狐狸精!”露儿甩开飘零的手,恨恨地说:“不要你来假慈悲!”   飘零只得回到桌前,沉默地吃着菜。   魅影见气氛沉重,便也不再说笑。   吃完饭,飘零任风霜雪牵着手一同回了竹楼。魅影朝着飘零暧昧地眨了眨眼,飘零只作没看见。   回到竹楼,风霜雪带着飘零进了书房。房间里的陈设一如既往,干净,雅致。   风霜雪摘掉面具,斜躺在软榻上,雨已停,月亮的清辉飘洒在他雪白的长发间,泛着点点银光。   飘零静静望着疲惫的风霜雪,不出声。   “子矜,还在怪我吗?”风霜雪微阖着眼,懒懒的问道。   “风哥哥,露儿还是个孩子。”   “你也不过比露儿大了一岁,怎的你以为自己很老?”风霜雪轻笑。   “子矜,弹琴给我听吧。”见飘零不出声,风霜雪知道她定是想到了不开心的往事。   “风哥哥想听什么?”飘零走到鸾凤前坐下,侧首望去。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弹的。”风霜雪淡淡微笑。   十指覆上琴弦,略一思量,琴音飞扬而起。   梦随风万里,几度红尘来去   人面桃花长相忆   又是一年春华成秋碧,   莫叹明月笑多情   风霜雪将手枕在脑后,侧起身子凝望着抚琴吟唱的飘零。   飘零似感觉到了身旁的目光,也回过头来望着他恬淡的微笑着。   爱早已难尽,你的眼眸如星   回首是潇潇暮雨   天涯尽头看流光飞去   不问何处是归期   琴音流转,朱唇浅唱。   今世情缘不负相思意   等待繁花能开满天际   只愿共你一生不忘记   莫回首,笑对万千风景   “子矜。”风霜雪恍惚着轻唤。   “风哥哥。”眉眼含情,飘零含羞回应。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二十二章似此星辰非昨夜   待飘零第二日醒来,匆匆下楼,书房内已是空无一人。   “姑娘,主子送露儿小姐回去了。”   “恩。”尽量保持淡漠,飘零轻轻应声。   “主子说,让姑娘在此等候,等办完了事马上回来。”   飘零背对着夏荷,逆光中只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稍现寂寞。夏荷见飘零似乎不愿多说,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风哥哥,为何你总是来去匆匆?   伸手抚过软榻,青色丝缎简洁平坦,仿佛从未有过人一般,心头微凉。   午后,魅影照旧闲不住地将飘零带去游湖,难得初冬一日好光景,淡淡的阳光照在身上,湖面平静无风。   “子矜,你看那边。”   飘零顺着魅影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艘湛蓝的画舫已近船身。   自七夕之后,飘零再没见过慕溪,现在徒然相见,便有些不知所措。   那日风霜雪已说明他就是睿亲王,赫连慕溪,那便是飘零的表哥。既相亲,不相认。又想起他曾说过自己长的像一位故人,飘零有些忐忑的看着自舱中走出的赫连慕溪,照旧是一身蓝袍锦带,美丽妖娆的脸上云淡风清。   “慕兄。”   “程兄,”慕溪幽雅的抱拳,覆又微笑着说道:“或者在下该称一句程姑娘?”   魅影好奇的看看他,又转头看着飘零:“你们在说什么?”   “可否请二位姑娘过船一叙?虽然无风,在船头久站也怕是要着凉的。”   飘零看着魅影点点头,便双双跃过船去,跟着慕溪进了内舱。   舱内的红木小几上还煮着茶水,腾腾冒着热气。慕溪给二人分别倒了一杯。   “王爷,小女子不是有意隐瞒,只是出门在外,男装反而比较方便。”飘零正色道。   “无妨。我已将你作朋友看待,便不要王爷王爷的,喊着生疏。”慕溪浅饮着杯中苦茶,悠然的说道。   朋友?飘零心惊。覆而又放心下来。只要没提娘亲的事,那么慕溪想必是没有怀疑她的身份。自爹娘去后,飘零孤身一人,虽有四影相伴,也不比在山中的日子。此刻,对面坐着的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即使不能相认,作为朋友相处也是好的。   “那子矜便交了王爷这个朋友又何妨?”飘零以茶代酒,敬了慕溪一杯。   “说了以后不必喊我王爷,直呼我名就行。”赫连慕溪饮下茶水,温和的笑道。   “慕溪。”   “子矜。”   相视一笑,凤眸中万种风情。飘零不禁呆了呆,不知道慕辰长的什么样,听爹爹说,他们是双胞胎,想必也和慕溪一样美丽吧。   “清茶寡淡,好生无趣!”魅影几口喝光,便抱怨地摇头道。   “拿酒来!”   帘外的侍卫赶忙取出一坛酒,恭敬地递与赫连慕溪。   慕溪拔出酒塞,一股淡雅清香飘洒而出。   斟满三杯,慕溪首先举杯一饮而尽,飘红的俊脸更显妖媚。   “梨花白。”飘零自知酒量不好,浅酌一口。   “好酒!”魅影饮尽,随后又将三人的杯子添满,独自喝了起来,也不管身旁还坐着的两人。   “魅影就这性子,你别见怪。”   “姑娘饮酒尽显洒脱,在下佩服。”   魅影嫌他二人说话酸,拎了酒坛跑去了船头。   飘零无奈地笑笑:“那日我还欠你一餐饭呢。”   “你还记着?”   “改日我也请你。”   “这倒不必。”   “我不习惯欠人人情。”   慕溪思索片刻:“那先欠着吧,改日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一言为定!”飘零举杯。   “一言为定。”慕溪畅快地饮下。   赤焰   “儿臣给父皇请安。”   “欢儿,你回来了。”明黄的纱帐中传来阵阵咳嗽,炎欢急忙上前探视。   纱帐中,皇帝的脸色腊黄,两颊深陷,抑制不住地咳嗽后,剩下沉重的喘息声。   “父皇,您怎么样了?”   “不碍事,不过是老毛病又犯了。”枯瘦的手掌握着炎欢的手背,苍老的声音有些气息不稳:“绅儿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今日已迁进帝陵,父皇放心。”   苍暮被雪瑞攻陷时,炎绅恰好在苍暮,赫连慕辰并为因为他是赤焰皇子而手下留情,只给赤焰送来一具冰凉的尸体,赤焰举国震惊!   “欢儿,你有何打算?”   “赫连慕辰分明是想挑战我赤焰大军,岂有不战之理?”月白袍子上的艳红合欢犹如泣血的军刀刺痛着老皇帝浑浊的眼眸。   “欢儿,你终究还太年轻。”   “父皇何意?”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炎欢不语,沉默的望着父亲凝重的神情,久久思索着。   雪瑞占领了苍暮,兼并了苍暮遗留的七万大军,而赫连慕辰手下的二十万神骑军都是当年从南宫诚手下的精兵中挑选而出的,个个英勇无敌。   赤焰三百年来富饶和平,从未有过战争,人民安于现状,只知享乐,已少有能战之师。若是此刻与雪瑞开战,炎欢也无太大的把握。炎绅本就愚钝,此次死在赫连慕辰手中,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是这关系到赤焰国的尊严,此时不战,赤焰国威何在?   从皇帝寝宫出来,炎欢一直默默思量着父亲此举何意。不觉中,寒露已浸湿白袍。   “殿下有何烦心事?可否告知老朽。”   “秦觋前辈。”炎欢回过神来,朝着身后的老者恭敬地说道。   “殿下可是为了大皇子之事忧心?”大树下,秦觋的眼光似是深透人心。   炎欢轻叹,斜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秋千轻摆。   “皇兄为人如何,自不必说。只是这事关国威,便不容本王做事不理。”   “殿下刚从皇上那回来,想必是皇上不主战?”   “前辈如何得知?”   秦觋淡然一笑,抚须遥望星际:“三十年前,四国国君曾在归雁山有过一聚,殿下可知?”   “曾听父皇说起过,那时父皇还只是太子,前辈所指何意?”炎欢凝神倾听。   “是呀,算起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君凤也还未登基,我与沧海不过是太子府上的谋事罢了。”   三十年前,归雁山   归雁山处于四国交界处,那时四海生平。风属国皇帝就邀其他三国聚于归雁山庄,互谈交好,拟定和平条约。各国太子也随圣驾一起到来,可谓盛况空前。   山庄建于山顶,四位皇帝常在庄上商讨国事,而后山处有一所隐蔽的小别院,赫连君凤与慕容沧海、秦觋便常来此处游玩,不想,有一日遇见了还是赤焰太子的炎荥。   人不轻狂枉少年!四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聚在一起大谈天下事,把酒言欢,好不快意!   赫连君凤温文而雅,主张维持现状,和平就好。   而炎荥却深感不屑,只道天下如今分四国,虽然表面平静,暗地里波涛汹涌。炎荥主战!   慕容沧海虽赞同,却也不表态,秦觋只静静观望着夜幕星相,并不发言。   苍暮人生性贪婪,地处贫瘠的西方心里却总想着中原的繁华,所以常常与赤焰和雪瑞的边境发生一些小摩擦,为此,风属总是出面调和。   “三百年来,四国和平,百姓安居乐业,若兴战争,苦的是黎明百姓。”赫连君凤人如其名,谦谦君子,人中龙凤。凡事都顾忌着百姓,从而得以贤名。   “苍暮皇帝残暴无比,就此下去,必定内乱。”炎荥向来不把苍暮放在眼中,所以言行无忌。   “苍暮国内事,我等不予掺合。”   “哼!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怎的就以为苍暮没有野心?”炎荥冷哼,“就连风属也不过是隔岸观火之辈!”   赫连君凤皱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凡事先想想百姓,善待臣民,是为君之事。只要人人心中有此念想,又怎会有战争?”   “天下之大,岂是人人与你赫连君凤一般所想?弱肉强食,你不侵犯他人,他人也会侵犯你!到时你雪瑞也不过是任人宰割!”炎荥不屑道。   君凤怒极,甩袖而去。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炎荥一语,悄悄钻进了慕容沧海与秦觋的心里。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父皇今天也是这么说的。”炎欢深思着。   “那时候,我们还年轻,没想到你父皇竟有如此深远的打算。只不过……”   “不过什么?”炎欢急问。   秦觋敛眸:“不过殿下的皇祖父仁义之心,并未想到有朝一日会面对这些战争。所以,”顿了顿,秦觋又说:“现在的赤焰确实很难与雪瑞抗衡。”   “风属国又岂能坐视赫连慕辰一人独大?在雾风客栈,风属太子已与我商讨过此事,若是雪瑞有什么举动,必将共同退敌。”那日在雾风客栈,炎欢本意与风霜雪商讨此事,也确实答应了同盟之意。奈何事毕后,风霜雪追问飘零之事,两人才动起手来。   秦觋抬眸:“殿下,您像极了一个人。”   炎欢不解。   “赫连君凤。”秦觋淡笑,“同样的君子,同样的善良,而同时,也很单纯!就如同您一早知道了皇后与殷相心存不轨,您也不是也容他们活到了现在?终究是您下不了手。”   炎欢也不怒,只静静看着月光。   “殿下可曾想过,若是风属与您一同打败了赫连慕辰又如何?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要面对的就是风属了。”炎欢淡淡的接过话来。   “殿下,您父皇说得对,这天下终归有一天是要统一的。”   “前辈又如何会认为赫连慕辰便是那统一天下之人?”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炎欢有退缩之意,他也从来没有怕过什么。   “慕容飘零!”秦觋盯着炎欢,一字一句地说出。“化整为零,由零开始!或许,零儿才是开启远和大陆统一步伐的那把钥匙。”   “零儿是我的妻子。”炎欢温和的说道,声音却是冰冷的。   “殿下,零儿是赫连沁鸽的女儿,雪瑞的郡主。”   “笑话!雪瑞的小郡主不是还未满月便夭折了吗?”   “当日的情形容不得在下做太多的打算,唯一庆幸的是,郡主还活着。”想起往事,秦觋感慨万千。   “当年是雪瑞抛弃了她。否则她又怎么会变成赤焰的太子妃?”炎欢坚持着。   “殿下,若是有一日,你脚下面临着国家的安危与个人的幸福,您会怎么选择?老夫相信,零儿是不会让匍匐与她的臣民失望的。慕容飘零,将是雪瑞国最尊贵的郡主!”   夜暮下,一男子凝望着静止的秋千,佳人何在?   老者仰头遥望着东方渐渐亮起的紫微星,旁边一颗小小的恒星正在逐渐绽放属于她的光彩! 第二十三章尽日君王看不足   赫连慕辰大军回朝,一时间洛城街头涌动着无数想要一睹圣颜的百姓,只可惜皇上没有骑马,乘坐在御辇中,飞扬的明黄纱帐遮住了傲人的风华,只余一片遐想。   皇上回朝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雪瑞改名为天朝,封号元帝,大赦天下。   街头巷尾无人不在说着天朝皇帝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武功盖世,甚至说到了苍暮一战,皇上挥剑斩敌的风采,就好象他们亲眼看见了一般说的眉飞色舞。   风霜雪还没有回来,自那晚后音讯全无,问蝶影她们,也只是得到了个摇头的答案。   好在赫连慕溪时常过来邀飘零去游湖,登山,消遣了许多寂寞时光。只有夜晚独处时,才越加想念那个青色的身影和雪样的发丝。   风哥哥,你在哪儿啊?无数个夜晚,飘零总是倚在窗前,对着遥远的天际心中呐喊!   转眼间,又过了一年。   月上树梢,睿亲王府一片热闹,下人们只听上头说晚上有位贵客驾临,睿亲王交代下来宴席要丰盛,歌舞要有新意,管家韵娘更是不敢怠慢,亲自指挥着总算把花园里布置的灯火辉煌,各色菜肴,各式美酒上桌。丫鬟们一个个打扮娇俏游走在每桌前细心检查着每个细节。   直到一轮满月高挂夜空时,宾客们才姗姗来到,一一入席。睿亲王赫连慕溪却坐在右边首位,一干人等更是诧异,相互猜测着今晚将是谁坐在主位之上。   半响,一身明黄映入众人眼帘,沉稳的步伐,挺拔的身姿,坚毅的面庞意气风发,惊的在座各位朝廷大臣连连下跪,三呼万岁。   不错,来人正是御驾亲征大败苍暮大军凯旋而归的当朝天子赫连慕辰。   “众位爱卿免礼。”锦袖一挥,赫连慕辰冷冷道,随手抖平了微皱的龙袍下摆,稳稳地入座。   说是大厅,也只是在韵娘的巧手之下换了面孔的后花园而已。   “今夜恰逢上元灯节,朕多时未与兄弟同聚,诸位不必多礼,就像家宴一般即可。”清冷的声音隐隐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谢皇上恩典。”堂下众人连忙谢礼之后,坐到各自的座位上。   “承蒙皇上抬爱,今日莅临府上,与臣弟同庆佳节,实乃臣弟之福气。”赫连慕溪恭敬的举起酒杯面向高坐上的人。   “皇弟不必客气。”慕辰也举杯微微侧身颔首。   “多谢皇兄,臣弟在此恭祝皇兄福海安康。”慕溪说罢,先饮为敬。   “臣等恭祝皇上大展鸿图,一统江山!”座下大臣纷纷附和道。   一时间举杯同庆,赫连慕辰起身一饮而尽后,拢了拢袖,缓缓坐下。   赫连慕溪挥了挥手,示意开宴。   交杯换盏,歌舞升平,一派宾主尽欢之景。   宴席过半,慕溪唤来韵娘,低声吩咐了几句,韵娘点头称是,回身吩咐下去。   “皇兄,现下是臣弟特意为皇兄准备的节目,只盼能入得了皇兄的眼为好。”   赫连慕辰淡淡挑眉,微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在韵娘在带领下进入堂下的歌姬。四位白衣女子将一名身着红衣似火的女子围坐在中间呈梅花形,白衣女子均手抱琵琶,红衣女子红纱遮脸,额头间朱纱轻描一朵艳梅,抬首间眼波流转,眉目含情,似一株红梅傲立在雪峰之颠。   只是一眼,已让慕辰心潮澎湃,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一双眼中的神采还是能让他一眼就将她认出。   五位绝色女子福了福身,赫连慕辰收回目光,微眯着眼,懒懒地斜靠进椅背里。   瞬间,铮铮琵琶声响起,红裳女子手持红色丝带决然舞动,清冽的歌声自面纱下幽幽传来。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心似黄河水茫茫   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   恨欲狂长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   何惜百死报家国   忍叹息更无语血泪满眶   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我愿守土复开疆   堂堂天朝要让四方来贺   凛冽的舞姿,手中的丝带如长剑游龙般萦绕着佳人,铿锵的琵琶仿若战场上的号角声激荡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赫连慕辰不由地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场中红衣翻飞的人儿,就连扶手上的雕花已深深刻进手掌也不自知。   “皇兄?皇兄?”眼见赫连慕辰的失神而不自知,慕溪轻声唤道。   惊觉到自己的失态,赫连慕辰连忙收敛心神,恢复了淡漠的眼光,淡淡望着堂下跪着的五人。那一身红裳却还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程子矜,带着烟雨楼姐妹特来献舞。”身着红衣的正是慕容飘零。   "原来这就是名动京城的烟雨楼,睿亲王真是好大的面子能请动烟雨楼来此献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理会堂下众人的窃窃私语,慕辰再度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飘零冷静地缓缓抬头,寂静无波的眼光回望过去。座上明黄的衣袍有些刺眼,却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隐约觉得和慕溪长的很像。   一瞬间,那一身明黄已晃动至眼前,伸手就朝飘零脸上的面纱揭去。   飘零一惊,急忙点地往后退去。   赫连慕辰并不作罢,挺身而上,再度向面纱出手。也不清楚是为何,只是那一双灵动的眼眸让他太想看看面纱下的容颜,是否真的是她?   飘零堪堪拦住赫连慕辰已逼眼前的右手,却没能防住他一直负于身后的左手,只觉面上一凉,红纱已随风而去被那人拽于手中。   一张绝世美颜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在众人还未回神前,飘零遂身下跪,低头敛眉:“民女陋颜,不敢有辱圣上。”   赫连慕辰紧拽着手中的面纱,刚才那一瞬勾起了无限的往事,仿若又回到了当年嵘山顶上那个星光灿烂的夜晚。   “无妨。朕不过是好奇罢了。”他转身回到主位上,面纱塞与袖中,有淡淡的梅花香。   “刚才那一曲程姑娘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慕辰手握酒杯,闲闲地开口:“不知姑娘可否为朕再奏一曲?”   “难得圣上不嫌弃,民女自当遵命。”飘零朝一旁的蝶影使了个眼色。   片刻后,飘零接过蝶影送上的七弦琴,稍微调试了音色,便席地而坐,望向赫连慕辰。   微微点头示意,飘零素手轻拂,琴声流转开来,朱唇轻启,歌声哀婉缠绵。   流泉宛转双开窦。带染轻纱皱。   何人暗得金船酒。拥罗绮前后。   绿定见花影,并照与、艳妆争秀。   行尽曲名,休更再歌杨柳。   耳边不时传来赞美之声,飘零举目浅浅望去,只见左首处伫立一人,虽着侍卫服饰竟也气度非凡,还能将自己的气息尽数隐藏,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此刻,那人也正含笑望着自己,那眼神隐约有些熟悉,到底是不是他呢?飘零不敢多想,静下心来继续抚琴。   光生飞动摇琼甃。隔障笙萧奏。   须知短景欢无足,又还过清昼。   翰图迟归来,传骑恨、留住难久。   异日烟雨楼上,为谁思旧。   正月里寒冬已过,却还留下些尾迹,不知何时,天空已悄悄飘起了细雪,飘飘洒洒落下,却未惊扰任何一个竖耳听曲的人。   洁白的雪花飘落在红裳上,有几片调皮地跌落在飘零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眨了眨眼它才乖乖落下。赫连慕辰沉浸在此时的美景中不可自拔。   啪,啪,啪。赫连慕辰的掌声首先打破了大厅里的宁静。“好一个烟雨楼上,为谁思旧!”   飘零静默不语。   慕辰上前几步,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问道:“却不知使得程姑娘在烟雨楼上思旧之人,是谁?”   “皇上说笑了,不过一首曲子罢了。”感受到话语里冰冷的杀气,飘零含笑应道。   “皇兄,程姑娘可谓京城第一才女,不但歌舞了得,琴棋书画也堪称一绝。”赫连慕溪戏谑地看着飘零。   飘零恨恨瞪了一眼慕溪:你还有完没完啊!   “哦,那今夜良辰美景,姑娘可否作画一幅留此纪念呢?”话音才落,已有丫鬟们抬来桌子摆好了文房四宝,还有一个已磨墨伺候了。   没有拒绝的余地了,飘零深吸一口气,步至桌前,着墨落笔,洋洋洒洒作起画来。   虽然很好奇,但是一见皇上静坐堂上,静静品茶,众人也只有放弃上前观看的念头,三三两两交谈起来。   飘零隐隐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从未离开过她,心里有些疑惑,莫非是刚才那个侍卫?心下却明白现在不是时候,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描绘着她的画。   “好了。”   正当慕辰喝完第一杯茶的时候,红裳佳人放下了笔,接过丫鬟递过的暖炉,温暖着冰凉的双手。嘴里轻轻呼着雾气。   众人跟随皇帝一同来到桌前,一幅水墨画出现在眼前,简简单单几笔画出了整个睿王府此时梅花迎送,暗香涌动之景,纷飞的白雪环绕着亭台楼阁。   “程姑娘,你看此处是否稍现空白。”随着赫连慕辰御手一指,果然在画的右上方空白一片。   飘零撅了撅嘴,环顾四周,突然灵机一动,提笔写下很喜欢的一首诗。提起画来,吹干墨迹:“好了,这样就不寂寞了。”   慕辰接过来一看,朗声念道:“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好句啊!好句啊!”   “程姑娘果然不负虚名。”   “此时此景,恰配此诗此画。”   ……   飘零不理会身旁的赞赏之词,却望向那个隐藏在深处的人眨了眨眼。   “多谢皇上缪赞,民女就此告退。”说罢,不等皇帝的回绝,飘零转身离去。   “朕有些疲累,先行回宫了。诸位自便吧。”细心卷起那幅春雪图,赫连慕辰大步流星地迈出王府,摆驾回宫。 第二十四章直道相思了无益   “四部曲之红尘” 第二十五章愿我如星君如月   风霜雪走了,飘零也走了,烟雨楼安静地关上了大门,空旷的大院中只听见魅影愤怒的咆哮声。   “这死丫头真可恶!走了也不说一声!”魅影一早去喊飘零,没有回应,急忙冲到马房一看,哪还有纤离的影子?   “魅影,你再摘下去,我的素心腊梅可就只剩树枝了。”雪影看着一地被践踏的花朵,心痛不已。   “雪影,主子可是命你和我保护子矜的,如今她跑了,我们却不知道,你说主子可会怪罪我们?”魅影终于放弃折磨腊梅,朝着雪影急冲冲的问道。   “你急什么?”雪影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刚才我已接到主子的密报,子矜跟主子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的?莫非……"魅影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了贼贼的笑容,"雪影,咱们烟雨楼马上就要有女主人了。"   "是吗?"雪影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别忘了主子是什么身份。"   魅影没有反驳她,只闷闷地叹了口气,又开始折磨起雪影的梅花来。   飘零跟踪风霜雪,刚出城门便被发现了,风霜雪只宠溺地笑了笑,带着她一同上路了。   或许只有在自己身边,她才是最安全的吧。风霜雪易了容,也将飘零化妆成普通小厮的样子,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缓慢前进。   “风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风属。”   “那是你的家乡吗?”飘零指了指东方。   “是。”   风霜雪见飘零疑惑地看着他,微笑道:“我不是雪瑞国人,我的家乡在风属。”   “哦。”飘零复又笑道:“那里美吗?我去过赤焰的南缃,那儿美极了。小桥流水,江南情怀。就连街上的女子也比洛城的要娇柔美丽。男子个个风度翩翩,儒雅俊秀。”也只有那样美的地方,才会有比女子还要美的炎欢。   “恩,怎么说呢。”风霜雪颔首思量着,“我们风属倒是没有南缃那样的江南小城,也没有洛城这种大气磅礴。但是我们那里有海。我的家乡就在东海之滨。”   “海呀?”飘零欢呼地跳起来,差点从纤离背上摔下来,风霜雪连忙扶了她一把,将马靠近她些。   “我还没见过海是什么样子呢!风哥哥到时要陪我去看海。”   “好的。”   “一定?”   “一定。”   谈笑间,风霜雪已将飘零带入一间客栈,进了房间,简单又干净。   “今日先住这吧,明日再赶路。”风霜雪将飘零的包袱搁在桌上,“我在隔壁的房间,有什么事可以喊我。”   “我想洗澡。”骑了一天马,身上脏死了,飘零老实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先吃饭吧。”   风霜雪和飘零在房中吃罢饭,便吩咐店小二为飘零准备沐浴的热水。   飘零泡在木桶里,将脸上的易容洗去,闷了一天的脸终于得到了舒缓。   还有多久才能到风属,才能看见大海呢?   飘零将湿发披散着,穿起白衣便想去找风霜雪问问清楚,哪知风霜雪并未在房中。   飘零正纳闷着,突然见一道青影跃墙而过,连忙提步追了去,怕他发现,所以并不敢靠得太近。   追了许久,风霜雪进了一片树林,飘零悄声跟在后面,尽量收敛住内息,躲在一棵高大的槐树后,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虽然知道自己偷听可能不太好,但是飘零太想知道关于风霜雪的任何事了,她想知道为什么风霜雪是风属国人却住在洛城,为什么他每次出行都会易容,从认识他到现在,他的行踪似乎都很隐秘,而且四影也从不向她透露丝毫关于他的事情。炎欢说露儿是苍暮的宜宁公主,为什么一个公主会整天跟在风霜雪的身边,他们是什么关系?   正在飘零左思右想时她听到了风霜雪清冷的声音,“出来。”   飘零一愣,难道被他发现了?眼角处闪过一道黑影,飘零刚伸出去的半只脚马上又缩了回来。   “属下叩见太子殿下。”星魂自树后走出,单膝跪地,恭敬地道。   太子?飘零惊讶地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喊出声来。他是太子?是哪里的太子?该不会就是把露儿抛弃的那个风属太子吧!飘零稳住心神,继续听着他们的对话。   “你深夜唤我所谓何事?”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青草香气,薄凉的月色在那面银色面具上洒下一片清辉。   星魂道:“殿下,皇上已知您和程姑娘同行,怕有不妥,所以……”   “所以派你来通知我吗?不必了!”风霜雪沉声道,"星魂,替我转告父皇,我答应过他的事情一定会做到,选好了日子再通知我。"   程姑娘?是说我吗?飘零想不通为何自己不能与他同行。他答应了风帝什么事情,为什么还要选日子?   飘零只觉得手心里潮湿一片,脑海中模糊地浮现出一些简短的片段,在雾风客栈时炎欢为什么要和他大打出手,以炎欢那样随和的性子是从不轻易动怒的,而且炎欢居然对自己说"如果累了,记得回来",他何以这么肯定我就一定会回去?   宜宁公主,风属太子……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团迷雾,而现在,她似乎感到这团迷雾正在渐渐散开,雾散后会是什么?是风霜雪极力对她隐瞒的真相吗?   “殿下……”   “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风霜雪不耐地挥了挥衣袖:“下去吧。”   星魂迟疑了一会儿,最终低声道:“是。”   片刻后,树林中已无人影,飘零靠着大树干大口的喘着气。风霜雪,你到底隐瞒了我什么?   飘零怕风霜雪回去找他,未敢多停留便飞身沿路回客栈。   刚进院中,便见风霜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飘零连忙点地自打开的窗扇跃了进去,调整好气息,等着风霜雪的到来。   “子矜?”   “进来吧,我还没睡。”   风霜雪推门进去,只见子矜正倚在窗前望着自己微笑。   “头发怎么就干了?”风霜雪撩起一缕发丝,温柔地看着飘零。   “我开着窗户嘛,站在这吹吹风自然就干的快些。风哥哥也洗澡了?很香呢。”飘零强忍下想质问他的冲动,尽量把自己装得若无其事一般平静地答道。或许,她在等着他先开口,等着他自己来亲口告诉她真相。   风霜雪笑而不答,自桌上倒出两杯茶,递与飘零一杯。   飘零慢慢地喝着茶水,望着风霜雪出神。   为什么你要对我隐瞒?莫非不信我?你心里到底对我是怎么样的?飘零想着,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在想什么?”风霜雪起身将飘零的茶杯拿去搁在桌上,伸手一带将飘零搂入怀中,低头轻嗅着她发间的香气。   “想你。”飘零软软地靠在他的怀中,他身上熟悉的淡淡青草香气萦绕在鼻间,此刻却让她有些迷惘,似乎越熟悉,也就越感到不安。   风霜雪笑道:“想我什么?”   想你什么?想你为什么要隐瞒我?想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想你到底……爱不爱我。   飘零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见她不答,风霜雪更觉得好奇,“快说,想我什么了?”   湿热的气息吹抚在颈间,磁性的嗓音响在耳畔,飘零怔怔地回过头去,   “我在想,风哥哥到底……”   “我爱你。”   夜风撩起发丝拂过眼角,有些痒痒的,飘零却不敢眨眼。   “你说什么?”   风霜雪宠溺地为她将发丝拨到耳后,认真地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我说,我,爱你。”   温柔地覆上红唇,唇齿相依。   飘零安静地承受着唇间清凉的吻,银白的发丝缠绕在指间,伸手搂上他的脖子,深情地回吻着。   这就是爱吧!当他说爱你时,心中会痛,却甜。   感受到飘零的回应,风霜雪舌间一挑,抵开贝齿,更加深入得吻着,撩起香舌与之共舞。   长指自裳间探进,握住纤细的小腰,再往上游移,风霜雪忘情地将飘零抱起,走至床边轻轻覆上,白纱帐帘缓缓垂下。   “风哥哥。”   脖颈上印满细密的吻,宽厚的手掌抚上胸前的柔软,飘零呢喃着轻唤,罗衫尽褪。   “叫我风。”   四目相对时,风霜雪的眼神已有些迷离,青衫褪去,露出结实的手臂,宽阔的胸膛。   雪白的手臂缠绕上铜色的肌肤,脸颊潮红,终于,樱唇微启:   “风。”   温柔的一声似春风抚过风霜雪平静已久的心镜,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促使着他向她靠近。   不!他是太子,是风属的太子!一想到此,飘零突然蜷缩起身子,抬手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双美目瞪着风霜雪,禁不住满面泪痕。   “怎么了?”风霜雪停止了动作,轻轻吸允着微咸的液体。   “风,我怕。”   我怕我们没有未来!以前的你就像是一抹浮云,漂浮不定。而现在的你却更像是一柄未出鞘的利剑,越是接近,就越觉得恐惧。   风霜雪拥住她颤抖的身子,侧身躺下,哑声道:“睡吧。”   “风哥哥?”飘零僵硬地靠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狂乱的心跳声以及还未平复的呼吸,不由得往外挪了挪身子。   “等你嫁给我的那天,我再要你。”安抚地吻了吻莹润的耳垂,风霜雪将棉被拉起将两人盖住。   “风,我爱你。”飘零微微一笑,安心地往后靠了靠,握着腰间的手。   “我也爱你。”   十指交握,一生承诺。   第二日,飘零和风霜雪换装易容后,踏着清晨的薄雾,向东方行去。 第二十六章相思相见知何日   “殿下,太子妃和风霜雪正往风属国赶去。”流云深埋着头,不敢看炎欢此时的表情。   “知道了。”   声音越是平淡无波,流云就越加惊心。六年前宸妃去世时,太子也如今日这般无笑,亦无泪。   炎欢坐在椅中,手中抚摩着当日大婚时飘零所佩带的凤冠,眼眸却一直盯着墙上的画卷,画上正是那日炎欢所作。   画上的飘零白裳浮动,眉眼含情,嘴角微扬,举手投足间尽是天真美丽,尤其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倾城倾国。   流云见炎欢看着那幅画像出神,也不敢打扰,只静静地跪在一旁。   “殿下,太子殿下。”   “急什么,有事好好说!”流云见一侍卫匆匆忙忙闯了进来,厉声喝道。   “是,卑职卤莽了。”侍卫单膝跪地,“殿下,皇上病危,召殿下觐见。”   炎欢放下手中的凤冠,急步往皇帝的寝宫掠去。   殿中,皇后跪于地上低声抽泣,先是儿子死了,现在连皇上眼看也不行了,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越想越伤心,皇后悲痛地哭出声来。   炎欢也不见地上众人,撩起明黄纱帐,紧握住父皇枯瘦的手,跪下颤声道:“父皇,儿臣来了。”   半响,皇帝才悠悠醒转过来,浑浊的目光凝望着炎欢很久。   “欢儿,你来了,来了就好。”   “父皇哪里不舒服,儿臣去宣太医来。”   “不用。”皇帝咳嗽几声,“朕的身体自己清楚。”   炎欢悲痛地看着父亲,那个心中怨了二十年的人,此刻在眼前是如此的憔悴。   “朕快不行了,欢儿,你去将百官宣来。”   炎欢垂首,出了纱帐,百官早已得息,现在纷纷跪在殿外。   片刻后,炎欢率文武百官及后宫嫔妃郑重地跪在殿前。   皇帝在邓公公的搀扶下,费力地坐起身子,掀开帐帘,面对着匍匐在前的儿子,妃子,官员微微点头。   “朕恶病缠身,自知药石无医,时日无多,特此立下遗诏。”   “父皇!”炎欢抬首。   皇帝摆摆手,示意邓公公继续宣读圣旨。   “皇后殷氏贤良淑德,深得朕心。朕大去后,命皇后相随……”   念到此,皇后已是一脸灰白,再也听不进半句,直直地跪在地上,连哭泣声也停止了。   遗诏中,皇帝罢免了殷政丞相一职,并命殷皇后陪葬,又安排了一些新进官员入朝,直到邓公公念到最后一句:   “即刻起,传位于皇太子炎欢。钦此!”   众人叩首,三呼万岁。   “你们下去吧,欢儿留下陪陪朕。”   众人退去,皇后已虚软得站不起身来,高公公命两个宫女将之搀扶了去。   “父皇,躺下休息会儿吧。”   “朕已经躺的太久了。若是此刻不说,怕是没机会了。”   炎欢悲伤地跪在御前,安静地听着父亲对自己的教诲。   “不久后,天朝必来犯。到时,朕要你将赤焰拱手献出你可愿?”   “父皇!我赤焰大军虽不抵赫连慕辰的神骑军,可也不是无能之辈。父皇为何?”炎欢震惊地看着父亲。   “欢儿,”皇帝慈爱地抚了抚炎欢的肩,“赫连君凤虽软弱,可有一句话说对了‘若兴战争,苦的是黎明百姓’!你看现下我国境内哪一处不是民生安乐,哪一处不是富饶昌隆?百姓们并不在乎谁是皇帝,他们在乎的只是谁能让他们过上和平的日子。朕做到了,也希望你能做到!”   怎么走出殿来的,炎欢自己也不知道,父皇临终前的警告在脑海中久久地回荡着。   一路上,侍卫宫女们朝他下跪,恭敬地道:“皇上万岁!”他只当没听到,默然地走在无数次走过的青石路上,眼前的红墙绿瓦只如过眼云烟般飘渺虚浮。   缓缓推开沉重的木门,殿内合欢依旧绚烂。   沿着小道,进了内殿,炎欢跪在母妃的画像前久久不语。   母妃,父皇说他去找你了,你看到父皇了吗?儿子已经原谅父皇了。直到今日儿子才知道,他也许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儿子能肯定地说,他是一个好皇帝!一个心系国家,心系百姓的好皇帝!   晨光中,炎欢身着明黄龙袍,缓缓地迈向那个大殿之中的金色椅子,一步一步走得如此沉重,如此艰难,孤单的步伐伴随着他清瘦的身影一一扫过众人眼前,仿佛那个温文而雅的合欢公子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远去,现在的他,是赤焰的一国之君,华贵的袍子上五爪飞龙尽显威严,所到之处,无不令人敬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平身!”雍容地抬手,温润的嗓音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久久不能散去。   七日后,先皇殡天,举国哀悼。   沉重的丧钟撞击声划破清晨的宁静,炎欢一身孝服跪在皇陵前,身后是皇后嘶哑的哭喊。   “放肆!先皇陵前岂能容你大呼小叫!”   先皇一去,皇后就得陪葬,放在她面前的是三尺白菱,一杯毒酒,一把匕首。   “皇后,您任选一样吧。”   皇后惨白着脸,终于举起毒酒,一饮而尽,顿时气绝。   “皇上。”   “带下去吧,七日后与父皇棺柩一同迁进帝陵。”   炎欢吩咐完邓公公后,便沉默地跪在地上。孤独凄冷的背影融入在满室苍白中。   夜幕降临,皇宫里寂静无声。只有先皇寝殿中微暗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在雪白的帷幔上投下狰狞的倒影。   “皇上。”   “流云,你来了。”整整一日,滴水未进,温润的嗓音有些暗哑。   “皇上请节哀。”流云跪在陵前,重重磕了九个响头。   炎欢将身侧的冥纸一张一张投入金盆中,微蓝的火焰映照在他俊秀的脸庞上忽明忽暗,许久,他仰望着一室的苍白轻声道:“流云,在你心中,怎样的皇帝才是一个好皇帝?”   流云道:“皇上,属下心中,您就是一个好皇帝。”   “我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就认为我会是个好皇帝?”炎欢挑眉看着流云。   “属下跟随了皇上十二年,皇上心系百姓,对待兄弟仁义善良,对待下人温言训导,就连对太子妃,您也是谦谦有礼。这样的一个您,又怎会不是个好皇帝?”   “太子妃?”她还是自己的太子妃吗?想起她来,炎欢有一瞬间的惆怅,甚至是,悲伤。   “属下失言。”流云跪地。   “她出去了这么久,心也跟着走了。”炎欢浅笑,却笑得无比苦涩。“传朕旨意,太子妃重病菀逝,追封为孝懿皇后,葬于皇陵。”   流云急声道:“皇上?也许太子妃还会回来的。”   “流云,我说过会给她自由,这是我兑现诺言的时候了。不过,我会在一个地方永远等着她。"   许多年后,流云才理解这日炎欢所说的每一句话。   当飘零从风霜雪口中得知赤焰国的消息时,已是多日之后,他们也到了风属国,风霜雪将飘零安置在宫外一所别院内便匆匆进宫去了。   飘零没有问他去哪,也不必去问。有时候知道的事情越多,只会更加深心里的恐惧。   月夜下,红尘泛着泣血的光芒,妖娆妩媚。   孝懿皇后菀逝?炎欢,这就是你给我的自由吗?   飘零忽然很怀念那个似合欢一般美丽的男子,那个笑若春风的男子,那个说"如果累了,记得回来。我在家里等你"的男子。 第二十七章思郎恨郎郎不知   飘零在院中等了一夜,风霜雪未归。   待太阳升起时她终于熬不住疲倦,一回到房中便沉沉睡去。   “哥哥,不要离开我!”   梦里的程子矜浸泡在鲜红的血水中,闭上眼前,嘴角浮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不要!”   飘零呼喊着猛地睁开眼,一双宽大的手掌扶住她颤抖的双肩,抬眼时只见风霜雪一脸的憔悴与担忧。   风霜雪柔声问:“做噩梦了?”   飘零恍惚着点点头,一想起程子矜浸泡在血水中的惨烈画面,就觉得心痛得难以覆加。   “有我在,别怕。”风霜雪掀开被子,侧卧在飘零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恐惧逐渐转淡,飘零躺了下来,望着风霜雪脸上浓浓的倦意,轻声问:"很辛苦?"   “没有,只是有一点累。先睡会儿吧,这会儿还早着,睡起来后,我就带你去看海。”风霜雪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将飘零拢进怀中,闭目睡去。   睡不着,梦里恐怖的血池还历历在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程子矜会全身是血?她是不是死了?飘零睁着眼睛盯着青色纱帐,身旁传来绵长的呼吸。   午时刚过,风霜雪便醒了,补了眠后,俊美的脸庞看起来容光焕发。   拿了一套水绿的裙装给飘零穿上,风霜雪又换上了不变的青衫,出门前还不忘将银色的半月面具戴上。   风属国的帝都风吟城和赤焰的南缃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多了些异域风情,而少了些柔美秀气。因为靠近海,集市上满是各种各样的海产品,到处乱逛了半天,最终,飘零在一个卖饰物的小摊前停留下来。   风霜雪笑着问:“子矜喜欢哪个?”   摊子上尽是各种由贝壳、海珍珠雕琢而成的项链,耳环,头饰,漂亮又精致。飘零看看这个,又拿拿那个,都舍不得放下,最后只有摆摆手,转身欲走。   风霜雪却说:“老板,这些都给我包起来。”   “风哥哥。”飘零扯了扯青袖。   “你喜欢就好。”风霜雪接过老板手中的盒子,拿出对碧绿的珍珠耳环为飘零带上,满意地点点头:“很美,配你的裙子刚好。”   老板恭敬的微笑着送走这两位大方的顾客,嘴里连声称赞着绿裳女子天人之姿,仙女下凡。   飘零撇撇嘴,摸着耳间轻盈似水的珍珠,一抹娇笑自唇角绽开。   风霜雪牵着飘零穿梭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路人纷纷侧目,好一对如玉壁人!   逛得累了,飘零跟着风霜雪来到一间雅致的酒楼。   海鲜粥盛上来,飘零惊喜地摸着盛粥的海贝:“真漂亮!没想到这个可以做碗用。”   风霜雪宠溺地一笑:“快吃吧,吃饱了,我们去海边。”   脱掉鞋袜,赤脚踩在柔软的细沙上,软绵绵的。迎面吹来咸湿的海风,撩起轻纱的绿裳,飘零伸开双臂,拥抱广阔无垠的碧浪。   “风哥哥!”飘零将双手举在嘴边,做着喇叭的姿势,“快过来!”   风霜雪撩起下摆,御风而行,银白的发丝折射出摄人的光彩。   飘零将裙摆结起来作成个兜,兜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海螺、贝壳,见风霜雪来,连忙现宝似的拿出来:“风哥哥,你看,这些都是我拣的,厉害吧!”   风霜雪笑道:“是,我的子矜是最厉害的。”   话音未落,只听飘零哎呀一声捂住浅水中的脚踝,一丝血线在湛蓝的水中蔓延开来。   风霜雪剑眉轻佻:“厉害到被螃蟹夹了脚?”   飘零瞪了他一眼,委屈道:"很痛。"   风霜雪将飘零脚上的小青蟹挥手弹掉,玉白的肌肤上一小道伤口正往外冒着血。皱了皱眉,将飘零打横抱起,往沙堆走去。   身子腾空而起,裙里兜着的宝贝就纷纷往外掉,飘零心疼极了,刚要开口就见风霜雪皱着眉,识相地乖乖闭上了嘴巴,只得看着美丽的贝壳一颗颗滚进金沙中掩埋。   风霜雪道:“心疼什么,喜欢的话我天天带你来拣。”   飘零脸微微红起来,靠进那个温暖的胸怀,闷声道:“风哥哥。”   “恩?”   “我更喜欢你这么抱着我。”话一说完,飘零的脸瞬间就红了起来。   风霜雪先是一怔,垂首望着怀中娇羞的飘零,随即朗声大笑。   质朴的渔民听见笑声,纷纷看了过来,投以祝福的笑容。   “你笑什么?”从未见过风霜雪笑得如此的开怀,飘零倒有些纳闷了,又见渔民们盯着自己,急忙将脸埋得更低些,低声说:“好多人在看呢!”   风霜雪并不理会,只将飘零抱至高处放了下来,自袖中取出药粉撒在伤口上,扯下一小块布条轻轻包好。   “风哥哥,你到底笑什么?”   风霜雪抬头,含笑地望着飘零莫明的眼神,“笑我的子矜什么时候这么不知羞了。”说着就伸手去刮她的鼻子。   “你……”飘零嗔怒地打掉风霜雪的手,撇过头去:“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不行!”   风霜雪扳过飘零,认真地看着她:“以后,你要天天说给我听。我喜欢这样的你,天真无邪。”微凉的薄唇触上殷红的花瓣,辗转舔拭,直到飘零快要喘不过气来,才放开,含笑凝望着她:“子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每一天都要这么快乐。”   海风吹起银丝,面具下的深潭脉脉含情,飘零娇羞地点了点头,"恩,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每一天都要这么快乐。"   飘零舒服地靠在风霜雪的怀中哼着不知名的曲子,仿佛蓝天碧海都随着她的快乐而变得五彩缤纷。   “圣女来了!”   “我们快去迎接圣女!”   飘零诧异地看着原本在海边捕渔的村民都争先恐后地往一个地方跑去,嘴里还不停地欢呼着,不禁有些好奇:“风哥哥,他们在干什么?”   风霜雪蹙眉道:“迎接圣女。”   飘零一听来了精神,马上又问:“什么圣女?”   不觉间,风霜雪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眸光一片暗沉:“我们风属国靠海而建,世世代代受海神的庇佑得以丰衣足食。由此,每隔二十年,都会出现一个女子,称之为海之圣女。圣女不定期的会到海边为人民祈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和平安康。有时,圣女在人们心中的地位甚至超出了皇室!”   “什么样的女子才是圣女呢?”   飘零伸长了脖子,只见人群渐渐分列两旁,十位如花少女抬着一座花辇自人群中走来。   “那个带着面纱的就是圣女?”飘零指着跪坐在花辇上的女子问道。   “每一个圣女都拥有着浪花色的银发,和海水般的蓝眼。而她,就是这一代的圣女。”风霜雪盯着那名蓝衣女子,脸色阴郁。   “好神奇啊!”飘零暗叹着,突然眼前飘过一缕银发,“风哥哥,你的头发……”   风霜雪道:“我的母亲便是上一代的海之圣女。所以我生下来,头发便是白的。”   飘零赞叹道:“你的母亲,应该是个很美很美的人,所以风哥哥才这么美。”   风霜雪捉住飘零玩弄发丝的小手,眸间又温和起来。   飘零笑道:“我们去看看圣女是怎样祈福的吧。”   “不许去!”风霜雪拉住飘零的手,语气冷得像冰。   飘零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只得听话地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轻柔的歌声,而这歌声,好熟悉!飘零蓦地转过头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圣女。   花辇被放入海中,随波漂浮。蓝衣女子迎风而立,轻歌曼舞,银白的长发飞扬,湛蓝的衣裙在海中旋转,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面纱下隐约的面容已是极美丽,可是那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却让飘零恍惚觉得好象在哪见过!   无数渔民涌聚在海边,遥望着圣女在海中起舞,吟唱着祝福祈祷的圣乐。   狂风大浪前不见她皱眉,海神是她的守护者,天水一色下,惟有圣洁的歌谣诉说着对海的依恋,对海的期盼。   轻柔的歌声像根无形的丝带,牵引着飘零不住地往前走去,妖媚的舞姿似一双无影的手,抓着飘零空荡的灵魂向她靠近。   风霜雪紧紧抓着飘零,眸间已泛起杀意。   可飘零却似着了魔般狠狠甩开风霜雪的手,足下轻点,往着海洋深处那一抹湛蓝的倩影翩然飞去。   圣女摇曳着身姿,波浪也随着她的舞步旋转逆流,远远望见绿影朝自己飞来,圣女眼波微漾,旋转的更加急速,不多时,海面已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似在等待着祭祀的物品,张开大口,将之吞没。   “子矜!”风霜雪眼见飘零就要掉入那个深蓝的漩涡,厉声大喊。   飘零却似听不见一般,空洞的目光直直盯着翻腾的海浪,漩涡间出现一幅幅熟悉亲切的画面。小小的子矜,英俊的程子涵,一身白衣的慕容沧海在桃花树下舞着飞霜剑法,竹屋前,赫连沁鸽温柔的望着飘零招手:“零儿,快来。”就像小时候母亲做好饭,在门前等待着归来的丈夫和女儿。   哥哥,子矜,爹爹,娘亲。零儿好想你们!   圣女的舞步越转越快,漩涡中喷射出一股墨色的水柱将飘零包裹在其中,水绿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子矜!”   一支碧萧凌空而出,化成一支长剑穿刺过水柱。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高涌的水柱自中心炸开。   渔民们瞪大着双眼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   圣女终于停止了旋转,漩涡渐渐消失,海面又恢复了平静,阳光下静静涌动着一层白色的水沫。   风霜雪抱起飘零飞身跃上花辇,两人均是浑身湿透。   “子矜,醒醒!”风霜雪轻轻拍打着飘零苍白的小脸,飘零依旧紧闭着双眼,嘴里还喃喃着模糊的话语,痛苦地紧皱起眉头。   “海瑶拜见太子殿下。”圣女将花辇划出海面,轻轻靠在岸边,对着风霜雪福下身去。   众人一惊,纷纷跪倒在地,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带着面具的男子会是他们高贵的太子。   “放肆!谁让你这么做的!”   海瑶面对风霜雪震怒的喝问,委屈道:“殿下,海瑶刚才只是在祈福而已,实在不知这位姑娘怎会闯进阵来。”说罢,美丽的大眼里已蓄满泪水,仿佛随时都可能倾泻而出。   “殿下饶命!圣女只是在为风属祈福,并未有得罪之意。”十位少女齐声为海瑶求情。   飘零幽幽醒转过来,虚弱地靠在风霜雪怀中。   “子矜,你怎么样?”风霜雪见她动了动,连忙问道。   飘零不语,只盯着海瑶面纱下的脸,虽然衣妆变了,头发颜色变了,就连眼珠也变成了海蓝色,但是她眼间的神色却让飘零肯定了她是谁。   “水霖霖?”不是疑问,是肯定。飘零冷冷地看着海瑶。   “太子妃好记性!”海瑶忽而一笑,伸手将面上的轻纱揭下,柔美的微笑着看向飘零。   风霜雪面色一冷,飘零扯了扯他的袖子,扬眉望去:“霖霖姑娘,赤焰国昔日的太子妃已死,赤焰皇帝已昭告天下,莫非你不知道?”   海瑶轻嘲道:“是呀,我还以为炎欢有多痴情,原来也不过如此!”   飘零心中微痛,却没有表现出来,只回头望着风霜雪轻声说:“风哥哥,我有些累了。”   风霜雪将飘零抱起,低头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瑶,阳光下的银色面具透着森冷的气息:“海瑶,不要以为你是圣女,我便不能把你怎么样,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今天所做过的事!”说完,抱着飘零转身离去。   海瑶冷笑一声,道:“殿下,皇上让海瑶带一句话给您!”   “说!”风霜雪并没有回头,青色的背影散发着天然的贵气。   海瑶缓缓道:“皇上将海瑶与殿下的婚期定在明日。”   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渔民们无不低声赞扬着这一桩喜事,太子与圣女,天作之合!   或许,我不该来这的!   飘零疲惫地闭起了眼,只是原本搂着风霜雪脖子的手,悄悄垂了下来。   风霜雪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沉默地离去。   海瑶望着风霜雪渐渐模糊的背影,嫣然一笑。   回到别院,风霜雪命人准备沐浴的热水给飘零驱寒。   飘零解开湿衣,将自己浸泡在温暖的水中,脑海中一遍遍响起临走前海瑶的那句话,心中酸涩。   风霜雪,你怎么能骗我?喉咙干涩,眼睛发酸,她将脸埋进水中,却还是感到眼眶中灼热的温度流了出来。   “子矜。”   屏风后,传来风霜雪温和的嗓音。   “风哥哥。”飘零从水中抬起头来,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   风霜雪轻声道:“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该问什么?问你为什么骗我?还是问自己为什么要跟你来风属?若是不来,是不是就不会知道这些?若是不来,自己是不是会在烟雨楼一日一日的等待着?   不,风哥哥不会骗我的,他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   想到此,飘零轻松地笑着说:“我相信你。”   屏风后,半响无语。   “子矜。”   就在飘零以为风霜雪走了的时候,风霜雪突然走到了屏风前,隔着印花的屏风,还能依稀看到他的轮廓。   飘零问:“怎么了?”   “在我们风属,每一代的圣女都是皇后。”似很艰难,但是风霜雪还是慢慢说完这句话。   什么意思?飘零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双手抱在胸前,却还是忍不住颤抖,尖削的指甲已抠入臂中,流下丝丝红血,不觉疼,只觉冷。   “风哥哥,你会不一样的,是吗?”胸间气息翻腾,飘零还是尽量平静地微笑着说:“你说过要陪着我一辈子,每一天都这么快乐的。”   风霜雪沉默了一会儿,“子矜,你会理解我的。是吗?”   理解?教我如何理解?   是谁说的一辈子?   是谁说的永远在一起?   是谁说的每一天都要这么快乐?   飘零不禁想起了程子涵,哥哥,如果是你,你也会这样对子矜吗?   苦笑,究竟是自己太傻,他是说过一辈子,可也没说和自己两个人过一辈子呀,不过是自己把一切都想象的太美好罢了。   炎欢,我很笨是不是?对不起,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想起了你。   飘零又将脸埋进水中,放肆地哭着,咸咸的泪融进花香的水中,瞬间无影。   风霜雪见飘零久久不说话,刚要进去,身后落下一道黑影。   "放肆!”   一声怒喝,一身黑衣的星魂跪地道:“殿下,皇上请殿下回宫。”   风霜雪回头看了看屏风,冷声道:“现在不行!”   星魂道:“皇上请姑娘也同殿下一并去。”   “为何?”   “星魂不知。”   星魂见风霜雪沉默着,也不敢出声。   “我去。”   飘零换了身衣服,自屏风后走出,走到星魂身边:“劳烦带路。”   “子矜,”风霜雪上前牵起飘零的手,担忧地说道:“会很危险。”   “无所谓的。”飘零轻轻挣脱,将星魂扶起:“带路吧。”   星魂看了眼风霜雪,又对着飘零道:“姑娘请。”便自窗外跃下。   飘零拢了拢湿发,跟着飞身出去。   风霜雪只得提气追去。   三个人影,一前一后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中。窗外的紫蓝木槿开的正好。 第二十八章人到情多情转薄   夜幕下的大海翻滚着黑色的波浪,一轮半月斜挂星际,黯淡的清辉冷冷洒在波涛间,偶尔飞过几只海鸟发出呀呀的呜咽声,沉重而,诡异。   “姑娘请。”   飘零跟着星魂踏上岸边一只小舟,风霜雪随后而至。   扬起破旧的船帆,小舟缓缓驶入暗黑的海域。   不知漂流了多久,远处渐渐显露出一片浓浓的黑影,似是一个海岛。船近了,方能看清海岛上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最高处的大殿仿佛置身于云端,云深处依稀可见明亮的灯火。   “姑娘请。”   星魂将船停靠在岸边,放下一块木板,飘零已从船头跃至岛上:“谢谢。”   风霜雪紧跟在后。星魂被飘零突然的道谢怔了一怔,随后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沿着石阶而上,周围是无数大大小小的宫殿,花园,环山而建。山间清泉,鸟语花香,飘零随意地欣赏着周围的美景,越往上走,竟越觉得清冷,待踏上最后一道石阶,回身望下,层层薄雾自脚边穿过,如云似烟,倒让人有一种身在仙境的错觉。庄严肃穆的旭日殿处处透着冰冷的压抑感。   高处不胜寒啊!飘零几不可觉地一笑,便转身踏步走入殿内。   清凉的夜风贯穿着整座宫殿,宫门上挂着的珍珠贝壳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叮叮当当。   “儿臣参见父皇!”   飘零冷眼看着风霜雪对着大殿之上金椅中的老者恭敬地下跪,唇角不屑地一扬,傲然站着。   “免礼!”金帘一掀,皇帝风靖宇从龙椅上款步而下,英俊的样貌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一头银发和风霜雪的一模一样,深邃的眼眸威严地看着飘零,飘零同样冷眼回视。片刻后,皇帝朗声一笑:“有胆识!还从未有人敢这么看朕的!”   “不知皇上今夜召民女来所谓何事?”既然来了,也就不想拐弯抹角,索性挑明了直说。飘零淡淡地福了福身子。   “父皇。”风霜雪将飘零护在身后,恭敬地道:“子矜不熟识宫里规矩,还望父皇恕罪。”   “无妨。”风靖宇扶起儿子,转向飘零:“程姑娘,明日便是我皇儿大婚之日,既然程姑娘来了,不如留下来观礼吧。”   飘零拉住风霜雪欲上前的身影,转而微笑:“谢皇上恩典。”   “子矜?”风霜雪不敢置信地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飘零平静地说:“民女先告辞了。”   “夜已深了,过海不太安全。霜雪,你就带程姑娘下去休息罢。”风靖宇似很满意飘零的回答,投去赞赏的一瞥,抚了抚须后,转身进了内殿。   待人影消失在帘后,飘零绷紧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深深呼了一口气后:“风哥哥,走吧。”   空荡的大殿在身后渐行渐远,飘零却没有回头的意思,径直往海边走去,一步步走得很慢,很累,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海水凉凉的,轻轻涌上脚背,又悄悄退回去,一转眼,便又像母亲的抚摸般温柔地又涌了上来。   风霜雪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坐在沙滩边的人影,欲语,还休,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一声叹息飘散在咸湿的夜风中。   “风哥哥,我们离开这里好吗?”不等他回答,飘零静静地望着漆黑的夜空道:“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平静的生活。就去桃源村吧,那里很美,有四季胜开的桃花,有清甜的泉水,有很多美丽的回忆。”   “子矜……”   “风哥哥。”飘零打断风霜雪的话,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他,清澈的眸子里纯真无邪:“我知道你有你的抱负,你有你作为太子的责任。可是,子矜最后求你一次,可以吗?”   黑夜中,两人相对,眸间交换着浓烈的情感,无从说起。   “子矜,我给你说个故事。”许久,风霜雪撩起下摆,坐在飘零身边,面具下孤独寂寞的神情在月光下忽明忽暗,深沉的讲诉着古老的传说。   “两百年前,我的祖先风陌尘,就是当时的风属皇帝。有一天,他出海巡视,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风暴,帆船被滔天巨浪掀翻。就在他以为就要葬身鱼腹时,出现了一个银发蓝瞳的女子将他带回岸边,自称海之圣女。”   飘零未语,安静地靠在青衫上。   “自此以后,风陌尘规定,每一代风属国的皇后都必须是海之圣女,而每一代皇帝也必须是圣女所出。二十三年前,我的母后海欣依照祖训嫁给了父皇,也生下了我。自我懂事后,从未看见母后的笑容,却总是见她独自望着海出神告诉我那是她与父皇相识的地方。”   海风荡开青衫,熟悉的青草香气萦绕在鼻间,飘零又往风霜雪怀里靠了靠。   风霜雪紧了紧怀抱,继续说道:“父皇总是忙于政务而对我们很疏远。直到母后去世前,母后拉着我的手说,海是她的故乡,是她的家,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不过是座华丽的坟墓,埋葬了她的一生。当时我很愤怒,怨恨父皇为什么要将母后锁在这深宫中。母后摸着我的头发,让宫女将海瑶带了过来,将我和海瑶的手一起握在掌心里,叫我立下重誓,此生定不负海瑶,并要给她幸福。当时我才十岁,并不懂得什么是爱……”   “所以你答应了你的母后。”飘零接过他的话,“所以你不能违背你的誓言。”   “是。”风霜雪将飘零冰凉的手握在掌心,有些不敢看她。“那是母后的遗愿。”   飘零轻笑一声:“那风哥哥为什么要来见我?为什么还要给?”   风霜雪轻叹道:“当我渐渐长大后,我明白了我并不爱海瑶。我开始跟在父皇身边学习怎样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而海瑶的性子却越来越古怪,总是伤害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不能伤她,就只有离开。”   “所以,你四处周游,收养了四影,在洛城建起了烟雨楼?”飘零淡淡的微笑,垂眸掩下心中的刺痛。“那为什么我会在南缃见到海瑶?”   风霜雪拂了拂飘零被风吹乱的长发,低声道:“当时,我派蝶影去赤焰皇宫寻找红尘,海瑶以为蝶影和我的关系非同一般,便悄悄跟着去了。不然,你以为蝶影的身手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赤焰的侍卫所发觉。”   红尘?原来他接近自己最初的目的竟是红尘!   飘零吸了吸鼻子,抬手将银色的面具揭下,面具下依旧是那副惊世的容颜,手指轻轻划过长长的眉,英挺的鼻梁,最终停留在薄唇上。   人说,薄唇的男子,也最薄情!   触痛地缩回手,飘零涩涩的笑着,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炎欢哪炎欢,或许你怎么也想不到,当初你送我的红尘竟然让我万劫不复!   风霜雪凝望着飘零,柔声道:“当我见到你喝醉了,在月下用红尘舞剑时,或许我就已经爱上你了。那时的你,是那么的伤心,又是那么的坚强,流着泪,也要拼命的笑着。我突然想,若是一辈子都能看见你的笑,该多好。”   烟雨凄迷中,高昂的孤雁用世间最美的剑,跳着最美的舞。雨水混合着泪水在脸上滂沱,却偏偏笑的撕心裂肺。   人生若只初相见,何时秋风画悲扇!   “后来,我看见你和赫连慕溪在一起,他眼中的爱慕让我知道,我该离开。可你,却又追了上来。”   听着风霜雪所说的话,飘零只觉一股酸楚涌上心头。   是呀,我为什么要追呢?就因为他有着和程子涵一模一样的脸孔,就因为以为他是自己寻找了十七年的哥哥?飘零突然很想笑,想大笑!扯了扯嘴角,终究笑不出来。   风霜雪苦笑着说:“那样天真的你,那样单纯的你,那样,美的你。子矜,你教我如何能放手?”   飘零的手被握得生疼,却仍微笑地看着风霜雪,仿佛一生也看不完,看不够。   “当日在雾风客栈,炎欢让我离开你,说我不配拥有你,只有他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我嫉妒的快要疯了!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杀了他!杀了那个你名义上的丈夫!”   风霜雪眼眸中突然迸发出浓烈的杀气,银色的发丝在空中飞舞着仿若夺命的利剑,广袖中飞出一块月白的锦帕,右下角殷红的合欢开的正好。   飘零伸手欲接,锦帕却被生生撕成碎片在眼前散落。   “风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我说过不要做你的哥哥!”   飘零看着快要被捏碎的手腕,咬唇忍着,不喊疼,因为心更疼!只有凄然地凝望着同样心碎的风霜雪。   “子矜,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风霜雪俯身吻上那片娇嫩的红唇,粗暴地抵开贝齿,卷起小舌吸允着甜甜的甘露,抱得很紧,似要将她蹂进自己的灵魂深处,消融。   飘零轻轻闭上双眼,流下两行苦涩的清泪。   谁欠了谁?谁又负了谁?   夜风中,两个同样绝望的人拥吻在一起,清浅的月光在沙滩上印下两个同样绝望的黑影。   墨黑的天空渐渐变成了浅浅的蓝色,很浅很浅。转眼间,海的尽头接壤着天空的地方出现了一抹红霞,慢慢地,红霞越来越近,海平面上跃起一轮红日,冲破飘渺的红霞,瞬间金光四射,发出夺目的光亮。   飘零没有眨眼,任凭阳光将眼刺痛。   风霜雪轻吻上她卷长的睫毛:“别看了。会伤到眼的。”   温柔的语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他只是那个竹林蝶苑中深情弄萧的男子,而她也还是那个抚琴高歌的程子矜。   “殿下。皇上让卑职请殿下回宫准备,别误了吉时。”   星魂在礁石后垂首道。   “子矜,你能理解吗?”   绝世的面容此刻像个要糖果的孩子般,殷切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我理解。”但是不原谅!   飘零牵起风霜雪的手,往金色的大殿走去。 第二十九章算前言,总轻负   “四部曲之红尘” 第三十章离愁渐远渐无穷   方才飘零一舞,风霜雪已感倒她词里的离别之意,只怕这一走,永无相见之期。   心中骤然疼痛,一挥手,金漆桌案已成碎片。   惟见白衣消逝在殿前,决然而去。   子矜啊子矜,你终究不肯等我!   “站住!”风靖宇厉声喝住风霜雪向外的脚步,肃颜道:“皇儿,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切不可乱了规矩。”   “父皇,儿臣……”   “皇儿,带海瑶回宫去罢。”   露儿盯着风霜雪苍白的俊颜,修长的手指在身后紧握,突起的骨节咯咯作响,深邃的眸中尽是哀伤。   这是风哥哥吗?露儿突然有些不能相信。那个风华绝世的男子竟然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风哥哥,快追呀!算着飘零离去已有半盏茶的时间,再不追,就来不及了!   露儿着急地起身,刚要开口,沉默许久的风霜雪突然转身,携起海瑶慢慢地向殿外走去。   “风哥哥,你好糊涂啊!”露儿一甩袖,先他一步跃出殿外,直追飘零而去。   宽大的红袖下,海瑶握了握冰冷的他的手,温柔妩媚。   浪花拍击着礁石,一只孤舟停泊在岸边。   “星魂,麻烦你送我离开。”飘零跃上小舟,清澈的目光洒向醉卧在船舱里的黑衣男子。   星魂扔掉手中的酒壶,翻身坐起,月夜下,白衣女子翩然出尘,灵动的双眼正望着自己,无喜无悲,却教人忍不住心疼。   “程姑娘?”   “是我。”远处灯火阑珊,飘零知道,是该离开了。   “星魂,如果当我是朋友,就送我走吧。”   转身不再看那座刺目的宫殿,漆黑的海面一望无际,翻滚着黑色的波浪如同一块黑色的幕布要将自己包裹,窒息。飘零知道,如果没有星魂,自己是走不出这座岛,这片海的。   星魂凝视了她片刻,不再言语,将船头的绳子割断,扬帆时,一道红影闪在眼前。   “等等我!”   “露儿?”飘零惊喜地看着红裳人儿落至面前。   “我跟你一起走。”露儿抚着胸大口喘气,为了能追上飘零,一路狂奔,运动过后的小脸泛起可爱的潮红。   “为什么?”飘零不解。   “风哥哥变了,我以后再也不要看见他!”露儿委屈地撇着嘴,“一看见他和那个女人手牵着手离开,我就恨不得抽他几鞭子…”   飘零不自然地笑了笑,露儿赶忙捂着嘴巴,歉意地看了看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都过去了。”飘零转身看向星魂:“走吧。”   海清阁   “殿下,妾身替你宽衣。”   “海瑶。”风霜雪挥落胸前的玉手,海瑶脸上不免闪过一丝感伤。“戏,做够了!”   “妾身不知殿下是什么意思?”红妆白发,凤冠嫁衣,湛蓝的瞳孔无辜且温柔,微笑的嘴角,醉人的羞红。   “海瑶,你是聪颖灵慧之人,今日的婚事为何,想必不用我多说了。”风霜雪伸手除去身上刺眼的红衣,摘去头上玉冠,青衫银丝,依旧是那个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   “殿下,妾身不懂您所指何事。”海瑶浅笑,蓝眸中温情脉脉。   “在我面前,收起你的伪装!”一道凛冽的目光扫过那张美丽的脸庞,深潭中杀意弥漫,风霜雪修长的手指覆上那道纤细的脖颈,寒冷的气息自薄唇中吐出:“把解药交出来!”   五指收缩,脖间传来致命的疼痛,娇艳的脸顿时煞白,海瑶紧咬着下唇,不发一言。   “交出来!”青衫翻飞,银丝撩起俊颜,寒冷的双眸已泛起血色,风霜雪死死盯着海瑶,一字一句地说道。   自从在海边,飘零被海瑶的歌舞所惑,风霜雪已觉出不对。任海瑶再胆大,她也知道在自己面前,她没有下杀手的机会。回到别院中,风霜雪假装不经意间探了飘零的脉搏,躁动不安的跳动隐藏着一股幽凉诡异的气息,只待有所牵引,那气息随时会要了飘零的命!   “海瑶,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听似无奈,却又冷得骇人的口吻,海瑶的双脚已离开了地面。她惊恐地瞪着等风霜雪越来越紧的指力,就要将自己捏成碎片,死亡已逐步逼近。   欣姑姑,这就是你的好儿子,他答应了你定不负我,现在却要杀我!   风霜雪,你还是那个会牵着我的手,温柔地唤我瑶妹妹的男子吗?十三年了,我费尽心机将你身边的女人一个一个除去,为什么你还是看不到我?   海瑶沉默地闭上了眼,脑海中又浮现海边那个青衣的少年温柔地吹着萧,蓝衣的女孩翩翩起舞的场景。总以为,你会是我一生的幸福,曾经,幸福离得我那样近!   冰凉的液体滴落在手背,风霜雪触痛般松开了手,踉跄后退。   她是海瑶啊!我答应过母后定不负她的,我在做什么?   眸中赤色尽褪,冷俊的面容有些迷茫,颤抖的双手在袖中紧握。   胸中突然涌进新鲜的空气,海瑶跌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白皙的脖颈上瞬间映出清晰的五道指痕,凤冠已落,满头银发铺洒在肩上。海瑶抬眼看着风霜雪,苦笑,再冷笑。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给你解药的。”海瑶摇晃着站起身来,满脸坚决,冷笑地看着倚在门边的风霜雪   “瑶妹妹……”   “不要叫我瑶妹妹!”狠心甩开风霜雪欲扶的手臂,海瑶突然大笑起来,摇曳的烛火影引着满室大红的绸帐,份外可笑!   “你的瑶妹妹死了,就在刚才的那一刻,已经被你亲手掐死了!”海瑶咬牙说出,满脸清泪纵横。   风霜雪转过身去,不忍再看她凄楚的样子。   是呀,都回不去了!海瑶不再是当年那个天真善良的圣女,而风霜雪,也不再是那个在母亲身前发誓的青涩少年。当初的纯真早已在时光中悄悄蜕变,流逝了。   风霜雪道:“海瑶,把噬心蛊的解药给我。”青袖中伸出修长的手指,平坦着,颤抖着。   “呵呵,风霜雪,噬心蛊本就无药可解。要不,你以为当年欣姑姑是怎么死的?”海瑶轻轻笑着,看起来妩媚动人。   “你说什么!”风霜雪猛然转身,紧捏着海瑶纤细的手腕,颤抖的嗓音带着些许暗哑,和几分不敢置信的眼神。   “噬心蛊是我们海族的圣物,是见证爱情贞洁的圣药。中蛊后,如果有一方不爱了,或放弃了,必定受噬心之苦,锥心之痛!直到死去。”   海瑶任由着风霜雪将自己的手腕骨捏的咯咯作响,依旧媚笑着,一如往常谈笑般呵呵笑着。   “欣姑姑当年给自己下了蛊,却没想到,哪一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哪一个皇帝又不是喜新厌旧?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受噬心蛊发作折磨至死!”   眼见风霜雪的脸渐渐变得铁青,海瑶心中涌起报复的快感。转而又笑着说:“其实,你心上人的蛊也未必不可解的。你身上无蛊,只要你将她身上的噬心蛊引到自己身上,那她的蛊,便也解了。”   “怎么引?”   海瑶侧身靠在风霜雪的肩上,在他耳边轻轻呼出几个字。风霜雪的脸瞬间由铁青泛起一丝尴尬与潮红,半响不语。   “怎么,你不愿意?我本以为你是很愿意的。”   海瑶尖锐的笑声在房内回荡。   “还是,你怕她不爱你?又或是,你怕你负了她?”   风霜雪心知今日之事,飘零必是不会原谅自己,那若是她心冷了,放弃了,那就代表着她要同母后一般受噬心蛊的折磨。   我绝对不能让她受这种折磨!   风霜雪冷冷地推开海瑶。   “殿下别忙着走呀。”海瑶走到桌边,斟满两杯合欢酒,浅笑盈盈,“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殿下,我们夫妻可还没饮过交杯酒呢。”说罢,遮袖娇笑。   见风霜雪锋眉一挑,海瑶将一杯酒塞进风霜雪手里,收起娇笑,凛然道:“今日一别,相见无期!”说罢,先干为敬,期盼地看着眼前这个本该是自己夫君的男子。   “保重!”风霜雪抬手饮尽,转身离去。   “哈哈哈哈……”望着瞬间消失的青衫,海瑶大笑。   袖子一扬,黑暗的屋内只有那双明亮的大眼睛泛着森冷的蓝光。风霜雪,负了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屋内,是谁家女子轻歌曼舞?月华白发,盛世红妆!   “星魂,便送到这吧。”飘零一身男装,骑在纤离背上,对着黑衣男子抱拳道。   “程姑娘,出了城门,往前二十里,便进了天朝国境。恕星魂不远送了。”   天朝吗?飘零举目望去,穿过重重山城,那个遥远的北方都城,才是自己的故乡不是吗?   “露儿你……”   “我不回去!”骄傲地扬了扬精致的下巴,露儿坚定地说。   飘零轻叹一声,看来这次风哥哥真的伤了她的心,那么自己呢?心中抽痛,飘零忍不住捂着胸口轻哼出声。   “程姑娘?”星魂见她疼得弓起了背,连忙上前问道。   还是会痛呢!过段时间就好了,总会忘记的!飘零苦笑,心上又一痛,就像刚结痂的伤口被人狠狠撕裂般,冷汗涟涟。   飘零强忍着疼痛,直起身子浅笑道:“星魂,再见。”   “姑娘,珍重!”   两匹骏马飞驰而去,扬起漫天尘土。黄烟后,一抹黑色身影仍在目送着她。   自古多情伤离别,再重逢,应是不相识。 第三十一章衣带渐宽终不悔   一路走走停停,飘零不急于赶路,只带着露儿到处兜兜转转,以减轻心中的苦楚。   这些日子,飘零总是在不经意间感觉到背后有道熟悉的视线在追随着她,频频回头,一无所获。苦笑,他又怎么会来呢?   心中的绞痛发作的越来越频繁,飘零不敢让露儿知道,每次都是咬牙忍着。独身时运功调息也没有发觉哪里不妥,便只当是相思之苦,忍忍就过了。   “你看那!”   飘零顺着露儿手指的方向望去,重重雾蔼包围着整座山头,迷茫一片。   “还记得那儿吗?”散了几天心,露儿又变回了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儿。   飘零面无表情地说道:“雾风客栈。”   又怎会不记得呢?那两个出尘的男子曾在这为自己大打出手。   如果累了,记得回来。   温润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   “我们去住一晚吧。”飘零拉了拉缰绳,纤离轻快地往山上跑去。   山顶依旧布满浓雾,褪色的蓝布依旧挂在那个地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又仿佛什么都变了。   飘零将纤离栓在门前的树墩上,推开陈旧的木门,迈步进去。   “小女人。”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那个笑若春风,满袍合欢的男子坐在桌前悠然地品着茶。回首处,万种风情。   “估计好久没人来了,你看这桌上都是灰尘。”露儿伸手一抹,木桌上立刻现出一道清晰的痕。   “也好,这样安静。”飘零收回思绪,宛然一笑。   露儿和飘零从院中的古井内打了水,收拾出两间客房,吃了一些干粮便各自休息了。   飘零住的依旧是上次那间房子,曾有一个绝美的男子在这张床上,用身体温暖了自己一夜。   眼眶有些酸,飘零努力地眨了眨眼,赶走湿意。   窗外的夜,静籁无声。   飘零盘膝坐在床上,手捻莲形,默念心法,清凉的气息随着身体周身旋转,掌心中隐隐一枝清莲。   “风哥哥。”白衣女子靠在青衫男子胸前,脸上娇羞无限。   “恩?”   “别离开我好吗?”   “好。”   “一辈子?”   “一辈子。”   淡淡的青草香气撩人情怀,美丽的银发下,绝世风华!   腹间翻腾起一股热浪,飘零皱眉。   是魔境!   魔由心生,自己还是放不下。飘零暗叹,稳住气息,覆又觉得清凉了许多。   “子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每一天都这么快乐。”   魔魅的嗓音在耳边重重回响,心中又泛起那股抽痛,飘零使劲甩了甩头,想将那抹人影从脑海中甩出去。   “子矜,你会理解我的。是吗?”   一身喜服的风霜雪望着飘零淡笑,眼中的深情快要将她融化。   理解?是的,我会理解你。但是教我如何原谅你?   苦涩的泪水自眼角细密的流出,掌心中的清莲已呈现出妖娆的血色。   萧声起,酌酒独饮   琴音和,诺言轻许   竹林中,白衣青衫相偎,黑发银丝纠缠。   你回眸,灿若繁星   我垂首,从此相依   “风,我爱你。”   “我也爱你。”十指交握,一生承诺。   这一曲,唱尽往昔   这一舞,舞尽别离   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白衣女子抱琴歌舞,肝肠寸断。银发男子一身红衣,身边娇妻所伴,数不尽的风流潇洒。   “啊!”   飘零再也压制不住胸中翻腾的腥热,一口鲜血自樱唇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白裳,软软地向后倒去。   “子矜!”   瘦弱的身子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淡淡的青草香气在鼻间弥漫开来。   “风,是你吗?我不是在作梦吧?”她抬头轻抚上那张熟悉的俊颜,含笑说完,已晕厥过去。   “子矜,是我不好,是我错了!你原谅我,醒过来让我再看看你!”   银发下的深潭早已没有往日的淡定,清冷的嗓音颤抖不已,痛心地握住冰凉垂下的小手,风霜雪心如刀绞!   宽厚的手掌覆上瘦弱的背脊,阵阵暖流袭来。飘零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痴迷地看着给自己输入内力的男子。   风哥哥,你还是来了,你终于来了!   又一阵抽痛,飘零闷哼一声,鲜红的血丝自嘴角流下。   “子矜,子矜。”风霜雪慌乱地擦着她嘴边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完,擦不尽,依旧有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只有她成了你的人,她身上的噬心蛊才得已解除。”   “子矜,原谅我。”   冰凉的薄唇轻吻上殷红的唇瓣,吸允着口中的腥甜,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上,飘零已是娇喘连连,苍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潮红。   “风哥哥,你要做什么?”   飘零伸手抓住自己衣襟前风霜雪的手,颤声问道。   “子矜,原谅我。”   银发倾泻,青衫褪尽,挥手拉下纱帐,风霜雪已赤着身将飘零拥在怀中。   隔着薄裳,飘零感受到风霜雪胸口的心跳,一声一声,由缓渐急。   修长的手指挑开胸前的衣结,伸手探入,覆上胸前的柔软,小心地抚摩着,挑逗着。   “风哥哥,放开我好吗?”   飘零慌乱地捂住胸口,哀声乞求着。脖间已落下细密的亲吻。   “子矜,我要救你。”   她身上柔软的体香已撩起风霜雪浓浓的欲念。风霜雪按奈着在她耳边轻呼:“子矜,我要你。”   身上一凉,飘零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物随着风霜雪一挥手,便已抛出帐外。玉白的侗体顿时在他眼前展露无疑,又羞又怒。   “放手!”   挥手一耳光扇去,风霜雪不躲不避,脸上应声现出五个指印。   “子矜!”风霜雪握住飘零又挥来的手腕,厉声道:“子矜,你身上被海瑶下了蛊,只有这样我才能救你!”   “下蛊?”   飘零想起近日来,心口常常莫明的抽痛,就连刚才若不是风霜雪突然出现,自己大概已经走火入魔了。   “是的,噬心蛊!若是不解,你将被噬心之痛折磨至死!”风霜雪痛苦地盯着飘零诧异的眼神,苦笑道:“子矜,若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娶海瑶?”   飘零怔怔地看着风霜雪痛苦的面容,渐渐垂下了手臂,又伸手覆上那绝世的容颜,轻轻摩挲着,泪水簌簌落下。   “风哥哥,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背叛了你?”   风霜雪叹了口气,将飘零拥紧了些:“子矜,虽然我答应过母后要娶海瑶。人,我娶了,但是我的心里,早有了一个你。”   温热的唇落在清晰的锁骨上,轻轻柔柔。   “风哥哥,我,爱你。”   羞红了脸,飘零凑近了风霜雪的脸庞,颤抖地吻上那薄凉的唇,笨拙,真诚。   本已压住的**,被飘零的一吻瞬间点染,如熊熊烈火,燃烧着灵魂,灼热难耐。   一个翻身,风霜雪将飘零压在身下,深邃的眸里尽是燃烧的火焰。   “子矜,你可愿?”暗哑的声音性感至极,银丝垂下,魅惑众生。   “风,我要你。”玉臂缠上铜色的肌肤,每到一处便引的风霜雪一声闷哼。   “子矜,子矜。”   风霜雪轻声呢喃,轻声唤着。   飘零痛地一口咬住风霜雪的肩,丝丝血渍,满口腥甜。   **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风哥哥,你还回去吗?”   宽厚的胸膛散发着亲切的温度,伏在上面倾听着有力的心跳,青丝白发被微湿的汗水揉捏在一起,丝丝缕缕纠缠。   “子矜,我们不谈这些,好吗?”   修长的手指游弋在光滑的脊背上,温凉的声音。   飘零沉默地握着风霜雪的手,疲惫地垂下眼睫。   若是回风属,飘零铁定是不会跟他去的。那儿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名义上的海之圣女。而自己又算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   一想起风靖宇那双冷漠深邃的眼睛,飘零忍不住打了个颤。   “子矜,”似感到她的颤栗,风霜雪紧了紧怀抱,软声说道:“风属是我的国家,从出生便决定了我的命运。赫连慕辰有一统天下的宏伟志愿,迟早要和风属动手的。我必须肩负起国家的责任,你懂吗?”   飘零闻言一震,方才的疲惫渐渐被恐惧所替代。   若是有朝一日,赫连慕辰与风霜雪真的决战沙场,该怎么办?一边是自己的国家与亲人,一边却又是深爱的人,不论怎么选,怎么做,都对不了!   她悄悄将手抽离,却惊见风霜雪那宽厚的掌心中一缕红丝在散发着寒冷的戾气。   “这是什么?”飘零惊吼出声,目不转睛地瞪着那一缕红丝。   风霜雪纳闷地抬起手掌,一眼望去却已变了脸色。   “风哥哥?”见他面色不善,飘零越加害怕。“你知道是什么对不对?”   “那酒有毒!”   “什么酒?”   海瑶呀海瑶,没想到你恨我至此!   风霜雪冷笑一声,脑海中又想起海瑶将一杯酒递予自己:“今日一别,相见无期!”   “没什么。”风霜雪拍了拍飘零的手背,温和地笑道。   “我不信!”刚才他的脸色分明很难看,怎么会没什么?风霜雪越是温柔,飘零就越是放不下心,径自跳下床去,利索地穿上了衣服。   “风哥哥,我们快走,进了洛城,我们找最好的大夫。”   他说的酒有毒,是什么酒?什么毒?   “子矜,别担心。”风霜雪将青衫穿起,将飘零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不过一点小毒,死不了的。”   “真的?”飘零死死盯着风霜雪的眼睛。   “呵呵呵呵!殿下还真会说笑呢。”   寒风一吹,木门自开,一抹蓝色飘进屋里,妖冶的白发被风吹乱,蓝色的瞳孔中满是狰狞。   “海瑶!”   飘零一步上前,挡在风霜雪身前。   “是我。”   海瑶掩嘴轻笑,美丽的眼睛瞟过飘零,望向身后已一脸苍白的风霜雪。柔声道:“殿下,在您眼中,我们海族第一巨毒—天命,就如此不堪一提么?”   话音一落,风霜雪已呕出一口黑血。   “风哥哥,你怎么样?”   飘零连忙掏出丝帕,将他嘴角的黑血擦去,刚擦完,风霜雪又是一口黑血喷出,滴滴落在白衣上,触目惊心!   “海瑶,快将解药交出来!”   海瑶冷眼瞟过颈间的红剑,笑得越发妩媚,“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他也活不了!”伸手指着风霜雪,一阵狂笑,笑的眼角溢出清澈的泪水,却比哭还难看。   “快把解药交出来,不然的话,别怪我剑下无情!”   海瑶癫狂的笑声已将飘零的心拂乱,手中握着的红尘颤抖不已。   “你没杀过人吧?看这手抖的。”海瑶不屑地走到风霜雪跟前,飘零的剑无力地垂了下去。   “殿下,若不是你急着去救她,又怎会大意到连酒中有毒都没察觉?”   风霜雪怒视着海瑶,一丝杀意掠过双眸,双手紧握。   “殿下,你别白费心机了。天命若有药可解,也枉为我海族第一的称号了。”   住在对院的露儿已被海瑶的笑声惊醒,急忙披了衣服便冲了过来,一进门便只见飘零扶着奄奄一息的风霜雪,一身血迹。   “海瑶!你把风哥哥怎么样了?”露儿自腰间抽出金鞭,凌空一挥便抽向屋内的蓝衣女子。   海瑶闪身避过,仍旧妖媚的笑着。   “你问我把他怎么样了?你怎么不问问那女人到底把他怎么样了。”   素手指向飘零,露儿和飘零对视,飘零竟有些无措。   “若不是殿下急着想救你,又怎会喝下我的毒酒?若不是有你身上的噬心蛊作引,天命就算潜伏在他身上一百年,也不会有事的。”   海瑶说一句,飘零的脸就白一分,最后竟跪坐在地上,连哭,都忘记了。   “你这恶毒的女人,你到底在说什么?”露儿提鞭,怒瞪着海瑶。   “我说什么?你怎么不看看他们刚才在那张床上都做了什么!”海瑶笑声一止,顿时阴冷无比,蓝瞳怨毒地瞪着床上那一抹落红。   露儿怔怔地看着,不觉手中金鞭已滑落,喃喃道:“你们,你们……”   海瑶幽幽地望着风霜雪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殿下,从此后,你我俩不相欠。”   “站住!”飘零回过神来,紧抓住海瑶的衣袖,生怕她一走,风霜雪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海瑶,你一定有解药的,快救救风哥哥吧。”   “凭什么?”海瑶冷眼扫过飘零哀求的目光,再望过去,风霜雪掌心中的红丝已缠绕在手臂之上了。   “我求你,求求你,救救风哥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只求你救救他。”   飘零哭泣着跪在海瑶面前,哀求地拉着那角湛蓝的裙边,只要能救风霜雪,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子矜!你起来,不准求她!”   风霜雪心里一急,一口黑血应声而出,眼前一黑便倒在了桌前。   露儿连忙奔过去,抱着昏迷的风霜雪失声痛哭。   海瑶垂下眼眸,望着脚下的女子,缓缓说道:“天命,无药可解!红丝走到心口时,便立即毙命。趁现在还有时间,你过去陪陪他吧。”   飘零无力地放开了手,跌坐在地上。   蓝衣翻飞,只有院外隐隐传来哀怨地回音。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是真的恨透了风哥哥,恨不得要他死!飘零绝望地闭上了眼。   风哥哥,我该怎么办?爹爹,娘亲,零儿到底该怎么办! 第三十二章为君消得人憔悴   寒风吹起落叶,凄凉的风声在窗边哀怨地哭泣着。   我不能让他死!决不!   “露儿。”飘零在地上盘腿坐下。“把风哥哥扶到我前面来。”没有丝毫犹豫。冷静地吩咐着一旁泪眼婆娑的红裳女子。   “你要干什么?我不准你再碰风哥哥!”   “闭嘴!”飘零厉声喝道,吓得露儿眨巴着眼睛竟忘了哭泣。“要他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你真的能救风哥哥?”露儿一脸的不可置信。“可是,可是这天命是天下第一奇毒无药可解的。”   “相信我,我自有办法!”看着露儿还在踌躇。飘零一阵恼怒:“快,不然就来不及了!”最后一句似从心底嘶喊一般。   露儿不再犹豫,费力扶起已昏迷不醒的风霜雪让他坐到了飘零面前。   “现在,你去外面守着。虽然我不敢保证他一定能醒来,但我也要尽力一试。”   虽然放心不下,却又没有主意,露儿只得听从飘零的吩咐,退出木屋关紧了门。小心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风哥哥,请你一定要醒过来!   撕开青色的衣襟,飘零发现暗红的丝线已随着掌心蔓延到了风霜雪的肩胛处,若在耽误下去,半个时辰内必定毒侵心肺,到时药石无医,神仙难救。   从腰间抽出红尘,殷殷的红光似泣血的烈鸟。剑锋对准风霜雪触毒的手掌划下,墨绿的毒血便涌了出来。   “风哥哥,坚持住。子矜不会让你死的!”手腕一转,飘零在自己的右手心也划下一道口子,随手扯下一片衣角把两只流血的手掌紧紧捆绑在一起,左手捻起莲形,默念清莲心法。   “零儿,此套心法虽可助你习武事半功倍,却同时也能毁了你。倘若你运用不当吸如邪气便会反噬自身,切记!切记!”   桃花树下,一身白裳的慕容沧海每个清晨都会在这陪着女儿打坐,将师门秘不外传的独门心法倾心传授。   爹爹,原谅零儿让您失望了!   感应到风霜雪体内正四处乱窜的天命,飘零再度摧动内息向前紧追。   相对而坐的两人额头已冒出细密的汗珠,绑住手掌的白纱已被血水和汗水浸湿。青衫白袍袂袂翻飞,飘于头顶的青丝白发深深纠缠在一起。   抓住天命了!深琐的眉心舒展开来。   尽量放空身体来接纳霸道的天命,缓缓摊开左手,手心徐徐转动着一朵怒放的清莲散发出徐徐银辉。慢慢的,素雅的清辉隐隐透出诡异的清绿,绽开的花瓣渐渐垂下,萎缩,直至枯竭。   飘零终于克制不住体内狂奔的巨毒,呕出一口黑血在洁白的衣裙上开出点点心碎。   解开纱带,两人无力的向后倒去。   风哥哥!挣扎着站起又再次摔倒。   听到里边的动静,露儿急忙推门而入,一见风霜雪倒在满地的血渍之中,怒上心头,转身对着同样倒地的飘零一鞭甩去。   啪!结结实实挨了一鞭,手背上立时浮显出一道深红的鞭痕。   “你为什么不躲?”露儿诧异的睁大了眼,才发现那人也奄奄一息了。   “露儿,扶我到风哥哥那边去。”费力的伸出刚才挨了一鞭的左手。右手覆上撕裂般疼痛的胸口,飘零的嘴唇越加苍白。   扶着飘零摇摇晃晃地走到风霜雪身边,露儿满脸愧疚地看着飘零将风霜雪细细检查完后,小心地拢紧了他胸前敞开的青衣。   “如何?”   “好了。”看着露儿有些微窘,飘零不禁有些失笑,惨白的脸上浮出淡淡红晕。   “好了?”不敢相信的揉了揉双眼,转而看向正温柔地卷起衣袖给风霜雪擦汗的人。“你确定?”   “恩。”满怀情意地看着一头银丝下平缓呼吸的绝世容颜。“我确定。”   原先缠绕在风霜雪手臂间的红线已消失了,这代表着天命已从他的身体里去除了。   “露儿,我在洛城还有些要事。就在此和你们分手了。”   飘零努力压制住胸口翻腾的血腥,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调,和风霜雪交握的手心汗湿一片。   “可是,风哥哥醒来后…”   为什么?为什么才救活了风哥哥,她却要离开?露儿疑惑地望着仍旧在为风霜雪拨开粘贴在额头发丝的飘零。   “因为是很要紧的事啊。”故作轻松地回头浅笑,眸间柔情荡漾开来。“风哥哥要是问起的话就帮我交封信给他。”转身撕下一片白裳,咬破食指一番书写后递给愣一旁的露儿。   “就此拜别。”飘零决然转身迈出木屋,一声轻哨,在不远处吃草的纤离就飞奔过来。   “子矜姐姐……”   就要分离,不知为何,总感觉她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了。露儿追出门外,有些恐慌地拽住飘零冰冷的手。   “露儿,替我好好照顾他。”   飘零说完后,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风霜雪,咬牙含泪翻身上马,一夹马肚,纤离呼啸着绝尘而去。   马蹄溅起的黄沙模糊了露儿目送的视线。   惟有褪色的蓝布轻轻飘摇在浓浓的晨雾中。   浩浩荡荡的大军沿着官道一路向帝都洛城进发,十万将士身穿黑色铠甲,远远望去仿若一条蜿蜒的铁龙。位于龙首的正是一身明黄战袍的赫连慕辰。   半月前,南宫寂飞鸽传书,告之赫连慕辰苍暮已安置妥当,赫连慕辰将朝政交给慕溪后,便亲自前往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士。   褐色战马上的赫连慕辰气宇轩昂,目若寒星。眼见夕阳西下,举起右臂,握拳挥下。传令在溪边安营扎寨,明日再行。   帅营中,赫连慕辰换上了一身轻便的玄色衣袍,斜靠在榻上翻阅着帝都传至的奏章。   帐帘掀起,南宫寂大步跨入,单膝跪地:“禀圣上,据探子回报,前方一里处的山坡上发现一匹通体雪白的千里良驹,并有一名女子,看上去身负重伤。”   “恩。”微微挑眉,修长的手指又翻过一页。“南宫将军有何发现?”   “这把短剑是在那名女子身上搜寻到的,请圣上过目。”南宫寂双手捧上一把短俏利剑。红润的色泽一看便知此物并非凡品。   眼角扫过南宫寂手里微微泛着荧光的短剑。是红尘!赫连慕辰豁然起身,连刚批阅的奏章掉在地上也不自知。劈手夺过红尘,急声喝道:“哪里来的?”   “回圣上,是那名负伤女子身上携带的。末将……”   “你说她在哪?”不等南宫寂把话说完,赫连慕辰已冲出了帐外,翻身上马。马鞭狠狠甩去,奔宵跃起前蹄,嘶鸣一声便冲出了营地。   南宫寂也急忙拍马追上,只见前方人影越来越远,只得放声大喊:“就在一里之外青城山脚的树林里!”   雪白的马,必是纤离无疑。身负重伤!她怎么会身负重伤!赫连慕辰此刻心乱如麻,再看了一眼怀中还残留着血迹的红尘,红尘是上古神物,是有灵性的神剑,如若不是主人的血是不可能留在剑上的。猛地又甩了一鞭,奔宵呼痛更是一路狂奔。   慕辰远远的就望见一袭白衣的人儿仰面倒在草地上,雪衣上还影映着片片血渍,心里似被掏空一般一阵抽搐,放开缰绳,轻点马背,飞身飘去,一脚踹开还守在一旁的探子小兵,俯身抱起了昏迷不醒的人儿紧紧搂在怀中。   此人正是慕容飘零,昨日她为了救风霜雪,动用了清莲心法将他体内的天命巨毒引渡到自己身上,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不忍让风霜雪看见自己的死亡,将还在昏迷中的风霜雪交托给露儿之后便独身上路,只想着死在荒郊野外也好。却没料到此刻恰遇上了凯旋而归的赫连慕辰。   怀中的人儿嘴唇泛紫,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原本白皙的颈处此时浮显出一条蜿蜒暗红的丝线,。   “飘零,飘零,你醒醒。”   任他怎样呼唤,怎样拍打着她发绿的脸庞,她长长的睫毛也没闪动一下。   似感觉到了主人将要离去,一直在旁守侯的纤离走过来低下头轻轻磨蹭飘零凌乱的长发,发出低低的呜咽。   “飘零,你睁开眼睛。”慕辰抓住她没受伤的左手紧贴着自己的侧脸,“你睁开眼看看朕,朕不许你死!”   软软的身子像飘絮一般轻盈毫无生机,把脸深深埋进她冰凉的掌心之中,树林间回荡着赫连慕辰绝望的嘶吼。指缝里滴落的晶莹像天边陨落的流星闪闪发光。   追随而至的南宫寂背转过身,不忍再看一眼。孤独的苍狼在咆哮着,震惊了林间的鸟儿争恐飞离,只剩落英缤纷。皇上曾经一直挺拔的背脊,在惊涛骇浪面前也依然坚定的神情,此刻如孩童般脆弱。   “传令下去,连夜拔营。朕先行回宫。剩下的,就交给南宫将军了。”许久之后,赫连慕辰平复了情绪,哑声吩咐道。   “是!末将一定不辱使命。”   看着南宫寂抱拳离去后,赫连慕辰温柔地抱起飘零,轻柔地仿佛怕把她弄碎了一般。   把她放在奔宵背上,然后翻身上马,脱下外袍,紧紧包裹住靠在胸前的人儿,催马上前,踏着一地的月光前行。纤离低鸣了两声,也静静跟在了后面。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第三十三章梦里不知身是客   记忆像一叶扁舟,载着孤单的飘零使入苍茫的大海。往事如同腾起的巨浪瞬间将她吞没。   程子矜,孤儿院长大的孩子,阴暗占据着她的整个童年时光。直到有一天,孤儿院门口突然驶来一辆黑色的大车,她看到许多小朋友躲在篱笆后面偷看。有些希冀,但没有上前,双手托起瘦弱的小脸静静蹲坐在石阶上,长长的睫毛在眼前投写一小片剪影。   后来,一双温暖的大手牵着她离开了曾居住了八年的陈旧院子,临别前还看到了院长太太站在门口慈祥朝她地挥了挥手。   “我叫程子涵。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妹妹,程子矜。”   “知道了。”子矜好奇地打量着和她并排坐在后座的男子,不过二十岁的样子,眼里却透着属于四十岁人的沧桑与稳重。听到司机称呼他为少爷,冷冷的眼神,淡漠的语气,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高贵的气质。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程子涵轻轻搂住她歪倒的身子,闻到他身上幽幽的青草香气,钻进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雕塑般的脸庞微微浮起笑意。   还是个孩子。似乎听到他这样说。   暖洋洋的阳光照射在脸上有些刺目。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地方,一间大的不像话的房间,右手边是明亮的落地窗,一眼望去能看到山脚下的大海。   枕头上还残留着些许熟悉的青草香味,说明他刚离开不久。起床进了左手边那间浴室,里面有两个杯子,两把牙刷,两块毛巾,一粉红,一海蓝。还有一套精致的棉质睡衣。   梳洗完后,一出去就看见程子涵静静伫立在窗前,丝丝袅袅烟缕从他的手指间飘起,月白衬衫完美的套在他挺拔的身上,一袭黑色长裤显示着下面修长的双腿,齐肩的黑发用一根银色的缎带束起。那一刻,他的背影像让小小的子矜有一种想永远依附的感觉。   “哥哥。”   “恩。”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身高不及自己胸膛的小女孩,程子涵掐灭了烟,扔进桌上的水晶烟缸里。   “吃早餐吧。”他亲手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切下一片面包,在上面涂了薄薄一层果酱递给她。“吃完了,换上衣服,我带你出去走走。”   依旧冰冷的语气,眼里却有脉脉温情。   子矜接过程子涵递来的热毛巾仔细地擦干净嘴和手。跟着他来到了衣橱前换上他早已准备好的粉红色小洋装,可是后面的拉链却怎么也够不着。   看着小女孩急红的脸蛋,程子涵蹲下身去,轻轻为她拉好拉链。牵起她柔嫩的小手来到梳妆台前,拿起月牙梳,为她梳理好长发,扎上一个粉红的蝴蝶结,替她把小拖鞋脱下,换上一双羊皮小靴子。   镜子里的子矜晃然一新,像要去参加舞会的小公主亭亭玉立。出了大门,才发现原来程子涵是住在山上的一栋别墅里,只有司机韩晟,管家沈伯,子矜和哥哥四个人。   子矜乖巧地站在门前,等哥哥去车库里把车开出来,然后他降下窗户让子矜坐在副驾上,韩晟叔叔恭敬地为她打开车门,钻了进去,朝门口两人挥挥手,车就缓缓驶出了别墅。   那一天,程子涵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先是去了西山坡头拜寂了早逝的程氏夫妇,小子矜眨巴着灵气的双眼,跟着哥哥在坟前郑重地磕了三次响头。并排坐在草地上,听哥哥幽幽地诉说着他童年的际遇,父母在一场阴谋中双双撒手西去,年少的程子涵肩负起身上的重担,其中辛苦自不必说,才有了今日的环宇集团。   再后来他带着小子矜去学校报了名,又去了电影院和游乐场游玩。在春天百货给子矜买衣服时,子矜也曾问过哥哥为什么要带走她?子涵抿嘴一笑,"缘分。"   回去时已经天黑了,车子行驶在山路上远远就能看到别墅里的灯光。   沈伯把车里的礼物一应拿上楼去。   用过晚饭后,子矜就跟着哥哥上楼。卧室旁边有一间很大的浴室,是由山涧引来的温泉,浴池里腾腾冒着热气如梦似幻。程子涵帮她脱去繁琐的衣服,解开头发就把脏兮兮的小人扔进了池子里。   水深大约一米,刚好漫过肩膀。子矜在里面扑腾地玩水,程子涵换了身丝质睡袍斜靠在旁边的躺椅上看书。   “子矜,你今天很脏。不洗干净就别上床睡觉。”酷酷地丢下一句话,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   “哥哥,快帮帮我。”头发太长了丝丝缕缕纠结在一起,子矜不得不开口呼救了。   抬眼看见水中的小丫头正奋力地跟自己的头发折腾,程子涵无奈地皱了皱眉头,起身走到池边蹲下。“过来。”   看见哥哥招手,小子矜连忙往池边跑去,没留神被池边的石阶绊到,惊呼着直直往前面倒去。   “子矜小心!”从水中捞起被吓坏的小女孩,程子涵也已浑身湿透。“有没有伤到?”急忙把她翻转了一遍看见没受伤才放心下来。   “哥哥。”子矜眨巴着睫毛上的水珠。“以后我们一起洗澡好不好?子矜很怕。”   程子涵的脸微红,有些窘迫地看着惊魂未定的子矜。过了一会儿,终于哑声道:“好。以后我都陪着小子矜,寸步不离可好?”   “耶!哥哥最好了。子矜最爱哥哥了。”子矜抱着哥哥的脸亲个不停,糊了他一脸的口水。   “子矜,快别闹。我给你洗头!”终于制住了缠在自己身上的小魔怪,程子涵把她放在石阶上坐好,取了洗发露轻轻揉搓着子矜的长发。   原来这就是哥哥的味道!她满足地闭上眼,深深呼吸着青草香气的洗发露。“哥哥!”   “恩?”程子涵把她的长发用清水洗净,十指慢慢梳理着打结的地方。   “你洗澡为什么不脱衣服?”   子矜见他半天没出声,又疑惑地喊了声:“哥哥?”小脸上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脸越来越红的程子涵。突然,她伸出小手轻轻一拉子涵腰间的衣带,丝袍滑下,露出了子涵光洁的胸膛,宽阔略瘦的肩膀。白皙的皮肤让子矜也微微咂舌。   程子涵一愣,沉声道:“转过身去,我给你擦沐浴露!”   嘿嘿!一想起程子涵刚才目瞪口呆的表情,小子矜就忍不住捂嘴轻笑。   无语地帮她清洗着身子,程子涵冰冷的面孔再也维持不住地微微扬起了嘴角。   擦干了两人身上的水迹,程子涵用大大的毛巾包裹住洗澡都能睡着的小人,俯身将她抱起,转身进了卧室将她轻放在床上。   “哥哥,不要丢下子矜。”   手臂被一双软软的小手紧紧抱住,程子涵爱怜地拥住子矜缓缓睡去。   十年之间,子矜与子涵同吃同睡。他于她来说,是哥哥,是父亲,是母亲,更是头顶的一片天!身体里的一部分!   程子矜每个清晨都向上天默默祈祷,不要收回此刻的幸福,哪怕要付出仅有的生命!   砰!环宇集团总裁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程子涵挥退了保安,秘书小心翼翼地关起有些残缺的门连忙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处理着总也处理不完的文件。好似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不会去的!”   “你非去不可!”程子涵冷淡地说道。   “为什么?”前刻还气势汹汹的子矜此时无力的瘫坐在程子涵对面的皮椅里。   程子涵说要为她十八岁的生日安排一场party。要不是接到莫雨冰打来的电话,可能明晚子矜还傻傻地出现在宴会上。   半小时前   “嫂嫂?你胡说些什么啊?”刚练完琴的子矜闲闲的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的不停转换着电视频道。   “你还不知道吗?子涵已经答应我哥哥对你的求婚了。明天你的生日时就正式对外界宣布。我在这先提前祝贺你了哦。”   啪,遥控器在地上破裂。颤抖地握着电话,子矜深呼吸两次才尽量放缓声音:“你哥哥?莫允天?你确定?”   “哎哟,我说你怎么了?不确定我怎么敢给你打这个电话呀!我可是亲耳听到子涵答应的哦。连礼物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耳边传来电话那头莫雨冰咯咯的笑声。子矜跳起身来冲去车库一踩油门绝尘而去。   “少爷,小姐现在出门了。大概是去您那边了,很生气的样子。“   “知道了,沈伯,你不用担心。”搁下电话,程子涵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场暴风雨的洗礼了。   一路上心乱如麻,记不清闯了几个红灯,只是机械地转动着方向盘,喇叭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一辆黑色奔驰直直停在位于市中心环宇集团办公楼的门前,一甩车门一个俏丽的人影迅速冲进电梯消失在目瞪口呆的前台小姐面前。   此时的总裁室   “子矜,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程子涵修长的手指搭在水晶烟缸边轻轻弹落了一截烟灰,忽明忽灭的的火星闪烁在子矜眼里倒映出一片荒凉。   “是吗?”子矜抬起眼眸,静静凝望着对面的子涵。“哥哥,你知道我的优秀是为了什么。你希望我弹琴,我就每天都练。你怕我保护不了自己,所以我去学柔道。你爱吃什么菜,我都用心的去学,甚至你喜欢看我穿粉红的裙子,我可以每天都穿。我,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而已……”   “够了!不要再说了!”颤抖的语调,乞求的语气,哀怨的眼神。无法在看下去,程子涵决绝地转身。   “子矜,你应该拥有自己的幸福。允天是个不错的人选,而且……”   “幸福!难道哥哥不知道你就是我的幸福?离开了你还谈什么幸福?”子矜艰难地站起身子,走到程子涵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   程子涵沉痛地闭了闭眼,似下定决心一般凛冽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儿,冷声说道:“子矜,下个月我就会和雨冰去法国结婚。哥实在是放心不下你,所以才要急着给你安排一个好归宿。”   结婚?法国?和雨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从未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余的!   “哥。妹妹祝你幸福!”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这几个字,子矜夺门而出。   程子涵怔怔地看着打开又关上的门,眼前浮现的是那张惨白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她曾那样的求我,可是我不能答应,不能答应啊!   啪!啪!啪!   “程总真是好演技啊!如果不是事先知情,连我也差点被你骗过去。”   “你来做什么!”咬牙看着推门而入的莫允天,程子涵恨声问道。   “不做什么。”带着一脸玩世不恭的邪笑,一身黑衣的莫允天坐在了刚才子矜坐过的皮椅里,深深嗅着子矜留下的气味。   “没事快滚!”程子涵转身下了逐客令,不想再看一眼这令人作呕的画面。   “哟!别发脾气嘛。怎么说我也是这世界上唯一能救你妹妹的人。得罪了我,我可是会随时改变主意。”   “你!”程子涵此时眼里的怒火足以把莫允天千刀万剐。   “开玩笑而已。您别当真。”莫允天自顾自地从桌上抽出一支烟点上,缓缓吐出淡淡的烟雾。“我妹妹可是真心喜欢你的,只要你别辜负了她,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好了,明天见。我是否该称呼您一声妹夫呢还是大哥?”   在程子涵濒临暴走前莫允天消失在了门外,身后还飘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程子矜,我也很喜欢她!”   山顶别墅   泪已流尽,子矜睁大干涸的双眼,静静躺在曾属于两个人的床上。   曾经温暖的左边现在只有空荡一片,天花板上是程子涵酷酷的眼神和子矜灿烂的笑容。   那还是子矜十五岁时硬拉着哥哥在街边小摊上照的贴纸相。程子涵不喜欢照相,所以整个家里这是唯一的一张。   还记的那天回来之后,子矜求了哥哥半天才让他同意把相片放大贴在天花板上,子矜说这样可以每天一醒来就看到哥哥的样子。   赤脚走带冰凉的地板上,披上哥哥的丝质睡袍,有些宽大,袖子很长,衣角几乎扫地了。每天清晨她都祈祷自己快快长高,可当自己长到一米七了却还是只到哥哥的肩膀。   很多个日夜,哥哥都会在落地窗前从背后拥着她一起看星空,看大海,看日出,看夕阳。他坚毅的下巴时常搁在她的头顶上,然后说着:"丫头,快长大。"   浴室里,粉红和海蓝还放在老位置紧紧依偎,虽然换了很多新的,子矜却还是固执的没有丢弃它们。一遍遍抚摩着陈旧的口杯,牙刷,毛巾。   镜子里的子矜美极了,瓜子型的脸庞,明亮动人的杏眼,秀气的鼻梁,红艳的双唇。   可这一切有什么用呢?哥哥说,我是他的小公主,他一辈子都会把我捧在手心呵护。可最后还是把我丢弃了。   子矜打开衣橱,里面静静挂着一条礼服,这是程子涵为了明天她的成人礼准备的。轻轻取出。   梳妆台前,子矜褪去睡袍换上了礼服,洁白的薄纱层层叠叠,下摆缀满了粉红可爱的蝴蝶结。抹胸式的设计衬托出纤细的锁骨和天鹅般的玉颈。   起身迈进隔壁的浴室,里面照旧和每天一样流动着从山上引来的温泉,池中的玉石莲花蕊中流动出清澈的泉水。腾腾上升的雾气环绕着冰清玉洁的人儿。   她举步踏进水池,踩着光滑的石阶缓缓进入,轻轻爬在水中央浮起的莲花上,海藻般的长发扑洒在水面随波荡漾,温暖的泉水包裹着她渐渐发冷的身体,像哥哥的拥抱一样让人沉溺。   看着窗前徘徊的人影,车窗里的烟火燃了又灭,灭了又燃。   没有勇气上去。子涵紧握着方向盘,似要捏碎一般指节突起。直到人影消失很久后,子涵才下车轻轻上楼。不敢发出声响,怕吵醒了熟睡的人儿。没有开灯,悄悄推开门,却见大床上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丝袍静静躺在枕边。   打开浴室,里面的东西都在,甚至没有移动过位置。   心里一惊,程子涵转身冲进旁边的房间,满室的血腥味充斥着他的每个神经,水池中央苍白的人影像浮萍般易碎,瘦弱的小脸上还挂着幸福的微笑。   “不!”   绝望的怒吼震动了整座别墅。   当沈伯和韩晟匆忙赶到时,只见平日高贵无比的少爷此刻跪倒在水池中央,环抱着了无生息的小姐,而那身白衣已被一池的血水浸染成暗红。   “子矜!子矜!”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惨白的小脸上,而她此刻已感受不到了。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选择这样的方式!”紧紧抱着有些发冷的躯体,程子涵不禁痛哭出声。   “我是为了救你才答应娶莫雨冰的,没有莫允天的一颗肾你活不过二十岁啊!”   “子矜,你怎么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宣告你的胜利!我不许你死!你不能死!”   看着近似疯魔的少爷疯狂地摇晃着小姐的身体,想唤醒她的一点点意志。韩晟急忙上前阻止:“少爷,医生已在外面等候,请少爷把小姐送出去吧。”   沈伯和韩晟看着少爷轻柔地将小姐从浴池里抱出再轻轻地放平在大床上,留下一路血红的水印。那惨烈的景象让人不忍再看。   程子涵呆滞的坐在地上,冷眼看着穿梭于眼前的医生护士。   最后,赵医生沉痛地宣布:“病人瞳孔已扩散,心跳停止。失血过多就算是神仙也无力回天。程先生请节哀。”   送走了一行人,沈伯回到楼上忧心地看着从刚才就一直不言不语的少爷,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走吧,我们让少爷静一静。”韩晟拉着沈伯退出了房间。   子矜,你赢了。你真的赢了。我输的好彻底!   深深吻上白皙的手腕上那道刺目的划痕,在水中浸泡的有些皱起。流干了身体里的血液也带走了一世的爱恋。   漆黑的梦境中恍然出现了一位白发老者,轻轻一挥佛尘卷起了如烟雾般飘渺的灵魂,飘零浮在半空看见程子涵跪在子矜尸体边痛哭,忏悔,齐肩的黑发一夜变白!   她想上前拥住那个颤抖的身影却无法控制地向后弹去。   “这就是你的前世。”白发老者合目微叹,全然不顾一旁的飘零投来诧异的目光。继续缓缓说道:“前世之因,后世之果!本上仙已感应到来自异时空对你魂魄的召唤。这就送你速速归去。他欠你的,总有一天会还,而你欠别人的,也该归还。宿命天定,切莫妄想打破。谨记于心!”说罢,佛尘挥向飘零面首,轻烟淡去,脑海里一片宁静。 第三十四章满城春色宫墙柳   头痛欲裂!心口也痛!浑身都痛!   幽幽醒转过来,飘零缓缓睁开眼,迷惘地看着明黄的帐帘在眼前晃悠,空气中迷漫着浓烈的中药味,脑子里混沌一片。一身黑衣的程子涵,青衫银发的风霜雪,不停在脑海交叠。前世?今生?宿命?哎!好累啊,重又闭上眼帘。   “醒了!姑娘醒了!”燕蓉激动地拉住旁边的秋桐。“你看,姑娘的眼睛睁开了。”   “你在这守着,我这就去禀报皇上。”秋桐一路小跑至辰光殿。   看着床上的人儿又闭上了眼,眉头紧躇,很痛苦的样子。燕蓉很是担忧。却迟迟不见秋桐归来,心下筹措便转身飞奔出门,脚步还未跨出殿外一步便撞上了闻讯赶来的赫连慕辰。   “皇上恕罪。”眼前明黄袍边一扫,燕蓉已见皇上冲入了内室。身后跟了一群太医也正匆匆往洗心殿赶去。   “皇上,太医们已在门外侯着。是否宣召?”   疼惜地为她拢了拢缎被,赫连慕辰侧坐在床榻边,沉声吩咐道:“宣!”   太医们一一上前诊治过后,才又恭敬地俯身:“皇上万福,姑娘生命已无大碍。只是余毒未净,还需服用一段时间的汤药。老臣这就下去下方子。”   “那还等什么?快去啊!”赫连慕辰喜不自禁,急忙吩咐燕蓉跟随太医去煎药。   感谢老天!感谢老天没有把你带走!赫连慕辰轻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紧贴在脸颊,掌心的伤口已长出了嫩红的新皮肤。指间轻轻在她脸上游走,描绘着倾城的容颜。   “晤。”感觉到脸上的酥痒,飘零抬起沉重的眸子,一张憔悴的脸庞映入眼间。“水。”干涸的喉咙艰难地吐出一声便如火烧般刺痛。   赫连慕辰扶起飘零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呈半坐姿态,接过秋桐奉上的茶盏,先用嘴唇试了试水温,才慢慢喂进了她的口中。   飘零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脑子也渐渐清醒了许多,她摆了摆手,示意足够了。赫连慕辰才把茶盏递给秋桐,并吩咐她到御膳房去传膳。   “莫允天?”飘零试探地轻唤一声。   “你说什么?”赫连慕辰有些不解地望向怀中的飘零。   “没什么。”飘零伸手想撑起身子,这样暧昧的姿势让人很不舒服,可她手上竟使不出力气又软软地倒进了那个温暖的怀抱里。   “别走。让朕抱一会儿。”箍紧了怀中不安的身子,赫连慕辰近乎祈求的说道。   “你是赫连慕辰?”僵硬地感受着腰部强硬的力道,飘零一时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他和梦镜中的莫允天长的如此相象,而自己为什么又会跟他在一起。   “不然,”赫连慕辰食指勾起她尖细的下巴,“你以为朕是谁?”冷然的声音带着些许寒意直达眼底。   飘零不禁打了个寒战,喏喏地问:“那我怎么会在这?”   “你忘了自己中过毒?”意识到可能自己吓到了她,赫连慕辰放柔了声音。   她只记得当日自己引渡了风霜雪身上的天命巨毒便骑着纤离而去,后来毒发,心痛难耐就晕了过去以为要葬身荒郊野外,却没想到自己还能活过来。   飘零道:“是你救了我。”不是疑问,是肯定。   略微点了点头,此时见燕蓉提着食盒进来,赫连慕辰取下帐边放着的披风围在了飘零颈上便打横将她抱起,放在铺了毯子的软椅中,挥退了燕蓉,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取出。   赫连慕辰用玉制小碗盛了碗鸽子粥,坐到飘零身旁的凳上,舀一一小勺,放在嘴边轻轻吹凉,便送到了飘零面前。   “呃,我自己来就好。”挣扎着起身却又被压下,飘零错愕地望着赫连慕辰。   “你的毒还未清净,身体很虚弱。先喝点粥,鸽子对你的伤口复原很有帮助。”赫连慕辰放开按住飘零肩膀的右手,又再次舀起一勺粥放在嘴边吹凉,送到她面前,清冷的面孔泛着丝丝柔情。   不忍拒绝他的好意,飘零微微张嘴,咽下了温度适中的清粥,软软的小米入口既化,应该是熬了很久才有这样的效果。   许久后,小半碗粥下肚,腹中升起一股暖意,怕吃多了难受,飘零摆摆手拒绝了赫连慕辰送到嘴边的粥。   搁下玉碗,赫连慕辰自袖中掏出一方锦帕仔细地为飘零擦干净嘴角。   他的动作让飘零脸上一阵燥热。   飘零道:“你也吃点吧。”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脸上肯定是通红一片,连忙指着桌上未动的菜品说道。   刚才的宫女肯定把他的膳食也一并带了来,除了她的鸽子粥外还有些花样繁琐的的菜式。   “恩,朕也有些饿了。”   倒了一杯热茶让飘零暖在手心,赫连慕辰端起刚才飘零吃剩的半碗粥,就着喂她的玉勺一口一口吃起来,幽雅的动作像在享受着人间美味一般。   飘零更是赫然。怔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昏迷了一个月,让原本圆润的脸庞消瘦了许多,更衬的一双杏眼灵气逼人。   “天命不是无药可解吗?”看着他喝完剩下的粥,没有再进食的打算,飘零将压在心底多时的疑惑问了出来。   “是秦觋。”俯身将她抱起轻轻放回床上。本就瘦弱的身子更显轻盈,赫连慕辰微皱眉心,盘算着待她伤好后要给她好好补补。   秦觋!爹爹口中那个从未谋面的师伯!飘零很是吃惊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皇上,这是太医吩咐给姑娘煎的药。”燕蓉掀起帘子,托盘上稳稳放着药碗。   “让我来。”赫连慕辰端起药碗,侧身坐在床边,给飘零背后垫了两个软垫,让她坐的舒服些。   “看起来很难喝。”秀眉紧琐,浓黑的药汁在唇边冒着热气,飘零强忍下一阵恶心。用商量的眼神轻瞟着赫连慕辰。   “必须得喝。”赫连慕辰手中的勺子又送到了飘零嘴边。   “我不想喝。”飘零继续小声说道。   “不行!”他冷冽的声音吓得飘零往被窝里缩了缩。   “我不喝。”她继续不怕死的说道。   “朕命令你喝!这是命令!”   威严的声音让一旁的燕蓉也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跪下。额头突起的青筋说明此时的皇上处于暴怒之中。   “我就是不喝!要喝你自己喝!”飘零刚脆把头蒙进被子里。   赫连慕辰头痛的看着耍赖的某人,挥挥手示意燕蓉先退下。“真的不喝?恩?”   “宁死不喝!”   抬起药碗,含了一口药汁,猛地掀开飘零头顶上的被子,扣住她的下颚,赫连慕辰俯身紧紧吻上了飘零的嘴唇,轻轻撬开贝齿,把药汁缓缓渡了进去。不等飘零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把碗中剩下的药尽数以同样的方法给她喂了进去。   看着飘零瞪大的双眼,不知所措的神情,赫连慕辰放开了对她下巴的钳制,柔柔地揽住她的肩头想再亲吻她殷红的嘴唇。   “混蛋!”飘零一巴掌甩过去却在半空中手腕被赫连慕辰紧紧扣住。   “好好休息,朕明天再来看你。”冷漠地转身,整了整微乱的衣袍,赫连慕辰负手而去。   只留下飘零一脸愤恨地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为什么自己扇他耳光的时候会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伤感?   对飘零来说,赫连慕辰和赫连慕溪都只是有着血缘关系的表哥而已,却不想赫连慕辰居然会吻她!   “姑娘。”一声轻唤把飘零神游的思绪唤醒。“让奴婢伺候你就寝吧。”   “恩,我也有些累了。”飘零仰身倒在软绵绵的床上,让秋桐熄了灯后去休息,自己却翻来覆去难已入睡。脑海里不停闪过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同样的面孔,不同的装束,程子涵是风霜雪的前世?而赫连慕辰也和莫允天长的一模一样。白发老头说我程子矜就是我?命运似乎又将我们三人牵扯到了一起。那么宿命又是什么?   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却又想不明白,在床在辗转反侧直到黎明到来前才疲惫的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赫连慕辰以余毒未尽的理由将飘零禁足在宫殿中,从燕蓉的口中,飘零才知道,原来这里是朝阳殿。   不能出去,飘零也只有每日在扶蕖池边晒晒太阳,怒放的粉荷也驱走了心中一些烦躁,伸手折下一枝绿柳把玩,却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个青衫银发的男子,那个被自己抛下的男子。   风哥哥,你在哪儿?   昨日下了场大雨,空气里飘浮着青草的清香。   飘零心情甚好,用过早饭后便在燕蓉的服侍下换了身水绿宫装,没有绾发,竟自来到了池边凉亭中抚琴,轻柔的歌声随着琴声婉转低回。   燕蓉和秋桐安静地立在两旁,轻摇着手中的蒲扇,为她扇去一些暑气。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皇上万福!”   随着身旁两人下跪请安,飘零抬头,一道明黄身影缓缓向自己走来。   “怎么不弹了?”   赫连慕辰一下朝便往朝阳殿来,还未进门,就已听见殿内的清歌琴音。   “养了几日,脸色好多了。”   见飘零低头不语,赫连慕辰自顾说着。水绿的春装恰似那一池莲叶,绯红的俏脸比那荷瓣更胜。   飘零被他看的不自在,索性抬头迎视:“你来干什么?”   赫连慕辰一时看呆了,片刻,微笑道:“来看你吃药了没。”   一想起那晚的场景,飘零两颊更红,“端来吧,我吃。”   看来自己的方法还挺有效果,这几日来飘零吃药很老实。赫连慕辰满意地一挥手,燕蓉便端着药走了过来。   飘零强忍着恶心,捏着鼻子将一碗黑色药汤一口气灌了进去,苦的直皱眉头。   “把这个含在嘴里,便不苦了。”   飘零瞪着眼睛,不解的看着赫连慕辰手中的小匣子。   赫连慕辰打开匣子,一颗颗精美的糖果躺在里边,飘零连忙伸手拿出一颗扔进嘴里。   丝丝甜意和醉人的桂花香在嘴中泛开,果然不苦了!   飘零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时候,母后逼朕喝药时,姑母也是这样给我糖吃。吃后,便不苦了。”   姑母?那不是娘亲吗?   飘零大惊,一颗糖卡在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连声大咳,脸涨的通红。   慕辰急忙倒了一杯茶,让飘零喝下去。半响才见她费力地伸了伸脖子,卡在喉咙里的糖才和着茶水吞了下去。   “怎么了?”慕辰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问道。   “没,咳咳!没什么。”   “为什么朕提起姑母,你会这么大的反应?”   “我累了,想休息。”   飘零挥下赫连慕辰的手,转身急步跑进了殿内。   赫连慕辰也不追,凝眸看着离去的身影,从匣子里取出一颗桂花糖扔进嘴里,甜蜜的桂花香弥漫开来。   姑母,老师,慕辰会好好照顾零儿,不会再让她受苦了。   遥望蓝天,抿嘴一笑。 第三十五章花自飘零水自流   “四部曲之红尘” 第三十六章朝来寒雨晚来风   “四部曲之红尘” 第三十七章壮志凌云入九宵   回到朝阳殿,慕溪刚走,秋桐就上前来报,皇上已来很久了,现在正在书房。   飘零也不知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下午慕溪的警告还响在耳边,脑子里混乱一片。   房门开着,一盏孤灯寂静地放在桌上。   赫连慕辰单手举着一本书,专注地读着。不时翻过一页,又再细读。   他还很年轻,才二十四岁,岁月却无情地将他历练成一个过于成熟的男人。父母早逝,他与慕溪挺直脊背,将雪瑞一步步带上光明的大道,其中的过程,自是艰苦非常。   飘零安静地站在院中,凝望着屋里的慕辰,心中百感交集。   烛光影印着他的侧脸,直挺的鼻梁下坚毅的嘴唇紧抿着,举手投足间,尽显帝王风范。打败苍暮时,他冷酷杀伐的手段曾让多少人寒心。可却又有谁知道,他心中的怨,他心中的苦?慕溪说,他会是个最好的皇帝!而皇帝将永远地坐于那森冷的龙椅之中,来承受万人的景仰,与一世的寂寞!   飘零突然想摸一摸他的脸,将他的疲累拂去,将他皱起的眉头轻轻抚平。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飘零。”   她柔软的手指摸在脸上软绵绵的,慕辰放下手中的书卷,含笑抬头。   “别皱眉头,很难看的。”   中指停在眉心处,将皱摺一处处揉平。突然心酸。   “谁欺负你了?”   “没有。”飘零收回手,仰头将泪水逼回眼眶。在低头,满脸笑意:“今天二哥带我去骑马了,很开心呢。”   “二哥?”慕辰心下了然,“你原谅慕溪了?”   “恩。爹和娘在天之灵,也会愿意我这么做的。”   “那是自然。朕先前不提,也只是想让你自己想通而已。”   “大哥还没吃饭吧?我很饿,我们一起吃吧。”   “朕一直在等你,饭菜都让她们热着呢。换身衣服去,脏兮兮的,朕在花厅等你。”慕辰伸了伸酸痛的手臂,先往花厅去了。   飘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慕辰示意她坐下,便夹了一个菊花丸子放进她的碗中:“尝尝看。”   菊花丸子,小时候娘亲常常做。飘零举筷咬下一口,熟悉的味道蔓延在齿间,留恋往返。   “怎么样?”   “很好吃,像娘做的一样好吃。”   “那是自然,朕让你见一个人。”   慕辰拍了拍手,一位老妇人自门外进来,俯身跪下问安。   “徐嬷嬷不必多礼,请起。”慕辰难得这么温和地跟飘零以外的人这么说话,就连飘零也忍不住多看了老妇人两眼。   “公主!真的是公主吗?没想到老奴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公主一面!”   飘零惊讶地看着徐嬷嬷老泪纵横的脸,又在自己跟前跪下了,连忙起身扶着:“徐嬷嬷,你可是认错人了?”   徐嬷嬷又抬头仔细地看了看飘零,摇头道:“老奴不可能认错的。公主是老奴奶大的,又岂会认错?只是没想到公主一点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丽。是老奴老了。”   “徐嬷嬷,她确实不是你的公主。”   徐嬷嬷疑惑地看着飘零,赫连慕辰又道:“但她是你公主所生的女儿。”   徐嬷嬷猛然放开飘零的手,仔细地将她看了又看,才惊喜道:“小郡主?你是沁鸽公主的女儿?”   飘零点了点头,又有些茫然地看向慕辰。   “她是公主,是我天朝最尊贵的公主。只有公主这个身份才配得起她。”   “是,是,皇上说的是。”徐嬷嬷不住地点头,激动地握起飘零的手:“公主,你可回来了。自长公主和驸马走后,老奴盼了十八年,终于把您盼回来了。回来就好,在家里,比什么都强!”   “零儿,徐嬷嬷是你母亲的奶娘,刚才你吃的菊花丸子便是她做的,而你母亲也是从徐嬷嬷那里学的手艺,所以,你吃起来,才有了母亲的味道。”   “若是公主喜欢,老奴愿意每天都给公主做。记得以前长公主也最爱吃老奴做的菜了,这是老奴的福气。”   “以后徐嬷嬷就负责你的膳食,你想吃什么,尽管给徐嬷嬷说就行。”   “谢谢你,大哥,我很感激你为我想的如此周到。”   “谢就不必了。只是以后可不可以喊朕的名字?大哥,大哥的,听着很老的样子,怪不习惯。”   飘零见一向冷酷的慕辰居然像小孩般撒起娇来,噗嗤一笑:“慕辰,这样可以了吧?”   慕辰很受用的点点头,就吩咐徐嬷嬷下去休息了。   吃罢饭,燕蓉端来一盏清茶,慕辰便带着飘零去了书房。   “零儿,你看这几个字,你喜欢哪个?”   飘零见慕辰手中摊开的奏折上写着几个封号,显然是慕溪说的礼部呈上来的折子。   “慕辰,我今天很累了。这折子你放在这里,待我想好了,便来跟你说。”   到现在,飘零还是很恐惧公主这个身份,更何况当年母亲对外称自己一出生便夭折了,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公主,怕是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似看穿了飘零的担心,慕辰道:“不必担心,朕让你见一个人。”   片刻后,一白发老者推门而入:“罪臣秦觋叩见皇上!”   “你就是秦觋?”飘零大惊,从未想过那个世人眼中能知过去未来,一面卦相定生死的秦觋竟然会是一个如此普通的老人。   “是在下。”秦觋缓缓抬起头来,苍老的面容上浑浊的目光似透着看尽世间的沧桑。   “零儿谢伯父救命之恩。”飘零郑重地跪下给秦觋磕了三个响头。   “侄女,不必多礼。”秦觋将飘零扶起,拂须笑道。   “秦大人,零儿很想知道当年的卦相是怎么一回事,你且给她道来。”慕辰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地品着,不咸不淡的开口。   “伯父,零儿确实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飘零扶着秦觋坐下,急急问道。   “侄女莫急。说起当年一事,确实是老夫太过草率,才害得沧海与弟妹……哎!”秦觋长叹一声,“当年的事,想必你也清楚,便只说眼前之事了。”   一幅泛黄的书卷在桌上展开“化整为零,由零开始”四个大字赫然在上。   “十多年来,老夫日夜参考此卦,不得所以。终于,在两年前的一夜,老夫夜观星像,发现紫薇星旁有一颗很小的星星在努力的绽放着属于自己的光彩,而那一颗星所指的方向,便是嵘山桃源村。”   飘零屏息听着,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老夫一直不敢断定那颗星的意思,直到合欢公子找到了在下。”   “炎欢?”为什么炎欢会去找秦觋?他想要做什么?飘零突然捉摸不透炎欢的想法。   “是的。公子用计将你骗上雾风山,而那一次,老夫也是第一次看见长大后的你。样子很像沁鸽,可那一双眼,几乎和沧海的一模一样。”秦觋慈祥地点了点头,“后来,老夫应公子之邀,去了赤焰国,想等着你回去后,再细细地算上一卦。只是,你还没回来,前方便传来了苍暮覆灭的消息。”   那是赫连慕辰打的最艰苦的一战,也是最负盛名的一战,以全盛的姿态拿下了盘踞在西方三百年的苍暮国,但其中艰辛却从不与人说道。   “远和大陆四个国家分别各踞一方,三百年来小磨擦不断,却也从未有过大的战事。而皇上,居然打破了这个平衡,将苍暮划至版图之内,其他两国必然有所不满,接下来的战争会比现在的更加残酷。也见证了当年炎荥‘分久必合’的预言。而老夫终于知道,飘零,便是开启四国统一的那把钥匙!”   “我,怎么可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会……”   “你不是普通人。你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最尊贵的女人!”慕辰抓住飘零颤抖的手,睿智的目光直达心底,飘零渐渐安静下来。   “自沁鸽怀了你至你满月,雪瑞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天灾,才使得苍暮有机可乘。而不是苍暮祸乱在前,也不会有灭国之祸。而现在,风属也已准备出手了。所以,零儿,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你不是灭世妖女,你是战神的女儿。有了你,皇上才可以有统一四国的力量,与勇气!”   秦觋突然起身推开窗扇,指着东方那一颗璀璨的明星道:“看见了吗,那就是代表帝王的紫薇星!而旁边那一颗尚未完全绽放的小星星便是你,零儿,只有你,才能辅佐一代帝王完成统一的霸业!”   慕辰揽着飘零来到窗前,星辰般的眸子散发出摄人的光芒:“飘零,你是赫连沁鸽的女儿,是我天朝的公主!你只能辅佐我。而我,赫连慕辰,将让那颗紫薇星永不坠落!”   “慕辰,我…”飘零苍白的脸上嘴唇发紫,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被推至悬崖顶上。那种恐惧来自脚下的万丈深渊,来自身后的千军万马。即使在中了天命之毒时,也未曾这样怕过,因为那时候死,是一个人的事。而现在,她的一举一动关乎着整个雪瑞的生死,前进,或者后退,生与死,都早已由不得她了!   “别怕,一切有我。”微凉的唇贴在细密的发上,清冷的嗓音有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及,安全。   “秦大人,朕命你明日写一封澄清公主身世的奏章呈上,务必要震慑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朕才是天命所归,上苍选定的帝王!”   “臣遵旨。臣告退。”   秦觋老迈的身体佝偻着出去,声音却比年轻人还要亢奋,就好象一盘死棋在手中起死回生,反败为胜一般激昂。   这感觉,就像是在大海中漂浮,翻腾起的巨浪将自己包围,却偏偏还要在咸涩的海水中突围一般。身边,是深不见低的海水,而前方,会不会有明亮的曙光?   “慕辰,在这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我知道。”   “你不后悔?”   “只要你不悔,我便不悔。”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说自信,必须要有一定的资本。看着慕辰眼中满满的自信,飘零突然有些胆怯,和懦弱。 第三十八章物是人非事事休   “秋桐,将我那对珍珠耳环给我戴上。”   秋桐应声将梳妆盒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对碧绿的珍珠耳环。小巧的珍珠挂在飘零粉嫩的耳垂上,鲜艳欲滴。   “燕蓉,我的头发是不是太复杂了?要不别绾髻了?”   “姑娘。”燕蓉取出一支玉簪斜插进发髻中,“这样很美。”   “美吗?”飘零扶了扶玉簪,自己第一次如此精心地打扮,总忍不住问道:“我的脸是不是太白了?解毒后,脸色一直不好,你帮我上些胭脂吧。”   “是,奴婢遵命。”燕蓉从盒中挑出一抹玫瑰色胭脂,在掌心中揉匀,轻轻抹在飘零的两颊。再用小毫沾了金粉,在飘零光洁的额头细细描上一朵梨花。   嘴唇轻抿过红纸,殷红的唇瓣似两片开的正艳的桃花,微微上翘。   “姑娘,穿上这裙子,保证你今天诸事顺利!”   飘零站起身来,伸开双臂,轻轻柔柔的薄纱套上身来。月白的底子上绣满艳红的桃花,清馨雅致,又妩媚动人。   “桃花朵朵开,喜事接着来。”秋桐和燕蓉举着香鼎细细熏着衣裙,嘴里说着吉利的话。   飘零看见镜子里那一个富丽堂皇的美人,不免有些陌生。   “姑娘打扮起来真美!”   燕蓉赞叹道。   “是呀是呀!比贵妃娘娘美一百倍一千倍!”   “丫头,别瞎说。”飘零轻点秋桐的额头,秋桐一躲,嘻嘻笑道:“奴婢说的是实话,姑娘是奴婢见过最美的美人了,任谁家公子见了都要倾倒的。”   “真的吗?”飘零不确定地又照了照镜子。   “快去吧,王爷都等不及了呢。”   燕蓉和秋桐拥着打扮好的飘零走出门来,慕溪正望着池边残荷出神。   “二哥。”   慕溪闻声回头,眼前丽人一身新装。一身粉红裙裳开满娇艳的桃花,一半长发绾了个青云髻,一半青丝直直垂在腰后。额间一朵娇梨风情万种,耳上碧绿的珍珠更衬的肌肤胜雪。殷红的唇瓣含羞带笑,清澈的眸中波光潋滟。不觉,看的痴了。   “二哥?怎么了,不好看吗?我现在就回去换了。”   飘零见慕溪不语,以为自己的妆容不妥,连忙要转身回去,却被慕溪拉住。   “很美。真的很美。”   凤眼垂下,温和的嗓音有些酸,有些涩。   “走吧。晚了,怕见不到了。”   飘零任慕溪牵着自己的手,一步步往殿外走去。   风哥哥,等我!子矜来找你了!   美丽的脸上浮起绯红。   慕溪沉默着,飘零美艳的装扮似一支带刺的玫瑰扎进眼中。女为悦己者容,但愿她的心思,没有白费。   “燕蓉姐,你说姑娘还会回来吗?”   飘零和慕溪的身影已消失在殿外,秋桐抹着眼泪问道。   “我也不知道,只希望姑娘幸福。”   燕蓉双手合十,虔诚地望着上天祈祷。   “可我看着王爷和皇上对姑娘挺好的,姑娘为什么要走呢?”   秋桐不解地看着燕蓉,突然眼前一亮,急忙跪下:“皇上万福!”   “奴婢们多嘴,请皇上恕罪!”燕蓉俯身磕头。   “起来吧。”深沉的声音有些疲惫,“她会回来的。”   燕蓉和秋桐站起身来,默默地看着那道明黄的身影走进殿去。   “蝶影姐姐!魅影!春雨,夏荷!我回来了!”   马车刚行至烟雨楼门口,飘零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去。   门没锁,飘零推开沉重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响声。   春雨,夏荷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门口守着,一路跑去,整座大院安静无声,枯黄的落叶随风荡起,飘飘扬扬又落下。   蝶楼没人,顺着走去,雪楼门中的素心腊梅已凋零,暗楼前摆放着的兰草枯萎着细长的叶片,轻轻垂在盆边。   “连雪影和暗影都没在呢。”   飘零低声喃喃着,往竹楼走去。   那一片湘妃竹还在,翠绿的枝叶沙沙响着。飘零欢喜地跑进去,小声唤道:“风哥哥,你在吗?子矜回来了。”   说着,双手提起裙摆,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去,悄悄推开书房的门。   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已沉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伸手从书柜中取出一本医书,拍了拍上面的灰。   “夏荷真懒,小心风哥哥回来责罚你。”   飘零笑了笑,将书放回原处。   “鸾凤,好久没弹你了,可有想我?”飘零自语着伸出手指撩拨琴弦,古朴的琴音丁冬响起。   仿佛就在昨夜,飘零还坐在这里弹琴,而风霜雪斜靠在那一张软榻上侧首凝望着她说:“一辈子。”   “你们真坏!全都躲起来不见我。”飘零关上书房的门,蹬蹬跑上楼去。   “风哥哥。”   窗前伫立着一个青色的身影,银色的面具泛着清辉,雪白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身后,触手丝滑。   伸手过去,抓了个空。飘零怔怔地望着眼前突然消失的人影。   “小妹,这里没有人,刚才,想必是你的幻觉。”慕溪终于不忍地开口。   “你出去!谁让你进来的?竹楼除了风哥哥和我,谁也不能进!”   飘零用力地将门关上,背靠着门缓缓坐下,地面有些凉。   “小妹,我在楼下等你。昨天暗卫说过风霜雪在洛城出现过,你好好想想他还会去哪。”   慕溪跃下楼去,抬头看着紧关的房门,叹了口气。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青草香气,那是风霜雪的味道。他应该来过这,而且走了没多久。桌上的玉梳间还夹着几缕银丝,是自己来晚了?也许不久前,风哥哥还用过那玉梳。   窗外的阳光渐渐变的金黄,一轮红日向西边坠下。   风哥哥,你到底在哪?在宫里时总想着出来,可好不容易出来了,却没想到会是如此。   对了,竹林蝶苑!我怎么这么笨呢!   飘零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从地上跳起。   “二哥,我知道在哪,快带我去!”   飘零嫌马车慢,与慕溪一人一骑,往城郊竹林奔去。   赶至时,月上柳稍头。   远远地便望见竹屋内一盏微弱的灯光映出一个清冷的身影,飘零眼前一亮。   “二哥,你在这等我,我自己进去。”   慕溪也下了马,拉过飘零手中的缰绳,有些不放心。   “要不,二哥陪你去?”昨夜慕辰答应的这么爽快,慕溪心中总觉得不妥。   “不用了,我想悄悄地去找他,给他一个惊喜。”   飘零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地往竹林内走去。   蝴蝶兰依旧开的很好,像以前一样扑扇着蝶翼般的花瓣,惹人喜爱。飘零摘下一朵,别在发间,小心地避开脚下的落叶,一步步往竹屋前挪去。   风哥哥见到我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被我吓一跳?应该不会的,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四影她们去哪了?等会要好好问问他,害的我一番好找!   飘零撅了撅嘴,眸光一闪。   待会我就直接把门踢开,看看他在做什么。   不行不行,我穿的这么漂亮,若是去踢门,太没风度了吧?   飘零甩甩头,继续往前挪着步子。   很短的一段路,她挪了很久,脑子里也冒出许许多多奇怪的念头,又一个一个否决掉。   直到终于挪到了门口,飘零整了整衣裳,理了理头发,才想好要按平时一样敲门而进,不能让风霜雪小瞧了她。深吸一口气,飘零抬起了右手。   “殿下。”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骤然响起。   手至门边,狠狠缩了回来。   “什么事?”   风霜雪冰冷的嗓音传来,似有一些不耐。   飘零心中一喜,刚要敲门,又生生止住了。   “殿下,你就不能对瑶儿温柔一点吗?”   灯影下,一个妖娆的身影扑到在那片剪影上,而那片剪影,没有推开。   “殿下,瑶儿很想你,你有没有想瑶儿?”   听见那柔得腻人的声音,飘零突然想吐。   “瑶妹妹,我又何时不在想你呢?”   “殿下……”   突然中断的对话,屋里传来浓重的喘息声。飘零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缕血液顺流而下。   风霜雪!你怎么能!   “咯咯咯咯……殿下好坏哦。瑶儿怕痒的。”   “你不喜欢吗?”   亲切的声音,熟悉地令人发寒!飘零狠狠瞪着窗上两个交错拥抱的身影,手脚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   风霜雪!你太过分了!   内心愤怒地嘶喊着,嘴唇却紧紧闭着。除了颤抖,还是颤抖。   一道惊雷划过,雷光闪过飘零苍白到发紫的脸,倾盆大雨迎面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脚边,渐起泥浆洒在粉红的裙上,鲜艳的桃花污秽不堪。   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吗?飘零不禁自问。   风霜雪,你可知,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了你,我背叛了我的子民,我的国家,我的亲人!为了你,我宁愿抛下所有!为了你,我,万劫不复!   可笑吗?很可笑!我实在太可笑了!   飘零努力牵扯出一抹笑容,冰凉的雨水浇灌在脸上,玫瑰色的胭脂被水洗净,金粉梨花不见踪影。   “殿下,下雨了。好冷呢。”海瑶似很慌张地看了看窗外,撒娇地搂上风霜雪的脖子。   “这样就不冷了。”风霜雪弹指熄了烛光,打横将海瑶抱起,往床边走去。   第一次来这,飘零就睡在那张床上,闭上眼,也知道是什么模样。   飘零强忍住心中的恶心,转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殿下,我是你的谁?”   欢愉中,海瑶轻轻推开风霜雪,娇声问道。   “瑶妹妹,你是我的妻。”   瓢泼的雨声中,夹杂着浓浓的欢爱之声。飘零使劲捂住耳朵,却一声声传来,像一把尖刀,一刀刀划在心上,痛,却不见血!   伸手拔去发髻上的玉簪,捏在手心里,碎成两半。   风霜雪,你与我,就似这玉簪,爱断,情绝!   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心中的竹林蝶苑,飘零坦然地走了出去。   “小妹。”   “二哥,我们回家。”   飘零抹了抹脸,翻身上马,没有回头,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慕溪有些担心,却更似松了口气,策马跟上飘零,往皇宫行去。   多年以后,飘零曾问风霜雪,如果那夜自己没有来,会不会不一样?   然而,没有如果。来了,便是来了。伤了,既是伤了。断了,也只能是断了!   “回来了。”   漆黑的朝阳殿没有一盏灯,惟有桌前那道明黄的身影,在清冷的雨夜中,格外地醒目。   “我回来了。”   飘零踏着一地水迹,披散的黑发湿辘辘的挂在额前。   “想好了么?”   “卿卿不惜锁窗春,去作长揪走马身。闲倚秀帘吹柳絮,日高深院断无人。”   平淡的声音无悲,无喜,犹如现在的飘零,冷静到极致的表情。   “好!”   赫连慕辰星辰般的眸子在黑夜里熠熠发光。   “好一个凤卿公主!”   “皇兄过奖了。”   飘零盈盈福身,再抬首,仪态万千,清凉的眼眸贵气逼人。   “这一路,会很苦。”   “我不怕苦。   “决定了?”   “是。”   “给朕一个理由。”   “不想你太寂寞,而我,会尽量让你不寂寞!”   慕溪在门外看着这个不像飘零的飘零,转身没入雨幕之中。 第三十九章凤尾香罗薄几重   远和三百二十四年,九月。   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   摘星楼前一早就聚集了上万民众,羽林军金色的铠甲呈圆形护住摘星楼四周,仿佛一道金色的光圈将高楼上之人萦绕其中。   “你们听说了吗?当年凤仪公主的女儿死而复生了?”   “可不是么,听说当年小公主就没有死,而是……”   “此等听说之言,阁下还是少谈为妙!”   羽林军督统关麟冷眼扫过身后小声议论的平民,转而又仰首面向摘星楼,庄严肃穆的表情犹如拜佛一般虔诚。   “钦天监秦觋秦大人到!”   太监尖锐的嗓音让躁动的人民随之一震,纷纷抬头。   只见一枯瘦的老人身穿玄色道袍,手执佛尘,缓步登上楼顶。瘦弱的脊背略有些佝偻,灰白的长须垂在胸前,突出的颧骨上一双清明的眼睛似看尽世间沧桑,举手投足间一派道骨仙风之姿。   “秦大人请。”   待秦觋走近,赫连慕辰往旁边让了一步。飞龙在天的图腾在明黄的袍上映出卓而不凡的气势,星辰的眸子淡淡望着脚下的人民,不怒,自威。   秦觋自慕辰手中接过一卷明黄绸布,走至楼前,双手展开,洪亮的声音传至每一个人的耳边。   “臣秦觋四年前夜观星辰,惊现奇像。东宫帝星已动,入主紫薇,此乃统一天下之迹象。然帝星之畔,有一异星,浅芒相随,呈辅佐之势。臣细查下得知,此星名曰九卿。臣数年明查暗访,终寻得其主,便是凤仪公主之女慕容飘零。特此跪请皇上将此女召回,伴驾君侧,顺应天意,一统四国!”   语毕,摘星楼下一阵哗然。这是否意味着这位年轻的君王将带领着昔日的雪瑞,今日的天朝迈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皇朝?   回想起年前赫连慕辰御驾亲征,灭苍暮,报父仇,洗国耻!战神之威,四海宣扬,无一不让雪瑞国民为之骄傲!此刻秦觋一言更是坚定了人民对这位年轻君王的信心,纷纷下跪高声喊道:“顺应天意,一统四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慕辰上前一步,临风而立,坚毅的脸庞上唇角不经意地勾起,广袖一挥,楼下顿时安静下来。   “十八年前,万人目睹,先朝凤仪公主爱女慕容飘零出生时有屏翳之星陨落,为我朝带来了甘霖,福泽苍生。而后,凤仪公主得天人指点,为保我朝万世基业,隐姓埋名,携爱女远赴嵘山龙气凝聚之地为人民祈福送灾。其爱民爱国之心,天地可鉴!”   赫连慕辰略微沉吟,再道:   “慕容飘零乃皇室血脉,与朕有表亲之系,本就尊贵。今日再听秦觋一奏,朕深知天命所归,不敢违背上天,特此封慕容飘零为本朝唯一一位异性公主,赐号凤卿,授予金印,与朕同尊。钦此!”   “皇上英明!公主千岁!”   潮水般的恭贺声此起彼伏,在洛城上空久久回荡。   “凤卿公主到!”   楼上的太监高喊着躬身俯下。   楼下一万羽林军单膝跪地,以标准的军人之礼迎接这位传说中,神秘尊贵的公主。   北国凤兮,翔于九天,何处所栖?   九天之翼,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今为九卿,明明天上,灿然辰星。   卿本佳人,随之帝皇,配天之灵。   随着歌女们的吟唱,飘零举步迈上木梯。   明紫的裙裳在身后逶迤拖地。领口,袖端,裙裾均有一段金色云龙纹样的镶缘。厚重的绸缎上五彩翟纹绣凤凰飞天。腰间的白玉双佩随着走动摇晃着叮当作响,广袖垂在身侧,一支水润碧绿的镯子轻巧地挂在手腕处。高绾的发髻上仅插着一支九凤含珠金步摇,却足以证明她的尊贵。   “小妹,这是你皇祖母赐给你母亲的,今日,我便代姑母转交给你了。”慕溪在飘零出门前一刻,自怀中取出一支金钗斜插进她的发中,栩栩如生的九支金凤嘴衔着九颗一样大小圆润晶莹的珍珠,在精致的妆容上更添一抹富贵。   摘星楼很高,也很陡。飘零挺直了脊背,高昂着头,迎着阳光向上走去。每一步,都走的万分艰难,身后长长的裙摆坠着她瘦弱的肩。身上复杂的首饰犹如一道道华丽的枷锁将曾经的单纯天真锁进了无边的深渊。   微笑,自信端庄的微笑始终在脸上保持着,即使面上的肌肉早已酸痛。   因为她知道,此刻有几万只眼睛在盯着自己看,而自己能做的,便是将一个倾国倾城的公主,完美的展现在众人面前。   “累吗?”   当金丝缎鞋踏上最后一道阶梯时,飘零将手放入一个温暖的掌心,抬眸,温言道:“不累。”   慕辰满意地点点头,牵着飘零,转身走到摘星楼的边缘。   恍惚间,似有一道浮云自脚下飘过,有些寒。   “慕容飘零,从现在起你就是朕亲封的凤卿公主!受百官跪礼,与朕同尊!”   “谢皇上恩典!”   飘零从慕辰手中接过代表着权利的金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楼之上,飘零感到手中传来慕辰轻微的力度,手中一紧,也同样回握着他。   空中飞过一群南迁的大雁,楼下的恭贺声一浪高过一浪。远处太行湖上一艘停泊的孤舟悄然离去。隐约看见一抹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船上。   那又怎么样呢?   飘零抬眼望着身边的人,明黄的龙袍与自己明紫的凤衣彼此辉映,阳光下泛着流光的色彩。坚毅的面容上是一种属于男人的成熟与睿智,星辰般的眼眸中散发出惊人的光芒,那种光芒,叫作野心。   突然发现,与这样的男人站在一起,是需要勇气的,就好比在云端漫步,薄冰起舞般艰险万分。而我,已有了这份勇气!   飘零在万民的欢呼声中完成了祭天仪式,而后,随赫连慕辰前往皇室祠堂中拜祭祖先。   祠堂建在西山上的玄宗寺内。   羽林军在寺外守卫,飘零出了马车,与赫连慕辰一同骑马上山。   进了寺内,只见香烟缭绕,彩幡飘舞,梵钟之音,远播百里。   几个小和尚低头扫着院中落叶,并不理会华衣锦服的两人。   慕辰牵着飘零穿过八角琉璃殿,进了后院,便见一潭清池,池边竖着一块石碑“放生池”。   “阿弥陀佛,施主来了。”   一老和尚迎上前来,对着赫连慕辰合掌道。   “有劳方丈。”慕辰恭敬地回道。   “两位施主请。”   老和尚让开道来,慕辰大步走了进去,飘零紧跟在后。   推开沉重的木门,室内光线有些昏暗,随着自门外洒进的亮光,还能看见空气里漂浮的微尘。   “飘零,进来吧。”   飘零提起裙摆,走进堂内,只见石壁上一顺挂着许多画像,从右边开始,一幅比一幅陈旧,古老。   “他们都是我们赫连一族的祖先。来,我们先给祖先磕头。”   慕辰撩起下袍,跪在蒲垫上,原本冰冷的脸孔变的温柔,甚至有些稚气,双手合十:“父皇,母后,慕辰来看你们了。请恕儿臣不孝。”说罢,重重地给面前的两幅画像磕了九个响头,磕完后,额前已有些红肿。   “他们,他们是赫连君凤和岑雪晴?”飘零指着那两幅画像问道。   画中的男子英俊潇洒,温文尔雅,与慕辰很像,只是比他多了一些温和,没有慕辰身上那种肃杀之气。   转头望那女子的画像,飘零才知,慕溪那双妖娆的凤眼确是遗传了他的母亲。   “飘零,不得无礼。”慕辰听飘零直呼父皇和母后的名讳,出言训道,却也没有大声。   飘零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跪在蒲垫上,朝赫连君凤的画像磕下头去:“舅舅,娘亲说,您很疼她,是最好最好的哥哥。爹爹也常说起您是一位善良仁厚的皇帝,所以,零儿也好喜欢好喜欢舅舅。”磕完头,飘零转向岑雪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地磕了九个响头。   “飘零,原谅母后。当时父皇战死,母后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飘零没有出声,她可以原谅慕溪,但不知道要怎么原谅这个下命令杀死自己却害死爹娘的舅母。   慕辰眼中流露出哀愁,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牵着飘零的手,给她介绍着面前这些曾经的帝王,从最初的开国之君说到赫连君凤。   “飘零,过段时间,朕便命人将姑母和老师的画像送来此处供奉香火,也算是朕替母后赎罪。”   慕辰认真的望着飘零,言语间竟有些恳求的味道。   飘零凝望了他许久,最后,走到岑雪晴的画前,柔声道:“舅母,零儿不懂事,望您勿怪。”   慕辰欣慰地笑了笑,道:“我们是一家人,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吧。”   “恩,我们是一家人。”   相视一笑,飘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走吧,时辰有些晚了。你回去准备一下晚上的晚宴。”   “好的。”   出门时,两人又变成了那个冷酷无情的皇上和贤淑端庄的公主。   人生是一场戏,而每个人都在尽力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   晚宴设在辰光殿中,因是庆贺凤卿公主,所以百官无一缺席。   赫连慕辰高坐在殿上龙椅之中,而慕溪则坐在了右下首座。   南宫寂朝对面的慕溪举了举杯,慕溪会意,举杯饮下。   “凤卿公主到!”   众人起身,一同迎接。惟有赫连慕辰安坐于椅中,含笑望着进殿之人。   飘零换了身相对轻便的衣裳,却还是华丽异常。慕辰下旨凤卿公主的服饰以皇后的为准,所以飘零今晚的衣服也是绣着百鸟朝凤之图。凤冠上垂下的珍珠在光洁的额前轻轻摇晃。   “凤卿,坐到朕身边来。”   众人一惊,皇上的龙椅岂是他人能坐的?   飘零没有理会,款步而上,走到慕辰身边,翩然落座。   慕辰拍了拍她的手背,朗声道:“朕说过,凤卿与朕同尊!”   众人再无异议,俯身跪喊:“皇上万岁!公主千岁!”   飘零抬起手臂,柔声道:“诸位大人请起。”   “谢公主。”   飘零见众位大臣都已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便抬起桌上的酒杯,走下殿来,在慕溪桌前站定。   “睿亲王方才一跪,倒是折煞凤卿了。凤卿薄酒一杯,向王爷赔个不是。”   飘零将杯中酒饮尽,福下身去。   慕溪连忙起身,将飘零扶起,皱眉轻声道:“小妹!”   “二哥。”飘零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甜甜喊了声,便嫣然一笑,转身回到了慕辰身边。   慕溪展颜一笑,凤眼中风情万种,朝着飘零一举杯,饮尽。   “末将南宫寂敬公主一杯!”   飘零才刚坐下,便见下方左首的桌案前站起一男子,剑眉朗目,虽没有慕溪那样俊美,却也是玉树临风。皮肤略微有些黝黑,想必是常年在外征战所致。高大的身形,腰间挎着一把长刀,整座皇宫,也只有他,能带刀上殿了。   “凤卿谢过南宫将军。”飘零又将杯中酒饮尽。   南宫寂见飘零不似一般柔弱女子,反有种男儿的豪气,心下敬佩,饮完酒后抱拳道:“公主好酒量,末将佩服!”便退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南宫寂身为军人,向来直爽,经他这么一说,倒教飘零有些害羞。   “南宫寂呀,叫朕怎么说你才好?究竟还是个只会打战的大老粗。”赫连慕辰指着南宫寂笑道。   “皇上,末将说错了什么吗?”   飘零见南宫寂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掩嘴一笑:“南宫将军是性子直爽之人,想到哪就说哪。皇上和你开玩笑的,别当真。”   南宫寂见飘零朝着自己笑,面上一红,连忙低头道:“谢公主教诲。”   慕溪瞟了飘零一眼:欺负老实人!   飘零往旁边看了一眼,在看向慕溪:欺负人的是慕辰!   慕溪抿嘴一笑,不再看她。 第四十章相见难时别亦难   “微臣萧琴敬公主一杯。”   慕溪身旁,一白衫男子走至殿中朗声道。   “萧琴是南方人,满腹诗书却不愿考取功名。朕当年南下偶遇他,便将他带了回来给他翰林院学士一职,也算不埋没他的才华。”   飘零边听着慕辰在身边的低声解说,一边打量着这个萧琴。一身干净整洁的月白长衫风流倜傥,长发随意用一根缎带束于身后,白皙瘦弱的面孔有着南缃人的儒雅,举手投足间也很有风度。   “萧学士有礼。”又是满满一杯下肚,脸上有些绯红。飘零望着萧琴浅笑道:“想必萧学士对琴和萧很有研究?”   “萧琴不才,不过闲时玩玩罢了。”萧琴谦虚地说,又再望着飘零:“微臣听闻公主琴技乃是一绝,实在不敢在公主面前卖弄。”   好个萧琴!以往我弹琴时都是用程子矜的身份,你是从哪听说我琴技了得的?即使众人都已认出我是当日在王府表演的程子矜,却无一人敢言。我到要看看,你是哪一边的人。   飘零温言道:“萧学士可会吹笛?”   “略之一二。”   “萧学士可愿与本宫合奏一曲?”   萧琴一怔,遂俯身道:“微臣遵命。”   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凤卿公主会对一个萧琴如此感兴趣,纷纷望着萧琴。   慕辰的脸色有些阴郁,却也没有阻止。   慕溪心中了然,静静观望。   片刻后,宫女取来了琴和笛。   “公主先请。”   飘零点头应允,走下殿来,还是老习惯,盘膝坐在地上,略加调试,十指飞动,琴音流转。   萧琴闭目倾听,缓缓将玉笛横于唇边,悠扬的笛声轻和着飘零的曲调,竟然完美无缺!   炎欢!原来真的是你!   刚见到萧琴时,飘零凭知觉就觉得萧琴应是赤焰国的人,现下所弹之曲正是第一次见到炎欢时,自己唱的那首蝶恋花。   曲罢,心头暖暖的。飘零起身,笑道:“萧学士果然不负盛名!”   “公主缪赞了。”萧琴恭敬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接下来,其他官员陆续上前给飘零敬酒,而飘零也是来者不拒。不觉间,近二十杯酒下肚,脸上烧的滚烫,眼睛却越来越清亮。   “醉了吗?”   “没醉。”飘零拍了拍慕辰的手,示意他放心。   每一位官员退下,飘零都在脑海中迅速回忆一遍他的姓名,职位,以及样貌,所以越喝,反而也就越清醒。心中不断提醒着自己不再是不管世事的程子矜,而是天朝的凤卿公主慕容飘零!   慕溪不忍见她这般辛苦,屡屡想代她饮之,都被她摇头拒绝。   酒过三巡,文武官员飘零都已认得,终于松了一口气,才端起面前的茶杯,便听见殿外传来一声:“风属国使者求见!”   端茶的手不禁颤了一下,几滴滚烫的茶汁溅在手背上,飘零有些愕然地转过去望着慕辰。   “宣!”   慕辰接过她的茶杯放下,在她的手臂上捏了一下。   飘零陡然回神,整了整衣裙,端坐在椅中。两只宽大的袖子交叠在一起,飘零感到慕辰握住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   “风属使者卫庭奉我国皇上之命,为了庆贺凤卿公主受封之喜,特备此薄礼,望凤卿公主笑纳!”   慕辰扫了眼身旁的飘零,道:“平身,将礼物呈上来。"   卫庭站起身来,青色的袍子上,是一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漆黑的发丝尽数拢起,束于顶上冠中。惟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似深潭一般漆黑。   卫庭走上前来,双手将一个精致的金匣子奉上,修长的双手捧着盒子,骨节分明,食指和拇指上有一层薄薄的茧。   飘零接过盒子的手有些颤抖,却也只是一瞬便镇定自若。   “朕来看看,风属将什么礼物送给了我天朝最尊贵的凤卿公主。”   赫连慕辰笑着掀开盒子,可飘零却看不出他有任何的笑意。   盒盖掀开,金色的丝绒上躺着一串珍珠项链,而项链上坠着一个用海螺制成的小哨子。项链旁,有一串贝壳手链,每一块贝壳都雕琢成梨花的样子,戴在手上一定很好看。   盒子里还有许多、许多,而飘零已不想再看下去,因为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是当日在风吟城,自己和风霜雪一起买的。   “风属国的礼物果然件件精美无双啊!”慕辰大笑着将盒子交给一旁的宫女,“凤卿可喜欢?”听似温和的声音却让飘零忍不住一凛。   “凤卿谢过风属皇上的礼物,凤卿,很喜欢。”   卫庭上前一步道:“公主,皇上命微臣向公主讨一个答案,还望公主成全。”   飘零怒视着眼前的卫庭,似要在他身上瞪出一个窟窿来才肯罢休。   “凤卿,风属皇上送了你礼物,若是一个回应都没有,岂不是有损我们天朝的颜面?”   慕辰懒懒地开口,却不容人拒绝。   “皇上说的是,是凤卿失礼了。”飘零福了福身,转而拿起身旁的琴,“凤卿失陪。”   “去吧。”慕辰淡淡地挥了挥手。   “请随我来。”   飘零作了个请的手势,便往殿外走去。卫庭沉默地跟在身后。   “朕有些累了,今日便到此吧。各位爱卿也早些回去休息罢。”慕辰说完,便朝后殿走去。   “恭送皇上!”   送走了赫连慕辰,晚宴也就散了,官员们三三两两乘坐马车驶出了皇宫。   “皇兄,小妹她……”   “慕溪,相信飘零。”   朝阳殿中,两个男子在等待着她的回归。   “子矜。”   紫色的裙摆下,金缎软鞋停下了脚步,飘零回首淡然道:“卫公子,你认错人了。”   “子矜!是我,我是风霜雪!”卫庭上前拉住飘零的手臂,手指一掀,人皮面具落下。   “凤卿见过太子殿下。”飘零轻轻挣脱他的手,抬眼时,眼中一片清澈无波。   青衫下,修长的指中握着一管碧萧,银白的发丝,剑锋一样的眉,深潭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下,薄薄的唇。   人未变,心已变。   “子矜!”风霜雪急声喊道,“子矜,你骗的我好苦啊!若不是今天看见你在摘星楼上,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的没错。”飘零冷笑,“程子矜确实死了。”   "不!你没有死,你是子矜,是我的子矜!"   飘零漠然道:"太子殿下,本宫叫慕容飘零,不是你的子矜。"   “那这是什么!”风霜雪从袖中抽出一片带血的白布,狠狠地盯着飘零的双眼,“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破旧的白布上,几行血字,字字刺目!   风霜雪!若是我当日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我宁愿你死的快一些!   飘零冷眼瞟过那块印满自己血渍的白布,上面写满了自己的天真,与无知。   “殿下的东西,本宫又怎会知道?”   殿下?本宫?风霜雪幽深的眸中,布满血丝。反手一掌挥去,身边一排翠竹应声而断,细长的竹枝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黑影。   “断了也好,本宫对这竹子也讨厌得紧,明日便喊侍卫将宫里的竹子尽数伐去。”   “子矜,你……”   “殿下,”飘零厉声地打断他,“若是殿下不肯称本宫一声凤卿公主,那本宫也同意殿下唤我为慕容飘零。”   “慕容飘零?好!”风霜雪惨然一笑,“那么飘零,我现在问你一句,愿不愿跟我走?我们回风吟城去,我立刻就禀告父皇,我要娶你。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幸福。”   “不愿。”没有考虑,没有犹豫,就好象这个答案在心中早已说过千百遍一般脱口而出。   你居然连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都不知道!   飘零只觉心中泛起一层无边的苦涩,是为自己感到悲哀?还是该为他的承诺感到可笑?   风霜雪踉跄后退,手中的玉萧跌在地上,滚到了飘零的脚边。   飘零弯腰拣起萧,递了过去。   当风霜雪伸手触萧时,玉萧通体发出碧绿的光芒,如剑影在闪动。而飘零也感到了手中的玉萧瞬间翻腾起浓烈的杀气,越来越冰凉。   “殿下的玉萧的确是把杀人的利器。”飘零说完,松开了手,转身欲走。   “子矜……"风霜雪追上她的脚步,"不,我应该叫你公主才对。”   “殿下还有事?”   “不知公主可还愿与风某合奏一曲?”   飘零狐疑地转身,不懂风霜雪是什么意思。   “风某只是方才听见公主与萧琴合奏,心中有些嫉妒罢了。公主肯为合欢公子抚琴,却不知是否也肯成全在下这个心愿?”   月光下,青衫隐隐,绝世的容颜清新淡雅,话语间风度翩翩,倒似和刚才判若两人。惟有眸中还残留一丝血色。   飘零将琴放在膝上,问:“殿下想听哪首曲子?”   “公主请随意。”   疏离的称呼,到让飘零听着舒服些,略微沉吟,琴音便流淌而出。   枉梦纠缠,缠的是那虚无感伤。   感伤青衫,怎的叫人迷乱?   银丝胜雪,触目心寒,   情早已断,缘分随风消散。   分离不难,难的是该怎么遗忘。   遗忘过去,怎的叫人断肠?   再三思量,人心已换,   今日一别,你我各分两端。   劝君归去,再见之时,切莫要相望!   风霜雪紧握着玉萧,始终没有附和。   惟见飘零清幽弹唱,弦断,情断。   “切莫要相望?你当真决情至此?”风霜雪冷声问道。   “再见不见,言尽于此。”飘零不再留连,转身往朝阳殿走去。   一张银色面具覆于面上,一抹青影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朝阳殿,飘零一进门便看见两个男人在房里等她。   “慕辰,二哥,你们都在。”   慕溪见飘零脸上并无异样,轻叹一声,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小妹,你没事吧?”   “二哥,你认为我应该有事吗?”   飘零反问一句,到让慕溪不知该如何应答。   慕辰似笑非笑地坐在桌边,沉默不语。   “我醉了,你们自便。”飘零合衣躺倒在软软的大床上。   “这丫头,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能撑到现在才醉,真是辛苦她了。”慕辰将床上的棉被抖开,轻轻盖在她身上。   “我说过,我不怕苦。”飘零闭着眼,低声说完便转了个身,沉沉睡去。   “慕辰,你真的认为,这样的飘零快乐吗?”   “我们走吧,她需要休息。”   慕辰没有回答慕溪的问题,转而走出门外。   慕溪看了看熟睡的飘零,熄了灯,出去后,将门轻轻合上。 第四十一章一朝选在君王侧   “皇上,时辰还早着呢。”   “不早了,冉儿再休息会儿吧。”   天色刚明,赫连慕辰便已起身,候在门外的宫女鱼贯而入,服侍着洗漱。   温热的水拍在脸上,清醒了许多。   南宫冉知挽留不住,披上宫衣穿过屏风,接过宫女手中的朝服,亲自为慕辰更衣。   “冉儿,一会喝过药再睡会吧,你的脸色不大好。”慕辰执着南宫冉的小手,关切地说了句。   不管赫连慕辰在哪个宫里留夜,第二日太医院都会有专人准时将避孕的汤药送到宫中,并看着嫔妃喝下后再向皇上回话。   昨夜的温存便随着他的一句话烟消云散。南宫冉勉强笑了笑:“臣妾谢皇上关心。”   “皇上,凤卿公主在殿外恭候多时了。”女官奉上朝冠,恭敬道。   “哦?昨夜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还能这么准时。”慕辰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意。   待南宫冉替他整理好衣冠,便出门去了。   “娘娘,您在睡会儿吧,现在还不到五更天呢。”   南宫冉哀怨地看了看门口消失的背影,轻轻一叹。   才到门口,便见飘零端坐在华丽的凤辇之中。   赫连慕辰掀开明紫的纱帐,说了声:"起"。"   “昨夜睡的可还好?”   “很好。”飘零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永福宫,“倒是皇上辛苦了。”   慕辰抚摸着手中的暖玉,淡然一笑:“这么多年,朕习惯了。”   “凤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在朕面前,公主不必有所顾忌。”   飘零略微沉吟,抬眼望着前方:“本宫听说,皇上即位两年来,勤于政务,对后宫之事甚少关心。可是,皇上现已二十四了,膝下却无一子一女。”   飘零见他不出声,继续说道:“皇宫这么大,只有南宫贵妃一人未免清冷。皇上身边应该多添几位知心的人,也好为天朝诞下几位聪明伶俐的皇子延续香火。”   “凤卿,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诞育朕的孩子。”   “皇上应该以社稷为重。凤卿已让户部将朝中适婚年龄的女子画像呈上,请皇上过目。”飘零从身旁取出几幅画卷递了过去。   “凤卿,此事朕自有计较,以后不必再提。”   太和殿已到,慕辰看也未看飘零手中的画,便先行下轿往太和殿走去。   飘零整了整衣裳,也随后而去。   今日,太和殿上金制的龙椅后侧添置了一张凤椅,四根支撑靠手的圆柱分别雕刻着暗红的凤,与龙椅上的飞龙相得益彰,遥遥呼应。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总管高庸尖锐的嗓音,赫连慕溪率领百官跪迎,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慕辰自殿后缓步而出,明黄的龙袍扫过,人已坐在龙椅之上,朝冠上的珠帘后,一双星辰的眸子略显黯淡,却更加深不可测。一挥手,威严地道:“众位爱卿平身。”   “谢吾皇万岁!”   大臣们磕头谢恩后,各自起身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抬头时,才见凤卿公主端坐于龙椅后侧的凤椅之上,不禁有些惊讶。   “从今日起,凤卿公主与朕一同上朝,各位卿家可有异议?”   话音才落,殿下众人发出轻微的呼声,似有不平。   飘零双手交叠在明紫的宫裙上,平淡的看不出表情。   慕溪正要开口,却见身后之人迈出两步,躬身道:   “微臣以为,凤卿公主虽乃女儿之身,却有巾帼之风。秦觋大人曾言公主处九卿之星位,可助皇上一统四国,自当伴驾君侧,臣并无异议。”   赫连慕辰略微点头:“萧琴所言极是。”   大臣们互相交换了眼色,齐声道:“臣附议!”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高庸尖声道。   “臣有本要奏。”   “赵卿请说。”   “昨日,潍城送上急报,已过夏季,南边依然暴雨连绵,珩河之水突涨,大有决堤之势。我朝潍城与赤焰邯城均属珩河下游,倘若决堤,将祸及无辜百姓。微臣建议修造运河,疏通水道,以解百年之忧。望皇上定夺。”   飘零从脑海里搜寻了一遍,方记起殿下之人便是工部尚书赵黎,年约三十,出身庶民。也因为他没有复杂的背景,所以慕辰才给了他如此重要的职位。工部掌管着国内所有的工程建设,也只有交给这样单纯的人他才能放心。   赫连慕辰翻看着赵黎呈上的奏折,越看,眉心皱得越紧。   “微臣有本要奏。”   慕辰见兵部尚书李成贤上前,便放下奏折道:“说。”   “去年,苍暮一战后,兵营内兵器,马匹,军粮等均耗损严重。眼下,风属,赤焰两国蠢蠢欲动,应提早添置军中各项物资,以备不时之需。若如赵大人所言,现在修造运河,开支巨大,只怕户部资金紧缺,不可两全。微臣以为,应先扩充军队,壮我军威。运河之事,延期再议。”   “李大人,珩河水患,自古反复,若是不一次性将其解决,只怕日后水患一发,更是生灵涂炭。到时,多少百姓将游离失所,民心不稳啊!”   “那依赵大人所言,若是风属赤焰两国来犯,又当如何?”   “李大人,自古以来,攘外必先安内,此为古训。若是放任珩河继续发展,必酿大祸,到时民心不稳,动摇社稷,您可担待得起?”   殿下两人争执不休,众位大臣纷纷各抒己见,一时难以决断。   “诸位大人,可否听本宫一言?”   “哦,公主有何高见?朕也想听听。”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凤椅上的凤卿公主。   飘零清了清嗓子,温言道:“南宫将军。”   “末将在!”南宫寂上前一步道。   “本宫请问将军,现下我朝有多少兵将,若是风属来犯,将军可有把握?”   “回公主,十万神骑军乃皇上亲自训练,可敌普通军队二十万不在话下。帝都中羽林军三万,御前近卫兵两万。我天朝三十座城池镇守军共计十五万。若是风属来犯,末将有绝对的把握不让敌军往前一步!”   晨光透过薄雾,轻轻笼罩在南宫寂的银色铠甲上,犹如战神一般令人敬畏,与安心。   “户部尚书何大人可在?”有了南宫寂的保证,飘零绞在一起的手指渐渐松了开来。   “微臣在。”   “何大人,本宫想知道,朝中的粮食可够军队所用?”   “回公主,我朝自十八年前天灾后,一直鼓励农作,减免税收。农民们年年丰收,盈车嘉穗。可保我朝五年粮食无忧。”   飘零点了点头,转而看向慕辰:“皇上,大人们刚才所言您也听到了,是否有所决断?”   “皇上!”李成贤道:“公主刚才只问了风属,是否忽略了与我朝最近的赤焰?若是两国联手,情况不容乐观。”   “李大人,”飘零道:“本宫敢保证赤焰绝无与风属联手的可能,所以,大人您多虑了。”   “下官敢问公主,拿什么保证?”李成贤鹰样的眸子锐利地盯着飘零,此言一出,朝堂之上,无人不倒吸一口凉气。   “李大人,这就是你对于公主该有的态度吗?”一直没有说话的睿亲王,懒懒的开口,妖娆的凤眼扫过李成贤,只觉寒气森森。   “下官卤莽了。请公主恕罪。”李成贤扑通跪地,却挺直了脊背。   “无妨。李大人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本宫很欣赏李大人这种正气。”飘零赞赏道。   “李大人请起。”飘零走下大殿,亲手将李成贤扶起,温和的神色反到让李成贤受宠若惊。   “皇上。”飘零端端正正地跪于殿中,抬眼直视着慕辰。   “说。”   明紫的裙摆在身后铺展开来,九凤含珠金步摇在晨曦中闪着金光,高绾的发髻沉重地坠着,使的她不能低头。瘦弱的脊背在这一刻,在这座辉煌的大殿中,傲然挺立着,散发出摄人的光芒。   飘零正色道:“赵大人说的对,自古以来,攘开必先安内。珩河水患危害巨大。凤卿恳请皇上准了赵大人的奏折,给百姓一个安稳的家。至于李大人所说,凤卿在这立下军令状,若有朝一日,赤焰与风属联手侵犯我朝,我慕容飘零必当以血祭旗,以求神灵保佑我朝渡过难关!以天为鉴!”   “凤卿你……”慕辰猛然起身,怒指着跪在殿下的飘零,却说不出责怪的话来。一掌拍在金案上,震的笔墨四溅。   慕溪深深地看着飘零的眼睛,凤眼里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公主深明大义,下官自愧不如!”李成贤恭敬地跪在飘零面前,诚心地说道。   “微臣替天朝千百万百姓谢过公主!”飘零的誓言让赵黎感动至深,赵黎颤抖地说完这句话,便对着飘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南宫寂愣愣地看着飘零,不由地也跪下道:“末将为我朝拥有如此珍贵的公主感到骄傲!”   一时间,百官不约而同地跪向了飘零,惟有慕辰冷冷地看着挺直了脊背的飘零,说不出是怒,还是恨!   飘零一一谢过众人,转身坦然地迎视着慕辰冰冷的视线,嫣然一笑,道:“请皇上决断。”   “皇上,公主所言极是,臣愿与赵大人一同前往珩河治理水患,以解圣上之忧。”慕溪撩起下摆,拉着飘零跪求道。   宝蓝色的锦袍盖在明紫的纱裙上,慕溪捏了捏飘零广袖下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下“放心”二字。   “朕准了!明日赵卿将所需银两报给户部,三日后,睿亲王领钦差一职,与赵黎一同前往潍城。”   “臣遵旨!”赵黎激动地磕头谢恩。   “臣定不辱使命!”慕溪朗声道。   “凤卿谢皇上恩典!”   慕辰狠狠瞪了飘零一眼:“退朝!”转身消失在殿后。   早朝散了之后,百官无不赞扬凤卿公主过人的胆识及缜密的心思。尤其是赵黎,一直对着飘零拜了又拜,谢了又谢,直拜的她头晕眼花,最后只得推说皇上还有事找,赶紧拉着慕溪逃也似的出了太和殿。   出了太和殿,飘零没有乘辇,而是与慕溪一同漫步在御花园间,欣赏着秋日的红枫与初绽的菊花。   “二哥,你看那盆墨荷,多美啊!”飘零指着廊上一盆菊花叹道,深紫色的花瓣微微卷起,远远望去,真如一枝墨色的荷花亭亭玉立,华丽而不失娇媚。   “小妹。你还有心情赏花?”   “怎么没有?这么美的花不赏岂不可惜?”飘零调皮地眨了眨眼,伸手去揉慕溪的眉心:“别皱眉了,丑死了。”   “小妹,你今天,太莽撞了!”慕溪抓住飘零乱挠的手,严肃地说道,“你快想想,一会儿怎么跟慕辰交代吧。”   “交代什么?我可是为他解决了两个难题呢!他不谢我就算了,还生什么气!”   “小妹,别瞎扯。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慕溪有些担忧地看着她,“若是赤焰真的与风属联手怎么办?莫非你真的要以死明志?”   “不会的。”   “你就这么肯定?”   “是。”   “为什么?”   为什么?飘零怔怔地望着那盆墨荷出神。因为他是炎欢呀!那个无论何时都对着她微笑,无论何地都给她送去温暖的炎欢。她始终相信,若说这世上有一个人永远不会伤害她的话,那个人便是炎欢了!所以今天朝堂上,她连想都未想,就立下了军令状,甚至不用去怀疑会不会真有那么一天出现。   "直觉。"   "直觉?"慕溪一愣,随即道:"小妹,你不觉得你这个理由很可笑吗?炎欢真的会如你所想的那样简单吗?你别忘了,他是赤焰的国君!"   “二哥,我信他。”清澈的眸子凝望着慕溪,飘零肯定地说道:"我知道他是国君,所以我才立下军令状,以防万一。"   “你……"慕溪摇摇头,叹道:"那么,我也信你。”   慕溪拍了拍她的肩,“慕辰肯定在朝阳殿等你,你快回去吧。我也回府收拾一下,三日后便启程。”   “恩。二哥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你也是。”慕溪笑了笑,转而正色道:“小妹,虽然现在二哥不能替你报仇,但是我保证,总有一天,我要将你在风霜雪那里受到的委屈,加倍地帮你讨回来!”   飘零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角,不过一瞬,便又微笑着说:“二哥,那些事,我早已忘了。”   云淡风清,原来还是会心痛的。   “你也保重,我走了。”   “二哥,见到他,告诉他我过的很好,替我跟他说一声谢谢。”飘零望着慕溪的背影轻喊道。   “知道了。”脚步一顿,又大步离去。宝蓝色的衣角消失在长廊上,洒脱的背影风采依旧。   “萧学士,可以出来了吧。”飘零伸手抚摸着墨荷的花瓣,淡然道。   “下官见过公主。”假山后,一道白衫缓缓走出,清秀的面容春风带笑,一揖手,儒雅风流。   “萧学士有事?”   “今日朝堂上,公主着实让在下刮目相看。只是下官不知公主何来的自信断定赤焰一定不会联手风属,下官很好奇呢。”   飘零抬眼望了望萧琴,笑道:“因为你的一首曲子。”   “哦,是吗?”   “是。炎欢想告诉我的,你已经转达了。所以,还得谢谢萧学士呢。”   “下官告辞。”   “不送。”   湛蓝的天空飘过一抹浮云,飘零突然想起慕辰的脸,摇了摇头,往朝阳殿走去。   朝阳殿   “公主,皇上在书房等您,脸色很不好呢。”秋桐还是如往常一般叽叽喳喳,老早就等在殿门口给飘零报信了。   “知道了,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飘零脱去宫装,换了身简洁的白裳,随意披散着长发,顿时觉得轻松无比。来到书房前,放轻了脚步走进去,却见慕辰合眼躺在软榻上,似很疲累。   飘零取了张薄毯,刚走近慕辰想要帮他盖上,慕辰突然出声把她吓了一跳,毯子滑落在地上。   “回来了?”慕辰睁开眼,脸色阴沉的吓人。   “恩。你这样睡着很容易着凉的。”飘零弯腰抱起薄毯,放在桌上,却不敢看他。   “你担心朕?”   飘零一愣,道:“是。”   “那你可知,朕也会担心你?”   飘零认命地低下了头,等着暴风雨的来临。   “抬起头来看着朕!”   语气很温和,却不容拒绝。飘零猛地一抬头,无惧地看着慕辰,就像在朝堂上那样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你还有理了?”飘零的样子倒让慕辰觉得很意外,扬眉问道。   “我本就没错。”   “你可知,若是有一天,他们真拿你祭旗,朕会怎么办?”   飘零不解地摇摇头,"皇上的心思凤卿又怎会知道呢。"   “朕会让所有的人给你陪葬!”森冷的气息仿佛又变回到了那个在苍暮下令将轩辕无痕五马分尸的冷酷帝王,残忍的手段,噬血的口吻,恐怕来自地狱的修罗也不过如此。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飘零往后缩了缩,又凛然道。   “最好是如此!否则,朕便先灭了赤焰,让他们永远没有联手的机会!”慕辰上前扣起飘零的下巴,盯着她的眼,冷声说道:“现在,朕姑且就先信了你。”   好浓烈的杀气!   飘零突然为自己失去了武功感到无比的悲哀!否则,真想和他打一场!   “放弃你可笑的念头。”慕辰松开了手,“就算你没有失去武功,你也不是朕的对手。”   飘零摸着被捏红的下巴,不服地哼了哼。   “放眼天下,能让朕视为对手的,也不过二人,合欢公子的骨玉扇和风霜雪的青霜剑。朕的龙渊,也尘封多年了。”   飘零不自觉的摸向腰间的红尘。   “朕真好奇,合欢公子怎么会把这天下第一神器送给了你?”慕辰瞟了瞟飘零腰上的红尘。   飘零愤恨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花厅走去:“本宫饿了,不与你一般见识。”   慕辰大笑:“好个凤卿公主!居然敢在朕面前端架子!” 第四十二章踏平世间坎坷路   三日后,赫连慕溪便与赵黎一同出发前往潍城。   这日,天气晴朗,下了朝后飘零便吩咐燕蓉将软榻抬去院中,懒懒的晒着太阳,不一会儿已浅浅睡着了。   自从程子矜死后,飘零就再没有做过梦,每一夜都是熟睡至天明,仿佛冥冥中将她与程子涵无形的切断了联系。也反而让她不必在梦中还要面对和风霜雪一样的面孔徒然伤神。   和熙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刚入秋时,扶蕖池的荷花凋谢,慕辰派人送了好几盆菊花来供她玩赏。微风徐徐,菊花清新淡雅的气息在鼻间浮动,更是惬意。   “你们这些狗奴才,给本宫让开!”   飘零缓缓睁开眼,见一身华服的南宫冉正在殿外跟秋桐争执,心中不悦。   “秋桐,放她进来。”   “是,公主。”秋桐让开了道,南宫冉便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不知南宫贵妃找本宫有何要事?”   飘零单手杵着头,斜靠在软榻上,冷眼望着面前的南宫冉。   “慕容飘零!后宫之事几时轮到你来管了?你有什么资格替皇上选秀?”   自慕辰登基以来,南宫冉便以镇国大将军亲妹的身份入宫侍驾,一朝为妃,独宠后宫。而如今,飘零却主张充盈后宫,而且已命礼部将此事着手准备。膝下无一子半女的南宫冉感到了巨大的威胁,刚得此消息便跑来朝阳殿兴师问罪了。   “南宫妃,本宫也未曾听说皇上何时将后宫之事交与你打理。”南宫冉闻言变色,飘零再度懒懒的说道:“况且,这关乎大天朝是否后继有人,也算不得是后宫之事,理应为,国事。南宫一族世代将门,身份高贵。本宫以为,贵妃娘娘不应是这般拈酸吃醋的普通女子,反应以国家为重,多为皇上物色几位佳人才是。”   “哼!皇上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你这般欺上瞒下,待本宫禀明皇上,皇上他自有定夺!”   “皇上日理万机,龙体违和。本宫心疼皇上,不愿皇上再分神操心。所以,此事便由本宫出面打理,南宫妃以为有什么不妥么?”   南宫冉无言再驳,只恨恨地道:“就算你为皇上选再多的美人也无用!”说罢,拂袖离去。   这南宫冉如此不成体统,怪不得慕辰不愿让她育子。   飘零鄙夷地望了一眼南宫冉离去的背影,转身道:“燕容,皇上在哪?”   “回公主的话,方才高总管来传话,说皇上在马场召公主过去。奴婢见公主未醒,所以不敢打扰。”   马场?飘零也有些日子没有再见纤离了,着实有些挂念,现下便换了身骑服往马场而去。   “卑职参见公主!”   “免礼。”飘零推门进去,穿过长廊便见慕辰一人在场内跑马。   奔宵黝黑的毛发在日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泽,矫健的四肢如箭疾飞,不愧是跟着赫连慕辰出生如死的战场神驹。相较之下,纤离显得温柔许多。   飘零一声轻哨,白马奔至跟前,翻身上马,鞭子一挥往场中那道孤独的身影追去。   慕辰回头,见飘零一身暗紫紧身骑马装,俏丽地朝自己奔来,一勒马缰,奔宵便停在了原地。   飘零策马靠近,但见慕辰身着月白骑马服,金色龙纹紧腕收袖,足蹬金色皮靴,儒雅间贵气非凡,正含笑看着自己。   “皇上。”   飘零勒马停在慕辰身边,随后两人下了马,缓步走在厚软的草地上,倒也有些野趣。   “没有外人在时,你便唤朕的名字。”   “那你也不许对我称朕,听着很别扭。”   慕辰笑道:“也只有你敢这么对朕……对我说话了。”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飘零弯腰摘了朵紫色小花别在发间,清闲的仿若郊游一般。   “朝上李成贤所奏之事,你有何看法?”   今天早朝上,李成贤上奏,恳请慕辰大量扩召兵将,发展军队,以备来日之需。而天朝自去年一战后,民生疲累,现下又有修建运河一事大量动用国库资金,所以慕辰并未答复,只道明日再议。   “你心中不是已有决定了么,何必问我。”   “朕……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飘零见慕辰一时不习惯更改自称,扑哧一笑,道:“扩充军队是势在必行,而你犹豫,是因为你担心大量抽调男丁会影响农业耕作,导致春耕受到影响。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慕辰神色凝重,沉声道:“不错。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可农业为国之根本,不可荒废。否则战时军粮何来?”   “我曾查过户部关于田地分配的记录,如今天朝制度田地分为官田和民田两类。而官田大部分租给了农民使用,官家从中收取较高的赋税,可是实情?”飘零细细回忆着当时户部尚书何守原给自己呈上的户部关于田地一说的资料。   “确有此事。”慕辰虽不知飘零忽然问起此事是何原因,却也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在宫外时,曾见许多良田荒废无用,问过附近的村民。村民只道是官家所收赋税过高,而农民负担不起。而官家又情愿让大好的田地荒废也不愿廉价地租给农民,从而使的土地闲置,农民无业。这是一个很大的缺口。”   “此话怎讲?”   “民田不足耕,而官田不让耕,白白浪费田地和人力。若是你肯细查,便会查出有许多官员擅自圈地,据为己有,而且并未上报户部登记。这些都是朝中许多世族玩的把戏,占着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又或是曾经受封的爵位为非作歹。为满足一己之私与朝廷割地为民的政策背道而驰。”   “岂有此理!”慕辰怒极,一鞭挥过,群草乱舞。“他们食国家俸禄,却做出此等误国误民之事。为何朕不知道?”   飘零不屑的扬眉望他,道:“你登基以来,为报父仇,日日练兵沙场,让朝中世族势力有机可乘,又怪得了谁?”   慕辰哑然,闷闷地低着头,转而又问道:“朕都不知道的事,你如何得知?”   飘零见他又恢复了皇帝的自称,无奈地摇摇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二哥早已在暗中调查,只是苦无证据罢了。”   “那你现在有证据了?”   “当然!”   “这倒奇了。连睿亲王都无从得手,你才做了公主几天,就有人向你大献殷勤了?”慕辰略一思索,恍然大悟,上前两步冷声道:“说!你承诺了什么给何守原,竟能让他将如此重要的证据交给了你?”   飘零不自然地傻笑两声,道:“先别说这个,我们先说田地的事。”   慕辰退后几步,收敛起怒意,道:“你想让朕更改田地分配及赋税?那与扩兵有何干连?”   “眼下,风属国虎视眈眈,正寻找机会来犯。扩兵一事宜早。”飘零沉吟片刻,道:“爹爹曾跟我说过一个故事,有一个皇帝遇到了和你今日同样的难题,而他的谋士给他出了一个决妙的方法。彻查户部,将田地所有权暂时收回。”   “然后呢?”   “仔细丈量后,合理分配田地。对于民田实行减少税收,对于荒田可实行三年免税,朝廷发放耕牛、种子,鼓励开垦晃田,减少浪费。而对于官田嘛,你可强制性的规定出税收的数目,尽量将农民的负担降到最低,这样,粮食的问题便解决了。”   “你说的到简单,根本的问题在于扩充军队,哪里还有这么多人去耕田?”   “推行屯兵政策。”   “如何屯兵?”   “每军可受田百亩。平时士兵无事可做,操练完后可分批允许他们回家或在军中耕田。战时,将士兵职责分为十分,三分屯田,七分守城,且战且耕。”   一番言论下来,飘零口干舌燥,解下马背上的水囊大灌几口。用袖子抹干唇后,道:“想明白了没?”   “飘零,你究竟是什么人?”慕辰锐利的目光盯的飘零连连后退,又转而笑道:“老师可是教了一个好女儿,有了你,朕如虎添翼!彻查户部一事,就由你来办。一月后,给朕一个圆满的答复。”   一个月?飘零翻了翻白眼。深吸一口气,道:“凤卿遵旨,定不让皇上失望。”   慕辰满意地点点头,跃上马背。   飘零也翻身上马,往回走去。   黑白两匹骏马慢慢地走在草地上,夕阳的余辉给大地渡上一层金黄。而马上的两人各怀心思。   “飘零。”   “恩?”   “你还没回答我,你答应了何守原什么条件?”   慕辰温和地问道,却见飘零将头转向了别处,不敢看他,很明显是做贼心虚,不由得冷声道:“说!”   “说就说!”飘零豪气的一甩头,马鞭一挥,纤离撒腿飞奔,只留下一句:“我答应了给他女儿淑妃之位。”   “飘零你……你好大的胆子!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奔宵的马蹄声,飘零又狠狠挥了一鞭,在纤离耳边喊道:“好纤离快跑。不然我会死的很难看。”   纤离似听懂了飘零的话一般,嘶鸣一声,将奔宵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一路小跑回到朝阳殿,冲进殿门便与秋桐迎面而撞。   “公主,您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追杀你?”秋桐赶忙将飘零从地上扶起,见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是,有人要杀我,快把门关上!”   “谁这么大胆敢杀皇上亲封的凤卿公主?”   “就是皇上要杀我,我先进去了,皇上来了你替我挡着。”飘零推开秋桐,急步往内殿跑去,却听秋桐在身后说了句更要命的话。   “可是公主,皇上已在殿中等你了。”   飘零闻言大呼老天救命!她怎么就忘了慕辰的轻功怎么会追不上自己,怪不得是老早就等着她自动送上门去了。   “公主,您怎么了?”秋桐担忧地看着仰天长叹的飘零,小声问道。   “算了,死就死吧。”飘零边推门进去边交代身后的秋桐:“若是我出不了这道门,你就通知二哥,让他来给我收尸吧。”   “放肆!什么收尸?说话如此这般没轻没重,可还有一点凤卿公主的矜持?”   飘零抬头望了望慕辰震怒的脸,苦笑一声,将秋桐关在了门外,信步走过去坐下,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说吧,你要让我怎么死?毒酒?还是一尺白绫?”   “你!”慕辰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恨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道:“你就这么怕死?”   “不怕!”飘零脱口而出,“不怕死的年轻,就怕死的难看。所以,你还是留我全尸吧。”   “飘零你……”慕辰无奈地按住额头两旁突起的青筋,生怕一个忍不住会想把她给掐死。“说,谁让你给朕准备选秀的?”   “没谁,是我自己想要这么做的。”喝了几杯茶后,飘零终于平复了气息,淡然道:“礼部呈上来的折子,我已经准了。明日便去绯烟宫举行选秀大典,若是你不去,我就帮你选了。”   慕辰似妥协一般叹了口气,问道:“这次的秀女都有些什么人?”   “这次的秀女共有二十人,户部何守原的独生女何娉婷,礼部尚书刘郡的幺女刘惜芸,都察院御史郑有为的次女郑澜,内阁大学士上官青云的孙女上官熙儿,还有……”说起秀女,飘零如数家珍,这几位秀女都是她亲自挑选,由礼部呈上的,每一个都是国色天香,满腹才华。尤其是上官熙儿,早已是帝都闻名的才女佳人,她很是喜欢。   “够了!”   慕辰见飘零两眼放光的在自己面前细数秀女便一肚子火气,不等她报完,已听不下去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还有太常寺卿严垣的小女严冰…”   “朕叫你闭嘴!”慕辰猛的一拍桌案,飘零才闭上了嘴。   “朕问你,这些女子个个家世显赫,你是想要她们为朕生儿育女呢还是想让朕借她们来做些什么?”   飘零严肃地点头,道:“自古后宫皆是皇帝用来平衡朝堂的最佳选择。而你的后宫之中惟南宫冉一人,你不觉得南宫家的势力太大了吗?而且南宫寂手握重兵,若有朝一日,南宫冉诞下皇子,难保南宫家不生二心。”   “南宫寂嘛,朕对他有信心。”   “南宫冉呢?我与她接触不多,但也觉得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   “所以朕说,不是任何人都有资格为朕生孩子的。”   慕辰颇有深意地凝视着飘零说出这一句话。   飘零只做不知,正色道:“明天的选秀大典你到底来是不来?”   “朕当然要来。朕到要看看,能入得了凤卿公主之眼的美人,到底有多美。”说完,邪魅的一笑。飘零打了个寒颤,道:“我饿了,你要到何处用膳?”   “就在这里用罢。”   两人换洗一番,便入花厅用膳。飘零思索着如何彻查户部,所以用的不多。慕辰思量着即将入宫的几位女子,到也吃得不多,只是偶尔会望着专注思考的飘零微微失神。 第四十三章六宫粉黛无颜色   翌日,阳光依旧明媚。   飘零又穿起了那一身象征着身份的明紫凤服,对着镜子试着微笑几遍后,乘坐凤辇往绯烟宫行去。   绯烟宫处皇宫的西处,与东边的朝阳殿呈对望之势。   “燕蓉,那里是什么地方?”飘零掀开纱帐一角,只见凤辇经过一处宫殿。殿中遍栽梅树,若再过几月,定是香雪梅海,美不胜收。   “回公主的话,此殿名曰飞鸿殿,又称落梅居。是上两代先皇宠妃上官飞鸿的宫殿,说起来,这次的秀女上官熙儿还与飞鸿娘娘是表亲呢。”   上官飞鸿?就是传说中一舞倾国,从此荣宠不衰的梅妃娘娘?有些意思。飘零将纱帐放下,不一会儿,绯烟宫便到了。   刚下了凤辇,便望见南宫冉一身美艳的桃红宫装与赫连慕辰一同从御辇中走出,神采飞扬。看见飘零,还得意的扬了扬头,挽着慕辰的手又紧了些。   肤浅的女人!   飘零福身道:“皇上来的早啊。”   慕辰没有像往常一样将她扶起,只淡淡说了句:“你也是。”便和南宫冉进了殿去。   “公主。”燕蓉扶起飘零,有些担心。   “无碍的。”整了整衣裳,飘零也进了殿去。   赫连慕辰高坐在宫中主位上,而飘零和南宫冉则分别坐在两旁。   “宣秀女觐见!”高总管一甩佛尘,只见二十位佳人鱼贯而入,纷纷跪地道:“奴婢给皇上,凤卿公主,贵妃娘娘请安。皇上万岁,公主千岁,贵妃娘娘吉祥!”   “平身吧。”慕辰一抬手,帝王之威十足。   “谢万岁!”   飘零抬眼望去,只见秀女们规矩地低着头,看不清容貌。转身吩咐女官:“开始吧。”   女官展开手中的名册朗声道:“户部尚书何守原之女何娉婷上前。”   队伍之中,一女子上前两步,福身道:“娉婷拜见皇上。”清亮的嗓音悦耳动听。   “免礼。”   “谢皇上。”何娉婷抬头,望向殿上的慕辰,心中赞道:好俊的男子!   南宫冉见何娉婷竟然敢直视皇上,而且还穿了和自己同色的桃红裙装,不由得一怒,道:“放肆!”   何娉婷一惊,收回目光,委屈道:“娉婷不知犯了何罪,还望贵妃娘娘明示。”俏丽的妆容楚楚可怜,眼中却毫无惧意。   何守原之女果然不简单,只是不如她父亲那么懂得隐藏自己,如此露芒只怕日后要吃亏的。总归还年轻啊!飘零温柔地说:“何小姐今年几岁了?”   进宫前,父亲便交代过自己,一切要听从凤卿公主的安排,现在又见公主如此柔和,何娉婷嫣然一笑,道:“娉婷今年十五。”   飘零点点头,转向慕辰道:“何小姐美艳大方,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慕辰看了何娉婷两眼,只两眼便让她两颊飞红,羞怯地低下了头。慕辰微笑道:“何娉婷容貌美丽,举止端庄,封为淑妃,赐住长乐宫。”   飘零知是慕辰默许了自己与何守原之间的约定,忙道:“淑妃娘娘,还不快谢恩。”   “娉婷谢皇上恩典。”何娉婷娇声道。退回了队伍,临走前,还不忘对殿上的皇上妩媚一笑。   慕辰皱了皱眉,道:“下一个。”   “礼部尚书刘郡之女刘惜芸上前。”   “奴婢刘惜芸拜见皇上。”   “免礼。”   “谢皇上。”   飘零见刘惜芸比那何娉婷懂规矩,含笑道:“刘小姐几岁了?”   “回公主的话,奴婢十六。”刘惜芸每一句话都说的中规中矩,很有大家之风。淡黄的裙裳如容貌一般清爽秀丽。   “刘惜芸举止得体,德行谦和,封为德妃,赐住华阳宫。”慕辰说完,抬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看不出表情。   “臣妾谢皇上恩典。”刘惜芸跪地谢恩后,也退回了队伍中。   南宫冉见慕辰已封了两个妃位,虽然自己还是身份最高贵的贵妃,却已很是不满,又不敢发作,只恨恨地瞪着飘零。   “下一个。”   “都察院御史郑有为之女郑澜上前。”   “奴婢郑澜拜见皇上。”   郑澜不比前两位的美貌,却有一股书卷气,细细的眉眼斯文温柔,就连声音也温柔的快听不到一般。   “郑小姐几岁了?”   “回公主的话,奴婢十六。”   “皇上。”飘零转向慕辰,道:“您看着郑小姐封为贤妃如何?一看就是个娴静之人。”   “准了。”慕辰放下茶杯,几不可觉的瞪了飘零一眼。   “臣妾谢皇上恩典,谢公主恩典。”郑澜退回了队伍中,由始自终没有抬头看皇帝一眼。   “下一个。”   “内阁大学士上官青云孙女上官熙儿上前。”   话音一落,只见人群中一位白裳女子款款走出。素净的白衣没有任何花样,长发只简单绾起,插了支白玉簪,莲步婀娜,身姿窈窕。   “奴婢上官熙儿拜见皇上。”清越的声音似秋水涟漪,没有一丝矫揉造作,让人听着格外舒服。   飘零见慕辰深深凝视着她,叹了口气,轻声唤道:“皇上?”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奴婢陋颜,不敢冒犯圣上。”上官熙儿仍旧低着头,跪在殿中。言语间不卑不坑,就连飘零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朕命你,抬起头来!”慕辰仍旧凝视着她,语调严厉,让人一颤。   “奴婢遵命。”上官熙儿缓缓抬头,细长的柳叶眉下卷翘的长睫如一面小扇扑闪着,灵动的双眼似一湾清泉透澈,小巧的鼻下,双唇殷红如寻欢殿中美丽的合欢花一般微微翘起,可爱,又妩媚。白皙的脸上未施粉黛却飘然出尘,再看其他女子姹紫嫣红,与她一比,简直俗不可耐。   飘零将双手藏于广袖之中紧紧交握,脸上却平静如初。   “你叫什么名字?”慕辰何时走下殿的,没人发觉。他伸出双手将上官熙儿扶起,星辰的眸中尽是醉人的温柔。   “奴婢上官熙儿。”上官熙儿低着头,小声答道。   慕辰伸出手,轻轻抬起熙儿的下巴,暧昧的目光让她为之一颤,又温柔地问道:“熙儿,告诉朕,你今年多大了?”   “奴婢十五。”   “你说,朕封你为辰妃可好?”坚毅的唇角不再冷漠,温柔的快要将人融化。熙儿胆怯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皇上!”南宫冉妒火中烧,出声阻止道:“四妃之位已满,不如封为昭仪如何?”   慕辰却没有理会身后的南宫冉,反而大声宣布:“上官熙儿即刻起封为皇贵妃,赐尊号辰。赐住飞鸿殿!”   话音一落,殿中顿起唏嘘之声。何娉婷愤恨地瞪着上官熙儿,而郑澜和刘惜芸却低着头,敛去神色。   “皇上,后位之下便是皇贵妃,上官熙儿年幼,资历尚浅,恐怕不妥。”若是她做了皇贵妃,那日后自己见了她还需行大礼,一想到此,南宫冉又再度出声阻止。   飘零冷眼看着殿中众人,袖中的掌心已被指甲深深掐破,却也没有表态。   “凤卿公主,你以为如何?”赫连慕辰将难题抛给了一直没有出声的飘零,挑眉含笑地望着她。   “皇上,选秀一事本就是为了给皇上充盈后宫,好为我大天朝早日诞下皇子安定民心。辰妃娘娘得皇上如此厚爱,本宫甚感欣慰。凤卿并无异议。”   飘零仍然保持着端庄的笑容与得体的坐姿,精致的妆容下云淡风清。慕辰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复又含笑道:“凤卿一言深得朕心。熙儿可愿?”   “奴婢谢皇上抬爱。”上官熙儿盈盈跪下,身后如芒在刺。   “爱妃怎可自称奴婢?”   “臣妾谢皇上恩典。”上官熙儿又道。   慕辰爽朗一笑,揽起上官熙儿径自出了绯烟宫,只留下众人目目相觑。   “今日便到此吧,本宫先行一步,贵妃娘娘也保重身体吧。”飘零挥袖站起,冷冷瞥了南宫冉一眼,便走了出去。   南宫冉甩袖离去。绯烟宫众人散去,未入选的女子各自回家,焉之非福?   飘零侧卧在凤辇中,疲惫地闭目养神,脑海中那一抹白影却拂之不去,搅的心神不宁。   “停轿!”飘零下了凤辇,扶着燕蓉的手道:“你们先回去,本宫想去御花园散散步,就留燕蓉一人便可。”   秋桐便带着众人往朝阳殿去了。   “燕蓉,你看那棵枫树。为什么它的叶子本是绿色的,却要变红呢?”   “公主可是忧心辰妃娘娘?”燕蓉自飘零进宫,便一直在她身边伺候。方才的上官熙儿像极了刚入宫时一身白衣的飘零,燕蓉又怎会不知。只是不敢直言罢了。   “连你也觉得她很像我,是不是?”飘零淡笑,自语道:“刚才我也吓到了。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只是那样清澈的目光,已离我远去了。我只希望,熙儿能永远这般清纯下去,不要被这复杂的后宫所玷污了。”   “公主,各人有各人的命。谁又能斗得过老天呢?”   “是呀。熙儿今日一身朴素的白裳,连妆都未上,定是没有争宠之心。只是天意呀!任她再聪明,也料不到命运如此弄人。”飘零感叹,又道:“宣户部尚书何大人来见我。”   “是。公主,咱们先回朝阳殿吧。”   飘零点点头,随燕蓉回到朝阳殿便即刻召见了何守原,一直忙到深夜。   “公主,浴汤已备好,奴婢伺候您更衣。”   飘零任燕蓉将自己的华服褪去,只着了身轻纱,便进了后殿的浴池中。   清澈的池水中荡漾着殷红的花瓣,石壁上的龙头中源源不断流淌出温热的清水。   飘零将身子完全浸入水中,疲惫地闭上了眼:“燕蓉,皇上今晚在哪就寝?”   燕蓉跪在池旁一边搓洗着长发,一边低声道:“飞鸿殿。”   意料之中!   想起方才何守原为女儿抱屈的样子,飘零心烦的将池水拨乱。可恶的赫连慕辰!   翌日,飘零与往常一样,在飞鸿殿门口等着慕辰。而慕辰也准时出现在凤辇之中。   “皇上辛苦了。”   “凤卿的安排,朕很满意。”   飘零斜眼瞟了瞟慕辰空荡荡的胸前,道:“皇上的龙佩呢?”   “熙儿很喜欢,朕便送与了她。凤卿有何异议?”   “凤卿不敢。”   那块玉佩是慕辰出生时,赫连君凤所赠,慕溪也有一块。慕溪的龙佩后刻着一个“溪”字,而慕辰的刻着一个“辰”字,自小从未离身。如今上官熙儿有了他的龙佩,辰妃之尊,更是无人能及了。   “昨夜凤卿召见过何尚书。”   “哦。可查出些什么?”   “还没有,不过已有了头绪。”许是何守原不满意女儿要屈于上官熙儿之下,所以昨夜的谈话明显有所保留。飘零揉了揉酸痛的眉心,道:“皇上,淑妃娘娘也是个美丽的人儿,切莫辜负了才好。”   慕辰冷冷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莫非朕宠幸哪个妃子还要经凤卿公主批准不成?”   “皇上喜爱谁,凤卿无权过问。只是提醒皇上,彻查户部一事,凤卿自当尽力,还望皇上略尽一些薄力。”   慕辰冷哼一声。   “皇上对凤卿若有什么不满,只管责罚。”飘零嗓子一痒,轻咳了几声,再道:“凤卿甘愿受罚。”   “你身子不舒服可有召太医?”   “一点小事,咳咳咳……”话未说完,飘零便猛咳起来,一时竟停不下来。   慕辰赶忙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并端过一碗温水喂她喝下,怒道:“还说是小事!下朝后朕即刻命许太医来为你诊脉。”   飘零喝下了水,干涩的嗓子得到滋润,舒爽了许多,皱眉道:“不用了。”   “这是圣旨!”目光中又是责备,又是心疼,“这些日子,你为了户部一事日日操劳,也不能忽略了自己的身子。”   “凤卿谢皇上恩典。”   “你还真记仇了?”慕辰见她冷语相向,又面色苍白,最终叹了一声,软言道:“朕不与你计较。”   “太和殿到了。”飘零说完,便先下了轿,往太和殿走去。   下了朝,许太医已在朝阳殿中等候。探了脉,开了方子便带着秋桐去太医院取药了。   夜深人静   书房中,飘零披了件薄衫在灯火下仔细翻看着户部的记录,细查下不难看出其中有许多漏洞,只要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便能将屯田计划近一步进行,只是这何守原态度不明,很难下手。   入秋了,院外的梧桐已是凋零,晚风拂过,萧索得紧。飘零又猛咳起来,直咳得五脏沸腾,胸口酸疼。   “公主,快将药喝了吧。别拖得更严重了。”燕蓉将药热了几回,也不见飘零喝下半口,急的没有办法。   “燕蓉,咳咳咳……皇上今晚在哪就寝?”   “皇上今晚去了长乐宫。”   虽然不愿意,他还是去了。这就是身为帝王的悲哀与无奈。飘零接过燕蓉手中的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苦的直皱眉头。   “公主,快吃颗糖。这还是皇上今天特意命高总管送来的。”   飘零赶忙从匣子里取出一粒扔进口中,桂花甜蜜的芬芳顿时驱散了药汁的苦涩。   “把这个含在嘴里,便不苦了。”   俊美的容颜依稀还在眼前,只是已没了当日的轻松。   慕辰,这条路虽苦,我也要陪你走到最后! 第四十四章一路走来太从容   第二日早朝散后,飘零没有回朝阳殿,而是吩咐直接将凤辇抬到了辰光殿。   “公主。”高庸守在殿门外,见飘零下辇,急忙上前躬身问安。   飘零有些诧异,以往高庸都是随侍圣驾的,怎的今日站在了门外?温言道:“高总管,皇上可在里边?”   “公主,皇上现在恐怕有些不便。若公主没有要事,可否先行回朝阳殿,老奴待会向圣上禀告。”   飘零见一向圆滑的高庸说话支支吾吾,心下起疑,不待高庸通传便侧身越过他,径自进了殿门。   “公主!”高庸不敢强拦,只得追在身后,一连迭声道:“公主请稍候,皇上他……”   “皇上怎么了?莫非本宫进不得这辰光殿了?”飘零厉声喝问,脚步却未减慢。穿过大殿,只听内殿中一阵嬉笑之声,不由得僵立在了门外。   “启禀皇上,凤卿公主求见。”高庸在飘零身旁跪下,颤声道。   明黄的帷幔随风飘起,层层叠叠,帷幔后走出两人,面色似有些不快。   “臣妾给公主请安。”上官熙儿柔声道。   飘零目光扫过衣裳不整的两人,不动声色。福身道:“凤卿失礼了。”   慕辰淡笑道:“公主有何急事非得现在见朕?”   “凤卿听说城郊西山,枫叶正好,便想着来给皇上求道旨意,恩准凤卿出宫赏玩。”   “哦,这有何不可?你想什么时候去?”   “凤卿想现在就去。”   “朕准了。”慕辰转身进了帐后,又停住,道:“让南宫寂陪你去。”   “凤卿谢过皇上。”   片刻后,飘零换了身清爽的男装,与南宫寂一道骑马往西山而去。   洛城的街道还是如往常一般热闹。飘零放慢了速度,行至一品阁门前,翻身下马,将马交给店小二便负手走了进去。南宫寂也紧随而至。   还是那间临湖的雅间,竹帘卷起,太行湖美景近在眼前。   “公主……”南宫寂刚开口就被飘零横了一眼,忙道:“公子。”   飘零道:“还未用饭吧?咱们吃了再去。”   店小二打帘进来,一脸堆笑道:“程公子很久没来了,是否跟以前一样?”   “难为你还记得我。照老规矩吧。”   店小二哈腰出去,南宫寂道:“公子是这里的常客?”   飘零侧头望着湖面,点头道:“以前常和一个朋友来。”   对岸的烟雨楼还是一眼便能认出,只是人已不在。   小二将粥菜上桌后,躬身退了出去。   飘零端起面前的花卉粥吃了几口,秋天的菊花香盈盈扑鼻。又夹了块乳鸽,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可口。   南宫寂见飘零吃的香甜,微微失神。   似感到脸上的目光,飘零抬起头来,道:“我的吃相很不好看是不是?让将军见笑了。”   “末将不敢。”   “出了宫就不要这样严肃,快趁热吃吧。”   南宫寂不再看她,低头喝粥,只觉满口清甜。   一碗粥下肚,顿时舒服了许多。飘零斟满两杯桃花酿,举杯道:“飘零敬将军一杯。”一饮而尽,两颊飞红。   “公主好酒量,末将佩服。”   飘零知他说的是那夜晚宴,低头一笑。虽然那夜喝了很多,却还是硬撑着回到朝阳殿才醉倒,连她也开始佩服自己的自制力了。   酒足饭饱后,两人出了城门,往西山驰去。   “将军,你在这等我吧。”   下了马,飘零独自往枫林深处走去。红艳艳的落叶踩在脚下软软的似棉絮一般,远处的丹枫亭中,已有一人在等待。   “何大人很准时。”   “微臣见过公主。”何守原拱手道,又转身望了远处的南宫寂一眼。   “南宫将军是负责保护本宫的。”飘零淡声道。“皇上命本宫一月内将户部之事查清,不知何大人可有线索?”   何守原讨好地笑着,自袖中取出一叠微微泛黄的账册双手奉上:“微臣代小女谢公主栽培。”显然何娉婷侍寝一事,何守原很是满意,心里盘算着等女儿怀上龙种时,何家便从此飞黄腾达了。   “何大人,”飘零仔细翻看着那叠账册,账册上注明了每月各省部所交的土地税收,而官田的数目竟然还比不上民田的,这说明了大部分官田都是见不得人的,隐藏在暗处。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你的忠心,本宫自会向皇上禀明。”何守原闻言,喜地笑开了怀,却还偏偏装得谦逊。飘零合上了账册,道:“何大人您任户部尚书八年,却如此纵容世族吞并良田,擅自圈地,隐瞒不报。您可知,这是何罪!”   “公主饶命!微臣知罪!”飘零一翻厉喝,何守原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肥硕的身躯摇晃不已。   “皇上要彻查户部亏空一事,可大可小。往小处说,你只是贪图财富,收受贿赂。往大处说,你这是误国误民!现下睿亲王为修建运河,改善水道一事忙的焦头烂额,自没有时间来查。等此事办妥,睿亲王亲自来查时,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说完,飘零露出一副深思的表情,何守原一时也捉摸不透她的想法。   “罪臣一切都听公主的!”既然上了凤卿公主的船,便也只能听从她的调遣。更何况,现下的凤卿公主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即使是睿亲王也要对她礼让三分,对于见风使舵,何守原自有一套心得。   飘零思索片刻,道:“何大人,皇上给本宫一月时间将户部田地之事办妥当,本宫也急得很。而现在,能够帮得上忙的,也只有何大人您了。”   何守原自然听出飘零口中的求助之意,忙道:“微臣自当协助公主完成圣命!”   飘零感激地道:“何大人今日的帮助,凤卿铭记于心。三日后,凤卿希望能得到一份朝中所有官田的记录。”着重强调了“所有”两个字,何守原听的明白,俯身道:“公主放心。”   飘零释然一笑,将账册放如袖中,道:“待淑妃娘娘诞下龙子,凤卿力保娘娘登上后位。”   “微臣谢公主提携!”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归去。   回宫的路上,南宫寂一直沉默着,没有问为何公主赏枫会遇到户部尚书,甚至连表情都如往常一般平和。   回到朝阳殿,飘零又将账册拿出,与户部原本的账册细细比对。看完之后,已是一头冷汗。   户部亏空,田地一说只是冰山一角,更大的缺口就像一处黑洞,幽深至极。该怎么查?查到什么地步?虽说有何守原的支持,那毕竟只是拿到证据而已。这牵扯到大天朝近乎七成的高官世族。若是只查田地,难保他们不会故技重施,向其他地方伸出黑手。若是彻查,必然众怒,被罢免的官职一时也无合适的人选补上。上官世家,刘家,郑家,甚至南宫家,无一不牵扯在内,他们都是雪瑞自创朝以来历代君王背后的重要支柱,此番变动,定会给慕辰贯上刻薄寡恩的骂名!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张无形的蜘蛛网,欲断,难断!   一夜未眠,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飘零梳洗过后,换上朝服前往飞鸿殿。   凤辇已在殿外候了半个时辰,却仍不见皇上的人影。   飘零耐心地等待着,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账册上一行行虚假的数字。   “公主。皇上传话,今日龙体欠安。由凤卿公主代为早朝。”   飘零闻言一怔,道:“高总管,皇上可是犯了急病?”   高庸含糊了半天,才道:“皇上还未起身呢。”   飘零低头想了想,道:“本宫知道了。起轿!”   凤辇缓缓向太和殿行去。   好你个赫连慕辰!自己躲在温柔乡,却将这种难题抛给了我!飘零恨的咬牙,却又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今日朝堂上不见皇上踪影,而是由凤卿公主一人上朝,百官哗然,窃窃私语。   第二日   “皇上龙体欠安。由凤卿公主代为上朝。”   第三日   “高总管,皇上身体又不好了?”飘零终于忍无可忍,冷眼望着梅林中华丽的宫殿道。   “公主,老奴……”   “本宫知道了。”   接下来的数日,每天都是凤卿公主独自上朝,少不得引来一番议论。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民间只传辰妃娘娘容貌倾国,迷住了皇上,从而使得皇权旁落。而凤卿公主的冷酷较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短短十日,罢免了朝中从一品官员两名,分别为掌管礼部的刘郡和都察院御史郑有为。内阁大学士上官青云以年老之名辞去官职,自请削爵。甚至连九门提督南宫恪都被公主勒令回家养病。一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   太和殿   “下官敢问公主,诸位大人犯了何罪?”   飘零冷眼看着出列在前的刘乾,他是刘郡的外甥,现任大理寺少卿一职,年约三十,为人正直。   “刘尚书,本宫问你,你可知罪?”   “下官不知犯了何罪,还请公主明示。”刘郡一脸坦然。   飘零扬眉,徐徐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诸位大人是朝中的老人了,心中应该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本宫日前收到一封密折,诸位大人的所作所为实在令本宫寒心啊!”说罢,拿起桌案上一封奏折,递与刘郡。   刘郡接过奏折,细看之下,冷汗淋漓,却仍道:“下官冤枉。公主万不可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便定了下官的罪。”   “事到如今,还不悔改!”飘零勃然大怒,自袖中取出一本泛黄的书册扔下殿去,厉声道:“礼部尚书刘郡,利用职位之便,倾吞朝中财产,收受贿赂数目巨大。私盖豪华府邸,逾制奢侈。所藏珠宝较宫中多至数倍。刘家子弟在城中横行霸道,强抢民女,打的可都是你刘尚书的名号。”顿了顿,再道:“你可知罪?”   飘零每说一句,刘郡的脸就青一分,听到最后,已是满脸绿色,颤声道:“下官之罪。”   “都察院御史郑有为,身为执法人员,不顾朝廷律法擅自积压案件,藏而不报。纵容下属及族人聚众斗殴,欺压百姓。私自圈地,霸占良田百顷,抬高官田税收,使得田地荒芜,百姓苦不堪言。暗地里勾结盐运司以图控制国中经济。买通御史大夫上官翮将弹劾你的奏折焚毁。”一口气说完,飘零有些轻咳,复又怒道:“你说,你的眼里可还有皇上!”   郑有为一脸灰白,瘫在地上,无话可说。   “凤卿公主,老臣有罪。”上官青云上前两步,俯身跪下道。   “上官大人何罪之有?”   “老臣一生清廉,无奈族中数人仍旧不顾王法,利用爵位之便占用圈地,贪赃枉法。老臣有罪。”上官青云叩首再道:“老臣年迈,无力再报效圣上。恳请公主削去爵位,准许老臣辞官回乡。”   上官一族,自雪瑞始帝便被赐予开国郡公的爵位,世袭而制。上官一族在朝中本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到万不得以,飘零也不敢除之。现下上官青云自己请命,正中飘零下怀,温和道:“上官大人高风亮节,廉洁奉公,乃朝中典范。本宫今日便准了上官大人的上奏。”   “老臣谢公主恩典。”上官青云俯身磕头,当场便脱了乌纱。   从此后,天朝再也没有开国郡公的存在了。   “南宫恪上前听旨!”飘零朗声道。   “臣在!”南宫恪恭敬地跪下。   “本宫听闻南宫大人身体有所不适,特准南宫大人回俯静养,即刻起暂停官职。”   “微臣谢公主恩典。”南宫恪磕头谢恩,阴郁的脸色埋在身下。   “诸位大人,本宫奉皇上之命,代理朝政。今日朝堂之事,本应不该发生,却偏偏发生了。今日下去,本宫还望诸位大人仔细思量,为人贤臣,究竟该怎么做。散朝!”   凤卿公主临走前一番警告使的众人暗自心惊。谁都看得出来,今日刘家,郑家被贬,实则是公主杀鸡儆猴的手段。然而,正因为四大世家连连遭贬,更显出公主彻查户部的决心。太和殿中一片阴沉。   朝阳殿   “公主,萧学士求见。”   “宣。”   萧琴依旧一身儒雅的白衫,翩翩走到飘零身后,拱手道:“公主好兴致。”   飘零停下抚琴,抬头道:“萧大人找本宫有何事?”   “下官对于公主今日在朝堂上的作为很是佩服。只是不懂就连皇上也不愿管的事,公主为何非要管?这岂不是遭人闲话吗?”萧琴说的平淡,眸中却闪着精光。   “萧大人,本宫的所作所为,不需要告于任何人知晓。本宫只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萧琴沉思片刻,拱手道:“下官告退。”   “不送。”   素手轻扬,清冽的琴音流淌而出。菊花丛中,佳人天音。   后来的十日内,飘零陆续收到各部官员归还非个人财产的奏折,看来这一招险棋,是走对了!   慕辰依旧日夜留连在飞鸿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博美人笑。   恍然间,一月之期已到。这日,飘零才刚起身,秋桐便来报:“公主,皇上的御辇在殿外候着了。”   飘零冷哼一声,慢条斯理的梳洗上妆,待吃过早膳,才缓缓出来。上了御辇,抬头便见慕辰含笑望着自己。   “你瘦了。”原本清瘦的脸,下巴更尖了些。慕辰轻轻摩挲着,柔声道。   “谢皇上关心。”飘零挥掉慕辰的手,没好气的说道。   太和殿中,空置了一月的龙椅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珠帘后一双星辰的眸子冷冷扫过殿中众人,不怒自威。   “朕前阵偶感风寒,幸而凤卿公主未让朕失望,将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抬眼扫过身侧的飘零,又再道:“兵部尚书李成贤听旨。”   “臣在。”李成贤举步上前,俯身道。   “前阵你提起扩充军队一事,朕准了,便交由你来办。”   “臣领旨!”李成贤有力的答道。   “户部尚书何守原听旨。”   “臣在。”   “关于田地分配,凤卿公主屯田一策,深得朕心。便按公主说的办,由你来实施,有何不懂的,请教公主即可。”   “臣遵旨!”   “日前,礼部尚书刘郡获罪入狱,尚书一职空闲,便由大理寺少卿刘乾继任。刘乾,你可别让朕失望。”   “微臣领旨,必不辜负皇上的栽培之心!”刘乾没想到,当刘家没落时,皇上居然不计前嫌提拔自己,感动的重重磕下头去。   “都察院御史的空缺便由副御史徐戎补上。”   徐戎出生庶民,和赵黎一样有着让人放心的背景。   “微臣领旨!”   “内阁大学士一职由萧琴上任。”   “皇上,微臣……”萧琴有些诧异,正要推辞,却听见飘零道:“萧学士的才华横溢天下,便不要推辞了罢。”   “臣,遵旨。”   “九门提督一职由南宫寂暂代,待南宫恪养好了病后再回朝复职。”   南宫寂沉声道:“末将领命!”   朝阳殿   “不知朕的安排,公主可还满意?”   朝堂上赫连慕辰任用刘家的人继续做礼部尚书,并且继续任用南宫家的人,一番调派做的滴水不漏。四大世家虽不复往日,却堵住了众人之口,当真狡猾。   飘零低头计算着田地分配,冷声道:“满意。坏人我都做尽了,皇上当然该有些表示,安慰安慰被我吓坏的忠臣良将。”   慕辰爽朗大笑,道:“小家子气!”   飘零恨恨地剜了他一眼,道:“我可答应了何守原,若是他女儿诞下龙子,便许她皇后之位的。”   “你认为可能吗?”慕辰不屑道。   “薄情寡意!”   慕辰猛然靠近飘零,在她耳边说道:“朕说过,这世上,除了你慕容飘零,任何人都没有那个资格!”   飘零闻言一颤,只作不知,淡淡道:“二哥那边可有消息?”   “你是真想慕溪了还是在想那个人?”原本柔和的嗓音瞬间冰冷,连眼神都凛冽起来。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飘零收起书册,转身出了书房。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第四十五章今夜月明人尽望   中秋之夜,皇宫里没有像往常一样大摆筵席,反而寂静无声。   朝阳殿中很早便熄了烛火,更显得凄凉。   赫连慕辰放轻了脚步,深恐惊扰到树下静坐的女子。   枫叶暗红,一片片飘落,跌进雪白衣裳。明月高悬,几缕清辉照亮一方。夜,阑珊。   “良辰美景,皇上怎忍心抛下佳人来我这里了?”   酒中有梨花的清香,液体也如月色一般皎洁,倾入喉中,不烈,微暖。   “朕不来这,只怕明日凤卿公主醉死朝阳殿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了。”慕辰伸手夺过飘零手中的酒壶,轻轻一抛,玉壶“噗”的一声,顿时没入扶蕖池中。   飘零淡然道:“也罢,酒醉了,心却更清醒。”懒懒地靠在枫树边,月光透过枝叶,斑驳的影印在如玉的面上,朦胧渺渺。   “清醒点好。”慕辰撩起下袍,坐到了飘零身边,侧首凝望:“清醒,总好过糊涂。”   “人生难得糊涂。”低头苦笑,飘零的眼中泛起一层薄雾,抬头看向慕辰,目光凄楚:“为何我糊涂不起来呢?”   “飘零,你已经不是孩子了。长大了,便要背负起身上的责任。任性,已经不属于你了。”   慕辰的话,残忍又直白,却偏偏让人无法反驳。一字一句,都提醒着飘零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回了。   “慕辰,我好累好累。我不想长大,我只想在桃源村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那里有桃花,有小溪。有爹,也有娘。”   “你醉了。”   “我没醉!”飘零摇晃着站起身来,呢喃细语:“我很清醒。我清醒的知道你的责任是天下,而我的责任是成就你的天下!为了这天下已经死了多少人,为什么你们还都想要这天下?”   “飘零,你真的醉了。”慕辰起身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重复地说道。   “我真的没醉。为什么你不信呢?”飘零转身靠在慕辰的肩上,似要将全身的重量都托付给他。“慕辰,你告诉我,我是个好人吗?”   “你是。”慕辰揽着她的腰,坚定地望着她道:“即使有一天,你的双手沾满鲜血,在朕的心中,你也依然是那个单纯美好的飘零。”轻叹一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为了屯兵一事,你操劳的太多,也想的太多了。你要明白,那些人,不值得你去同情。”   就在今天早朝上,刑部上报,刘郡在牢中服毒自尽了。飘零当场愣住。皇上还没有定罪,刘郡却已经死了。   刚回到朝阳殿,候在殿外的德妃刘惜芸便冲上前来狠狠打了飘零一耳光。恰好慕辰也刚到朝阳殿看见了这一幕,盛怒之下,下旨将她右手砍去,废除妃位,打进冷宫。飘零求情无用,刘惜芸被侍卫拖走时,还指着飘零声声泣血:“杀人凶手!你是杀人凶手!”   飘零不止一遍地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若不是自己提议的屯兵政策,刘郡不会死,而刘惜芸也还是那个举止得体,德行谦和的德妃。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第一次,飘零看到了自己手中肮脏的鲜血。   “飘零,有些人注定要成为牺牲品!而你,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牺牲品吗?”那风霜雪当初选择海瑶时,是不是已经决定牺牲自己了?飘零忽然大笑,直笑地流出了眼泪,咳嗽不止,却还是要拼命地笑。因为不想哭,所以只能笑了。   “飘零,别笑了。”慕辰将癫狂的飘零紧紧拥入怀中,心疼地为她拂去泪水,哑声轻唤:“零儿,朕的好零儿。是朕让你受苦了。”星辰的眸子中尽是疼惜和悔恨的懊恼,也许慕溪说的对,这一条路,并不适合她。   飘零收起了泪,推开慕辰,矜持的笑容又浮现在嘴角:“皇上,凤卿失礼了。”   “飘零你……”慕辰错愕,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飘零,带泪的脸庞,冷漠坚硬,仿佛刚才的痛哭只是他一相情愿的幻觉罢了。   “皇上!”高庸甩着佛尘,急步跑到慕辰面前跪地道:“皇上,可让奴才找到您了。”   “何事如此惊慌?”   “皇上,淑妃娘娘刚宣了太医,许太医诊出娘娘已有一月身孕,特命奴才前来报喜。”   “你说什么?淑妃怀孕?”慕辰上前抓住高庸,厉声问道。   高庸连连点头道:“是的皇上,许太医现在还在长乐宫候驾呢。”   “恭喜皇上,要做父亲了。”飘零福身贺道,“不如凤卿陪皇上移驾长乐宫,看望看望淑妃娘娘可好?”   赫连慕辰寒着脸,瞪了飘零一眼,大步往长乐宫走去。   “高总管,你先陪皇上过去。本宫先回去换身衣裳,随后就到。”飘零转身进了内殿,收敛起笑意,竟比慕辰还要冰冷。   赤焰,聆听小筑   “睿亲王亲自来访,炎某受宠若惊啊。”谦谦公子,明玉似水。炎欢依旧身着合欢白袍,不像帝王,更似一位儒雅风流的诗人。   赫连慕溪来到潍城已一月有余,与赵黎共同解决了珩河一事。只待户部将资金送到,运河开工,便要返身回洛城了。临走前,他并没有忘记飘零的嘱托。   第一次踏进聆听小筑,慕溪便感觉到炎欢当初建聆听小筑的用心及深情了。   “合欢公子,慕溪此次前来,是受人之托。”慕溪湛蓝的衣袍停留在秋千边,随手一推,秋千荡起。如此闲适淡雅之居,若再有一个清馨温婉的女主人,将是多么的完美无缺啊!   “她,过的好吗?”炎欢轻轻问道,深恐触动情丝,却早已沦陷。   “她让我转告你她过的很好,并对你说声‘谢谢’。”   “谢我?为何?”炎欢扬眉道。   慕溪凝视着炎欢,似要将他看穿:“她在朝堂上立下军令状,若有朝一日,赤焰与风属联手攻打天朝,她便以血祭旗。”   “胡闹!”炎欢恨道:“生死之事,岂能容她这般儿戏!你为什么不拦住她?”   “因为你。”慕溪清幽地说着,目光已由深究转为了羡慕,羡慕眼前之人能让她赌上性命也不悔。“我曾像你现在一般气过她,但是她说她信你。只一句,我便明了。她的一生,很苦,而你竟然能让她将生死交托。我除了信她,便只能羡慕你了。”   炎欢一震,然后微笑。那笑容里是满满的得意和幸福:“她快乐吗?”   “快乐?”慕溪妖娆的凤眼有些暗淡,苦笑道:“你认为这样的她,会快乐吗?”   杀气沸腾,印满合欢的白袍在月光下飞扬,手中的折扇握的咯咯作响。炎欢寒声道:“为何要逼她?”   慕溪冷言道:“谁能逼得了她?是她自己在逼自己!爱断情伤,痴心错付。我只恨自己当初一时心软放走了她!”   “敢伤害她的人,我决不放过!”   四目交接,流转着同一样的波光。他们都为了保护那一个女子,而倾尽所有。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海浪轻轻拍击在礁石上溅起白色的泡沫,圆月在黑色的波涛中跌宕起伏。忧伤的萧音传至海天一线,最终消散在咸湿的海风中。   一曲终了,长指不停,绵绵又起,坚定不移。   海滩边,一红裳女子抱膝坐在沙上,凝望着漆黑的海域,倾听着忧伤的旋律。稚嫩悄丽的小脸略见成熟,明亮的大眼中布满了迷惑与不解。   青衫隐隐,面具下的薄唇贴在冰凉的碧玉上,闭上双眼,不见深潭。仿佛脱离了尘世的喧嚣,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雪白的长发迎风飞扬,伴随着哀伤的曲调起舞,声声不息,绵绵不绝。   脑海中浮现的,尽是暴雨中舞剑的身影。   子矜,为何闭上了眼,却还是能看见你?   耳畔传来的,仍是那句“再见不见”。   子矜,为何我的萧声也阻挡不住你的绝情?   “风哥哥,我们去找子矜姐姐吧。”露儿终于忍受不了这悲音的摧残,转头望向风霜雪。   萧音一顿,转而又再度扬起。   “风哥哥,别吹了!求求你别吹了!”露儿捂住耳朵,拼命地大喊:“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了,但是我知道你爱她,她也爱你。为什么你们不能在一起?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折磨自己?”   风霜雪终于垂下了手,道:“露儿,我和她,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就因为海瑶?可这一切都是误会呀!如果不是当初她一走了之,让我们以为她已经死了,你又怎么可能会接受海瑶。我去跟她说,她会理解你的!”露儿跳起来拍拍裙上的细沙,恨不得立刻飞去洛城。她实在受不了风霜雪哀伤的眼神和日日吹奏的魔音了。   “露儿。”风霜雪拉住红色的衣裳,低叹道:“她说过她理解我,却从未答应要原谅我。到现在我才明白,错过了一时,那就是错过了一世。是我不该,不该错误的以为自己能掌控全局,不该错误的在天下和她之间,选择了放弃!”   露儿停下了脚步,低头思索了半天后认真地看着风霜雪问道:“风哥哥,我听侍卫们说,皇上要和天朝打战了,是真的吗?”   “是的。就算我们不先动手,赫连慕辰也忍不过明年的。”风霜雪放开了手,负在身后,深眸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   “那,子矜姐姐是天朝的凤卿公主。若是你把她的国家灭了,她是不是要像我一样无家可归了吗?”露儿眼中掠过一抹狡猾。   “只希望,战场上不要见到她才好。”风霜雪蹙眉。   “风哥哥你笨死了!”露儿跳起来重重地拍了风霜雪的肩一下,笑道:“若是你把天朝灭了,那不是可以把子矜姐姐接来风吟城和我们一起住吗?那样的话,她就不会跑了!而且也没有地方可以逃了!”说完,还得意地吐吐舌头,调皮地朝风霜雪眨眨眼睛。   风霜雪深邃的眼中陡然迸发出摄人的惊光:“露儿,你太聪明了!”   “那是当然。”   “殿下,太子妃说身体不舒服,想见殿下。”   “哦,不舒服吗?可不要让本王的儿子受苦了。”风霜雪冷笑着往海清阁走去。   “怀孕的女人真麻烦!”露儿不屑地哼哼,也跟着风霜雪去了。   子矜,等我。总有一天,我会将天下放到你的面前,作为迎娶你的聘礼!   银色的面具下,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寒凉的浅笑。 第四十六章风回香雪飘绣帘   当飘零赶到长乐宫时,看见赫连慕辰在门前等自己,有些好笑道:“皇上第一次做父亲很紧张么?”   慕辰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拉着飘零就往殿内走去。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长乐宫内灯火通明,还未进去就听见里边传来瓷器碎裂的响声和宫女磕头求饶的喊声。   慕辰皱眉,掀帘进去。   “皇上,你终于来了。”何娉婷一脸泪珠,见慕辰进来哭的更是伤心。   “爱妃,谁惹你生气了?朕不是来看你了么。乖,别哭了好不好?”   飘零见慕辰换上一副怜花惜玉的表情将何娉婷搂在怀中温言安慰,不由的笑出声来。   “公主也来了?”何娉婷从慕辰怀中抬起小脸,梨花带雨,“臣妾不知公主到来,怠慢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无碍的。淑妃娘娘如今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儿,凤卿怎敢在皇上面前放肆呢。”飘零上前两步,走到床边将何娉婷的手握在掌心里,笑道:“手怎的这么凉?都快做母亲的人了要知道照顾好自己。若是你有个什么不适,皇上会心疼的。”   何娉婷娇羞不已,直往慕辰怀里钻去。   “好了,本宫要回去了。免的皇上怪凤卿不知趣呢。”飘零掩嘴一笑,转身出了殿门。不知今晚太医院多少人等着领罪呢!   “皇上。”何娉婷妩媚地搂住慕辰的脖子,娇声道:“臣妾好想皇上。”   “爱妃,朕也很想你的。”   薄凉的唇覆上那片殷红,缠绵悱恻。   飘零没有乘辇,而是缓步朝朝阳殿走去,刚转出御花园,便见一嫩黄宫装女子站在假山下。   “南宫贵妃,这么晚了,还在赏月呢。”   “慕容飘零,本宫问你,何娉婷怀孕一事可是真的?”南宫冉美丽的脸庞由于嫉妒而显的狰狞,嗓音也尖的刺耳。   “南宫冉!此事关乎皇室血脉,岂能有假?注意你自己的身份!”飘零怒声喝道。   “不可能的!我入宫近三年,皇上每次都会派人送来汤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怀孕?”   飘零厌恶地瞟了她一眼,道:“皇上的心思岂能容你揣测?你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本宫不奉陪了!”   眼看飘零走远,南宫冉恨声道:“何娉婷,本宫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   扩充军营一事,李成贤办的妥妥当当。半月后,已征调到五万新兵,只等南宫寂前去集训。而早朝上,飘零主动请缨随南宫寂一起前往城郊军营,慕辰虽有不悦,却也还是点头答应了,封她监军一职随南宫寂前去。   “公主,快入冬了,军营不比宫里,别着凉了才好。”秋桐一边抹泪,一边帮飘零收拾着几件新做的冬衣。那样子任谁见了,都要以为飘零是不是一去不回了。   “秋桐,我是去办事,不是去游玩的。这些衣服出了宫便穿不上了。”飘零将包袱里的丝缎棉衣一件一件又拿了出来,只放进稍厚的几身男装。   “公主,奴婢听说军营很苦的。公主还是别去了。”秋桐揉着通红的小眼,小声求道。   “秋桐,公主是奉了圣上之命去办事的,你就别罗嗦了。等事办完,公主就回来了。”   “还是燕蓉懂事。”飘零赞许道。   临时军营设在城外二十里处,放眼望去,白色的帐篷绵延至很远,像一朵朵洁白的绒花,开满山间。   飘零一身男装打扮,除了南宫寂,军营中无人知晓她是女子,更别说是公主了。   每日清早,南宫寂都会在场上训练新兵,从队列到擒敌,从战术到体能,无一不是亲力亲为。训练时,他是不苟言笑的严厉将军,散场后,他是与士兵豪情饮酒的兄长。   飘零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场上,实行她的监军一职。   这日训练休息时,几个新兵缠着将军教他们箭术。南宫寂也不含糊,背起箭筒,策马奔驰。距离箭靶还有很远,只见南宫寂从箭筒中抽出五箭,拉弓射箭,五箭齐发,箭箭正中红心,穿靶而过。士兵们无不叫好欢呼。   飘零淡淡地看着马背上的南宫寂。矫健的身姿,精准的箭法,仿佛这样的男子就是为了战争而生,沙场上的南宫寂浑身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望而生畏。   飘零弯腰拣起一片落叶,指间一弹,落叶摇摇晃晃飘落下来。内力全失,还不如十年前用银针暗算赫连慕辰时的自己。这些日子以来,飘零每日都会将清莲心法练上一遍,气息是平稳了许多,却还是毫无功力可言。渐渐的,飘零也放弃了恢复武功的想法,只是要靠人保护的滋味很不好受。   “将军,你看!”   南宫寂随着士兵的手指,抬头望向天空。清蓝的天空中,一行大雁南飞。   南宫寂抽出五箭,翻身一跃,双足分踏在马背与马头之上,反手拉弓,眸间一冷,五箭齐发。五只大雁哀鸣着坠落下来。再度出箭时,弓上搭了八箭,同样的结果。   如今精湛的箭法,就连飘零也暗暗叫好。   夜幕低垂时,帐外炊烟袅袅。   飘零坐在南宫寂身边,喝着清粥,嚼着面饼,一脸满足的样子就连南宫寂也惊叹不已。他从未想过一个公主竟然能同士兵们同吃同宿这么久,还不叫苦哼累。   “将军,飘零想求将军一件事。”   “末将不敢,公主请说。”没有人的时候,南宫寂还是依然称她为公主。   “我想和将军学射箭。”   “公主,你……”南宫寂盯着飘零露在袖外的双手,白皙透明的肌肤,纤长的十指,柔嫩的如凝脂一般细滑。那一双手,应该是抚琴的手。   “我很笨,但是会很努力的学。”飘零认真地望着南宫寂,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开玩笑,“将军不愿?”   “末将不敢。”南宫寂收回目光,坦诚道:“公主金枝玉叶,末将不想可惜了这双手。”   南宫寂伸出自己的双手,指间磨起了厚厚的茧,因为常年用刀,骨节有些不齐。   那是一双保家护国的手!虽然不美,却有着无穷的力量!   飘零细细摩挲着南宫寂掌中的茧:“将军,飘零不想做一个无用的废人。飘零只想用自己的双手来保护自己,起码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明亮的眸子抬起,承载着无尽的悲凉。   掌心痒痒的,南宫寂突然有一种想将那双手紧握的冲动。最终抱拳道:“公主,明日起,末将便教公主箭术。”   “飘零谢过将军。”飘零收回了手,拢在袖中。   帐前的篝火中,静静燃烧着干枯的树枝。飘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时才能像这树枝一般燃烧殆尽,但至少熄灭前能为别人取暖。   飞鸿殿中,香梅雪海。   赫连慕辰品着香茗,静静望着梅林中翩翩起舞的美人。白衣胜雪,舞姿轻盈,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灵动的双眼回眸一笑,万物黯然。   似她,不是她。   在朝堂上,慕辰常常不自觉地望向身侧那张凤椅。   恍然间,她已走了两月。洛城下起了入冬以来第一场雪。白茫茫的一片,空荡的让人心里发慌。   除了飞鸿殿,他不知还有何处可去。原来寂寞是如此难熬!   “皇上。”上官熙儿跳完了舞,回到望梅亭中,见慕辰斜靠在软榻上凝望着自己出神,脸颊绯红,稍稍提高了嗓音道:“皇上。”   “熙儿,是你啊。”慕辰淡淡一笑,将身旁的雪色狐裘披在了上官熙儿的身上。舞衣轻薄,熙儿方才一舞,已冻的鼻尖通红,可爱动人。   对于皇上常常将自己认作另一个人,上官熙儿早已习惯。她没有南宫冉那样的野心,也没有何娉婷那样浓烈的爱慕,她只愿安静地在这华美的宫殿静静老去,偶尔守侯。   正因她的不争,慕辰才更喜欢来这里。熙儿单纯的像一滴露珠,晶莹透亮,在她身边,仿佛能将身上的重担暂时卸下,求得片刻的安宁。   “熙儿,你喜欢这座宫殿吗?”   熙儿不知慕辰为何这样问,只抬眸望向满院怒放的红梅。白雪中,殷红的花瓣傲然绽放,此等美景,整个天朝也惟独飞鸿殿才有。   梅林中还有一处别院,名曰落梅居,没有进过殿的人从来不知道飞鸿殿中竟然还有如此美丽的小院。熙儿第一次看见就很喜欢,除了慕辰来时,其他时候熙儿都住在那里。   只是,除了荣华,除了富贵,这里还剩下些什么?   熙儿收回目光,老实地说:“熙儿不喜欢。”   “那你喜欢朕吗?”平淡地一问,却让熙儿顿时入坠冰窖。   “喜欢。”   “有多喜欢?”   熙儿沉思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慕辰笑道:“罢了,朕随口问问而已。”   “不,熙儿要说。”熙儿抬起明亮的眸子,直视着慕辰,从进宫那刻起,她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甚至不曾留意过他今天的心情是好是坏。而这一刻,慕辰语中的落寞却无端地让她心疼起来。她心疼这个孤独的帝王,心疼他的疲惫,心疼他的寂寞,更心疼他眸间浓浓的忧郁。伸出冰凉的小手,轻轻揉开慕辰紧蹙的眉头:“熙儿喜欢皇上。很喜欢,很喜欢。”   “熙儿。”慕辰将她的双手放在掌心中捂着,薄唇贴上她光洁的额头,温言道:“朕还有你。”   也许这就是爱情,即使得不到全部,也甘愿在一个小小的角落为他送去温暖。熙儿温顺地靠在慕辰怀中,脚边的小炉散发着微微的暖意,亭外,飞雪漫天。   “公主,喝些酒暖暖身子。”南宫寂见飘零独自坐在篝火旁,便拎了一壶酒过来。   飘零搓着手接过酒壶,灌下一口,辣的眼泪直流,咳嗽不已。“咳咳!好烈的酒!”   南宫寂开怀的大笑,道:“公主,军中的酒自然不能跟宫里的相比,像你这样喝,会醉的。”   飘零擦去泪珠,举起酒壶又猛喝了一口,灼热的酒液顺着喉咙直烧到心中,滚烫,却爽快!   “公主你……”南宫寂顿然止住了笑声,愕然地望着她。   “将军,别小看女人。”飘零挑衅地将酒壶抛过去。   “末将不敢。”南宫寂犹豫地接过酒壶,见飘零盯着自己,只得猛灌一口。壶口边依稀还残留着她唇上的清香。   “将军爽快!”飘零夺过酒壶,又喝下一大口,摇了摇:“没了?”   “末将再去拿。”南宫寂起身去其他帐前拎了两壶酒过来,抛给飘零一壶,朗声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飘零举壶道:“明日愁来明日愁!”   两壶相击,开怀畅饮。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飘零这次是彻底地醉了,拎着酒壶,摇晃着身子跳起了飞霜舞。爹爹说过,飞霜剑法本就是由娘亲的飞霜舞演变而来的,没了武功,也只能跳舞了。“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南宫寂安静地看着大雪中翩翩起舞的飘零。醉颜酡红,舞步早乱,却还执着地旋转着伸开双手去接飘落的雪花。雪落掌中,融化成水。   南宫寂脱下自己的斗篷将醉的不醒人事的飘零包裹在其中,抱进帐内。怀中的人呢喃着说了句:“哥哥,子矜想你。” 第四十七章情到深处无怨尤   在军营的生活单调且充实,似乎每一日的黎明都是从五万新兵嘹亮的呼喝声中开始,又随着帐外的袅袅炊烟步入黑夜。   “公主。”   “将军请坐。”飘零头未抬,仍旧盯着朝中今日送来的密折。   南宫寂放下帐帘,将外面白雪的冰寒挡在了帘外。小炉上的铁壶腾着热气,翻滚着清苦的茶汁。简易的木案上孤灯一盏,她瘦弱的身形笼罩在逆光的阴影中,忽明忽暗。   终于,飘零放下手中的奏折,抬眼道:“将军,新兵训练的如何?”   “三月之训,末将认为他们已够资格参战了。”   飘零沉吟着,南宫寂也安静地立在一旁。   睿亲王回宫半月,亲手审查了郑有为的案子。通过大理寺三堂会审后,公布郑有为目无王法,藐视圣上等十七条罪状。皇上御笔亲挥:斩立决!   然而这一切,都是飘零出宫前就已成定局。若不是今早收到帝都传来淑妃小产,南宫贵妃难逃干系被羁押在禁宫内的消息,飘零真想在这艰苦的军营一直住下去。   淑妃小产在飘零认为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赫连慕辰心里想什么她很清楚,他绝对不会容忍一个小小的淑妃在他眼下玩花样的。只是,南宫冉实在不该妒火攻心,替他人做了嫁衣。谋杀皇嗣,即便她是贵妃,即便她的哥哥是镇国大将军,即便她姓南宫,此时也保全不了她的性命了!   南宫一族世代将门,代代忠良。自南宫诚战死后,南宫寂便只有南宫冉这一个嫡亲的妹妹了。皇上没有废南宫冉,只交由宗仁府调查。但是飘零心里很清楚,宗仁府府尹崔岩是何守原的门生,南宫冉进了宗仁府,恐怕就没有命再活着出来了。   飘零恨南宫冉的无知,更恨赫连慕辰的无情!   “公主要走了?”南宫寂细看飘零的表情阴晴不定,再看桌上放着的奏折,心下了然,必是宫里出了什么大事,才使的她不得不提前回宫。但是没有皇上的宣召,身为监军擅自离营,最少也会被扣个渎职的罪名。更何况她上次大刀阔斧的清查户部,已得罪了不少权臣,此次若被他人抓住把柄,少不得要参她一本。待南宫寂对上飘零的目光,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开始担心起她来了。   飘零注视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他与慕辰一般年纪,自小便和慕辰、慕溪一同长大,亲如兄弟。他的父亲为了赫连君凤而死,而现在,他的妹妹却要为了赫连慕辰的孩子而死。那双粗糙的手保家为国,现在却保护不了唯一的亲人,若是南宫冉死了,飘零不敢想象南宫寂会有多么的痛心!   深吸一口气,飘零将桌上的密折递给南宫寂。   南宫寂犹豫了片刻,然后打开来看。白纸黑字,看完后南宫寂已是一脸灰白,颤声道:“冉儿糊涂呀!”   “将军,我现在就回宫,不能再耽搁了。若是过了今夜,我不敢保证还能不能还你一个完整的妹妹。”   “公主……”南宫寂诧异地看着起身收拾的飘零,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皇上对她的情意南宫寂看在眼中,但现在,她却为了救皇上的贵妃而甘愿承担抗旨的罪名。是什么,能让这个瘦弱的女子下此决心?   “将军。贵妃虽然任性冲动些,难免会犯错。但是飘零决不能眼看着将军的妹妹死在他人的阴谋之下!”飘零迅速地收起密折,转身出帐,走到帐帘前又停下,转身道:“将军放心,有我在一日,必定保你妹妹周全。等我处理好了,还要回来和将军学箭呢。”   “公主今日之恩,末将永生不忘!”   一声轻哨,飘零跃上马背随送信而来的侍卫快马加鞭往皇宫赶去。   “皇上,凤卿公主在殿外求见。”   “不见。”赫连慕辰放下手中的黑子,眉眼都未抬过。   上官熙儿举着白子,柔声道:“皇上,公主深夜赶来,您就见一见吧。”   “身为监军,未得宣召,擅自离营,玩忽职守。朕不将她治罪,已是网开一面了。”慕辰淡然道:“熙儿,该你了。”   上官熙儿放下一子后,瞥了一眼宫女,宫女悄声退下。   “公主,皇上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飘零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飞鸿殿,对宫女说:“你去禀告皇上,说本宫有要事求见。他若不见,本宫就在这里等着。”   宫女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小跑着进去。   他知道我是为了什么来的,可又不见我,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真的想杀了南宫冉?飘零使劲摇摇头。不会的,即使不为这三年同枕的情意,他至少也应该顾及到南宫寂。那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公主,皇上说,有什么事明日再议。今夜就请公主先回去休息吧。”   “你跟皇上说,他若不见我,我就在这等到他肯见为止。”   “公主,奴婢……”   “你去吧。”   进宫之前,飘零就先去过宗仁府,但是崔岩说没有皇上的金令,任何人不得进入,尤其是凤卿公主。飘零不敢想象南宫冉正在里面受着什么折磨,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见明日的太阳。   皎洁的月光洒在茫茫白雪上,清冷一片。飘零没有回朝阳殿便赶来见慕辰,软靴已被雪水浸湿,双脚冻的麻木,单薄的衣服在寒风中荡起,已不觉冷。仅凭着一股傲气,一种信念,她也绝不能退步!   “皇上输了。”上官熙儿收起棋盘上的棋子,给慕辰沏了杯热茶。   “熙儿的棋艺又进步了。”   “哪有,分明是皇上心不在焉,让熙儿的。”   慕辰端着茶杯暗自出神。上官熙儿过去将紧闭的窗扇推开,寒冷的空气灌窗而入。   “皇上,下雪了呢。”   下雪了?慕辰起身走到窗前,灰暗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透过梅林,只见殿外伫立着一道孤寂的身影。许是站的久了,双肩已蒙上一层白雪。只是明亮的双眼仍倔强地望着殿内的灯火。   更深露重,雪盈梅红。   “皇上,这么冷的天,公主会被冻伤的。”上官熙儿担忧地说道。见慕辰的脸微微有些动容。   雪地中,一抹湛蓝的身影飘至身旁。   “小妹,回去吧。”慕溪解下身上的水貂大麾将飘零裹住,握起她冰凉的双手捂在胸口,温暖着。   星辰的眸中寒光一闪,慕辰冷声道:“随她,爱站多久便站多久。”上官熙儿有些惋惜地看了看殿外的两人,沉默不语了。   “二哥,他不见我。”飘零的嘴唇冻得发紫,连说话都有些颤抖。   “我知道。”   “南宫冉不能死。”   “我知道。”   “那他到底在想什么?”   慕溪低头看着飘零,说:“我不知道。”   “我一定要救她,我答应过南宫寂的。”飘零执着地自语着。“我不能再等了。”   飘零推开慕溪,夹杂着冰雪的发丝掠过脸庞,割的脸生疼。刚迈出步子,忽然一阵眩晕,没有站稳,又或是双脚早已经失去知觉,飘零直直地往雪地中倒去。   “小妹!”慕溪惊呼着向前掠去,飘零已落入了一个明黄的怀抱。   慕辰抱起昏迷的飘零,对慕溪喊道:“快传太医!”   待飘零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又回到了朝阳殿,被褥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让人分外安心。   “水……”嗓子很疼,连发出的声音都嘶哑的难听。   “水来了。”慕辰将一杯温热的清水喂着飘零喝下,笨拙地弄湿了她身前的衣襟。   飘零艰难地咽下温水,脑袋沉重地靠在慕辰怀里,却仍抓着慕辰的衣袍哑声说:“南宫冉……”   “她很好。”慕辰用丝帕将飘零嘴边的水渍擦去,“朕昨夜便命人将她带回了宫。”   听到南宫冉安全的消息,飘零终于松了一口气,垂下了手。疲惫的刚要将眼闭上,便听见慕辰愤怒的声音:“你的手怎么了?”   手?飘零疑惑地又抬起双手,只见原本细嫩的十指上长满了通红的水泡,肿胀着变的丑陋无比。这分明就是被冻伤的嘛,飘零不耐的白了他一眼。   “朕问的是这里。”慕辰抚摸着飘零掌心中的薄茧,粗糙的皮肤干裂开来,伤口正往外流着血,乍看之下,触目惊心。“你去军营里都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干。”飘零将手缩进被里,水泡被擦破,十指连心,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吗?那朕到要好好问问南宫寂了。”   “别问他。”飘零着急地说完便已后悔了,慕辰阴沉的侧脸说明他很生气。“是我自己要学箭术的,和将军无关。”   “无端端地怎么会想起学箭术了?难道在你眼中,朕还保护不好你吗?”   飘零低头苦笑:“我不喜欢被人保护的感觉。”   “你呀。”慕辰轻揉着她的长发叹息着,“就是太好强了。可怜这一双能抚天下靡音的妙手被你糟蹋了。”   “行了,在军营时被南宫寂念叨,回宫了还要听你罗嗦。”飘零打断他,说:“我问你,何娉婷小产的事,是不是你暗示南宫冉去做的?”   慕辰脸上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知道吗?太聪明的女人都不可爱呢。”   “为什么?那是你的骨肉啊!”   “她不配。”   一句如此狠厉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竟然这般淡漠,飘零怒道:“那你就要牺牲南宫冉?你有没有想过南宫寂的感觉?”   “朕何时说过要杀南宫冉了?”慕辰瞥了她一眼,又道:“你很关心南宫寂么?”   飘零将他的第二句话自动忽略:“你明知道崔岩是何守原的人,还让南宫冉去宗仁府,除了想让她死,我不知道你还能有什么想法。”   “如果是因为你呢?”   “干我何事?”飘零接受不了慕辰忽然靠近的身子,往后缩了缩,下一秒却被搂的更紧。   “如果不是朕派人将密折送给你,你还打算在军营住多久?”   慕辰认真的样子让飘零啼笑皆非:“笑话!若真是如此,那你昨夜让我在雪地里站这么久是什么意思?”   “让你长长记性。”慕辰伸出食指在她光洁的额头点了一点:“下次再离开朕这么久,朕便让你跪在雪地里。直到你的腿废了,就哪也去不了了。”   “你……”他威胁的眼神让飘零很不舒服,转而笑道:“没有下次了。若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再回来让你侮辱。”   “你敢!”慕辰猛地扣住她的下颌,森冷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若是你敢不回来,朕保证会让你后悔一辈子!君无戏言!”   飘零不想和他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去看看南宫冉,顺便安慰安慰淑妃受伤的心灵。若是让淑妃知道害死她孩子的,其实是孩子的父亲,你猜她会怎么样?”   飘零换了宫装后,先去了长乐宫,何娉婷如意料之中一样泪水涟涟,憔悴不堪。温言安慰几句后,飘零往南宫冉的永福宫走去。   道路上的积雪被清理至两旁,湿辘辘的青石有些滑。飘零扶着燕蓉的手,小心的慢步走着。冬天的御花园另有一番美景,只是比起飞鸿殿中梳影横斜,暗香浮动的梅林,就要逊色许多。   永福宫?真的如名字一样能让人有福吗?未必吧。   飘零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踏进殿去。   “你来做什么?”南宫冉依旧打扮的高贵美丽,只是脸颊瘦了一圈。看来宗仁府虽然没有给她施加酷刑,心灵的创伤只怕更加难受。   永福宫里没有放暖炉,坐在软凳上也感觉得到凉意。飘零不介意她的冷言,反而笑着说:“贵妃瘦了。”   “与你何干?若你是想来看本宫的笑话,那你可以走了。”   南宫冉不服输的样子看着倒也可爱。飘零看着她,不禁想起了南宫寂,那个常常被自己捉弄,却又只会憨憨地笑的男子。“看你的笑话?抱歉,本宫还没有那种闲情逸致。本宫来,只是向你宣读皇上的口谕。”   南宫冉愤恨地瞪着她,恭敬地跪下:“臣妾接旨。”   “贵妃南宫氏,心胸狭窄,善妒失德,谋害皇嗣,其心可诛。但朕念及南宫一族世代忠良,特此网开一面。即刻起,收回贵妃金册,南宫氏削去贵妃尊号,仍居永福宫。钦此!”飘零说完后,见南宫冉脸色发白,努力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叹息道:“南宫妃接旨吧。”   “臣妾……谢皇上恩典!”南宫冉紧咬着下唇,磕头谢恩。   飘零扶起南宫冉,问:“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值得吗?”   入宫三年,伴驾左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赫连慕辰只是削去她贵妃尊号,但对于南宫冉来说,比直接杀了她还难以接受。毕竟淑妃小产的事,是他暗示她去做的,现在却要她自己承担起一切罪责来保全一个皇帝应有的尊严。除了说她傻外,飘零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形容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   南宫冉忍着泪水,坦然一笑:“爱一个人从来都没有值不值得,只有你愿不愿意。”   是这样吗?飘零迷茫地看着她。   “慕容飘零,也许你从来没有爱过人,又或许爱的并不如你想象得那样深。所以你今天才会用这样的眼光来看我。”   飘零不敢再看她一眼,夺门而逃。   值得?不值得?愿意?不愿意?   皮鞭已将手中水泡磨破,血水冰冻在指间。纤离纵情狂奔,任凭风雪扑打在脸上,那抹青影仍旧萦绕在眼前挥之不去。   爱的太轻,所以才这么容易放弃。   生死相许,承诺不过是过眼烟云。   忘了他!忘了他!忘了他!   教我如何忘了他? 第四十八章了却君王天下事   郑有为问斩的那一天,飘零第一次走进了郑澜所住的清泉宫。   赫连慕辰没有因为郑有为的案子而迁怒郑澜,所以她此刻还是宫里尊贵的贤妃。   郑澜的谈笑应对出乎飘零的意料,父亲今日要死了,做女儿的居然还能笑得出来?本想来安慰安慰她的,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飘零小坐了一会儿便回宫去了。   “郑澜的母亲是小妾,她从小在府中就不受重视。父亲对于她来说,只是个陌生的称呼而已。”   “二哥,见了郑澜,我才知道我有多么的幸运。”飘零和慕溪在院中赏雪,听了郑澜的故事,着实令人感慨。   飘零浅酌着杯中酒:“二哥见到他了吗?”   “见到了,也把你的话带给了他。”慕溪自蓝袖中取出一支竹笛:“这是他要我带给你的。”   “谢谢二哥。”飘零抚摸着手中的竹笛。每一个小孔都被主人的手指摩挲的光滑圆润,竹笛下端缀着几缕云丝,散发着淡淡的合欢花香。这是他身上的味道。   “小妹,你还会想那个人吗?”   “谁?”飘零纳闷地问,然后摇头:“我会尽力不去想。”   “小妹,”慕溪的面色有些凝重,“风属要与我们开战了。”   飘零的思绪有一瞬间的停滞,然后问:“什么时候?”   “很快。”妖娆的凤眼中绽放着犀利的光彩,似等了很久,终于等到的那种兴奋。“也许就在夏天。”   “夏天?春天还没到呢。”淡黄的液体滑入喉中,突然乏味。   “风属传来消息,风帝年迈,将帝位传给太子,退居太上皇。”   “恭喜他。”飘零淡淡道,“牺牲了这么多,终于得到心中所想了。"   “昨夜,新皇登基,新任皇后海之圣女诞下了一名皇子。”慕溪紧盯着飘零,生怕错过了她脸上丝毫细微的表情:“小皇子取名为,风思瑶。”   “哦?有点女孩子气呢。”飘零微微挑眉,“想必小皇子长得像他母亲一般美丽吧。”   虽然过了很久,飘零也还依稀记得海瑶那雪白的长发和湛蓝的双瞳,不论何时,都美的惊心动魄。   慕溪握住飘零执杯的手道:“小妹,难过就哭出来吧。二哥不会笑你的。”   “哭?”飘零好笑地将手收回,“我本就不难过,又为什么要哭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梨花的清香弥漫在口中转为浓浓的苦涩。“我是天朝的凤卿公主,那个傻傻的程子矜早在那夜,便已死了。而我,慕容飘零,此生将不再为风霜雪流一滴眼泪。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啪啪啪!一道明黄的身影走进殿中,俊朗的面容笑若春风:“好个凤卿,连朕都不得不为你喝彩呢!”   飘零笑着为慕辰斟满一杯,道:“凤卿在此预祝皇上胜利凯旋,一统天下!”   慕辰接过酒,却未喝,道:“这杯酒你应该敬慕溪才对,朕已经准了他请战的折子。”   “二哥,我敬你一杯。祝你一帆风顺,旗开得胜!”   “哪有这么多话,我喝了便是。”慕溪笑着接过酒,饮尽,“小妹,以后天诛地灭那种话,万不可再说了。”   “知道了。”飘零笑着答道。眼底一片清凉无波。   夜阑人静,月下弄笛。   笛音从指下呜咽而出,凌乱不成曲,终了。   飘零负手立于树下,举头望着明月,深思。   雪已停,巍峨的宫城披上了一层洁白的绒衣。层层叠叠,望不到头。   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因为心里空荡着。   似乎该想些什么吧?脑海里翻转了一遍,还是一无所有。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寂寞。   而这一条路,注定寂寞。   春天在新年的爆竹声中悄然走来。皇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就连一贯肃静的辰光殿也挂起了大红的宫灯。   今日朝堂上,赫连慕辰下旨封睿亲王为抚远大将军,率十万神骑军镇守与风属交界的怀州。镇国大将军南宫寂率五万精兵则日抵达曲州九曲江,已封住风属可能来袭的水路。另外十五万中军集结在溱州整装待命。   虽是过年,朝中还是一片肃杀之气。   雪刚消融,御花园中的桃树刚发出新芽,粉嫩的花骨朵还未绽放,湖面上不时飘过一层薄冰。乍暖,还寒。   回到朝阳殿,飘零疲累地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清醒得紧。   风属新帝集结二十万兵将,亲自担任主帅。现已抵达与怀州对望的风悒城。   八百里加急一报到帝都,朝野震惊!   没想到他来的这样快!   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眼前浮现的,是朝堂上赫连慕辰眸中一闪而过的愉悦。也许他早就在等,在等那个人的到来。   寝殿中渐渐暗了下来,飘零唤了燕蓉和秋桐进来伺候自己换装。今夜,皇上设宴辰光殿,为即将出征的睿亲王和镇国大将军送行。   复杂华丽的明紫宫装又穿到了身上,高耸的发髻迫使她昂着头。九凤含珠金步摇与宫装上绣金的凤鸟相互辉映,额前描了一朵殷红的牡丹,紧抿着唇,贵气天然。   凤辇在辰光殿前停下,明日要出征了,今夜,歌舞依旧升平。   脸上浮出端庄的笑容,飘零举步迈入殿中。   她走的缓慢,身后是长长的裙摆,逶迤拖地。   大殿上,赫连慕辰坐在金椅中,明黄的袍子上九龙飞天,坚毅的脸庞隐约带笑,尽显王者之气。   “凤卿参见皇上。”她在金椅前,停下步伐,微微福身。   “你来了。”他亲自起身,执过她的手,俯视群臣。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百官跪拜,如同在朝堂上一般恭敬。   “平身。”   今晚,他的声音格外温和,似一抹晨曦,将黑夜照亮。   “谢万岁!”   飘零望向右下方的慕溪。他没有穿亲王常服,一身湛蓝长袍,锦带玉冠,华贵,飘逸。漂亮的凤眼一如往常的妖娆。   南宫寂身着银色甲胃,长刀斜挎腰间。剑眉之下,目若朗星。见飘零望向自己,颔首一笑。还是那般憨厚老实。   “诸位爱卿,除夕之夜,君臣同欢!”慕臣首先举杯,座下众臣举杯齐声贺道:“辞旧迎新,开春大吉!”   晚宴在赫连慕辰的祝酒中拉开了序幕。   座下交杯换盏,宫灯影绰。   舞姬婀娜的身姿伴随着丝竹乐声翩翩起舞,一派奢华之景。   飘零冷眼看着,鼻间冷哼。   “停下!”赫连慕辰看着殿内歌舞骤停,转身问:“公主似有不满?”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地看向了殿上的凤卿公主。   飘零冷笑道:“凤卿不敢。只不过听不惯这些奢靡之音罢了。”   “凤卿琴艺卓绝,朕本想听你一曲,只可惜……”慕辰似有似无的瞟了南宫寂一眼,惋惜地叹了一叹。   南宫寂惭愧地低下了头。   “凤卿虽不能抚琴,但皇上想听,凤卿也不能叫皇上失望了才是。”飘零起身走下殿来,挥了挥手,舞姬退出了殿外。   “将军,不知可否借你的刀一用?”   南宫寂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将腰间的秋水刀取下,双手奉上。   飘零接过,有些沉。   拔刀出鞘,寒光四射。   “好刀!”飘零赞道:“可惜,今天要委屈它了。”说完,右手执刀,轻击刀鞘。殿中荡起“叮叮”的脆响,一下一下,敲动人心。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双眼扫过慕溪与南宫寂,飘零手中的刀击声骤急。   众人聆听着飘零的慷慨高歌,屏息而立,肃然起敬。   突然一阵空灵的萧声扬起,附和着她的歌声。曲调激烈,划破长空,似刀光剑影。   飘零望着萧琴一笑,再度唱道:“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番塞外生。沙场点秋兵!”   萧琴十指飞动,淡雅的白衫衣袂飘飘。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寒冷的夜风穿堂而过,撩起明紫的纱衣,吹乱了额前碎发,惟有伊人绝世独立。   “好!好!好!”赫连慕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灼灼,“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得卿如此,坐拥天下,指日可待!”   “皇上圣明!”飘零俯身跪拜。   一场本该奢华的晚宴在飘零的歌声中草草结束了。赫连慕辰率百官登上摘星楼,秦觋设坛,慕辰奉上三株高香,行九跪大礼,以祈祷战事顺利,来年风调雨顺,四海升平。   子时,璀璨的烟花紧随着砰砰声在漆黑的夜空中漫天散开。火光倒映着飘零清淡的表情,正如那爆炸声在空荡的心里找不到回音一般寂寞。   “有朕陪着你。”   飘零漠然道:“是我陪着你。”   翌日,抚远大将军和镇国大将军领兵出发。   整座洛城笼罩在一片肃然之中。   城门前,万人空巷。无数人都想一睹两位将军的风采。   城门外,凤卿公主代皇上行饯别之礼。   “将军保重!”   “末将定不负圣望,将风属贼人驱逐出境!”   仰头饮尽碗中酒,慕溪豪气地将碗一抛,高声道:“为大天朝而战!”   “为大天朝而战!”十五万将士吼声如雷,响彻云霄。   南宫寂掉转马头,道:“公主保重。”   春风吹起,万马奔腾。   飘零驻足在原地,一直到骏马上那两个银甲身影消失在滚滚尘烟中。   慕溪,南宫寂,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四十九章海誓山盟空相许   “四部曲之红尘” 第五十章此情无计可消除   奔宵不愧是千里良驹,即使载着两人也跑的飞快,飘零只觉洛城的街道在眼中迅速后退着,一转眼便到了宫门口。   “谁告诉你我在那儿的?”   慕辰冷着脸没说话,只将马催的更快了。飘零惯性的往后一仰,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想挣脱,却无力。   奔宵直接跑到了朝阳殿前,下了马,飘零被慕辰拽的有些站不稳,又不敢说话,只得紧抓着他的手,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公主,我的天哪!”秋桐听见马蹄声,急忙迎出殿外,就见一脸脏乱的公主狼狈地被皇上拖着往里走,震惊地连请安都忘了。   飘零回头朝秋桐露出个安心的笑容,又低着头跟慕辰走进了后殿。   掀开纱帐,温热的水气扑面而来,还没等飘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子已被一道掌力抛入了池中。   “洗干净了再起来,脏死了。”慕辰冷声说完后,便径自走到池边一张软榻上侧身躺下。   蓝布被水浸湿,紧贴在身上,曲线毕露,飘零连忙蹲了下去,将下巴以下的地方完全泡在水中。石壁上的龙嘴里缓缓流淌出清澈的温水,水面上荡漾着粉红的花瓣,清香扑鼻。   慕辰见她只是泡在水中,戒备地盯着自己,疑惑地问:“怎么了?”   飘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我怎么洗?叫秋桐进来帮我。”   “哦?是这样吗?”慕辰唇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下榻往池边走来,“让朕来帮你如何?”   “你……不用了。”飘零惊慌地后退着,“我自己来就行。啊!”冷不防脚下一滑,整个身子顿时没入了池水中。   扑通一声,只觉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托起,飘零猛烈的咳嗽起来。   “你受伤了?”慕辰见水中荡起一缕鲜红的血丝,眸间一冷问道:“伤在哪里?”   听见他问,飘零才感到脚底心一股撕裂的疼痛:“在脚上……”   还没说完,身子一仰,慕辰已捞起她的双脚仔细检查着。只见玉白的小腿上伤痕累累,而右脚的脚底上一块拇指大的伤口正往外冒着鲜血。正是下午在田中被碎石割伤的那道口子,刚才又滑了一下,撕裂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慕辰心疼地抚摩着她的脚底,酥酥痒痒的,飘零脸上不自觉地烧红起来:“一点小伤,没事的。”缩回了脚,飘零低头说:“你可不可以出去?你在这我怎么洗澡?”   慕辰笑道:“朕的衣服也湿了,不如朕和你一起洗如何?”   “不行!”飘零想也没想就推开了他。只见慕辰一身玄袍尽湿,几缕湿发顺着脸侧挂在额前,星辰的眸子深深凝视着自己,红唇微扬,俊美的脸庞诱惑至极!一时间,竟看的痴了。   这样的场景她不是第一次遇到。只是第一次在她身边的人是程子涵,而现在,程子涵已不在,换成了赫连慕辰,那个有着和莫允天同样容颜的男子。   “在想什么?”慕辰抬手勾起她的下巴,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引的她一阵颤抖。   “没什么。”飘零慌乱地低下头。   慕辰伸手一带,将她又拥在了怀中。   尽管隔着衣物,飘零仍旧感觉到头顶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和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放开我。”   “不放!”慕辰固执地抬起她的头:“飘零,你是朕的皇后。”   “现在还不是……”   还未等她说完,慕辰已低头迅速吻上了那片殷红的唇瓣。轻允着她清馨而湿润的红唇,仿佛那是一颗甜蜜的糖果,一杯香醇的烈酒,让人欲罢不能,只有沉沦。   她慢慢垂下了阻隔在两人之间的手,无力地承受着他的炙热与激情,只是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哀伤且彷徨。   四目相对时,那双灵动的眸中,朦胧凄迷。他忽然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样清晰的痛楚,如一柄利剑,直插心口,痛彻心扉。   赫连慕辰手上的力道骤增,几乎要将她的肋骨捏碎一般。眼中浮起了一抹凌厉,更加用力地吻下去。唇齿之间,渐渐弥漫出苦涩的意味。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她。   “事到如今,你还是忘不了他!”赫连慕辰冷笑着望她。   “给我些时间,我会尽力。”   “时间?”他忽然仰头一笑,“还有半月,你就是我赫连慕辰的妻子!”   “我知道。”   “我不想勉强你。”   “没有勉强,是我自己愿意的。”   一直以为,这桩婚姻不过是为了用来铺平他统一四国的道路而设的,所以当她点头时,他丝毫也不意外。   只是此刻,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对于自己,究竟有没有一点的爱。哪怕只是一点。所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上官熙儿,熙儿的回答,他很满意。他曾无数次的幻想过,熙儿就是她,她就是熙儿。而今天,当自己真的对她问出口时,他突然后悔了。只因她一瞬间的犹豫,已说明了一切。   赫连慕辰走时,没有一丝眷恋。飘零独自坐在温水池中,徒然伤神。   为了爱,他们曾互相伤害。也同样为了爱,他们终究选择了不爱!   “公主,你已经泡了三个时辰了。”赫连慕辰走后,秋桐便进来伺候,而飘零就这样在水里一直坐着,任由秋桐为她洗发擦身,不发一言。   水已经有些冷了,飘零站起身来,走出水池。秋桐急忙用干巾为她擦干身上的水珠,取来一套轻薄的纱衣为她披上。   夜凉如水。飘零推开窗,淡淡的月光挥洒在她面上,清冷一片。   翌日,飘零照旧下了朝后便换上布衣准备出宫,而秋桐也和燕蓉一起跟着她,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宫里了。   “李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飘零惊讶地看着宫门口跪着的一排女子,不解地望向李成贤。   “回公主的话,您出宫农作的事现在已传遍大街小巷了。”李成贤指着那一排女子:“她们都是朝中诸位大臣的女眷,听说了公主的事迹,纷纷要求要与公主一起为民出力。微臣也阻止不了。”   抬眼望去,只见平日锦衣玉食的小姐夫人今日都换上了布衣,还有不少人家连丫鬟小厮都带上了。   飘零感激地说道:“凤卿谢谢各位!”   就这样,在凤卿公主的带领下,洛城中不论是官宦小姐,还是普通平民,全都参与到春耕之中。   飘零和李成贤各自分派人手,男子耕地,女子插秧,岁数大的负责给大伙准备吃食,还有不少富裕人家纷纷慷慨解囊,从各地购买粮食和药材送往军营。   没想到,如此燃眉之急竟然这么容易就解决了。飘零不禁感慨这就是人民群众的力量!   “公主,歇会儿吧。”   飘零接过关麟递来的水壶,喝了一口,笑道:“我不累。”又继续弯腰插着篮中的秧苗。   关麟怔怔地看着她劳作的身影,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赫连慕辰放下手中的笔,诧异地望着一身布衣的上官熙儿:“熙儿,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熙儿自从进了宫,从未踏出过飞鸿殿一步,只将自己隔绝在小小的宫殿中。而今天,宫女们争相传诵着凤卿公主率领朝中女眷下田耕作的壮举,她便再也坐不住了。命宫女取来一套布衣,便上辰光殿求旨来了。   “熙儿有事要求皇上。”熙儿讨好地为慕辰端了杯热茶,美丽的容颜焕发着阳光的气息。   慕辰接过茶,抿了一口:“熙儿也想和凤卿学?”   熙儿面上一红,柔声道:“公主心怀天下,智慧过人。熙儿不敢和公主相比,只想尽一份自己的力。”   “照朕看来,凤卿公主恐怕要将这天朝的女子都带野了。”   “皇上……”熙儿知道他是玩笑话,只拉着他的袖子撒娇道:“皇上您究竟准不准呢?”   “熙儿能有此心已是不易,朕若是不准,只怕要被你看不起了?”慕辰捏了捏熙儿微红的脸,温和地说:“你宫里还有谁想去的,朕都准了。”   “还有臣妾。”   慕辰和熙儿闻声望去,只见来人也是一身布衣,细看之下,原来是郑澜!   “贤妃也想去?”慕辰看见她,着实有些意外。郑澜的性子清冷,即使去了清泉宫,她也是冷冷淡淡的。像今天一般主动来找自己,还是头一次。   郑澜婉约地一笑,福身道:“臣妾的父亲生前做了太多的坏事,臣妾只想用自己的双手为父亲赎罪。”   慕辰震动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从未知道,这柔弱的身体内燃烧着这样一颗坚强赤诚的心。“朕准了!现在就派高庸送你们去。只是,要注意安全。”   上官熙儿和郑澜欢喜地福身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午时刚过,飘零和众人正围坐在树下吃饭,只见远处城门内驶出几辆华丽的马车,直奔自己而来。   飘零放下手中的粥碗,站在路边眺望。马车缓缓驶近,是高庸。   “公主。”高庸跳下马车,行礼。   “高总管,这是……”飘零疑惑地看着马车,只见帘布一掀,两位丽人站在了眼前。   “臣妾给公主请安。”   “皇贵妃,贤妃!”飘零激动地拉起两人的手,左看右看:“你们……”   “公主,叫我熙儿就好。”熙儿巧笑道:“我和澜姐姐在皇上那儿求了旨,皇上特意恩准我们来给公主帮忙呢。”   “是真的吗?”飘零仍不敢相信。   “是真的。”郑澜望着飘零认真地说:“公主若不嫌弃,叫我澜儿吧。我和熙儿妹妹都将自个宫里的人都带出来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后面的几辆马车中陆续走出了清泉宫和飞鸿殿的几名宫女太监,见了公主,纷纷上前行礼。   不知何时,李成贤来到了身后,感慨道:“我大天朝有了凤卿公主,胜过千军万马!”   日落之时,飘零和熙儿,郑澜才回到宫中。辛苦了一日,虽然大家都硬撑着没表现出来,可飘零还是体贴地让她们回去好好休息。熙儿和郑澜走时,还不忘叮嘱飘零明日记得带上她们,看见飘零点头,她们才安心地离去。   回到朝阳殿,只觉全身酸疼。沐浴后,草草地用完晚膳,疲惫地只想马上去睡觉。   寝殿中,飘零刚要歇息,外边就传南宫妃求见。   飘零走出殿来,只见南宫冉还是一脸傲气地瞪着自己,身后跟着的四个宫女手中都抱着一叠衣服。   南宫冉示意后,一个宫女走上前,福身道:“公主,这些都是娘娘和奴婢们这几日做的军衣。今个儿先送这些过来。等奴婢们再做些,再一并送来。”   飘零上前拿起一件,细看之下,全都是宫中御用的布料。没想到南宫冉竟然将自己在内务府领到的绸缎全做成了军衣,那么,南宫冉夏天就不会再有新衣可穿了。   “不用谢我。”南宫冉扭头避开飘零殷殷的目光,淡淡地说:“我自小随父亲在军营中长大,士兵的辛苦我比你们都清楚。我不是想帮你,只是想帮他们而已。”说完,吩咐宫女把军衣留下,便转身出了殿去。   飘零将军衣抱在怀中,每一件都是她的一份心意。原来,南宫冉还有这不为人知的一面。不知道,南宫寂穿上她亲手缝制的军衣时,会是怎样的心情? 第五十一章众里寻他千百度   洚州沅城   数月来的兵马交锋,天朝十万神骑军尽显神威,以十万兵力顽抗风属二十万精兵,虽各有损伤,但至少守住了洚州。   洚州属平原之地,良田万顷,沃野百里,中间九曲江贯穿而过,横通东北,是风属进攻天朝的重要屏障。   初秋,风中已带些寒意。赫连慕溪身着银色盔甲,伫立在城楼之上。清逸的面庞经过数月沙场的磨练,呈现出成熟刚毅的气息,就连一双妖娆的凤眼中,也沉淀着一抹深不可测的墨色。   夏至未到时,风属大军连日狠厉的攻势几欲将城门攻陷。慕溪亲自率军出城迎战,吸引敌军主要兵力,而后命副将关麒率一万神骑军饶道行至风属后方突袭合围,放火烧粮。一时间,风属军大乱阵脚,只得退回大营,重整待发。   第二日,第三日……整整一月不休不止的强攻,风属军死伤近半,而神骑军也只剩六万。如此不要命的打法,就连慕溪也为之动容。   他心里很清楚风霜雪对于此战的急不可耐,然而,越是清楚,才越要死守。因为,没有什么事能比得上慕辰和飘零的婚事重要。只要撑过夏至,一切都会好的。   而如今,大局已定,纵使风霜雪再有通天的能耐,逝去的,却再也无法挽回了。   果不其然,从帝都传出元帝与凤卿公主完婚的消息时,风属大军就按兵不动一直到今日。   风霜雪到底在想什么?慕溪眺望着远处青色的帐营,眉间一片凝重之色。   “王爷。”关麒视察完毕后,蹬上城楼。   “在军中,我不是王爷。”慕溪收回目光,淡淡道。   “是,将军。”   “今日如何?”   “风属大军未见异动。不知风帝在打什么注意。”关麒思索片刻,抱拳道:“将军,末将以为我们应该先发制人。”   “不可。”慕溪挥手打断关麒,“神骑军损伤惨重。虽然风霜雪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但是你看,”伸出手指向远处风属军营:“前方是平原,视野开阔。风属大军至少还剩十二万。若是贸然进攻,只会自掘坟墓。”   “将军。”关麒面有难色,“末将刚从营中出来,据统计,城中粮草只够维持十日。若是再拖下去,只怕……”   “不错。风霜雪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只等我们弹尽粮绝之时,便会大举攻城。”   关麒不解地看向慕溪,只见他微微一笑:“昨日我收到凤卿的密函,不出七日,粮草定会送到。所以,我们尽可以静制动,方为良策。”   一名士兵小跑着爬上城楼,一见慕溪立刻跪地道:“禀将军,我们刚才抓获了一名奸细。”   “哦?在哪?”   “现关押在地牢内,听候将军发落。”   “我去看看。”   守牢侍卫高举着手中的火把将漆黑的地牢照亮,为慕溪引路。此时的慕溪已换了一身湛蓝长衫,即使走在脏乱的地牢中,还是幽雅地仿佛闲庭散步一般,潇洒,飘逸。   “将军,奸细就是她。”   慕溪顺着侍卫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名红裳女子抱膝坐在一堆干草上,见有人来了,瞪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透过铁栏怒视着自己。还真是一个美丽的奸细呢。慕溪和善地朝她笑笑,问:“你是奸细吗?”   那女子明显被他过于直白的问话吓到,只一愣一愣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么,我换个问题好了。”慕溪又笑着问:“你是风属国的人吗?”   “不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说完后,那红裳女子又回问慕溪:“你是谁?我是不是风属人与你何干?”   挺有意思的奸细。慕溪吩咐侍卫打开牢门,径直走了进去,雍容的举止,华贵的气质,直看的那奸细又失了魂魄。慕溪好笑地在她眼前站定:“我是赫连慕溪。他们说你是奸细,所以我来问问,你是哪边的奸细。毕竟现在在打战,你若不是风属国的奸细,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赫连慕溪?”那女子低头一想,转而瞪眼道:“你就是赫连慕辰的弟弟赫连慕溪?”   “正是在下。”慕溪点头应允。冷不防一道金光从面前闪过,还听见那女子怒吼着:“我要杀了你替父皇报仇!”   慕溪侧身避过她的攻击,轻轻旋转伸出右手便将她的金鞭拽在手中,指尖一点,那女子立刻僵硬着身子站在了原地。   “父皇?”慕溪剑眉微扬,懒懒地问:“若在下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苍暮的宜宁公主,轩辕晨露?”   露儿冷哼一声算是回答。   慕溪弹指解开了她的穴道。   露儿收起鞭子,傲然道:“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息听尊便。等我死了,风哥哥自会替我报仇!”   “风哥哥?”慕溪打量着她桀骜的神色,轻嘲道:“我听说风霜雪在与你成婚之日落跑,还以为你应该恨他才是。不想宜宁公主竟是这般痴情之人,到叫在下佩服。”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是与在下无关。”慕溪赞同道,转而冷声问:“只是你为何不在风属军营好好待着,跑来我这里,意欲何为?”   露儿瞥了他一眼,道:“我就不告诉你!”   慕溪似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也不恼,只是吩咐侍卫将她带出了地牢,送至别馆内。   抚远大将军的临时别馆设在沅城知府的后院中。这后院名为兰苑,建在山脚,平时没有人住。慕溪喜欢这里的清净,故而拒绝了知府大人要将自己的府邸让出的建议,选择了住在这里。   出了地牢,慕溪便吩咐侍卫将露儿的脚镣摘掉。露儿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前面是赫连慕溪,身后是八大侍卫,想逃也逃不了,只得认命地跟着他进了兰苑。   别馆中只配了两名侍女供慕溪差遣,进去后,慕溪便唤来侍女,交代她们带公主去洗浴休息后便离开了。   直到傍晚,慕溪才从军营中回来。   下午露儿曾想过要逃跑,刚运功就发现自己被慕溪封出了几处要穴,内力全无。而两名侍女竟然都有武功,无奈之下,只得老实地待在别馆内,再作打算。   “吃饭吧。”侍女送进晚饭,慕溪便招呼着露儿在桌前坐下。   只见慕溪端起桌上的清粥,慢慢喝着,偶尔夹起一两根青菜细细咀嚼。露儿不禁有些愕然,身为王爷,竟然能将这粗茶淡饭,吃得如此满足。   慕溪察觉到露儿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抬头微笑:“我很好看吗?”   “好看。”不知怎的就说了出来,露儿惊觉到自己失言,脸上顿时臊红了一片,急忙低头喝粥,不敢再看他一眼。   原本以为风霜雪已经是世间最美的男子了,但是一见他,便不由自主的让自己移不开目光。若说风霜雪的美,是寒冬腊月间飞舞的雪花,晶莹剔透,但又清冷孤傲。那么赫连慕溪的一笑,就如那芳菲四月间悄然绽放的桃花一般明艳动人,尤其是那双妖娆的凤眼,时刻散发着迷人的风情,只怕一不小心,就沦陷其中。   慕溪侧卧在一张竹榻上,凤眼微阖,长发自脑后散开,随意地披散着,墨黑的发丝顺着脸颊倾泻在湛蓝的袍子上,雍懒至极。   “喂!”露儿以为他睡着了,试探地唤了声。   姿势未变,就连眼睛也懒得睁开,慕溪温和地问:“有事么?”   “没事。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本来睡着了,听见你叫我,又醒了。”   这一下,到叫露儿有些不好意思了,沉默了片刻,她小声地问:“你抓我来做什么?”   “你说呢?”   “我知道了还用问你?”慕溪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有些恼火:“快放我走,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   “好啊。”   “真的?”   “真的。”慕溪拢了拢身前的发丝,似很疲惫地说道:“把你要办的事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我不能说。”露儿为难地摇摇头,也不管慕溪闭着眼睛是否能看见。   “其实你不必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露儿惊讶地站起身,走到他跟前:“你怎么会知道的?”   慕溪困倦地缓缓睁开眼睛,狭长的眸中还带着朦胧的睡意,盯着她看了半响,眼神才渐渐清朗:“我刚才已传出宜宁公主被囚的消息,若是过了今晚,风霜雪还不出现。那么,我只有认为你所谓的很重要的事,就是要去寻找风霜雪。”   慕溪抬眼看着露儿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巴,笑道:“本来我还一直在猜测风属这一月来按兵不动的原因,谢谢你告诉了我答案。”   原来,美丽的笑容也可以如此残酷。   屋中一片静谧,惟有窗外风起,竹叶婆娑的沙沙声。   漆黑的天际渐渐浮上一抹灰白,初升的旭日迸射出金色的光芒将夜色替代。   屋内,一人站着,一人睡着。   “天亮了。”慕溪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淡淡的宣布。   露儿伫立在窗前,没有答话。   “风霜雪果然没有在军中。”慕溪推开木门,深深呼吸着清晨清新的空气,脸上是无害的微笑,笑的那样随意。“为了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竟然抛下十数万大军。真不知是该说他傻了,还是该说他疯了。”   “他是疯了。”露儿淡淡的说道,“从遇上子矜姐姐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疯了。”   “是吗?”慕溪不以为意地冷笑道:“该疯的时候不疯,不该疯的时候,又偏偏要疯。自古世事两难全,当他选择他的身份时,就注定要永远失去飘零了。你认为呢?”   “不!”露儿坚定地否认,“他还没有失去。他们是这样深爱着彼此。我相信,终有一天,子矜姐姐会原谅他,会回到他身边的!”   会吗?慕溪敛起笑意,转身出了兰苑。   一到军营,慕溪便将风霜雪不在营中,发兵进攻的指令传达下去。关麒领四万神骑军冲出城门,直捣敌营。   不到正午,关麒便率兵归来,脸上是沉重的神色。   慕溪也正诧异着他回来的如此迅速,其中必定有问题:“什么情况?”   “将军,末将到时,风属大营里几乎只剩下几十个守营的小兵,而风属大军,凭空消失了。”   “什么?”慕溪拍案而起,暴怒地在帐中来回踱着步:“十几万大军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你可查清除了沅城,是否还有其他的道路能通往帝都?”   “没有!”关麒肯定地说道。   “不可能!”慕溪停下步子,转身从桌案上抽出地图,展开仔细地查看。从律州想要进军洛城,除了沅城的陆路,便只剩九曲江的水路,而九曲江上早布满了三十艘战船,风霜雪不可能无声无息的就能带走十数万人。   除非……除非……   “糟了!”慕溪指着地图一处标画的山地恨声道:“他是从这走的!”   “将军,”关麒不敢置信地看着慕溪手指的地方,“圣剑峰乃天险之地,而且山中无路,山形陡峭,奇峰突兀,终年积雪。三百年来,还未有一人能从山中活着走出去……”   “是我小看了他!”慕溪咬牙道:“马上通知南宫寂。”   “是!”关麒刚要出帐,又听慕溪吼道:“回来!”   “将军还有何事?”   “你亲自率领五千神骑军赶至泫州接应凤卿公主派送的粮草。务必要赶在风霜雪之前,将粮草带回!”   “末将领命!”关麒迅速转身出帐,亲自点兵五千往泫州飞驰而去。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风霜雪,我到要看看,你的十数万大军翻越圣剑峰后,还能剩下多少! 第五十二章道是无情却有情   十日前   浓厚的夜色中,一支整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走在曲折的山路上。为首一人,青衫白发,银色的面具服帖在俊脸之上。举止间飘逸出尘,风仪泰然。   “大帅,前面就是圣剑峰!”   风霜雪抬眼望去,高耸如云的山峰正如剑刃一般直插天际。山下是秋高气爽,山上是积雪冰凌。轻柔的白雾萦绕在山腰,寒意深重。   自古名山皆五岳,惟有圣剑上青天。   往来多少英雄汉,傲骨长埋无情岩!   无情岩,以一位剑客的名字而命名,是圣剑峰顶上的一处绝壁。江湖传闻,那里住着一位绝世剑客,只为采得圣剑峰独有的紫蕴莲为心爱的女子医治双眼,而发誓不得此莲将终身不下雪峰。传说中,紫蕴莲六十年才开一次花,剑客便在山上住了六十年。而当他终于在绝壁之颠见得紫莲时,无奈他心爱的女子早已长眠。   那名剑客便是六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碧萧公子——萧无情。十岁出师,十四岁成名,十六岁时号称天下无敌。也许是他太过完美,完美到连老天也嫉妒他的风采,才在他最得意之时,安排了那一场致命的邂逅。   林落,江湖人称第一圣手。彼时,他是剑客,她是医者。   萧无情身为天下第一剑客,做的自然是杀人的买卖。他曾扬言,只有出不起的价钱,没有杀不了的人。   “你是萧无情么?”   萧无情手中的碧萧还在滴血,天成阁上下一百九十三口尽数死于萧下,血流成河。青衫被血浸透,狭长的双眼中还翻腾着浓烈的杀气。他正蹲在地上,仔细地检查着还有没有被遗漏的人,亦或是,还没死绝的人。   “你是萧无情么?”林落见他不语,又上前几步,走到他的身前。   只记得,当时萧无情的碧萧已横在林落纤细的脖颈上,生与死,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   “你不怕死?”江湖中无人不知碧萧公子剑下从未留过活口。第一次,竟然还会有人对着自己微笑。而且,还是个弱女子。萧无情收回了碧萧,面无表情。   林落没有回答,只是对他说:“不要再杀人了。”   萧无情似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仰首大笑,狂傲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古堡中。许久,他收起了笑意,嘲弄地看她:“凭什么?”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林落安静地等他笑完,再温和地问道。   “赌什么?”   “你杀一个,我便救一个。以一千个人为约,若是你输了,就不要再杀人了。”   从那天起,碧萧公子身边多出了一个白衣女子。而每次他杀人时,那女子都会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箱跟在他的身后,如影随行。   唐门,天下第一毒门。浸淫毒术,为江湖人所不齿。而这一次,萧无情接下的生意便是杀了唐门门主,柳翩翩。   “她是第一千个。”萧无情的碧萧已穿破柳翩翩的胸口,柳翩翩无力地倒在地上,胸口的血洞不停地向外涌出粘稠的血液,脸色泛青,已无鼻息。   “也是最后一个。”林落将身上的药箱放在身边,蹲下身来,仔细检查着柳翩翩的伤势。   这是一个无聊的赌约,然而萧无情偏偏乐在其中。他喜欢看林落每次将人救活时,朝他微笑的样子。剪水秋瞳中,是单纯的满足。她的善良仿佛能将世间的尘垢洗净,也包括了萧无情自己在内。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次下手时,总会留有余地,仅仅是为了想看到她满足的微笑,更为了让她的双眼永远这么明亮纯净。   萧无情承认,从一开始,自己就注定是输家。他输的不是剑法,而是输给了那双眼睛。   对待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身为一个剑客,一个杀手,他显然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就在林落抬起头来对他微笑的那一瞬间,萧无情看见了柳翩翩指间闪着寒光的金针射入了那一双明亮的眸子中。一切发生的是那样的突然,突然到萧无情还来不及出手,甚至嘴角扬起的弧度就这样僵硬在了脸上。   林落最后看见的,是萧无情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柳翩翩死的很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便只能说非常地惨!经脉尽断,面目全非,死无全尸。   故事的最后,萧无情带着林落翻山越岭,登上圣剑峰,只为那朵六十年开花的紫蕴莲。   无情岩,一朵紫韵流光的莲花悄然绽放,盈盈斜立在悬崖峭壁上。萧无情没有将它采下,只因十五年前,林落就已经永远地闭上了双眼,她再也没有机会再看她心爱的男子一眼,但他俊秀的容颜早已深深铭刻在心底。   “无情,下辈子我还要见到你。”美人迟暮,曾经如水的容颜已老去,枯瘦的双手仅凭着呼吸的感应,颤抖着伸向身旁的男子,掌心在他脸上细细的抚摸。一滴冰凉的水珠滑入了手心。   “好。”   “无情,下辈子换你来找我。”   “好。”   “我还是林落,你也还是萧无情。”   “好。”   “无情,无情……”   最后的呼唤用尽了一生的力气。林落走时,笑的很满足   萧无情没有和林落一起死,因为他在等一个人。一个能继承碧萧的人。   圣剑峰,我又回来了!   风霜雪撩起青衫,步伐从容,神态悠然。就如同离家的游子,终于踏上了归家的路。   “传令下去,连夜上山。”   “是!”   青衫之后,是蝶影、雪影及暗影。十五万大军整齐的排成两列,有条不紊地跟在后边。脚步声,马蹄声,搅乱了这原本宁静的山脉,月亮的清辉,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待天明时,大队人马在山腰处安营扎寨。脚下已是厚厚的雪层,纷飞的大雪夹杂着刺骨的寒风,呼啸在耳边。   近乎九十度垂直的山壁让人望而生畏。   “主子,前面没路了。”蝶影紧琐着秀眉,疯狂的大雪几度让人睁不开眼。   风霜雪沉默半响,道:“蝶影,我离开一会儿。这里就先交给你了。”   “属下遵命。”   风霜雪绕到营后,伸手摸了摸山壁上一块毫不起眼的圆石,用力按去,圆石竟陷了进去。刹那间,白雪纷扬落下,光滑的峭壁上冒出许多石阶,很窄很小,只容得下半足,一顺而上,错落有致。   敛神聚气,风霜雪展开轻功连点数阶借力往上掠去。不能停顿,一鼓作气直跃上峰顶,纵使是风霜雪如此身手,也颇费真气。   无情岩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寒霜呼啸,漫天飞雪。   风霜雪稍微调试了内息,便往风雪中的那所石屋走去。   走到屋前,风霜雪恭敬地跪地拱手道:“师傅,徒儿来看您了。”   “霜雪,进来吧。”   一股掌力催来,石门自开。风霜雪抖了抖袍上的积雪,走进门去,石门又自身后关起。   萧无情已是年近八旬的老人了,盘膝坐在炕上,脊背已显得有些佝偻。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身后,抬头时,满脸皱纹,就连眸间也是浑浊一片。   谁能想得到,这就是当年名震天下,人与剑齐名的碧萧公子?英雄美人,终究逃不过岁月的蹉跎。   “师傅,徒儿来看您了。”风霜雪提起石桌上的铁壶,用内力融化壶中的坚冰,倒出一碗热水,恭敬地奉上。   萧无情颤微微地接过徒弟奉上的热水,喝了一口,又放下,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霜雪,可是有什么难事?”   风霜雪也不隐瞒,将自己要带兵翻越雪山一事告知了师傅。萧无情刻的石阶,连风霜雪这等功力要想上山都颇费周折,更别说那些普通的士兵了。何况,行军打战,马匹粮草缺一不可,他不能将这些丢弃在茫茫雪山中。   萧无情沉默地听他说完,浑浊的目光渐渐清明:“想去洛城,不走陆路和水路,为何偏偏要选择这条不可能的天路?”   “师傅,”风霜雪诚实地说:“我等不及了。”   萧无情仔细端详着风霜雪,许久后,他皱纹遍生的脸上扯出一抹微笑:“霜雪可是要去寻心爱之人?”   风霜雪苦笑道:“被师傅说中了。”   “以你的武功,这天下,还有哪是你去不了的?”   风霜雪道:“师傅有所不知,我与她之间有些误会。她不肯随我走,我只有将这天下握在手中,她才能无处可逃。”   “哦?”萧无情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样的女子居然能拒绝得了我的徒儿?”   石屋内,残灯如豆。   风霜雪坐在地上的蒲垫中,缓缓诉说着他和程子矜从相遇,到相知,从相守,到分离。他竭力保持着声音的平和,只是手中碧萧忽明忽暗的流光出卖了他强装的冷漠。   萧无情合眼坐在炕上,侧耳聆听。恍惚中,他又见到了一身白裳的林落,在天机古堡中缓缓朝他走来,然后低头问:“你是萧无情么?”   十年前,是风霜雪在听他说自己的故事。   十年后,萧无情变成了聆听者。   “霜雪,”萧无情淡淡地开口,“人的一生总会犯错,就要看你所犯的错,是不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徒儿知错。”   “她是个很好的女子。”   “是。”   “她已经不属于你了。”   萧无情平静地说出这一句话,风霜雪沉默了。   “师傅,我不甘心。”许久,风霜雪抬起了头,眸中尽是恳求,“我放不下她。”   萧无情了然地点点头,道:“曾经我也和你一样,不甘心。直到落儿去了,紫莲开了,我才明白,世间事,不是你的一句‘不甘心’便能改变它所遵循的轨迹。”   萧无情在石炕边上轻叩了三下,石炕一角闻声陷落。暗格中,一支精致的玉簪躺在里边。圆润无暇的白玉雕琢出一朵半开的梨花,梨花蕊中,镶嵌着一颗朱砂豆,像一滴血泪,悬挂在花间。“这是落儿的遗物。”萧无情取出玉簪,轻轻抚摩着梨花,苍老的面容泛起一涟柔情。   “你很聪明,猜得到这山中另有一路。”萧无情将玉簪递给风霜雪。“山下穿过南边雪原,三里处有一道石门,可通一人一骑。拿着你师母的玉簪,自会有人带你走出雪山。”   “徒儿谢师傅成全。”风霜雪将梨花簪小心地收入怀中,磕头道。   “霜雪,随我出去走走。”   推开石门,门外依旧是一成不变的银白世界。   绝壁之上,一朵紫韵流光的莲花还在原处,经受了十年的风霜,依然还如初绽时一般娇艳。   紫莲之下,“无情岩”三个大字刻入山壁,是萧无情当年用尽毕生的功力,隔空而书。悬笔一决,剑气挥洒,如行云流水。   “道是无情却有情。我若真是无情,又岂会伤情。”萧无情回头道:“霜雪,去把紫蕴莲采来。”   风霜雪颔首,提气掠出,青霜一挥,紫莲落入手中。足踏绝壁,借力翻转,青衫飘处,积雪纷纭。   “师傅。”风霜雪奉上紫莲,萧无情却没有接:“它对我来说,早已没有意义了。”   风霜雪不解地望向他,又听他道:“你拿去吧。或许有一天你会用得到它。”   紫蕴莲,能解天下所有的毒,能医天下最奇的病。   风霜雪没有犹豫便将莲花收起。因为他知道,萧无情对着这朵花二十五年,也感伤了二十五年。如今,无情岩上,只剩无情,没有紫蕴,未尝不是件好事。   “霜雪,我们去看看落儿吧。”萧无情负手在前,风霜雪紧随在后。   石屋后,一座孤坟,没有立碑。林落就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如她的人,素净安宁。   风霜雪上前先磕了九个响头,然后扶着师傅在坟前坐下。   “落儿,我来看你了。”   风霜雪沉默着守在一旁,在山中和师傅习武的那五年,萧无情每日都会像今天这般,到这里来和林落说话。专注的眼神,温和的语气,仿佛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座孤坟,而是白衣的林落。他不在乎没有人回应,他只是怕林落会寂寞。   他会将自己一天中的点点滴滴,一字不漏的向林落汇报。他会把自己一天中的思念,一一向林落诉说。   萧无情还是那个萧无情,林落也还是那个林落。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世事如何转变,她的眼里只有他,他的心中也只有她。   慢慢的,萧无情垂下了头,声音也渐渐停息。茫茫雪原上,只有银发被风撩起,遗世独立。   “师傅,徒儿走了,以后再来看你和师母。”风霜雪捧上最后一掬雪土,深深俯首。   青衫飘过,风霜雪踏着沉稳的步子,向山下走去。   身后,是两座雪坟。林落终于可以不再孤单,萧无情终于得偿所愿。   从原路返回,风霜雪一进营帐,便见蝶影。   “主子,你终于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   蝶影上前递上魅影传来的密报,风霜雪展开一看,温柔的笑意在薄唇上漾开:“天明时,我们就出发。”   黎明的曙光照耀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银装素裹,一片北国风光。马蹄声声,搅乱了这片宁静,大队人马整齐地向南行去。   三里过后,层层叠叠的雪林深处,果然有一道不起眼的石门嵌在山壁之中,前面无路,大山挡道。   风霜雪上前查看,只见石门中有一个细细的小孔。从怀中掏出梨花簪,缓缓推入小孔,待簪尾没入时,沉重的石门缓缓自两边退开,只见一老者恭敬地站在石门后。   “公子。”   “前辈。”   算是打了招呼,老人领着风霜雪走入石洞。蝶影三人紧随其后,军队人马也鱼贯而入。   石洞算不得是宽敞,正如萧无情所说,仅供一人一骑通过。老人走在最前依次点亮石壁上的火把为他们照路。   不知走了多久,按脚程算去,至少有十里之长。风霜雪不禁暗自佩服,猜测着是谁人能在这雪山之中,开凿出如此精密的暗道。   “公子,到了。”老人在一道石门前停住,“此门需得公子手中的玉簪方能打开。”   风霜雪颔首应允,取出梨花簪,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这道数万斤沉重的石门。   石门一开,眼前是一片树林,遍栽梨树。   “公子在此等后,待老奴进去通传。”老人不等风霜雪回话,径直走进了林中。   雪影好奇着正要往前走去,被风霜雪喝住:“雪影!”   雪影闻声收回了步子。   “这梨林中,遍地机关。若我猜的没错,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是按五行八卦所设置,稍有不慎,便会踏入地狱之门。”风霜雪刚才仔细观察过那老人的步子,虽然看似平常,但其中大有奥妙。   “哈哈哈哈!碧萧公子的传人,果然不一般!”   “晚辈风霜雪,见过归雁庄主。”   只见树林深处,一中年男子,玉带莽袍,声如洪钟,步伐稳健朝他们走来。   风霜雪迎上那男子深邃的目光,坦然一笑。 第五十三章未成曲调先有情   “风公子何以认为在下就是归雁山庄的庄主?”那中年男子既不承认,也未否认,只是淡笑看着风霜雪,略胖的脸上,细眼微眯,尽显和蔼。   风霜雪不敢贸然上前,与他隔着一段距离,拱手道:“风某方才与那老前辈在暗道中行走,偶然间发现,暗道虽长,九曲十八弯,却总是在围绕着一个方向。待出了石门,老前辈只身离去,风某仔细观察过他的步子,五行之中,乾坤朗朗。试问这天下,除了归雁山庄,还有其他地方能布出如此精妙的阵法吗?”那男子赞许地点点头,又听风霜雪再道:“适才得闻前辈声如洪钟,气宇轩昂,在这梨花阵中如履平地。风某才大胆猜测阁下便是归雁山庄现任庄主,雁归辛!”   风霜雪一说完,雁归辛爽朗地大笑,脚下一点,飞落至林外,拱手道:“风公子才思敏捷,雁某佩服!”   风霜雪谦虚地回礼道:“雁庄主过奖了。”   雁归辛朗声道:“雁七,带风公子的部下去庄园内歇息。”   刚才消失的老者闻声再度出现,伸手一引。蝶影见风霜雪朝自己点了点头,便带着所有将士随雁七离去。   “雁庄主,风某叨扰了。”   “公子不比客气。”雁归辛在前领路,风霜雪踏着他的脚印随在身后。“想当年,四国皇帝齐聚在我归雁庄,那是何等的壮观!没想到,事隔多年,归雁庄还能这么热闹。”   风霜雪浅笑不语,不一会儿,便走出了树林,跟着雁归辛进了一所别院。   别院名曰“梨园”,屋前栽种着一棵苍老的梨树,屋内所有的设置都是用梨花木所制。看来归雁山庄的主人,是个极喜梨树之人。风霜雪不禁在想,林落的梨花簪一定与归雁庄有着极大的渊源。   进了内堂,便有侍女奉上热茶。   风霜雪接过,轻抿一口,梨花的香气芬芳馥郁,清爽怡人。他从怀中取出梨花簪,问道:“雁庄主,恕在下冒昧。这梨花簪可是贵庄之物?”   雁归辛道:“是的。当年,碧萧公子接了一笔生意,便是杀了当时富甲一方的归雁庄庄主,我的爷爷。圣手医仙林落施展妙手,将我爷爷起死回生。爷爷醒来后,便将这梨花簪赠予了她。并说明,任何时候,只要林姑娘有需要,归雁庄都必须倾囊相助。而我,已经等了这玉簪三十九年,终于让我等到了公子。”   风霜雪心里很清楚雁归辛此话的分量。归雁山庄富可敌国,在这四国交界处稳如泰山般存在了二百多年,从未动摇。而他手中所掌握的,是现有三国的经济命脉,只要归雁山庄为自己所用,前方的道路将不再崎岖。但是,这些都比不上这庄中的一个人,一个奇人。   “雁庄主,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说。”   思索片刻,风霜雪道:“在下听闻雁庄主的女儿琴艺卓绝,可操琴布阵,阵法精妙绝伦,纵使千军万马,也难以匹敌。风某想请雁姑娘出世,助风某一臂之力。”   雁家到了雁归辛这一代,已无男丁,惟有独身女雁依依一人。雁依依自小熟读兵书,又与父亲专研五行八卦之术,二八年华,已闻名天下。她所设的阵局,至今无人能破。归雁山庄所有的财富也不及雁依依的一曲琴音。   如今,风属与天朝交战,烽烟四起,雁归辛早知以女儿的才华,注定不能平淡一生。只是,终究舍不得。   风霜雪见雁归辛面有难色,自知不可强求。刚要出声收回自己的莽撞之言,只见一绿衣丫鬟走进屋来。   “老爷,小姐请风公子移步独醒亭一叙。”   雁归辛有些意外,却毕竟是老江湖了,当即笑道:“公子,小女生性卤莽,还望公子不要见怪才好。”   风霜雪拱手道:“庄主客气了。”   绿衣丫鬟抬手道:“公子请。”   “劳烦姑娘带路。”   高山闲亭,伊人独坐。残絮飘摇,白裳轻罗。   “公子,到了。”丫鬟将风霜雪带到山下,便躬身告退。   风霜雪没有上去,只抬首仰望那亭中的女子。   雁依依没有回头,只留给他一道清瘦的背影。   许久,雁依依垂首,玉指飞动。琴音流水般倾泻而出,轻若飞纱,缓如风吟。   风霜雪临风而立,碧萧搁至唇边。空灵的萧音悠扬而起,似有若无,缠绵相顾。   突然,琴音骤急,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至,战鼓轰鸣,脑海间只见沙尘滚滚,刀光剑影。   随至,萧声转烈,似搅起惊涛骇浪翻涌,狂风啸傲,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避无可避。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雁依依放缓了弹奏的速度,琴音变的柔和婉转。   风霜雪也敛住了内息,萧声低沉哀鸣。   琴音不断,围绕着萧声反复纠缠,萦绕而上,似一跟柔韧的丝带,将之捆绑。以柔克刚,千回百转。萧声左突右闯,不得方向,最后只有沉溺在这温柔寒潭中,等待灭亡。   萧声已停,雁依依收回了手,转身道:“我叫雁依依。”   “在下风霜雪。”   相视一笑,风霜雪提气跃起,一瞬间,便站在了她的身旁。   “闻名不如一见,风某甘拜下风。”风霜雪坦然地拱手作揖道。   “雕虫小技,让公子见笑了。”   风霜雪低头,见石桌上的古琴边,摆放着一盘未了的棋局。   雁依依道:“公子可愿与依依对弈一局?”   “有何不可?”风霜雪伸手捻起一粒黑子,沉吟片刻,落入棋盘。   雁依依手执白子,优雅地落下一子。   风霜雪蹙眉,再下一子。   雁依依没有犹豫,迅速地再下了一子。   不觉间,棋盘上黑子白子已近落满,黑子仍然处于劣势。   风霜雪捻着黑子,思考着。   许久,他放下了手,道:“在下输了。”   “公子棋艺精湛,依依佩服。”   “惭愧惭愧。”风霜雪赞道:“在下的黑子频频被雁姑娘的白子所牵制。每一步,都是一处陷阱,进退不得,左右无援。雁姑娘此局,当真妙哉!”   风霜雪抬眸,只见雁依依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唇角边两个浅浅的梨窝,甜美动人。敛眸,道:“风某的来意,想必雁姑娘早已洞悉。只是不知雁姑娘可愿与在下并肩作战?”   雁依依含笑不语,只一昧执着地盯着他。   风霜雪感应到面具上灼热的目光,不得不抬起头来,回望着她,眸间一片清冷无波。“雁姑娘若不愿意,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   “我愿意。”雁依依打断他,修眉轻佻:“只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风某做得到的,雁姑娘旦说无妨。”   雁依依故意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指向风霜雪的脸,笑道:“我想要你把面具揭下,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面具?风霜雪愕然地看着她。   曾经,也有这样的一个白衣女子急切地想要看清自己的真面目,而当面具揭开后,她却把自己当作了另一个人。   风霜雪苦涩地一笑,然后抬手欲揭。   “等等!”雁依依出声阻止他的动作,“我要亲自来。”纯美的笑容仿佛一个等待惊喜的孩子,目光灼灼,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风霜雪垂下了手,负在身后,眼看着她伸出白皙的手指缓缓地靠近自己的脸颊,还有点几不可微的颤抖。   指间触碰到他清凉的肌肤,雁依依脸一红,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手指伸到他的耳后,轻轻一扯丝线,银色的面具翩然落下。   “不知在下的面容雁姑娘可还满意?”风霜雪侧过脸去,清冷的声音自薄唇中吐出。   雁依依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过他的眼角眉稍,滑过鼻梁,指尖停留在薄唇之上,低声呢喃:“程子涵,我终于等到你了。”泪雨滂沱,雁依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风霜雪的腰,泣道:“程子涵,我终于等到你了!我等了好久、好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风霜雪寒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雁依依的泪水将青衫印湿,双手在身后紧握成拳。   程子涵!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子矜要将我认作是你?为什么就连雁依依也认为我就是你?风霜雪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紧抿着唇,任凭愤怒在眼中燃烧,恨意在胸中咆哮。   傍晚,雁依依邀风霜雪在自己的别院中用晚膳,风霜雪没有拒绝,随她来到了独清院。   吃完了饭,风霜雪浅酌着杯中酒,听雁依依说着他们的故事。   还记得,竹林蝶苑中,她也曾给自己说过故事,故事里有程子矜,有程子涵。   而现在,雁依依的故事里又有了莫允天,还有了莫雨冰。   “程子矜死了,用最残忍的方式选择了离开。”雁依依艰难地说出她的死,眼中却是由惋惜转变成了愤恨:“程子涵在婚礼当天,当众宣布此生永不娶妻。而我,莫雨冰,变成了当天最大的笑话。就连哥哥,也不愿再看我一眼。”雁依依的声音由温婉渐渐变的尖锐:“是我错了吗?这一切本就是命中注定!程子矜用她的死,导致我最爱的两个男人都离我远去!她该死!该死!”   风霜雪没有理会她疯狂的呐喊,低头玩转着手中的瓷杯,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一池鲜红的血水,和程子矜幸福的笑容。曾经有那么一刻,他们距离幸福是这样的近。   雁依依注视着风霜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子涵,上辈子,你负了我。这辈子,我决不放手。你要天下,我一定会帮你。只是,求你,不要再见程子矜。她不值得你留恋!”   风霜雪举杯到唇边,缓缓饮尽,再用冷静到极至的眼神看向雁依依:“我不是程子涵,我是风霜雪。”   雁依依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开心地笑道:“对,你是风霜雪。你不是那个眼里只有程子矜的程子涵。前世的苦痛,就让它随风消逝,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相守。”   风霜雪淡笑不语。是的,他不是那个一心爱着程子矜的程子涵。但他是那个永远只爱慕容飘零的风霜雪。既然命中注定让我们相遇,那么,就让我用一生的时间来爱你吧。   “夜已深了。雁姑娘早些休息吧,风某明日再来拜访。”风霜雪起身告辞,雁依依也不便挽留,一直送到门口,才恋恋不舍的挥手告别。   第二日,雁依依便打点行装,与风霜雪踏上了前去曲州的道路。   雁归辛虽不舍得女儿受累,但是女儿看着风霜雪时,那毫不掩饰的爱慕之情,已向他说明了一切。终究是女大不终留啊!像风霜雪那样绝世的男子,又有几人不动心呢?雁归辛目送着远去的背影,黯然转身。 第五十四章多情总被无情伤   帝都洛城   时至金秋,城外一片金灿灿的丰收景象。抬眼望去,只见村民在羽林军将士的帮助下忙的热火朝天。   飘零徒步行走在田埂之上,一身粗布蓝裳丝毫没有折损她的美丽,反而更添一抹天然的清纯。   一阵飒爽的风儿吹过,稻浪滚滚,稻香袭鼻。田野间,忙碌的人们高唱着丰收的歌谣,喜悦的歌声传遍四方。   只是在这美好的日子里,心底不免生出一些惆怅。慕溪和南宫寂已经走了大半年了,不知道他们过的好不好。有没有饿着,有没有累着?也不知关麟的军粮送到了没有,至今仍没有回信。   “公主,累了就歇会儿吧。”燕蓉察觉出飘零的怅然,体贴地扶她坐在田埂边上。   虽然飘零现在已是皇后,但是宫里的人还是习惯尊称她为凤卿公主。仿佛“皇后”二字,对于她来说,只是个模糊的称号。   帝后大婚之日,皇上拂袖而去,满面怒容,至今再未踏足朝阳殿半步,反倒是流连在辰妃的飞鸿殿中夜夜笙歌。除了上朝,皇上和皇后几乎没有额外的碰面。这些对于皇宫里的人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然而如今,洛城内流言四起,经过某些有心人的暗中编派,竟演变成了凤卿公主心有所属,为了成就元帝的霸业,甘愿挥剑断情,下嫁为后。元帝疏忽政务,痴恋辰妃,沉迷女色,甚至谣传帝后成婚至今,竟未圆房。也有人说,皇上曾扬言要废后以立辰妃而代之。   一切的一切,赫连慕辰从未出面澄清过,而飘零也只是一笑置之。除了每日在朝堂和朝阳殿中往返,也就是偶尔出宫体察民情。若哪日不巧遇上他了,也是淡然处之。燕蓉她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公主又是个极倔的人,听不进任何劝解,依旧我行我素。只是,辰光殿的宫女太监侍卫不免在私底下议论,皇上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冷酷,脾气也是逐日增长,要么不发一言,要么大发雷霆。圣怒之下,当值的人都是加倍的小心,加倍的仔细,生怕哪天惹恼了皇上,小命不保了。   至于魅影,早在大婚前一日便潜进宫来与飘零见面。飘零只说了一句:“魅影,你现在离开。我们还是朋友。”魅影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看了半响,最终头也不回地走了。   感情这回事,除了当事的俩人外,任何人都管不了,也没法去管。显然,魅影很清楚这是一潭趟不得的浑水,能置身事外已是最好的选择了。她给风霜雪的回复很简单:无能为力。   早朝上,何守原满面喜色地汇报了今年粮食的收成,飘零当即下旨在收粮中挑选出优良的种子发散到各地广为种植,尤其是溱州,作为屯兵政策的首次开展基地,赫连慕辰更是下令集结在此的十五万士兵,七成屯田,三成守卫,务必要将中枢下达的任务完成。   下了朝后,飘零才进朝阳殿,何守原早在等候了。   “有事吗?何大人。”为了户部亏空一事,飘零已是烦不胜烦,现在又见何守原,八成猜到了他的来意。   淑妃何娉婷不满凤卿公主裁减宫内用度,在皇上面前哭诉告状。皇上当即严厉训斥了淑妃一番,数月来不曾召见。何守原哪能不急?只是前段时间飘零太忙,他也不敢来打扰,现在秋收稳定,他就厚着脸皮的来了。   何守原尾随着飘零进了内殿,待她坐定后,何守原才陪笑道:“公主,小女年少不懂事,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别往心里去才好。”   果然是为了这事。飘零眉眼一冷:“何大人,在你眼中,本宫是如此刻薄之人吗?”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何守原急的满头大汗,忙道:“公主宽宏大量,又岂会和小女一般见识。”   “行了行了。”飘零不耐地阻止何守原再继续罗嗦,道:“皇上的脾气,你我都很清楚。淑妃如此不识大体,也难怪皇上生气。”   何守原刚要磕头认罪,飘零挥手说道:“淑妃是你的女儿,有时间,你去看望看望。毕竟,这宫里,比不得家里,这小姐脾气,也该收敛收敛些了。”   何守原一听有转圜的余地,立刻连连磕头称是。   飘零斟酌了半响,叹了一叹,道:“淑妃娘娘的事,本宫自会去皇上面前给她说情。只是往后如何,还得看她自己。”   帝后成婚后,何守原的国丈梦算是落空了。但是照目前皇上和公主的关系来看,只要女儿能诞下皇子,以后还是大有机会的。   何守原点头哈腰地将公主送出了宫门后,终于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满足地笑了笑,转身朝淑妃的长乐宫走去。   飘零闲坐在田埂边,随意荡着双腿,仰望蓝天,任思绪一丝一缕沉淀下来。   早上答应的爽快,现在一想起慕辰冰冷的脸,她不禁后悔起来。只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燕蓉,告诉李大人一声,我先回宫了。”   “这么早?”每次公主出宫,不到天黑是不会回去的,燕蓉惊讶地跳起身来。   “恩,传高庸来朝阳殿见我。”飘零轻哨一声,跃上马背,纤离立刻撒开蹄子往城内奔去。   “高总管,皇上在哪里?”   高庸抬眼打量着公主,一身桃红罗裙,外罩金丝绣凤轻纱,广袖云鬓,金钗华贵,妆容精致,眉眼清丽。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高庸是皇上身边的近侍,皇上的不悦早已看在眼中,也深知是因为谁。如今看公主的打扮,似有要向皇上服软的意思,那可是极好的事情。高庸答道:“皇上在辰光殿。”   本以为他应该在飞鸿殿的。飘零略微颔首,只听高庸走近身旁,低声道:“娘娘,皇上还未用膳呢。”   飘零吩咐徐嬷嬷做了几道清爽的小菜,亲自抬着往辰光殿去了。燕蓉高兴地对着高庸福道:“奴婢谢高总管。”   高庸淡笑道:“咱们做奴才的,也指望着主子好。只有主子好了,咱们才有好日子过。”   “凤卿公主求见!”   飘零端着托盘,立在殿外。   殿内,赫连慕辰手执御笔,正在批阅奏章。闻声抬头,手中的笔就这样僵在了半空。   及眼处,飘零微笑着走了进来。一身华服衬得她面若桃花,妩媚妖娆。她这样美丽是为了谁?慕辰紧抿的唇不自觉的扯出一抹笑容,温言道:“你来了。”   “是。”飘零将托盘放在桌上,盈盈一笑。   这场景,就像以往每个不眠的深夜,她总是会端着消夜,亲自送到辰光殿中,提醒自己不要太累,注意休息。而自己也总是放下手中的奏章,与她一同享用着消夜,并讨论一些关于朝堂的问题。   曾经,他们相敬如宾,像一对老夫老妻,相互扶持。   慕辰就这样看着她,温柔地看她。直到她抬起头来轻声道:“皇上?”慕辰似没有听见,依旧望着她。   飘零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踌躇了片刻,又唤道:“慕辰。”   “飘零。”慕辰上前一步,一手揽过她的纤腰,暗哑的嗓音性感魅惑,温热的气息铺洒在她脸上。   飘零僵硬着身子任他搂着,直到他俊雅的面容忽然贴近,她一直保持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伸手抵住慕辰的胸口,掌心感应到他有力的心跳和渐渐急促的呼吸,灼烫般刚要抽回手便被他硬拉住。“皇上,你……我……”   “飘零……零儿。”慕辰低头吻上她的指尖,动作轻缓,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你终于来见我了。我……很想你。”   飘零不敢挣脱,他的薄唇摩挲在指上,眷恋徘徊。竭力保持冷静地语调:“皇上,凤卿找你有事……啊!”   “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慕辰拦腰将她抱起,大步往后殿走去。沿路的宫女太监纷纷跪地俯首,让出道来。   明黄的帐帘被掀开,又放下。飘零感觉自己被放入一张温软的大床之中,华贵的龙涎香萦绕在鼻尖,却让她泛起阵阵寒意。   飘零撑起双手,想隔开两人之间暧昧的距离,却又被他紧紧抱住。宫女们早已退尽,硕大的宫殿中,只有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和偶尔荡起的纱帐。   飘零紧咬着下唇,任由那灼热的吻,星星点点落在脖颈上,最后,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的吻很霸道,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   大婚那夜,慕辰也同现在一般吻她,只是那夜的吻,极尽温柔。飘零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热情,只是不该,让他看见自己不经意间滑落的泪。慕辰怒极,拂袖而去。   她知道,这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一道裂痕,深深横在心坎上,难以磨灭。   不知何时,慕辰已停下了动作,只是撑着身子凝视着她的眼睛,似要将她看穿,看透。“在想什么?”   飘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思绪,微笑着:“想你。”   “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飘零迎视着他的目光,不敢有半点闪躲,甚至不敢眨眼。我的确是在想你,在想被我伤害的你。   他们就这么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许久,慕辰叹了口气,松开双手,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说吧,有什么事。”   “你……”   “朕不是圣人,但至少还算是个君子。”   飘零无语,坐起身来将半解的衣裳穿好,只是发鬓已散,松松垮垮地披了下来。   慕辰深靠进软椅中,看着她坐到镜前梳理着长发。   “朕帮你。”   还未等飘零反应过来,手中的玉梳已到了慕辰手中,一下一下将她的发丝梳开,理顺。   飘零抬眼望着镜中的倒影,这几月来,他清减了许多,本就坚毅的脸膛更显得冷竣,怪不得这宫里所有的人都怕他。   “笑什么?”慕辰手中依然梳着长发,只是盯着镜中飘零无端的笑容问道。   他的声音很温和,已不见前段时日的冷漠,这场冷战就这么凭空溶解了。谈话间又恢复了以往的轻松。   “我说了你可不能降罪于我。”   “先说来听听。”见她如是说,慕辰也有些好奇了,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飘零转动着眼珠,低声说:“有时候,我还真觉得你不是人呢。”   “放肆!”   “是你要我说的!”飘零大声辩解道,又拉着慕辰的袖子委屈道:“哪有人一天倒晚绷着个脸,任谁见了你都怕。就像寺里的夜叉罗汉似的。”   慕辰听她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第一次,敢有人这么说朕的!”指尖在她额前弹了一下:“你胆子也太大了。”   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未见到过他像今天一般毫无防备地开怀大笑。每一次,他的笑容都只停留在唇边,甚至细看后会发现,那笑容的背后藏着多少的冷酷与无情,亦或是无奈与忧伤。时刻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会很累的。飘零突然有些心疼他。   “好了。说也说了,笑也笑了。你今天这么特意打扮来见朕,究竟所为何事?”   飘零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来辰光殿的目的,只是现在这种情况,说出来,恐怕会惹他不快吧。但是此刻不说,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说了。深吸一口气,飘零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你有多久没有召见过淑妃了?”   果然,此言一出,慕辰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又皱了起来。   飘零伸出手指,轻轻揉开他紧蹙的眉心:“夫妻间没有隔夜的仇。我知道你是为了我而教训淑妃的。现在我都不气了,你也就别再气了。”   “夫妻?”慕辰捉住她在面前乱挥的小手,“你和我,是夫妻吗?”   飘零一愣,柔声道:“是。”   慕辰冷笑着放开她的手:“既然你当我是你的夫君,又为何频频将我推给她人?”不待飘零回答,慕辰的声音更冷了几分:“风霜雪只娶了一个海瑶你都不能忍受,你又如何能忍受我的后宫嫔妃?还是说,”犀利的目光冰冷似箭:“你根本就不在乎?”   飘零无言以对,只怔怔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庸!”   高庸闻声进的殿来:“奴才在。”   “摆驾长乐宫!”   高庸偷偷望了飘零一眼,躬身随在慕辰身后离去。   长恨秋无情,红叶自飘零。   今怨君多情,终究意难平。 第五十五章人面不知何处去   江面滔滔,浊浪翻腾。极目远眺,空荡的江面上整齐的排列着几十艘战船。主船上,一人负手而立,江风刺骨,撩起银色的战袍在风中飒飒作响。   半年,南宫寂已在这九曲江上等了半年,风霜雪那边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睿亲王赫连慕溪十天前派人送来密报,风霜雪率大军徒步攀越圣剑峰。关于圣剑峰的传说,南宫寂也有所耳闻,风霜雪此举,不得不令人佩服他过人的胆识和魄力。只是,他既然敢走,就应该有一定的把握。   这样的敌人往往更能激起南宫寂内心深处潜伏已久的来自于对战争的渴望。他是军人,生来就是。从小随父亲南宫诚在战场上长大,耳濡目染。或许只有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时,才更能体现出他自身的价值。   “苍暮之战,只是一个开始。往后,还有更远的路要走。”在苍暮皇宫时,赫连慕辰这样对他说。   南宫寂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能力,甚至为自己能追随这样的君王而时常感到荣幸。现在,也一样。   “将军,探子来报,睿亲王大军已抵达泫州。”   “知道了。下去吧。”南宫寂的右手不自觉的搭在了刀鞘上。不久后,战争就要真正地开始了!   泫州没有沦陷,至今仍是一片繁荣的景象。   泫州刺史吴劲松一早就接到睿亲王的亲笔信函,不得惊扰百姓。所以,六万神骑军在赫连慕溪的率领下,轻装入城。   “王爷,将士们都已经安定好。王爷是否移驾鄙府,稍作安适?”   慕溪坐在马车中,温润的嗓音自厚厚的布帘后传出:“也好,吴大人带路吧。”   用过晚饭,慕溪便召见了关麒。   “将军,属下失职。未能赶在风属军之前截下粮草,请将军处罚!”关麒那夜率五千神骑军星夜赶路,待到泫州城外,曾与风霜雪短兵相接。无奈对方人多势众,关麒的弟弟关麟受伤被俘,关麒带着仅剩的三千神骑军奋勇杀敌,突出重围,连夜入城。吴劲松以弓箭掩护,最终,粮草还是丢了。   其实,慕溪早已料到粮草的运送不会这么顺利,只是着实没想到,风霜雪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翻越了圣剑峰。目前善不知道对方的兵力如何,粮草紧缺,情况不容乐观啊。   沉思片刻,他沉静下来:“关麒,这事不能怪你。目前可知风霜雪在何处?”   关麒抱拳道:“探子来报,风属大军现扎营在泫州与曲州之间的汇州。预计兵力在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慕溪轻敲着桌面,“几乎未损一兵一卒就翻越了圣剑峰,的确不容小觑。你马上飞鸽传书至曲州,通知南宫寂,三日后,我走陆路,他走水路,两面夹击风属军。此战,必须要快!”   “属下领命!”   关麒走后,慕溪仍旧觉得心里烦躁得紧,随意地走进了府内的后花园,满树的红叶已近凋零,惟有廊边摆放着的几盆菊花暗自吐香。   “宜宁公主,有事吗?”慕溪弯腰拣起一片落叶,在手心里把玩,眼角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假山后边露出的一截红裳。   露儿见他发现了自己,也不扭捏,大方地从假山后走了出来。穴道被封,没有武功,慕溪也倒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只是偶尔的,还能感到身后紧随的目光。   “王爷,我想问你件事。”露儿低着头,不敢正视他,因为每次和他对视时,自己总被他妖娆的美颜所迷惑,刚脆不看得好。   “你想问风霜雪在不在这里?”   “是的。”   “他不在泫州。”慕溪简单地回答她,又问:“若是他在,你又能如何?”   “我……”想见他。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露儿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盘旋的一对雪鹰,风霜雪的玉萧中有琥珀璃珠,若是他不在城中,雪鹰怎会滞留不前?   慕溪也抬头和她望着同一方向,淡淡道:“这对雪鹰很有灵性,是公主饲养的吧。”   “恩。是我父皇送给我的。”   “看得出来,轩辕无痕很宠爱你。”   露儿听到慕溪直呼自己父皇的名字,怒道:“住口!你哥哥杀了我父皇,总有一天,我要为我父皇报仇!”   慕溪回头望向她,飘渺的目光里温柔含笑,似一层薄雾,似一层轻烟,无处着落:“我父皇也是被轩辕无痕杀的,那么公主认为,我和我哥就不该为父皇报仇?”   露儿哑然。慕溪又道:“轩辕无痕残暴成性,为满足私欲常常命人与野兽搏斗供他取乐,为此,苍暮百姓早有怨言。身为帝皇,沉迷酒色,不管百姓疾苦,强加赋税,弄的民不聊生……难道,他也配做一个皇帝吗?”   “不准你侮辱我父皇!”露儿愤怒地举鞭指向慕溪。   慕溪轻笑着挥开面前的金鞭:“在公主心中,他或许是一个好父亲。但在天下人眼中,他决不是一个好皇帝!”   露儿冷笑道:“莫非赫连慕辰就是个好皇帝?论仁义,他不及我表哥炎欢,论武略他也不一定是风哥哥的对手!”   “公主还小,不懂君王之道。炎欢,不可否认,我很欣赏他。但那也仅仅是以一个对朋友,对知己的态度来欣赏他。至于风霜雪嘛……”慕溪也不懂自己为何会与她说这么多,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聊聊天,谈谈心而已。今夜他所说过的话,甚至连慕辰、飘零都从未听过。   露儿微仰着头,静静听着,只见慕溪略微沉吟后蹙眉道:“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   露儿不服气地嘟起了小嘴:“如果不是你们把子矜姐姐藏起来,风哥哥又怎么会以为她已经死了?如果不发生那些事,他们就不会分开!”   “如果?”慕溪不以为然地嘲笑道:“这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有如果。你又为何不说如果风霜雪不是为了皇位而娶了圣女就不会害飘零中毒?如果飘零不是为了救他,又怎会遇到慕辰?”慕溪不屑地扬眉:“风霜雪的爱,太自私!你们又怎会知道,当慕辰抱着奄奄一息的飘零回来时,我们是怎样的感受?当所有太医都宣布无药可救时,慕辰都快疯了!我曾千万次地后悔,后悔不该一时心软,任飘零和风霜雪一起走!”   露儿惊讶地看着慕溪瞬间变得狰狞的面孔,美丽的凤眼中满是厉气,连温润的嗓音也跟着尖利起来:“你们知道飘零是怎么被救活的吗?秦觋说要救她,只有逆天改命。慕辰甘愿折寿二十年也要救她。那时候,风霜雪在哪里?当飘零命悬一线时,他所谓的爱,又算得了什么?”   露儿踉跄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大树,才努力地控制住不断发软的双腿。   慕溪渐渐让自己平静下来,厉气褪去,满目哀伤:“飘零求慕辰让她再见风霜雪一面,慕辰竟然答应了。他要她心甘情愿地留下。”苦笑:“飘零那一天很美,她很用心地打扮自己,穿上最美丽的衣裳,化上最美丽的妆容,任谁见了都移不开目光。是我陪她去的。”慕溪抬头捂住胸口,艰难地回忆起那一夜:“飘零,她是多好的女孩子呀,我和慕辰都舍不得伤她半分。当我看见她从竹林中走出的时候,曾经灵动的双眼中浸满绝望,却还要勉强自己微笑……当风霜雪和圣女在纵欲享乐的时候,他可曾想过飘零?如今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又怪得了谁?”   “风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他怎么就不能?”慕溪抬头盯着露儿,平淡地说:“他是风属国的太子,和海之圣女成婚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有圣女的支持,他如何登上皇位?况且,为了风属的未来,他必须让圣女替他生下孩子,一个具有海族和皇族血液的皇子。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慕溪平静地说完后,弹指解开了露儿身上的穴道:“风霜雪在汇州,你去找他吧。”   露儿不解道:“你不要我做人质了?”   “哼!用女人来打战算得上什么本事?本王不愿做,也不屑做!”   “你真的放我走?”露儿提气试了试内力后,又不信地问他。   “本王说过的话,从不反悔。”   “那……我可真走了?”露儿刚说完就见慕溪抛来一个不耐的眼神,赶忙闭起了嘴。   露儿走后,慕溪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他知道,他今天所说的话,风霜雪很快就会知道。他就是要让风霜雪后悔,后悔一辈子。   事实证明,赫连慕溪说的话果然算数,不仅没有拦她,反而还送了她一匹骏马。   露儿一路无阻的出了城门,轻哨一声,雪鹰在她头顶盘旋了两圈后便抖开双翅往北飞去,露儿催马跟随。深秋的明月为她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远远的,雪鹰渐渐飞低,露儿减慢了速度,下马上前。   突起的山坡上,有一棵古老的杨树。风霜雪负手站在树下,银色的面具依旧泛着清浅的光芒。身后,雪影、蝶影和暗影持剑而立。   夜深雾重,轻烟淡去,他还在。   露儿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似有些不敢相信,轻轻唤了声:“风哥哥?”   “是我。”面具下的薄唇扯出一抹微笑,嗓音亲切而熟悉。   “风哥哥!”   “露儿。”风霜雪张开双臂,将奔跑而至的露儿拥入怀中,揉着她的长发:“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待在风吟城?又淘气了。”语气温和地像兄长对待妹妹一般,宠溺,也无奈。   露儿自知理亏,也不说话,只撒娇地赖在他的怀中,呼吸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青草气息。   许久,蝶影上前:“主子,这里毕竟不安全。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风霜雪望了望前方的泫州,拍了拍露儿的手道:“先回军营再说。”   夜幕中,五匹骏马往北边的汇州飞驰而去。   回到军营,露儿随着风霜雪进了帅帐后,便迫不及待地将今晚听到的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他听。   只见风霜雪面具下的双眼,从一开始的轻蔑,到后来的痛心,一直到最后,变成了震惊,握着茶杯的手指有些僵硬。   露儿捧着热茶,小心地抬头打量着他。白皙修长的指间突起森冷的骨节,面具挡着看不清面容,只是紧抿的薄唇显得苍白,他在生气吗?   就在露儿快要被这一室的沉默逼疯时,耳边传来他平淡的声音:“赫连慕溪真这么说?”   “是的。”露儿突然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他不是应该生气吗?就算不生气,但至少应该懊悔不已吧。可为什么他还能这么冷静呢?   “我不信。”风霜雪淡淡地吐出这三个字后,将茶杯抬至唇边,轻轻吹去茶沫,慢慢喝着。   “为什么?慕溪他不会骗我的。”   “慕溪?你跟他很熟?”风霜雪见露儿脸红,也没再问,只是微笑着说:“赫连慕辰有了三宫六院她也不介意,又怎会介意一个海瑶呢?况且,海瑶现在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风哥哥你……”露儿不敢将剩余的话说出,只呆呆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他。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风霜雪笑得残酷无比,“我曾对海瑶说过,总有一天她会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风。”   随着一声娇喊,帐帘被一只玉白的手掀起,只见眼前一闪,一个白衣女子就跑到了风霜雪跟前,亲热地拉着他的手道:“风。我刚新作了一首曲子,你要不要听?”   “你是谁?放开你的手!”露儿怒斥着金鞭刚要挥出,只见风霜雪拉起那女子的手,温和的笑道:“露儿,不得无礼。她叫雁依依,是归雁庄主的女儿。”   雁依依挑衅地迎视着露儿愤怒的眼神,露儿极不情愿地收起了手中的鞭子。   “依依新作了曲子?那我可一定要听的。”说话间,风霜雪已牵着雁依依的手走出了帐外。   露儿颓然地坐在了地上。风哥哥,你还是你吗?   这一夜,风霜雪没有回来。露儿睡在他的床榻上,清晰的琴音传来,隐约还有他不时的赞美之声和雁依依娇滴滴的笑声。   露儿赌气的哼了哼,捂着耳朵闭起眼睛。琴音消失了,帐营不见了。脑海中却又浮现出慕溪俊逸的面容和温润如玉的嗓音。如梦似幻,伴她入眠。 第五十六章大江东去浪淘尽   旷野之中,四处分布着风属大军的军帐,偶尔有巡夜的士兵从身边走过,恭敬地行礼。风霜雪坐在火堆前,独饮着烈酒,冰冷的液体倾滑入喉,化为烈焰一路灼烧至腹中。   不可否认,雁依依的琴声很美。风霜雪微眯着双眼,透过火光,只见雪白的裙裳在夜风中翻飞,纤细的十指在琴弦间跳动。清丽的容颜如雾如烟,飘渺空灵。不觉间,竟看得痴了,迷了。亦或是,醉了。   雁依依一曲又一曲的弹奏着,不停歇,不间断。只要他喜欢听,她就一直弹。上辈子,程子涵从未多看过她一眼。这辈子,她要他的眼中,只能有她。   蝶影垂手立在帐前,冷眼看着借酒消愁的他,和抚琴高歌的她。什么时候,主子开始这么毫无节制地饮酒了?   “主子今天心情不错。”   “是吗?”蝶影轻瞟了一眼雪影,淡淡道:“未必吧。”   雪影还是保持着一贯冰冷的态度:“风吟城来消息了。”   蝶影道:“关于海瑶?”   在四影心中,从未把海瑶当做是主子的女人,更别说尊称她一声皇后了。当风霜雪以为飘零死了的时候,她们就知道,海瑶不会活得太久了。   “恩。她死了。昨夜子时。”说这话时,雪影依旧望着火堆旁的两人,平淡地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这件事对于四影来说,也的确算是无关痛痒。   “怎么死的?”   “心痛致死。七窍流血。”   “死得真体面。”蝶影冷笑着:“我本以为主子至少会让她死无全尸。”   “何必呢?”雪影千年不变的冰山容颜忽然绽放出一抹纯美的笑容:“星魂按主子的意思,最起码让她死也死的明白了。”   风霜雪在海瑶绝望的时候,又给了她希望。却在她临死前,让星魂告诉她,其实,毒就涂抹在风霜雪的嘴唇上。每一次,他们亲热时,海瑶都在不知不觉间,独自品尝着最甜蜜的剧毒。风霜雪就是要让她死的明白,痛到极致。   “去禀报主子吧。或许他的心情会更好些。”蝶影拍了拍雪影的肩,转身入帐。   果然,风霜雪听到这个消息后,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主子,小皇子现在太上皇处。属下是否回宫一趟,去将小皇子接来?”   “不必了。”风霜雪冷淡地说:“那是父皇想要的孩子,与我何干?”   “是。”雪影恭敬地退下。   风思瑶?一想起当初海瑶取这个名字时开心的表情,风霜雪就厌恶地蹙起了眉头。   “风。”不知何时,雁依依来到了他的身旁,伸手将他蹙起的眉头轻轻揉开。“是不是她们惹你生气了?”   “不是。”风霜雪收起厌恶,微笑着看她:“依依怎么不弹了?”   “人家弹了这么久,手都疼了。”雁依依撒娇地伸出双手,果然指尖已有些红肿。   风霜雪将她的双手握在掌心中,轻柔地抚摩:“那就不弹了。”雁依依娇羞地依偎在他的肩上,十指相扣。   风霜雪沉默地握着她的手,掌心渐渐冰凉。   子矜的手是拿剑的手,指骨清秀,却稍显硬朗。而雁依依的手,就似天生抚琴的手,柔若无骨,绵若柳絮。   一样的琴音,不一样的人。   第三日,前方探子来报,天朝水军已从九曲江沿江而下,南宫寂亲率五十艘战船来袭。而赫连慕溪的神骑军也渐渐逼近。风霜雪当即下令退守城池,他率四十艘战船迎战南宫寂,而汇州城就交给雁依依坐镇。   露儿想要跟风霜雪一起去,却被他严词拒绝。在他认为,汇州城远比九曲江上要来的更为安全。露儿只得乖乖留下。   与风霜雪挥别后,雁依依收起了平时嬉笑的表情,披起雪白的战袍,清秀的眉眼间,一副凝重的神色。   站在城楼上,远远地就望见骏马飞驰所践踏起的滚滚尘烟。雁依依任军中主将,下令六万风属军在城下布阵,分成三路,等候调令。   蝶影被风霜雪带走,雪影和暗影奉命配合雁依依,听她调遣。一转眼,城楼下已是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   露儿站在城楼上观望,只见赫连慕溪一身玄色盔甲,手持长剑,一马当先立在阵前,俊逸的身姿潇洒若云。   “众将士听令!”慕溪将右手中的宝剑举起,日光下,剑身散发出夺目的银芒。“全力攻城,只许前进,不许后退!”话音一落,手中高举的宝剑利落地挥下,慕溪率先冲入阵中。   身后的神骑军得令纷纷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奋勇杀敌。   雁依依站在城楼上,震惊地看着赫连慕溪号令神骑军,那熟悉的面孔……哥哥?雁依依的目光随着慕溪在阵中穿梭,几欲脱口喊出,却又不敢相信。   瞬间,城下已是血肉横飞,喊杀声震耳欲聋。   神骑军是赫连慕辰亲手训练的精兵,骁勇善战。普通士兵根本不是对手。暗影眼见着城下的青衣将士一排排倒下,天朝的玄甲神兵就要攻至城门,而雁依依还凝视着慕溪一脸痴迷的神色,不由得怒喊道:“雁姑娘!”   雁依依神色一凛,高声道:“取琴来!”   雪影将她平日所用的寒玉琴取来,雁依依接过琴,略加思索,十指飞动。一声铮然的琴音划破长空,似一道无形的闪电,激荡起层层涟漪,萦绕不散。   “将军,阵变了。”关麒挥刀砍下数人,策马奔至慕溪身边。   原本溃散不成形的风属军,在那缕琴音的指挥下,渐渐退至外围,围成个圆,里三层,外三层。   神骑军击退身旁的敌军,迅速向慕溪所在的位置靠拢。   慕溪勒马停在原地,仔细观察着渐变的阵形。此刻的风属军犹如一卷蚕丝,层层叠叠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取右路!”慕溪高喝一声,催马上前。关麒率兵紧随而上,不一会儿,右路已断,阵形大乱。   雁依依柳眉一皱,手腕翻转,琴音转淡。飘渺的琴音似纷飞的细雨,清清浅浅,似有若无。   风属军迅速四散开来,转而又组合成小队,似一把细针洒入阵中,冲散了神骑军的队列,趁乱攻击。   “逐个击破!”慕溪一声令下,神骑军调转马头向那些风属军小队人马杀去。   雁依依长叹一声,撩弦急拨。琴音骤急,直冲云霄。   正在雁依依和慕溪斗阵之时,风霜雪的船队也和南宫寂在江上相遇了。   风属国地处海域,自然擅长水战。风霜雪亲自指挥,游刃有余。   南宫寂的船队自上游而下,在位置上占了很大的优势。然而,天朝军甚少水战,不少士兵晕船,失足,溺毙者不占少数。一时间杀的难解难分。   两军相逢,早已杀红了眼的将士纷纷举刀跃过敌船,弓箭手轮番而上,箭如雨下。撕杀甚是惨烈。   细密的箭雨中,惟有两人临风而立,遥遥相望。身边的撕杀仿佛影响不了他们分毫。南宫寂淡漠地望着风霜雪,风霜雪报以浅笑,银色的面具影映出江面一层被血浸染的红浪。   主船相对,南宫寂抱拳道:“在下南宫寂!”   风霜雪潇洒地拱手道:“在下风霜雪。”   翻腾的红浪在他们宠辱不惊的微笑中更加肆虐。   秋水刀已出鞘,清冽的刀光随着南宫寂纵身一跃,凌空向风霜雪挥去。   一道水绿的剑影自青衫长袖中扬起,隔空架住了秋水刀的攻势。“好刀!”风霜雪赞道。   “青霜剑也不错。”南宫寂抽刀再砍,凌厉的刀法招招致命。   风霜雪敛眸急退,待南宫寂逼近身前时,猛然出剑,直指前胸。   南宫寂侧身避过,攻势已弱,刹那间青霜逼面,秋水回挡,仍被击出数丈之外。足踏桅杆,借力一跃,再度出招。   青衫袂袂,剑气袭人。风霜雪且战且退,一管碧萧掌与手中,剑影与刀光不时相撞,激荡起层层巨浪,龙啸虎吟,杀气腾腾。   正当两人打的难分高下时,江面突然狂风大作。涛天巨浪席卷而来,近百艘战船竟被冲散,有些较小的船只更是被冲撞地支离破碎。一时间,哀号遍野。   “飓风!”风霜雪挥剑架住秋水刀,双眸一凛。   “你说什么?”南宫寂收起刀,杀气尽敛。   两人一起伫立在船头。抬头望去,只见方才还晴朗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一片,远处的黑云夹杂着闪电渐渐逼近,江面上浊浪滔天。翻腾起的波涛犹如一双来自地狱的鬼爪向他们伸来……在大自然的面前,他们是多么的渺小与,无力。   不论是风属,还是天朝的将士,都争相往自己的船上攀去,然而,再坚固的船只此刻也如同落叶一般脆弱,不堪一击。   “怎么办?”   南宫寂扭头,见风霜雪面具下的那双深瞳竟有些无奈的神色。南宫寂脸色一沉反问道:“你说呢?”   “改日再战?”风霜雪似征求他的意见。   “奉陪到底!”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南宫寂跃回自己的战船,吩咐副将传令下去鸣金收兵。   风霜雪传来蝶影吩咐几句后,下令扬帆。   汇州城前,雁依依正与赫连慕溪斗得难解难分时,暗影沉声道:“雁姑娘,主子下令收兵。”   “什么?”雁依依停下了飞动的十指,仰头一看,果然见天际处一抹青烟缓缓散开。这是风霜雪的指示。   慕溪挥下一剑后,猛然听见琴音消失了。抬头望去,只见城楼上那位抚琴布阵的女子扬起了休战的蓝旗。而远处,也传来了南宫寂休战的鸣号声。   “将军,怎么办?”关麒见风属军四散开来,纷纷退到了城门前,立刻策马上前寻求指示。   阴沉的天空中,厚厚的云层夹杂着闪电及惊雷压制过来。狂风呼啸,卷起尘土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身下的战马发出焦躁不安的嘶鸣声。如此,再战,已是不能。   “收兵。十里外安营。”   关麒迅速地将慕溪的命令传达下去。暴雨来临时,慕溪率领剩下的四万神骑军往十里之外的临时军营飞驰而去。   他就这么走了吗?露儿爬在墙头上,看着那道俊逸的身影在雨幕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夜幕时,风霜雪回到了城中。青衫已湿透,雪白的发丝贴在面具上滴着水珠,略显狼狈。   “主子,今日一战,我军死伤不大。目前可用兵为十三万。”蝶影刚从军营回来,向风霜雪禀报战后统计过的人数。   风霜雪已换了身干净的长衫,沐浴后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显的雍懒飘逸。半响后,他才淡淡地说:“飓风来袭,战事恐怕要推后。过了这月,便立冬了。冰天雪地也不宜作战。”   “主子的意思是?”   “赫连慕辰还有十五万中军未动,很明显,他和我想的一样。”风霜雪淡笑着低头饮茶,“现在,我们都只是在相互试探,没有动用最精锐的兵力。”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那个将领关在哪?”   蝶影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问的愣住,然后马上意识到他问的是负责护送粮草的天朝将领关麟,忙道:“水牢。”   风霜雪低眉沉思着。   关麟这次护送的粮草并不多,仅仅可供赫连慕溪的神骑军一月之食,那么南宫寂那边呢?零儿,你这次打的是什么注意?   风霜雪唇边浮起一抹高深莫测的浅笑,然后道:“蝶影,我明日出发回风吟城,调集中军。”   “那这里……”   “汇州就先交给你们了。有雁依依在,守城还不成问题。”风霜雪说完后,思索了片刻又道:“看好露儿,别让她乱跑。”   “属下领命!”   “下去吧。”   蝶影走后,风霜雪独自去了水牢。   关麟七日来浸泡在冰寒刺骨的污水中,每日只进少量的粥食,已全身乏力,但当看到身穿帅服的风霜雪进来时,他还是硬撑着昂起头,冷冷注视着他。   “说吧。你混入我军营有什么目的?”风霜雪站在水池边,低头俯视着被铁锁捆绑的关麟,削薄的唇角噙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哼!”关麟不屑地回望着他,“要杀要剐,息听尊便。”   “挺有骨气的。”风霜雪温和地笑着,“或者,我应该问,零儿派你来做什么?”   “住口!凤卿公主的闺名岂是你能叫的!”关麟怒吼出声后,疲惫地大口喘着气,却仍然怒视着风霜雪,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风霜雪恐怕已经碎尸万段了。   “原来你忠于的是零儿。”风霜雪看他的时候,眼中竟然有一丝赞赏之意。“她的确是个好主子,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她是我的女人。”风霜雪得意地说着,就连眼角也因愉悦而微眯起来。   “别做梦了!”关麟冷笑着看他,“公主已是我大天朝最尊贵的皇后,与吾皇同尊!”   “是吗?那么就拭目以待吧。”风霜雪淡淡地说完后,转身离开了关麟的视线。 第五十七章不如怜取眼前人   朝阳殿中,池如明镜。数日来纷纷扬扬的大雪已将扶蕖池冻结,飘零没有让宫人清扫殿中的积雪。远远望去,朝阳殿有如琼楼玉宇般矗立,而她,就独自站在池边,藏在袖中的手,不时抚摩过光润的竹笛。   “公主,该喝药了。”   飘零没有皱眉,接过燕蓉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已经有多久了?自那夜从辰光殿回来后,她就病倒了。太医说是天气转凉,感染了风寒,休息半月即可。而赫连慕辰就以她生病这个理由,将她软禁在朝阳殿中。这期间,她没有上朝,甚至没有踏出过殿门一步。她知道,他生气了,而且是非常地气。   从秋天到冬天,从落叶到飘雪。她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不知道朝堂上的变化。从一开始的不习惯,慢慢变成了现在的淡然。也许,这样的结果,对两人来说,已是最好。相见,不如不见。   燕蓉取来了狐裘为她披上,拢紧。虽然她不清楚公主心里的想法,但她至少能在公主孤单的时候,送上一丝温暖。   正在这时,殿外不知为何传来一女子的哭喊声与侍卫的训斥声。飘零回头,燕蓉道:“公主,奴婢去看看。”   不一会儿,燕蓉小跑着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出什么事了?”   “公主,飞鸿殿的宫女梅清求见。但是侍卫不让她进来。”   那些侍卫是受皇上之意把守朝阳殿的,这些日子以来,飘零不曾出去,外人也不曾进来。   “她找我有什么事?”   “奴婢不知,但是看情形是急事。”   飘零正在踌躇时,殿外喧闹之声又起,这次更严重了,似乎那宫女要被拖下去杖刑。她不再犹豫,转身急步往殿外走去。   “住手!”   殿外两名侍卫见公主出来,急忙放开了钳制梅清的手,恭敬地行礼。   梅清见公主出来,急忙跪着上前,抱住她的裙角哭喊道:“公主,救救我们娘娘,皇上要杀她!”   “你说什么?说清楚点!”飘零弯腰扶起梅清,一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上官熙儿不是很得宠吗?   “公主,昨夜太医为辰妃娘娘诊脉,说是怀了两月的身孕。今天……今天皇上派人送了药来,娘娘说什么也不喝……”梅清一边哭泣,一便哽咽地说着:“皇上现在已经在飞鸿殿了,与娘娘起了争执。奴婢怕……奴婢怕皇上真的要杀娘娘!公主,求您了,求您救救我们娘娘!”   飘零心里乱成了一片。她知道,熙儿犯了慕辰的大忌,昔日的淑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但同时,她也心疼那个柔弱清秀的熙儿。人,她是一定要救的!这么想着,她已经走出了殿门,只见眼前刀光一闪,刚才那两名侍卫已经挡在了身前。   “公主,皇上有令,公主养病期间,不得踏出朝阳殿一步!”   “那皇上有没有说,本宫若是出了朝阳殿,应该如何?”   “这……皇上没说。”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行了。皇上要是怪罪下来,本宫替你们担着。”飘零伸手推开了横在眼前的两柄长刀。   侍卫深恐伤了公主,急忙收起了佩刀。   “公主,奴婢和你一起去。”燕蓉不放心她自己一人去,紧跟在后边。   飞鸿殿外,早已站满了御前侍卫将飞鸿殿重重包围,一见凤卿公主,忙下跪行礼。只是将殿门挡得严严实实。   飘零停在殿门前,怒声喝道:“让开!”   御前侍卫统领陆彬上前一步道:“属下奉皇上之命在此执行公务,还望公主殿下见谅。”   御前侍卫向来是皇上的心腹,只受皇命。和朝阳殿那两个普通的侍卫不一样,飘零一时也无法。   正在僵持时,忽然听见殿中一声脆响传来,似是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赫连慕辰的怒喝声和上官熙儿的哀求哭泣声。   “本宫命你们让开!”   “恕属下不能听命公主。”   “你!”飘零狠狠心,想要硬闯进去,侍卫怕伤及她,也不敢出手,只是一字排开堵在殿前,宛如一道坚硬无比的城墙,任她怎么用力,也无法往前一步。   若是我武功未废,岂会弄的如此狼狈?飘零怒极,对着殿中吼道:“赫连慕辰!你给我出来!”   此言一出,吓煞身旁众人,竟然敢直呼皇上名讳,就连睿亲王也从未如此大胆过。不由得全部愣在原地。而殿中的吵闹声也停止了。四周安静得惟有雪花落下的簌簌之声。   飘零见这招管用,又用力提高了声音:“赫连慕辰!是男人的就给我出来!莫非你还怕了我不成?”   果然话音一落,只见一身明黄龙袍的慕辰推开了门,脸色发青,明显怒极。飘零连忙掂起脚尖,往他身后望去,茶盏玉盘碎了一地,上官熙儿跪在地上哭泣。幸好还没死!飘零松了一口气。   “皇上恕罪!”御前侍卫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茫茫雪地中,惟有一身白裳的公主和一身黄袍的皇上遥遥对望。   慕辰冷冷地盯着她,她也毫不视弱地回瞪过去。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似雪花停止了旋转,空气禁止了流动,四目皆寒,如弦紧绷!   许久,飘零瞪得累了,眼睛也酸了,刚一张口,凛冽的寒风灌如喉中,呛的她猛咳起来,停也停不住,直咳的撕心裂肺,呼吸困难。   慕辰沉声道:“放她进来!”   侍卫让开了殿门,燕蓉扶着飘零走进了飞鸿殿。   红梅依旧绚烂,香气依旧清馨。只是往日的温情不在,殿中冷的令人打颤。   雕花木门在飘零进来后便关上了,燕蓉恭敬地候在门外。   慕辰冷着脸,一言不发地靠进软椅中。   飘零看了他一眼后,目光转向地上的熙儿。发鬓散乱,满面泪痕,灵动的双眼中似有一丝坚强,一丝执着。那眼神,勾起了她埋葬已久的回忆。当年爹娘逝去后,她也曾是那样的悲伤,却也那样的坚强。看到了熙儿,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飘零心疼地帮她擦去泪水,柔声道:“熙儿别怕,有我呢。”   “熙儿自知死罪,只求皇上能让我生下孩子。待我去后,请公主善代我的孩子。”熙儿凄声哀求着慕辰,而慕辰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说什么傻话!”飘零拍了拍熙儿冰凉的小手,“你的孩子当然要你自己来带,我可不帮你。”   “公主,你……”熙儿泛着水雾的大眼不敢相信地盯着飘零,惟恐是自己听错了一般。   “好了,别哭了。都快做母亲的人了,别跟个孩子似的。你伤心,你肚子里的孩子也会伤心的。”飘零温言安慰着熙儿,熙儿渐渐安静下来,微笑着任她将自己搂在怀中。那感觉,像姐姐,像母亲。   许是劳累过度,熙儿慢慢合上了眼,竟靠在飘零的肩上睡着了。飘零疼惜地想将她抱起,无奈力气太小。   “朕来吧。”一直没出声的慕辰突然走到她身边,将熙儿抱起,放进了床榻中,这过程,温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熙儿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似很不安,皱着眉头拉着慕辰的手不放。   “为什么要帮她?”慕辰坐在了床边,将熙儿的手握在手心里,眼光却是盯着一旁的飘零。   “我不知道。”飘零平静地回答他,又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我真羡慕熙儿。羡慕她有一个完整的家,羡慕她有这么多疼爱她的家人。不像我,糊糊涂涂地过了十六年,才发现原来这世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小时候,爹和娘都很疼我。长大后,爹和娘,却不在了。”   “你还有我。”   飘零似没有听见慕辰的安慰,平静地凝视着他:“答应我,不要伤害熙儿。我不想有一天,看见她变得和我一样。好吗?”   她眼底的脆弱和脸上强装的笑容,像一根无形的铁丝,无声地缠绕在慕辰的心上,一寸寸地收紧,一滴滴地流血。直到心痛完了,血流尽了,便只剩下了麻木和冷漠。   曾经,她是多么活泼和可爱的一个小女孩。与自己比轻功,发暗器。那十支金针,至今仍被自己收藏在怀中。那代表着,逝去的无忧岁月,和曾经的年少轻狂。   “零儿。”   “恩?”慕辰沙哑的嗓音带着企求,目光中闪烁着希冀。飘零抬眼望去,竟有些心疼。   “请你给我一个孩子好吗?”灼热的目光停留在飘零瞬间僵硬的脸上,“一个属于我和你的孩子。我发誓,我会让我们的孩子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长大,不受一点苦,不担一分累。”   “慕辰,我……”   “先不要急着给我答案。”慕辰微笑着打断她,“我会等你,等到你愿意的时候,再告诉我。”   脑海中又回荡起那白发老者的声音:“他欠你的,总有一天会还,而你欠别人的,也该归还。宿命天定,切莫妄想打破。谨记于心!”   风霜雪,你欠我的是什么?而我欠慕辰的,又究竟是什么?宿命,什么是宿命?   “慕辰,我先回去了。你在这里陪陪熙儿。”飘零转身推开了木门,凛冽的寒风吹散了纷乱的思绪,“如果有二哥的消息,请让我知道。”   慕辰望着渐渐消失在梅林中的身影,低头苦笑。她终究还是无法忘记他吧?   第二日,飘零依旧没有上朝。反到是午时,高庸奉命来请她去辰光殿一趟。走到殿门,侍卫已撤去。   “慕辰。”   “进来。”   飘零解下狐裘交给燕蓉后,便迈进了温暖的殿中。   殿中四角均摆放着暖炉。金制桌案上的小鼎中燃放着龙涎香,馥郁的香气显示着主人的奢华。   慕辰低头查阅着奏章,只淡淡说了句:“坐吧。”   飘零依言坐下,软椅中铺着一张水貂皮草,柔软,暖和。   许久,殿中再没有其他声音。   “你看看这个。”   飘零接过他递来的奏章,是兵部呈上的战报。打开来看,慕溪潇洒的字迹在眼前展现。细细看下去,越见凝重。看完后,掌心微湿:“风属集结四十万大军屯兵风悒城。风帝的十三万精兵在汇州。那二哥岂不是被围困在其中?”   “是。”慕辰坦然地抬头迎视她的目光,“而且,神骑军也只剩下四万了。”   以四万兵力对抗两军夹击,可想而之,慕溪的境况是多么糟糕。而南宫寂虽有五万精兵,却被汇州主将牢牢牵制,一时竟无法救援!   “没想到,风霜雪竟然能请动雁依依下山相助。”慕辰似乎并不在意那四十万大军,反而对那传说中操琴布阵的奇女子更感兴趣。   而飘零并不想知道那雁依依是何许高人,她只在乎慕溪的安危,“什么时候出兵?”   “不急。”   “不急?”飘零陡然提高嗓音,不可思议地问:“现在都这样了还不急,那什么时候才急?二哥才有四万兵马,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对抗得了两军夹击。必须让南宫寂把汇州拿下!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慕辰面对她的连声喝问淡然道:“代价?你可知雁依依是什么人?她十二岁时布下的‘四季阵’至今无一人打破。此阵玄幻万象,内藏乾坤。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   “四季阵?”飘零思索片刻,“让我试试。”   “不行!”慕辰凌厉地拒绝了她。   “为何不行?二哥说此人擅长抚琴,以琴布阵。只要能有一人与她对弹,扰其心神,乱其琴音。我们不是没有胜算的。”   “哼!”慕辰冷哼一声道:“你的手还能抚琴么?”   飘零纳纳地伸出双手,连月来苦练箭术,修长的指间已布满粗茧,指骨粗糙。哪里还有一点白皙柔嫩的样子?这样的手,必然奏不出好琴!   “萧琴……”   飘零刚提议就被慕辰毫不留情地否决:“风霜雪都不是雁依依的对手,你认为萧琴可以吗?”   果真如此厉害?飘零的心一分分往下沉去。   她站起身来,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步。风霜雪的萧她是听过的,竟然连他也不是对手,那慕溪是不是就必死无疑了?不行,她绝对不能失去他!可是还有什么办法?   她很无助,那种无助的感觉在当初风霜雪身中天命之时也曾有过,可最终她不是也挺过来了。可是这次,凭空冒出的一个雁依依竟然让她第一次感到恐惧和愤怒。她抓住扶椅的手不觉渐渐收紧,指尖因过度的用力而显得苍白。   “零儿……”慕辰想要掰开她的手,却被她猛然一甩。啪的一声,一支细长的竹笛自袖中甩出,骨碌骨碌滚到了地上。   飘零就这么盯着那支竹笛,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人影。和风的微笑,满袍的合欢,不羁的眼神和如玉的长指。炎欢。   飘零从容地弯下腰,将竹笛收入袖中,转身道:“容我回去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做任何决定之前,要先告诉朕。”慕辰从她眼中看见了一闪而逝的亮光,有些不放心。   “好。”飘零福身告退。 第五十八章当时只道是寻常   夜阑人静。缠绵了近一月的大雪终于在空中停住了继续下坠的步伐。   永福宫前,一个白衣女子已站了许久。她会不时地望望宫门中那盏微弱的灯火。更多的时候,她仰头望天,明净的夜空中,群星闪烁。遥远的东方,有一颗分外璀璨的星星,秦觋说,那是紫薇。紫薇下方,一颗稍小的明星在努力地绽放光彩,她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九卿。   四更的锣声打响。永福宫里的那盏灯火已熄了很久。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踩在厚厚的雪地中,发出咯吱的轻响。飘零借着月光,望向来人微笑。   “拿去吧。”   “谢谢。”飘零将南宫冉递来的玉印小心地收进怀中。   “不用谢我,我不是帮你。”南宫冉披散着长发,一双大眼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她自斗篷中取出一个包袱丢给飘零:“帮我转交给我哥。”   飘零接过沉甸甸的包袱,不用打开,她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好。”   “快走吧,怕皇上发觉,药下的很少。等他醒了,你就走不了了。”   飘零探头望了望,不知等他醒来后会是多么的震怒,不由得担心起与自己狼狈为奸的南宫冉来:“你要小心。”   “哼!”南宫冉眉眼间还是一贯的高傲,“他不会杀我的。就算是为了南宫家,我也死不了。”   听她如此说,飘零才放心地点点头,感激得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叮嘱:“慕容飘零,你可别死在外面。”   飘零闻声一怔,转头笑道:“无论如何,我都谢谢你。”   南宫冉别扭地瞪了瞪她,转身先回去了。   马场守夜的侍卫隐约看见个人影,正要拔刀时,看清了那人,忙跪地道:“公主殿下。”   飘零点了点头,竟自推开门走了进去。   深夜的禁宫中,守卫依然森严。一白衣女子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飞驰而来,宫门侍卫刚要拦下,只见眼前亮出一方玉印,连忙收起佩刀,恭敬地为她打开宫门。   “公主?”李成贤揉开了惺忪的睡眼,看清来人后,惊得俯身跪下行礼。   “李大人,长话短说。”飘零亮出玉印,“你马上调集羽林军,随本宫出城。”   李成贤看得很清楚,那方玉印上篆刻着两行铭文“玄龙之符,如朕亲临”。这是皇上的龙符,可调动天朝上百万将士,无人敢不从。只是,这龙符怎么就到了公主的手中?   “李大人,时间紧迫,本宫没时间跟你解释!”飘零厉声喝道:“晚了,睿亲王就不保了!”   李成贤如梦初醒,他大概猜到了公主的想法,只是不敢明说。迅速披上锦袍,他带着飘零来到了羽林军营帐。   关麟走了,现在由副督统沈俊暂代督统一职。他见兵部尚书深夜来访,不敢怠慢,亲自迎进帐中,只见李成贤身后走出一人,惊道:“公主殿下!”   飘零点头示意。李成贤道:“沈俊,立刻召集羽林军,随公主出征!”   飘零诧异地望了一眼李成贤,又收回了目光。他明知自己的想法,却还相助,不知道明日朝堂上,慕辰会怎么处罚他。   沈俊领命而出,片刻后,三万羽林军整装待发。夜色中,年轻的将士们个个英姿挺拔,眉宇清朗。   “羽林军听令!”飘零坐在马背上,高举着玄龙玉符,美丽的容颜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尊贵非凡,“睿亲王被困泫州,你们今日随我前去救援。"看着眼前这些年轻将士的脸庞,她又说道:"一入战场,生死两茫,你们可有异议?”   “身为天朝将士,自当为国而战!末将一切听从公主调遣!”   飘零满意地抬眼扫过众人:“出发!”   一声令下,万马奔腾!凤卿公主白衣白马,在黑压压的一群兵马之中格外醒目。李成贤目送着这群英雄儿女在视线中渐行渐远。   待马蹄声消失后,东方已浮出一抹白线。李成贤整了整身上的衣袍,上马往皇宫驰去。   反正这尚书一职铁定不保了,又何需再穿官服?李成贤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件背叛皇上的事,却背叛的心甘情愿。   “冉儿。”慕辰醒来后,见天已大亮,不由得大惊。   南宫冉来到床边,卷起帐帘,柔声道:“皇上。”   “现在什么时辰了?”慕辰揉着疼痛的太阳穴,脑中却还有些混沌。   “回皇上,巳时刚过。”   “什么?”慕辰从床上一跃而起,抓着南宫冉的手,力气大的让她皱起了眉头,又不敢挣脱。“朕怎么会睡了这么久?”   “许是皇上劳累过度,所以多睡了会儿。臣妾不忍叫醒,请皇上恕罪。”   慕辰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南宫冉,只见她神色闪烁,冷声道:“抬起头来。”   南宫冉听话地抬起了头,却不敢看他。   “为什么不敢看朕?”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0_2. c_o_m   “皇上……你弄疼臣妾了……”南宫冉小心地挣扎着,手腕却被慕辰抓的更紧,似要将她的骨头捏碎。   “朕从未睡过这么久。”慕辰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盯得南宫冉一阵颤抖,“说!你是不是给朕下药了?”   “臣妾不敢。”南宫冉恐惧地看着他,泪眼楚楚。   慕辰晃了晃头,迫使头脑渐渐清醒过来。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却还有些迷惑。忽然,他猛地将手探进怀中,那枚从不离身的玄龙玉符不见了!   南宫冉自知瞒不过他,叩头道:“是臣妾做的。臣妾甘愿受罚。”   “你做的?”慕辰冷笑着看她,“你要龙符何用?”   南宫冉低头不语。   慕辰闭上眼睛,慢慢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   那支滚落的竹笛。飘零对他说:“容我回去想想,总会有办法的。”   想办法。她能想到什么办法?   在永福宫用晚膳时,他曾看见一个宫女,感觉很眼熟。南宫冉说那是永福宫里新来的。但是现在,他似乎想起来了,那个宫女名叫秋桐,是飘零身边的人。   思路渐渐清晰,辰星的眸子中散发出致命的寒意。慕辰松开了南宫冉的手,笑道:“是飘零让你做的?”   南宫冉揉着红肿的手腕,凛然道:“是!”   啪!南宫冉被遂不及防的一耳光打得往后跌去,后背狠狠撞翻了梨木桌,一桌的玉盘瓷杯尽数摔碎。溅起的碎片插入了手臂,瞬间鲜血淋淋。   “你好大的胆子!”   闻声而来的几个宫女一进门就看见皇上震怒的厉喝,吓得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许是那一耳光打醒了南宫冉骨子里的倔强,她爬在地上,唇角溢出鲜红的血液,双眼里却毫无惧意,迎视着慕辰凶狠的眼光。   “说!她去哪了?”   “不知道。”南宫冉咬牙吐出这三个字,见慕辰又扬起了手掌,坦然地闭上了眼,等待着他的第二个耳光。最终,凛冽的掌风在她脸前落下,南宫冉疑惑地睁开了眼,只见他的眼中凶狠褪去,竟有些忧伤。   “将这里收拾收拾,宣太医来看看你们主子。”慕辰吩咐完宫女后,宣女官进来为自己更衣。   跪着的那几个宫女迅速地起身收拾了地上的狼藉,扶着南宫冉退出了内殿。   当赫连慕辰快步踏入太和殿时,百官还在等待。   接受朝贺后,慕辰朗声道:“兵部尚书李成贤!”   “臣在。”李成贤上前两步应声道。   只见李成贤未着朝服,一身便衣站在殿中着实奇怪。慕辰疑惑地问:“李尚书,你这是何意?”   “臣有罪!”李成贤俯身跪下,“昨夜,凤卿公主来到鄙府,命微臣召集羽林军送公主出城。”   “你答应了?”慕辰咬牙切齿地问道,扶手上的双拳已握得咯咯作响。   “是。”李成贤坦诚地答道,“臣昨夜召集三万羽林军,已护送公主出了洛城。”   “你……”慕辰怒指着李成贤,竟气到说不出话来。   李成贤再道:“凤卿公主手持玄龙玉符,臣不得不从。请皇上降罪。”   “来人哪!”慕辰一声高喊,殿外的御前侍卫应声而入。“兵部尚书李成贤即刻起革去尚书一职,押入天牢待审!”   “罪臣谢皇上恩典。”李成贤恭敬地磕下头去,转身随侍卫退出了太和殿。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堂上众人顿时傻了眼。   凤卿公主盗取龙符,这可是欺君之罪啊!偏偏李成贤还听之任之,无异于助纣为虐,罪连九族!   “兵部侍郎李纭!”   “臣在。”李纭是李成贤的亲侄子,此刻听到皇上叫自己的名字,连忙躬身站出。   “调集溱州十五万中军即刻备战!朕要亲自会会风帝。”   “臣遵旨!”   “散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众人离去,赫连慕辰缓步走出太和殿。广阔宏伟的皇宫一览无遗,只是这通天大道的尽头,如今只站着自己。   难得晴朗的天空中,不时飘过一抹浮云,浮云之上,似有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正俏皮地朝自己眨眼。   零儿,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你,否则,我会让你知道欺骗我的后果,是什么!   百里外的山坡下,一队人马正在休息。   飘零啃着沈俊递过来的面饼,冷不防鼻子一痒,连打了几个喷嚏。   “公主,可是着凉了?”沈俊问着就要解下自己的大麾。   “没有没有。”飘零拒绝了沈俊的好意,拢了拢身上雪白的狐裘,“还要多久才能赶到曲州?”   沈俊又将大麾扣起,恭敬地答道:“若是昼夜兼程,需要二十日左右。”   “好。”   “公主,属下怕您的身子吃不消……”说这话时,沈俊又担心地看了看她单薄的身子,仿佛风大一点都能将她吹走。   “无碍的。”飘零三下两下啃完面饼,站在树下遥望着东方。   二哥,等我!一定要等我!   飘零看了看身后的将士,翻身上马,扬声道:“出发!”   纤离雪白的长棕在风中飘起。飘零淡淡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风景在身旁急速倒退。   这条路,她曾走过。那时候,这里绿草萋萋,春意盎然。那时候,她曾天真地以为,可以这样快乐地陪他走完这一辈子。而现在,这里白雪纷飞,寒风刺骨。而现在,她将要面对他的军队,并向他宣战。   怀中的玄龙玉符已被体温捂暖。看时辰,慕辰应该早就醒了,也不知道他发现自己跑了没有。南宫冉怎么办?会不会被他迁怒?李成贤呢?会不会也……   正当她左思右想时,沈俊追上她道:“公主,前面就是溱州。我们进不进城?”   飘零收回思绪,沉吟了一会儿,道:“进城吧。我们也应该添些食物了。”   溱州守将曹徽一见凤卿公主亮出龙符,立刻恭敬地将她和羽林军迎进了城中,并上报了刺史大人。   飘零将羽林军安顿好后,直接向刺史提出了自己要求,而刺史大人自然不敢不从。   第二日,飘零带着三万羽林军和溱州刺史所赠的粮食药材又浩浩荡荡地上路了。   一连十日,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在下一站淮州落脚。   飘零洗去一身风尘,牵着纤离在城中散步。   “纤离,你说他会不会来?”也不管纤离只是匹马,飘零依旧对着纤离认真地说:“我赌,他一定会来。”   纤离似听懂了一般蹭了蹭她的手,逗得她呵呵直笑:“好纤离,你也认为他会来是吗?”飘零将纤离微乱的棕毛一丝丝理顺:“他对我的好,我会一辈子都记得。”   一人一马正说笑时,飘零冷不防觉得身后射来一道寒光,转身望去,深夜的大街上了无人烟。但是刚才那一瞬,她确实感到了,那种寒冰刺骨的感觉,决不只是夜风而已。   沈俊一直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见她忽然停了下来,便策马上前劝道:“公主,夜深了。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飘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没有任何发现。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呢?她笑了笑,翻身上马,与沈俊一同回了客栈。   沈俊送她到房间前,便退下了。   推开房门,飘零警觉地嗅了嗅房里的空气,一股很熟悉的青草香气!   屋中的蜡烛突然点亮,飘零不适应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平静:“你来做什么?”   “想你了。”风霜雪说得理所当然,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小别的恋人,在互相倾诉着心中的想念。   飘零冷眼望着他渐渐逼近的身影,就在他伸出手想抚上她的脸时,她侧身避开了。   “请你自重。”   风霜雪望着僵硬在半空中的手,笑了笑,道:“你是要去救赫连慕溪吗?”   “是又怎么样?”飘零望着窗外宁静的街道,平淡到极至的口吻仿佛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   “零儿,你一定要这样对我吗?”风霜雪走到她的身旁,语气颇有些伤感。   飘零冷声道:“我没同意过你可以这样叫我。”   风霜雪眸中的愤怒一闪而过,却瞬间化为深深的忧伤沉入眼底。半响,他说:“我可以放过赫连慕溪。”   飘零不解地望向他。   “只要你跟我走。”   飘零眼中的不解瞬间变为嘲笑:“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风霜雪无比认真地看着她:“跟我走,做我的妻子,我们会生许多的孩子,我们会幸福……”   “住口!”飘零厉声打断他,眼底闪耀着愤怒的火花:“我是赫连慕辰的妻子,是天朝的皇后……”   “你不是!”风霜雪猛地抓起她的手,“魅影告诉我,你和赫连慕辰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我知道,你在等我。”   飘零冷笑着说道:“原来,那些谣言是你让魅影散播出去的。”   “是。”风霜雪的目光中带着迫切:“我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爱的不是他!”   “可我也不爱你。”   风霜雪踉跄后退,飘零继续平静地说道:“我和你,早就结束了。”   “我不信,我不信!”   “不爱便是不爱,由不得你信不信……”飘零话未说完,只觉腰间一紧,眼前那张绝世容颜瞬间放大。   风霜雪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狠狠地吻了下去,仿佛要将这一年来的思念在这一吻中宣泄,他吻得深情,吻得痛心。   飘零就这么任他拥吻着,不抗拒,不回应。甚至连看向他的眼神,都是那么的沉静,无波无澜。   许久,风霜雪放开了她。   飘零使出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甩了过去,手却在触及他脸颊时又被他捉住。   “放手!”   “你的手怎么了?”风霜雪抓着她的手不放,反而愤怒地反问她:“他就是这么对你的?”   “不关你的事。放手!”飘零用力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指尖却被一片柔软所覆上。   他的唇,依旧是那么冰凉。锥心刺骨的冰凉。   终于放弃了挣扎,闭上了眼,飘零疲惫地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跟我走,我不想让别人伤害你。”风霜雪心疼地将她的双手捧在掌心中,温柔地抚摩。   “我已经不怕伤害了。”飘零快速地抽回了手:“战场上见。”   风霜雪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最后,他说:“战场上见。”   青衫自窗外消逝,飘零沉默地关起了窗扇,锁紧。   躺在硬床上,将竹笛捧在胸前,沉沉睡去。   每次,她难过的时候,只要想起炎欢的笑容,就仿佛不是那么的痛了。 第五十九章欲将心思付瑶琴   数九寒冬,冰天雪地中,满城萧索。   “将军。有贵人来访!”   “贵人?是谁?”   “是我。”   南宫寂抬起头来顺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帐帘掀开后,只见一女子俏丽地站在帐前。大雪纷飞,她一身明紫锦袍,紫貂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的容颜。他看见,她在对自己笑,笑得很亲切,所以,自己也不觉的对她笑了起来。   “将军,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外面很冷呢。”见南宫寂还是一脸憨厚的傻笑,飘零无奈地提出申请。   南宫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桌案后跃起,亲自将她迎进帐来。   “果然里边暖和多了。”飘零解下斗篷,露出一身雪白的长衫,黑发高高束在脑后,一身男装,清爽利落。   “你……你怎么来了?”若是被下面的将士看见这位黑脸将军此刻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知道会有何感想呢?   “偷跑出来的。”飘零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手中已拿起桌案上放置的地图细看起来。   “偷跑出来的?”南宫寂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   “恩。”   “皇上不知道?”   “不知道。”飘零正研究着地图,突然被南宫寂一把拽起来,拖着往外走,怒道:“你干什么?”   “送公主回去。”南宫寂回答的理所当然。   “放手!”   南宫寂放开了手,正色道:“公主,这里不是临时军营,这里是铁铮铮的战场。不是您游玩的地方。”   飘零拂平衣衫的褶皱,扬眉道:“你当我带了三万羽林军过来,是来玩的?”   “羽林军?”南宫寂不信,“羽林军归皇上所统辖,公主如何调动?”   “我有这个。”飘零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玄龙玉符在南宫寂面前晃了晃,又宝贝地收起来,眨眨眼道:“这下你信了吧。”   南宫寂道:“玄龙玉符皇上从不离身,公主如何得来的?”   飘零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妹妹帮我偷的。”   轻轻的一句话,在南宫寂听来犹如青天霹雳,骇然道:“我妹妹?冉儿?”   “恩恩。”飘零点着头,又往帐内钻去。   南宫寂也进了帐去,进去后还转身看了看帐外,才小声地说:“你们也太大胆了。”   飘零看着他鬼鬼祟祟的动作不由得大笑出声,正笑的前仰后合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瞪眼望着南宫寂,南宫寂被她盯的脸红,赶紧把手放下。   “咳咳。”飘零清了清嗓子,从身后摸出一个包袱丢给南宫寂。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南宫寂狐疑地将包袱的绳结解开,只见一件银色的战袍滑了出来。上好的锦缎上绣着祥云瑞兽,衣领处绣着一个小巧的“冉”字。   “是冉儿做的?”南宫寂将战袍翻来覆去的看,一眼望见那个“冉”字,欣喜地问坐在一旁喝茶的飘零。   “是呀。她帮我偷龙符,我帮她送衣服。很合理的交易。”飘零边喝着热茶,眼睛却还是盯着那张地图:“我二哥现在怎么样?”   南宫寂愣了一愣才知道她说的是赫连慕溪,神色不觉有些凝重起来:“王爷现在泫州。风属军日日攻城,王爷守的很吃力。况且神骑军伤亡惨重,恐怕撑不了几日了。”   “依你看,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谈起正事来,两人都一脸严肃,全然没有刚才的嬉笑之意。   “我军还有三万,汇州的风属军有十三万。”   “她很厉害吗?”   南宫寂坦诚地说:“是。雁姑娘所布的阵法很奇特,似按照乾坤八卦所设,但细看又不像。几番交战下来,我们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明日叫阵。”飘零放下茶杯,淡笑:“我去试试。”   第二日,风雪依旧肆虐。   汇州城楼上,一白衣女子临风而立。   飘零骑着纤离立在城下,狂风中那面纱下的容颜看不真切。   “公主,她就是雁依依。”南宫寂在她耳旁说道。   飘零扬声道:“雁姑娘,在下慕容飘零。听闻雁姑娘琴技了得,不知,可愿与飘零同奏一曲?”   程子矜!尽管过了几十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每次不管走到哪,她总能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她是程子涵的宝贝,是莫允天的至爱,是上天的宠儿。纵然莫雨冰再如何地努力,再如何地优秀,在程子矜的光芒下,她永远躲在阴暗的角落,被人遗忘。   程子矜,你以为你会一直都那么幸运吗?   雁依依冷笑着,上前一步柔声道:“能与凤卿公主同奏,是依依的荣幸。”   “雁姑娘,主子交代……”   “闭嘴!”雁依依横了一眼身旁的蝶影,“取琴来!”   蝶影担忧地望着城下的飘零,只见飘零朝她挥了挥手。   “蝶影姐姐。”虽然身处的战场不同,飘零见到蝶影还是很高兴。   蝶影也朝她挥了挥手:“子矜妹妹,你要小心。”   飘零感激地点了点头,接过南宫寂奉上的琴。   手指抚摩过琴身的轮廓,竟有些怅然。这把鸾凤,是魅影送给她的大婚礼物。却不想,现在用上了。   正在她感慨时,一道清越的琴音已响起,竟震的气血大乱。果然不可小觑!   飘零下了马来,盘膝坐在雪地中,垂首抚琴。手指变粗糙了,即便是鸾凤这等好琴,弹奏出来的曲音,也不及往日的七分。   雁依依轻蔑地笑着,指尖撩拨,原本淡雅的琴曲竟开始激昂起来。   飘零不敢再分神,收起回忆,专心抚琴。   城上,铮然的琴音似一把锋利的宝剑穿破浓雾,寒光闪闪,毫不留情。就似一绝世的杀手,在使出凌厉的剑法,剑气凛然,招招致命。   城下,温和的琴音似一条柔软的绸带舒展开来,缠缠绵绵,飘散如絮。就似一美丽的女子,在翩翩起舞,旋转着手中的彩绸,绕指成柔。   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震惊,只是胸中翻腾的气息,容不得他们竖耳聆听。   蝶影努力压制住被魔音所牵起的内息,仍然冷汗涟涟。   南宫寂内力深厚,尚且无碍。只是飘零越来越苍白的脸让他揪心不已。   雁依依眸间一冷,十指急速拨弄,刺耳的琴音迸射而出,似幻化为无数的密箭,直指城下的飘零。   体内乱窜的真气已让她呼吸急促,咬紧下唇,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抚琴的十指已渐渐无力,琴音骤弱。   噗!一腔热血自口中喷出,在银白的雪地中是那样的刺目。鸾凤弦断。飘零直直地向后倒去。   “公主!”南宫寂俯身将她抱起,急切地查看她的伤势。   “我,没事。”说完这句话后,飘零就倒在了南宫寂的怀中,昏迷不醒。   蝶影眼看着飘零被那将军抱走,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仿佛随时会被撕碎。想起飘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想起飘零在烟雨楼中的点点滴滴,怒道:“雁姑娘!你如何向主子交代!”   雁依依优雅地摘下面纱,冷笑道:“我只是想让她明白,莫雨冰不是每次都会输给程子矜的!”   蝶影不明白她所说的话,但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嫉妒,和浓烈的杀意。   回到军营,南宫寂立刻召了军医来给飘零医治。   军医探着那似有若无的脉息,脸色沉重。   “如何?”南宫寂一见那军医的脸色,就知道飘零这次伤的很重,深深懊悔自己为何要答应她昨天请战的要求。   军医将飘零的手放进棉被中,起身道:“将军,公主的脉息很弱。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我先下去煎药,公主这伤要好好调养,否则日后难免要缠绵病榻了。”   “快去!”南宫寂将军医赶去煎药后,又回到了帐中。   他守着飘零,一刻也不敢离开,只听她昏迷中还模糊地喊着“哥哥,哥哥”,脆弱的脸色仿佛一只受惊的麋鹿,教人心疼。   “我在这。哥哥在这。”   飘零反握住南宫寂的手,安心地笑了笑,才安静地睡去。   她的哥哥是谁?难道不是皇上或者睿亲王吗?每次她神智不清的时候,总会呼唤起哥哥来。   南宫寂这么想着,却温柔地用锦帕将她额头的冷汗擦去。   睡梦中的飘零突然翻了个身,将南宫寂擦汗的那只手臂枕在了脑后,又甜甜的笑着,舒服地睡去。   南宫寂怕弄醒了她,不敢将手抽出,就这么任她枕着。亦或是,他很想就这么让她枕一辈子。   这个时候的飘零,收起了公主的凌厉与傲气,微微撅起的小嘴可爱至极。或许,这才是真的她。这才是慕容飘零,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凤卿公主。   军医送药进来时,正看见两人暧昧的姿势。赶忙垂下眼帘,将药轻轻地放在桌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南宫寂就这么守着她,从天亮守到天黑,又从天黑守到天亮。终于,他疲倦地靠在床沿闭上了双眼。   “将军!将军!”沈俊手里拿着竹简,一边喊着一边就冲进了帅帐。一看见床上熟睡的公主和靠在床边的南宫寂,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飘零和南宫寂都在沈俊进来时,前后苏醒过来。   “将军。”飘零费力地想撑起身子,却奈何浑身无力。   南宫寂抽出酸麻的手臂,单手将飘零扶着半坐在榻上,并温柔地替她将棉被拉至肩头以保证她不受凉后,才转身问道:“何事?”   沈俊合起了嘴巴,将手中的竹简奉上。   南宫寂拿出来看完后,神色大变。   “出什么事了?”飘零见南宫寂的脸色,急切地追问。   南宫寂将竹简递给飘零。   飘零看后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将那张小小的纸条染的通红。   “公主!”南宫寂见她吐血,急忙一掌抚上她的后背,深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那具单薄的身体。   “二哥……二哥……”飘零竟虚弱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颤抖地捏着那张纸条望着南宫寂。   “公主放心。末将现在就点兵出发,务必将王爷平安地带回。”   飘零虚弱地点点头后又晕了过去。   泫州已被风霜雪所率领的四十万大军围困,赫连慕溪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抵挡不了那胜于自己十倍的兵马。   是我错了吗?如果那夜我答应跟他走,他是不是就会从此收手?   南宫寂吩咐沈俊带领五百人马留下保护公主,自己则带领着其余的士兵攻城,务必要在泫州失陷前将汇州攻下!   “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是!”   号令一下,六万将士远赴沙场,马蹄声声,战鼓轰鸣! 第六十章此时无声胜有声   数九寒冬,冰天雪地中,满城萧索。   “将军。有贵人来访!”   “贵人?是谁?”   “是我。”   南宫寂抬起头来顺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帐帘掀开后,只见一女子俏丽地站在帐前。大雪纷飞,她一身明紫锦袍,紫貂的帽檐遮住了她大半的容颜。他看见,她在对自己笑,笑得很亲切,所以,自己也不觉的对她笑了起来。   “将军,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外面很冷呢。”见南宫寂还是一脸憨厚的傻笑,飘零无奈地提出申请。   南宫寂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桌案后跃起,亲自将她迎进帐来。   “果然里边暖和多了。”飘零解下斗篷,露出一身雪白的长衫,黑发高高束在脑后,一身男装,清爽利落。   “你……你怎么来了?”若是被下面的将士看见这位黑脸将军此刻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知道会有何感想呢?   “偷跑出来的。”飘零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手中已拿起桌案上放置的地图细看起来。   “偷跑出来的?”南宫寂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   “恩。”   “皇上不知道?”   “不知道。”飘零正研究着地图,突然被南宫寂一把拽起来,拖着往外走,怒道:“你干什么?”   “送公主回去。”南宫寂回答的理所当然。   “放手!”   南宫寂放开了手,正色道:“公主,这里不是临时军营,这里是铁铮铮的战场。不是您游玩的地方。”   飘零拂平衣衫的褶皱,扬眉道:“你当我带了三万羽林军过来,是来玩的?”   “羽林军?”南宫寂不信,“羽林军归皇上所统辖,公主如何调动?”   “我有这个。”飘零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玄龙玉符在南宫寂面前晃了晃,又宝贝地收起来,眨眨眼道:“这下你信了吧。”   南宫寂道:“玄龙玉符皇上从不离身,公主如何得来的?”   飘零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小声道:“你妹妹帮我偷的。”   轻轻的一句话,在南宫寂听来犹如青天霹雳,骇然道:“我妹妹?冉儿?”   “恩恩。”飘零点着头,又往帐内钻去。   南宫寂也进了帐去,进去后还转身看了看帐外,才小声地说:“你们也太大胆了。”   飘零看着他鬼鬼祟祟的动作不由得大笑出声,正笑的前仰后合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瞪眼望着南宫寂,南宫寂被她盯的脸红,赶紧把手放下。   “咳咳。”飘零清了清嗓子,从身后摸出一个包袱丢给南宫寂。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南宫寂狐疑地将包袱的绳结解开,只见一件银色的战袍滑了出来。上好的锦缎上绣着祥云瑞兽,衣领处绣着一个小巧的“冉”字。   “是冉儿做的?”南宫寂将战袍翻来覆去的看,一眼望见那个“冉”字,欣喜地问坐在一旁喝茶的飘零。   “是呀。她帮我偷龙符,我帮她送衣服。很合理的交易。”飘零边喝着热茶,眼睛却还是盯着那张地图:“我二哥现在怎么样?”   南宫寂愣了一愣才知道她说的是赫连慕溪,神色不觉有些凝重起来:“王爷现在泫州。风属军日日攻城,王爷守的很吃力。况且神骑军伤亡惨重,恐怕撑不了几日了。”   “依你看,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谈起正事来,两人都一脸严肃,全然没有刚才的嬉笑之意。   “我军还有三万,汇州的风属军有十三万。”   “她很厉害吗?”   南宫寂坦诚地说:“是。雁姑娘所布的阵法很奇特,似按照乾坤八卦所设,但细看又不像。几番交战下来,我们也占不到半点便宜。”   “明日叫阵。”飘零放下茶杯,淡笑:“我去试试。”   第二日,风雪依旧肆虐。   汇州城楼上,一白衣女子临风而立。   飘零骑着纤离立在城下,狂风中那面纱下的容颜看不真切。   “公主,她就是雁依依。”南宫寂在她耳旁说道。   飘零扬声道:“雁姑娘,在下慕容飘零。听闻雁姑娘琴技了得,不知,可愿与飘零同奏一曲?”   程子矜!尽管过了几十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每次不管走到哪,她总能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她是程子涵的宝贝,是莫允天的至爱,是上天的宠儿。纵然莫雨冰再如何地努力,再如何地优秀,在程子矜的光芒下,她永远躲在阴暗的角落,被人遗忘。   程子矜,你以为你会一直都那么幸运吗?   雁依依冷笑着,上前一步柔声道:“能与凤卿公主同奏,是依依的荣幸。”   “雁姑娘,主子交代……”   “闭嘴!”雁依依横了一眼身旁的蝶影,“取琴来!”   蝶影担忧地望着城下的飘零,只见飘零朝她挥了挥手。   “蝶影姐姐。”虽然身处的战场不同,飘零见到蝶影还是很高兴。   蝶影也朝她挥了挥手:“子矜妹妹,你要小心。”   飘零感激地点了点头,接过南宫寂奉上的琴。   手指抚摩过琴身的轮廓,竟有些怅然。这把鸾凤,是魅影送给她的大婚礼物。却不想,现在用上了。   正在她感慨时,一道清越的琴音已响起,竟震的气血大乱。果然不可小觑!   飘零下了马来,盘膝坐在雪地中,垂首抚琴。手指变粗糙了,即便是鸾凤这等好琴,弹奏出来的曲音,也不及往日的七分。   雁依依轻蔑地笑着,指尖撩拨,原本淡雅的琴曲竟开始激昂起来。   飘零不敢再分神,收起回忆,专心抚琴。   城上,铮然的琴音似一把锋利的宝剑穿破浓雾,寒光闪闪,毫不留情。就似一绝世的杀手,在使出凌厉的剑法,剑气凛然,招招致命。   城下,温和的琴音似一条柔软的绸带舒展开来,缠缠绵绵,飘散如絮。就似一美丽的女子,在翩翩起舞,旋转着手中的彩绸,绕指成柔。   在场之人,无不为之震惊,只是胸中翻腾的气息,容不得他们竖耳聆听。   蝶影努力压制住被魔音所牵起的内息,仍然冷汗涟涟。   南宫寂内力深厚,尚且无碍。只是飘零越来越苍白的脸让他揪心不已。   雁依依眸间一冷,十指急速拨弄,刺耳的琴音迸射而出,似幻化为无数的密箭,直指城下的飘零。   体内乱窜的真气已让她呼吸急促,咬紧下唇,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抚琴的十指已渐渐无力,琴音骤弱。   噗!一腔热血自口中喷出,在银白的雪地中是那样的刺目。鸾凤弦断。飘零直直地向后倒去。   “公主!”南宫寂俯身将她抱起,急切地查看她的伤势。   “我,没事。”说完这句话后,飘零就倒在了南宫寂的怀中,昏迷不醒。   蝶影眼看着飘零被那将军抱走,脸色苍白的像纸一样,仿佛随时会被撕碎。想起飘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想起飘零在烟雨楼中的点点滴滴,怒道:“雁姑娘!你如何向主子交代!”   雁依依优雅地摘下面纱,冷笑道:“我只是想让她明白,莫雨冰不是每次都会输给程子矜的!”   蝶影不明白她所说的话,但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嫉妒,和浓烈的杀意。   回到军营,南宫寂立刻召了军医来给飘零医治。   军医探着那似有若无的脉息,脸色沉重。   “如何?”南宫寂一见那军医的脸色,就知道飘零这次伤的很重,深深懊悔自己为何要答应她昨天请战的要求。   军医将飘零的手放进棉被中,起身道:“将军,公主的脉息很弱。是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我先下去煎药,公主这伤要好好调养,否则日后难免要缠绵病榻了。”   “快去!”南宫寂将军医赶去煎药后,又回到了帐中。   他守着飘零,一刻也不敢离开,只听她昏迷中还模糊地喊着“哥哥,哥哥”,脆弱的脸色仿佛一只受惊的麋鹿,教人心疼。   “我在这。哥哥在这。”   飘零反握住南宫寂的手,安心地笑了笑,才安静地睡去。   她的哥哥是谁?难道不是皇上或者睿亲王吗?每次她神智不清的时候,总会呼唤起哥哥来。   南宫寂这么想着,却温柔地用锦帕将她额头的冷汗擦去。   睡梦中的飘零突然翻了个身,将南宫寂擦汗的那只手臂枕在了脑后,又甜甜的笑着,舒服地睡去。   南宫寂怕弄醒了她,不敢将手抽出,就这么任她枕着。亦或是,他很想就这么让她枕一辈子。   这个时候的飘零,收起了公主的凌厉与傲气,微微撅起的小嘴可爱至极。或许,这才是真的她。这才是慕容飘零,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凤卿公主。   军医送药进来时,正看见两人暧昧的姿势。赶忙垂下眼帘,将药轻轻地放在桌上,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南宫寂就这么守着她,从天亮守到天黑,又从天黑守到天亮。终于,他疲倦地靠在床沿闭上了双眼。   “将军!将军!”沈俊手里拿着竹简,一边喊着一边就冲进了帅帐。一看见床上熟睡的公主和靠在床边的南宫寂,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飘零和南宫寂都在沈俊进来时,前后苏醒过来。   “将军。”飘零费力地想撑起身子,却奈何浑身无力。   南宫寂抽出酸麻的手臂,单手将飘零扶着半坐在榻上,并温柔地替她将棉被拉至肩头以保证她不受凉后,才转身问道:“何事?”   沈俊合起了嘴巴,将手中的竹简奉上。   南宫寂拿出来看完后,神色大变。   “出什么事了?”飘零见南宫寂的脸色,急切地追问。   南宫寂将竹简递给飘零。   飘零看后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将那张小小的纸条染的通红。   “公主!”南宫寂见她吐血,急忙一掌抚上她的后背,深厚的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那具单薄的身体。   “二哥……二哥……”飘零竟虚弱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颤抖地捏着那张纸条望着南宫寂。   “公主放心。末将现在就点兵出发,务必将王爷平安地带回。”   飘零虚弱地点点头后又晕了过去。   泫州已被风霜雪所率领的四十万大军围困,赫连慕溪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抵挡不了那胜于自己十倍的兵马。   是我错了吗?如果那夜我答应跟他走,他是不是就会从此收手?   南宫寂吩咐沈俊带领五百人马留下保护公主,自己则带领着其余的士兵攻城,务必要在泫州失陷前将汇州攻下!   “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是!”   号令一下,六万将士远赴沙场,马蹄声声,战鼓轰鸣! 第六十一章古来征战几人回   “四部曲之红尘” 第六十二章雪上空留马行处   城外的忠烈岗,肃旗飘飘。   以赫连慕辰为首的二十万天朝军整齐的排列在飘零的右后方。而她的左后方,是以炎欢为首的十万赤焰军。   天朝将士一色银甲。   赤焰将士臂系白绸。   飘零的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大理石碑,御笔亲书“忠烈岗”,上面刻有此次为国牺牲的四万神骑军的名字。   寒风猎猎,大雪纷扬。   祭祀官在高声宣读着祭文,慷慨激昂的颂扬之声在山谷中回荡。祭文读完后,他转向飘零:“公主,可以开始了。”   飘零点头。“苍天在上,今日,我慕容飘零代表天朝所有臣民敬神骑军一杯!”   她未施粉黛,一身素衣,高举手中一碗烈酒洒进雪土。   “风属狗贼,侵我国土,毁我家园。神骑军将士为保国土浴血奋战,英勇顽强。其忠诚爱国之心,感天动地!我慕容飘零代表天朝皇上,敬你们一杯!”   碗中烈酒再度添满,飘零抬手将酒依依洒进雪中。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以血肉之躯换得百姓安定,神骑军虽死犹荣!我慕容飘零,敬所有在战争中牺牲的将士一杯!”   飘零接过士兵递来的酒坛,轻击石碑“干!”   冷月下,那个瘦弱的女子双手捧起褐色酒坛,仰头痛饮。寒风穿过她的发稍,白雪洒在她的面庞。整整一坛烈酒尽数灌入喉中,她未有半刻犹豫,未有一丝皱眉。酒劲猛烈,将冰冷的血液沸腾,豪情悲怆,一滴清泪没入尘中。   身后,三十万将士一起举杯,齐声呐喊:“敬逝去的兄弟们一杯!”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昔日公主宴上一曲,今日竟让三十万人同唱。   群情激昂,万人纵酒高歌。   故国万里,岂容他人争夺。   皓月当空,不惧悲欢离合,   雪舞风沙,英魂长埋大漠。   飘零一回到别馆中就直接醉倒了,炎欢抢先一步揽住她下坠的身子,低声骂道:“笨女人!”   飘零倒在他的怀中一动不动,似毫无知觉,就连呼吸也非常微弱,脸色渐渐变的发青。   慕辰看她脸色不对,急忙宣太医。   “如何?”慕辰看见许太医神色凝重,不觉也跟着凝重起来。   “回皇上,公主内伤未愈,今日又悲痛过度,还大量饮酒将伤势加重,但可以调治。”许太医犹疑了片刻,问:“照公主的脉象看来,公主的心疾很重所以才加深了医治的难度。微臣斗胆问一句,公主是不是曾受过什么伤害?又或是……”   “又或是什么?”慕辰见他吞吞吐吐,心中更急。   许太医擦了擦汗,颤声道:“心脉剧损,肝肠寸断。好象……好象是被什么事情,或是什么人伤透了心,所以……所以才留下了这顽固的心疾。”   炎欢见慕辰冷下了脸不发一言,心中有数,但他却更在乎飘零的病,温和地问道:“许大人,依你看,飘零这心疾可治的好?”   许太医为难道:“很难。”   “很难是什么意思?既然有得治,为什么治不好?!”慕辰大怒,厉声喝问。   “回皇上,这伤病好治,心病难医啊。微臣一定尽力。只是能否痊愈,还要看公主自己了。”许太医又擦了擦汗,“微臣这就下去煎药。”   “还不快去!”   慕辰一吼,许太医连忙退了出去。   屋中又恢复了静谧,只有飘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   炎欢不忍再看她这么痛苦,低声道:“赫连慕辰,我们出去谈谈。”   “好。”   慕辰放下纱帐,吩咐燕蓉进去守着后便出了房间,往后院的梅林走去。   后院中,炎欢负手立在树下,黯淡的月光中,他的背影有些萧索。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坦然地望着慕辰道:“让飘零跟我走吧。”   慕辰显然已料到他有此一说,当即回绝:“不行。”   炎欢似有些发怒,白袍在夜风中荡起,殷红的合欢花娇艳欲滴,眸间已没有往日的随和,锐利的目光扫向慕辰:“你也看见了,她在这里,只会受到伤害。”   “笑话!”慕辰冷冷地打断他,“你我都明白,伤害她的人是谁。”   炎欢冷哼道:“跟我走,她至少比现在快乐!”   慕辰反问道:“你又凭什么认为她跟我在一起不快乐?”   一时间,两人怒目相对。   合欢白袍在夜风中扬起,顿生杀机。   玄色龙袍在夜色下泛起森冷的金光,煞气腾腾。   “我非带她走不可!”说话间,炎欢手中已亮出了骨玉扇,剔透的扇骨隐有荧光。   “还是那句话,不行!”龙渊剑一出鞘,紫色的流光卷起一林的红梅急速向炎欢刺去!   炎欢轻笑一声,持扇迎击,身前的飘雪仿佛致命的暗器随着那玉扇一同飞洒过去。   两柄神器相击,一时间,风云变色。   只见梅林中白雪红梅缤纷,白衣玄袍翻飞。剑起处震落万千红梅,扇过时扬起漫天大雪。   剑光扇影纵横交错,风拂过,玉扇飞旋,雪飘落,剑气袭人。   炎欢面罩寒霜,出手间潇洒利落,凛冽的攻势下还保持着一贯的优雅从容,只是狭长的凤眸中温和褪尽,惟有决绝。   慕辰目若寒星,挥剑时长啸龙吟,剑身紫气渐盛,缠绕在玄袍周围与腾起的五爪飞龙相辉映,华贵非凡。   炎欢一心只想带着飘零回到聆听小筑,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他会倾尽所能让她快乐,让她无忧。所以,他不能输!顷刻间使出全力,一招漫天花雨席卷起天地飞霜向慕辰胸前袭去。   慕辰自飘零上次死而复生之后,他发誓再也不会放手,宁愿折寿二十年,只为换来与她今生的相守。所以,他非赢不可!龙渊剑刹那间迸发出夺目的紫芒,一招长剑飞虹如行云流水般直刺炎欢要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两人耳畔同时传来一声“住手。”她的声音很小,微弱到几不可闻,却仍然穿风透雪飘进两人的心里。   两人同时使出杀招,攻势早已一发难收。眼看着就要双双毙命时,炎欢玉扇微偏,慕辰抛出长剑,那一瞬间玉扇自慕辰的臂上擦过,长剑如流星般从炎欢的肩上滑落。   两道鲜血同时飞出,玉扇和长剑一同落地。   “你们……”话未说完,一口热血自唇齿间喷出,飘零一手指着他们两人,一手覆在胸前,双唇颤抖着,竟怒到说不出话来。   炎欢和慕辰同时跃出梅林,一左一右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内力缓缓输入,半响后,她的脸色总算不再那么苍白。   有了力气,飘零立刻挣脱两人的手,恨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同归于尽?”   炎欢瞟了一眼慕辰,不语。   慕辰冷哼一声,抱手而立。   这两个别扭的男人到底在想什么?飘零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们:“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我的去留只能由我自己来决定。以后再让我看见今天这种事,我一定会躲到一个让你们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不要。”   “你敢!”   炎欢的脸上是惊慌,而慕辰却是狠狠盯着她。   飘零无奈地叹息,柔声对炎欢说:“炎欢,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算数,只是,你得给我些时间。”   “不行!”慕辰上前一步,横在两人之间:“飘零,你是我赫连慕辰的妻子,今世今生,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我!”   “慕辰,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请你不要逼我。”   慕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不知何时,大雪已停,只有明亮的月光淡淡地洒在两人身上。   飘零从裙角撕下一块白绸,将炎欢肩上的伤口仔细地包扎好:“炎欢,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为了我再做任何的傻事。我不想看见你受伤。”   炎欢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哑声道:“小女人,无论何时,你都要知道,有这么一个我,在等你。”   夜风微凉,荡起满袍合欢,飘零望着炎欢绝美的脸庞,泣不成声。   “我知道。”   “我等你。”   三日后,炎欢来同飘零告辞。泫州事毕,他似乎已找不到可以留下的理由了。   清冷的街道已恢复了些人气,偶尔能看见几处酒楼店铺已打开店门做起了生意。   炎欢拥着飘零坐在纤离背上往城外行去,身后是流云所率领的十万赤焰军。   他为她而来,她送他离开。   万人瞩目下,炎欢紧抱着飘零不愿放开。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知道,再给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飘零扑哧一笑,现在的炎欢,又开始不正经了。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渐渐开始喜欢起他的不正经来,甚至也希望能多让他抱一会儿。   “炎欢,替我谢谢萧琴。”   飘零当日出宫时,第一站不是去找李成贤,而是去了学士府。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萧琴是炎欢的人,所以,她去找了萧琴。   “跟我在一起时,不准想别的男人。”炎欢撅起嘴抱怨的样子,可笑至极。   “老男人,什么时候学会撒娇了?”飘零捏了捏他的脸颊笑道:“皮真厚!”   炎欢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小女人,可以一辈子做你的老男人。”   飘零突然哽咽,忍住泪水骂道:“老男人,不要脸!”   “为了你,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飘零猛然捂住炎欢的唇:“不准再说这样的话!”   炎欢轻啄着她的手心,虽然已不复以往的柔软,甚至略带薄茧,但是在他心中,这双手永远都这么珍贵,永远都这么美丽,值得他用一生去呵护。   流云一直站在远处看他们依依话别,直到炎欢放开了飘零,他才急步跑了过去。   “属下流云拜见太子妃!”   “快起来。”飘零伸手去扶流云,流云却不肯起,只直直地跪在地上,“流云,你这是做什么?”   流云抬起头,直视着飘零,眼中尽是恳求:“太子妃,流云求您,别再让皇上伤心了。”   炎欢猛地敲了一下流云,徉怒道:“什么太子妃,什么皇上,流云,你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   流云脸一红,却还是正色道:“在属下心中,太子妃永远都是太子妃,殿下,永远是殿下。”   飘零似触动了心底深处那段遥远的回忆,不禁有些怅然。如果可以,她只想在桃源村守着爹娘过一辈子。炎欢陪着自己度过了那段伤心的时光,曾经他们很快乐,曾经,自己曾是他的太子妃。   “流云,我答应你。”   “谢太子妃!”流云郑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身来,脸上尽是满足的微笑。   “别笑了,你这样子我好不习惯。”飘零依然记得,以前的流云永远是一成不变的冰山杀手,而如今,冰山竟然也会笑了。   流云傻笑着挠挠头,炎欢却开怀大笑起来。那笑声,放肆的在山谷间回荡,惹得身后的将士全都用见鬼的神情望着他们的皇上,要知道,从皇上登基后,就一直没有笑过,甚至是冷笑,他也不屑为之。   “你疯了!”飘零见那十万将士全都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看着大笑的炎欢,为了维护他身为皇帝的威严,她只得出声阻止。   炎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凤眸中噙满开心的泪水:“小女人,你有本事啊。当年我为了博流云一笑,请了整个赤焰国最美的舞姬来向他献舞,最后他居然冷着脸就跑了。害我白花了好些银子。”   “殿下,流云实在是不习惯那种场合。”流云见炎欢指责自己,不由得急忙为自己辩解。   “行了,就你会享受。流云可是一等一的好男人,才不会跟你同流合污呢。”飘零见流云焦急地样子,忍不住调侃起炎欢来。   炎欢神色一凛,认真地看着她说:“本公子虽风流却不下流,再多的美人投怀送抱,本公子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去死吧!”飘零一脚踹去,这次炎欢没有躲开,反而就定定地站在原地,洁白的衣袍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带雪夹泥的脚印。   飘零也就这么愣在了原地,看着那个脚印不知怎的,就落下泪来:“炎欢,我很想多踹你几脚。”   “好。今天就先踹这一脚吧,留着以后慢慢地踹。我向你保证,我一次也不会躲,一定让你踹到高兴,踹到满意。”   “炎欢……炎欢!”飘零伏在他的肩上狠狠捶打着他坚实的胸膛,却还是忍不住要哭。   “傻女人,笨女人!”炎欢任她捶打,只温柔地轻拂过她的长发。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白茫茫的雪地中,一抹湛蓝的身影缓缓向他们走来。   “小妹。”   飘零闻声抬头,只见慕溪站在身后,一身湛蓝锦袍玉树临风,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   “二哥,你怎么来了?”   “我替慕辰来接你回去,顺便送送合欢公子。”慕溪微笑着向炎欢点点头,炎欢也优雅地回礼。   飘零看了看日头,时辰不早了,他们已在此耽搁了很久。   “王爷,替我照顾好她。”炎欢将飘零的手交到慕溪的手中,似将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托付给他。   “放心,我会的。”   君子之交,清明如玉。他们之间已不需要过多的言辞。   炎欢最后再看了飘零一眼,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向南边驰去,马蹄溅起尘烟,在眼前慢慢散去,直至消失不见。   “小妹,我们回去吧。”   “好。”   慕溪牵起飘零的手,纤离随在身后。雪地中,留下两人一马浅浅的脚印。 第六十三章剪不断,理还乱   “四部曲之红尘” 第六十四章而今才道当时错   天刚破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茫茫雪原中,风霜雪一身青衫,银发飞扬,手中的玉萧已幻化为一柄长剑,隐隐泛着水绿荧光。   赫连慕溪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只是那双妖娆的凤眸中清冷一片,他缓缓举起浮云剑:“出招吧。”   “自寻死路!”风霜雪袖袍一抖,一道水绿的剑影朝慕溪直刺而去,凛冽的剑气在雪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慕溪眉间轻蹙,转身迎击而上,浮云剑薄如蝉翼,柔中带刚,只见那道银色的剑光轻轻一晃,风动流云。   青霜与浮云两剑相击,瞬间激起漫天飞霜,雪影纷乱中,风霜雪唇角一扬,攻势不减﹔慕溪飘然一跃,剑走偏峰。   飘零心知慕溪身上有伤决计不是风霜雪的对手,不待细想便拿起慕溪为她特意打造的银制弓箭追了出去。当她赶到时只见慕溪手中的剑已渐渐慢了下来,殷红的鲜血顺着袖口滴落在雪地上,一定是肩上的伤口又撕裂了!   慕溪频频后退,风霜雪紧逼不舍,顷刻间青霜剑已横在了慕溪颈边。   “住手!”   风霜雪闻声回头,只见飘零手执一张银弓,锋利的箭头正对准了自己,不由得一震:“零儿,你要杀我?”她坚定的神情深深映入风霜雪的眼底,他手中的剑影渐渐淡去,冷笑着又问:“零儿,你真的,要杀我?”   掌心汗湿,银弓一滑,只一瞬间飘零立刻又将箭头对准了风霜雪,坚决地说:“你要杀我二哥我便先杀了你!”   风霜雪怅然一笑,手中的玉萧剑光突涨,周身散发出森冷的杀气,他蓦然冲上前去一剑刺向慕溪的胸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下不下得了手杀我!”   “二哥!”   随着飘零一声惊呼,手中的箭不知何时已射了出去,就在青霜剑刺入慕溪胸口的同时,一支银箭也射入了风霜雪的前胸,刹那间两道鲜血同时飞出,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望着她,慕溪眼中是深深的怜惜,风霜雪惊怒万分,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手中搭起的第二支箭,依然是对准了他。   飘零呆呆地站在那里,就连手中的弓箭也忘了放下,她眼中满满的都是风霜雪看着她的眼神,就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那一箭竟真的是从她手中射出的。   “小妹……”慕溪挣扎着站起身来,担忧地看着飘零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刚才风霜雪那一剑看似狠厉,实则只是虚晃一招,刺的并不深。他猛地将那支银箭从胸口拔出,一身青衫顿时被伤口喷薄出的鲜血所染透,他勉强站稳身子,胸中血气翻涌,他微笑地看着飘零,缓缓说道:“好,很好。为了他,你竟然可以杀我……慕容飘零,你……”话未说完,他已抑制不住地往后倒去。   “主子!”   蝶影带着一百风骑卫赶到,只见风霜雪已倒在了雪地中,胸口不断渗出的血液将雪地染红了一大片。蝶影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支玉瓶倒出几粒丹药喂风霜雪服下,单手抚上他的背心将内力输送。   许久,风霜雪渐渐醒转过来,他静静望着飘零,轻轻吐出几个字:“你好狠的心啊。”   飘零踉跄一退,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一刻,她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心头,“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她艰难地挪动步子,想朝风霜雪走去,刚迈出一步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零儿,你没事吧?”赫连慕辰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问道。   “风霜雪……风哥哥……”飘零伸出手想向风霜雪的脸摸去,却怎么也够不着,够不着,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却只觉得他的影象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零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慕辰慌乱地擦着她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手中一沉,她已昏迷过去。   南宫寂带着羽林军随后赶到,都被眼前这惨烈的一幕深深震住。   蝶影扶起风霜雪:“主子,我们走。”   风骑卫迅速抽刀护驾,南宫寂刚要追却听见慕辰喝道:“别追了!先送王爷和公主回去疗伤。”   南宫寂神色一凛:“是!”   “太医!太医在哪?!”慕辰大声吼着,飘零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将他胸前染红了一大片。   许太医提着药箱跌跌撞撞跑进屋中,一见公主青白发紫的脸色忙上前道:“皇上,请把公主放平让老臣诊治。”   慕辰轻轻地将飘零平放在床上,还用袖子不停地擦着那似乎永远也擦不干,擦不尽的血液。   许太医查看了飘零的瞳孔已有扩散的迹象,脉息更是微弱到难以察觉,脸色一变:“皇上,公主现在很危险,微臣只能用金针一试了!”   “还不快施针!”   慕辰迅速地将飘零身上的衣裳除去,南宫寂等人连忙低头退出了房去。   许太医从怀中取出金针,吩咐道:“这屋里寒气太重,燕蓉姑娘快去拿些火炉来。”   “是。”转眼间,燕蓉已将别院所有的火炉都搬了进来:“够了吗?不够奴婢再去找。”   “够了。”许太医净了手后将金针放在烛火上消了毒,便开始施针。一转眼,金针已刺入飘零百会、人中、大椎、风池、神阙等几处要穴。   慕辰焦急地看着许太医将飘零几乎从头到脚扎了个遍,吐血之症暂时止住了。连忙用棉被把她包的严严实实,生怕她受凉。   “如何?”   许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颤声道:“皇上,公主应该暂时不会吐血了。”   “暂时?”慕辰猛地提高了声音,“暂时是什么意思?”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公主此次的病来势汹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和打击才导致心疾突发。微臣……微臣只能暂时让公主不吐血,以后……”   慕辰见他吞吞吐吐,怒道:“以后怎么样?”   许太医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金针只可以吊命,如果公主二十天后还不能醒来的话,微臣……也无能为力了。”   慕辰闻言一怔,站着的身子突然就倒了下去。   “皇上保重龙体啊!”许太医跪着上前扶起了慕辰瘫软的身子,迟疑地说:“公主的病也不是全无希望……”   “你说什么?”慕辰猛地揪住许太医,“还有什么办法,你快说!”   许太医颤抖着说:“传说中,圣剑峰顶有一种紫蕴莲能解百毒医百病,但这只是传说,微臣也不敢断定是不是真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要一试!”慕辰黯淡的眸中瞬间又燃起了希望火花,然而那簇火花在听完许太医接下来的话后,又熄灭了。   “皇上,传说中紫蕴莲六十年才开一次花,上一次开花,是十五年前。”   六十年才开花,十五年前开过一次,要等到下一次开花还有四十五年,飘零却只有短短二十天的时间。这无异于又一次宣告她没救了!   “皇上,您别灰心。或许十五年前有人采得此莲也说不定,明日末将就去圣剑峰,也许,那朵紫蕴莲还在呢。”南宫寂刚从王爷院中赶来便听见了许太医刚才所说的话。   慕辰坐在榻边,抚摩着飘零安静的睡颜,心中懊悔万分。   “零儿,我不该和你怄气的!若不是我待在军营,风霜雪又岂会这么容易就能伤到你!”若不是自己离开了别院,慕溪也不会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和风霜雪交手,慕辰沉痛地闭了闭眼,“睿亲王的伤势如何?”   南宫寂忙答道:“太医说王爷此次和风霜雪交手引发了旧伤,但是并不伤及性命。”   “恩。”听到慕溪没事,慕辰终于舒了口气,沉吟片刻,他吩咐道:“南宫寂,明日张贴皇榜,献出紫蕴莲者赏万两黄金,世袭爵位。圣剑峰一行,就拜托你了。”慕辰将脸埋入飘零散开的发间,哑声道:“你们下去吧,我守着她。”   回到军营,蝶影将风霜雪中箭一事瞒了下来,帅帐被风骑卫围的密不透风,雪影和暗影将来访之人尽数挡在了帐外。   “伤口很深,若是再偏一寸便射中心脏了。”   风霜雪静静躺在榻上,军医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手中握着的那一只银箭上还残留着他的血液。闭上眼,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起飘零将箭射入他胸前的那一幕,失望亦或是愤怒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伤在胸口,疼的却是心。   千百种滋味纠结在一起,全都化为了不甘,他不甘心!   他想不明白,那个曾经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女人居然要杀他!   军医将他的伤口上药包扎后又交代了一些注意的事项便下去煎药了,蝶影默默地守在一旁,诺大的帅帐中寂静无声。   夜幕降临,桌上那碗汤药冷了又热,热了又冷,蝶影悄悄打量着风霜雪面无表情的侧脸,不敢劝,也不知该怎么劝。   情这一字,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体会,是甜蜜,是痛苦,更是煎熬,他们彼此深爱,却又彼此折磨。   “让开!我要见他!”   是雁依依的声音。蝶影秀眉微蹙,只听帐外传来雪影冷漠的声音:“不行。”   “雪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放我进去!”   雪影回应雁依依的仍旧是简短的两个字:“不行。”   许是帐外的吵闹声惊醒了风霜雪,他缓缓睁开眼睛朝蝶影看来,那双深黯的眸中倒映出一片看不见底的漆黑。过了一会儿,他虚弱地说了句:“让她进来。”   “是。”蝶影走出帅帐抬手拦下雪影和暗影刚拔出的剑:“主子让她进去。”   雁依依冷哼一声,趾高气扬地甩头走进帐去。微弱的灯光下,风霜雪的胸前缠着厚厚的纱布,披散的银发衬得他的脸色越是苍白,他看着她,紧抿的双唇扬起一丝薄凉的微笑。   “你受伤了?”泪珠一掉,雁依依冲上前去伏在他的榻前,哽咽着问:“是谁伤了你?”   “飘零。”风霜雪自嘲地笑了笑,轻声说:“她射了我一箭。”   雁依依一愣,转身就要走,风霜雪一把拉住她:“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雁依依回头一笑,恨声道:“她射你一箭,我要让她还你十箭!”说着,她用力甩开风霜雪的手就冲出了帅帐。   “站住!”风霜雪一声怒喝,正要站起身来却突然闷哼一声重重地倒在榻上。   “主子!”蝶影一眼望见那层厚厚的纱布隐隐渗出血迹,急忙跑上前去按住风霜雪,回头吼道:“快传军医!”   风霜雪反手抓住蝶影:“把雁依依拦下!”   “是。”   蝶影吩咐雪影和暗影去追雁依依,待她回来时军医已将风霜雪的伤口重新包了一次,他强撑着坐了起来,几缕银发被汗水粘在额前。   蝶影轻叹一声,上前将滑在地上的毛毯盖在他身上:“主子,你又何必这么……”   “我自己的身子我有分寸。”风霜雪打断蝶影,问:“追回来了没有?”   蝶影答道:“放心吧,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正说着,雁依依已经一脸怒气地走了回来。   “风霜雪,你就这么护着她?”雁依依一把抢过风霜雪手中的银箭扔在地上,“就连她射你的箭你都这么舍不得是吗?”   “是。”风霜雪费力地弯腰拣起地上那支银箭放在手中轻轻抚摩着,“依依,我说过,她是我的女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你的女人?”雁依依冷笑一声,“她今天为了别的男人可以射你一箭,难说哪一天她也会为了同样的事情捅你一刀!风霜雪,你醒醒吧,她已经变了,彻底地变了!”   “她是变了。”风霜雪缓缓抬眸,一丝冷锐的精光从他眼中掠过,咬牙道:“是我太放纵她了。”轻咳了几声,他对蝶影说:“让魅影马上回来。”   蝶影一愣,问:“主子,你想怎么做?”   指尖一紧,那支银箭“啪”的一声从中断开,风霜雪冷然一笑,道:“我要把那个女人抓回来!”   “可是你的伤势……”   “无妨。”风霜雪摆了摆手,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坚定的神情:“我不能再等了。”   “风霜雪!”雁依依恼怒地指着风霜雪,气道:“你一定为了她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风霜雪反问道:“会吗?即使是会,那又如何?”   雁依依无力地垂下手臂,苦笑道:“你疯了,我知道你为了她已经疯了。可是,我却宁愿陪你一起疯。我都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风霜雪坦然一笑,道:“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为了得到心中所想的,即使是付出所有也会去做。”   雁依依怔怔地望着他,无法反驳。其实他说的很对,为了得到慕容飘零,他可以付出所有,可她又何尝不是呢?   风霜雪疲惫地躺在软榻上静静望着帐顶出神,要想把飘零从赫连慕辰身边带走还真得费些心思才行,毕竟现在是两国交战之时,如果贸然行动只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争端,更何况还有一个炎欢,若是两人联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主子,宫里来了急报请您立刻回去。”   急报?风霜雪神色一凛:“拿来!”接过暗影奉上的密信拆开一看,双手猛地一颤。   “怎么了?”雁依依见风霜雪眉峰紧蹙忙问道。   风霜雪紧握这那纸信笺,脸色阴郁:“父皇驾崩了,我必须马上回风吟城一趟。” 第六十五章不辞冰雪为卿热   第二日,皇榜一帖,竟引来了万民围观。   魅影接到蝶影的诏令刚从洛城赶来,所以此刻她当然也混在了这万民之中。   魅影挤过人群,跑到皇榜前看了一遍,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万两黄金,世袭爵位!什么莲花这么值钱?   她跑到负责看守皇榜的那个将军面前问:“喂,你们谁生病了?要紫蕴莲干嘛?”   沈俊见有人来问自己,忙道:“姑娘可是有紫蕴莲?”   魅影答道:“我没有。只是问问罢了。”   沈俊失望地低下了头。   “喂!到底谁生病了?”   沈俊苦笑道:“姑娘,恕在下不便告之。”   魅影翻了翻白眼:“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告诉我,本姑娘自然有法子知道!魅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人群。   “零儿,你醒来好不好?你醒来看看我……零儿,你听到我跟你说话了吗?听到你就醒来吧,别再睡了。你看,天都黑了,你不能再睡下去了。”慕辰不停地呼唤着飘零,而飘零还是安静地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弯好看的扇影,呼吸也异常平稳,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   “皇上,该用晚膳了。”燕蓉端着盘子进来,见皇上还是跪坐在床边跟公主说话,从昨晚到现在,他的嗓子已经很哑了,嘴唇也干裂地冒起了血泡,他还是不停地说着。   慕辰抬手道:“把参汤给我。”   燕蓉叹了口气,端着参汤走过来,递给他。   慕辰舀起一勺参汤放在嘴边吹凉后,慢慢地喂进飘零的口中,用丝帕擦了擦她嘴边的汤汁,又舀起一勺用同样的方法喂她喝,直到一碗参汤全部喂完,飘零还是安静地睡着。   “皇上,您随便吃点吧。”   “撤了吧,朕不饿。”   燕蓉无奈地摇了摇头,端着盘子出去。   燕蓉走到厨房前,突然见一白衣女子冲上来拉住自己,一惊刚要喊人,嘴已经被捂住了。   “燕蓉,别喊,我是魅影。”   魅影当日潜进朝阳殿时,燕蓉也在旁边,她当然知道魅影是公主的朋友,忙眨了眨眼,魅影才放开了她。   “魅影姑娘,你有事吗?”燕蓉小声地问道。   魅影拉着她七饶八拐,钻进了梅林中,看清没有人发现自己后才问燕蓉:“你们皇上帖皇榜做什么?是谁生病了吗?”   她一问,燕蓉就哭了起来。   “哭什么?是不是赫连慕辰要死了?”魅影想,如果真是赫连慕辰要死了,那可是大大的好事。   “不是……”   “不是,那你哭什么?”魅影的美梦被打碎后有些郁闷,突然眼睛一亮,她抓住燕蓉问:“你别告诉我要死的人是你们公主吧?”   燕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会点头。   “真的是她?”魅影瞪大了眼,再次得到燕蓉的确定后,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往律州赶去。   魅影一路施展轻功,终于在黎明之时赶到了风属军营,急步往帅帐冲去。   “魅影!”蝶影拉住要闯帅帐的魅影,喝道:“你干什么!”   魅影甩开蝶影,径直冲了进去,却见帐内空无一人。   “主子呢?”   “主子昨夜接到急报,太上皇殡天了。现在正赶回去呢。”   “糟了!”魅影转身又往帐外冲去。   蝶影追出去,拉住魅影的马缰,急声问:“出什么事了?”   “程子矜快死了!”   蝶影一愣,魅影已抢过缰绳狠狠一鞭甩去,马儿吃痛撒开蹄子狂奔出去。   蝶影急忙找来雪影和暗影,吩咐她们两人不得将主子离营的消息传出去,务必要守住帅帐。来不及解释,蝶影翻身上马直追魅影。   雪影和暗影知道肯定是发生大事了,迅速冲到帅帐前一左一右守好。只盼着现在天朝大军不要来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风霜雪一路狂奔,蝶影她们是如何也追不上的,从律州到风吟城最少也要十多天,等风霜雪一来一回,飘零怕是早就香消玉陨了。   蝶影一早有先见之明,出营前就放了信鸽去追了。只期望主子不要走得太远,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十日后,飘零已经不会自己进食了,只能靠慕辰将续命的参汤含在嘴里,一口一口渡进去,人也迅速地消瘦下去,额前已隐隐泛起暗色。   “如何?”   “皇上,还是没有人揭榜。”   每天沈俊带回来的都是一样的结果,慕辰悬着的心,也一分一分地往下坠。   十天,还有十天。   “零儿……零儿……”慕辰只有这样不停地呼唤她,想象着她会忽然睁开眼来,却不敢去想,若是她真的醒不过来怎么办。   第十八天的时候,南宫寂回来了。   南宫寂一身风尘,满脸是伤,南宫冉亲手缝制的衣袍已经破碎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快马加鞭赶到圣剑峰时,只看到那光滑的石壁和高耸入云的雪峰,可是这些都不能阻挡他的决心。他用秋水刀在坚硬的石壁凿出一个一个的小洞,再踩着石洞攀岩上去,他就这样一路凿,一路爬,鹅毛大雪迷蒙了他的双眼,指甲一片片脱落,指缝渗出的鲜血瞬间被冻结成冰,他还是坚持着爬到了峰顶。然而,峰顶上空旷一片,除了漫天大雪还有一间空荡的石屋外,什么也没有。绝壁上除了“无情岩”三个大字外,也同样一无所有。   慕辰带着希冀的目光看着南宫寂,嗓子嘶哑地说不出话来。飘零已经无法进食了,喂进去的参汤全都顺着嘴角流出来,而握在他手掌中的小手,也渐渐有些冰凉了。   南宫寂望着憔悴不堪的皇上扑通一声跪下,沉声道:“皇上,末将失职!”   虽然早料到了是这样的结果,身子却还是抑制不住地颤了颤。   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吗?   零儿,我求你,求求你醒来吧!   还有两天,我不放弃,决不放弃!   慕辰虚弱地挥了挥手,他只想独自陪着飘零,一直到最后一刻。他靠在飘零的身旁,倾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声,和缓慢的心跳声。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还活着,她还没有死。   慕辰想起那日在朝阳殿中,她从竹林蝶苑回来,明明很伤心却还坚强地看着自己说:“不想你太寂寞,而我,会尽量让你不寂寞。”   零儿,这就是你的承诺吗?可你为什么不守信用?   慕辰陪着她,陷入了无边的回忆中。从自己十四岁时第一次看见她一直到她嫁给自己的那一天,一遍一遍回忆着,那些美好的时光。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言一语,每想一遍,就痛一遍。每痛一遍,却还要再去想一遍。仿佛如果不去想,就会把她给忘了。他要把她的影子刻进心里,刻进骨血里。   “零儿,”慕辰动了动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天亮了,该起了。南宫寂在等你练箭,你可不能偷懒啊。”   他轻轻抚摸着飘零恬淡的睡颜,一室寂静。   傍晚,燕蓉进来要点灯,见皇上朝自己挥挥手,又退了出去。   “零儿,起来去看看慕溪吧,他一直想来看你,可是我没同意。慕溪的伤已经好了,太医说再休养几日便可以下床了,你可不能输给他呀。”慕辰就这么一直无声地在和她说话,不休不止。“零儿……”   夜色渐渐淡去,黎明的曙光无情地透过窗扇射来。   慕辰闭了闭眼,又睁开。   燕蓉端着水推门进来,见皇上竟然朝着自己走来,脚步有些不稳,但他还是站起来了。这二十天,皇上从未离开过床榻一步。   慕辰摇晃着走到金架前,亲自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他刮去了脸上杂乱的胡须,整齐地束好了长发。接过燕蓉端来的清盐漱了口,还喝了一杯参茶。   燕蓉看着容光焕发的皇上,一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慕辰这二十天来,第一次走出了这道房门。   南宫寂和沈俊恭敬地立在门前。   “传令下去,三军备战。”   皇上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是南宫寂从他的眼中看见,那灿若星辰的光芒在闪耀,甚至有很浓的杀气在蔓延开来。   “末将领命!”南宫寂转身奔军营而去。   慕辰又回到了屋中,踏着稳健的步伐向飘零走来。   他伸出手,抚摩着飘零已泛起青色的脸。他坐在床上,将飘零抱在自己怀中,感受着她渐渐冰凉的体温以及快要消失的呼吸和心跳。   “零儿,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慕辰吻着她的额头,“如果有人要杀你,我定要他们陪葬。还有六个时辰,如果你真的不愿醒来,那么今天,就是风霜雪和他四十万大军的死期。”   飘零还是安静地躺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没有任何回应。   慕辰抱着她,一动不动,只看着窗外逐渐被夕阳染红的天空,绚丽的晚霞在他眸中燃起一团火焰,却莫明的冰冷。   月上柳稍,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铺天盖地。   慕辰从飘零的腰间解下红尘,红尘出鞘,泣血的荧光同时映红了两人的面庞。   风骤起,恨意长,明灯灭,爱断肠。   “零儿,我宁愿亲手杀了你,也不会看你死在别人手中。”锋利的剑峰对准了飘零的心口,慕辰温柔地说:“不会很疼的,等我替你报了仇就来追你,你可要等着我。”   南宫寂刚回来要禀报军情,一进屋就看见慕辰拿着红尘对着飘零的心口正要一剑刺下,连忙大喊:“皇上!不要!”   “住手!”   一声厉喝,一道水绿的剑影击来将慕辰手中的红尘击落在地。   “风霜雪!”慕辰咬牙切齿地看着来人,“你来得正好,南宫寂!”   “末将在!”   “将他拿下!”   “是!”南宫寂抽出秋水刀直指风霜雪。   “保护主子!”   随后而至的四影纷纷亮出了长剑将风霜雪围在其中。   沈俊闻声立刻召集羽林军将小屋团团包围起来,上百支弓箭一起指向了风霜雪。   银丝微扬,青衫拂乱,风霜雪傲然走出四影的保护圈,径自越过挡在身前的南宫寂走到飘零的床边,伸手一探,已无鼻息。然而他却唇角带笑,面向慕辰问道:“想救她吗?”   南宫寂闻言,立刻放下了刀急声问道:“你有紫蕴莲?”   “废话!”魅影怒斥道,“全天下只有我们主子能救的了她!”   风霜雪取出锦盒,掀开盖子,一支紫色的莲花静静躺在里边,流光异彩。   “赫连慕辰,现在你相信了吧?”   慕辰怔怔地看着风霜雪手中那支紫蕴莲,只一瞬间,他从地狱又回到了人间,仿佛老天爷不过是给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而他,刚才真的想要杀了飘零,就差那么一点,红尘就刺入了她的胸口。   风霜雪瞥了一眼地上的红尘,再看向慕辰:“救她还是杀她,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紧握着飘零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指已开始渐渐变得僵硬,慕辰冷声道:“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风霜雪道:“第一个条件,我要你即刻收兵并割让十座城池给风属。”   经过苍暮一战,天朝确实元气大伤,此时并不是与风属开战的最好时机,割让十座城池对于慕辰来说虽然有些不甘,可为了那支紫蕴莲他不得不答应。   只要能救飘零,即使是现在对风霜雪低头认输,他也有绝对的把握再赢回来。   慕辰眼底掠过一丝阴霾,沉声道:“南宫寂,拟旨。”   风霜雪唇边那抹淡笑依然如旧,等蝶影将盖了天朝御印的圣旨收起来后,他说:“第二个条件,我要带她走并且你永远不能见她,今天之事也不得在她面前提起。”   慕辰猛地抬头,一道冷锐的目光直直射来,风霜雪笑道:“赫连慕辰,比起你找人假扮我在竹林蝶苑骗她一事,我似乎不如你卑鄙。”   沉默片刻,慕辰冷笑道:“我是骗了她,但我不会后悔。就算那天的人不是你,可你敢说你永远都不会背叛她吗?风霜雪,你和圣女的儿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风霜雪眸色一沉,慕辰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不信你会看着她为你心碎致死而无动于衷。”   “如果我真的会呢?”风霜雪眼梢轻佻,挑衅地看着慕辰,“你敢打这个赌吗?”   “那你认为我今天还会怎么容易就放你走吗?”话音一落,龙渊剑已横在了风霜雪的颈边,慕辰道:“把紫蕴莲留下,我尚且可以留你一命。”   风霜雪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横在自己颈边的剑刃,手中梢一用力,那个纯金打造的锦盒便化成了灰烬,紫蕴莲完好无缺的躺在他的掌心中,他淡淡道:“赫连慕辰,你有把握在我毁掉紫蕴莲之前杀了我吗?”   四目相对,慕辰强忍怒气,风霜雪神情冷傲。   站在一旁的四影和南宫寂感到一股浓烈的杀气,不约而同地都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慕辰猛地收回了剑,唇齿间迸出几个字:“我答应!”   "记住你的承诺。"风霜雪薄唇一扬,俯身将飘零抱起,在四影的护送下大步走出了别院。   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慕辰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风霜雪将飘零从自己身边带走而无能为力,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风霜雪,我一定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的!   南宫寂看着院中那抹孤寂的身影,迟疑道:“皇上,现在该怎么办?”   慕辰仰望苍穹,紫薇星旁那颗名为九卿的星星在视线中渐渐黯淡,直至消失,就像是从未出现过那般不留一丝痕迹。   “班师回朝!” 第六十六章万丈红尘情难解   远和三百二十六年初,一场关系着两国生死存亡的战争在元帝签下割让十座城池的协议书后悄然落下了帷幕。   元帝此举让很多人都心存疑惑:为什么在胜负未分之前,他竟愿意拱手认输?   赫连慕辰回朝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凤卿公主身染顽疾,即日起搬入辰光殿静心休养,拒绝任何人探视。   有的人说,元帝爱美人不爱江山,可更多的人却认为九卿星女决定着天朝未来的命运,在公主伤病未愈之前天朝不宜与风属开战,元帝此举圣明。   风属国——海上宫殿   冬去春来,雪融花开。   明媚的阳光透过花枝懒洋洋地铺洒在琉璃地面上反射出一道道绚丽的彩虹光影,美丽的贝壳风铃轻巧地挂在枝头,微风拂过,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铃音。   风霜雪负手站在窗前,青衫依旧,如瀑银丝随意披散着,未戴面具的脸上隐约带有一抹淡笑,清湛的目光落在桃林深处,那感觉,竟是说不出的柔和。   昨天,当他将最后一瓣紫蕴莲喂入飘零口中后,他清楚地听到她轻轻唤了声“风哥哥”。平日的飘零总是用冷漠来伪装自己,一次次地将他拒之于千里,而现在,就在她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她还是只想着他,只念着他。   看看天色,飘零也应该快醒了,风霜雪的心中突然有些忐忑,亦或是不安,他不知道等她醒来后会不会又变回那个冷漠绝情的慕容飘零,一想到这里,胸前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就在他暗自伤神时,床上的人已经慢慢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太累了,又或许是睡得太久了,飘零安静地躺着,脑中空白一片,她闭上眼又休息了一会儿才觉得好象有了些力气,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一张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帘。   风霜雪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温柔地唤了声:“零儿。”   又做梦了呢,飘零苦笑。   昏睡的这一百天以来她一直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只属于她和风霜雪两个人的梦。   她梦见在一片很美很美的桃花林中,她在抚琴,风霜雪在舞剑。漫天花雨中,她凝望着他潇洒飘逸的身影,含情脉脉﹔一曲舞完时,他摘了一朵桃花别在她的发间,笑着说:“很美”。   每一个清晨,风霜雪都会牵着她的小手,登山远眺,静待日出。   每一个傍晚,她总会缠着风霜雪去看海,潮涨潮落,月盈月缺。   梦里的世界,没有悲伤,只有欢乐。   梦里的世界,没有纷争,只有你我。   总以为,能这样一直梦下去也是好的,可是梦的最后,她却看见自己亲手将一支银箭射入了风霜雪的胸口,遥遥相望,彼此锁定对方的目光,风霜雪微笑着将那支银箭挥手拔出,刺目的殷红伴随着那道哀伤的目光在眼前不断地放大,直至天地间全都化为一团血雾,哀伤依旧。   既然风哥哥死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活着?风哥哥,你等等我,零儿来找你了。   生不能相守,死也要相随!   “零儿,你醒醒。”风霜雪见她又闭上了眼睛,忙轻轻拍打着她的面颊,“零儿,你睁开眼,睁开眼看看我……”   是他的声音,那么真切地响在耳畔,甚至可以感觉到那股清凉的气息吹拂在脸上,难道这不是梦?   飘零蓦地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风霜雪。   风霜雪被她那种陌生的眼神看得一愣,急声问道:“零儿,你怎么了?不认得我了?”   飘零静静地看着他,许久,她才轻轻问:“风哥哥,你……没有死?”   她的一句“风哥哥”让他刹那间感到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风霜雪笑着望她,不觉眼中竟落下泪来。   “是,我没有死。所以你也不许死,我不许你比我先死!”   飘零费力地抬起手抹去风霜雪脸上的泪水,自己却早已泪流满面,“对不起,我不是真的想杀你,我……”   “嘘。”风霜雪伸指覆上那张柔软的红唇,“零儿,别再提那件事了。”   飘零点了点头,努力撑起睡得发麻的身子,风霜雪忙上前扶起她:“零儿,你要做什么?”   飘零借着风霜雪的力道慢慢半坐起身子,斜倚在床边,“我想……”   “你想要什么?我去帮你取来。”风霜雪体贴地拿了个软枕帮她垫在身后想让她坐得舒服些,可一回头却看见她脸色突然变得极为苍白,急道:“零儿?零儿?”   飘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间华丽而陌生的寝室,心底骤然一紧,她用力抓住风霜雪的手臂,颤抖着问:“风霜雪,这里是什么地方?”   风霜雪一怔,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低声答道:“零儿,这里是,风属皇宫。”   “风属皇宫?”飘零迷茫地望着他又重复了一次,“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泫州别院吗?”   “零儿,你先别慌,你听我说。”风霜雪将她汗湿的小手握在掌心中,柔声道:“你之前受过很重的内伤,那天我和赫连慕溪交手的时候,你又心疾突发,情况很危险,为了救你,我只有把你带了回来。”   听着风霜雪说的话,飘零慢慢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白茫茫的雪地中两道剑影纵横交错,当她看见青霜剑刺入慕溪胸前的同时她也射了风霜雪一箭,现在风霜雪已经没事了,可是慕溪呢?   一想到慕溪那身被鲜血染红的湛蓝衣袍,飘零的心就如被刀绞一般疼痛不已,忍不住问:“我二哥呢?”   风霜雪脸色一沉,淡淡道:“他没事,我那一剑并没有真的想要他的命。”   飘零愕然,他并不是真的要杀慕溪,怎么说来,倒还是自己误解了他,而她,竟然还射了他一箭!   飘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风霜雪竟然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赌她对他的爱,而她,让他失望了。   凝望着风霜雪削瘦的侧脸,飘零很想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他说一声“风哥哥,对不起”,可就在她伸出双手的那一刹那,她看见了风霜雪眼底那丝一闪而过的阴霾,刚抬起的手又悄悄垂了下来。   风霜雪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只觉心间泛起一阵悲凉,轻叹一声,道:“零儿,你的身子还很虚弱,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跟春雨或者夏荷说一声便是。我明日再来看你。”   出了寝宫,风霜雪便唤来春雨夏荷交代要好生照顾飘零,不得有半点闪失,又转向蝶影吩咐道:“守住凤栖宫,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接近飘零。”   蝶影垂首道:“属下明白。”   傍晚,一阵春雷,细雨霏霏   “姑娘,担心着凉。”   “开着吧。”飘零出声制止夏荷关窗的动作。   潮湿的夜风自窗外灌进,摇曳了烛光,撩起明紫的帷幔,层层叠叠,随风飘荡。   飘零倚在窗前,屋檐流下的水线形成一道透明的雨帘将她与外界隔开,泥土的清香中混合这生命的气息,无声地在四周蔓延开来。   她已经醒来了十数日,虽然风霜雪每天都会抽时间来凤栖宫小坐片刻,询问她的身体状况,但是除此之外两人之间似乎已没有更多的话语,大部分时间飘零都是独自一个人待在寝宫内,只要一走出寝宫,四影其中一人便会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与其说是保护,倒不如说是监视。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证明了一件事,风霜雪已经彻底切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将她软禁在了这座豪华的金丝笼中。   “姑娘,该喝药了。”   飘零收回目光,望着春雨手中那碗浓黑的药汁直皱眉头,“先搁着吧,我一会儿再喝。”   春雨摇头:“不行,御医说了这药要趁热喝,凉了就失了药性了。”   飘零知道拗不过她,索性说道:“我的病已经好了,我不喝。”   春雨愁道:“姑娘,这药是主子特别交代春雨要看着你喝的,若是你不喝,回头主子问起,春雨该怎么回话呀?”   飘零眼波一转,“你就跟他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以后都不喝药了。”   春雨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只得端着原封不动的药碗躬身退下。   飘零回到窗前,雨已停,一地乱红,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零儿,为什么不喝药?”   来的还真快呢,飘零淡淡一笑,转身道:“不想喝。”   风霜雪来得匆忙,一身青衫被水气晕染得有些暗沉,几缕银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听见飘零如此任性的回答不由得气道:“药是用来医治你的心疾的,岂是你不想喝就可以不喝的?我已经让御医去煎药了,一会儿送来你必须把药喝了。”   飘零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根本就不用再喝什么药。风霜雪,请你放我回家。”   “回家?”风霜雪眉稍轻佻,“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还想回哪去?”   飘零镇定答道:“这里不是我的家。我要回泫州去,那里有我的子民,有我天朝的数十万将士,他们正处在水深火热的战争中,我不能再在这里陪你耗费时间了。”   风霜雪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道:“零儿,泫州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什么?”飘零这一惊非同小可,“你再说一次!”   “泫州的战事已经结束了。”风霜雪再次说道,平淡的口吻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已,“赫连慕辰已经带着他的大军回洛城了。”   “那我呢?”   “他把你托付给了我,因为只有我才能救得了你。”   飘零深吸一口气,渐渐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你的意思是说,慕辰把我交给了你,所以你们就都各自退兵了?”   风霜雪点点头:“是。”   飘零的目光落在风霜雪淡定的脸上,忽然一笑,似想明白了什么,那笑极轻,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沉重。   她指着风霜雪问道:“你们把我当什么了?战争的借口?还是彼此相互赠送的礼物?你们做决定之前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风霜雪急道:“零儿,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心头突然一阵揪心的剧痛,飘零难受地捂着胸口,目光却依然犀利,“风霜雪,你软禁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零儿,你是不是不舒服?”风霜雪刚要上前却被她冷冷推开,他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表情哀伤且无奈,“零儿,我只是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而已。”   飘零冷笑一声,傲然道:“那若是我不答应呢?你是不是准备就这样软禁我一辈子?”   风霜雪看向她的眼神极为复杂,是心痛,是怜惜,是失落,却也带有一丝怒气。   就是这样一个美丽高傲的女人,让他又爱又恨。   就是这样一个桀骜不逊的女人,让他头痛万分。   万丈红尘,芸芸众生,看遍世间百媚,享尽人间繁华,可最终还是逃脱不出情爱的纠缠,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天偏就安排了这么一个女人来到他的身边,让他心甘情愿为之疯狂。   “零儿。”许久的沉默,风霜雪终于再次开口:“我想,我们应该谈谈。”   现在的风霜雪又恢复了往日的镇静,目光深邃,薄唇微抿,面对着这样的他,飘零忽然就失了方寸。 第六十七章爱生痴,痴生怨   “你想谈什么?”虽然极力保持着面上的冷静,可当飘零问出这句话时,声调隐隐有些颤抖。   风霜雪缓步走到她的身边,指着窗外的美景道:“这是我为你建造的凤栖宫。”说罢,他低头凝视着飘零温柔地问:“你喜欢吗?”   他温柔的语气却让飘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霜雪微微一笑,目光望向窗外,满园怒放的桃花映衬着这座纯琉璃打造的宫殿,月光轻洒在地面上,流光飞舞,美伦美幻,只怕嫦娥所住的广寒宫也不过如此。   “零儿,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命人在建造这座宫殿了,可惜你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建好,所以就没有带你来看。”   “风霜雪!”飘零突然打断他,冷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上次来风属是参加你和圣女婚礼的。”   风霜雪叹息一声,“零儿,过去的事我们就别再提了好不好?我保证,从今往后我会一心意地对你,决不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不好。”想都未想,飘零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风霜雪,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们都不可能当它没发生过,所以,请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够了!”风霜雪低吼一声,僵了片刻,他暗自调息稳住自己的情绪,执过飘零的手问道:“零儿,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给他一个机会,再给自己一个机会?重新开始?我们真的还可以再重新开始吗?飘零不禁扪心自问。   现在的风霜雪已经不是太行湖上那个深情弄萧的男子了,而她也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程子矜了,时间变了,地点变了,就连人,也全都变了。   飘零摇了摇头:“不好。”   风霜雪身子微微一震,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他恳求地望着她再次问道:“零儿,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答应?”   “怎样我都不能答应。”飘零知道自己很残忍,骄傲如他,自负如他,现在却要在自己的面前低声下气,软言相求,他眼底的执着深深刺痛着她,迫使她侧首避开他的目光:“风霜雪,你我都清楚我们自己的身份,你是风属国君,我是天朝皇后,你认为,我该怎样答应你?”   风霜雪释然道:“那又如何,既然我可以将你带回这里,我就有能力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风霜雪,”飘零低眉敛目,怅然道:“虽然我人不在天朝,可我始终是天朝的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赫连家族的血液。即使今天你和慕辰都为了我而各自让步,可你们总有一天也还是会兵戎相见的,我不会为了一己私情而去做一个背叛者。”   风霜雪道:“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一天,我就不会向赫连慕辰宣战,天朝的子民也就可以过一天安稳太平的日子。”   他的语气温和平缓,目光却深邃凌厉,他的注视让飘零觉得背心处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冲冠一怒为红颜,他是在警告她,如果她不答应,他随时可以让她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红颜祸水,风属将会再次向天朝宣战,上千万无辜的百姓也将再次被卷入到这场血腥的战争中来。   飘零挑眉:“你是在威胁我吗?”   风霜雪道:“如果你认为是的话,我也不否认。”   飘零问:“这就是你想要跟我谈的吗?”   “不是。”风霜雪温柔地看着她的脸庞,无比认真地说道:“零儿,我想跟你谈的,只是个‘情’字。”   “情?”飘零轻笑一声,抽回被他握在掌心中的手,心中凄凉:“风霜雪,如果那夜我没有去竹林蝶苑找你,一切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她问完后,仰头看了看天,将眼底的酸涩逼了回去。   风霜雪心中一痛,却没有回答,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其实赫连慕辰说的对,即使那晚的人真的不是他,可总有一天,他也还是会为了同样的目的而去做同样的事。   只因为他是风属的太子,而风属需要一个血统纯正的继承人。   “答案是不会。”飘零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从你答应娶海瑶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明白了,可我偏偏不愿去相信,偏偏要固执地以为,你不会骗我。你知道吗,我一直都以为,我的风哥哥是不会骗我的……”泪水迷蒙了双眼,渐渐模糊了视线。   风霜雪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一声声心疼地唤着:“零儿……我的零儿……”   飘零哽咽着伏在他的胸前,紧咬住下唇,强撑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我在朝阳殿昏迷了一个月,如果我能早些醒来去找你,如果你能再多等我几天,如果你不是风霜雪,而我也不是慕容飘零……我们输了时间,输给了老天,也输掉了,彼此!”   风霜雪抱着她瑟瑟发抖的身躯,感觉到她心底的悲伤与绝望像狂风暴雨般向自己袭来。   飘零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感觉到他逐渐冰凉的体温及由缓渐急的心跳,一声声敲打在心坎上。   风霜雪俯身吻住了她的红唇,同样冰冷的唇瓣紧贴在一起却怎么也无法拉近彼此心中的距离,他们靠得这样近,却又离得那样远。   许久,风霜雪终于放开了她,哑声道:“零儿,留下吧,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飘零闭眸不语,他口中的承诺,他眼中的乞求,几乎要让她沦陷其中,不敢去看他,也不能再看他,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长久以来坚定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只要她点头,前面等待着她的将是她最心爱的男人,她甚至能够想象出他们一起携手并肩,笑看花落的场景。   可是,她却依然无法点头。   风霜雪凝视着她的脸庞,当她再度睁开眼时,她眼中的平静竟让他难以自持地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你的决定吗?”   “风霜雪,放手吧。”   “放手?凭什么?”风霜雪冷笑一声,“零儿,不要逼我。”   飘零沉默着与他对视,耳边似又传来那位白发老者的忠告。   既然不能相守,为何命运又要安排我们相遇?兜兜转转,相爱两世,终究逃不开命运的枷锁,爱又如何?恨又如何?   “零儿,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飘零眼中浮起一抹决绝,掷地有声:“你放过我吧。”   风霜雪瞳孔一紧,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从胸前那道箭伤蔓延开来,他狠狠盯着飘零,自齿间迸出三个字:“不可能!”   飘零看着他越见苍白的脸色,疲惫地说道:“我们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彼此折磨,你又何苦如此执着呢?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风霜雪惨然一笑,问道:“可我就是忘不了你,也不愿忘了你,你又能如何?”   飘零低声道:“我会忘了你。”   “你!”风霜雪怒极,一把将她扯入怀中,伏在她的耳边恨声道:“慕容飘零,这辈子你都别想忘了我,我永远不会放你走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飘零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只怕由不得你了。”说话间她已伸指制住了风霜雪的穴道,迅速转身脱离了风霜雪的禁锢。   风霜雪不敢置信地望着出手如此之快的飘零,转瞬反应过来紫蕴莲是天下第一奇花,能解百毒医百病,定是因为自己给她服用了紫蕴莲才让她在一夜之间又恢复了武功。没想到她掩饰得这么好,以至于他一时大意的让她偷袭成功了。   飘零知道自己偷袭他的做法很伤人,可她更清楚以风霜雪的功力很快就会冲破穴道的,她愧疚地望了一眼风霜雪:“我走了,你,保重!”   风霜雪冷眼看着飘零,就在她跑到门前时,他缓缓道:“如果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天朝最尊贵的凤卿公主不过是我养在深宫的一个宠妾的话,你就从这道门走出去,我决不拦你。”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飘零刚迈出门槛的脚又深深收了回来,她背对着风霜雪,僵硬在原地。   她心里很清楚,虽然她是公主,可她同时也是赫连慕辰名义上的皇后,若是此事传了出去,她不仅要受尽千夫所指,更会让天朝和整个赫连皇族蒙羞!   “怎么?又不想走了?”   水色云袖下的手握紧,松开,又握紧,又松开。终于,飘零回身走到风霜雪面前解开他的穴道:“我……答应你。”   风霜雪瞥了一眼她面无表情的脸,扬声道:“四影!”   “属下在!”   香风拂过,明镜如玉的地面上齐刷刷跪倒四个人影。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给我牢牢看住她,若是让她逃走了,你们也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飘零转身怒视着他,风霜雪一脸漠然。   四影齐声道:“属下遵命!”   夜幕暗沉,云雾缭绕,九宵宫内一片冷清,诺大的宫殿中竟连一盏灯都没有。   借着清淡的月光,依稀可以看见殿中龙榻上侧躺着一人,榻边的几案上凌乱地摆放着几个空空的酒壶。   风霜雪轻晃着手中的酒壶,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雁依依缓步上前,在他身边站定,嫣然一笑:“他们说你从凤栖宫回来就一直在喝酒,我很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冰凉的液体再倾入喉,瞬间化为一团火焰一路灼烧至腹中,风霜雪将空壶随意一抛,刚要拿酒,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   轻柔的白纱水袖拂过眼稍,风霜雪低喝:“依依!”   “别再喝了。”雁依依抬手一扫,几案上的酒壶全都摔在地上碎成数片,酒香四溢。“你醉了。”   风霜雪双目微眯,似笑非笑:“你应该清楚,这点酒还不至于让我醉。”   雁依依跪在榻边,伏在他的胸前,轻声道:“风,你的心告诉我,你已经醉了。”   “醉了吗?”风霜雪自问自答,“醉了也好,醉了,也就不那么痛了。”   “风,不要再为了她而折磨你自己了。”雁依依伸手抚上风霜雪削瘦憔悴的面颊,“她不值得你这样对她。”   “我也知道不值得。”风霜雪淡淡地笑着,语气伤感,“可是我就是爱她,就是舍不得她!看见她流泪,我的心就痛……”他低头看向雁依依,眼神迷离:“依依,爱一个人,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是吗?”   他俊美的脸庞泛着一股薄醉之中的风流神采,眉眼轻佻,混合着酒香的气息自他的薄唇中缓缓吐出,轻轻吹拂在脸上撩人情怀,骚动人心,面对着这张绝世风华的俊颜,雁依依喃喃道:“是,爱一个人,真的会让自己很痛苦,我能了解你的痛,因为,你痛的时候,我比你还痛。”   风霜雪轻抚着她瘦弱的肩,柔软如丝的长发在他指间飘荡,闭上眼,他会把她想象成飘零,可心里却清楚的知道,她不是。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心。   许久,风霜雪低声问:“依依,你可曾想过,我也不是一个值得你去爱的人。”   雁依依答道:“想过,可我却无法让自己不去爱你。”   风霜雪睁开眼睛,薄唇微扬,轻笑出声:“是呀,我都忘了,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呢。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坏人。”   雁依依柔声道:“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宁愿做一个坏女人。”   风霜雪眸色一沉,“依依,只要你不去做伤害零儿的事,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雁依依凝望着风霜雪痴痴道:“我要你的人,你的心。”   风霜雪摇摇头,“我曾经就因为一个女人而伤透了零儿的心,你认为同样的错事,我还会再做第二次吗?”   雁依依失落地移开了目光,敛眸,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投下一弯黯淡的扇影,“其实我有时候还真羡慕海瑶,至少她曾经拥有过你,哪怕只是一天,也是幸福的。”   “不要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风霜雪突然立起了身子,低垂的银发映得他的面色极为阴郁。   雁依依看着如此失态的风霜雪,心底陡然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她冷笑道:“不管你承不承认,她也是你儿子的生身母亲,你以为不提她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吗?”   “雁依依!”一道冰冷至极的目光停留在雁依依美丽的脸上,风霜雪慢慢说道:“你可知道惹怒我的后果?”   雁依依柳眉一扬,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挑衅地看着他,柔声道:“我到是想见识见识那个不一样的你呢。”   她身上那股幽兰暗香静静萦绕在鼻息之间,妖娆的眼波妩媚动人,风霜雪凝视着她的眸心,伸手抬起她的下颌慢慢俯下身去,就在雁依依沉醉于他的温柔时,风霜雪微微侧脸,在她耳边轻声说:“依依,不要试图诱惑我,因为,你根本就诱惑不了我。”   雁依依猛地一颤,美目怒瞪,风霜雪冷冷一笑,将她扔在龙榻上转身出了九宵宫,潇洒的身影决绝无情。   风霜雪,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后悔,后悔你今天对我的羞辱!   雁依依银牙暗咬,美丽的眸中漾起一丝阴冷的气息。 第六十八章思悠悠,恨悠悠   自那夜之后,风霜雪就再也没有来过凤栖宫,飘零也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已形同陌路。   相见争如不见。   清晨的阳光透过微薄的白雾轻轻笼罩在琉璃瓦上泛起一层晶莹剔透的光泽,远远望去,云烟缭绕,如临仙境。   飘零站在后殿回玉廊前身影清淡,微风穿过花林漾起她的雪白宫装,衣袂飘飘。她静静望着脚下这片苍茫大海,神情孤寂,目光悠远。   桃花千树,艳若彤云,风霜雪便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   原以为,只要给她些时间,她就能平息心中对他的怨恨,所以这段日子以来他都对她避而不见。   可现在,他已经无法再忍耐心中对她的思念,他只知道,他想见她,即使只是这么远远地看着也好。   清风拂过,落英缤纷,安静的宫殿中回响起几声清脆的铃音,似想起了什么,飘零微微侧身,清淡的眸中突然漾起一抹柔和。   风霜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头一颤,握着玉萧的指尖不觉紧了紧。   零儿,原来你都记得!   “风哥哥,你看,这些都是我捡的,厉害吧!”水绿的纱裙中装满各种各样美丽的贝壳、海螺,飘零一脸兴奋地向风霜雪展示她的宝贝。   当风霜雪抱起受伤的飘零时,她红着脸说:“我更喜欢你这么抱着我。”   “子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每一天都要这么快乐。”   ……   “恩,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每一天都这么快乐。”飘零望着那片大海无声地说完这句话时已是泪流满面。   曾经的山盟海誓仿佛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杯毒酒,饮过后才知心痛的滋味。   “零儿……”风霜雪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想上前拥住她,却又被她侧身避开,一滴冰凉的泪珠溅在他的手背上,慢慢落下。   她背对着他,倔强地仰头望天,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软弱。   风霜雪凝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心痛道:“零儿,不要躲着我,好吗?”   “我没有……”飘零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竭力忍住心中的那股悲伤,问道:“你来做什么?”   风霜雪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红肿的双眼轻叹一声,有些心疼,却更无奈,“零儿,你要这样和我怄气怄到几时才肯罢休?”   飘零垂眸不答,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毕竟风霜雪用了这么卑鄙的手段将她困在了这里。   风霜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零儿,我想带你出去走走,你可想去?”   飘零疑惑地抬眼望他,不明白他心里的想法。   “你要带我去哪?”   “风吟城。”   飘零的脸上不自觉地溢出一丝惊喜之情,被软禁了这么久,她实在太想出去了,哪怕只是看看外面的世界,呼吸一下外面自由的空气也能让她感到满足。   她的表情清晰地倒映在风霜雪的眼中,看见她终于露出了笑脸,风霜雪的心情也顿时轻松了起来:“还不快去换衣服。”   “衣服?”飘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装,确实太过惹眼了,忙应道:“我去去就来。”   风霜雪看着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微微一笑:“我在门口等你。”   片刻后飘零已换了身便装出来,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样可以了吗?”   面前的飘零已褪去华服,穿了身水蓝裙裳,长长的黑发仅用一根蓝色缎带随意地束在脑后,简单素净的打扮像极了以前她在烟雨楼中的样子,风霜雪不竟看得痴了。   “还不行吗?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最不起眼的一套衣服了。”见风霜雪沉默不语,飘零失望地垂下了眼睫。   “不,这样很好,真的很好。”风霜雪抬手将她额前几缕碎发拂到耳后,又忍不住赞道:“这样的你,很美。”   飘零脸一红,低声道:“那我们走吧。”   “等一下。”风霜雪走进寝宫中取了一块面纱递给她:“戴上这个。”   飘零虽不喜欢却也没有拒绝,因为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适宜在风属抛头露面的。   等飘零系好面纱,风霜雪也戴上了面具。   零儿,或许我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开始,想着,风霜雪唇角一扬,笑着说:“走吧。”   风吟城中依旧还是那么热闹,行走在宽阔干净的街道上,看着身旁来往穿梭的人群,听着街边酒楼中传出的欢声笑语,飘零只觉得天是如此的蓝,云是那么的白,如果不是风霜雪不时地提醒她注意脚下的路,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姑娘,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这里的货可是整个风属国独一无二的上品哦!”   飘零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一愣,风霜雪已经牵起她的手往身边那间豪华店铺走去:“我们去看看。”   那个中年男子是“聚宝斋”的掌柜,见风霜雪兴致颇高忙躬身将他们引进大堂,一进门便吩咐下人看茶。   风霜雪随手端起茶盏,一掀瓷盖,清香扑鼻,竟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浅抿了一口茶,风霜雪道:“把你这里最好的都拿出来给这位姑娘看看。”   “是是,小的这就去拿。”   不等飘零发言,那掌柜立刻就从里屋端出了一个红木匣子,他将匣子放到飘零面前,笑道:“姑娘,这可是我聚宝斋里的宝贝,一般人可是见不到的,您可一定得看看。”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零_2.c_o_m   飘零心中暗笑,她身为一国公主,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平日里慕辰源源不断的赏赐都快把朝阳殿给堆满了。   一想到慕辰,飘零的心里就无端地泛起一股惆怅,也不知道慕溪的伤好了没有,还有上官熙儿怀的龙胎是否稳当,听慕辰说李成贤因为帮她调兵被打入了天牢待审,不知道有没有被放出来,还有帮她偷龙符的南宫冉……那里实在有太多太多令她牵挂的人了,而他们每一个人都让她放心不下。   “零儿,零儿?”见她暗自出神,风霜雪只得稍稍提高了声调。   飘零猛地回过神来,见风霜雪担忧地看着她方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敛去眸色,平静地问:“怎么了?”   风霜雪眸光一黯却又马上恢复了常态,他起身走到飘零身边,从匣子中取出一支红玉簪别进她的发间,殷红润泽的血玉衬着她白皙细嫩的肌肤明艳照人,风霜雪满意地点点头,柔声问:“喜欢吗?”   飘零接过掌柜双手奉上的镜子一照,差点没失手将镜子摔碎,掩在面纱下的脸一片惨白。   这支红玉簪一眼看去并没有什么复杂的花样,甚至只是一支玉质上等的普通簪子,可是在飘零的角度看去,通透的玉簪在阳光的掩映下竟显出一行奇怪却更熟悉的文字。   时光流转数十年,第一次上英语课的程子矜因为没有英文名而被全班同学所取笑,当她沮丧地回到家里找哥哥哭诉的时候,程子涵提笔在她的英语课本上写下了“only”,并对她说:“子矜,这就是你的英文名。”   小子矜揉着哭红的双眼问:“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程子涵温柔一笑,对她说:“youaremyonly,你是我的唯一。子矜,你就是我的唯一。”   飘零不敢置信地盯着红玉簪里显出的“only”,双手颤抖不已。   自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就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个名字,甚至是风霜雪也从不知道她还有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可是现在,这个名字就这样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是震惊,是激动,更是疑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做了这支玉簪并把她引到了这里?   她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通通被风霜雪看在眼里,直觉告诉他这支簪子肯定有问题,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很配你。”   “是,很配。”飘零木然地看着镜子中的那支红玉簪,手心汗湿。   “只是你今日没有挽鬓,还是让我先收着吧。”风霜雪取下玉簪收入袖中,神色依然温柔,他转身付了钱便牵着飘零出了聚宝斋。   飘零一路沉默,只顾低着头想心事,就连风霜雪叫了她好几次都没听见。   “零儿。”风霜雪突然停住步子,他盯着飘零的眼睛关切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们先回去?”   心神一凛,飘零抬起头温柔一笑,道:“我没事,只是有些饿了。”   “没事就好,那我们先去吃饭?”风霜雪宠溺地为她拂去肩上的柳絮,笑得毫无破绽。   整整一个上午飘零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风霜雪带着她来到海滩边她才放松了心情。   广阔的海面一望无际,咸湿的海风似一双无形的大手,手到之处,涌起一**银色的浪花,层层叠叠向岸边涌来。   飘零在沙滩上脱掉鞋袜,慢慢向海中走去。   细软的沙子踩在脚下软绵绵的,清澈的海水漫过脚踝凉咝咝的,飘零弯下腰去,掬起一捧海水轻轻扑打在脸上,顿时精神一振。   风霜雪就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她玩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深究的意味。   飘零似乎没有留意到风霜雪的注视,她开心地在海边奔跑,时而欢呼,时而呐喊,仿佛要将心中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声声近乎撕心裂肺的喊叫中都发泄出来。   她疯狂的举动引得海边的渔民纷纷侧目,风霜雪微微皱眉,他随意地朝身后瞥了一眼,隐在暗处的四影瞬间来到了他的面前。   “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立刻消失。”   “是。”   飘零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根本就没有发现四周的变化,她寻着海边一路寻找,将见到的贝壳、海螺统统都收进风霜雪为他准备的网兜里,不多时就装了满满一兜。   “风哥哥!”她开心地朝风霜雪挥手,得意地扬起手中的网兜,“这些都是我拣的,厉害吧?”   风霜雪闻声一怔,眼前这熟悉的一幕似触动了他心底深处的那片柔软,他足尖一点掠至飘零面前,接过她手中的网兜看了看,笑道:“是,我的零儿是最厉害的。”   虽然他戴着面具,可他眼中浓浓的笑意却让飘零为之恍惚,她轻声呢喃:“我好象又回到了从前开心快乐的日子。”   “不是你。”风霜雪牵起她的小手漫步在海滩边,一字一句说道:“是我们。”   “我们?”飘零停下了脚步,迷茫地望着逐渐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凄然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风霜雪笑意一缓,“我们该回去了。”   金色的阳光铺洒在海面上,一片破碎。 第六十九章一曲离歌两行泪   天色暗沉,清风逐浪,飘零倚在雕栏边上望着渐渐从视线中远去的风吟城,神色黯然。   龙舟上层宽阔的走廊上,风霜雪缓步走来,手里拿着一件雪缎披风轻轻罩在飘零肩上,语气温和:“天晚了,小心着凉。”   “谢谢你。”飘零轻声道谢,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尽管风吟城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她也仍旧舍不得离开。   “零儿,你我之间还需要说个谢字吗?”风霜雪执过她冰凉的双手捂在掌中,似想给她一些温暖,让她不用如此冷漠地对待自己。   飘零回头,看着他说:“无论如何,我也还是要谢谢你今天肯让我出来,虽然只是一天,我也很满足了。”   风霜雪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拂去她面上的轻纱,虽然白皙的肌肤被阳光晒得有些红,但至少比前几日的苍白要好很多,“零儿,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每天都陪你来。”   飘零心中微微一动,却仍然摇了摇头:“不用了。”   风霜雪疑惑地看着她:“为何?你不是不喜欢待在宫里吗?”   “我是不喜欢,可我也知道你是一国之君,每天都有很多政事要处理,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飘零理智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漠然道:“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是属于千千万万风属子民的皇上。”   风霜雪眸光微漾,一股淡淡的喜悦漫上心头:“零儿,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不是。”飘零语音冷静,风霜雪那抹还未来得及绽开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唇边,飘零接着道:“我关心的,是天下苍生,黎明百姓,所以,请你不要让我失望。”   风霜雪凝视着她清丽秀美的容颜及眼中坚定不移的神情,唇角渐渐扯出一丝薄凉的浅笑:“不愧是九卿星女,开口闭口都不离天下百姓,怪不得赫连慕辰一定要娶你为后。”   飘零道:“我本来就是他的皇后,从我未出生时我母亲便把我许给了他。”   风霜雪道:“那是你母亲的想法……”   “那也是我的想法。”飘零的眼中波澜不惊,她看定了风霜雪,似要把自己所说的话都印入他的心中:“风霜雪,我是赫连慕辰的妻子,这一辈子都是。”   风霜雪笑容一收,沉声道:“只要我说不是,你就不是。零儿,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染指!”   飘零道:“你错了,我不是任何人的。”她抽出被风霜雪握着的手,用一种冷静到及至的目光望着他:“我,只是我自己的。”   风霜雪盯着她,目光幽深,似要看到她的心里去,正在这时侍卫来报说船已靠岸,风霜雪看了一眼船上放下的踏板,对飘零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家。”   “不牢你费心,我知道路。”飘零没有搭他的手,纵身一跃翩然落地,径自往凤栖宫走去。   美丽的海岛上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飘零无心于身边的风景,匆匆走过,风霜雪默然跟在她的身后,一路无语。   待到了凤栖宫门口,飘零停步:“就送到这儿吧。”   风霜雪还未开口,春雨夏荷已迎了出来福身道:“主子,姑娘,晚膳已备好了。”   飘零一怔,风霜雪已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去:“先用膳吧,玩了一天,你也饿了。”   飘零低头苦笑,她差一点就忘了这里是风霜雪的皇宫,她又有什么资格赶人走呢?   宫灯掩映,琉璃生辉,飘零看着桃花树下那张精致的玉桌,心里暗叹春雨夏荷的良苦用心。   风霜雪坐于飘零对面,亲自夹了菜布在她的碗中:“多吃一点,这些日子你瘦了好多。”   飘零举起筷,又放下,抬头道:“我不想吃。”   风霜雪道:“那你想吃什么,我让她们去做。”   飘零问:“有酒吗?”   风霜雪眉心微蹙:“你的身子……”顿了顿,他叹道:“也罢,只要你高兴,想怎么样都可以。”他转身吩咐了春雨几句,春雨马上就端了一壶清酒上来。   白玉杯中倾满粉红的酒液,花香扑鼻,飘零举杯饮尽,眼睛一亮:“是桃花酿?”   风霜雪点点头,陪她饮了一杯,笑道:“还不错。”   飘零又斟满一杯,再次饮尽,微甜的酒液伴随着浓郁的花香在齿间回味无穷,那股熟悉的味道暖暖的叫人感动。   “零儿,”风霜雪按住飘零还欲倒酒的手,“你不能再喝了。”   飘零没有理他,夺过酒壶径自将所有的酒都灌入口中,这一次,竟连杯子也不屑用了。   “零儿!”风霜雪低喝一声,伸手就去抢那酒壶。   “别管我!”飘零手腕一转,那玉壶被她抛入半空,翻转一圈又回到了她的手中,仰头再饮。   “零儿!”这一次风霜雪似动了真怒,弹指将那玉壶击碎一把扯过飘零:“不准再喝了!”   飘零空腹饮酒,已呈醉态,她软软地靠在风霜雪的肩上,双颊绯红,眼神迷离。   风霜雪扶着她低声道:“零儿,你醉了。”   飘零摇头道:“我没醉,把酒还我!”   风霜雪无奈地叹了口气:“零儿,你真的醉了。”   飘零眸光一黯,轻声问:“我真的醉了?”   风霜雪道:“是。”   “那你告诉我,你是程子涵还是风霜雪?”飘零突然用力地抓住风霜雪的手臂,想要将他看得清楚些,可眼前却晃动着两个人影,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却还是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零儿,”风霜雪温柔地唤了她一声,回答道:“我是风霜雪。”   “风霜雪?”飘零呆呆地看着风霜雪,抬手轻抚上那张薄唇却又触痛般缩回了手,“不,你不是风霜雪。”   “我是。”   “你不是!”飘零任性地打断他,固执地说:“你是我哥哥,你是程子涵,你不是风霜雪,不是……”说着,眼泪已不经意地滑落,她推开风霜雪跑到一棵桃树前蹲下,抱膝痛哭。   风霜雪刚想上前安慰却听到一声铮然的琴音破空而出,眸光一寒,是雁依依!不待他阻止,飘零竟抬起了头,慢慢站起身子寻着那琴音走去。   一段激烈的前奏过后琴音开始变得柔软低缓,似倾诉,似低吟,雁依依的歌声穿过庭院,飘进飘零的耳中。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象这样唱的。天黑黑,欲下雨,天黑黑,黑黑……”   听着这首歌,飘零浑身颤栗不止,她走出凤栖宫,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闻风亭中低眉抚琴的雁依依。   雁依依抬眸一笑,熟悉的面孔无比清晰地倒映在飘零眼中,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雁依依的真面目。   前世的影象在脑海中浮现:校园中两个天真美丽的女孩手牵着手,肩并着肩靠坐在大树下一同唱着最喜欢的歌,享受着午后温暖的阳光。   彼时,她是程子矜,她是莫雨冰。   此时,她是慕容飘零,她是雁依依。   她原本以为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寂寞的,只因为她是一个拥有两段人生经历的怪人。   可是现在,雁依依,不,应该是莫雨冰,她的出现似在飘零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俩俩相望,熟悉的旋律将她带回了现实,雁依依微笑点头,飘零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唱起了这首歌。   “离开小时候,有了自己的生活,新鲜的歌,新鲜的念头。任性和冲动,无法控制的时候,我忘记还有这样的歌……”   泪水再度迷蒙了双眼,她情不自禁地向雁依依走去,雁依依松开右手,示意飘零合奏。   手指覆上琴弦的那一刻,飘零仿佛又想起当年她们一起在教室里练琴的时光,那时候,她们也是这样单手合奏,雁依依用左手,她用右手,弹出来的曲子完美无缺。   “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以为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然而横冲直闯,被误解被骗,是否成人的世界背后总有残缺?我走在每天必须面对的分岔路,我怀念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爱总是让人哭,让人觉得不满足,天空很大却看不清楚,好孤独……”   琴音渐息,飘零忍住心中的激动,轻轻唤了声:“莫雨冰。”   雁依依笑着应道:“程子矜。”   “雨冰,真的是你,我没做梦吧!”飘零一把抱住雁依依,泣不成声,“雨冰,我好……想你,我……”   “我也很想你。”雁依依双手环住飘零颤抖的肩,泪水簌簌滑落,哽咽着笑道:“子矜,你还是那么爱哭。”   风霜雪冷眼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脸色阴沉。   方才四影因不想打扰风霜雪和飘零所以远离了凤栖宫,而此时她们也被雁依依的琴声吸引了过来。   蝶影担忧地看着飘零不禁想起汇州城前雁依依用尽心思要致飘零于死地的那一幕,手心湿凉。   魅影盯着雁依依不屑地冷哼:“这女人又想玩什么把戏!”   雪影和暗影看着风霜雪阴沉的脸色不敢发言。   许久,还是风霜雪先平复了情绪,他走上前去,温柔地揽过飘零,笑着问:“零儿,你们认识?”   这时飘零的酒意早醒了大半,她兴奋地拉着雁依依的手又哭又笑:“是,我们不仅认识,还是最好的朋友!”   雁依依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风霜雪揽在飘零腰际的手,抹着眼泪说:“风,她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好姐妹,今天聚宝斋的人跟我说有个女子买了我的那支红玉簪,所以我就找来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她,也不枉费我花了这么多心思做了那支玉簪。”   “玉簪?”飘零猛然想起风霜雪给她买的那支簪子,忙让风霜雪拿出来,她拿着那支玉簪借月光一照,“only,真的是你做的吗?”   “不是我还能有谁?”雁依依嗔怒地敲了一下飘零的脑门,骂道:“没良心的东西,亏我还一直记着你这个名字!”   飘零捂着被敲疼的额头,赔笑道:“雨冰,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我当时也很震惊呀,只是没想到会是你,我以为……”   “以为什么?”雁依依瞥了风霜雪一眼,轻笑道:“你还以为是你的子涵哥哥做的是不是?”   风霜雪笑意一寒,锋锐的目光瞪向雁依依,雁依依不以为意地回视了他一眼。   飘零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根本没发现身边两人的目光交接,只害羞地红着脸低头道:“我的确是这么以为的。”   “零儿。”风霜雪出声打断飘零的美妙幻想,“你累了,该休息了。”   “我不要!”飘零挣脱风霜雪跑到雁依依身边,坚决地望着风霜雪说道:“我和雨冰才刚刚相认,我们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说,我不要休息!”   雁依依微笑地看着飘零道:“我也是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和你说,只是……”她委屈地看了风霜雪一眼,遗憾地说道:“你才大病初愈,身体一定很弱,风不会让我留下来陪你的,还是改天吧。”   风霜雪正待开口,飘零已经抢先说道:“不行,你若是不留下来陪我,我就不吃饭不睡觉不喝药!”   “这可怎么办才好呢?”雁依依为难地看着风霜雪,目光凄楚。   风霜雪强忍住心中的怒火,盯着雁依依说道:“你就留下来陪着零儿吧,但是不能让她累着,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   “太好了!”飘零高兴地拉起雁依依转身就往宫中走去,甚至忽略了身后站着的风霜雪。   待她们两人进了凤栖宫,风霜雪再也忍不住怒声吼道:“四影!”   “属下在。”四影齐齐地跪在地上,只觉后背生寒,冷汗涟涟。   风霜雪双手在袖间紧握成拳,骨节森冷,望着桃花林深处那间灯火明亮的寝宫,眼中锋芒闪现,一掌挥去,四影被击飞数尺之外,跪倒在地,口吐鲜血。   “主子,属下知罪。”   风霜雪冷哼一声:“给我盯住雁依依,若是零儿有个什么闪失,你们就以死谢罪吧!”说罢,甩袖离去。 第七十章人情颠覆似波澜   “四部曲之红尘” 第七十一章安得情怀似昔时   聆听小筑   近月来阴雨连绵,淅淅沥沥的小雨轻声敲打在翠绿的枝叶上,滴落池中,荡起一**涟漪。   秋千架旁,炎欢独立,一身合欢白袍沐浴在细雨中泛起一层氤氲水色,他安静地仰望天空,幽深的目光似穿透云层,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平日清朗的眉宇间浮起一层淡淡的忧愁。   凤卿公主身染顽疾,数月来一直以养病为名幽居深宫,从未在外人面前出现过,可是炎欢派出去的暗卫已经将整个天朝皇宫都找了个遍,却依然没有见到她的一丝影子。   他的直觉告诉他,飘零一定是出事了,否则她不可能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   但是如果飘零真的出事了,为何赫连慕辰那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还隐瞒了她失踪的真相,莫非他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   还是说飘零根本就没有失踪,而是……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炎欢收回思绪,转身看向流云:“找到没有?”   流云迟疑道:“好象找到了,又好象没找到……”   炎欢蹙眉:“什么意思?”   流云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答道:“安插在风属的密探回报,风霜雪回宫时好象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炎欢眼睛一亮,急问道:“是她吗?”   流云为难地说:“风霜雪将那个女子藏在凤栖宫中,四影轮流看守,暗卫实在是没办法进去。”   “那就是了。”炎欢失落地一笑,叹道:“她还是选择了风霜雪。”语调伤感,难掩惆怅。   “没想到闻名天下的合欢公子竟是如此愚钝之人,今日一见,老夫还真是失望啊!”话音一落,荷塘前突然出现一个玄衣玉冠的中年男子,望向炎欢的眼神颇为嘲弄。   “放肆!”流云刚要抽刀却被炎欢抬手制止。   想到此人竟然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潜伏多时而未被发觉,炎欢不禁心生佩服,上前拱手问道:“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公子多礼了,在下雁归辛。”雁归辛朗声道。   炎欢一惊,却又转瞬恢复了镇静,温言道:“不知雁庄主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所为何事?”   雁归辛赞赏地看了炎欢一眼,道:“自然是为了凤卿公主之事。”   炎欢眉稍一挑,“还请雁庄主明言。”   雁归辛道:“凤卿公主被软禁了。”   炎欢闻言一愣,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三个月前,风帝率军回朝的时候。”雁归辛神色平静,徐徐道来:“元帝当时与风帝签署的休战协议中,除了割让十座城池外,凤卿公主也归风帝所有。”   炎欢眼眸骤抬,面色冷峻,沉吟片刻又道:“赫连慕辰没理由这么做。”   雁归辛道:“为了换取风帝手中的紫蕴莲给凤卿公主治病,他不得不这么做。”   炎欢一瞬不瞬地盯着雁归辛:“雁庄主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归雁山庄不是归顺风属了吗?”   雁归辛苦笑一声,叹道:“实不相瞒,老夫今日前来,是为了小女。”   “此话怎讲?”   雁归辛道:“小女自从在山庄中见到风帝后便发誓非风帝不嫁,可现下风帝又对凤卿公主情有独钟,心里如何还容得下小女?老夫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到来求公子。”   炎欢冷笑一声:“我又为何要相信你?”   “公子请看这个。”雁归辛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炎欢,“这是凤卿公主托小女代为转交给公子的信物,公子看过便知。”   炎欢揭开棉布一看,竟是飘零从不离身的红尘,指间一紧,眸光微漾。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以的时候,飘零怎会把红尘交给他人!   雁归辛在一旁注视着炎欢脸上的表情,心中暗喜,“公子,公子?”   炎欢回过神来,问道:“她现在好吗?”   雁归辛为难道:“风帝对公主看管甚密,除了四影和小女以外任何人都无法接近……”   一抹寒光自炎欢眼底忽地闪过,温润褪去,神色凌厉,秋千架旁,他修长挺拔的身影如同一柄离鞘宝剑,锋芒毕露,握着红尘的手隐隐颤抖,指节苍白。   雁归辛看准了时机,忙道:“公子若能与小女联手,必能将凤卿公主救出,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好。”炎欢将红尘收入袖中,回头时双眸中已恢复了往日的温文,“流云,立刻与风属暗卫取得联系,让他们尽全力配合雁姑娘,务必要将飘零安全地救出来。”   流云神色一凛:“属下领命!”   雁归辛喜道:“如今甚好,老夫这就回去通知小女和公主早做准备。”   炎欢轻轻颔首:“恕不远送。”   风雨飘摇,乌云浓密,炎欢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握着袖中冰凉的剑身,想像着飘零此刻艰难的处境,心中只剩悔恨。   他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放飘零离开这里。   他恨自己,当初为什么就狠不下心将飘零带走。   入夜时分,一支精骑队伍借着月色从南缃城悄悄出发,为首一人正是炎欢。   炎欢挥鞭催马,一路疾驰东行,合欢白袍在夜风中荡起飒飒作响。   “皇上,归雁山庄的人真的可信吗?他们会不会暗中设下埋伏?”流云紧随在炎欢身边,他对于雁归辛所说的话仍是半信半疑,更何况炎欢乃一国之君,孤身潜入风属救人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炎欢俊眉深锁,目光坚韧:“不管他们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我都一定要把飘零救出来。”说罢,长鞭一扬,马儿吃痛狂奔。   流云的顾虑炎欢不是没有想过,但是现在的情形已经容不得他在多做考虑了,只要他晚去一天,飘零就多一天的危险。   换作以前的风霜雪,或许不会为难飘零,可是在他被飘零射了一箭后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待她,炎欢的心里实在没把握。   流云心知多说无用,只得吩咐随行侍卫加快速度跟上炎欢。   时光匆匆,一晃眼已是初夏。   娇弱的桃花经历一夜大雨后,零零碎碎洒了满地,飘零立在园中,看着一地粉红的花瓣心里没来由得一紧。   “子矜,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雁依依自花林深处走来,手中端着一碟点心,巧笑嫣然。   飘零目光轻瞥了一眼隐在暗处的四影,笑着走上前去挽住雁依依的手臂:“我在想你怎么这个时候还不来看我,你再不来,我可就要打发夏荷去灵犀宫请你了。”   “丫头,少来逗我开心了,谁不知道这几天风都守在这里,我可不想打扰你们。”雁依依走到一处凉亭中坐下,放下手中的玉碟,“尝尝看,我亲手做的。”   飘零拈起一块软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笑道:“好吃,雨冰做的东西可比御膳房送来的那些药膳好吃多了。”   “真有这么好吃吗?能不能让我也尝尝?”   雁依依闻声一惊,转身看着风霜雪笑道:“你若喜欢,我可以每天都做了差人送去。”   “不必了。”风霜雪摆了摆手,看向飘零:“只要零儿喜欢就好。”   飘零尴尬地看了看雁依依:“雨冰,我……”   “子矜,”雁依依打断她,“我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走了,你慢慢吃,吃完了我再给你做。”   飘零也不好再挽留她,只得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待雁依依走后,风霜雪便起身走到飘零身边,执过她的手温柔问道:“身子好些了没有?”   飘零略微一颤,低声道:“好一些了,只是有些时候还是会感觉倦倦的。”   风霜雪沉默了一会儿,问:“零儿,你在害怕我吗?”   飘零一愣,“没有……”   “是吗?那为何你的手这样凉,还出汗了。”   风霜雪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可飘零还是觉得有些心悸,勉强笑道:“可能是天太热了,站的久了难免有些疲累。”   “哦,是我疏忽了。”风霜雪神情淡淡,揽着飘零慢步走回了寝宫,深邃的眸中有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暗沉。   用过午膳后,风霜雪命内侍将奏折送来凤栖宫批阅。飘零侧卧在软榻上小睡,虽闭着眼睛,可心里仍是浮躁得紧。   风霜雪手执御笔伏案书写,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辗转反侧的飘零:“睡不着?”   飘零只得睁开眼睛,低声应道:“恩,天太热了。”   风霜雪放下笔,侧目看她:“那你想去哪,我陪你。”   飘零望了一眼窗外刺眼的阳光,“连凤栖宫都这么热,只怕外边更热了。”   风霜雪起身走到她的身前,伸出一只手:“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飘零问着,人已站了起来。   “去了你就知道了。”   风霜雪牵着飘零走出宫来便往后山走去,因四影早已在前方开路,所以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见任何人。   走了许久,风霜雪在一处假山前停下了脚步,“到了。”   “到了?”飘零疑惑地看着风霜雪,只见他抬手将假山前放着的那盆芍药移了个方向,一扇石门缓缓打开。   飘零抬眼望去,只见石门深处遍栽湘妃,竹影婆娑,当风吹过时,翠浪翻涌,层层起伏,炙热的阳光被茂密的枝叶所隔断,清爽怡人。   飘零看着这片竹林,竟没有勇气走进去。   两年了,她命人将宫里的竹子尽数伐去,只因为她一看到竹子时就会忍不住想起在竹林蝶院中的那一夜,一想起那一夜,她就忍不住心痛万分,所以,她只有用最笨的方法来将那段往事掩埋,尽管她从未忘记过。   “怎么了,不喜欢吗?”风霜雪关切地看着她问道。   “没有。”飘零稳住情绪,低头举步,“走吧。”   “零儿!”正当飘零刚要迈进石门时,风霜雪一把扯住了她,目光凌厉。   飘零被他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一愣:“怎么了?”   风霜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有心事?”   飘零仓皇垂眸:“没有。”   风霜雪双眼微眯,语气森寒:“真的没有吗?那你为何要勉强自己来迎合我?这可不像你平日会做的事。”   飘零心里纷乱,却仍竭力保持着冷静,“我没有勉强自己,我只是不想再逃避过去了。”说完,她甩开风霜雪的手两步跑进竹林中,风吹秀发,带来竹叶的清香,引得心间阵阵抽痛。   风霜雪站在溪边,一言不发,神情冰冷,薄唇紧抿。   飘零近日来的反常行为他都看在眼中,他不说,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忍,是因为他不想逼她。   零儿,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的给你机会,你却还是不懂得珍惜?   风霜雪仰首闭目,袖中那管玉萧隐泛青光。   飘零站在他的身后,不知该如何开口,也不敢开口,只怕说得越多,错得也就越多。   昨天雁依依来的时候便已告诉她,炎欢已经收到她被软禁的消息,正在往风属赶来,让她一定要稳住风霜雪,耐心等待。可是如今,她越来越害怕独自面对风霜雪,那双深邃的眼眸就像是一面明镜,将她的迟疑,她的惊慌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来。每次风霜雪看她的时候,那道锋锐目光都直迫眼底,仿佛能洞悉她内心深处所有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风霜雪缓缓睁开眼,心中那股翻腾的怒火已压了下去,他走到飘零身边柔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飘零微微吃惊,忙道:“是我不好,才惹你不高兴了。”   风霜雪笑了笑,抬手将她额前的乱发拢到耳后,“零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吗?”   飘零低头想了想,说:“不知道。”   风霜雪牵起她的手往竹林深处走去,穿过竹林,眼前骤然开阔,一波碧水宛若镶在山谷中的一块碧玉,湖边绿柳轻拂,鸟语花香,岸边停泊着一叶孤舟,随波荡漾。   风霜雪望着飘零,目光温柔,“还记得我第一次遇见你就是在太行湖。那时候的我,就是乘着这样一艘轻舟,在大雨中看见了醉酒舞剑的你。”   “太行湖?”飘零失神地望着眼前这片美景,那种熟悉的感觉不禁让她为之恍惚,“这里,真的好像太行湖,几乎……一模一样。”   风霜雪带着飘零登上小船,“零儿,虽然我不能让你再回去洛城,可是我能在这里再为你建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太行湖。我会把属于我们最美好的回忆都留住。”   飘零迷茫地站在船头,看着岸边的杞柳,看着湛蓝的湖水,只感觉这一切是如此的美好,却又是如此的虚幻,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不愿醒来。   风霜雪将玉萧竖在唇边,十指轻抚,萧音缓缓响起。   还是那首曲子,曲调缠绵迂回,脉脉含情,仿佛自前世中飘来的一缕情丝将两人紧紧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第七十二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灵犀宫中,雁依依拨弄琴弦,垂首闭目,晚风穿堂而过,撩起她如丝长发,拂平她眉间紧蹙,渐渐的,琴音微绵,似化为一湾清溪,流过心田,汇入沧海。   指尖压弦,余音袅袅,雁依依缓缓张眼,眸色纯净。   雁归辛闻得曲终,忙搁下手中茶盏,刚要开口便见雁依依轻咳一声,朝身边的小绿瞥了一眼,小绿便带着宫女退出了宫殿。   雁依依莲步轻移,神态悠然,在雁归辛跟前站定,低声问了句:“爹爹,合欢公子那边如何?”   雁归辛答道:“合欢公子日夜赶路,估计十日后便能抵达风吟城了。”   “不错,来的比我想像中还要快。”雁依依微微一笑,依稀又想起在汇州与炎欢斗阵那一幕,炎欢的一曲合欢竟能让她引以为傲的雪之情败下阵来,由此可见炎欢对于慕容飘零的爱已经到了生死以赴的地步,如斯深情,着实令人震撼。停了停,雁依依又道:“爹爹,吩咐风吟城中的人按计划行事。”   “女儿,”雁归辛疑惑问道:“为父就想不明白你为何要阻拦公子救人,让他把凤卿公主带走不是很好吗?”   雁依依摇头道:“不好。”   “为什么?”雁归辛实在不能理解雁依依为何要让他通知炎欢救人,自己却又来破坏炎欢救人的计划,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雁依依沉吟片刻,问道:“爹爹,以目前的形势来说,你认为这三国国君中谁最有可能问鼎天下?”   雁归辛一愣,不知她为何突然这样问,可还是回答道:“赤焰民生富饶,可军队倦怠,首当排除。天朝虽然强盛,可自先帝开始便连年征战,导致国力耗损,纵使赫连慕辰再有天大的能耐,此时也不是风属的对手。”   “所以,他们三人之中最有实力的还是风霜雪。”雁依依淡淡说道。   雁归辛点点头,又问:“这跟合欢公子救人有什么关系?”   “爹爹,”雁依依轻叹一声,似有些无奈地说道:“连天下都掌握在风霜雪的手中,区区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就算炎欢这次真的可以将慕容飘零救走,可是下次呢?只要风霜雪一天不死心,这救了也等于没救。”   雁归辛似有些了解:“你的意思是……”   “让风霜雪死心。”雁依依轻轻吐出这几个字,缓缓抬眸,目光似穿过重重殿宇,落在了九霄宫之上,冷笑道:“我要让风霜雪亲眼看到慕容飘零宁愿跟炎欢走也不愿待在他的身边,才能让他对慕容飘零彻底的死心!”   雁归辛闻言一喜,赞赏地看着雁依依朗声笑道:“不愧是我雁归辛的女儿,竟能想出如此绝妙之策,为父甚感欣慰啊!”   “爹爹过奖了。”雁依依淡淡一笑,眸光流转,脑海中似又浮现出那道白衣优雅的身影。   炎欢,这一次,我一定要你有来无回!   是夜,万籁寂静无声,一盏宫灯照亮大殿一隅,金丝云龙帷幔静垂于龙榻之前,光滑如镜的白玉地砖倒映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星魂总是以沉默谦卑的姿态出现,仿佛只要他不说话,他就真的只是一道影子而已,垂首,敛目,安静地等待,这一切都是他这十年来所坚持的习惯,久而久之,习惯也就变成了自然。   帷幔之后,风霜雪侧卧榻上,双目微阖,覆在玉萧上的手指缓缓轻叩,发出一声声轻微的脆响。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星魂快要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感到晕眩的时候忽然听到帐后传来一句平淡的问话:“你说,炎欢带着一队人马正往风吟城赶来?”   “是的。”星魂没有抬头,只感到一股冰寒之气迎面罩来,眼角处飘过一缕银丝,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仿若刃上寒光,冷锋无声。   风霜雪在殿中慢慢踱步,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情绪,那一身青衫似沾染了月光清华,成为了这殿中唯一一抹亮色。   “他带了多少人?”   星魂道:“大概两千,看样子应该全都是大内侍卫。”   “两千。”风霜雪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薄唇微扬,点头笑道:“不错,有胆识。”   星魂不语,静待下文。   过了一会儿,风霜雪收起了笑意,转向星魂问道:“若是给你一万风骑卫,你有把握生擒炎欢吗?”   星魂略一踌躇,答道:“没有万全的把握。”   “那如果是杀呢?”风霜雪语气低缓,面色如常,看向星魂的那道目光仿佛在征询他的意见,却又不容人拒绝。   星魂道:“属下自当尽力。”   “下去吧。”   风霜雪挥了挥手,星魂便如来时一样悄声无息的消失在殿外。   风霜雪沉吟片刻,举步往凤栖宫走去。   辰光殿内灯火明亮,赫连慕辰端坐案前批阅奏章,整座大殿安静的只听得见御笔急书的唰唰声,过了些时候,内侍总管高庸入内禀报:“皇上,睿亲王求见。”   慕辰略微颔首:“宣。”   还未等高庸通传,赫连慕溪已风风火火地冲进了辰光殿。慕辰放下手中的折子,目光轻带过殿中的宫女内侍,说了声:“退下吧。”   待众人退出后,慕辰才将目光转向了慕溪问道:“怎么晚了,什么事?”   慕溪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递上前去:“你看看这个。”   信封右下角有一簇火焰的标示,是赤焰暗卫送来的密信,慕辰接过却没有看,反而随手扔到了一旁:“你想做什么?”   慕溪道:“我想把飘零救出来。”   慕辰看了一眼桌上那封信:“炎欢不是已经去了吗?”   慕溪眉峰紧蹙:“炎欢此去只带了两千近卫军随行。”   “那又如何?”慕辰语气淡漠如初:“这两千近卫军可都是万中挑一的高手,你认为还不够吗?”   慕溪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够了。”   慕辰又问:“那若是出了意外呢?”   “一旦炎欢营救失败,所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慕溪沉声答道。   慕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所以呢?”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派出人手接应炎欢,以防万一。”慕溪直视着慕辰:“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慕辰点了点头,坦然道:“的确如此。”   慕溪一怔:“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把飘零救出来吗?”   月光清寒,层层铺泻在琉璃地面上反射出清浅银光,风霜雪拾阶而上,一身长衫随着他脚步的起落轻拂过白玉石阶,微微沾了些湿露。   琼楼瑶林中,飘零倚在窗前,她似乎没有发现有人进了凤栖宫,只一个人抬头仰望苍穹,目光悠远。   风霜雪在离她不远处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出声唤她,只是安静地凝望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都看进眼里,印入心底。   这些日子以来,飘零总是以温婉乖巧的面目示人,无论风霜雪对她说什么,她都是微笑着点头,然而这笑容之中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风霜雪又岂会分辨不出。   眼前的她,修眉深锁,神情忧郁,清湛的双眸中竟掺杂着一缕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是什么,让她如此烦忧?   炎欢率领两千近卫军孤军深入风属帝都,其目的不言而喻。   风霜雪太了解炎欢,他知道炎欢决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去逼迫飘零任何,可是现在,这份了解却变成了悬在他心头的一锋利刃,让他惶恐不安。   零儿,是你让炎欢来的吗?真的,是你吗?   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却还是要选择离开?   咬牙闭目,强忍住自心底深处涌上的那股悲伤,风霜雪感到胸前那道箭伤隐隐又有发作的迹象,双拳在身后紧握,他猛然睁开双眼,一道寒冰刺骨的目光直直射向了飘零。   似感到了身侧的寒意,飘零惊诧回眸,风霜雪已走进寝宫:“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淡笑翩然,语气温柔,仿佛刚才那一瞬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飘零一愣,随即也温柔一笑:“今晚月色正好,有些舍不得睡了。”   风霜雪走到她的身边,看着窗外如斯美景道:“的确很美,只是不知你是否喜欢。”   “喜欢。”飘零举目望向花林,惊叹道:“没想到春天都过去了这么久,这桃花非但没有凋谢,反而比前几天开得更好了。”   风霜雪道:“那是自然,这些桃花是我让他们出海寻购的稀有品种,花期很长,若是护理得当,可保四季不败。”   飘零道:“难得你有心了。”   “这不算什么。”风霜雪淡淡道,“我去过你在桃源村的家,知道你喜欢桃花,所以……”说到这里,风霜雪停了停,目光转向飘零,柔声道:“零儿,虽然你的父母不在了,可是你还有我,还有属于我们的这个家。”   飘零眼底有微澜一晃,抬眸望向远方,似带着些许怀念的意味:“我的家门前也有一株四季常开的桃花,小时候爹爹每天都会在那棵桃树下教我习武认字,娘亲便在家里缝衣做饭,我们一家三口,过得很开心,也很满足……”   “零儿,”风霜雪伸出手指轻覆上飘零的眼睑,“如果难过,就哭出来吧,不要忍着。”   “不,我不难过。”飘零笑着拂开他的手,眼眶微红,“我答应过爹娘要快乐地活着,所以,我不会哭的。”   风霜雪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过去休息一会儿吧,站了这么久你也不累?”   飘零温顺地点了点头,随他到桌前坐下,一时两人都没再开口,各自沉默着。   过了些时候,外面起风了,吹的一室轻幔飘飘荡荡。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炎暑夏夜,飘零忽然感觉有些冷。   风霜雪起身关窗,再回到桌前时他打破了沉默,开口道:“零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飘零一怔:“你问。”   风霜雪凝视着她的眼睛,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表情看着她问道:“你留在这里,是心甘情愿的吗?”   飘零迎视着他的目光,坦然答道:“情愿,心不甘。”   虽然她知道这样的回答并不是风霜雪想要的,可是她也明白,如果这时候她回答的是“心甘情愿”的话,风霜雪必定不会相信,既然如此,倒不如诚实一点,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或许还消除一些风霜雪对她的戒心。   风霜雪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就在飘零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又说了一句让她震惊不已的话:“零儿,对于我来说,‘情愿’两个字就已足够了。”   飘零脸上的表情瞬间由平静变为了愕然。   是什么,竟能让他做出如此大的让步?   那双深邃的眼中,几许浮光,忽明忽黯,让人琢磨不透。   就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飘零的心突然变得不安,她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她刚才的那一句话已经让风霜雪在心里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断,可这个决断到底是什么,她竟无法看得明白。   窗外,乌云蔽月,风势骤急,随着一声响雷轰鸣,大雨顷刻间铺天盖地地浇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琉璃重瓦上,那声音,传到耳中分外心悸。   风霜雪看着飘零逐渐苍白的脸色,紧抿的唇角慢慢勾起一丝薄凉的微笑,“零儿,你在怕什么?”   飘零慌乱地垂下眼眸:“没什么。”   “不怕就好。”风霜雪握了握她湿凉的双手,起身告辞:“夜深了,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飘零迟疑道:“外面在下雨……”   风霜雪眼波一颤,低声笑道:“你想我留下?”   飘零被他突然逼近的身影吓了一跳,张了张口,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风霜雪冷笑一声,转身推开殿门,瞬间消失在雨幕之中。   冰凉的雨水顺着脸庞滑落,风霜雪闭目仰头,独自感受着那份来自内心的孤独与绝望。   天亮之前,他返回九宵宫,将调令城中五万风骑卫的玉符交给了星魂。 第七十三章夜阑卧听风吹雨   连续几天的大雨仿佛将风吟城浸泡得失去了颜色,潮湿的空气中处处弥漫着一股类似于血液的腥味,清冷的大街上缓缓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在聚宝斋门前停住。   “小姐,到了。”   “恩。”   绣帘轻挑,雁依依搭着小绿的手下了马车,款步走入店中,掌柜一见是她忙迎上前去,笑道:“小姐今个儿怎么有空来?”   雁依依拂了拂身上的雨水,淡淡道:“我听说今天店里进了一批新鲜的玩意儿就想来看看,你放在哪?”   “在内院呢,还没来得及上柜。”掌柜伸手一引:“小姐这边请。”   “走吧,看看去。”雁依依带着小绿步入内院,转了几个园子才在一间雅阁前停下了脚步,回头吩咐道:“你们在外面守着。”便推门进去。   雁归辛正在等得心焦时看见女儿走进来,面色一松,上前道:“女儿啊,怎么来得这么晚?那位公子都等了好几个时辰了。”   “爹爹,你以为风霜雪是这么好应付的!”雁依依一眼带过桌上的那一杯冷茶,疑惑道:“人在哪?”   “跟我来。”   雁归辛走到博古架旁按动机关,光滑无隙的墙壁缓缓洞开,露出一条暗道,雁依依随父亲走进去后墙壁又缓缓合起。   借着夜明珠的亮光,雁依依看清了密室中那个男子的面貌,“你不是炎欢。”   流云抱拳道:“在下流云。雁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雁依依道:“劳烦将军带路。”   出了密道,流云转身对雁归辛道:“雁庄主,我家主子只请了雁姑娘一人,还请庄主就此止步。”   “流云将军,这……”雁归辛不放心自己的女儿孤身一人去见炎欢,刚想拒绝雁依依却打断了他:“爹爹,女儿去去就来。”   雁归辛只得应道:“自己小心。”   夜晚的大海平静柔和,万艘渔船停靠在岸边,随波轻摇,蒙蒙细雨中,那一盏孤灯成为了这天地间唯一的光亮。   流云将雁依依带上渔船,朝布帘之后的那个男子恭敬地行礼道:“皇上,雁姑娘已带到。”   “进来吧。”   温润的嗓音如暖风一般自帘后传来,雁依依微微一笑,掀帘进去:“合欢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炎欢优雅转身,目视着雁依依温和笑道:“雁姑娘,别来无恙。”   雁依依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炎欢接触,汇州城外那抹清淡的白衣身影在这一刻与眼前俊雅潇洒的面容合为一体,雁依依不禁惊叹这世间怎会有像炎欢这等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的男子,如此容颜,真是令人艳羡。   许是不习惯这样的对视,炎欢略微侧脸,问:“雁姑娘,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飘零?”   雁依依道:“公子莫急,三日之后我保证你一定能见到她。”   “三日?”炎欢微微皱眉,“为何要等到三日之后?”   雁依依轻叹一声:“公子,想要把飘零安安全全的从海上宫殿救出来可不是这么简单的,我们必须要等待时机。既然要救,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炎欢点头表示赞同:“雁姑娘,依你所见,该怎样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雁依依道:“公子可听说过云天崖?飘零所住的凤栖宫就建在崖顶,三面环山,背面,便是悬崖。”   炎欢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凤栖宫前面有四影守着,要想从四影手底下逃走而不被发觉,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只能选择从后山走。”   “不行!”炎欢沉声道:“云天崖高达数百丈,崖壁光滑如镜根本没有任何可借力的地方,飘零如何能走?更何况,就算是飘零真的能下得了云天崖,崖底是任何船只都无法靠近的漩涡海域,没有人接应,飘零一样无法离开海上宫殿。”   雁依依看着炎欢因愤怒而有些涨红的俊脸,不觉失笑:“公子,你能不能先让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   炎欢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缓了缓脸色,道:“是炎某失礼了,还请雁姑娘不要介意。”   “公子的心情,我能理解,自然也不会介意。”雁依依抿嘴一笑,继续说道:“我既然敢让飘零从后山走,就必定有绝对的把握保证她能安然无恙地到达的崖底,只是这接应一事,还只能寄望于公子你了。”   炎欢神色一凛:“雁姑娘请说。”   雁依依道:“我在御书库查阅过风属近一百年来的天象记录,史册上记载每逢月圆之夜,云天崖底的漩涡海域都会在子时的时候平静一个时辰,而三日之后正好是十五,我们只有在那一天的子时把飘零救出来才能带她离开海上宫殿。我负责让飘零安全地逃出凤栖宫,至于接应一事,便只有靠公子了。”   炎欢身形一震,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雁依依,许久,他移开目光,轻笑道:“看来雁姑娘为了让飘零离开风霜雪,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雁依依也不否认,嫣然笑道:“公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雨过后,月朗风清。   当雁依依来到凤栖宫门口时恰好碰见风霜雪刚从里边出来。   雁依依笑了笑:“风。”   风霜雪缓步走近,脸上的温柔亦随着他的脚步逐渐褪去,待走到雁依依面前时,他不经意地望见雁依依那双金缎绣鞋边上竟沾了些细沙,不动声色地说道:“很晚了,不要影响零儿休息。”   雁依依看了一眼他身后明亮的灯光,笑道:“好象不算太晚吧,子矜还没睡呢。”   风霜雪面色一寒,看向雁依依的眼神颇有些警告的意味:“依依,零儿今天很累了。”   雁依依方要说话,忽见飘零从寝宫中走了出来,一双大眼睛哀怨地看着她:“雨冰,你这几天去哪了,都不来陪我。”   更深露重,风霜雪怕飘零受凉,无奈下只得点头同意让雁依依进去。   雁依依在经过风霜雪身侧时,低声说了句:“在她的心中,似乎我比你重要。”   风霜雪眸光一紧,转身快步走出了凤栖宫。   等进了寝宫,四下无人时飘零才松了一口气,忙拉住雁依依问道:“雨冰,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会突然这么生气?”   雁依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什么,估计他是嫉妒我能留下来陪你吧。”   飘零嗔怒地横了她一眼,转而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雁依依朝窗外看了一眼,飘零马上会意,唤了春雨夏荷进来服侍洗漱,等灭了宫灯,两人才躺在床上无声地交谈。   “我今天见过炎欢了。”   雁依依在飘零手中一笔一划地写完这几个字后,飘零高兴地紧紧握住她的手,那双明亮的眸子中蓄满了感激的泪水。   “雨冰,谢谢你。”飘零在写这几个字时,手指竟抑制不住地颤抖。   雁依依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又写道:“我们将出逃定在三日之后的子时,你做好准备。”   飘零一愣,“三日?这么快?”   雁依依神色凝重,认真地看着她写道:“炎欢在风吟城多停留一日便会多一日的危险,你不想被风霜雪发现,就必须要快!”   飘零心里也知道雁依依说的很对,可是只要一想起那天晚上风霜雪看她的眼神,她就忍不住心悸,仿佛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却又不愿说破。   雁依依见她犹豫不决,心中一急,又写道:“如果被风霜雪知道炎欢来风吟城救你,炎欢还会有活路吗?如果炎欢死了,那他的赤焰国该怎么办?你可要想清楚啊!”   雁依依的话似一记惊雷炸在耳畔,飘零猛然醒悟。   炎欢曾说过为了她连命都可以不要,而这一次,他却不仅仅是用自己的命去冒险,作为赤焰的国君,一旦他出了什么意外,赔上的又岂止是他个人的性命?   无论是牺牲赤焰国还是牺牲炎欢,她都不能承受,也无法承受,只因为那个人,是炎欢啊!   那个一心一意等着她回家的炎欢啊!   思量再三,飘零终于在雁依依的手中写下了六个字:“雨冰,帮我,求你!”   每写一个字,她都忍不住掉泪,止不住心痛。   雁依依擦着她的泪水,嘴唇张合:“子矜别怕,一切有我。”   深宵宫冷,云雾重重。   蝶影和星魂垂首立在殿中,面色沉重。   风霜雪怒视着星魂厉声斥道:“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五万风骑卫居然连个人都找不到,你说,朕留你们何用!”   炎欢自从进了风吟城后便踪迹全无,星魂所率领的风骑卫几乎搜遍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却还是一无所获,星魂自知失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知罪,请皇上处罚。”   “处罚?”风霜雪冷笑一声,“你想要朕怎么处罚你?”   星魂叩首,自腰间解下佩刀双手奉上:“属下愿以死谢罪。”   风霜雪双瞳微缩,一股凛冽的杀气瞬间腾起,袖中那管玉萧已显出了剑影。   眼看着星魂就要死在青霜剑下,蝶影忙上前跪下紧紧攥住风霜雪的衣角求道:“主子,请您再给星魂一个机会。”   “机会?”风霜雪垂眸看着蝶影慢慢问道:“你认为他还需要什么机会?”   蝶影道:“虽然现在找不到炎欢,可这也不代表就一直找不到啊,请主子给星魂一个代罪立功的机会,宽限他几日,让他找出炎欢的藏身之处。”   风霜雪收起青霜,看着星魂沉声道:“朕就再给你三日的时间,若是还找不到,你就不用再来见朕了。下去吧。”   “属下领命。”星魂感激地望了蝶影一眼便起身退出了大殿。   “起来吧。”风霜雪弹指一挥,托起了蝶影,问道:“零儿这几天如何?”   蝶影见风霜雪面色有所缓和,心弦一松,正色答道:“飘零这几天一直待在寝宫里没有出来过,除了主子来的时候她的心情会好些,其余时候她都一个人在发呆,不跟任何人说话。”   听了蝶影的回话,风霜雪心中百味杂陈。一方面,他为了飘零见到他高兴而觉得高兴,另一方面,他又为了飘零的孤单而感到心痛。   身处异国他乡,她除了雁依依外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就连往日和她关系甚密的蝶影和魅影都因为肩负监视她的任务而被她疏远,她的内心是寂寞的,甚至是无助的,犹如一只断了翅膀的雏鸟一般无助。   他很想还她一双翅膀,可他却更怕一旦她有了翅膀后便会从他身边飞离,飞到他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零儿,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风霜雪苦涩一笑,转而问蝶影:“你觉得,零儿会离开我吗?”   蝶影一愣,自从她七岁被风霜雪收养一直到现在,十五年的时间里,她从未见过风霜雪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失去信心,望着她的那双眸子里,盛满了无奈与苦楚,   在这一刻,蝶影觉得风霜雪好象变了个人似的,他不再是那个傲视群雄的皇上,也不是冷漠绝情的主子,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一个一心只想要留住至爱之人的男子,他爱的那么辛苦,却又那么执着。   蝶影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只说道:“主子,属下一定会尽全力守住凤栖宫的。”   “连你也不确定是不是?”风霜雪轻轻一笑,又问道:“炎欢就真的有这么好吗?”   蝶影被风霜雪问得答不出话来,在她的心中是没有人可以和风霜雪相比的,可是炎欢对飘零的好她却是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她甚至常常会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挟持飘零逃出赤焰,那么现在,飘零和主子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么多的苦了?   风霜雪见蝶影沉默不语,原本压下的怒气又一点一点升了上来,许久,他冷声问道:“怎么,连你也觉得零儿应该跟炎欢走是不是?”   蝶影一惊,忙答道:“不是,属下从未这么想过。”   风霜雪道:“那你是认为我不该杀炎欢了?”   蝶影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主子,属下认为您确实不应该杀炎欢。”   “为什么?”   蝶影道:“因为炎欢对于飘零来说,很重要。即使她对炎欢没有男女之情也有一份不可割舍的感情,若是主子真的杀了炎欢,只怕飘零会承受不住这份打击的。所以,属下恳请主子三思。”   “不可割舍的感情?”风霜雪眉峰一紧,咬牙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非杀他不可!零儿对我说,她留在这里情愿,心不甘,我偏就是要断了她这个不甘心的念头,她又能如何!”   “主子……”   “不必再说了!”风霜雪怒声喝道,“退下!”   蝶影见他脸色铁青,不敢再劝,只得躬身退下。 第七十四章各人心中一片天   盛夏之夜,清风无力。   上官熙儿吩咐梅清给在批阅奏章的赫连慕辰再换一杯凉茶。慕辰搁下手中的奏章,抬起头来:“熙儿,累了吗?”   熙儿摇了摇头,柔声道:“不累。”说着,眼睛又往殿外看去。   飞鸿殿外的圆石小径上跪着一个人,盔甲厚重,玄袍早已被汗水浸湿,挺直的脊背显示着他内心的坚决。   今天早朝上,睿亲王因病缺席,南宫寂前去王府探望,谁知到了王府却正遇上赫连慕溪一身戎装,带着一队王府亲卫正要出府。南宫寂细问之下才得知炎欢已前往风属去救凤卿公主,而慕溪正是要带人前去接应,南宫寂大喜,连忙赶回宫求旨,希望慕辰能让他带兵协助慕溪去将公主救回。可是已过了大半日,慕辰竟连他的面也不愿见,南宫寂便这么一直跪在了飞鸿殿外。   慕辰顺着熙儿的目光看去,眉间轻蹙,却不作言语。慕溪出行一事,他心里是知道的,他没有阻拦,是因为他知道以慕溪和炎欢的交情,就算是拦,也未必拦得住。虽然他并不赞成炎欢和慕溪这样冲动的做法,可是他也决不能让炎欢死在风霜雪的手中,所以,他默许了慕溪私自调兵一事。   熙儿拖着沉重的身子走到慕辰身边,又瞥了一眼殿外:“皇上,将军都快跪了近三个时辰了,您就见一见吧。”   慕辰看了一眼桌上的更漏,合上折子,起身道:“很晚了,熙儿休息吧,朕明日再来看你。”语气淡淡,还是没有见南宫寂的意思。   熙儿轻叹一声,福身道:“恭送皇上。”   慕辰步出殿外,经过南宫寂身边时说了句:“随朕来。”   “是。”南宫寂连忙起身却因跪得太久双腿发麻,不禁晃了一晃,高庸上前扶住:“将军小心。”   南宫寂微窘,忙又跟了上去。   慕辰并没有回辰光殿,而是带着南宫寂走到了封闭已久的朝阳殿,推开金漆大门,一池娇艳绽放的菡萏映入眼帘,晚风轻拂,暗香迎送,竟让他有一种久违的恍惚。   “皇上万福。”燕蓉和秋桐看见慕辰进来,忙上前掌灯行礼。   自从大军回朝后,朝阳殿便只留下燕蓉和秋桐负责看守,其余众人一概遣散去各宫。慕辰步入内殿,看了一眼整洁如新的殿面,满意地点点头,回身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燕蓉和秋桐放下茶点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慕辰斜靠进软椅中,英俊的面庞上显出少有的疲惫之色,他盯着南宫寂看了许久,慢慢道:“南宫寂,新进的二十万神骑军训练的如何?”   南宫寂一听皇上还是没有救公主的意思,不由的急道:“皇上,王爷此刻怕是已出了帝都,末将恳请皇上让羽林军随我前去支援……”   “南宫寂!”慕辰低喝一声,抬手阻止南宫寂再继续说下去,“朕见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回答朕,神骑军训练的如何了。”   南宫寂心一沉,肃容道:“回皇上,神骑军经过末将为期五月的集训,已有雏形,相信不出半年,天朝将会再出现第二批勇猛无敌的神骑军。”   “恩,你做的很好。”慕辰点头表示赞赏。   年前与风属一战,神骑军可谓是全军覆没,为了打造第二批神骑军,慕辰从各城郡征调最精锐的士兵与为国牺牲的神骑军后裔组建成第二支神骑军。看见他们,就如同看见当年与他一同大灭苍暮的神骑军再世,因为他们的心中有仇恨,有赤诚,待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像当年的神骑军一样与他一同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泫州别院一事,让慕辰瞬间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让自己变的强大,才能不受任何人威胁。适时的让步,并不等同于向他认输,只有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坐拥整个天下,包括拥有那个女人。   所以,他现在所需要做的,是等。   平静的海面一望无边,一轮满月高悬天际,墨黑的天空中,繁星点点,璀璨生辉。   海岸边停泊着一艘银色海船,炎欢负手立于船头,海风撩起他黑色披风,显出白袍衣角,一朵合欢殷红如唇。   雁归辛在岸边下马,足下轻点掠至船头,站在了炎欢身边,“公子,时辰差不多了。”   “如此,便劳烦雁庄主带路。”炎欢彬彬有礼,将雁归辛引进船舱,下令扬帆。   流云原本担心雁依依会在海上对炎欢不利,但是现在看到雁归辛亲自领航,也就放下了心中的疑虑,全力配合。   雁归辛按照雁依依交给他的风属海上布防图指挥舵手避开风属海上巡逻军,慢慢向海上宫殿的后方靠近。   炎欢端坐舱中,取水煮茶,当看到云天崖那高耸直立的崖壁时,银壶中的水也开了,水气沸腾,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佳木葱郁,奇花争艳,清澈的溪水自石逢中涓涓细流,一路宫灯掩映,不时见到皇宫御卫从身边经过行礼,雁依依面带微笑,款步而行,只觉得今夜的月亮是如此的圆,风是如此的暖,就连逛过千遍的御花园也似乎比往日要美些。   就在刚才,她送了一批江南锦丝绸缎去凤栖宫,并将这些绸缎的用处告之了飘零。   金丝柔韧,在浸泡过她特别调制的药水后,弹性可比兽筋,将缎带缠在腰间,即使是从万米高空中一跃而下,也可毫发无伤。   抬头看看天色,再过不久,慕容飘零将会带着她所送去的锦丝绸缎从云天崖后消失。   而明天,等风霜雪发现飘零逃走后一定会恼羞成怒,下令追击炎欢和飘零,到时候,她不仅可以借风霜雪之手杀了炎欢,以雪前耻,同时也能让风霜雪不得不相信,飘零的确是背叛了他,对于一个背叛他的女人,他留之何用?   只要稳住风霜雪,给飘零争取逃走的时间,她的幻想很快就会变为现实。   想到这里,雁依依的心情变得格外舒畅。   “小姐,前面便是皇上的九宵宫了。”小绿出声提醒。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雁依依收敛笑意,迈进大殿,只见风霜雪独自倚在窗边对月饮酒,神情孤独。   安静的大殿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风霜雪没有回头,淡淡道:“依依,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陪你喝酒。”雁依依走到他的身边,抢过他手中的酒壶喝了一口,酒很烈,只一口便已让她双颊绯红,眼泛水泽。   风霜雪饶有兴味地看着雁依依倔强的小脸,忽而一笑,夺过酒壶一饮而尽,“喝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雁依依并不理会,而是高声道:“拿酒来!”   守在殿外的内侍闻声又端进一壶酒来,雁依依却道:“不够,多拿几壶来。”   内侍看向风霜雪,风霜雪略微颔首,内侍便转身又取来几壶酒一一放在桌案上躬身退下。   风霜雪瞟了一眼酒壶:“你想怎么喝?”   雁依依眼珠一转,道:“你喝一壶,我陪一杯如何?”   风霜雪一怔:“你想灌醉我?”   雁依依笑道:“你是男子,我是女子,你理应让我才是,更何况,就算是我醉了你也未必会醉,谁灌谁还不一定呢。”   风霜雪笑了笑,突然问道:“为什么会想来陪我喝酒?”   雁依依低眉斟酒,慢慢道:“因为寂寞,你和我,一样的寂寞。”说罢,举杯望向风霜雪,浅笑盈盈:“为我们的寂寞喝一杯如何?”   “如此说来,这酒我是不得不喝了。”风霜雪拎起酒壶,仰头畅饮,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似烈焰焚心,却又觉得酣畅淋漓。   雁依依举杯饮尽,待风霜雪喝完后又道:“今夜月色这么好,如此冷清岂不可惜?我为你弹奏一曲如何?”   “也好。”风霜雪看了看窗外宁静的夜空,不知为什么,这种宁静竟让他无端地有些浮躁,仿佛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一种预兆,越是平静,越是不安。   雁依依取得琴来,略一调试后便玉指撩拨,一曲若别离悠然响起。   风霜雪微眯着眼,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看起来兴致颇高,一边喝酒一变听琴,慢慢压下了心中的浮躁。   不知不觉中,桌上的酒壶几尽空置,而他,还一直在喝。   放下手中擦得透亮的白玉瓶,飘零静静坐到桌边,慢慢看着这间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心中感慨万千。   这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是风霜雪按照她的喜好亲自挑选,并由他们两人一同放置的,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努力去为她营造出一个家的氛围,而现在,她必须要走了,离开这个虚幻的梦境去回到属于她的现实。   国家的责任,九卿的使命,家族的血统,每一样都注定了她永远无法和身为风属国君的风霜雪在一起。   虽然,她曾经那么深的爱过他,甚至,现在还爱着他。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   从她选择做凤卿公主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或许从一开始,风霜雪就只是她的一个梦而已,一个美丽而不真实的梦,现在,该是梦醒的时候了。   窗外,隐隐传来雁依依的琴声,若别离,雁依依是在提醒她,曲子完时,便是她离开之时,炎欢也会在云天崖下作好一切准备。   闭目,风霜雪的影子依稀就在眼前,那双深暗无底的眸中盛满了哀伤与祈求,仿佛在对她说:“零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心还是会痛,泪往肚里吞。   真的要走了,却为什么还是这么的舍不得?   舍不得离开他,更舍不得伤害他。   飘零伏在桌上,静静地想着他,默默地,爱着他。   两年来,她第一次这么放任自己的感情,仿佛要抓住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去任性一次,放肆一次,因为,今夜过后,她不会再爱他,也不能再爱他。   窗外的琴音渐渐转弱,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消失,桌上的荷花灯漏也流尽了最后一粒细沙。   飘零抬起头来,望着窗外的明月,心中突然涌上一阵愧疚。   她利用风霜雪的宠爱骗取他的信任,却又在他毫无防备之时选择了逃走,手段何其残忍。   她不敢奢求风霜雪的原谅,只期盼他不要因为她的离开而感到难过,更不要因此迁怒于四影,毕竟,四影待她真的很好。   长叹一声,她起身走入内殿,雁依依送来的那箱金丝绸缎就放在后窗下。她走过去掀起箱盖,伸手抚摸过那匹柔软华贵的绸缎,慢慢地将绸缎抱了出来扯开一头系在殿中那段凤柱上,再从布缎中间抽出另一个结头系在自己的腰上。   推开窗扇,她俯身望去,透过层层薄雾,漆黑平静的海面上静静漂浮着一片银叶,虽然很小,但是在黑夜里却显得格外醒目   她知道,炎欢在那里等她。   回头,最后再看一眼这座华丽无双的宫殿,她在心里说了声“风哥哥,对不起”便转身从窗口一跃而下。 第七十五章桃花落尽子规啼   雁依依琴声一停,炎欢起身走出舱外,身后二十名弓箭手拉弓引箭,只等他一声令下。   墨蓝的海水静静翻涌着,轻轻排击着船身,涛声依稀。   随着浮在上空的薄雾渐渐散去,一道雪缎如同银河一般从崖顶铺泻下来。炎欢身形一震,仰头望去,雪缎层层剥开,待落至半山腰处一抹白衣身影如蝶般破茧而出,旋转飞落。   “放箭!”   炎欢一声令下,二十支银箭齐声射向崖壁,炎欢运气武动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将夜凡人修仙传杀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职高手锦衣夜行超级强兵仙府之缘造神楚汉争鼎不朽丹神最强弃少天才相师圣王无尽武装腾空跃起踏箭而行,足点崖壁上的箭矢借力而上,攀至高处从袖中抛出骨玉扇,一道冷光划过,雪缎应声而断。   就在飘零失去雪缎庇护急速坠落之时,一面黑色披风扬起将她缠住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仿佛只是一瞬间,却又好象过了一个世纪这么漫长,她紧紧环住炎欢的脖颈,只听见凛冽的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吹得她发丝乱舞,睁不开眼。   待到炎欢和飘零安然落地时,流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有所松缓,抬手一挥,率领船上二十名近卫抚剑跪地齐声道:“属下参见太子妃!”   飘零闻声一怔,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处是炎欢绝美的面庞和唇边柔情似水的微笑,不由的呆住了。   炎欢看着她呆呆的样子,不禁失笑,低头伏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女人,为夫抱着你很累的。”   飘零如梦初醒,面上一红,忙挣扎着要跳下地来,炎欢双臂一紧,又道:“不过,我还是很愿意再多累一会儿的。”   “你!”飘零怒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转头再看船上跪着的众人,个个双肩颤抖,分明就是在拼命忍笑,哀叹一声,求道:“炎欢,这里这么多人看着,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炎欢凤眸一扬,转向众人问道:“说,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炎欢此语一出,流云率先道:“属下什么都没有看见。”身后的近卫紧跟着附和道:“属下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飘零只有郁闷地闭上了嘴巴,乖乖地任他抱着。   “公子,”雁归辛看了看月色,提醒道:“时辰不早了,还请公子下令先离开这片海域。”   炎欢收起了嬉笑,正色道:“起航!”   捧着手中的热茶,看着逐渐从视线中消失的海上宫殿,飘零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总算是出来了。”   “飘零。”   “啊?”飘零一愣,炎欢第一次这么严肃地唤她的名字倒让她有些不适应,她转头看着炎欢,只见他愁眉深锁,神情凝重,忙问道:“怎么了?”   炎欢凝视了她半响,才说道:“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泫州的,是我不好,才让你受了这么多苦。你能不能,原谅我?”   “炎欢,这不是你的错。”飘零轻叹一声,心疼地为炎欢拂平眉间的褶皱,诚恳地说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总是给你惹麻烦,还每次都要等你来救。欠你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才还得清了。”   炎欢淡笑摇头:“我不要你还。”他执过飘零的手,握在手心中温暖着,目光温柔,语调轻缓:“小女人,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想要守护的人,只要你快乐,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所以,你并没有欠我什么。”   飘零心中一酸,哽咽道:“炎欢,你对我的好,我会一辈子都记着。”   炎欢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从怀中取出红尘:“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现在,物归原主了。”   飘零接过红尘,手却止不住地颤抖。因为炎欢送的这柄剑,风霜雪注意到了她,这柄剑,彻底改变了她这一生的命运。   冥冥之中似早已注定她就是这柄剑的主人,而她,也将带着这柄剑去走完她这坎坷不平的一生。   爱恨红尘,恩怨情仇,剑如其名,人亦如剑。   下了船,早有一辆马车在岸边等候,炎欢冷眸一扫,雁归辛上前道:“公子,小女说以公子的身份不适宜在风属境内行走,倒不如扮做归雁山庄的商队会比较方便出城。”   炎欢正犹豫时飘零已经走出船舱喜道:“依依安排的真周到,炎欢,我们就听她的吧。”   炎欢迟疑道:“你信得过她吗?”   “当然!”飘零眉眼一肃,不满地瞪着炎欢:“她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不许你说她的坏话!”   炎欢一愣:“雁依依什么时候变成你最好的朋友了?”   飘零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等我上车再慢慢说给你听。”   炎欢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肯定,只得与她上了马车,随行近卫骑马随在车旁。   雁归辛带着他们去到聚宝斋换了身行头,做商人打扮,又亲自指派一队心腹护送他们出城。   城门守卫一见是归雁山庄的车队,忙开门放行,不敢有半分怠慢。   出了风吟城,车队就马不停蹄地往南方驶去,只有到了赤焰国境,他们才算是真正安全的。   车厢中早已备好了柔软的被褥,炎欢将飘零搂在怀中静静听着她的故事,从一开始的惊讶一直到后来转化为深深的怜惜。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飘零要离开赤焰皇宫而去浪迹江湖,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她只是一个寻梦的女子,为了心中小小的梦想而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炎欢,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如果不是我一心想要找到程子涵的话,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发生了。”飘零凝视着炎欢的双眼,脆弱,且悲伤。   炎欢低头回望着她,温柔地说道:“小女人,不要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情而过多的责备自己。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个梦想,也会为了追逐这个梦想而去努力,所以,你并不傻,相反的,我认为你很勇敢。”   飘零摇摇头:“我的勇敢已经害死了很多人,我常常在想,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的话,那四万神骑军就不会死,关麟也不会失去双腿……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些流血的画面,每一次,我都能看到自己手中沾满了他们的鲜血。你知道吗,我好后悔,也很害怕。这也是我无法面对风霜雪的原因,一看见他,我就忍不住去恨他,也更恨我自己。”   “女人,”炎欢吻了吻她的额头,疼惜地说道:“我说过,你只是一个女人,男人的战场终究不适合你。你已经背负得太多,也为此失去得太多了。如果可以,我只想带着你远走高飞,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飘零苦笑,叹道:“我也想走,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走。我身上背负着九卿星女的命运,别说是风霜雪,就算是慕辰,他也不会让我走的,除非有一天,我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才能了无牵挂的离开。”   炎欢道:“我说过的,我会等你,一直等着你。”   飘零心中一痛,哑声道:“炎欢,也许有一天我所做的事会伤害到你,伤害到赤焰的子民,到那个时候,你还会现在一样对我好吗?”   炎欢洒脱一笑:“这些事情用不着你担心,你只需要相信我,记住我说过的话就好。”   飘零困惑地看着他,不懂他心中到底是何想法。   “天快亮了,睡吧。这一路,我们不会再做停留了。”炎欢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脸颊,替她掖紧被角,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怀中那股淡淡的合欢清香似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飘零呼吸着这股淡香轻轻地睡去。   黎明将至,遥远的天际处渐渐浮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微光,雁依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心中暗喜。   这个时候,炎欢应该已经带着慕容飘零离开了风吟城,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在她的计算之中,现在,只等风霜雪醒来发现慕容飘零逃走了。   “风,天亮了。”雁依依走到塌前,轻声唤道。   风霜雪睁开惺忪的睡眼,一夜宿醉,头痛欲裂,他拂上额角静默片刻,混沌的眼底渐渐恢复了清明。   雁依依唤来宫女服侍他更衣洗漱,风霜雪眼稍轻带:“依依,你回去吧。”   “好。”雁依依温顺地退出了大殿,步履轻快。   风霜雪扫了一眼地上胡乱堆放的酒壶,心弦微紧,却又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乱了心绪。换了朝服后,他想了想,反正离早朝还有段时间,便举步往凤栖宫走去。   晨风轻拂,吹散了酒气也吹起了满心的牵挂,不觉中,脚步又快了几分。   四影老远就看见风霜雪急步而来的身影,忙迎上前去:“主子。”   风霜雪停步:“零儿呢?”   魅影道:“还在睡呢。”   风霜雪透过花林看着窗扇紧闭的宫殿,总觉得有些不安,略一思量,放轻步子走进了凤栖宫,四影亦跟在身后。   “你们在殿外侯着。”风霜雪低声吩咐道。   抬手推开殿门,深怕惊醒了飘零,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魅影疑惑地看着风霜雪走进殿去,小声嘀咕:“主子今天是怎么了?往日这个时辰主子不是应该先去上朝吗?”   蝶影横了魅影一眼,垂首不语   魅影刚要再说,却听殿内传来一声怒吼:“四影!”   四影忙冲进殿内,只见寝室殿门大开,风霜雪站在后窗前,一脸震怒。一阵冷风从窗外吹进,帷幔高高荡起,显出了凤榻上整洁如新的被褥,四影瞬间愣在了一旁。   片刻后,蝶影首先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到在地:“主子,蝶影失职!”   魅影不敢置信地望着空荡荡的床帷,随着雪影和暗影一同跪下,大气也不敢喘,背心一片湿冷。   风霜雪覆手窗棂之上,白净的手背上青筋跳起,指间一紧,“砰”的一声,那段梨木便在他手中化为粉末随风飘散。   “这就是你们日夜看守的结果?”风霜雪一手扯过地上的雪缎撕成两段掷到四影面前,怒声道:“这是什么?!”   雪影看了一眼那截雪缎,低声道:“这是雁姑娘昨日送来说是给飘零做衣服的江南锦缎。”   风霜雪眼神一凛:“她送了这么大一箱东西进来你们都不知道检查吗?”刚问完他就意识到问了也是白问,谁又能想到飘零竟然敢凭借着一匹雪缎就从这万丈悬崖上跳下去呢?   怪就怪在是自己太相信她了,才会这么大意地让她和雁依依给耍了!   思及此处,风霜雪恨得一掌挥去,殿中那段凤柱顿时炸成了碎片,“去,把雁依依给我带来!还有星魂,一并传来!”   片刻后,雁依依首先来到了凤栖宫,一见满地的碎片和风霜雪铁青的脸色顿时吓的花容失色,颤声道:“风,这是怎么了?子矜呢?”   “雁依依!”风霜雪怒喝一声,一手扯过雁依依,力道大的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说,零儿被你送去哪了?!”   雁依依疼的眼泪直掉,凄楚地望着风霜雪愤怒的双眼泣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那这雪缎又是怎么回事?”风霜雪一把将雁依依扔到那堆雪缎前,目光森寒,“零儿昨夜就是用你送的这些雪缎从云天崖逃走的,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雁依依木然地看着那些雪缎,失声痛哭:“子矜说她要做几件衣服,我知道她喜欢白色,所以才将这些雪缎送了进来,我真的不知道她会逃走的啊!”她爬到风霜雪的脚边,哭喊道:“况且,这只是一般的绸缎,怎么可能经得住这么用力的拉扯……风,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风霜雪刚要发作,蝶影已经带了星魂进来,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压下心中的怒火,沉声道:“滚!我不想看见你!”   “风,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要帮她逃走的意思啊!”雁依依哭喊着被雪影拉出了殿外。   风霜雪深吸一口气,看向星魂:“找到炎欢没有?”   星魂跪地道:“没有。”   风霜雪呼吸一窒,突然抚住胸口猛咳起来,整洁的衣衫瞬间染上了几点腥红,面色苍白无血。   “主子!”四影刚要上前搀扶,风霜雪抬手一挥,压制住胸间翻腾的内息,随即吩咐道:“即刻调集风骑卫随我出城。”   蝶影知道风霜雪当日受了飘零一箭伤势很重,又遇上太上皇驾崩,飘零病危,连续二十日的不眠不休日夜兼程,他的箭伤实则从未痊愈过,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已,现在知道飘零逃走一定是怒极攻心导致旧伤复发了,劝道:“主子,让属下去追吧。”   “不行!”风霜雪断然否决,“炎欢这次是作足了准备的,就凭你们几个,谁能拦得住他!”   星魂道:“属下这就下去准备。”   四影长叹一声,心知无力劝阻,只得备上伤药随风霜雪出宫。   雁依依站在城头,看着风霜雪快马离去的背影,终于笑出声来,“爹爹,吩咐他们按计划行事。”   雁归辛望向女儿,会心一笑。 第七十六章一生痴迷一世醉   天色灰暗,晚风清凉,褪去了白日的暑气,天边淡月如钩。   今天下午,炎欢一行人抵达距离赤焰还有六百里的风泠城,当城门守卫看见流云手中归雁山庄的玉牌时一反常态地没有放行,只道是皇上下令将所有城门封锁,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即便是归雁山庄的人也如此。   虽然以炎欢身边乔装随行的两千近卫军要想硬闯城门并不是件难事,可是这样一来就会暴露他们的行踪,打草惊蛇。连续赶了十数日路程,离风吟城已是很远,却也是人困马乏,炎欢当即便让流云联系暗伏在城中的暗卫,先住一宿再作打算。   沐浴过后,飘零倚在窗边闭目沉思。   这段日子以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应付风霜雪早已心力交瘁,从海上宫殿逃出后又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迫使她没有时间去想其他。而现在,当她静下心来思考时,一层更深的疑惑浮上心头。   按理说,风霜雪和炎欢这么大的动作慕辰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可是他知道了却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是炎欢隐藏的太好还是他根本就此无动于衷?   以慕辰的个性,他万不可能因为一纸国书就真的放弃了她,更何况,他并没有对外宣称凤卿公主的死讯,那就表明他本就没有放弃过她,既然没有放弃,他又为何要袖手旁观?   直到此刻,飘零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真的还不够了解慕辰,所以才无法猜到他这样做的理由。   亦或者,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叹息,飘零猛然睁眼,不知何时,炎欢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炎欢低声问道:“小女人,怎么哭了?”   飘零看见他指尖悬挂的那一滴水珠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幽幽一笑,叹自己无聊,平白无故地去怀疑什么,又感伤什么。   “炎欢,”飘零调整好情绪,正色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风属?”   炎欢见她不欲多说,也就不想追问,如平常一般温柔笑道:“今晚。”   “今晚?”飘零一惊,忙又压低了声音:“我们怎么走?城门那里全是守卫。”   炎欢道:“爬墙。”   “爬墙?”飘零看着炎欢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亏你想得出来,不过,是个好办法。”   炎欢得意地眼稍一扬:“那是当然。”   飘零想了想,又问:“可是归雁山庄的人怎么办?他们都不会武功。”   炎欢用一种无奈的眼光看着她,叹道:“小女人,为夫是来带你回家的,你不会想要我连他们也一并带回去吧?”   飘零瞪了他一眼:“风霜雪现在已经怀疑到雨冰身上了,难道我们要见死不救?人家好歹也帮过我们的。”   炎欢道:“就是他怀疑归雁山庄所以我才更不能带他们走,你想想,若是我们一直跟他们在一起,非但暴露了行踪不说,相反的,我们还会连累到他们。”   飘零不语,炎欢知道她还是放心不下,又道:“别太担心了,雁依依对于风霜雪来说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他不会把雁依依怎么样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流云的声音:“公子。”   “进来。”   流云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两套夜行衣放到桌上,“公子,属下们都已经准备好了。”   炎欢点点头:“出去吧,通知他们三更行动。记住,别让归雁山庄的人发现。”虽然飘零一直很相信雁依依,可是炎欢对于雁依依的用心还是持怀疑态度。   “是。”流云躬身退下,还不忘关门。   炎欢见飘零还是冷着脸,只得赔笑道:“娘子,你就依为夫一次可好?”   飘零扑哧一笑,又怒道:“谁是你娘子?不许你乱叫!我才不要做你娘子呢!”   炎欢委屈道:“娘子,为夫可是明媒正娶将你迎进门来的,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炎欢!”飘零气极,却又不敢大声,只得怒瞪着他:“我叫你闭嘴你听见没有!”   炎欢笑着应道:“听见了听见了,娘子的话为夫怎敢听不见?”   “你!”飘零瞪了他半响,终于无力地叹了口气:“算了,我懒得跟你这种不要脸的人计较。”   嬉笑了一阵,炎欢见飘零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便道:“趁现在还有时间你先去睡会儿,我守着你。”   飘零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虽然已经远离了风吟城,可飘零的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她总觉得风霜雪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只要一天还在风属境内,她就有被风霜雪找到的可能,所以她一直不敢放松警惕。   炎欢道:“睡不着也躺着休息会儿,我们今夜出行是不能带马的,这里距离下一个城镇少说也有十里路,鲜少有驿站,若是一路徒步会很辛苦。”   飘零不想让炎欢在赶路之余还要顾及她的身子,依言点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三更时分,炎欢唤起了飘零,两人换上夜行衣出去时流云和近卫军早已在院中等候,皆是一身紧袖黑衣装束。   炎欢和流云对视了一眼,流云一挥手,近卫军护在炎欢和飘零身侧井然有序地悄声离开了客栈。   寂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城门前却是重兵把守。被派去打探消息的近卫回报说城门最西处有一个死角,且只有十名普通士兵负责看守,炎欢便决定从这里走。   夜深人静,冷月无光。   几名黑衣近卫忽地冲到城墙下手起刀落,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那十名士兵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炎欢,杀了那几个人明天就会被人发觉的。”飘零看着面前的血渍皱了皱眉。   炎欢道:“不会的。”刚说完便有十名身着风属军服的士兵向他们走来,飘零借着火把一看,那几个人的模样竟跟刚才被杀的风属士兵一模一样,炎欢目光朝他们一带,道:“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属下明白。”   “现在你放心了吧?”炎欢看着飘零笑道。   “恩,走吧。”   飘零刚要迈步只觉身子一轻,炎欢伸手圈住她的腰间飞身跃起,足点石壁几个几落便登上了风泠城头,再往下一跳,一瞬间已稳稳落在了城外草地上,流云他们随后而至。   飘零刚一落地便挣脱了炎欢的怀抱,脸一红:“炎欢,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了,自己会走。”   炎欢眉梢轻佻,道:“这可不行,你身为女子怎能爬墙呢?还是让我带你爬比较好一点。”   飘零一怔,听到身后低低的笑声才反应过来炎欢话中含义,气得扭头就走。   炎欢忙追上前去:“娘子走慢些,小心脚下的石子。”   飘零不理他,径自加快了步伐。   炎欢也跟着她走快了些:“娘子生气了?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飘零还是不理他。   炎欢又道:“娘子,我错了,你等等为夫……”   炎欢话还没有说完飘零已忍受不了他的唠叨,施展轻功往前方树林里掠去。   炎欢心知飘零这次是动了真怒,忙急追而去。   夜黑风高,树影憧憧,炎欢追进树林却没有看到飘零的身影,不由得心里一慌,刚要出声呼唤时却听见树林深处传来打斗声并夹杂着刀剑相击所发出的琅琅声,来不及细想,炎欢一个闪身冲进了密林。   红芒闪过,剑气袭人,飘零一剑挥断面前的长剑,冷不防背后又有一黑衣人举剑刺来,正当她分身无术之时,一道冷光划过,她身后那个黑衣人已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骨玉扇飞旋回手,炎欢一把扯过飘零护在身后,竹笛一横,弹指间清鸣长啸,饶是黑衣人个个武功高强也被这淳厚的内力震得纷纷捂住了耳朵,口吐鲜血。   流云一听见炎欢的笛声,忙带领近卫军冲进林中将那群黑衣人制住。   炎欢收起竹笛,眸光一寒:“杀!”   “慢着!”飘零出声喝止,上前几步走到一个黑衣人身前:“是谁派你们来的?”   这些个黑衣人对她招招下杀手,若不是刚才炎欢替她解决了那个背后偷袭的人,只怕她已经命丧当场了。虽然心中早已知道背叛风霜雪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可是她仍然不敢相信风霜雪竟真的会想要杀了她,所以,她一定要问个明白。   流云长刀一滞,架在黑衣人喉间:“快说!”   黑衣人不语,片刻后,呕出一口黑血便倒在了地上,紧接着其余那些黑衣人也一同服毒自尽,动作快到来不及阻止。   流云查看一番后,禀道:“太子妃,他们把毒含在了口中,怕是早已做好了死的准备。”   飘零微微一颤,又道:“可查得出他们的身份?”   “不用查了。”炎欢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漠然道:“他们是风骑卫。”   飘零骇然:“你怎么能断定他们就是风骑卫?”   炎欢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看看他们手中的剑,剑柄处都刻有风骑卫的海星符号,整个风属国能佩带此剑的除了风骑卫没有他人,整个风属国能调动风骑卫的人,也只有风霜雪一个。你还想要证明什么?”   “够了!”飘零仰了仰头,哑声道:“炎欢,你不用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说罢,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出了密林。   炎欢跟在她的身后默然无语,他很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甚至,他能体会到她心里的那份失落,因为此时,他的心情也同她一样。   一路无语,天明时一行人终于走到了驿站,流云亲自下去打点马匹和干粮,炎欢和飘零坐在大堂中用早饭。   虽然很饿,但是飘零还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只轻轻搅着碗中的清粥默默出神。   “多少用一些吧。”炎欢不忍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亲手舀起一勺粥送到她的嘴边。   飘零抬眸,看见炎欢担忧的目光,歉然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说完,避开炎欢的手低头喝了几口粥,又用了些茶点。   炎欢无声一叹,收回了手。   用过早饭后,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飘零道:“炎欢,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我想,我们不能再往赤焰走了。”   炎欢眼波微微一漾,复又恢复了平静,“如果走北路的话,路程会比现在要延长一倍。”   飘零道:“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们再继续往南走的话,一旦遇上风霜雪就很难脱身了。”   炎欢冷然道:“遇上他又怎么样?你认为我打不过他吗?”   “炎欢,”飘零修眉微蹙,“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是这里是风属,不要意气用事。”说罢,眼圈一红,又道:“炎欢,我不想你为了我受到任何伤害,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也如此。”   炎欢动容,深深地看着她,似要看进她的心底一般,“零儿,你可知道,就算不是今日,终有一日我和他,还有赫连慕辰也还是会……”顿了顿,他叹道:“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飘零身子一震,摇头苦笑:“我不知道。我只能说,我会尽全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若是阻止不了呢?”   飘零一窒,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炎欢,我知道在你们男人的心中,天下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你们要做什么,怎么做都无可厚非,我,无力,也无心去改变这一切。天意如此,我也只能认命了。”   炎欢沉吟片刻,淡淡一笑:“心怀天下,未必就要手握天下,或许,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吧。”   飘零一愣,炎欢已经起身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走吧,我送你回去。”   “好。”   那略带薄茧的长指轻扣住她的右手,似有一股融融暖意直透人心,安抚她脆弱无助的灵魂,他的隐忍,他的退让是如此令人震撼,却又如此让她心酸。 第七十七章不离不弃心所寄   万里无云的天空中突然闯入一抹雪色,似一片轻柔的雪花盘旋着自上空落下,轻巧地落在了古道河边一红衣女子肩上。   露儿从随身携带的绣囊中取出几粒肉干喂给雪鹰吃,雪鹰吃过后就扑棱着双翅又冲向了蓝天。   露儿自从在泫州救了慕溪后便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此次听说炎欢为了救飘零而孤身犯险,心里着急万分,说什么也不在王府待着,硬是缠着慕溪带她一同上路。   赫连慕溪眼看着雪鹰飞走的方向眼底泛过一丝波澜,原本以为风霜雪应该是往南去堵截炎欢才对,可是没想到雪鹰竟显示风霜雪正往北边赶来,而且速度很快。   派去打探消息的暗卫来报一路上都没有发现凤卿公主的踪迹,慕溪悬着的心才稍稍有所松懈,只要飘零没有走北路,他就可以拖住风霜雪,为她赢取时间。   “王爷。”露儿走到慕溪身边,垂眸看着一溪清水,眼中到映出慕溪一身蓝衫俊雅若云的身影,不觉中小脸微红。   慕溪侧身询问:“公主,依你看我们还有多久可以遇上风霜雪?”   露儿想了想:“雪鹰飞行的速度不是马匹可以相比的,这次雪鹰来回用了七日,若是以我们现在的速度来看,就算是日夜兼程也至少得一月。”   “一月……”慕溪俊眉微拧,“希望他们能躲过这一月的追击,安然无恙地回到赤焰。”   露儿道:“我相信表哥可以保护好子矜姐姐的,王爷不用太过担忧。”   慕溪点点头,露儿犹疑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王爷,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成全风哥哥和子矜姐姐呢?他们明明是相爱的呀,为什么你们非得要拆散他们?”   慕溪怔了一瞬,沉声道:“飘零作为慕辰的皇后和天朝的公主是不可能和风霜雪在一起的,因为在她的心里,爱情并不是最重要的。我宁愿让她现在恨我,也不愿看她以后痛苦。”   露儿明白慕溪说的是事实,无言反驳,只有在心里暗自惋惜风霜雪和飘零缘分浅薄。   休息片刻,慕溪便下令急速前进,一队人马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纵马飞驰,尘烟滚滚。   夜黑如墨,星辰闪烁,踏着一地轻柔的月光,飘零挥鞭催马,身旁是炎欢和流云,寒冷的夜风吹得脸颊生疼,她微微侧首,一眼瞥见身后血肉横飞惊心动魄的场面,心中陡然腾起一股怒火,近卫军不断倒下的身影如同烈焰一般灼烧着她的双眼。   勒紧缰绳,骏马昂首长嘶,飘零腾空一跃,不顾炎欢的劝阻反身杀入战圈。   红光剑影,势如急电,红尘所到之处激荡起层层血雾弥漫,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透,她机械而麻木地挥舞着手中的玉剑,冷眼看着一个个风骑卫死在自己剑下,面无表情。   连续十日的追杀已经将她心底的那份柔软和不忍渐渐消磨殆尽,她越来越明白,对待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从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慕容飘零了。   风霜雪,你非要把我逼到如斯地步才高兴吗?   飘零一剑刺穿身前那个风骑卫的胸膛,鲜血溅了她一脸,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挥剑再斩一敌,果断利落。   风骑卫眼看着目标出现纷纷撇开近卫军向飘零包抄过来,炎欢和流云护在飘零左右替她挡去随时可能致命的刀剑。   看着一同相处多年的兄弟在身边逐渐倒下,近卫军已然杀红了眼,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心中只想着就算拼上一条性命也要将更多的风骑卫斩于刀下,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撕杀一直持续到下半夜,当最后一个风骑卫倒地时,近卫军也只剩下不到两百,山坡上的清溪几乎已变成了一股红流,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的腥稠味和浓重的杀孽之气。   山溪上游,飘零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目光清冷,一身湖蓝裙裳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残留的血渍让她娇美的容颜看起来很是狰狞,手中的红尘还在滴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风骑卫的血。   这几日来到底杀了多少人,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知道,不管她往哪条路走都会遇上暗伏的风骑卫,而且那些风骑卫都是冲着她来的。   只这一点就足够了不是吗?飘零在心中冷笑。   炎欢扯下一角衣袍放入清水中浸湿帮她擦去脸上的血渍,冰冷的溪水扑打在脸上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炎欢抬手扶住她的左肩忽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流出,低头一看,竟是飘零的血,忙唤了流云把金疮药送过来。   守在一旁的近卫军识趣地转过身去,炎欢对飘零道:“你受伤了,我帮你上药。”   飘零默然不语,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炎欢小心地解开她肩上的衣扣,只见她白皙的肌肤上一道不浅的刀伤从锁骨处一直划到了臂上,皮翻肉绽,深可见骨。   双瞳一紧,那道刀伤犹如一根带刺的皮鞭狠狠抽在炎欢的心头,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与心痛,炎欢柔声道:“零儿,你忍一忍,我给你上药。”   飘零似乎没有听见炎欢的话,也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只一味地看着溪水出神。直到炎欢将金疮药细细洒在她的伤口上,一阵刺痛从伤口处传来她才微微皱了一下眉,一滴冷汗自额头滑落在炎欢的手背上。   手一颤,炎欢一边扯下布条帮她包扎伤口一边沉声道:“零儿,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语气间似有些责备,又隐含着心疼。   “我没有开玩笑。”沉默了许久的飘零缓缓启唇,神情刚毅,声音有些嘶哑:“我的命是命,近卫军的命也是命。我不能让他们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全我一人的性命。”   她的声音很小,却字字坚决,原本背对着他们的近卫军闻声一震,不由得全都转过头来看着她。   炎欢一把扯下身上的披风将飘零裹住,眸光一扫,近卫军才察觉到自己无意间竟窥见了飘零的玉肌,忙垂下了头。   飘零拢了拢披风,走到流云跟前:“流云,从现在开始,你命令他们保护好自身的安全,不要再为了保护我而牺牲自己。”   流云一怔,向炎欢看去。   “流云!”飘零低喝一声,目光凌厉,“难道我不能命令你吗?”   “属下不敢!”流云俯身一跪,这是飘零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和他说话,可他不敢、不能、也不愿遵从她的命令。   飘零放缓了神色,目光从那些近卫军低垂的脸上一一带过,看着他们年轻俊朗的面庞她不禁又想起了忠烈岗下掩埋的那四万神骑军,眼眶一热,兀自忍住泪水。   最后,她看向了炎欢,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炎欢不忍看她如此,只得走到她的身边向流云道:“按她的话做。”   流云惊诧抬眸,遂又低头沉声道:“皇上,恕流云不能遵命!”说罢便重重地磕下头去。   “属下誓死保护皇上和太子妃!”近卫军一同跪地磕头,声音高亢整齐。   飘零猛地一颤,心中剧痛,忍不住怒声吼道:“流云,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连炎欢的话都不听了吗?”   流云身子一震,再度磕头道:“不是流云不听皇上的命令,而是流云不能听!就算皇上要杀了流云,流云也还是那句话,誓死保护皇上和太子妃的安全。流云心意已决,所以,请太子妃不必再多言!”   “你……”飘零怒指着流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又何尝不知道流云的心意,可是眼看着为了救她一人已经牺牲掉这么多人的性命,她的心就如刀绞一般的难受。   僵持了许久,炎欢轻叹一声,执过飘零气得发抖的双手,缓缓道:“零儿,不要再生气了。我答应你,无论如何也决不抛下他们,不管生与死,我们都共同面对,不离不弃。”   “炎欢……”飘零看着炎欢真挚的面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他们死,你们要好好活着,一定好好活着!”   炎欢微笑着将她拥在怀中,轻轻点了点头:“零儿,我们都会好好活着的,你放心。”   飘零伏在炎欢的肩头低声啜泣,忽然,她似想到了什么,她紧紧抓住炎欢胸前的衣襟,哑声道:“炎欢,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如何你都要做到!”   炎欢凝视着她仓皇不安的表情,心头掠上一股不好的预感,“什么事情?”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被风霜雪抓到的话,你不要管我,你先走……”   “不行!”炎欢用力握住她的双臂,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愤怒之色,甚至连眼神也变得凌厉如锋,“零儿,我不许你再说这种傻话!就算他是风霜雪如何?就算这里是风属又如何?我决不会抛下你让你独自一人去承受他的折磨!”   “炎欢!”飘零稳了稳心神,勉强笑道:“你放心,他不会折磨我的,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只有你活着,我才能有活下去的勇气。”   “零儿!”炎欢手中一紧,飘零痛得吸气,他拉着飘零几步冲到山下指着那堆面目全非的尸体厉声道:“你看清楚!如果他真的对你还有一丝怜惜的话他还会派这么多风骑卫来追杀你吗?不要再拿那些连你自己也不相信的话来骗我!我告诉你,你要我答应你的事,我做不到!”   飘零瞪着炎欢愤怒的俊脸不由得也怒道:“炎欢!你是一国之君,是赤焰皇帝,你不能死你明不明白!如果你死了,你要臣服于你的那些臣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炎欢怒容一滞,飘零闭了闭眼,再开口,已是满脸落寞与哀愁:“炎欢,我这一生欠你的太多了,从认识你的第一天直到现在,我从来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而你却为我做了太多不该做的傻事。”抬手掩住炎欢欲言的唇,飘零再道:“我知道你的付出并不是为了要换取我的回报,可是如果你再为了我而牺牲自己的话,我会一辈子都无法安心,所以,请你,也求你,答应我,好吗?”   炎欢注视着她眼中那层水雾,坚定地摇头,他捉住飘零覆在他唇上的手移到自己的左胸前,两手交叠下,是他沉缓有力的心跳,“小女人,你刚才问我,若是我死了,你该怎么办。现在我告诉你,若是我死了,我的灵魂便会钻进你的心里,让你天天想着我,时时念着我,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因为,从你钻进我心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感到过寂寞。”   他的目光深沉且温柔,像一潭温热的清泉缓缓流进心里,驱散她心底的寒冷,滋润她干涸的心田,飘零虽然一向自持冷静,此刻竟也沉溺在这温柔的目光中,失去了方向。   飘零迷糊间,只听他再道:“这天下皇位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徒有的虚名而已,父皇临终前曾跟我说过赫连君凤的一句话,他说‘若兴战争,苦的是黎明百姓’,我不忍也不愿让百姓受战乱之苦,所以,我无心于天下之争。只要赤焰的百姓生活安康,做不做这皇帝又有什么重要的?”   隔着薄衫,飘零感到手心处传来他心跳的触动和身体的温度,那里有一颗仁义宽爱的心,在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洒脱和平和的心境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飘零低头轻靠在炎欢的胸前,不再言语,只因为,她早已被他身上那种浊世独清的气度所折服。   这一生能遇见他,是她几世修来的缘分。   这一生能被他所爱,可见上苍对她的眷顾。   炎欢抚摸着飘零柔顺的长发,心底亦柔软一片,“小女人,不要再说让我离开的话,我若是真的能抛下你的话,就不会冒险来此一趟了。”   飘零语音哽咽:“好,我不说了。我们就像你说的那样,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流云远看着两人争吵平息,温情相拥,心中也溢满了幸福。   那样温馨的画面似能将这空气中的杀戮都洗净,只余一片真情涌动。 第七十八章雨横风狂六月暮   暖风和熙,御花园中芳菲争艳,仿佛要抓住夏天最后的尾迹一般热闹绽放。   枫叶舒展,略显红边,风过,晃落几片飘进平静的池水中漾起几丝涟漪,又远远淡去。   这日,赫连慕辰似乎兴致格外好,用了午膳后便携同上官熙儿来到御花园中观花赏枫,金冠锦袍衬得他面若春风,唇角轻扬,就连身边的熙儿也似乎被他的喜悦所感染,浅笑嫣然。   走了一段,赫连慕辰怕熙儿累着,便吩咐内侍送些茶点来逸景亭,稍作休息。   “娘娘,您看那边,好象是皇上和辰妃。”   南宫冉顺着宫女所指的方向看去,眼神一黯,刚要转身回去慕辰已看见了她,出声唤道:“冉儿。”   自从帮飘零偷了龙符惹怒慕辰后,慕辰就再也没有来过永福宫,南宫冉也不服软,心只想不来也罢,今日乍然相遇,竟是避不开了,只得走上前去福身施礼:“皇上。”   慕辰伸手虚扶了一把,温和道:“陪朕坐一会儿吧。”   “是。”南宫冉翩然落坐,一脸淡漠。   慕辰道:“你哥哥南宫寂又为我大天朝训练出了第二批神骑军,当真是功不可没啊,朕想,上次的事情你也受到了教训,今日起便恢复你贵妃的称号,赐还金册,也算是朕对你南宫家一片忠心的嘉奖。”   慕辰之所以心情这么好,大部分也是因为今早和南宫寂一同去军营看了神骑军操练的缘故,军纪严明,勇猛如虎,俨然就是当年的神骑军在世。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而那一阵东风,似乎也不远了。   “谢皇上提携,臣妾心知犯了大罪,不敢受此隆恩,还望皇上收回旨意。”南宫冉对于哥哥的功绩很是感到高兴,可是对于慕辰给她的封赏却没有丝毫兴趣,如今,是不是贵妃对于她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了,慕辰当日打她的那一耳光已然将她打醒,他的心里,只有慕容飘零一个,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眼角扫过上官熙儿高高隆起的肚子,心底亦一片漠然。长得再像,也终究不过是被当作了她的影子而已。   南宫冉骨子里是骄傲的,她不愿也不屑像上官熙儿那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过日子,她宁可守着自己心中那份美好的念想过一辈子。   慕辰只当是她还在为了当日的事情闹脾气,也不同她计较,淡淡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朕能做到的,就一定答应你。”   南宫冉沉吟片刻,抬头道:“臣妾只想见凤卿公主一面,还望皇上答应。”   自从飘零拿着南宫冉偷给她的龙符离宫后,就没有任何人再见过她,南宫冉一想起那夜自己对飘零说的“慕容飘零,你可别死在外面”那句话便心生不安,虽然她不喜欢飘零,可她的内心还是牵挂着飘零的安危,毕竟飘零也曾真心帮过她。   慕辰闻得南宫冉提起飘零,面色一沉。   一想起风霜雪当着自己的面,当着三万羽林军的面抱着飘零大摇大摆地走出泫州别院时的场景,他就止不住怒上心头。   那感觉,是屈辱,从小到大,他赫连慕辰从来没有受到过此等的屈辱,而且叫他屈辱的那个人,偏偏还是飘零最爱的风霜雪!   忽听“啪”的一声,慕辰手中的茶盏已被他震成了碎片,鲜血顺着嵌入掌心的瓷片滴滴落在织锦桌布上晕开一片暗红,触目惊心。   看着慕辰如此震怒的样子,上官熙儿和南宫冉皆是一惊,吓得脸色苍白,熙儿只觉腹中一阵抽痛,紧咬着下唇不敢出声。   南宫冉刚要跪地请罪,一低头却看见一股殷红的血液顺着上官熙儿雪白的裤角流了出来,惊的“啊”了一声,指着熙儿的肚子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梅清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搀住熙儿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声道:“皇上,娘娘怕是动了胎气,要生了!”   “快宣产婆和太医!”慕辰见熙儿血流不止心里也一下子慌了神,俯身抱起熙儿便往最近的朝阳殿冲去。   傍晚,忽然降临的一场大雨伴着狂风急急冲刷着殿前玉阶,阴暗的天空电闪雷鸣却也掩盖不住殿中传来那阵阵凄厉的喊叫声。   赫连慕辰负手立于正殿中,眼看着宫女们从寝宫中抬出一盆盆鲜红的血水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呼吸沉重。   南宫冉听着里边的叫声脸上已是惨白一片,此刻看见一个太医从里间仓皇退出忙冲上去问道:“太医,她怎么样?”   太医脸色凝重,慕辰道:“旦说无妨。”   太医道:“回皇上、娘娘的话,辰妃娘娘身子骨向来虚弱,如今又是受了惊吓导致早产,以辰妃娘娘的体质恐怕很难产下这个孩子。”犹疑片刻,太医又道:“皇上,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大人和孩子或许只能保其一了,您看……”话说到这里,太医垂下头去,等待着皇上最后的决断。   慕辰眉峰一紧,虽然他从未对这个孩子有过期盼,可他终究不忍看着熙儿辛辛苦苦怀胎七月却落得个丧子的结果,但是要保孩子这句话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仅仅是因为熙儿这一年多以来陪伴在他的身边,更是因为他心底存着的那份私心。   要他亲口下令杀死长得和飘零如此相似的上官熙儿,无异于是将他心底对于飘零保留的那点虚无幻象都抹杀了去,他舍不得,舍不得啊!   “保住辰妃!”咬牙说出这四个字后,慕辰甩袖离去,全然不顾身旁众人或惊疑或诧异的目光。   南宫冉看着慕辰决绝的背影瞬间没入雨中,心头涌上一股寒凉。   如此狠心的话当真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吗?   上官熙儿肚里的孩子何其无辜啊!   听见慕辰的话,寝宫里的上官熙儿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嘶喊:“不!不要杀我孩子!”   南宫冉来不及细想便冲进寝宫中,只见明紫床帷中,那个瘦弱的女子一脸泪痕,批头散发,一双小小的手用力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身血渍,满目悲伤。   曾几何时,她也多么想要一个孩子。   曾几何时,她是多么羡慕熙儿能怀上他的孩子。   而现在,看着熙儿如此绝望的眼神,南宫冉只觉心里犹如打翻了火盆一般灼热刺痛,她了解一个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有多么的重要,所以,她听见自己对太医说:“保住辰妃的孩子,否则,本宫要你们提头来见!”   夜雨倾盆,辰光殿晦暗的灯光下,赫连慕辰手执一张信笺快速阅览,面色如常。   一旦作了决定,他就不会再有疑虑,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将儿女情长放在第一位的人。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一直都很清醒。   “追杀他们的共有多少风骑卫?都分布在哪些地方?”慕辰长指一握,那封密信就在他手中化为了灰烬。   金案下,暗卫道:“五万,着重埋伏在风属南境。”   风属南境。风霜雪这是把飘零往北路上逼啊!慕辰唇角一弯,再问:“公主有没有受伤?”   暗卫道:“有。”   慕辰眸光一寒,“你们是怎么做的?”   “属下牢记皇上之命只沿途追踪,收拾残局,其他的,属下什么都没有做。”   慕辰点点头,“你做的很好。”想了想,又道:“雁依依为了收买的那些风骑卫想必已埋下了不少祸端,你去帮她解决吧,切记一定要做的干净彻底!”   “属下明白。”   慕辰挥了挥手,拂额沉思。   不得不说雁依依这招借刀杀人用的很是时候,只要帮她解决一切后患,就算日后风霜雪查起来也无法查到她的身上。   像这样能够接近风霜雪又颇具计谋的女人,留着以后还大有用处。只是要暂时委屈一下飘零了。   零儿,你会明白我现在这样做的苦衷吗?   就算现在不明白,可总有一天,你也还是会原谅我的是吗?   想起飘零为自己所受的伤,慕辰心里一阵歉疚与心疼。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便只有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忍耐,千万要忍耐!   零儿,今日雁依依让你所受的伤痛,来日我必将替你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一阵狂风破窗而入,“哐啷”一声,窗棱狠狠砸上殿壁。慕辰猛一抬头,殿外,南宫冉慢步走来。   大雨中,她的身影渐渐明晰,一身宫装早已湿透,踏步进殿,一路水印延至案前。   福身,行礼,南宫冉道:“恭喜皇上,辰妃娘娘为我大天朝诞下了开朝以来第一位皇子。”抬眸,眼神清澈,贝齿轻咬:“母子平安。”   慕辰微微动容,复又平静道:“如此甚好。辛苦你了。”   “皇上不高兴么?”南宫冉站直身子,疑惑道:“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我本以为皇上应该高兴才是。”   慕辰眸光一沉,低喝道:“冉儿!”   “对不起,是冉儿说错了。”南宫冉轻声一笑,看向慕辰的眼光无比嘲讽,“皇上又怎么会为了一个不是慕容飘零生的孩子而高兴呢?”   慕辰淡然道:“既然你知道又何必再问。”   南宫冉道:“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今天躺在朝阳殿的人换作是慕容飘零,皇上还会不会和太医说出同样的话。”   “会。”慕辰坦然答道,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慕容飘零,而孩子,可以有很多个。”   慕辰冷酷无情的回答像一道雷电闪过南宫冉的心头,霹得她脑中轰轰作响,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声调的颤抖问道:“那皇上可知道一个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意味着什么?”   慕辰不答反问:“那你又知不知道飘零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南宫冉模糊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慕辰微微笑了笑,说道:“她是我生命的全部。没有了她,我所做的一切将不会再有任何意义。所以,如果今天躺在朝阳殿里的人是她,我只会比今天更快地作出同样的决定!”   南宫冉看着他,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原以为在他的心中,慕容飘零会是不一样的,可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一样!   许久,南宫冉垂下了眼眸,敛去失望的神色,淡笑道:“我明白了。慕容飘零,比上官熙儿还可怜。枉我还曾经如此地嫉妒过她,原来在你心里,她也不过如此。”   慕辰剑眉一挑,不悦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臣妾告退了。”南宫冉福身施礼,转身离去,带着一脸轻松却又沉重的矛盾心情走出了辰光殿的大门。   慕辰凝望着殿外迷蒙的大雨,久久无语。 第七十九章暗夜销魂愁无限   昔日的泫州城如今已纳入了风属国境。时过境迁,旧地重游,望着眼前绿意盎然的平原,风霜雪的心里不免生出些许感伤。   有情不似无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花易落,雾易失,梦易逝,云易散。物尤如此,情何以堪?   零儿,我如此真心待你,你却背着我和炎欢私逃,你教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哪!   心中一痛,牵扯到了胸前那道箭伤,那股痛楚似将一把钢针刺入心上,丝丝缕缕密密麻麻钻心透骨。   半年来,那箭伤从未痊愈,而且每次都在他快要将它淡忘时又发作,好象要提醒着他不要忘记当初飘零射出那一箭时的绝情。   放不下,为什么她这么绝情我还是这么放不下她?   零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你如此待我?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银色面具上折射出一道道银白刺目的寒光,银发青衫飘逸在风中,勾勒出一抹孤寂的身影。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自己,在这无边无际的孤独中感受悲伤与痛苦的煎熬,体会失落与愤恨的更迭。   由爱故生恨,越爱竟越恨。   夜幕降临,别院中早上了灯,风霜雪就住在飘零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闭目静思。   他选择这里,一来是因为他要避开炎欢在赤焰边境所部署的军队,二来是因为赫连慕辰并没有出兵相助炎欢。而且,他所派出的风骑卫也已经遵照他的命令将南下的路全都封死,飘零要回天朝,泫州就是她的必经之路。   当日,他就是在这里将飘零从赫连慕辰的手中带走,如今,他却是在这里等待和炎欢私逃的飘零,前后相较,何其讽刺。   蝶影和星魂走进屋中,风霜雪抬头看向蝶影:“如何?”   蝶影道:“飘零他们已经进了律州地界,不出三日便会抵达泫州。”   风霜雪闻言一悦,“很好。”再看向星魂:“明日将城中百姓全部迁走,按计划行事。这一次,我要他们插翅也难飞!”   “属下领命!”   星魂领命退出,蝶影却去而复返,手中还拿了一个布包。   风霜雪蹙眉道:“还有事吗?”   蝶影道:“主子,属下怀疑派去围追飘零的风骑卫中出了叛变者。”   “此话怎么说?”   “除去主子派去的风骑卫,属下还暗中调派了几名暗卫寻找飘零的踪迹,结果在他们曾经交手过的地方发现了这个。”蝶影打开布包,取出一件被血染红的衣裳递给风霜雪。   风霜雪接过抖开一看猛地站起身来,脸色大变。   这是一件女子的衣裳,而炎欢一行人中除了飘零外不会有其他女子,所以这件衣裳必定是飘零的无疑,可是这件被血染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裳上却有几处被刀剑划破的痕迹。   一想到飘零身上可能也像这件破碎的衣裳一样伤痕累累,他的心就如同被刀割一般痛到了极致。   风霜雪抓着那件飘零曾穿过的衣裳,看着上面干涸的血渍,怒声吼道:“把星魂叫来见我!”   蝶影沉声道:“主子,属下怀疑的人就是星魂。所以刚才没有禀报此事。”   风霜雪眸光一寒,遂冷静下来,他断然道:“不是星魂。虽然风骑卫是由他统率,可是他不敢,也不会背着我做出此等事。更何况他若真有此意,也不会笨到让风骑卫动手让我去怀疑他。”   沉思片刻,他道:“风骑卫向来是皇室的心腹,要想收买他们并不容易,去查一查这批风骑卫最近的行踪来报给我。”   蝶影叹道:“查了,可是什么也查不出。而且这批风骑卫的家人在一夜之间全部被灭口,连暗卫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风霜雪心中一惊,如此干净利落的手段就连他也为之震撼。   细细想来,这幕后指使之人只怕是想借他的手杀了炎欢和飘零,就算杀不了他们也可以让飘零误以为这杀人的命令是由他下达的,从而迫使飘零对他的仇恨更深一层。   会有这种心思的,风霜雪只想到了两个人,不禁冷笑。   他脸上幽冷的笑容让蝶影浑身泛起一阵寒意,迟疑道:“主子,要不要属下派人去救援?”   “不必。”风霜雪笑意一收,沉着道:“那些个风骑卫是不可能杀得了他们的,否则,炎欢也就不是炎欢了。”   不管那个人是雁依依还是赫连慕辰,不管他们各自存了怎样的心思都无疑是帮了风霜雪一个大忙。   炎欢的近卫军和风骑卫数度交锋已经是损伤惨重,到时候他还能有什么本事能将飘零从风属带出去呢?   风霜雪唇角微扬,转瞬又冷下了面容。   若是飘零真的认为那些风骑卫是受了他的指使而对她痛下杀手,他们之间的隔阂便只会越来越深。所有和风骑卫有关的人又全部被灭了口,他要如何才能让飘零相信这些不是他做的?   一想到飘零仇恨的目光,风霜雪的心就一分一分往下沉。   蝶影看着风霜雪阴晴不定的侧脸也猜到了些许他心中的担忧,低声道:“主子,飘零那边我会去跟她解释……”   “不必了!”风霜雪挥手打断蝶影,“她若信我,便不会怀疑我,她若不信,”苦涩一笑,淡淡道:“她若不信我的话,任谁解释也没有用。”   话虽如此说,可飘零究竟会不会相信他,风霜雪心里也没底,恍惚中,似又想起了飘零在竹林蝶苑中的那一夜。   零儿,你若真的信我,又岂会凭两个相似的影子就恨我至今?   解释不清,又何必解释?   风霜雪苦苦地笑,暗叹赫连慕辰和雁依依这招借刀杀人果真够狠毒,硬生生把他逼到了如斯地步。   海上宫殿,万盏金灯将灵犀宫映照的金碧辉煌,绮丽奢华。   夏夜无风,空旷的大殿更显得寂静无声,雁依依托腮凝思,秀眉深锁,忽明忽暗的目光透露了此刻她内心的紧张。   被她收买的风骑卫在一夜之间全家被灭口,当她今日收到这个消息时,惊得跌坐在椅中,半响回不过神来。   原本她也是打算杀人灭口的,可她没想到居然有人捷足先登。那个人虽然替她解决了一切后患,可这也代表他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并握有她的把柄。   若是被风霜雪查出她暗自收买风骑卫追杀飘零的话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一想到风霜雪森冷骇人的眼神她就止不住浑身发冷。   那个人是谁?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雁依依想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有头绪,玉兰锦帕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几乎要被她手心的冷汗浸湿,一股恐惧感凝滞在心头吞吐不出,挥散不去。   “女儿?女儿?”雁归辛进的殿来见女儿愁眉不展,只顾低头沉思,连他进来都没有发觉,不由得提高了些声调。   “啊?”雁依依惊地猛一抬头,脸色煞白。   “女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雁归辛看她脸色惊疑不定,忙扶住她的肩头急声问道。   雁依依慢慢回过神来,看清是父亲才稍稍松了口气,脸色依旧还是有些苍白,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爹爹别担心,女儿没事。”   “女儿,”雁归辛狐疑地看着她,“你深夜让小绿唤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雁依依整了整思绪,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肃容道:“爹爹,今天雁七来告诉我,那些风骑卫的家属在两天前被人一夜之间全部灭口了。”   雁归辛闻言也是一惊,但到底比雁依依沉得住气,忙问道:“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雁依依摇头,叹道:“此人下手极为干净利落,连雁七也查不到任何线索。”   雁归辛拧眉愁道:“若真是如此,那可就麻烦了。风霜雪如今已在泫州作好一切部署,一旦他抓到慕容飘零便会发现风骑卫的事,也必定会追查到底。若是查不出,那自然是好,可若是真被他查到了什么,到时候……”   “爹爹放心,他不会查出什么的。”雁依依淡淡道,“既然那个人会帮我解决风骑卫那些人,想必他也是不想让风霜雪查到我身上。”   雁归辛点点头,再道:“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帮你,他这样做的理由又是什么,你可想过?”   雁依依苦笑摇头,“想了,可是想不明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并不想让炎欢救走慕容飘零。而这个世界上,不想让炎欢救走慕容飘零的人,除了风霜雪以外,我实在是想不出还会有第二个人,但是这件事又不可能会是风霜雪做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我想了一晚上还是想不出啊。”   雁归辛拂须思索半响,也是不得头绪,只得宽慰道:“想不出就先别想了,反正那个人到现在也没有对我们做出不利的事情,与其我们这般费心猜测,倒不如静观其变,看看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雁依依叹道:“爹爹,有这么一个人在暗中盯着我们,你说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更何况他手中还握有我的把柄!若是他以后用此事来要挟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雁归辛急道:“女儿呀,你平素最是冷静精明,怎么此刻就这么糊涂?我们现在该做的不是要找出这个人是谁,当务之急是要阻止风霜雪找到慕容飘零啊!一旦被风霜雪找到慕容飘零,问清事情原委,只怕再做什么都是晚了!”   被雁归辛一提醒,雁依依立刻精神一振,只要解决了慕容飘零,不让风霜雪和她见面,刚才所忧虑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爹爹说的对,我绝对不能让风霜雪找到慕容飘零!”眼波一寒,雁依依咬牙道:“至少不能让风霜雪找到还活着的慕容飘零!”   雁归辛朗声一笑,欣慰道:“不错,这才是我女儿该有的样子!”   程子矜,为了保住我自己的性命,也只有牺牲你了!   “爹爹,此事就拜托您了。”主意一定,雁依依温婉一笑,美丽的双眼中杀机顿现。 第八十章得成比目何辞死   “四部曲之红尘” 第八十一章离别声断夜雨残   很好,该来的不该来的,今天可算是都来了,只是,似乎还有一个人没有来呢。”风霜雪望了一眼拍马杀入战场的赫连慕溪和轩辕晨露,再望向飘零惊恐错愕的眼神,薄凉一笑:“怎么?看见赫连慕辰没有来你很失望是不是?”   城楼下,赫连慕溪所率领的并不是朝中军队,而是一支三千人的王府亲卫。   慕溪身后,并没有出现她预想之中的那个人。   原来我并没有误会你,慕辰,你终究没有来。   对于赫连慕辰的冷酷无情,此时飘零的心中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高兴,只是隐隐有一丝苦涩漫过心头。   相处了这么久,她又岂会猜不出慕辰这样做的原因。   作为天朝的国君,他并没有做错。   所以,她没有理由去怪他。   可是作为她和慕溪的哥哥,她却不能不怨他。   “为什么不说话了?”风霜雪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眼中闪过种种复杂的神色,心中竟是说不出的快意。   飘零含泪道:“我无话可说。”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场中搏杀的几人。   绵绵细雨,似要将她生命的气息从体内丝丝剥离。   近卫军和风骑卫抗衡至此,因为人数差距实在太大,渐渐的已呈败像,可他们仍然不放弃,仍然顽强血战。   炎欢和慕溪早已是抱着拼死的决心也要将飘零救走,他们两人极有默契地边杀边向城门处靠近。   四影和星魂和炎欢缠斗至今已很是艰难,现在又来了一个赫连慕溪,他们实在是无法抵挡两人强烈的攻势,频频落了下风,一路急退。   露儿挥舞着手中的金鞭击退身边的围攻,驭马奔至流云身边:“流云,和我突围!”   流云长啸一声,近卫军和王府亲卫随着露儿一路向西北方向突围。   眼看着炎欢和慕溪向自己靠近,露儿和流云渐渐杀出了重围,飘零死寂的心又开始澎湃起来。   “还真是不能小觑了他们!”风霜雪眉心轻蹙,抬手一挥,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两百名弓箭手瞬间涌上城头,搭弓引箭,齐齐对准了炎欢和慕溪。   飘零脸色一变,瞪着风霜雪的眼睛似要流出血来。   “怎么,现在才知道后悔吗?”风霜雪冷冷一笑,决然道:“只可惜,太晚了!”说着,眼光随意往身旁一带:“放箭!”   “慢着!”飘零突然一吼,风霜雪抬手制止了弓箭手,淡淡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风霜雪,”飘零控制不住声调的颤抖,低头垂泪,良久,她凄然道:“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   在这一刻,她已经坚持不住了,再也撑不下去了,只有一遍遍在心里默念:对不起,炎欢,我不能让你死,也不能让二哥死,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不能跟你生死与共了!   “抬起头来。”风霜雪平淡的口吻有一种迫人的压力,飘零咬紧牙关,慢慢抬起头来,风霜雪问:“你这是在求我么?”   飘零侧脸看着那两百支寒光闪闪的箭头,颤声道:“是,我求你,求你放过他们。”   风霜雪眉梢一扬,轻笑道:“求我?可是我并不打算答应你。他们死不与死,你都是要跟我回去的,所以,我又凭什么要放过他们?”   飘零低头不语,被风霜雪紧扣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握紧,温热的血液染上冰凉的红玉,一滴滴没入剑身,红光渐盛。   城楼下,那两个她至亲至爱的人在为她欲血奋战,多少年来,他们一直用自己最真挚的情和最诚挚的心守护着她,不求任何回报,今生今世,此情此心,值得她用所有孤注一掷!   “风霜雪。”飘零回头看着风霜雪,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柔情落入她的眼底,他还是那么的在乎她,就凭着他的这份在乎,她已有了绝对的胜算。   一瞬间的注视让风霜雪无端地心底生寒,她的目光虚无飘渺,迷蒙清幽,她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溅在他的手背上,似一滴甘露坠入尘土中溅起的一瞬的尘埃,不禁令他怦然心动。   就在风霜雪抬手去接住她那一滴泪的一刹那,飘零忽然挣脱了他的束缚,白袖一晃,红尘剑锋已在她的心口没入了半寸,殷红的血液顺着雪白的衣襟慢慢晕开,染出一朵雪地红梅,灿烂刺目。   “放了他们。”飘零背对着城楼,留给炎欢的,只是一道纤瘦的背影和随风飞扬的长发,看向风霜雪的眼神平静无波。   刺入飘零胸前的玉剑犹如刺在了风霜雪的心上,甚至,他比她还痛,随着渐渐染红的白衣,风霜雪的双眼也渐渐布满了血丝,寒气顺着心头缓缓密布全身,让他如坠冰窖。   “放了他们。”飘零轻声重复一次,手中的剑又没入了几分,吸收了她血液的红尘散发出妖冶艳红的光芒。   风霜雪坚硬冰冷的心在这一刻,在她无情的注视下砰然碎裂,银色的面具上闪过一丝寒光,那是他的泪水,冰凉透骨,痛彻心扉。   “我……答应你!”风霜雪咬牙说出这几个字后,闭目一叹,“零儿,放下你手中的剑。”   “不。”飘零坚决地握紧红尘,“我要亲眼看着他们安全的离开。”   风霜雪眼角微微抽动,哑声道:“你不信我?”   飘零不语,她不敢信他,也不能信他。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风霜雪盯着她,忽而一笑,万分落寞,“你想怎么样?”   飘零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她抬眸:“可否把你的披风借我一用?”   风霜雪抬手一扬,那件宽大的水青色披风就把她包了起来,上面有淡淡的青草香气和他身上冰冷的寒气。   飘零一手拢紧披风,一手握着红尘,转身寻找那道红色倩影,现在,只有露儿可以帮她了。   “露儿!”   熟悉的声音穿风而来,露儿勒马一停,转身远望城楼上临风而立的飘零,目光一亮。   她的身上穿着风哥哥的披风。   风哥哥站在她的身后环着她的双肩。   他们是如此相配的一对。   他们原本就该像现在这样相依相偎。   飘零忍住泪水,朝露儿展颜一笑,再看了一眼城楼下的炎欢和慕溪,她知道,露儿会明白她的意思,也只有露儿,会在这个时候成全她。   风霜雪拥着她瑟瑟发抖的身躯,眸光深情,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里是怎样的感受,隔着轻薄的披风,他能感到飘零手中的那柄红尘抵在两人的心口,短短的缝隙,他们之间已隔了万丈深渊。   风骑卫在身边渐渐退去,露儿策马冲到炎欢和慕溪身边,金鞭横空一挥,双方同时停手。   “表哥,王爷,我们走!”露儿作势便去拉两人,可两人却动也不动地抬头望着城楼,似石化了一般,任她怎么也撼动不了半分。   “零儿。”   “小妹。”   两人同时出声,竟都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飘零脚下一软,风霜雪手间一紧,稳稳扶住她几欲瘫软的身子,飘零竭力控制住涌上心头的那阵酸楚,低眸微笑:“二哥,炎欢,你们,走吧。”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痛一分,每看他们一眼,她的泪就忍不住浮上了眼眶。   炎欢身形狠狠一颤,他猛地瞪向风霜雪,如若不是露儿紧紧地拉住他,只怕他已经冲上城楼来和风霜雪决一死战了。   “零儿!”炎欢转而看向靠在风霜雪怀中的飘零,沉痛的目光中带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感伤。   明明就在刚才,她还说她爱他。明明就在刚才,她还说要与他生死与共。   为什么到现在全都变了?全都,变了!   飘零避过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那抹即将逝去的夕阳,雨幕中,那道紫红的霞光是如此的黯淡。   一瞬之间,夕阳已消失在了天际,就如同他们之间的爱情,来的太迟,又走的太快。   昼夜转换,纵然你再不舍,也无力改变任何。   “炎欢,”飘零收回目光,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她低头看着炎欢,柔柔一笑,却迟迟不再开口,因为,说完这一句话后,他们就真的不能再见了。   炎欢强忍着心痛,定定地看着她,缓缓扯出一抹温和的微笑,一如每次见到她时,那样温和轻淡的微笑。   因为他了解她心里的苦楚,所以他从不在她面前表露出自己的伤痛。   他总是尽量让自己装的若无其事,他只是不想让她因为自己而更加伤心难过。   所以,他这一次还是这样掩埋下自己的悲伤,只向她微笑,良久,他说:“零儿,无论你作何选择,我都会尊重你。”   飘零一颤,“炎欢……”   “零儿。”炎欢洒脱一笑,缓缓道:“无论你选择谁,我,依旧是那个我。只要你记住这一点,就好。”   淡月初升,灰暗的雨夜中,那身合欢白袍似洗尽了世间铅华,清透明澈,一如多年前那个在屋顶蒙眼吹笛的公子,温润如玉。   这一生,终究是我负了你。   风霜雪感到飘零的身子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渐渐冰凉,低声道:“零儿,时间不多了。”   飘零恍然一震,她知道风霜雪已经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纵然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她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既然她用生命作为赌注赢得了此刻的局面,她就不能让自己在最后这一刻前功尽弃,她要他们活着,好好地活着!   稳住心神,飘零向炎欢投去歉然的一瞥,转向风霜雪:“我跟你回去。”   “啪”的一声,一柄玉扇轻轻掉落在泥水中,炎欢俊秀的容颜在刹那间血色全无。   慕溪急声道:“小妹!你不要做傻事啊!”   “二哥,”飘零微弱的气息有些不稳,风霜雪忙抚上她的背心缓缓渡入内力支撑着她将此刻的话说完,“我没有做傻事,我,心甘情愿要跟他回去,你们,不要再阻拦我。”   慕溪还欲再劝,露儿一把扯住他:“王爷!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我求你成全他们吧,不要再逼她了!”   露儿急切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铁刃将炎欢本已伤痛的心割划的体无完肤,他缓缓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离了众人的视线。   流云即刻带领近卫军直追炎欢而去。   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下时,飘零终于支撑不住昏厥过去,手一松,那件披风便滑落下来,露出她一身血红的衣裳。   “小妹!”慕溪挣脱露儿便要冲上去,四影和星魂往前一挡,蝶影急声低语:“王爷,主子不会害飘零的,如果你现在上去,只会加重她的伤势,反而是害了她!”   “王爷!你不能去啊!”露儿死死抱住慕溪的手臂,泣声道:“风哥哥不会杀她的,你这样做只会害了她!”   慕溪脚步一滞,脸色铁青,他知道蝶影和露儿说的是实话,再愤怒,再心痛,他也还是生生忍了下去。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露儿赶忙再道:“王爷,我们先去追表哥吧,否则子矜姐姐今天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慕溪怒眼看着风霜雪将飘零打横抱起,匆匆离去的背影,决然转身上马:“走!”   泫州城外又恢复了暗夜的宁静,霏霏细雨轻轻冲刷着大地上的血迹,冷风吹拂,落叶凋零。 第八十二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斜风,细雨,落叶,雁鸣。   仿佛一切都还只是昨天,物是,人已非。   古道分岔口,炎欢下马伫立,再一次的回首,再一次的想望。   冷静了几日,他的面容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雅,然而,有些伤痛却是穷尽一生也无法磨灭的,就像他的双眸,虽清,却不明,似蒙上了一层愁纱,黯然无光。   “表哥,你要回去了么?”   露儿一直不敢告诉他飘零的事,怕他一时冲动会做出什么事来,只一路静静地陪着,现在要分手了,终究还是不舍。   “恩,是该回去了。”炎欢淡淡一笑,转向露儿:“你跟我走么?”   露儿看了看身边的慕溪,低头不语。   炎欢了然:“罢了,只要你高兴,在哪都是一样的。”这句话像是说给露儿听,又像是说给某人听的,只是那个人已听不到了。轻叹一声,拱手向慕溪道:“王爷,就此别过。”   “公子,”慕溪上前几步,深深一揖,歉然道:“慕溪对不住公子,没能完成公子的嘱托,慕溪实在惭愧。”   直到如今,慕溪仍清楚的记得当日炎欢将飘零的手交给他时,那样放心的眼神。   炎欢道:“王爷已经尽力了,炎某明白。”   “那么飘零……”   “随她去吧。”炎欢淡淡道,微凉的秋风带起他满身的萧索,眉宇间笼上一层极轻的哀愁,“也希望你们不要再逼她了,给她一些自由,或许她会比现在快乐一点。”   慕溪闻言冷哼一声,愤然道:“不是我要逼她,逼她的人其实是……”   “王爷!”未等慕溪把话说完,露儿忙上前拦住,频频给慕溪使眼色。   炎欢见慕溪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又看露儿神色古怪,不觉蹙起了眉头,“王爷,你到底要说什么?是不是飘零她出事了?”   “不是不是,子矜姐姐她很好……”露儿连连摆手。   “露儿!”炎欢低喝一声,露儿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吓得闭起了嘴巴,“王爷,炎某一向视王爷为知己,还望王爷坦诚相告,勿要隐瞒在下。”说罢,一双清湛的眸子牢牢盯着慕溪,温润的目光渐生犀利。   慕溪想起飘零那身被血染红的衣裳,想起飘零晕厥前那哀求的眼神,不禁心神一漾。飘零的心思他又岂会不明白,可是他又实在不忍看见炎欢如此失落的样子,而且飘零为了让他们安全脱困以死要挟风霜雪,只怕再和风霜雪回去处境会更加艰难。   踌躇再三,慕溪沉声道:“公子,慕溪想和你私下谈谈。”   “王爷!”露儿急地扯住慕溪的衣袖,含泪摇头。   慕溪回首轻叹:“公主,有些事,我们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难道真的想让你表哥一辈子都误会飘零吗?”   “误会?”炎欢声调一扬,心弦舞乱,冷眼扫过身边的近卫军:“你们退下!”   慕溪挥了挥手,露儿只有带着亲卫退到了百米之外。   远看着炎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等慕溪说完,他的表情阴沉的可怕,几乎已是到了怒极的地步,露儿焦急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刚想过去劝几句却被炎欢一记骇人的眼神又瞪了回来。   “王爷,”炎欢此时已平复了些情绪,脸色却还是阴霾一片,“为什么要现在才告诉我?”   慕溪涩然道:“零儿这样做就是不想再让你为她犯险,若是我当时就告诉你,她的一片苦心岂不付诸东流?”   “苦心?”炎欢惨淡一笑,痛声道:“她这样做的确是煞费苦心了!可是,我宁愿死也不愿看她这样委屈自己!”   一想到飘零此刻所面对的处境,炎欢只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她的无奈与苦楚,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成全了她!   到现在他才知道,他心里所谓的成全竟是如此可笑,如此愚蠢!   慕溪苦涩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看到她这样委曲求全,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才了解当初慕辰让风霜雪把她带走时是怎样的心情。”   “赫连慕辰!”炎欢一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一下子全爆发了出来,他的吼声连百米以外的露儿和流云都为之一怔。“若不是他当初可笑的和飘零闹什么脾气,风霜雪能有这么容易就伤到飘零吗?他将飘零送给风霜雪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慕溪被炎欢连声喝问堵的说不出话来,他不得不承认,当初若不是自己和慕辰太大意,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而慕辰今天的袖手旁观已让他感到寒心,做了二十六年的兄弟,慕辰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失望过。   炎欢无声苦笑,“可是,我们现在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飘零在风霜雪手里,这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沉痛闭目,再开口时,炎欢已是一脸沉静,眸光深黯,他面向慕溪,沉声道:“我要见赫连慕辰。”   暮色微薄,清浅不明的光线将朝阳殿笼在一层朦胧之中,赫连慕辰负手站在回廊尽头,静静望着扶蕖池中凋零残败的荷叶暗自出神。   晚风拂柳,落絮沾衣,慕辰已站了很久,似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不可自拔,直到明月缓缓升起时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一道白影闪过,凛冽的掌风迎面而来。   “是你?”   看清来人时慕辰微微一怔,却不躲不避硬是受了炎欢一掌,踉跄后退数步方才稳住身形。   “赫连慕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炎欢手中的骨玉扇直指着慕辰,厉声质问,语气森寒,面色沉郁。   “抓刺客!”   不待慕辰回答,追随而至的那数十名御前侍卫已纷纷抽出佩刀将炎欢团团围住,炎欢俊眉一扬,轻扫了他们一眼,冷冷道:“就凭你们?”   御卫正欲动手,却听慕辰说了句:“退下。”   御卫闻言一愣,“皇上……”   “朕叫你们退下!”慕辰轻咳几声,广袖一挥,侍卫们只得垂首退出了朝阳殿。   慕辰平静地看着炎欢,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他突然慢慢笑了起来。   “炎欢,你终于来了。”许久,慕辰轻抚着胸口笑着说道:“你可知,我已等了你很久。”   炎欢神色微凛,“什么意思?”   慕辰徐徐抬头,坚毅的脸上笑容依旧,神情自负,“我知道你迟早都会来找我,所以我,一直都在等你。”说完这句话后,他不禁连咳了几声,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抬手抹去。   炎欢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听着他说出口的话,忽然像似明白了些什么,反手收回骨玉扇,怒声道:“赫连慕辰,我真没想到你竟会是这种人!你可知飘零被他软禁在深宫中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可知你这样做会害死她?!”   “我知道。可是当时我已经别无选择,只有风霜雪才能救得了她。况且,风霜雪是不会杀她的,否则,你和慕溪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么?”慕辰淡淡答道,灿若星辰的眸中倒映出满池莲叶,良久,淡笑道:“我一直都相信,零儿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地将飘零送给了他?所以你就在我和赫连慕溪营救她时选择了作壁上观?”炎欢冷冷盯着慕辰,字字冰寒,“赫连慕辰,你这招一箭双雕真是让炎某不得不佩服啊!既救了飘零一命,又逼我出兵,似乎一切都早在你的预料之中了。”   慕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炎欢又道:“利用飘零来挑起天下大乱,好坐收渔人之利,你不觉得这样做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了吗?”   “残忍?”慕辰眉梢一挑,“这世间的事,不是你对我残忍,就是我对你残忍。经过泫州一事,难道你还不明白?真正对她残忍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是风霜雪!”   炎欢深吸一口气,道:“赫连慕辰,若是零儿知道你这么对她,只怕她一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哪怕你是她的亲人!”   “她会原谅的。”脸上自信依旧,慕辰缓缓笑道:“因为,她是天朝的公主,是我的皇后,从她选择跟我走这条路的时候开始,她就已经作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   炎欢一窒,不敢置信地瞪着慕辰,许久,摇头叹道:“赫连慕辰,你,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啊!”   慕辰笑意猛收,嘴唇紧抿,抬首遥望天际,目光悠长,依稀仿佛似又听见了飘零在他耳边轻声说:“不想你太寂寞,而我,会尽量让你不寂寞。”   这一生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再不忍,我也只能这样做了,零儿,你会明白我的!   夜凉如水,辰光殿中一片肃静。   赫连慕溪与南宫寂奉急召连夜入宫,行至辰光殿门口便由高庸上前带路,避开众侍卫转入一间水榭。   水榭中一盏孤灯,透过纱帘望去,隐约能够看见赫连慕辰与一白衣男子在低声交谈,气氛凝重。   高庸在门前止步,恭敬道:“王爷,将军,奴才就送到这了。”   慕溪略微颔首,掀帘进去,当他抬头时炎欢也恰好回望过来,两道目光猝然相交,心下已是了然。   南宫寂看见炎欢,微微一怔。   慕辰轻咳一声,淡淡道:“坐下再说吧。”   “谢皇上。”   南宫寂回过神来,与慕溪一同行礼后转身入坐。   慕辰与炎欢对视了一眼,从怀中取出玄玉龙符递给南宫寂:“南宫寂,朕命你即刻调集二十万中军明日随炎帝赶赴淮州,在军中一切听从炎帝调遣。”   南宫寂双手接过龙符疑惑道:“皇上为什么不亲自出征?”   慕辰眉稍一挑,神情冷峻,南宫寂猛然想起在泫州之时风霜雪和赫连慕辰的约定,立刻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一阵沉默过后,炎欢道:“赫连慕辰,不要忘记你我之间的约定。”   慕辰漠然道:“我不会忘记。”   慕溪自然知道炎欢所要的是什么,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慕辰竟会答应炎欢,而且还答应的这么爽快,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他答应让飘零出宫去找风霜雪时的那样,让他不寒而栗。   以炎欢出面向风属宣战的确是现下最好的选择,只有彻底地打败风霜雪,飘零才能够完全地摆脱风霜雪的禁锢。这就是慕辰当初不同意让他带兵接应炎欢的原因。   当慕溪明白慕辰的用心时,他只感觉慕辰似乎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了,若是换作以前,他决不会这样利用飘零来完成他的野心,甚至不惜以飘零来作为和炎欢交换的条件。   慕辰,你还是你吗?   慕溪望向正在与炎欢商讨大战事宜的慕辰,只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   回到王府,慕溪和炎欢月下浅酌,各自心中都存着太多的心事,半响无语。   最后,还是慕溪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公子,你可想清楚?战事一发,赤焰就再也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我来之前就早已想得很清楚了。”炎欢默默玩转着中手的玉杯,淡黄的液体倒映出他深黯的一双眸子,曾几何时,这双眸中只有温柔,而现在,温柔不见,反而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慕溪又问:“若是零儿回来后还是不愿和你走,你可会后悔今天为她所做出的决定?”   “后悔?”炎欢淡淡一笑,“我为何要后悔?我虽然是因为零儿才选择在此时出兵,可我也清楚这场战事我赤焰早已不能置身事外了。既然迟早都要发生的事,早一日和晚一日又有什么区别?”   早在赫连慕辰大灭苍暮之时,这场四国之间的战争就已经拉开了帷幕,战火燎原,谁又能避的过?既然避不了,又何需再避?   炎欢和慕溪相视一笑,饮尽琼液,慕溪感慨道:“不知道今夜过后,慕溪还有没有机会再和公子这般赏月夜饮?”   炎欢道:“机会是有的,只不过到那时,我们都不会再有今天这般心境了。”拈起肩上一片落絮,炎欢似有些薄醉,抬手一挥,满园落叶挥洒翩飞,秋风微凉,低首笑吟:“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慕溪闭目仰首,倾听着落叶的声音,感受着秋风的凉意,长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第八十三章等闲平地起波澜   淮州行营,冷风如斯,阴霾的天空浓雾黑云,闷雷滚滚,似马上就要有一场大雨降临。   潜风如帐,灯火摇曳,炎欢进的帐来,手腕随意一转,帘布服帖,将帐外冷风尽数避去,室内升温。   “公子回来了。”   炎欢向帐内之人拱手道:“秦觋前辈久等了。”解下披风,修长挺拔的身段配以一身月色帅袍,优雅之余更衬得他如玉冠面英气逼人,狭长的凤眸依旧温润清湛,却在不经意回首间掠过一丝锋锐之芒。   秦觋亦拱手还礼道:“公子多礼了,老夫也只是刚来。”   秦觋以军师的身份随军出征,未着甲胄,一身浅灰道袍执一佛尘道骨仙风,精瘦的面颊上那双深瞳仿若浩瀚银河一般玄机暗藏。   因两人早已结识,故而不用再多说客套话,炎欢走到几案前展开地图,“风属与赤焰交界处多为平原,地势开阔,在这种条件下,两军交战取胜之处关键在于行军布阵。不知前辈对此有何高见?”   秦觋拂须笑道:“布阵有何难?当年雁依依卓绝天下的四季阵不也是败在了公子手下,可见公子对于阵术造诣非凡。”   “前辈缪赞了。”炎欢轻咳一声,想起当日破阵时飘零所说的话,不禁唇角微扬,染上一抹淡淡笑意。   秦觋道:“此次风帝必定会亲临应战,比起风帝麾下三位骁勇善战的年轻帅将和训练有素的风属三军来说,一个四季阵实在算不得什么。”炎欢点头表示赞同,秦觋又道:“将相之才不可多求,我军中同样也有与之抗衡的人才。所以,此战关键在于天时地利与阵法的巧妙结合,运用得当方能破其要害。”   炎欢笑道:“对于天时地利的运用,想必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前辈更加深谙此道的人了。”   炎欢随手取了桌上一支银箸,探入细沙之中寥寥几笔,沙盘中立时呈现出一道五暗梅花图,“前辈以为如何?”   花分五瓣,每瓣代表两万骑兵,内有八丝花蕊,每蕊代表一千精锐,外圈可围,内有血刃。银箸再动,花瓣四散化为五朵小梅,阵形不变,阵法已换。   梅花阵看似柔弱,实则以柔克刚,百转迂回,千变万化。   秦觋神色一振,欠身道:“公子抬举老夫了,没有公子精妙绝伦的阵法,所谓的天时地利也不过是句空话罢了。”   “雕虫小技,晚辈也只是闲时无聊用来消遣而已。”炎欢淡笑搁箸,“枉博前辈一赞了。”   “公子谦虚了。”   正在两人谈笑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炎欢眉梢一挑,步出帅帐,只见前方空地处人头攒动,火光映天,很是热闹。   帐外侍卫见炎欢出来忙躬身行礼,炎欢不悦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那侍卫恭敬答道:“南宫将军和流云将军正在比试箭术。”   “胡闹!”炎欢脸色一冷,秦觋却笑道:“公子莫要动怒,老夫也想过去看看。”   炎欢缓了脸色,抬手一引:“前辈请。”   两人避开侍卫,选了处高地观看,只见营前空地处围了一圈红色箭靶。离靶三百米的中心空地,南宫寂和流云手执长弓,纵马奔驰,夜空下,箭光寒寒,却没有一箭能沾到箭靶。   看了一会儿,原来是两人各射一箭,而另一人则出箭拦击,几翻较量,已射了近百箭,仍是无一箭上靶。   “南宫将军是我天朝第一神箭,未想今日是遇到对手了。”秦觋远看着两人箭术不相伯仲,均是箭术高手,由衷赞叹道。   炎欢见两人冷面对峙,箭不留情,不禁沉下了脸色。   不知何时,天空中飘起了细雨,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隆。流云和南宫寂同时拉弓引箭,这已经是最后一支箭。   万人屏息以待,不管是天朝还是赤焰的将士都不愿看到自己国中首将拜给对方,气氛出奇凝重。   雨点一落,弓弦铮然,两道寒光同时飚射,齐齐射向了最远处的那一面红靶,箭势凌厉,输赢只在此刻见分晓。   半空中双箭齐飞,眼看着就要上靶时突然一点绿光轻轻带过,“噼”的一声,两支箭瞬时从中折断,绿光飞速不减直直穿透靶心嵌入红靶之后的树干上。   火把晃至树前,众人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折断两箭穿透靶心的竟是一片树叶,而且树叶完好无损,不禁骇然大惊。   流云猛然回头见炎欢自队列之中缓步走来,忙下马跪地垂首道:“皇上,流云知罪!”   炎欢冷眼一扫,众人纷纷跪地称罪,目光停留在南宫寂微微惊讶的面庞上,眉心轻蹙。   “末将知罪,请大帅惩处!”南宫寂抚剑跪地道。   “下去领三十军棍。”炎欢淡淡说完后,转身离去。   “大帅!”   炎欢脚步一停,面色温文,不见情绪,“南宫将军有何话说?”   南宫寂看了一眼嵌入树干中的那枚树叶,垂首道:“末将领罪,心服口服。”   炎欢眼梢微扬,“去吧。”   不过一会儿,执行官便已到帅帐中来报流云和南宫寂均已受过棍责。   炎欢道:“让军医去看看。”   执行官走后,秦觋方上前深深一揖:“公子治军公正严明,老夫深感敬佩!”   炎欢略微颔首,“前辈对于今晚之事怎么看?”   秦觋道:“南宫将军和流云将军身为两国主将,行事是过于卤莽了些,然而今晚之事,南宫将军也等于以自身向天朝将士宣告,军中主帅只有公子您一人。”   炎欢含笑点头,五十万大军,其中有二十万是南宫寂统帅的天朝中军,若是今夜之事处理不当,难免会导致两军军心分裂,这可是军中大忌。南宫寂是个直人,心性耿直,但是他背后的那个人,却不得不防啊!   往往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才是真正可怕的敌人!   次日天明,五十万大军在炎欢的率领下整军出发,向风渊城进军。   经过昨夜比箭之事,流云和南宫寂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拉近了许多,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而对于炎欢,不仅南宫寂心里佩服,就连天朝那二十万中军也无人不服,纷纷称颂炎帝为人公正严明,贤德侠义。   军心一致,士气高涨。   当天,炎欢大军中所发生的事就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赫连慕辰的耳中,彼时,慕溪正在朝阳殿与慕辰在商议调军一事。   “你怎么看?”慕辰浅抿着清茶,面无表情。   慕溪道:“南宫寂这冲动的性子实在是有损我们天朝的颜面。炎欢对这件事,处理的很是妥当,滴水不漏。”语气淡淡,却也难掩赞赏之意。   慕辰点头道:“炎欢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连秦觋都说过,他的行事作风很有父皇的风范。只可惜……”话音一转,慕辰眸光微寒:“他是我的敌人!”   慕溪道:“现在还不是,我们现在的敌人,是风霜雪。”   “不错。”慕辰冷然一笑,“我们现在暂且只能顾眼下之人了。”星辰般的眸子倒映出东方那抹微暗的天色,杀气泠泠。   慕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怅然轻叹:“也不知道飘零的伤好了没有,这次风霜雪对她的看管严密至极,就连安插在他身边的暗卫也无法得知飘零的任何消息。”   慕辰双瞳一紧,遂又平静道:“放心,零儿在他手中不会吃苦的。”冷哼一声,又道:“他舍不得!”   慕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沉默了良久,他突然抬头直视着慕辰,妖娆的凤眸中目光渐寒:“既然你知道他舍不得,为什么当初还要把飘零送给他?”   慕辰闻言一怔,淡然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慕溪紧逼不舍:“她是我们的表妹啊!你怎么能这样做!”   “赫连慕溪!”慕辰似被他冷厉的语气激怒,怒瞪着慕溪道:“你别忘了当初我说要接飘零回宫时,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如果不是你当初一意劝阻,她会有今天吗?!”强自压下怒气,慕辰冷冷道:“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怪我,但是你,赫连慕溪,你没有那个资格来指责我的不是,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一时心软而造成的。”   慕溪呼吸一窒,脸色瞬间苍白。   慕辰道:“现在再追究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管前面的路有多艰难,我都会一直往前走,因为,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慕溪神色一凛,“是,不管这条路有多难,我和零儿都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因为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慕辰动容,“是呀,只有我们三个人了,不管未来如何,我们三个人的心,始终都在一起,永远不会变。”   慕溪郑重点头,“风霜雪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慕辰紧抿着唇,夕阳洒照在他冰冷的侧脸上勾勒出一抹坚毅的弧度,许久,他冷静道:“炎欢行军一事他很快就会知道,安排人把天朝插手此战的消息告诉他。”   一纸国书,奉送皇后,这等奇耻大辱,我必将要你付出千倍的代价!   慕辰双眼微眯,转然缓缓一笑:“也是该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知道了,我也顺道去看看神骑军准备的如何了。”慕溪洒然转身,踏一地暮光而去。   当风霜雪收到消息时已是半月之后,而此时,炎欢的大军也已逼近了风属国境。   风霜雪看过赤焰使者送上炎欢的亲笔战书后,不置一词,只派了亲信御卫将使者安全遣送出境。   是夜,风霜雪召见平疆大将军周恒,吩咐周恒抽调三十万先锋军先行赶往风渊城,为平定人心,他交代周恒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   明日便是中秋,帝都中依旧张灯节彩,海上宫殿仍是歌舞升平。   浮华之下,暗潮涌动。 第八十四章相思相望不相亲   中秋月圆,风帝在旭日殿大设晚宴。   丝竹管乐,歌舞绚丽,盛世华章之下君臣同乐,共度佳节。   风霜雪靠坐在雕龙金椅中,一身九龙腾云明黄长袍张示着他尊贵的身份,难掩威严,带着一脸淡漠的表情静静观看着殿上歌舞,偶尔举杯独酌,心思也随着杯中清液一般缓缓漾开一圈又一圈浅淡的涟漪。   “你有心事?”雁依依再度添满他的酒杯,顺势坐在他的身侧,低眉轻问。   风霜雪不答,径自饮酒,似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存在,目光轻移,落在殿外月影花丛中,他突然希望在这花好月圆之夜,老天能降下一场大雨,越大,越好。   声乐渐息,一曲舞罢,百官举杯敬酒,风霜雪平淡回应,却在落座时偶然听见殿外传来一丝很微弱的琴音,细辨之下,是凤求凰。眉间极轻的一蹙,他落座抬手,歌舞再起。   雁依依细心打量着风霜雪的神色,确定他没有怒意,才又低声问道:“风,对于赤焰进犯风属,你有什么打算?”   两月之间,炎欢已集结五十万大军逼近风属国境,风霜雪并未作任何表示,可雁依依却早已心神大乱了。   五十万大军压境,身后还有天朝赫连慕辰暗地里的支持,两国联盟,势力不容小觑,即便是风霜雪放手一战,两军也是势均力敌,胜负难辨。   雁依依不确定风霜雪是不是知道她背着他收买风骑卫的事,她只知道,若是风霜雪再这样一味地沉溺于过往,风属将亡!所以,今夜她才敢大着胆子来问风霜雪的意见。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风霜雪输,否则,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打算?你不是都已经替我打算好了吗?”过了许久,风霜雪才缓缓开口,不过轻轻一瞥,雁依依已吓得垂下了双眸,不敢看他,仓促答道:“我没有打算,只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风霜雪观看着殿下的歌舞,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既有头脑,又有手段,对付炎欢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还需要我来拿什么主意,都交给你做主不就行了?”   “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雁依依心下一惊,强自镇定地答道。   “不明白?”风霜雪轻笑一声,“我看你也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记住,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   虽然风霜雪没有看她,可雁依依还是感觉到一股迫人的寒意迎面罩来,起身回座,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凤栖宫的方向,银牙暗咬。只恨自己下手太晚,没能赶在风霜雪之前截杀慕容飘零和炎欢!   夜宴散去,已过子时。   风霜雪独步走出大殿,月色静好,铺洒琼楼,玉宇生辉。刚才那缕琴音早已消散无踪,却一直似有根无形的丝线牵勾着他的心魄,让他无法安宁。   “主子。”   风霜雪脚步一顿,看见四影才猛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已走到了凤栖宫门口,心下怅然,正待转身,蝶影却道:“主子不进去吗?”   风霜雪踌躇间,魅影又嬉笑道:“主子,她还没睡呢,一晚上都在抚琴,好象很伤心的样子,主子不进去看看?”   伤心?她又怎会不伤心呢。中秋之夜,是她父母的忌日,人人都在庆贺团圆之喜,她却只能望月抚琴,寄托心中的哀思。   风霜雪心中一动,却还是没有进去,他实在不想看到此刻的飘零,哪怕只是一眼,都只会挑起他刻骨的恨意。   比她射他那一箭时,还要恨的彻底。   决然转身,风霜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凤栖宫。   四影面面相觑,只能无声一叹。   七日后,风属三十万先行军预先抵达与赤焰接壤的风渊城,风霜雪亲点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帝都风吟城擂鼓轰动,响彻九宵,城门外,战旗飘飘,金戈雪亮。   南征大军集结城外整戈待命,随着鼓声一停,城门缓缓洞开,号角声起,一骑黑骏战马跃蹄长嘶,阴沉的天空划过一道雪光,风霜雪翻身落于马上,银甲玄袍锋芒四射,面具下,冷眸深寒夺魂射魄。   风云涌动,吹起车帘一角,飘零抬眼望去,城内围观百姓无一人喧哗,肃穆垂颜,风霜雪驭马立于城门前,号令三军,风姿卓绝,宛如天神般傲然于天地间。   从泫州回来后飘零再没有见过风霜雪一面,只从蝶影的口中知道炎欢和慕溪安好,原以为,能这样已是最好。   直到今天,四影奉命带她出宫随军出征,她才知道,在她幽禁深宫这段日子,外面已发生了这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炎欢,你终究还是知道了,你终究还是来了!   垂下车帘,飘零闭目深思,脑海中依稀又浮现起汇州一战时的场景。   天下大乱,烽烟四起,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将士在这场战争中牺牲,不知道又要有多少百姓在这场战争中受到牵连,饱受痛失亲人之苦。   灭世妖女!   我真的是灭世妖女吗?   为什么自我出生后,这片土地上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杀戮?   化整为零,由零开始!   一切皆因我而起,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结束它。   恍惚中,似有血液的腥味漫于齿间,再扩散至全身。   冷风激面,轻轻一瞬颠簸,马车已随在风霜雪身后驶出了风吟城,听得盔甲铿锵,铁蹄声乱,二十万大军向南边进发。   刚出城门,魅影便跳上了马车,一眼看见飘零唇边那缕血迹,惊喊道:“飘零,你怎么了?”   飘零睁眼轻轻一笑:“魅影。”   魅影抚着胸口长呼一口气,惊魂未定地瞪着飘零道:“你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咬舌自尽了呢!”   飘零一怔,抬手抚摩着下唇上的破口,缓缓道:“放心,我不会自尽的,我不能再连累你们了。”   虽然四影不说,可她心里清楚,因为她上次出逃之事,风霜雪肯定不会轻饶了四影。   风霜雪总是有办法让她为自己所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哪怕他并没有伤害于她,她却只会因此而更加难过。   魅影暗自吐了吐舌头,又嘻嘻笑道:“你饿了吗?车上有糕点,我拿给你吃。”   “你吃吧,我不饿。”飘零摆了摆手,复又闭上了眼睛。   许是山路太过颠簸,才行了一段飘零便只觉腹中翻江倒海般地难受,她不想让魅影担心,硬是强忍了下来。   魅影见她心神疲累,也就不再闹她,默默陪在一旁,一路无话。   日暮十分,风霜雪下令就地扎营。狭长的山谷中营帐绵延数里,临溪而设。   帐外炊烟袅袅,一队监军自帐外走过,铁甲轻响,刀光剑寒。   风霜雪在帅帐中召见周恒、霍凌皓、卫崧等几位大将,命周恒为中军主将,霍凌皓和卫菘各自统领左路风歧军和右路风豫军,星魂依旧担任风骑卫督统一职。几翻调派,再详细研究了作战计划,待众人离帐时已过半夜。   侯在帐外的雁依依一见他们出来,忙端了热好的饭菜进去,见风霜雪还在低头研究地图,上前柔声劝慰道:“风,你还没用晚饭呢,那些东西晚些再看也罢。”   风霜雪头也不抬,淡淡道:“放下吧。”   雁依依放下托盘,又道:“多少先用一些吧。”   风霜雪不耐地抬头,见帐帘一掀,魅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不悦问道:“怎么了?”   魅影道:“飘零好象病了,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而且吃什么吐什么。”   风霜雪蹙眉道:“随军御医看过没有?”   魅影道:“看过了,御医说是旧伤未愈,奔波劳累所至,蝶影已经下去煎药了。”   风霜雪沉吟片刻,道:“马车中上数第三个盒子中有风干的菊花瓣,你去取些熬制成清粥送去给她,看着她喝药,其他的,就不必来回了。”   魅影迟疑道:“主子,她好象很难受的样子,连脸色都蜡黄……”   “下去!”   魅影见风霜雪发怒,忙低头退了出去。   雁依依心中一喜,笑吟吟地端起瓷碗递过去:“风,你也吃些吧,不要累坏了身子才好。”   风霜雪接过,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你也出去。”   雁依依笑容一滞,却也不敢再做停留,轻道了声:“好。”便也退出了帅帐。   草草吃了几口饭,风霜雪又看了会儿地图,目光落在羊皮图卷上,可心思却早已飞出了帐外。   深夜,寒气颇重,明明才过中秋,可空气中却透着些许初冬的意味,夜风吹在面上干燥冰冷。   守夜侍卫看见风霜雪纷纷驻足行礼,风霜雪脚步缓慢,待走到飘零帐前,稍做停留又转身走到了溪边。   过了一会儿,蝶影来到他的身后低声道:“主子,她喝过药睡了。”   风霜雪微微点点头,静看着溪水不语。   良久,蝶影又道:“主子,蝶影有句话想问主子。”   风霜雪道:“说。”   蝶影略微迟疑,面向风霜雪道:“蝶影想问主子,您是否还喜欢飘零?”   风霜雪眉心一拧,蝶影再问:“主子可知道飘零是否还喜欢您?”   “蝶影!”风霜雪低喝一声,冷冷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隔着面具,蝶影望着风霜雪略带愁容的双眼,轻轻一叹,“主子,蝶影是觉得主子这样对飘零避而不见也不是个办法,你们之间的误会还是应该尽早说明才好。”   风霜雪漠然道:“我不想见她,也不愿见她。何况……”冷哼一声,“我和她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误会。我亲眼看见,亦亲耳听见,她不会和我解释什么,我也不想听她的解释。”   “既然是这样,蝶影恳求主子放飘零走吧。”   “什么?”风霜雪似有些不敢相信地瞪着蝶影。   “主子,蝶影恳求您放了飘零。”蝶影双膝一跪,俯身道:“既然主子无心挽回,那么,就请主子放她一条生路吧,再这样下去,只怕她会……”顿了顿,她忍住喉头的哽咽:“主子,您这样一意孤行只会让两个人都痛苦,所以,不如现在就放手吧。”   风霜雪冷然看着跪在面前的蝶影,心中怒气淡去,涌上一阵悲凉,“蝶影,只有你敢这么和我说话。”   蝶影深吸一口气,再道:“蝶影知道逾越了,可是蝶影实在不愿看着你们两人相互怨恨,如果杀了蝶影能够消除主子心中的恨意,蝶影万死不辞。”   风霜雪沉默半响,淡淡道:“起来吧。”   “主子……”   “我是不会放了她的。”风霜雪遥望军帐,眸中掠过一抹决断之色,“只要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就算是她,也一样!”   眼看着风霜雪拂袖离去,蝶影久久跪在溪边。   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谁的错?   还是说,他们原本从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水中月影摇曳,风将未息,清澈的溪水层层荡进心底,晃得心里冰凉沉重。   蝶影缓缓起身,想起飘零沉静到死寂的眼神,想起风霜雪爱极又恨极的目光,不由得一丝悲悯浮上心头,两个同样倔强又固执的人,都把自己逼到了死境还不肯罢休啊! 第八十五章千里暮云凝雪层   “四部曲之红尘” 第八十六章百丈冰原风啸寒   远和三百二十六年冬至,赤焰与风属会战于两国交界—风渊城。   百万将士铁血沙场,两国国君亲临坐阵。   寒风呼啸,雪洒千里。   圣焰大旗舞动长空,战鼓擂擂,赤焰军身着赤色战甲列队布阵,犹如雪原中绽放出一朵泣血红梅,绚烂夺目。   城门缓缓洞开,马蹄声乱,尘土飞扬,晴天一色风属骑兵化作薄刃冲锋入阵,队列如雁南飞,斜行穿云。   飘零在四影的陪同下走出帅帐,踏上高丘。   垂眸望去,两军分布尽收眼底,霍凌皓以雁形阵迎击炎欢所布的五暗梅花阵。   晨光微薄,映雪通透,忽闻一道笛声悠扬飘起,耳边枝头一颤,抖落几片冰晶,飘零猛然抬眸,急切地在无边旷野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流云率圣焰军听音变阵,花开复合,截断霍凌皓右翼欲将其围困绞杀。   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下血肉横飞,霍凌皓虽身处包围圈亦沉着冷静,一边指挥风歧军奋勇杀敌一边留心寻找阵中突围点。   右翼被截,雁行阵如断其一臂,阵法大乱。   战鼓激昂,令旗变换,左翼先锋军急速回拢聚集兵马,又化作长蛇直闯阵心。   茫茫雪原上遍寻不到炎欢的身影,那笛声飘渺似在天际,清晰如在耳畔,丝丝缕缕萦绕心间,飘零心神一定,转然望向脚下瞬息万变的战场。   随着风歧军逐渐逼近梅花阵心,笛声陡然转变,五暗梅花阵化作点点碎瓣四散开来。   破口一开,霍凌皓刚冲出包围立刻又带领两路先锋军反攻,两队兵马长驱直入,直杀向流云主位。   梅花散去,流云手中长刀一挥,圣焰军即刻分两路沿途包抄风歧军,外围兵力层层加布,转瞬即变作了圆月阵,再次将风歧军牢牢牵制在阵心之中。   飘零心中暗自喝彩,眉眼一弯。以柔克刚,以不变应万变,原是风霜雪的本意,却不想霍凌皓完全违背了他的意思,冲动贸进,反而失了先机。   霍凌皓两度被困,左突右闯不得脱身,心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直憋得面色通红,长刀乱舞。正当他准备孤注一掷冒险突围时,风属帅帐中帅令一出,卫菘得令率领风豫军前往救援。   蹄溅雪尘,冷风飒飒,海与火交融,刀与剑相击。   风属军势如猛虎,圣焰军亦不甘示弱,两军对决,肃杀之气如浪排天,嘶杀声惊雷动地。   前一刻还洁净安宁的大地顷刻间颠覆,白雪皑皑的平原上血浪滔天,染尽冰清。   飘零不忍再看,蓦然回首却见风霜雪不知何时已走出了帅帐,也正往她这边看来,两道目光于半空中轻轻一触,飘零微微怔了怔,随即敛目。   风霜雪举步上前,雪地中一身红褐色貂裘携风带雪轻轻飘至,高贵之余更添雍容,清冽的目光透过银制面具淡淡俯视着脚下的战场,“没想到赤焰军也不是无用的废物。”   飘零道:“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让霍凌皓任主将,他那不可一世的性子怎经得起流云两翻围困?这就叫作骄兵必败。”   风霜雪轻扫了一眼笛音发出的方向,问:“那你是希望他输了?”   飘零道:“输赢不在此战,况且,我也从未这么想过。”   风霜雪淡笑不语,眼睑轻抬,深谙无底的双眸掠过一丝精光,冷如冰刃。   以一军之力对抗风属两军冲击,圣焰军阵形渐乱,便在此时,那道笛音一断,圣火令传出,南宫寂拍马杀入阵中。   天朝中军在战神南宫寂的率领下气势迫人,银甲铁骑犹如一道冰锋贯穿全阵,攻势凛冽如风,席卷天地。   四目交会,彼此了然。   流云刀锋一扬,率圣焰军迎击霍凌皓的风歧军,南宫寂则率天朝军痛击卫菘的风豫军。   圆月隐去,八卦陡生,阴阳变幻,复而为一。   飘零一惊,没想到除了南宫寂,慕辰竟还派了秦觋随军!   合炎欢与秦觋二人之力,更有流云和南宫寂亲自上阵,风属军根本无法匹敌,节节败退,溃散四处。   风霜雪俊眸骤抬,似有些惊讶,片刻,道:“赫连慕辰对你还真是志在必得呢!”   是对我吗?就算是,也不仅仅是为了我。   不知为何,飘零对于慕辰的做法竟只觉安慰,微笑道:“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就决不会放手,更不会失败。”   云端漫步,薄冰起舞,她早已熟悉。   即使现在的他还未成就他的梦想,可她相信,总有一天,他终会踏上颠峰,傲然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掌控一切。   这就是赫连慕辰,是她所认识的赫连慕辰。   也许我真的很自私。飘零暗自惭愧。   无论炎欢和风霜雪多么的优秀,她的心一直都只偏向于慕辰,只因为,他姓赫连。   她会拼尽一生心血去成就他的梦想,这一切,无关爱情。   “不会失败?”风霜雪不屑冷笑,“你以为他真的可以战无不胜吗?那只是对于苍暮那等废物来说!”   飘零安然答道:“在我心中,他是。”   风霜雪冷哼道:“只怕你未必能如愿!”   飘零反笑道:“你也说是未必,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呢?不过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仰头望天,轻声一叹:“人,终究是斗不过老天的。”   风霜雪冷然的眼神中微带嘲弄:“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把一切归咎给老天!”   飘零苦涩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什么叫作天不随人愿,什么叫作宿命天定,我如今算是都领教了。”   清丽的面庞上感慨万千的神情,那双如水般清湛的眸子黯然无波,似沉淀了太多的无奈与苦楚,终究化为一波静潭,再不起波澜。   风霜雪微微一怔,突然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似遗失了什么,想寻回,却又无处可寻。   时间是一把利器,它能割断一切你所不愿舍弃的东西。   “主子,霍凌皓败了。”蝶影的话牵回了两人飘飞的思绪,归于现世。   风霜雪面容清冷,淡淡瞥了一眼一路败退的风属军:“下令收兵。”   战鼓渐息,一弯下弦月斜挂天际,清淡的月光映照在城外雪原上,残肢断臂,尸横遍野,如此惨烈的景象直教人不忍睹目。   飘零静静伫立在山头,纤瘦的身影在风中看起来格外单薄,落在雪原上的目光空洞一片,而眉宇间却凝沉了一抹极深的哀愁。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雪,绵软的雪花随着冷风打着旋儿簌簌飘落肩头,四周安静到没有一丝声音,空旷的漠野散发出一股静谧到诡异的幽冷气息。   “我们该回去了。”风霜雪亲手为她披上自己的貂裘,“你以后看到的只会更多。”   柔软的皮草夹杂着他身体的温度和气息将她紧紧包裹,却驱散不了一分心中的那份寒凉之气。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飘零转身举步,再不言语。   风渊城四十里处,赤焰大军安营扎寨,火红的圣焰大旗似冰天雪地中点燃的一簇烈焰,绵延数里。   帅帐中遣退了随侍军卫,惟留下南宫寂,流云和秦觋三人。   炭火上那支铜壶喷腾着清茶的苦香之气,炎欢手握茶盏,修长莹白的十指不时摩挲过瓷杯上的粉荷花纹,略微上扬的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温和淡雅的笑意,让人忍不住便生出亲近之感。   “今日之战,看见两位将军骁勇无敌,大败敌军,老夫不甚欣喜!”秦觋望向南宫寂和流云的眼光满是赞赏。   以十万兵力对抗风属十六万兵马,大胜而归,死伤不到一成,南宫寂和流云的确功不可没。   南宫寂和流云对视一眼,均是窘意,忙抱拳道:“军师过誉了。”   “两位不必谦虚。”炎欢温言道:“就连我也没想到首战能够如此顺利,你们的确是立了大功。”   南宫寂正色道:“此战全靠大帅和军师精妙的阵法才得以制胜,末将不敢居功。”   炎欢微笑道:“南宫将军无需过谦,若没有你们,再精妙的阵法不也是枉然?两者之间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南宫寂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大帅说的是。”   炎欢含笑点头,转向流云:“传令下去,休战三日。好生照顾伤兵,清点阵亡人员名单,厚待家属。”   “属下领命。”   炎欢挥了挥手,南宫寂知道他和秦觋有事商谈,便与流云一同行礼告退。   炎欢待秦觋一向敬重如师,亲手为他沏了一杯茶,语气温雅:“依前辈之见,风属此战为何而败?”   秦觋躬身接过茶盏,沉吟道:“赢得此战本在公子与老夫预料之中,只是风帝如此大败而归,未免有些刻意为之的意味。”   “不错,”炎欢目光深沉,眉心微蹙,“霍凌皓此人虽有将才,却性子冲动,风霜雪任命他为主将,便是抱了不赢的态度。”   秦觋点了下头,缓缓道:“此次战事必是持久,胜负不争在这一时。风帝的心思向来难以琢磨,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谨慎些,总是没错的。”掀开茶盖,一缕清苦之香飘于鼻间,琥珀色的茶汤清亮怡人,秦觋浅抿一口,笑道:“好茶。”   炎欢道:“前辈说笑了,这里的茶怎么能与天朝皇宫中的相比一二呢?前辈不嫌弃便好。”   秦觋连连摆手道:“好茶贵在饮茶者的心境与泡茶者的心意,与茶质的好坏并无关联。”又品一口,似回味无穷:“心境如水,便连这粗茶,也能泡出甘甜之味。”   炎欢略一思索,笑道:“前辈是在教导晚辈平和心境,以逸待劳的道理,晚辈受教。”   秦觋宽慰展颜:“用兵切记勿骄勿躁,既然风帝能忍,我们也必须要忍。老夫只是在提醒公子不要被一时之像迷乱了心智。”   方才有那么一刻,炎欢的确是有些心浮了,此刻听了秦觋的话,脑中顿觉清明,汗颜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惭愧。”   秦觋道:“公子是聪颖之人,老夫只不过是闲言两句罢了。”   炎欢笑了笑,安静品茶,苦涩的汤汁溢过齿缝倾进心底,再无声地蔓延开来,苦得心间微紧。   今天对战之时,他看见了飘零,亦知道她在寻找自己,可他却始终没有现身,只透过帅帐帘角默默注视着她,凝望着她。   或许他是有一丝私心的吧,他不想让飘零看见自己杀伐的一面,特别是当他感受到飘零望着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时所表露出来的那股哀伤,他就更加不愿出现了。   她很好,至少看起来风霜雪并没有折磨她。炎欢心里稍感安慰。   泫州一别,已过数月,可那一天的场景却清晰的印刻在他的心底。   等了这么久,就在他以为终于等到之时却又瘁不及防的失去了,大喜大悲不过弹指之间,争于不争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得到又失去,果然比从未得到还要痛苦百倍!   手中的茶盏已凉,没了温度的茶汤比之前还要苦了许多,炎欢却一饮而尽,似要将这种苦铭记于心。   长身而起,温润的双眼中隐隐透出一股坚韧之气,炎欢道:“晚辈要去军帐中走走,前辈可先回帐休息。”   秦觋起身相送,在他身后出了帅帐,却一直迟迟没有离去。   夜色中,那抹月白的身影行走在赤色军帐间,卓然的风姿高洁出尘,轻扬的袍角带起一丝冷风,飘旋而过。   炎欢先是去了流云和南宫寂的帐中,最后,他脚步一转,进了伤兵营。   秦觋远远看着炎欢的身影,暗自长叹,心想若不是身逢乱世,炎欢也必将会是一个仁义之君,然而乱世之中,仁义二字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却又是如此的无谓。 第八十七章落花流水两心间   首战失利,霍凌皓跪于风渊别院前卸甲请罪。   褪去了战甲,霍凌皓一身儒色长衫跪于雪地中,年轻俊朗的面容如同这大雪不停的天空一般阴霾,羞愧之余隐含忿忿之色。   “噼啪”一声,琉璃灯罩中烛芯闪断,随着跳动不明的烛光,飘零闭了闭有些酸的眼睛,取下发髻中一支簪子挑了挑灯芯,又继续埋首于书中,似看的入迷。   “皇上,霍将军在外求见。”   已经是第三次了。   纤细的手指又翻过一页,透过淡黄的纸张,她似乎看到了风霜雪批阅奏章时一成不变的清冷表情以及内侍谦恭卑微的身影。   风霜雪对于霍凌皓不见不罚的态度多少让人有些疑惑,而飘零却从他的这种态度中渐渐察觉了一丝他的用意。   所谓玉不琢不成器,风霜雪想借用此次失败一搓霍凌皓的锐气,让他从中吸取些经验教训,以免来日重蹈覆辙。   而更深一层,风霜雪早在任命霍凌皓为首战主将时便已算到了此战必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输掉了士气,却未必能收到他所想要的效果。   得不偿失,并不是他的作风。   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   “让他回去。”终于,风霜雪搁下御笔,端盏饮茶,片刻,又道:“传令下去,下一战的主将还是霍凌皓。让他好生准备,不要再让朕失望。”   内侍应声退下,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霍凌皓磕头谢恩的声音,似兴奋至极,踌躇满志。   由侍女服侍净了手后,风霜雪召来星魂,一指桌案上那几封御览过的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回帝都。”   “是。”   “叫雁依依过来。”   星魂一怔,急瞥了窗前看书的飘零一眼,遂垂首道:“是。”   一个是目不斜视,一个是静默无语,整间暖阁中惟有飘零偶尔翻书的沙沙声和风霜雪负手踱步的嗒嗒声,静谧的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缕梅花暗香,沉闷,滞待。   敲门而入,雁依依首先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心中窃喜,微笑道:“风,子矜。”   飘零双眸轻抬,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这是自她上次逃走后第一次与雁依依相见,无惊无喜,淡然处之。幽禁在凤栖宫的那些时日,她已想明白了许多事,她不曾怪她,亦不会恨她,她很清楚的意识到,程子矜和莫雨冰对于她们两人来说都早已成为了过去。   昔日好友变为今日仇敌,不是不悲凉的。   雁依依对于飘零冷淡的态度微微有些惊讶,上前几步温言道:“子矜,好久没见你,这几日过的可好?”   飘零道:“很好。”雁依依脸色稍缓,飘零又道:“雁姑娘,程子矜已经死了,所以,以后请不要再叫我这个名字。”   雁依依一窒,手心几乎冒出了冷汗,勉强笑着点了一下头:“飘零。”   “恩。”飘零合起手中的书,“你们有事要谈,我便不打搅了。”说罢,起身转入了屏风之后。   风霜雪似没察觉到她们两人之间的变化,依旧面无表情,“上次送达的粮草可供军中几日吃食?”   雁依依收回了讪讪的目光,思量片刻,道:“三月。”   风霜雪点头,道:“下批粮草我要你保证一月之后送达七百里后的风鸢城,可做得到?”   雁依依道:“没问题。”略一踌躇,她疑惑道:“只是为什么只送到风鸢城呢?”   “这些你不用管,只要按我说的话去做就行。”风霜雪扬头盯着壁上悬挂的那幅军机图,双眸幽深,“你今夜吩咐下去,将军中一月的粮草分作一批好生看守,至于剩下的嘛……”唇角一勾,他道:“全部送去风歧营。”   “什么?!”雁依依美目一瞪,似不敢相信地瞪着风霜雪道:“粮草乃军中之重,怎可送去风歧营?霍凌皓此人骄傲自负、粗心大意,风歧营又最靠近前线,万一粮草有个损失,他可担当得起?”   风霜雪冷眸一扫,淡淡道:“我说过,这不是你该管的。”   雁依依见风霜雪神色不豫,也不敢再追问,“知道了,我会按你说的办。”   “去吧。”   稍适片刻,风霜雪又召见了周恒和卫菘,仔细交代了近期军中部署事宜及兵力调派,待处理完事后,一看桌上的灯漏,竟已过了二更。   劳累了一天,待停歇之时忽觉腹中空空,方才想起连晚膳都没用过。风霜雪步出门外,吩咐传膳,转身刚迈入门槛便见飘零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刚拿着一本书,他道:“夜深了。”   飘零道:“左右也无事,不过是看来消遣罢了。”   风霜雪似笑非笑道:“手中无事,心里却有事,也不知这书你都看进去了几分。”   飘零道:“既是看书,自然都看进去了。”   风霜雪走近一看,她手里拿的是本兵书,眉梢一挑:“看得懂么?”   “略知一二。”飘零答道,“以前我爹爹也时常会教我一些,不过当时年纪还小,便不用心思学。也不知现在学还来不来得及。”   “有心学自然来得及。”风霜雪斜靠进软椅中,面色淡淡,“只是这些东西并不适合女子,想来你学了也无用。”   飘零也不欲与他争辩,转身要走,却听他道:“陪我用些消夜吧,你晚膳似乎用的不多。”   正说着,已有两个侍女端着托盘推门而入,风霜雪瞟了一眼矮几:“搁那儿吧。”   几案上很快就上了几样精致的小菜,搭配着清爽的白粥,让人看着就很有胃口。   风霜雪抬手一引:“坐吧。”   飘零依言落座,安静喝粥,目光从未离开过案几。   案上有酒,风霜雪自斟自饮,良久,他忽然道:“你仿佛比四年前安静了许多。”   “是吗?”飘零依旧低头,“我不记得了。”   风霜雪手握璃杯,目光似染了些许酒意,连唇边那丝笑意也显得迷离,“你不记得,可我却记得那样清楚。从前,从前……”摇了摇头,似不想再说下去,风霜雪举杯饮尽。   “我吃饱了,你慢用。”飘零放下碗筷,刚要起身,冷不防指尖触到了一片温暖,微惊,在她记忆中,他的手永远都是那么的冰凉,“你还有事?”目光落在握着自己手指的风霜雪的手背上,飘零问道。   风霜雪问:“你相信我的,是不是?”   飘零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风骑卫。”风霜雪又问:“你知道那些风骑卫不是我安排的,是不是?”   飘零迅速抽回了手,“是与不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风霜雪盯着空落落的手心,白色倩影自眼角荡过,他忽然觉得,白色,原来是那么冰凉的颜色。   赤焰大军每隔三五日便叫阵攻城,霍凌皓一开始还能勉力与之周旋,可到了之后的几战,他已实在不敌南宫寂与流云的两面夹击,风歧军伤亡过半,士气再度低落。   这一日,风霜雪亲自坐镇,调令三军。风渊城前,风属三军在他从容不迫的指挥下与赤焰大军展开了第一次全面激战。   寒风猎猎,茫茫雪原上,风属骑兵以三花**阵迎击赤焰军所布下的乾坤八卦阵。两军交战,势同水火,不到片刻,风属令旗变动,三花**摇身一变,化作鹤翼直袭赤焰军两侧。   鹤翼开合,风属两翼在包抄敌军两侧之时又合力夹击突入八卦阵心,其攻势相当猛烈,几度冲破赤焰阵形。   眼见赤焰军阵脚大乱,渐成败势,秦觋不禁看向身侧的炎欢:“公子,您看该如何?”   炎欢眸光深沉,冷静道:“布云龙阵。”   红泥小火炉,温腾着雪水,驱散了严寒。   帐外是血色漫天,帐内是煮茶研书,一道青帘,似已隔绝了两个世界。   “雁姑娘,皇上交代过不许任何人进入帅帐。”   “滚开!”   雁依依与侍卫的争执声清晰传入帐中,飘零和蝶影、雪影、暗影均面色不动,各自静默,而魅影却一下子跳起来:“这女人真当自己是什么了!连帅帐都敢几次三番地闯,我去教训教训她!”   “魅影,”飘零闲闲地拎起铜壶冲水出茶,眉眼淡淡,“由她吧。”   蝶影也向魅影使了个警告的眼色,魅影只得闷闷地坐了回来。   帐外的侍卫也不敢硬拦,只一会儿雁依依便进了帅帐,一眼扫过帐内闲适安静的五人,目光停在飘零面上:“你现在还有这么好的心情坐在这里看书么?”   飘零眼也不抬,自顾自地慢饮着茶,片刻后,她问:“为什么没有?”   雁依依急切地喊道:“炎欢马上就要输了!”   飘零似对雁依依的关切无动于衷,只平静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道高亢嘹亮的号角声,雁依依忙掀帘望去,只见原本溃散四处的赤焰军已稳住了阵势,化身长龙直捣鹤颈,风属军形势急转直下。   雁依依一时呆住,惊叹炎欢机变如此迅速,顷刻间便扳回了劣势稳站上风。   风渊城楼,帅令一出,风属骑兵迅速调整队形,鹤翼瞬间破散,幻化为百鸟阵。   平川旷野中,风属骑兵以二十五人为一小队分散各处,几千支队伍仿若天空中遍布的繁星一般密密麻麻,赤焰云龙攻势一顿,似不知该先从何处攻击,以致于彷徨不进。   疑兵之阵,兵力散布,赤焰军无处着力,看来今日之战,炎欢是输定了!   飘零暗自摇了摇头,可她却并不为炎欢担心。正如她所说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有在失败中吸取经验教训,下一次才能做得更好。   而她相信,炎欢是不会让她失望的。   “你好象一点儿也不担心他?”雁依依看着飘零含笑的眼睛,疑惑问道。   飘零道:“我的担心有用么?如果没有用的话,我又为何要担心呢?”   雁依依盯了她一会儿,冷笑道:“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冷血,我原以为你就算不爱他,但至少也是关心他的,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有时候,我真替炎欢不值!”   飘零眼锋锐利地瞪向雁依依,冷声道:“值与不值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想激怒我让我跑去前方扰乱炎欢布阵的心境,同样的蠢事我不会再做第二次!   虽然飘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可她知道,雁依依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因为雁依依的神色很是尴尬,她幽幽一笑:“雁姑娘,你有这么多时间去关心别人,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吧。”说罢,转头朝蝶影道:“姐姐,麻烦你送客。”   “雁姑娘请!”四影起身摆出送客的姿态。   雁依依愤恨咬牙道:“慕容飘零,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也配赶我走?这里可是风霜雪的帅帐,不是你的天朝皇宫!”   “你说的也是。”飘零利落起身,“该走的是我。”   “飘零!”   “站住!”   四影话音未落,风霜雪已大步走入帐中,冷眼扫过飘零身边众人,喝道:“出去!”   “是。”四影躬身退出,雁依依看着飘零高傲飞扬的眼神,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跑出了帅帐。   雁依依一走,飘零就收起了方才的傲气,甚至暗笑自己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风霜雪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无所谓的。”飘零淡然道。   “你是无所谓,可这对我来说,不一样。”风霜雪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不允许任何人给你受委屈,特别是还在我的地方。”   飘零道:“委屈吗?我不觉得。雁依依是你的盟友,而我可是你的敌人。”停了停,她又道:“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你,所以,也请你不要责罚于她。”   虽然雁依依出卖过自己,可真要对付她,飘零却还是不忍心,毕竟,她们曾经如此要好。   风霜雪默默看了她一会儿,道:“炎欢输了。”   “我知道。”   又静了一会儿,风霜雪道:“过几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风霜雪微怔:“你不问去哪里吗?”   “有必要问吗?”飘零轻笑出声,“你说过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况且,去哪里对于我来说,也都是一样的。”   “你记性很好。”风霜雪亦笑了笑,那笑容中却带了些阴沉的味道,“我想,你会喜欢那个地方的。”   飘零道:“但愿如此。” 第八十八章彼岸花开开彼岸   “四部曲之红尘” 第八十九章凤凰涅磐归末途(上)   冷雪纷纷,寒风割面,泗水渡前血战激昂,天昏地暗。   流云手舞长刀冲锋陷阵,一身赤金战甲血染风华,眼见敌军在圣焰军猛烈的攻势下一排排倒下,他万年不变的冰山容颜竟也逐渐绽放出一抹微冷笑意。   霍凌皓凭借自身一股不输人的傲气率领风歧军拼死血战至此,早已杀红了眼,他猛勒马缰掉转马头,直冲向流云所在。他此时心中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与这个数度让他兵败损颜的敌方将军一较高下。   一道冷冽的刀光迎面挥来,流云侧身一避,举刀反击,两面刀刃拼力相击,顿时火花四溅,杀气纵横。   流云冷笑一声:“霍凌皓,今日本将便要让你命丧于此!”双臂一振,浑厚内力生生将霍凌皓震退数米之外。   霍凌皓满面涨红,怒喝一声,腾空跃起再度杀向流云,刀锋凛冽,势如破冰。   流云眸光一寒,反身回击。   便在两人恶斗之时,东面山林忽然沙尘滚滚,蹄声震天,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援军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茂密的山林间陡然冲出一队玄甲骑兵,细细一看,正是星魂所率领的风骑卫!风歧军顿时精神大振,士气高涨。   两道森寒目光似穿越众人猝然于半空中相撞,星魂淡淡挑眉,流云怒火丛生。   “风骑卫!来得正好!”流云一掌击开霍凌皓御马狂奔直向星魂杀去。   风骑卫在星魂的号令下冲下高丘与圣焰军撕杀奋战,两军交锋,场上形势瞬息陡变。   面对流云狠厉攻势,星魂似有些难以招架,一路边战边退,只一会儿功夫,两人便与两军拉开了一段距离。   风渊城楼上,炎欢与秦觋并立,微薄的晨光透过浓厚的雾蔼缓缓将天地照亮。   城楼顶处,圣焰大旗迎风招展,一夜硝烟战火,血流成河,赤焰大胜,风渊易主……一切仿佛只是一场血色的梦境,匆匆而过,却又无比真实。   脑海中那抹白色身影隐隐淡淡,她脸上一颦一笑飘渺朦胧,他来了,她却已经走了,伸出手,泠泠轻风自指间穿过,抓不住的遗憾,凝滞心头。   他努力追逐她的身影,却还是晚到了一步。   雪花纷纷扬扬落满肩头,暮色披风下合欢白袍鲜明依旧,风荡袍角,不经意便在这苍茫雪色中开出一片灿烂娇艳。   “禀报大帅,流云将军追击风歧军于泗水渡受阻。”近卫军统领袁廑上前禀道。   “是哪路军?”炎欢披风一扬,转过身来,堆砌在肩头的雪花随着他的转身飘洒而落。   “是风骑卫!”袁廑咬牙切齿地答道,漆黑的双瞳瞬间跳跃起两簇恨意的火花,“风骑卫只有十万之众。”   袁廑便是当初与炎欢一同远赴风属的近卫军之一,所以此刻一提到风骑卫,袁廑便恨不得将之斩杀殆尽。   流云带领二十万圣焰军追击霍凌皓,而风霜雪却只派了风骑卫前来救援,是自信过头还是诱军深入?   炎欢略一沉吟,下令道:“让流云即刻带兵回撤。”   “大帅!”袁廑抚剑一跪,急声道:“此时便是歼灭风骑卫的最好时机,我们万万不能放过。属下恳请大帅收回成命,让属下率军赶往泗水渡,与流云将军一同为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袁廑!”炎欢厉声一喝,面色严寒,“现在是两国交战之期,任何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近卫军的仇是一定要报的,但决不是现在!”   袁廑神色一凛,“属下明白。属下这就按照大帅的指令让流云将军撤兵。”   “速去。”炎欢挥手道。   天色刚明,纱帐外玉莲灯盏落尽最后一滴烛泪,灯芯一断,那息烛光瞬间熄灭。   推开窗扇,月隐日出,清冷的晨风拂面而过,吹落一地绒絮。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风霜雪微微一笑,转身回到榻前,撩起轻纱,那张清丽的容颜已褪去了病色潮红,她睡的很安静,浓密的睫毛轻覆在眼睑之下,映下一弯优美的暗影。   指腹轻抚过她小巧的鼻梁以及睡梦中微微上翘的双唇,风霜雪俯身轻吻她柔嫩红润的唇瓣,片刻后,又眷恋不舍的离开,“零儿,我要走了,你安静地睡吧,等你醒时,我便回来。”他伏在她的耳畔,温柔低语。   飘零似有些不安地蹙了蹙眉头,双唇开合,好似在说梦话。   “零儿,你说什么?你梦见了什么?”风霜雪将耳靠近她的唇边,静心聆听。   “你看,合欢花开了……”许久,飘零微拧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梨窝浅浅。   “合欢花!”风霜雪身子一僵,霍然起身,冷声唤道:“四影!”   香风微漾,四影恭敬俯身道:“属下在。”   风霜雪负手立于榻前,冰冷的目光在四影面上一一扫过,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瓶递给蝶影:“每三个时辰燃一次,在我回来之前,她不能醒来。”   蝶影收好瓶子:“属下明白。”   “最多三天。”风霜雪傲立的身姿有一种令人为之胆寒的迫力,“三天之后,我必须要见到安然无恙的慕容飘零。”   四影齐声道:“属下遵命!”   风霜雪最后再看了一眼安睡的飘零,举步离去。   眼前飘零就要苏醒,蝶影却迟迟不愿燃香,雪影只得催促道:“快,否则等她醒了,我们四人也未必拦得住她!”   魅影指着那支玉瓶迟疑道:“这香会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伤害啊?若是她有个什么问题,主子回来我们也无法交代。”   “不会。”房间阴暗的角落处,暗影抱手靠墙,“主子怎么会做伤害于她的事?你想太多了。”   蝶影轻叹一声:“主子是害怕泫州之事再次发生。”   先是射他一箭,再是以死相逼,风霜雪已经经不起飘零再做出任何类似的事来,虽是万般不愿,可考虑到现在是关键时刻,蝶影只得在心里默念:飘零,对不起了。   一缕浓郁的香气随着清烟缓缓飘起,飘零轻吟一声又沉沉睡去。   “你说什么?!流云竟然不顾军令追击风骑卫?!”   十余年来,不管是身为太子还是身为皇帝,袁廑都从未见过炎欢像此刻这般发怒,他低垂着头,甚至不敢看炎欢此刻的脸色,只敢小声道:“风骑卫根本不敌流云将军的军队,节节败退至百里之外……或许……或许将军已有十分的把握,所以才会违抗军令……”越往后说,袁廑越觉得头上那道目光有如千斤重,压得他连呼吸也都快要停止了。   帅帐中一片死寂,就连秦觋也露出了少有的凝重之色。   沉静了片刻,南宫寂上前道:“大帅,末将请命调兵增援。”   先是用风歧军作为诱饵引军深入,再用风骑卫的出现挑起圣焰军的仇恨使之蒙蔽头脑,接下来必定还有更多的陷阱等着流云去一一涉险,步步为局,环环相扣。   风霜雪如此精密的部署却不只是为了引流云入局,他真正的目的是炎欢!   赤焰二十万大军深陷泥沼,即使知道是陷阱,他也只能硬闯一次了。   “流云是往哪个方向去的?”沉思良久,炎欢展开地图向袁廑问道。   “将军是往西北方向去的。”袁廑上前回道。   西北方向……炎欢一指地图上所描画的北疆山脉:“可是这里?”   袁廑探头看去,只见两道山脉之间惟有一狭窄山谷,圣焰军一入此山谷,极易遭伏,思前想后,不禁冷汗涟涟,“是的。”   炎欢眼梢一扬,面带惑色:“此山谷有两道入口,虽是设伏绝佳之地,却也是极险之地。若是我们兵分两路南北夹击,风霜雪不仅计谋落空,更会让自己陷入困境。他何以让自己身处危机之中?”   “危机?”久不发言的秦觋突然冷冷一笑,微眯的双眼目光犀利,似两道精光直直落于炎欢所指的图纸之上,“有危才有机,风帝这是在赌。公子想想,若是我们惧于埋伏,按兵不动,二十万圣焰军危矣。但若是我们冒险一试,以风帝的实力,他也未必难逃困境。如此故布疑阵,风帝这是惑敌之计。”   炎欢虽赞同秦觋的分析,可他心中却还是难下决断。军中此时只剩下十万赤焰军及二十万天朝中军,若要兵分两路夹击风霜雪,炎欢心中冷笑,以赫连慕辰的心机手段,他会真的诚心与自己合作而没有一丝私心吗?   将全军将士的性命安危交托于赫连慕辰的天朝中军,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反之一想,若是此刻赫连慕辰落井下石,以天朝目前的兵力也不足够与风属相抗衡,两害相较取其轻,就算赫连慕辰再阴险,亦不至于在此时就与赤焰决裂。   南宫寂似看清了炎欢心中的顾虑,他上前一步,抚剑而跪:“大帅,机不可失,请速速下令追击敌军。末将在此立下军令状,定不让大帅失望!”   炎欢身形一震,虽然相处不久,可南宫寂为人光明磊落,秉性正直不阿,相比赫连慕辰,南宫寂的确值得他信任。   主意一定,炎欢肃容道:“南宫寂听令,本帅命你即刻调集中军由北路而上围击风属敌军,不得有误!”   “末将听令!”南宫寂声音高亢洪亮,叩首接令。   不到半个时辰,原本驻守在风渊城的大军便兵分两路,一路由南宫寂率领向西北方向进军,而另一路则是炎欢亲自挂帅上阵,声势空前浩大。   暖风习习,花香怡人,涅磐谷中风霜雪一身青衫负手立于花枝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间那管玉萧隐泛青辉,银色面具倒映出彼岸花影,妖冶的花颜融入他的双眸,浮光之下暗影重重。   抬首望去,火红艳丽的花海似鲜花铺就的一条烈焰大道,而通天之路的尽头便是来自地狱幽冥的长江末途。   绚烂夺目的景色下浮动着阴冷湿暗的气息,仿若一场豪门圣宴,敞开绮丽玄幻之门,迎接腐朽的来临。   炎欢,这就是慕容飘零亲自为你挑选的葬身之地,你一定会喜欢的吧!   彼岸花开开彼岸,凤君涅磐归末途。   我一定会让你和她如愿以尝的!   山谷入口处,随着两军的撕杀声似越来越近,他唇边那抹笑意也越加深浓。 第九十章凤凰涅磐归末途(下)   一队玄甲黑袍骑兵沿着西北山脉快速行军,日暮之时,军队逐渐进入涅磐谷后方山道,浓厚的烟雾迷漫在山林之间,微暖的风中夹杂着馥郁的花香之气,四周安静到让人只觉诡异。   南宫寂逐渐放慢马速,小心辨认着前方模糊的道路。   大军行至一处高地时,忽然一阵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马儿受惊嘶鸣不停,将士惊恐不定,一时间人仰马翻,场面混乱不堪。   南宫寂披风一扬,挡住飞沙,拔刀厉声高喝:“是谁人挡道!”   “南宫寂,不过几月未见,你竟不认识朕了么?”   风沙呼啸而过,不到片刻便已消停,南宫寂闻声大骇,张眼望去,只见平静过后的密林山道上有一人驭马而立,骏马通体毛发棕红油亮,正是奔宵,再看马上之人一身月白长袍,金冠玉带,挺拔颀长的身形如剑出鞘,袍上金丝龙纹华贵非凡,剑眉之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正含笑望着自己。   南宫寂立刻翻身下马,激动地俯身跪地,重重叩首:“末将南宫寂叩见皇上!”   众将士闻言也是一惊,纷纷下马,叩首行礼。   赫连慕辰目光扫过众人匍匐于脚下恭敬膜拜的身影,满意点头,扬袖抬手:“诸位将士辛苦了,免礼。”   “谢皇上!”   “南宫寂,”赫连慕辰冷锐的目光停留在南宫寂黝黑俊朗的面庞上,淡淡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南宫寂忙答道:“流云麾下二十万圣焰军被风属军围困于涅磐谷之中,末将与炎帝兵分两路夹击风属军,此刻正在赶往涅磐谷的途中。”   赫连慕辰道:“涅磐谷瘴气密布,陷阱重重,普通人进了里面只有死路一条。”   南宫寂惊道:“若真是如此,末将便更要加速前进与圣焰军汇合……”   “若是朕不让你去呢?”赫连慕辰语调平淡,却丝毫不容人拒绝。   南宫寂一愣,明知不该问却还是不由自主问道:“为什么?皇上不是命末将在军中一切听从炎帝的调令吗?”   赫连慕辰脸色一沉,冷冷道:“现在不是在赤焰军中。你,南宫寂从现在开始回归天朝,一切只听从朕的调令!”   “皇上!”南宫寂不敢置信地望着慕辰冷漠坚硬的侧脸,扑通一声跪下,垂首道:“若是末将不去增援,炎帝大军孤立无援,赤焰三十万大军必将全军覆没……末将此举是为不义啊!”   “不义?”赫连慕辰冷哼一声,厉声斥道:“南宫寂,若是你去了,那你便是违抗朕的圣旨!南宫一族世代效忠于我天朝,你若是背叛了朕便等于背叛了南宫一族,才真的是不仁不义!”   “皇上……”南宫寂颤抖着双唇,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赫连慕辰一跃下马,缓步走到南宫寂身前,俯身用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风霜雪此次必是要杀炎欢而后快。你可知风霜雪此战任命了谁做主将?”   南宫寂一怔:“末将不知。”   “是南宫铭。”南宫寂霍然抬头,慕辰继续道:“若是此次围剿炎欢失败了,身为主将的南宫铭难此其咎,你认为以风霜雪的性子,他会饶他一死吗?”   南宫寂身形一晃,艰难地说道:“不会。”   慕辰点头:“南宫铭为了天朝,隐姓埋名潜伏风属十年,若是此番与你在战场上交手,你认为他该怎么做?杀了你,他做不到,若是不杀,他便没有活路。不管是为了天朝还是为了你的兄弟,你都不能去!明白了吗?”   南宫寂紧抿着双唇,深黯的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一方黑土。他知道,此刻在仁义与家国之间,他必须得作出一个选择。   慕辰精锐的目光捕捉到南宫寂脸上一瞬的迟疑,他拂袖转身,跃上马背,龙渊圣剑一扬,毅然高声道:“南宫寂即刻起受封平南大将军,率二十万中军随朕挥军南下,踏平赤焰以振国威!”   傲世风姿,绝尘天下,天子雄风,威震**!   “恭喜平南大将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宫寂闭目一叹,俯身接旨:“南宫寂,谢吾皇万岁!”   暮光依稀,烟雾缭绕,炎欢所率领的圣焰军已深入涅磐谷腹地。   瘴气迷漫,已有一小部分士兵出现了轻微的中毒迹象,袁廑焦躁地低声咒骂了一句,驭马来到炎欢身边:“大帅,此山谷道路崎岖,布满毒气泥沼,我们是否不该再继续前进了?”   及目之处,尸骸蔽野,血染大地,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恶战。若是计划不出错,一个时辰之后天朝中军便能抵达涅磐谷后山,两军汇合,南北夹击,必能一举得胜。   炎欢眉心微蹙,这次流云抗命行事的确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然而现在再说什么都已是无用,无论前方如何艰险万分,走到这里,他亦不能退步了。稳住体内躁乱的真气,他扭头看向袁廑略显焦虑的神色:“传令下去,加快进程。”   又行了大约十里,山路越来越窄,然而众人已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模糊却又嘈杂的嘶杀声,炎欢心神一振,扬鞭催马,“快!”   快马冲出密林,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火红的花海。   微暗的天空中淡月初升,月光倾泻处,只见山谷中尽是圣焰军与风骑卫刀剑激战的场景。   谷中一道萧声绵绵飘起,山谷两侧陡然涌现出大批风属军潮水一般朝圣焰军扑去。   “袁廑!”   炎欢抬手一挥,袁廑即刻带领身后的圣焰军杀入场中。   彼岸花海中,一片混战。   炎欢抬眸寻着萧声的方向望去,狭长的凤眸中漾起一波流光,夺目摄魄。   雪白的身影轻轻飘至高丘之上,夜风荡起满袍殷红合欢,如墨发丝轻舞飞扬。   风霜雪放下唇边的玉萧,望向炎欢桀骜一笑,神情倨傲,低沉的嗓音仿若浸入了山谷间迷漫的花香一般撩人心扉:“素问合欢公子喜花,想必风某为你准备的这块墓地应该很合你的心意吧。”   “是吗?”炎欢眉梢轻佻,唇角勾起一抹优雅的浅笑,温润的目光轻瞥过身边花丛,摇头笑道:“如此奢华的排场实在不适合在下,还是你留着自己享用吧。”   “那真是可惜了呢。”风霜雪惋惜叹道:“昨天我刚带零儿来过,她可是很喜欢呢。”   炎欢不屑道:“你从未了解过她又怎知她的心意?你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风霜雪双瞳一紧,冷冷道:“炎欢,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抱歉我不能如你所愿。”炎欢依旧温文浅笑,“因为,我还要有一生的时间与零儿共渡,所以,只能让你失望了。”   风霜雪的脸色在一瞬间严寒胜雪,一股浓烈的杀气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顷刻间,青霜已显出了剑影。   “炎欢,受死吧!”   “我说过你会失望的。”   两道身影同时跃起,青霜剑与骨玉扇于半空中碰撞相击,只听一声清鸣锐利尖啸,寒光迸射,刹那间风云变色,天地亦为之震颤。   风霜雪目若寒星,杀机尽现,手中青霜剑气凛冽如冰刃,涟涟水光席卷漫天花絮破空而出,如青龙飞天,招招直逼炎欢要害。   炎欢一身白袍飘然若云,潇洒进退,玉扇飞旋于掌间挥洒自入,攻守兼备,从容应对,俊雅容颜依稀带笑,步履轻盈如风。   高丘之上青衫白影交错翻飞,花丛之中刀光剑影人吼马嘶。   流云与星魂一路缠斗不休,交战近百回合仍不分高下,许是从未遇到与自己实力相当的对手,两人打的是酣畅淋漓,痛快至极。   夜色渐浓,随着不断增加前仆后继的风属军涌至,圣焰军似早已杀红了眼,更加斗志昂扬。   星魂眼见风骑卫节节落退,仰天长啸一声,迸发全力一刀劈去,生生将流云逼退数丈之外。眼前阻力一去,星魂立刻翻身跃上高丘,挥手一扬,手中那支竹筒飞向高空,“砰”的一声,青烟袅袅升起。   眼见预计的时辰已过,南宫寂大军仍不见踪影,炎欢心弦微紧,回头一望谷中情形,虽然此刻圣焰军与风骑卫对战暂时处于上风,可若是风属后续军队一到,他们便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到时恐怕回天亦无力了。   南宫寂,我当真错信了你么?   正当炎欢分神之际,风霜雪手中长剑已杀至面前,炎欢惊觉闪身一避,然青霜剑气是何等凌厉,纵然他避过了剑锋,臂上还是无可避免地被剑气深深划破了一道口子。   风霜雪把握机会一掌挥去,不偏不倚正中炎欢背心。   炎欢难以自持急速后退,踉跄数步退至悬崖边方才稳住身形,喉间一甜,呕出一口鲜血,右臂上伤口淋漓的鲜血瞬间便将白袖染透,“好掌法!”炎欢暗自压制住胸间翻涌的气息,由衷赞道。   “过奖了。”风霜雪冷笑一声,“若不是你分心他处,三百招之内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伤的到你。”   炎欢朗声一笑,尽显洒脱,清亮的目光落于风霜雪面上,“那你还等什么呢?”   风霜雪道:“此时取你性命对我来说并不难,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得那么容易!”目光轻带过脚下两军混战的场景,再过一会儿风豫中军便会如期而至,精心部署只待此刻收网擒鏖。一想到炎欢绝望赴死的神情,他的心中竟是说不出的畅快!   “是吗?”炎欢眉梢轻佻,“只怕你会后悔你现在所作出的决定。”话音一落,他已持扇向风霜雪袭去,此刻他已平复了胸间那股翻腾的血气,出手迅疾如电。   骨玉扇微蓝的莹光之中不知为何竟隐隐泛起一丝血色,攻势仿佛比先前更加犀利,风霜雪执剑一挡,竟也被震得血气翻涌,真气大乱。   风霜雪惊道:“噬血神器!”   炎欢傲然道:“不错!骨玉扇与红尘本就为一玉所制,不过有阴阳之分而已。你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炎欢手中吸食了主人鲜血的骨玉扇莹光暴涨,扇影飞处,空气中飘飞的花瓣似沾染了神器之灵,通通化作夺命利器,猝然向风霜雪迎面射去。   风霜雪面色骤变,仰身一避躲过花瓣的袭击,而下一刻骨玉扇已旋至他的面前,看似已避无可避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支狼牙羽箭破空射出,漆黑的夜幕下,只见一点白光飚射,箭矢穿透炎欢的前胸,合欢白袍前,一道血光飞射而出。   扇影一滞,风霜雪举剑刺去,水绿的剑影贯穿白袍,凛冽的剑势直将炎欢击飞了出去。   “皇上——”流云回头之时只望见那抹白色的身影脆弱如寒冬中飘落的一片雪花一般轻轻飘起,又缓缓落入了无边的深渊之中。   江水急流,惊涛拍石,他甚至听不到一丝炎欢落下时所发出的声音。   “皇上——”流云猛扑着向悬崖奔去,半空中突然冷箭如雨,未等他跑离花丛,已身中数箭,倒下之时,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还依旧直直瞪着前方,不能瞑目!   国君阵亡,赤焰大军悲愤难当之际亦阵脚大乱,便在此时,周恒所率领的十五万中军已将山谷所有出口尽数封锁,并挥军杀至涅磐谷。   鲜艳的红花与炙热的鲜血交融,清淡的月光下,谁也分不清楚是鲜血灌溉了鲜花,还是鲜花熏染了鲜血。   整座涅磐谷在此刻已变作了一潭血色汪洋,每一次兵马的交锋换来的都是血流成河,哀号震天。   烈焰大道的尽头,地狱之门已为他们敞开。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悬崖边上,风霜雪垂眸凝望着滔滔江水,飞扬的银发映得他深邃的双眸冷如冰刀,寒意骇人。   他的身后,星魂放下手中金弓,俯身一跪:“没有谁让属下这么做,只是刚才的情况紧急,属下不敢有半分迟疑。”   “情况紧急?”风霜雪冷哼一声,“你的意思是,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出手相救,朕此刻已经命丧于炎欢扇下了?”   “属下不敢。是属下不该自作主张,属下甘愿受罚。”说罢,星魂抽出腰间佩刀,刀锋一转,对准了自己的脖颈便要一刀挥下。   正当星魂要自刎谢罪之时,风霜雪猛然转身,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佩刀,“星魂,你太多事了。”   星魂一惊,忙又垂首道:“属下知罪。”   风霜雪望了一眼脚下撕杀正烈的战场,丢下一句:“不要留下一个活口。”便消失在山谷之中。   密密麻麻的风属骑兵如浪潮一般涌入山谷,赤焰军队深陷重围,顽抗亦无用。   黎明破晓前,三十万赤焰大军已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从此后,这片大陆上将再也没有赤焰国的存在。   星魂抱手立于高丘之上,目光悠长,透过密林,他似乎能够看到辽远的北疆,那块在他心中,被称之为故乡的地方。 第九十一章一寸相思一寸灰   寒风肆虐,阴霾的天空中闷雷滚滚,随着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大雨滂沱,冰雪纷扬,顷刻间风鸢城清扫干净的道路既变作了一汪泥泞。   “啊——”   尖锐的呼喊声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恐惧闯入耳中。行宫白玉御道上只见一人飞速急奔,无情的冷风将他银发吹乱,刺骨的冰雨将他青衫打湿,众人纷纷避退让路,俯身行礼,他却视若不见,只带着一脸急切的神色猛地推开镂花梨门。   门口灌进的冷风撩起明紫帷幔,凤榻之上,那瘦弱的女子双手抱膝,神情呆滞地望着他,凌乱的长发下,满面泪痕。   “零儿,你怎么了?”风霜雪快步冲到榻前一把将飘零带入怀中。她的体温仿佛比他湿透的衣衫还要冰凉,她伸出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发紫的双唇隐隐颤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风霜雪焦灼而关切的目光落入飘零眼中,她蓦然张大了双眼,良久,她渐渐平静下来,似终于认清了眼前的人,她松开双手,哑声道:“我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是的,那只是梦,那不会是真的!   “噩梦?”风霜雪温柔抚顺她凌乱纠结的长发,“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什么了?”飘零喃喃自问。   她梦见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炎欢一身白袍背对着她渐行渐远,任凭她怎么呼唤,他也好似听不到一般,只慢慢步入那团火焰之中,俊逸的身影瞬间被火焰吞噬……   “零儿?零儿?”风霜雪轻摇了摇她的身子,想让她清醒些,“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梦见。”飘零拼命摇头,想将脑海中那些零碎的片段甩出去,“什么都没有,没有……”   风霜雪看她痛苦地皱紧了眉头,不敢再问,只紧了紧怀抱,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心温言安慰:“零儿,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一直都在。”   温厚的怀抱中密含着他身上独有的青草香气,孤芳清冷,然而就在这气息吸入鼻间之时飘零猛然清醒,正当她刚要开口时却见屏风之后人影一晃,似有人进得殿来。   蝶影恭敬立在屏风之后,垂首道:“主子,星魂在外求见。”   风霜雪担忧地看了一眼飘零苍白无神的脸色,迟疑间,飘零却道:“我累了,想要休息。”   “那好吧,你先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唤人,春雨夏荷就守在门外。”   飘零默然点头,风霜雪替她掖好被角,似乎轻叹了一声,才走出殿去。   外殿灯火通明,更衣后的风霜雪自后殿走来,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着冷静,四影亦随在身侧。   “天朝那边是什么情形?”风霜雪瞥了一眼星魂谦恭而立的身子,淡淡开口问道。   星魂道:“五日前南宫寂率领天朝二十万中军随元帝挥军南下,侵占赤焰。睿亲王赫连慕溪率领天朝二十万神骑军集结在我朝边境,大有来犯之势。该怎么做,还请皇上示下。”   “朕果然没有看错赫连慕辰!”想起炎欢在涅磐谷中孤立无援,圣焰军奋战至死,风霜雪不禁冷笑道:“这一招釜底抽薪用的当真是妙极!”   蝶影道:“主子,我们是否应当回帝都早作准备?”   风霜雪摇头道:“不必。赫连慕辰现在人在赤焰,在吞并赤焰之前,他是不会贸然进犯我朝的。”停了一停,他又道:“而且现在零儿还不知道炎欢的事,若是现在班师回朝,只怕会惊动了她。”   魅影悄悄觑了一眼风霜雪深沉的脸色,小声道:“主子,她迟早都会知道的,不如我们……”   “不行!”风霜雪厉声一喝,魅影赶忙把未说完的话都吞回了肚里,他目光冷冷扫过殿上五人:“若是你们谁透露了消息给她,极刑处治!”   “属下遵命!”   沉寂了片刻,风霜雪看向星魂问道:“打捞到炎欢的尸体没有?”   星魂道:“没有。末途河水流湍急,遍布暗礁,就算是铁船也无法在河上行驶,风骑卫亦无从打捞。”   风霜雪锁眉深思,缓缓道:“一日没有见到他的尸体,就不能证明他是真的死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尽快找出炎欢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星魂道:“皇上,请恕属下多言,如今赤焰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若是炎帝没有死,他又岂会放任天朝侵犯赤焰国土而不管。属下心想,炎帝必是死了。”   风霜雪探究地盯着星魂看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也对,此事便到此为止吧。让风骑卫回城待命。”   星魂道:“是。”   “涅磐一战,你立了大功,朕就封你为骠骑将军,接管风歧军。”   星魂震惊抬头:“皇上,霍将军他……”   风霜雪挥头道:“霍凌皓身负重伤,朕已命他好生休养,在他伤愈之前,风歧军便由你来统率。”   星魂怔了片刻,叩首谢恩:“末将谢皇上隆恩!”   窗外雨雪不停,寒冷的空气中夹杂着粘稠的湿度,仿若将化不化的冰块哽在心头的,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默默承受它所带来冰冷刺骨的痛感。   风霜雪深邃的眸底隐有血丝,俊美的容颜亦难掩疲惫,他挥手遣退四影与星魂,步入内殿,守在门外的春雨夏荷赶忙上前行礼,脚步停在门槛前,他压低了声音问:“她怎么样了?”   春雨笑吟吟地答道:“姑娘睡得很安稳。”   风霜雪点点头,似有些宽慰地笑了笑。   “主子不进去看看吗?”夏荷见风霜雪转身出殿,忙又问道。   风霜雪身形一顿,他是很想进去看她,可是他又怕惊扰到她难得的好眠,正在犹豫间,只见一绿衣丫鬟小步跑来,是雁依依身边的小绿。   “皇上,我家小姐有请,说是这批粮草出了问题。”小绿神色慌乱,一双绣鞋已完全湿透,显然是匆忙赶来。   “出了什么问题?”风霜雪急步走出内殿。   小绿努力追上他的步子,气喘吁吁地说道:“好象是被人动了手脚,掺杂了有毒之物,已经有一批士兵中毒晕倒,我家小姐急的不得了……”   未等小绿说完,风霜雪已提气掠出了大殿,匆忙往军营赶去。   风霜雪前脚刚走,寝宫中悄然潜入一个黑衣人,春雨夏荷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觉后颈一麻,便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飘零并未真的睡着,此时发现有陌生人的气息闯入内室,猛然睁眼,眼角瞥见一道黑影闪过,惊骇之下翻身而起手持红尘便朝帷幔后那道黑色身影刺去。   黑衣人闪身避过剑锋,低喊了一声:“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飘零一愣,那人已窜到了面前一把扯下面上黑纱:“公主殿下,是我!”   微暗的灯光下,飘零看清那人面容,不由惊得倒退了一步:“星魂!怎么是你?”   星魂见飘零认出自己,松了一口气忙又低下了头:“此事说来话长,夜深风凉,还请公主殿下保重凤体。”   听见星魂如是说,飘零这才惊觉自己只穿了身轻薄睡袍,不禁双颊一热,“你等等。”   片刻之后,飘零已换了常服出来,星魂依旧保持着刚才默立垂首的姿势一动不动,似雕塑一般。   “星魂,你到底是谁?”飘零端坐椅中,看着星魂平静问道。   除了天朝的人,没有人会在此处称她为公主殿下,更不会冒险深夜来此见她,只是她不明白深得风霜雪信任的星魂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天朝的人。   星魂俯身往前跪拜:“属下南宫铭参见凤卿公主。”   “南宫铭!”飘零低声惊呼,立刻又问:“你和南宫寂是什么关系?”   星魂道:“南宫寂是属下一母同胞的哥哥。”   “南宫寂是你哥哥?那南宫冉是你妹妹了?”飘零狐疑地打量着星魂平凡无奇的样貌,实在很难想象他居然会是南宫寂的亲弟弟,但是转念一想,为了隐藏身份,他必是做了易容,只是连风霜雪都没看出来,他的易容术也未免太精湛了。   “是的。”提到妹妹,星魂冷漠的眼中忽而泛过一丝柔光,“属下从一出生便被安排到暗卫营中训练,所以除了南宫寂和皇上以外,没有人知道属下的真实身份,就连冉儿,也不知道。”   “恩。”飘零点了点头,“皇上派你隐匿风属这么多年必是委以重任,那你今夜冒险来见我到底所为何事?”   星魂道:“属下是有一要事要禀报公主。”   “什么要事?”   星魂抬眸看着飘零此时沉稳平静的面容,虽有些不忍,可他还是沉声说道:“炎帝驾崩了。”   “你说什么?”飘零似没有听清他说的话,猛地从椅中站起,直直盯着星魂:“你……再说一遍!”   “炎帝驾崩了。”星魂快速说完这五个字,立刻垂下了双眸,他甚至不敢看飘零此刻脸上的表情。   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飘零一手按在桌上才勉强站稳了身子,想握紧双拳,可僵硬的手指却连弯曲也难以做到,她静静看着窗外漫天的雨雪,月光下闪闪发亮的雪片映在她幽暗的双眸中跳起一簇簇雪色火焰,冰冷的颜色,灼热的温度。   “什么时候的事?”虽极力保持镇定,可她的声音还是干涩得发紧,仿若指尖划过绷紧的琴弦,泛起的一道刺耳尾音。   星魂道:“腊月初九,子时三刻。”   腊月初九!五天前!就是自己发烧昏迷的那一天!   五天了。他已经去了这么久,可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风霜雪,你瞒得我好狠啊!   “嘭”的一声闷响,楠木桌上飘零手按的地方已应声陷落,削尖的木刺狠狠插入掌心,她已不觉得疼。   星魂霍然抬头,只见飘零双眼怒瞪,惨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几乎可以看到皮肤下青色跳动的血管,他跪行到飘零脚边,重重叩头:“公主殿下请节哀!”   节哀?节哀!   我为什么要节哀?   我凭什么只能节哀!   我要报仇,我一定要为你报仇!   “星魂,炎欢他……”飘零喉间一哽,仰头竭力忍住涌上眼眶的湿度,“他是怎么死的?我要你完完整整地告诉我,不得有丝毫隐瞒!”   “是。”星魂漆黑的瞳孔闪过一丝精光,再抬头时,他已是一脸平静,直视前方一处黑暗的角落,他缓缓说道:“五天前,赤焰大军攻占风渊城,风帝用风骑卫作为诱饵将流云大军引入涅磐谷围困剿杀,炎帝率军赶赴涅磐谷救援……”   涅磐谷,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美丽山谷。   风霜雪,这就是你特意带我去涅磐谷的目的么?   让我亲口定下埋葬炎欢之地,你何其残忍!   “炎帝与风帝决战于山谷之颠,山谷腹地中,圣焰军几乎已被风属三军剿杀殆尽,就在炎帝分心于战场之时……”星魂抬眼窥觑飘零越来越森寒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就在炎帝分心之时,风帝趁机一剑刺向了炎帝,青霜剑整剑贯穿了炎帝前胸,正中要害,待属下发现之时,只看见风帝一掌将炎帝击下了悬崖……”   “而悬崖下面是末途河。”飘零接住星魂的话,漆黑的雨幕中,她似看到了炎欢那开满合欢的白袍染尽鲜血,在风霜雪致命一击下如落絮一般轻轻坠落,直至坠入无底深渊,粉身碎骨!   “是的。”星魂点头,“这几日来风帝下令让属下带领风骑卫攀下悬崖寻找炎帝。可是末途河中本就无处着力,属下找到今日,也未能找到炎帝。风帝一直不肯放弃打捞,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飘零陡然拔高了音调怒声吼道:“风霜雪竟连他的尸体也不愿放过么!”   星魂一窒,飘零冷冷笑道:“好,很好,非常好!”语中冰寒,寒入骨髓,她双瞳一紧,目光冷如冰魄,决绝的字句自齿缝间迸出:“风霜雪,你我此仇不共戴天!”   此时的飘零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的眼中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淡定与从容,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仇恨与滔天狂怒。   “星魂。”飘零猝然回眸,冷厉如锋刃的目光骇地星魂一怔:“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风霜雪很快就会回来,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可是公主……”   “走!”飘零厉声一喝,星魂还欲说些什么她已挥手制止:“这是我与风霜雪之间的事,我不想有第三个人插足。我以凤卿公主的身份命令你,走!”   星魂欲言又止,最后,他躬身退出:“属下遵命。”   黎明将至,墨黑的天际渐渐泛起一线微薄的白光。   飘零默然伫立窗前,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为她吹笛了,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死皮赖脸的唤她“娘子”了,从今往后,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不论何时何地都为她送去温暖,送去安心……   炎欢,你为何要说话不算话?你为何不能答应我好好的活着?你为何要抛下我一个人,让我独自留在这世上忍受这锥心之痛!   风霜雪,你我之间的恩怨是该作个了结了!   这一刻,她的心中忽然平静如水。 第九十二章相思血泪滴红豆   雨雪将停,冷冰积凝,避开巡夜侍卫,星魂一个纵身跃入后院,迅速回到自己的住所。   门窗紧闭,昏暗的内室中一人长身玉立,暗紫锦袍,广袖静垂,明亮的眸子胜似夜幕中星辰璀璨。   对于自己屋里突然出现一个人,星魂毫不意外,俯身往前一拜:“南宫铭叩见皇上。”   “免礼。”赫连慕辰面色淡然,伸手虚扶了一把:“回来了,公主现在如何?”   星魂起身回话:“公主殿下心情很激动,说要与风帝作个了断,为炎帝报仇。”   赫连慕辰眼角一跳,语音沉静:“她杀不了风霜雪。”   星魂道:“公主殿下说这是她与风帝之间的事,不让属下插手。”   慕辰微微点了一下头,他知道飘零没有能力杀得了风霜雪,而风霜雪也不会杀她,可是计划还要继续,不论过程如何,结果是不能被改变的,因此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青荷瓷瓶递给星魂:“告诉她,离魄可比天命。”   星魂接过瓷瓶双手一颤:“皇上,公主殿下她……”   “炎欢死了,她绝不会独活。”慕辰缓缓仰头,望向窗缝那丝微光眸心一紧,“但是这次,朕想让她自己选择。放心,无论如何,朕都不会、亦不能让她死。”   星魂似松了一口气,将瓷瓶小心收入怀中,慕辰又道:“粮草之事拖不了风霜雪多少时间,变故就在今天。盯紧公主,务必要在她选择用其他方法自裁之前将离魄交给她。”   在军粮中掺毒之人在风霜雪赶来前就已被查出,竟都是归雁山庄之人,雁依依深知此事事关重大,不敢做主,只得遣小绿去请风霜雪。然而不等风霜雪亲自审问,他们便已咬舌自尽,死无对证更是无从查起。   随军几名御医忙碌了一夜终于将中毒昏迷的一部分人救醒,然而还是有四千多名中毒颇深的士兵不治身亡。   军营前,风霜雪面色铁青,下令处死负责这批军粮的相关人员,雁依依虽有不平,却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提出异议。   只一会儿,执行官便提着几颗人头回来复命,鲜血淋淋洒了一地,风霜雪只轻轻瞥了一眼便转向周恒说道:“快马传令附近三州都郡史调拨军粮来此处,仔细检查,朕不想再有今天这种事发生!”   周恒领命而去,风霜雪再交待几位副将好生安抚士兵动乱的情绪后便提步往行宫走去。   雁依依赶忙追上风霜雪,急声道“风,我没有背叛你,你一定要相信我!”   风霜雪边走边道:“我知道,我并没有怀疑你。”   雁依依闻言终于勉强扯出了一丝舒心的微笑:“你相信就好。”   “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风霜雪淡淡扔下这一句话,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雁依依眼前。   天色清明,一夜雪雨将白玉御阶冲刷得明净透澈,殿前几株素心腊梅似浸入了雪水的滋润争相绽放,盈盈花枝,梅香袭人。   因心里记挂着一夜未见的飘零,风霜雪无心留意身边美景,只一味地又加快了步伐匆匆进殿。   一路无人,空旷的大殿中冷寂无声,风霜雪眉心一拧,快步走入寝殿。   伊人独倚阑窗,绯色云裳,青丝低绾,那道纤瘦的背影如出水娇兰般清新雅致,清晨微薄的阳光似一层泛金透明的薄纱轻轻笼在她身上,倩影朦朦。   还好,她还在。   风霜雪眼中焦虑淡去,转而浮起一丝明快的笑意,他低低唤了声:“零儿。”   听到他的声音,飘零的双肩轻微一颤,缓缓转身,“你回来了。”   她仿佛还是初见那样,抬眸温婉一笑,卷翘的长睫如羽扇一般轻轻扇过他的心境,红唇微扬,嘴角梨窝浅浅。   等了一夜,他终于来到了她的面前。依旧是青衫银发,依旧是绝世容颜,在看到她的那一眼时,他的薄唇扬起一线唯美的弧度。   擦身而过的岁月仿佛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恍惚之间,他还是那个在太行湖一叶孤舟之上吹萧的俊逸男子。   四目相对,他脸上飞扬的神采似一道耀眼金光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眸。   他站在这里,完美如初,玉壁无瑕,而那个他,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她,甚至来不及对她说一声,再见。   风吹过面颊,面上早已干涸的泪痕有一瞬裂开的牵痛,飘零敛去了眸色,微笑着问:“是不是前方战事吃紧?你一夜未归。”   风霜雪呼吸一促,继而微笑着说:“不是,只是军中出了些小问题而已,不必担忧。”   风霜雪,你还是要继续骗我么?   飘零心中冷笑,面色不变:“五天前,赤焰大军攻占风渊城,不知现下是何情形?”   她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只是平常间的询问。   风霜雪心神一凛,眼底泛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笑意一缓,他淡淡道:“零儿,你以前从来不会问我这些的。”   “以前不问,是因为不想。”飘零双手交握在袖下,莹白的指尖轻轻划过红尘剑锋,有冰凉润泽的触感,“而现在不问,我怕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风霜雪眸光一冷,沉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飘零冷笑,望向风霜雪的目光渐渐凌厉,“风霜雪,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瞒着我么?我只问你,炎欢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提到炎欢两个字,她心底一阵抽痛,停了停,她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那两个字。   风霜雪闻言脸色骤寒:“是谁告诉你的?”   飘零恍惚一笑,原先的凌厉似尘埃落定一般沉寂下来,有了风霜雪这句话,她已然完全相信星魂。   炎欢是真的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风霜雪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我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他?”她的目光轻忽飘在天际,语气亦软弱无力,她好恨,恨到没有力气去大声质问他,恨到整个身心都已虚脱。   “为什么?你居然问我为什么?”风霜雪似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放声大笑,笑过后,他用力握住飘零的双肩,逼她与自己对视,字字珠玑:“慕容飘零,我说过你的人你的心都是我的,我决不容许有第二个人与我分享这分独有!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放过他?那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为什么就是不能从你的心里消失?你在我身边,可你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除了他还是他!我到底有哪里比不上他?!”   飘零冷眼看着风霜雪在自己面前震怒嘶吼,她以冷漠无声地对抗他愤怒的咆哮,良久,她傲然扬头,紧盯着他道:“是,你是比不上他,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无法与他相比……”   “啪”的一声脆响,飘零被那道掌风抽得踉跄往后跌去,后背狠狠撞上木制窗棂,发鬓散乱处,她的左面颊高高肿起,嘴角溢出一丝血渍。   风霜雪怔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如果不是飘零脸颊上那清晰的五道指印,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出手打了她。   “零儿,我……”风霜雪慌乱地想要解释,可是他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想也许自己是疯了,是真的被她气疯了,否则他怎么肯,怎么忍心打她。   他心痛,他懊悔,面对飘零不屑嘲讽的眼神,他不知所措。   “风霜雪,你以为打了我就可以让我忘记他吗?你以为杀了他我就不会再爱他吗?”飘零笑着摇头,“你错了,我爱他,不论他是生是死,我都不会停止对他的爱。他在人间,我的心便随他一起在人间,他在地狱,我的心也会跟着他一起去地狱……”   “够了!”飘零的话再一次激起了风霜雪心底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愤怒,他上前一把扯住飘零的手臂,眸色血红,他已经被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你爱他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炎欢死了!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是!炎欢是被你亲手杀死的!”透过风霜雪血红的双眸,飘零似看到彼岸花海中炎欢被青霜剑贯穿胸膛的一幕,滔天噬骨的恨意已经彻底湮没了她的理智,“风霜雪,我要杀了你为炎欢报仇!”   绯红的衣袖自面上拂过,一道血色锋芒逼面而来,风霜雪眼光骤寒,仰身一避,单掌击向红尘,锋利的剑刃划过掌心,一道鲜血顷刻飞出溅在飘零面上。   四影听见屋内打斗声,赶来一看不禁大惊失色,纵身一跃挡在飘零面前厉喝道:“飘零住手!”   “让开!”飘零眸色赤红一如红尘的颜色,神情万分决绝。   蝶影一步上前,前胸直抵剑锋:“飘零,若是你真要杀一个人为合欢公子报仇的话,那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会么!”飘零手腕一转,红尘横在蝶影颈边,“我再说一遍,让开!”   “子矜。”蝶影温柔一笑,那神情像极了以前在天歌所时,每一次她唤飘零时的样子,“子矜,你还记得么?当初我也是这样把你带出赤焰皇宫,带到了主子身边,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个人造成的。所以,你要杀,便杀了我罢。”   前尘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虽然心痛,可飘零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丝毫不退让:“虹儿姐姐,你若是一定要拦我,那么子矜只有对不起你了!”   蝶影含笑闭上了眼睛,正在她准备赴死之时,忽觉身子一轻,猛然睁眼,是风霜雪把她带离了飘零面前,“主子,你……”   “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你们不准插手!”风霜雪说完,目光越过四影直盯着飘零,冷然道:“你要替他报仇,我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只是这仇,你未必报得了!”   飘零玉剑一扬,直指风霜雪:“出招吧!”   短暂的沉默,一阵冷风灌进心口,风霜雪抽出碧萧,水绿的光泽带起一道森冷光影。   安静的屋内刹那间杀气陡生,四影悄然离开。   “嘭”的一声巨响,寝宫大门被两道掌风震碎,青衫绯衣同时跃出了殿门。   剑萧相击,龙吟声起,震落一地黄梅,卷起漫天飞絮。   飘零飘然起身,舞动红尘,剑若流光,毫不留情直袭风霜雪。   风霜雪手中一支玉萧温润透泽,每一次与红尘相击时都发出一声清亮的鸣音,水光涟涟。   一个是攻势凛冽,一个是防守自如,殿前梅树丛中花雪凌乱,红光碧影。   此时飘零早已没了理智,脑中一片空白,全然看不到几次逼近额前那支随时可能取她性命的碧萧,只麻木而机械地向风霜雪一剑剑刺去。   又是一次及时侧手,玉萧擦着飘零颈边而过,风霜雪对她已经耗尽了耐心,心下一横,他收回玉萧反手一掌挥去。   凛冽如风的掌力狠狠击在飘零右手腕,红尘脱手飞出。   风霜雪飞身跃起一手夺过红尘,一手扣住飘零双腕,几个旋转落地,便将她牢牢圈在怀中,“你够了没有!”风霜雪怒声吼道。   飘零被他制住,全身不能动弹,只用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直直瞪着他,一言不发。   风霜雪紧绷着脸,轮廓坚硬如冰,他也狠狠瞪着她怒问道:“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杀了你,”飘零缓缓启唇,“替他报仇。”   风霜雪冷然一笑,嘲讽道:“杀了我?你杀得了我吗?”   飘零道:“即使杀不了,我也不会放弃!”   风霜雪双瞳紧紧一缩,眼底闪过千万种情绪,最后,他仰天闭目一叹:“你就这么恨我么?”   “是!我恨你,恨到不能自已!”飘零陡然拔高了音调,以一种尖锐的声音大喊道:“风霜雪,我恨你!恨你一生一世!”   风霜雪身子狠狠一颤,他睁开眼睛,俯身凝望着怀中对他咬牙切齿的飘零,悲伤与失落汇成一股冰冷溪流缓缓淌过全身血管,将全身血液冻结。   许久,风霜雪放开了她,而下一刻,飘零已劈手夺回红尘直指着他的脖颈。   风霜雪一动不动,只深深望着她说道:“慕容飘零,我只问你一句话,如果问完后,你还是坚持你现在的想法,我,成全你。”   他悲凉的口吻仿佛已到了绝望的边境,飘零紧握着冰凉的剑柄,一瞬不瞬地瞪着他:“你问。”   “零儿,”风霜雪的语气带有使人溺毙的温柔,绵软如天上的浮云:“如果今天死的人是我,那么,你也会像现在一样杀了炎欢为我报仇么?”   忽而一阵冷风拂过,吹起她长发飞扬,衣袂飘飘,松开手的那一瞬间,红尘滑落。   原来再多的仇恨也无法抹杀她心中那段与他曾有过的美好回忆,总以为,当她跨出那一步时就已经完全放下了他,然而当她面对选择时,那份深埋在心底刻骨铭心的爱恋却又不可抑制地浮出了水面。   恨他却又爱他,想忘却又忘不了!   炎欢,我对不起你,我不曾骗你,可我还是违背不了自己的心!   “零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风霜雪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在看见飘零眼中缓缓流出的那两道血泪之时化作了一声惊呼:“零儿!你的眼睛……”   他说什么,飘零都已听不见,她只在一片殷红的血雾中依稀看见炎欢向他走来,雪白长袍印满合欢,俊美的容颜笑若春风,他向她伸出手,宠溺地笑着说:“小女人,我们回家。”   回家,我们回家,炎欢,带我回家,带我回家……   她伸出手,想握住炎欢的手,双手交叠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第九十三章开到荼靡花事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的眼睛会看不见?庸医!全都是一群庸医!”   “皇上……姑娘是受刺激过度才会导致双眼一时失明……待老臣下去查阅古籍,或许……或许能找到医治的方法……”   “还不快去!医不好她的双眼,你们就全都不用活了!”   风霜雪愤怒的咆哮在进入寝殿那一刻便停止,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向床榻走去,尽量用一种平稳温和的语调握着飘零的手对她说:“零儿,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医治好你的眼睛,你只要给我一些时间就好,相信我,我一定能让你重见光明的。”   温软的床榻上,飘零半睁着眼睛,目光空洞而茫然,听到风霜雪宽慰的话,她只淡淡说了句:“出去。”   风霜雪凝望着她,略带薄茧的指腹温柔地抚摸着她消肿后依然留有指印的脸颊,极轻地一叹:“零儿,我知道你现在恨毒了我,可是……”   “出去。”飘零又说了一遍,平淡的语气中尽是坚决:“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冷静到极致的表情之下仿佛隐藏了多少悲伤不欲与人诉说,风霜雪看到她好不容易止住血泪的眼眶又泛起了血色氤氲,心急如焚却又心痛难当,他慌忙站起身来:“好,我出去,只要你答应我不再流泪,我现在就出去。”   “我答应你。”飘零竭力克制住心中伤痛,缓缓闭目:“你们都出去。”   侯在门前的四影及春雨夏荷微微一怔,她们明明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声响,可飘零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她们的存在,甚至能从她们极小心的呼吸声中辨别她们所在的方向。   眼睛失明了,可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清楚。   风霜雪犹豫片刻,向飘零柔声道:“好,我们都出去,你一个人静静地休息,如果想要什么就唤人,你现在眼睛……千万不要再伤着自己。”说罢,他挥手遣退春雨夏荷,再想四影递了个眼色,便带着四影离开了寝殿。   当风霜雪迈出寝殿那一刻,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惆怅。   从他今天踏进这一道门开始直到现在,极短的时间内却发生了太多的事,一件件接踵而来,丝毫不给他喘气的机会。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那他当初会不会选择放炎欢一条生路?   这个念头就像是阴云一般覆盖他的心头,风吹云散后,他却又嘲笑于自己想法荒谬。   用最直接的方式除去对手可能带来的危机,斩断飘零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又何错之有?   今天是炎欢,明天便是赫连慕辰。只要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果不是他们苦苦相逼,飘零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前庭落花随风飞舞,风霜雪随手拈起一片碎瓣,眸中突然划过一抹决断狠厉之色,指尖一紧,嫩黄的花瓣化为粉末随风飘散。   “你们好好守着零儿,不要靠得太近让她发觉。”   “是。”四影目送着风霜雪大步离开,不由相互对视一眼,皆是担忧。   细碎的脚步声在耳边相继消失,直到寝殿内再也感觉不到别人的气息时,飘零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在她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她睁开双眼,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仿佛无尽的深渊一般,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炎欢,也没有自己。   想见的,永远也见不到了,看不看得见对于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想,也许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惩罚她在这黑暗的世界里独自一人感受这万籁的寂静,让她在这寂静中忏悔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曾答应了他,一生同心,世世合欢,曾与他携手,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一次次承诺,一次次放手,到如今才发现,原来她所能给他的,不过是一个编织美丽的梦境。   生离死别,阴阳永隔。   是她用自己的自私,亲手葬送了他的生命,亦亲手摧毁了自己的幸福。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难道这就够了吗?   不够,远远不够!   炎欢,你在彼岸,我也要追随你至彼岸,你在末途,我便要与你一起共渡末途。   今生今世,不,来生来世,永生永世,我再也不要放开你的手,再也不要让你一个人走!   你等我,求求你等着我,不要让我在彼岸看不到你的身影,不要让我在末途寻不到你的足迹……   一枝清莲从她心口处缓缓升起,旋转,绽放,散发出丝丝银辉,映得一室明耀。   开到荼靡花事了,永世相守奈何桥。   旋浮在半空的莲花绽开一瓣瓣似乎有血脉流动的花瓣,随着血脉的流动,素净的雪莲竟渐渐染上了血样的殷红,与飘零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待风霜雪离去后,四影迅速分布在寝殿四周以作护卫,魅影徘徊在东面回廊下,不经意回头间远远望见寝殿雪白窗纱隐隐透出一丝月色清辉,明明灭灭,正想过去一看究竟之时忽觉眼前黑影一闪,还未等她出手,那黑衣人已迅疾如电般在她面前洒下一阵青烟迷雾。   魅影慌乱之时无意吸入了几口迷烟,一股酥麻之感顿时蔓延到四肢百骸,“站住……”魅影怒视着黑衣人急速飞跃的背影,话未说完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翻身跃入寝殿,星魂一眼便看见那枝悬浮在半空的莲花正迅速吸收着来自飘零体内的精血之气,随着殷红的花瓣片片绽开,飘零的脸色也苍白如纸,甚至逐渐泛起一抹青紫之色。   星魂惊骇之余立刻冲到床榻边一手扶起飘零单掌覆上她的背心,用尽全力摧发内息将她体内四散而去的精气尽数抽回并封住一切她可能破息的要穴。   感觉到体内突然闯入一股冰凉彻骨的气息,霸道而毋庸置疑地将她放空的精气又重新归聚于心,飘零惊怒之余却又无力抵挡。   失去精气的浮莲迅速褪去了血色,合拢花苞,水滴一样没入她心口,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般归于平静。   “公主殿下!”星魂迅速收回手俯身一跪低喊道:“请您三思!”   星魂的前额紧紧抵在白玉砖上,透明的砖面倒映出他惊魂未定的面容,若是再晚一点儿,若是他再晚一点儿出手,飘零的生命就会随着那枝莲花的绽放、枯竭而走到尽头。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死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只能庆幸自己来的还不算太晚。   飘零因被他暂时封住穴道而不得动弹,只无力地斜靠在榻边,墨黑的发丝衬得她的脸一片雪白,良久,她睁开眼似望着星魂的方向问道:“是慕辰派你来的么?”   “是。”星魂抬起头,在看见她眼中那种沉静到死寂的目光之时心头一震,“公主,您的眼睛……”   “我已经瞎了。”飘零淡泊的语气如同秋日下宁静的湖泊,“慕辰派你来做什么?他还想要我为他做什么?”   她心里清楚的知道,炎欢的死不止是风霜雪一个人所为,如果没有慕辰的暗中协助,风霜雪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将三十万圣焰军围剿斩尽。   当星魂告知她涅磐谷中只有圣焰军而没有天朝军之时,她便已经猜到了一切。   从苍暮到赤焰,从轩辕无痕到炎欢,赫连慕辰与风霜雪两个势同水火之人竟然可以为了同一个目的而配合的如此天衣无缝!   一想到此,飘零就忍不住齿寒!   四国已灭其二,如今,这片天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而这一次消失的人又将会是谁?   她找不到答案,也不想知道答案。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的怯懦,她无法接受他们其中一个在自己的生命中消失,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想象她将来所要面对的是什么。   星魂无法看透她平静表面下内心的惊涛骇浪与恐惧无措,他只是从她死水一般的双眸中看到了她无比凄凉的心境。   哀莫大于心死,可她却连死亦不能够。   也许这一刻,她真的是已经到了生不如死的地步。   “为什么不说话?”飘零似察觉到面上那道目光中带有的同情,她微微一笑,淡定自若:“星魂,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因为我一直都相信因果报应这句话。”   星魂一怔,飘零已再次问道:“慕辰派你来究竟何事?”   星魂敛眸,正色道:“皇上命属下来问公主一句话。”   “什么话?”   “皇上问公主,是否愿意回去,如果愿意,那么属下今天便可以将公主带出风鸢城,安全送到皇上身边。”   慕辰啊慕辰,原来你也知道我心里必是怨你的,所以今日才让星魂来这般问我。   飘零淡淡道:“若是我不愿回去呢?是三尺白绫还是一杯毒鸠,亦或是一把匕首?告诉他,我都接受。”   星魂惊诧抬眸,她身上那种对于死的渴望是如此强烈,强烈到足以让这个冷血杀手亦为之动容。   沉默片刻,星魂从怀中取出那支青荷瓷瓶,犹豫再三,他迟疑道:“公主殿下,您可否再……”   “不必了。”飘零出言打断他的劝解,伸出手:“拿来吧。”   星魂重重一叹,双手呈上瓷瓶:“皇上让属下转告公主,离魄可比天命。”   “离魄,好名字。只是不知这离魄可否真的能让我获得解脱?”   在瓷瓶放入手中的那一刹那,飘零似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毫不犹豫地揭开瓶塞,仰头一笑,澄澈冰蓝的液体倾入喉中。   “替我转告皇上,如果可以,请将我与他葬在一起……就算是我……最后……一次求……他!”   在呼吸停止前那一刻,心脏传来剧烈的撕痛,飘零安然闭上双眼,她相信有一个人,始终都会在那里等着她……   正午明亮刺眼的阳光照射在窗棂之上,微暖的风带起明紫寝帐,凤凰于飞在云宵,一片流光绮丽下,素白手腕轻轻垂下,青荷瓷瓶在滚落之时发出几声清脆的轻响。   凤求凰,凤求凰,   才子佳人痛断肠。   君不见,   长恨歌里恨见长,红尘岁月空留香。   又何妨?   苦乐相参本无常,明月沟渠各一方。   星魂朝着榻上无息沉睡之人俯身三拜,拣起地上的瓷瓶,悄然消失。   夕阳西照,天边彤云似火,流金绚紫的霞光透过稀疏的枝叶铺洒在赫连慕辰金丝龙纹锦袍之上,将他清冷的身影镀上一层瑰丽的色彩。   星魂垂首立在他的身后,静默无声。   遥望天际,逆风而立,赫连慕辰双拳在身后紧握,眸光灼灼。虽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的愤怒,止不住的悲伤。   登临高峰,一览众山,他的内心膨胀而又寂寞,仿佛在得到了什么的同时,却又失去了什么。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睿亲王那边有消息了么?”许久,赫连慕辰像是平定了内心躁动的情绪,面无表情地问道。   星魂道:“腊月十二,在平南大将军大军未到之前,王爷孤身进入南缃城,次日,赤焰隐相率文武百官奉上传国玉玺,俯首称臣。”   “赤焰隐相?便是那个传言中从未在朝堂露过面却深得炎欢器重的隐相么?”   “是。”   赫连慕辰点点头:“睿亲王这次做的很好。对于睿亲王代朕出征一事,风霜雪可有怀疑?”   星魂道:“应该没有。风帝现在的心思全在……”   赫连慕辰冷冽的目光无声扫过星魂的面容,星魂适时住口,慕辰道:“离魄只有十日之效,十日之内,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让风霜雪将她下葬,否则便无法实施下一步计划。”   星魂道:“属下明白。”   “去吧。”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落尽,寒冬腊月,暮色深浓,细密的小雪轻轻飘洒,天地静谧。   云峰顶处,赫连慕辰不觉间,细雪满襟。 第九十四章一别音容两渺茫   大雪纷扬漫天漫地,月光寂寞无边无际。   远远望去,白玉雕栏,雪瓦琉璃,夜色之下,这座水晶般的宫殿如同沉睡的美人一般冰清玉洁。   雁依依一路走来,扶栏而立,风鸢行宫所有侍婢皆被遣退,诺大的宫殿毫无声息,覆雪御道上,她单薄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殿内帐幔如云静垂,殿前腊梅清冷飘香。   风起,花舞,落絮欲沾衣。   雁依依低眉长叹,思绪回转至七天前那个傍晚。   风霜雪与诸位大将在帅帐中商议攻打天朝一事,沉稳冷静,睿智英明,无论何时何地,在她眼中的风霜雪永远完美如斯,亦永远处在一个需要她仰望的高度。然而当蝶影满脸惊惧与悲伤冲入帅帐,并说出慕容飘零已服毒自尽之时,她眼中那个完美的男子瞬间便如发疯一般冲出了帅帐……   红颜残断,香消玉陨。慕容飘零始终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用最残忍的方式潇洒地告别了尘世,没有一丝眷恋。   整整七日,风霜雪跪坐在慕容飘零灵前,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盯着寒冰玉莲棺中飘零那张安然含笑的冰冷面容,不眠不休。   用万年寒冰所打造的棺柩可保护尸身不受侵腐,永世留存。   雁依依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提议风霜雪用这块归雁山庄至宝来保存慕容飘零的尸身,也许是因为风霜雪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当初守着程子矜尸体的程子涵,也许是因为她不甘心让慕容飘零就这样死去。   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她要让慕容飘零亲眼看着她与风霜雪携手将天朝毁灭,将飘零至爱的亲人斩尽杀绝,她要让她连死亦不得安生!   深宫凄冷,白幔幽荡,雁依依取出火折子,慢条斯理地将殿内所有宫灯一盏盏点亮,目光轻移,大殿深处,灵堂之前,风霜雪依旧跪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石化了一般。   雁依依缓步上前,轻唤了声:“风。”   散乱的银发遮住风霜雪此刻的容颜,雁依依望着那道削瘦的背影慢慢道:“七日已过,明日便该将灵柩迁入墓陵了。”   “滚!”   雁依依一怔,七天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风霜雪的声音,嘶哑干涩,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她试着上前:“风,飘零她已经……”   “零儿没有死!”风霜雪猛然回头,赤红如火的双眼直直瞪着雁依依:“我的零儿没有死,她只是累了,睡着了,等她休息够了,她就会醒的。你们滚,都给我滚!”   雁依依一怔,七日未见,不想他竟憔悴到了如斯地步!心底涌上一股酸楚,她心疼地抬手抚上他尖削的下颌以及深凹的眼眶。   风霜雪挥开雁依依的手,转身又痴痴凝望着寒冰玉莲中静静躺着的飘零,他握起飘零冰冷却未僵硬的手放至唇边轻吻,目光无限柔情,“零儿,你好累是不是?所以才睡了这么久。”他伸出手,温柔地抚过她柔顺的发丝,“零儿,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永远不会……”   看着风霜雪面对慕容飘零时温柔如水却又迷乱不清的神情,雁依依眸心一紧,正色道:“风,飘零她已经死了,你,面对现实吧。”   “雁依依!”风霜雪双眸骤抬,神情暴戾宛如地狱修罗,“我再说一遍,零儿没有死!她会一直都陪在我的身边,一直都在!谁要是再诅咒我的零儿死,我便先要他不得好死!”   雁依依被他脸上骇人噬血的神情吓得一退,心中既急且痛,十余年的等候与倾心付出,不想今日却连一个死去的人都比不上,不禁悲从心起,一行清泪,万分委屈。   便在两人僵持之时,殿外星魂快步走来,面色匆匆,风霜雪看见星魂时暗红的双眸瞬间清明:“查到了吗?”   “查到了。”星魂沉声道:“慕容姑娘所服下的是离魄。”   “离魄!”风霜雪猛地起身,双腿因久跪而显得有些无力,身子不禁微微一晃,“可是用彼岸花汁所提炼的离魄?”   星魂道:“是,御医从慕容姑娘衣裙上所洒落的毒液中查出含有大量的彼岸花汁,由此可以断定慕容姑娘当日所服下的毒鸠便是离魄。”   风霜雪双瞳狠狠一缩:“是谁!是谁把离魄交给她的?”   星魂道:“属下还未查出,魅影说当日她曾被一个黑衣人袭击,但可惜的是她并未看清那个黑衣人的模样。”   风霜雪几乎是不自觉地就往雁依依看去,“能在行宫内自由出入的并没有几人……”   风霜雪阴冷的目光似一袭冷风吹干了面上的泪水,雁依依冷笑道:“你认为我会用这么笨的方法来杀她吗?一刀了结了不是更刚脆!”   “你敢吗?”风霜雪冷哼一声,转向星魂:“御医可找到解毒之法?”   星魂道:“还没有。”风霜雪刚要发作,星魂又道:“皇上息怒,属下曾听说离魄与天命都是齐名天下的巨毒,既然当初慕容姑娘身中天命都可救回,那么这一次,也未必就没有希望。如果能找到当初帮姑娘解毒的神医,或许姑娘就……”   “秦觋!”风霜雪眸光一亮,“朕命你速速去寻找秦觋,务必要将他带来给零儿医治。”   “属下遵命。”星魂略一踌躇,道:“皇上,寻找秦觋属下需要一些时间,可是离魄之毒十日追魂,属下怕慕容姑娘等不了这么久。”   风霜雪回到棺前,寒冰玉清冷的荧光映照着飘零恬淡无息的睡颜,在这块冰棺中,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美好的。双手覆上那层寒意透骨的棺盖,仿佛连心也一起被冻结在了此刻,纵然再不愿,他也还是慢慢使力,厚重的棺盖轻轻合起,将飘零隔绝在了那道寒冰之中。   “零儿体内有紫蕴莲护体,寒冰玉的特殊寒气也可以延迟毒发时间,零儿她,应该……还可以撑住些日子。”风霜雪凝视着棺盖之下的飘零,许久,终于艰难地做出了决断:“星魂,朕命你即刻调遣三千名风骑卫护送灵柩去圣剑峰封存。寻找秦觋一事,朕亲自去。”   他终于还是这样做了,星魂心弦一松,忙道:“属下遵命!”   不到片刻,星魂已亲点了三千名风骑卫在外等候,风霜雪眼看着飘零的棺柩被抬上马车,无端地心里一慌。在车帘放下那一刻,他突然想改变注意让星魂替自己去寻找秦觋,他一刻也不想和飘零分开,哪怕只是守着她。可是他心里清楚的知道仅凭星魂不一定能将秦觋带来,而飘零已经,等不起了。   运送灵柩的马车驶出宫门,沉重的木门在合起时发出轰轰的响声,风霜雪收回目光,唤了一声:“四影。”   四影翩然而至:“主子。”   风霜雪道:“我现在要出宫寻找秦觋,你们准备一下随我一起走。”   四影一怔,刚要出言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厉喝:“风霜雪,你是不是疯了!”雁依依急步走来,直瞪着风霜雪,脸上是掩饰不住地失望:“现在天朝大军在风属边境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来犯,你身为风属国君竟然在这个时候离宫,而且是为了一个女人,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可能导致什么后果?!”   风霜雪漠然道:“我知道,可我必须这样做!”   雁依依哀求道:“风霜雪,放手吧。她若真的对你,对这个世间还有一丝眷恋,她今天就不会选择这样做,你这样一意孤行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你不明白的。”风霜雪仰望苍穹,清俊的身影隐在飞絮之中分外孤寂,满腔的遗憾与悲痛终究化作一声长叹:“当年雾山客栈一别,已是我对不起她,如今我再为她做什么,也比不了她当年为我的一丝一毫。”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一行行血字清晰映在心底,一次的错过,便是一生的遗憾吗?   “我已经与她错过了一次,从那之后,我便发誓,永不会再放手。”风霜雪蓦然转身,神情坚定:“依依,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秦觋救她,就算找不到秦觋我也不会放弃。这里,便暂时交给你和周恒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交到雁依依手中:“我与你约定,以一年为期,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回来。”说罢,决然转身带着四影往宫门处快步离去。   他曾对她说过“依依,只要你不去做伤害零儿的事,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而如今这枚玉符,就是他兑现的承诺吗?   雁依依木然望着手中代表着天子权威的海蓝玉龙符,眼前这一个人给予了她最大的信任,然而同时,她所能从他身上得到的,也终究不过是信任而已了。   雪影纷乱,寒风刺骨,雁依依回眸凝望,风霜雪与四影早已消失在茫茫天地间,连个背影也不曾为她留下。   冰天雪地,道路湿滑,星魂带领护送灵柩的队伍出城后便往北路上行去。   “将军,此时正是两国交战前夕,皇上却遣派我们护送这位来历不明的女子灵柩上圣剑峰,未免有欠妥当。”   身后是运送灵柩的马车,随行风骑卫分作两队紧随在马车之后,星魂淡淡看了一眼身侧说话的风骑卫副督统,慢慢道:“卫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位女子对于皇上来说是何等重要,此话万不可再说。”   卫峥浓眉紧蹙,语气很是担忧:“虽是如此,可是皇上此时不是应该调集大军抵抗天朝来袭吗?为了一个女子不思政务至此地步……”长叹一声,摇头道:“皇上真的是变了。”   星魂似深有同感,道:“为了一个女子而置国家存亡于不顾,的确不是明君所为。”   卫峥愕然一愣:“将军,您怎能说皇上不是一个明君?这可是谋逆之罪啊!”   “是吗?”星魂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可我说的却是我此时的肺腑之言呢。怎么你不这么认为吗?”   卫峥眉眼一肃,正色道:“将军,我们身为风属臣子是当效忠于皇上,将军今日之言若是被他人听了去,只怕要招至杀身之祸,还是少说为妙!”   星魂道:“多谢卫兄提醒,只不过在下一直都认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今日之言,想必皇上是听不到了。”说罢,星魂突然勒马转身,双眼闪出一丝噬血的精光。   卫峥微怔,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见眼前刀光一闪便摔下马去,他怒指着星魂,鲜血流了一地,不到片刻便气绝身亡。   “将军,您……”   身后几名眼尖的风骑卫看到星魂斩杀卫峥的情形,不禁怔在当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只用一种不敢置信的眼光看着星魂。   此处离风鸢城已有很长一段距离,星魂仰天轻哨一声,伴随着哨音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从山林深处传来,人影晃动,火光明亮,一队玄甲骑兵已冲出了密林。   “是天朝神骑军!”灵柩车前一名风骑卫认出了神骑军的服饰,高声大喊:“有埋伏!”   风骑卫震惊之时神骑军已杀到了面前,一时间山道上一片混战。   月光凄冷,星魂一袭黑衣抱手而立,默然观望着杀作一团的风骑卫与神骑军,冷风扑面,吹起他双目中一缕波痕稍纵即逝。   忽然眼角处瞥见一只白鸽从林间深处飞出,星魂眸光一紧,方要取箭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狼牙羽箭破空而出,只一瞬,那只白鸽便中箭坠落。   “看来,风霜雪并为完全相信于你。”山岩后,赫连慕辰持弓而出,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鸽,对星魂道:“竟然连身后有密探都未发觉,你是否太过专注于眼前了?”   星魂纵身下马,行至慕辰跟前,俯身行礼:“南宫铭叩见皇上。”   “风骑卫虽是你的手下,可他们真正的主子,是风霜雪,所以他们,非杀不可。”龙纹金靴晃至星魂眼前,慕辰道:“起来吧。”   “属下谨记皇上教诲。”星魂起身,拣起地上的白鸽抽出它腿上那支小竹筒里的纸卷,展开一看,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纸卷上写着:星魂叛变。   慕辰道:“那几个暗卫朕已经替你解决了,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不是每次朕都能帮你。”   “属下知错。”星魂手中一握,那纸卷便化为了粉末散去。   “走吧,下去看看。”   三千风骑卫已被神骑军尽数歼灭,赫连慕辰举步往下,星魂紧随其后,赫连慕辰在马车前停住:“这就是运送公主灵柩的马车?”   “是。”星魂顿了顿,又道:“风帝用寒冰玉棺保存公主凤躯,命属下将灵柩送去圣剑峰封存,以延缓离魄毒发日期。”   “恩,你做的很好。”   赫连慕辰踏上马车,刚掀开车帘便有一股寒冰之气扑面而来,他打开棺盖,指尖轻抚过飘零静阖的双眼,低声道:“零儿,我来了。”轻寒雾气飘荡穿梭在指间,令他突然生出一种疏冷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星魂来到马车前躬身道:“皇上,山道已清理干净,该如何做还请皇上示下。”   赫连慕辰掀起布帘一角,抬眼望去,神骑军已统统换上了风骑卫的服饰随在星魂身后,他道:“你带着他们继续上圣剑峰,小心不要让风霜雪察觉。”   “属下遵命。”   星魂翻身上马,一挥手便又率着整装一新的风骑卫往圣剑峰方向行去,而赫连慕辰所乘坐的马车则往与之相反的方向而去。 第九十五章一重山了一重云   快马加鞭,一路疾驰,黎明时分,赫连慕辰的马车驶入风鸢城郊一所大宅。   秦觋一早便在等候,此时望见赫连慕辰抱着飘零从马车上下来,忙迎上前去:“皇上。”   赫连慕辰略点了点头,语气中难掩一丝焦急:“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边说边大步走进内室,将飘零放置在一张温软的床榻上。   秦觋紧随其后进得内室:“皇上,请先让老臣看看公主。”   “快。”   赫连慕辰侧身让过,秦觋上前执过飘零的右手诊脉,脸色颇有凝重,半响,又换了一只手重新诊过。   慕辰问道:“可是不妥?”   秦觋摇了摇头,收回手:“因服用了离魄,公主的脉息几近没有,很难诊断。虽然现在已是第八天,但好在有寒冰玉压制了毒发时间,只要把毒逼出体外,公主应该不会有大碍。”   慕辰轻呼了一口气:“事不宜迟,现在就逼毒吧。”   秦觋道:“老臣现在就为公主施针,然后再用药浴将公主体内的余毒清除便可。”说罢,他看了一眼慕辰:“皇上您……”   “朕在这里守着她。”慕辰望向秦觋略带踌躇的神色,沉声道:“零儿是朕的皇后,朕便是她的夫君,此时此刻,朕是一定要陪在她的身边。”   秦觋点头:“那老臣现在便开始了。”说罢,从身旁的药箱中取出一副金针先放在火上消毒:“劳烦皇上为公主宽衣。”   慕辰脸色微窘,但还是伸出手慢慢解开了飘零的衣襟。   冰凉的肌肤如玉似雪,撩开前襟,飘零肩胛处那道旧伤一眼望去触目惊心,从锁骨一直延至右臂的暗色伤痕如毒蛇一般缠上心头,慕辰稳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徐徐将她的外裳除去。   “皇上,老臣开始了。”   “嗯。”   秦觋双指拈针,稳稳刺入飘零神阙一穴,当金针刺入皮肤之时,一滴墨绿色的血液亦从针隙间冒了出来,慕辰赶忙用纸绢拭去,指尖不经意地颤了颤。   秦觋看了一眼面色有些苍白的慕辰,一面施针一面道:“毒液已侵入血脉,所幸还未到达心肺。”   慕辰点头不语,紧抿着唇,只感觉那每一支金针都仿佛是刺在了自己的心上一般疼痛难忍。   许久,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扇洒进内室,秦觋收回最后一支金针,长舒了一口气:“大部分毒液都已逼出,待泡过药浴将余毒清净后,公主就会苏醒了。“   听到秦觋这句话后,慕臣紧拧的双眉才舒展了稍许:“药浴备好了没?”   秦觋道:“皇上回来之前老臣便让燕蓉和秋桐去准备了,现在应该可以用了。“   “嗯。“   慕辰抖开一床棉被将飘零小心裹着抱起便往浴室中大步走去。   夜色深浓,内室中一盏青灯映照着赫连慕辰铁青的脸色,他直直瞪着秦觋,声调冷如寒冰:“不是说十日之内逼出毒素就没事了吗?为什么她还是沉睡不醒!“   候在一旁的燕蓉秋桐二人均感到屋内那股迫人窒息的煞气,不由担忧地看着床榻上闭目不醒的飘零,心弦紧绷。   秦觋双指搭于飘零腕间,眉宇深蹙却也是一脸不解:“公主脉象平稳,体内已无毒素,按理说这个时辰就该醒了,可是……“   “没有可是!”慕辰一声怒喝截断秦觋,“朕不想听任何的‘可是’,朕只想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还不醒!”   相对于赫连慕辰的恼怒,秦觋显得较为镇静:“皇上,公主体内的离魄确已清除,所以公主一直无法苏醒不会是因为离魄的关系。”   “那是因为什么?”慕辰看着秦觋欲言又止的表情,冷然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照实说。”   秦觋思索片刻,道:“或许是因为寒冰玉。”   “寒冰玉?”慕辰惊得一下站起身来,“寒冰玉不是可以压制离魄的毒性吗?怎么会是因为寒冰玉?”   秦觋道:“寒冰玉虽能压制毒发的时间,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风帝在公主服下离魄之后便将公主放置于寒冰玉中,寒冰玉特有的寒气反而会致使离魄的毒液凝滞于公主体内。毒液积而不发,实则已伤害到了公主的身体,所以老臣大胆猜测这才是公主至今仍沉睡不醒的原因。”   寒冰玉!赫连慕辰目光一沉,千算万算,他终究没有想到风霜雪会用寒冰玉来放置飘零,更想不到这世人口中所称道的寒冰至宝竟然会有害于飘零。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蓦地转身:“秦觋,无论如何,你都要让她活着!”   “是。”秦觋轻微一叹,“公主此时已没有生命危险,是否能醒来,还要看公主本身,老臣亦自当尽力而为。”   血色汪洋在眼前退去,一切暴风雨归于平静。云破日出,阳光普照,在一片粉色合欢花海中,有一白袍男子遗世独立,如漆似墨的长发在暖风中飞扬,扬起他嘴角一抹暖暖的微笑。   炎欢,是你吗?炎欢,炎欢……   花海彼端,飘零努力地想伸出手去抓住他翻飞的衣角,却发现自己一动也动不了,她想大声地呼唤他,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恍惚之中,她仿佛感觉有一双宽厚的手掌紧握着自己的手,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零儿,零儿……”   是慕辰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儿?飘零内心充满了疑问,然而她却依旧无法回应他什么。   正当她意识逐渐清醒之时,脑海中那片花海却在渐渐淡去。   炎欢,不要走,不要离开……飘零努力地使自己沉入梦境,如果这是一个梦,她不想醒来,不愿醒来。   天色微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乱清早宁静,门外一骑黑骥飞驰而至,关麒勒缰下马,大步走进内院,“关麒拜见皇上。”   赫连慕辰在榻边守了飘零一夜,此时听到关麒求见的声音,回头再看了一眼依然沉睡的飘零,留下燕蓉和秋桐照看,起身出门。   门前雪地中,关麒抚剑跪拜,慕辰抬了抬手:“免礼,何事?”   “睿亲王亲笔函件,请皇上过目。”关麒起身奉上一份奏报:“睿亲王与平南大将军已抵达风渊城外驻扎行营,请示皇上何时动兵。”   慕辰接过函件一路看下,收归赤焰一事慕溪办的甚是顺利,面色微喜。垂眸思量,此时风霜雪不在军中,正是对风属动兵的最好时机,但是飘零的身子……   如今战事如箭在弦,形势刻不容缓,而秦觋也说过飘零已无性命之忧。斟酌再三,慕辰步子一定,沉声道:“传令睿亲王三日后发兵。”   “是。”   慕辰又交代了几件事后便让关麒即刻出发。   日升月落,当关麒一路马不停蹄赶到睿亲王行营时已是一日之后。   主帅帐中,赫连慕溪与南宫寂正在商议攻城一事,帐外守卫通报关麒求见,慕溪道:“传。”   步入帅帐,关麒与南宫寂打了个照面,向慕溪躬身道:“王爷,传皇上口谕,三日后攻城。”   “三日后?”赫连慕溪与南宫寂皆是一怔,慕溪问道:“皇上现在人在何处?”   关麒道:“皇上于昨日便从风鸢城出发赶往汇州,与神骑军汇合。”   “知道了。”慕溪点了点头,又问:“凤卿公主呢?”   关麒道:“公主殿下与皇上一道同行。”   虽然慕溪不知道慕辰是用什么方法将飘零带离风霜雪身边的,可是只要知道飘零平安,他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而悬着的另一半……   慕溪恍惚又想起当日他收到炎欢死讯时,露儿指着他哭骂时的场景。   “王爷,若不是你当初执意要告诉表哥真相,表哥就不会死!你和赫连慕辰一手促成了今天这种局面,来日你们将如何面对慕容飘零!”   露儿字字哀泣,却也说出了他心中的顾虑,如今,他是真的无颜面对飘零,他不知道,飘零会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他这个哥哥。   “王爷?王爷……”南宫寂提高音调唤了几声,慕溪才恍然回神:“怎么了?”   关麒有些莫明地看着无故走神的慕溪,担忧道:“王爷可是身子不适?”   “不是。”慕溪轻咳一声,“你们刚才说什么?”   南宫寂道:“皇上传话说风帝此时不在军中,让我们不要错失进攻良机。”   “哦?”慕溪凤眸微扬,“关麒,皇上是如何得知这一消息的?”   关麒摇头:“末将不知。”   先是安全救出飘零,后是风霜雪无故离军,这其中势必有所牵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风霜雪在这个时候作出如此惊人的举动?慕溪不觉又蹙起了眉头。   关麒小心窥探慕溪的脸色,又道:“皇上还说要亲自面见赤焰隐相。”   慕溪闻言眼底蓦地一震,南宫寂同时也怔了一怔:“赤焰隐相他……”   慕溪及时瞥了一眼南宫寂,截下他的话向关麒说道:“你代本王上禀皇上,赤焰隐相在本王收归赤焰当日便已自刎殉国,本王已将他安葬在南缃城郊了。”   关麒面有疑色,却也不敢多问,“末将领命。”   “没事就下去吧,本王与南宫将军还有事要谈。”慕溪挥了挥手,关麒俯身告退。   待关麒一走,南宫寂便按耐不住性子向慕溪道:“王爷,您为何要隐瞒萧琴是赤焰隐相身份一事?若是被皇上知道……”   “皇上不会知道的。”慕溪深吸一口气,望向南宫寂诚然道:“南宫寂,如今这世上见过赤焰隐相真面目的便只有你我二人,只要你不说,皇上便不会知道。”   南宫寂迟疑道:“可是……”   “南宫寂!”慕溪低喝一声,语气颇重:“萧琴的身份飘零一早便知道,既然她当初没有告诉皇上,那么如今,我们也不能说!”   南宫寂神色一凛:“是末将糊涂了!”   “想明白就好。”慕溪面色缓和,“你去军营走一趟,准备明日攻城。”   南宫寂一走,帐中便只剩下赫连慕溪一人,闭目浅息,不禁又想起当日萧琴在行营中双手奉上传国玉玺后,对他耳语的那一句:“萧琴身为赤焰臣子奉炎帝之命誓死守护慕容飘零。”   炎欢为什么会在出征之前给萧琴下这道旨意,难道他早已料到了结局?   赤焰隐相手下所掌控的三万隐卫遍布各地,就算赤焰覆灭这三万隐卫也未动及根本,即使是如今也仍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这就是赫连慕辰要见隐相的原因。   斩草除根,免除隐患,以慕辰的个性决不会容许萧琴再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可是慕溪却不忍,他不忍将炎欢临去前为飘零所作的这一份心意都抹杀了去。   相交一场,这已是他能为炎欢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也许也只有这样做,他才能减轻一点心中对炎欢与飘零的愧疚。   “王爷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   帐中突然响起轩辕晨露的声音,慕溪蓦然睁眼,只见露儿不知何知竟站在了自己面前,淡淡一笑,他道:“公主找我有事?”   露儿撇撇嘴,别过脸去,生硬地问道:“我看到南宫寂调令三军,所以我想问问王爷是不是打算明日攻城。”   慕溪轻叹了一口气,自从上次在王府大闹一通后,露儿仿佛一夜之间与他疏远了许多,每次见面都是这样冷淡。他能理解她的心情,所以也就不与她计较,仍旧淡笑道:“是的。”   露儿眉心一拧:“我的雪鹰告诉我风哥哥不在军中,但是雁依依也不是好对付的人物,你……小心一些。”   慕溪不想她如此会担心自己的安危,一愣,笑容僵在了面上。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我走了。”露儿极不自然地看了他一眼,一掀帐帘跑了出去。   帐外风雪飘飞,吹得人眼睛涩痛,露儿站在行营前,遥望着远处风渊城模糊的轮廓,心中一阵怅然。 第九十六章离人踏尽天涯路   远和三百二十七年元月,天朝睿亲王大军在收归赤焰后自南路转战风属,风属大军疏于防备,导致惨败,三日之间风属大军连退七百余里,退守风泠城。   元帝于同日亲率二十万神骑军自北路进犯风属,神骑军英勇善战,风属军不敌,节节败退。十日之后,天朝攻占风属十三座城池。   二月初四,天朝百余艘战船聚集九曲江上,自水路进攻风属,日夜攻城不休,尸骸满江,血浪滔天。   天朝大军连连获胜,士气大振,与此同时,风属传出风帝无故离国的消息,一时间风属上下民心大乱,朝局动荡。   风泠古城,空旷寂静的街道两旁遍植杏树,此时正值杏花花期,一路红絮飘摇,清香幽远。   城楼上重兵把守,金戈铁胄,与城外绵延数里的天朝帐营呈对望之势,雁依依迎风伫立,手中握着那枚海蓝玉龙符,眉眼凝重。   温润的蓝田玉背后刻有风属皇姓“风”字,清晰的纹路如蔓藤一般交缠在心,一叹,再叹。   一年之期,风霜雪,你可知我能否撑得过这一年!   自从风霜雪离宫的消息不径而走后,风属三位大将数次逼问雁依依风帝的去向,若不是她手中有这枚龙符,若不是他们慑于龙符的无上权威,只怕此时的风属三军早已是一盘散沙。   城外战鼓声起,天朝军整装列队,南宫寂一声令下,又是一轮攻城的开始。   周恒奔上城楼,玄甲铿锵,雁依依深吸一口气,转身时,她已恢复了冷静:“周将军,开城迎战!”   周恒曾在汇州一战时被风霜雪任命为雁依依的副将,两人合作颇有默契,所以雁依依下令周恒的二十万中军留守风泠城,而卫菘与霍凌皓则率领十万风豫军与余下的三万风歧军,六万风骑卫赶赴风悒城堵截元帝大军。   事已至此,她所能做的,也就是拼尽全力拖住天朝大军,等待风霜雪的归来。   周恒领命而去,雁依依回头吩咐身边的小绿:“取琴来。”   西北大漠,狂沙蔽日,古老的宅屋中走出一位白衣女子。   风霜雪猛然回首,双目中希冀的火花在看到雪影向他无奈摇头时骤然熄灭,继而冷冷一笑,纵身跃上马背:“蝶影,下一处是哪里?”   蝶影道:“雪域。”   风霜雪点头:“好,我们就去雪域。”   “主子!”魅影上前轻扯住风霜雪一袂袍角,黛眉深蹙:“我们根据隐卫提供的线索已经寻找了二十八个地方还是没有找到秦觋,魅影认为定是隐卫的线索有误。”   “我知道。”金色的沙漠映在风霜雪深黯无底的双眸中,一片茫茫然,“这些消息都是赫连慕辰派人散发出来的。”   “那主子您还……”魅影不解地望着风霜雪。   风霜雪道:“即使知道是假的,我也不能不去找,就算要找遍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弃。”   雪影冷冷道:“我们已经出来近百天了,说不定慕容飘零都已经……”   “雪影!”蝶影厉声喝止雪影,转而向风霜雪宽慰道:“寒冰玉棺可压制离魄的毒发时间,我想,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风霜雪轻瞥了雪影一眼,终究没有多做苛责。   “主子,我想我们不应该再顺着隐卫所指的方向走,我们应该再想想其他办法。”一直沉默的暗影突然说道。   “怎么说?”风霜雪眸中微光一闪。   暗影思索着说道:“既然主子知道隐卫所得到的线索都是赫连慕辰在故布疑阵,那么我们再继续这样找下去只会是浪费时间。”风霜雪点了点头,暗影继续道:“离魄既是天下奇毒,那我们为何不去找找调制此毒的人,或许他会懂得如何解毒。”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办法,天下人谁不知道调制离魄的那个人早在两百多年前就已经死了,现在上哪找去?”魅影不屑地白了暗影一眼。   暗影不理会魅影,只望着风霜雪道:“主子忘了还有一个人也是制毒高手吗?或许她会知道怎么解。”   心念一转,风霜雪道:“你说的是海族四大长老之一的毒圣海嫣?”   风霜雪话音一出,三人同时变色,只有暗影道:“是的,与其漫无目的地寻找,属下认为还不如去找毒长老试试。”   “不行!”未等风霜雪开口,蝶影已断然否决了暗影的提议:“自从海瑶死后,海族与皇族的关系便几近决裂,若是此时主子去找她求药,那不等于是自取其辱?”   雪影道:“若是海鄢真有传说中那么神奇的话,海瑶还会死吗?”   “就是。”魅影冷哼一声,“要让我们主子去求她海族的人,她也配么!况且海瑶的死明明就是她自找的……”   “够了!”风霜雪冷眼扫过她们四人,“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属下知罪。”   海鄢,传说中天下第一毒手,可与当年的圣手林落齐名,同时她也是海瑶的亲姐姐。   零儿,若是我去求她真能换回你一命的话,又有何不可呢。   风霜雪扬手挥鞭:“去海之滨。”话音一落,啸天已如离箭般飞奔而去,四影忙上马急追。   人间四月芳菲尽。   云舟行至东海之滨,茫茫海域之中惟见海族圣山雨雾缭绕,船泊山畔,风霜雪下船登岸,四影随后沿山径慢行。   闻得风帝亲临圣山,海族长老率众相迎,设宴款待,风霜雪亦以礼待之,席间二人虽不及往日亲近,却也算是相谈甚欢。   宴毕,族长命人将风霜雪五人送至海岚阁留宿,以尽地主之宜,风霜雪含笑道谢。   遣退侍女,风霜雪将四影留在海岚阁中,独身前往翠竹居拜访海嫣。   涛声依旧,竹楼前,海棠亦依旧。   一湾清池倒映天上圆月,明澈如初,海嫣侧坐溪边,望着水中身后的倒影微笑道:“十年不见,风哥哥似乎一点儿也没变。”   风霜雪淡笑道:“你也与十年前一般美丽。”   “是么?”海嫣笑着回头,青丝如瀑倾洒满肩,一双湛蓝明眸柔柔看着风霜雪:“不知我与妹妹相比,在风哥哥眼中谁更美些?”   许是那双眼睛像极了海瑶,风霜雪微微低首:“你和她,不一样。”   “是呀。我与海瑶从来都不一样。”海嫣略微一叹,“拥有银发的她从出生便是圣女,而我,”指尖撩起一缕黑发,自嘲一笑:“永远都不可能与她相比。”   “我指的不是这个。”风霜雪手中一支玉萧轻轻一摇,“她虽是圣女,却有歹毒如蝎的心肠,而你名为毒圣,却从未害过一个人。所以我说,你和她不一样。”   海嫣俏皮地眨眨眼:“我可以把这句话当作是风哥哥给我的夸奖吗?”   风霜雪失笑道:“当然。”   海风轻扬,吹得他一身竹青长衫飘摇,月影微乱。   海嫣便这样静静凝望着他,侧首托腮,心境亦如当年。   “海嫣,”过了一会儿,风霜雪缓缓开口:“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求你。”   “求我?”海嫣微微一愣。   “是。”风霜雪抬眸定定看着海嫣,“我求你帮我救一个人。”   海嫣问:“是什么人?”   风霜雪道:“一个女人。”   海嫣又问:“她对你很重要么?”   风霜雪道:“极为重要。”   海嫣闻言面色一沉,起身便走,只丢下一句:“我是毒圣不是医圣,我想你找错人了。”   风霜雪素来了解海嫣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忙追上她的步子,急声道:“她中了毒,生死悬于一线,这天下除了你,我已经找不到可以医治她的人了。”   “她死或不死与我何干?”海嫣步子一停,背对着风霜雪冷声道:“我不会救她的,你请回吧。”   她决然的背影令风霜雪心底一沉,然而他仍不死心:“海嫣,你能不能……。”   “不能。”海嫣漠然拒绝他的恳求,“当年海瑶一事我都没有出手相救,我又凭什么要救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人?”   风霜雪身形一震,软言再次恳求:“海嫣,只要你答应救她,我会尽我所能来报答你今日之恩。”   “报答?”海嫣冷笑一声,“若是我愿救的人,又何需你的报答?”悠然转身,风霜雪哀祈的目光尽落于眼底,她轻轻垂眸,一丝心痛忽闪而过,又问道:“你就这么想救她,就算是让你求我,你也甘愿?”   “是的,不管你今日要我做什么,只要你肯救她,我都甘愿。”风霜雪仰头凝望着浩瀚无际的星河,声音如碎雨一般薄散,却丝丝透着坚韧。   竹檐下冷风徐徐,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抹浓厚的伤愁。   似不忍再继续看他如此忧愁的模样,沉默许久,海嫣问道:“她中的是什么毒?”   风霜雪一怔,大喜过望,忙道:“离魄。”   “离魄!”纵然海嫣是用毒高手,可当她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是禁不住微微变色,“几日了?”   风霜雪沉声道:“到今天为止,一百四十九日。”   海嫣几乎是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离魄之毒十日追魂,而如今已是一百四十九日,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救得了她!”   风霜雪急道:“不会的,我已经用寒冰玉将她封存,只要玉棺不破,她便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海嫣皱眉深思,“只是这离魄本无解药,而现在也早已过了可以逼毒的时间,要想救她,便只能以毒克毒,我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如果她的身体经受不住两种毒素在体内同时催发,就算是毒解了她也很可能会无法清醒,你要想清楚才好。”   风霜雪心神一晃,强压下心头的震痛,回身望向海嫣,咬牙道:“我只要她活着!”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只要活着,活着就还有希望。   海嫣点头:“我明白了。但是配制克制离魄的毒引我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等。”未等海嫣说完,风霜雪已坚定地说道。   海嫣眼梢轻佻,慢慢道:“可能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风霜雪道:“好。”   海嫣又道:“在此之前,我还有三个条件。”   风霜雪望着她略带挑衅的目光,轻松笑道:“别说是三个,就算是三十个、三百个,我都答应你。”   “决不反悔?”海嫣有意逗弄他,直盯着他清俊的面容说道:“若是我说永远不让你见她……”   风霜雪断然道:“不行!”   “瞧瞧,才刚答应我现在就要反悔了,可见你的承诺不可信。”海嫣冷哼一声,见风霜雪面色森寒忙又笑道:“风哥哥,我刚才是逗你的。你能为了她来求我,可见她在你心里的地位,我又怎么可能会让你如此为难呢。”   风霜雪愣愕,瞬间反应过来,玉萧轻点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斥道:“从小到大你都是这么调皮!也不见你改改。”   宠溺的语气,温柔的眼神,恍如当年。   海嫣一时失神,痴立在原地呆呆望着他,风霜雪蹙眉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海嫣恍然回神。   风霜雪也不欲多问,只道:“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海嫣低头想了想,道:“第一个条件,我想知道她是谁。”   风霜雪道:“慕容飘零。”   “慕容飘零?”海嫣低声惊呼,“可是天朝的那位凤卿公主?”   风霜雪眉梢一扬:“这算第二个条件吗?”   “当然不算!”海嫣瞪了他一眼,“爱说不说,我不逼你。反正是你有求于我。”   风霜雪望着她得意洋洋的表情,长叹一声,无奈道:“是,她就是凤卿公主。你还想知道什么?”   海嫣撇撇嘴,目光斜挑看他:“没想到风哥哥所喜欢的人竟然会成为他人的妻子,你也太令人失望了。”   风霜雪眸光一冷:“若不是当初海瑶给我下了天命,我和她也不会是今日这种局面了!”   海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或许在这一刻,她才明白海瑶真正的死因,但她却从未想要同情她。   明知不可得而强求,伤害了别人更害惨了自己。   也许,这就是风霜雪所说的,她和海瑶的不同之处吧。   “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风霜雪平定心中怒意,淡淡问道。   海嫣道:“我想把小皇子接来与我同住。”   “什么?”风霜雪似没有听清她说的话,又再问了一遍:“你要把皇子接来这里?”   “是的。”海嫣郑重点头,“反正你也不喜欢这个孩子,我以皇子姨母的身份要求你让他来我的身边,我会好好的把他抚养长大,也算是了却我妹妹的一桩心愿。”   风霜雪眸色深沉,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孩子,可这个孩子也毕竟是他的骨血,风属唯一的继承人,骤然要他舍弃,终究也是不愿的。   海嫣见他不语,只得又劝说道:“如今外面战乱四起,我不想我的亲侄儿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成长,我向你保证,我会待他如亲子一般去爱护教导,不会让他受半分委屈的。”   风霜雪思量再三,念及皇子自幼失母,心中始终对他有所愧疚,遂向海嫣道:“明日我便让蝶影与雪影回宫将清洛接来此地。”   “清洛?”海嫣眸光一转,笑道:“我记住了,我的侄儿名叫风清洛。”   风霜雪微笑点头,“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这第三个嘛……”海嫣作苦思冥想状,良久,她抬头望着他道:“我还没有想好,可不可以先欠着?”   风霜雪道:“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海嫣摇头道:“好象没有。”   “那就先欠着吧,等你想好了再与我说。”终于求得海嫣出手相救,风霜雪长舒一口气后又向海嫣道:“今日之恩,我必定铭记于心。”   海嫣却道:“你也应允了我三个条件,咱们两不相欠。”   相视一笑,风霜雪告辞离去,海嫣凝望着他消失在林间的身影,久久不愿归去。 第九十七章潇潇梧竹水潺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正当风霜雪在海圣山与海嫣静心配制离魄毒引时,风属国境内早已是战火纷飞,弥漫硝烟。   一封封战报飞至,展开阅览均是捷报,赫连慕辰沉郁多日的脸色亦终于有所松缓。   五月中旬,睿亲王赫连慕溪亲自领兵上阵,大破周恒军队,攻占风泠城,斩敌三万还余,镇国大将军南宫寂率五万先锋军追击雁依依残军于泗水渡血战一夜,周恒两名副将战死,雁依依在中军拼死护卫下得以逃脱,率军撤退三百里……   因要照顾慕容飘零的身体,赫连慕辰留守泫州别院,下旨任命关麒为抚顺大将军,统率神骑军。   六月初,关麒大军攻破风悒城,由此打开了侵占风属的大门,大军长驱直入,于十日后抵达风属腹地。   后方安定,关麒受皇命继续挥军东伐。   风属军中无主帅,霍凌皓与卫菘互不相服,军心不稳导致敌人趁虚而入,如今悔之晚矣,只得带领残部仓皇逃回帝都,调军备战。   蝶影与雪影奉风霜雪之命前往帝都接皇子去海之滨,一路上只见风属流民四处逃窜,昔日繁华都城破落空废。   盛极百年风属大国至此早以不复往昔之貌。   快马加鞭赶回海圣山,蝶影将路上之事报给风霜雪,但见风霜雪面色阴翳,却仍不提回朝之事,只是更加专注于与海嫣研制离魄毒引。   泫州别院   盛夏傍晚天色阴霾,密云处闷雷滚滚,不一会儿,大雨便倾盆而下,潮湿的冷风灌进窗口,吹得案上纸张乱飞,云幔飘拂。   九曲回廊处,赫连慕辰快步走来,月白的袍角浸染了雨水的湿度,色泽深浓,一转弯,抬头瞥见寝室大开的窗扇,双唇一抿,目光犀利如锋。   “奴婢叩见皇上。”秋桐双手端着汤药从药房中出来,看见赫连慕辰忙福身见礼。   “谁让你把窗子打开的?公主不能受冷你不知道吗?”赫连慕辰一面关窗一面回头厉声训斥,目光停在床上静眠之人时,流露出一瞬复杂的情绪。   半年了,她依然没能醒过来,只有胸前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在人间。   多少个不眠之夜,他就这样守在她的榻边,凝望着她沉睡的容颜,脑海中依旧是那年除夕之夜,她一身明紫凤服站在他的身边,坚定地对他说:“是我陪着你。”   她不曾失言,然,如今陪在他身边的,却是这样一个她。   他不止一次的后悔自己曾给她那次选择的机会,如若不是他心底那分自私,那分要强,想要证明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她就不会饮下他亲自派人送去的离魄。   一生之中,他下过不少赌注,然而这一次,他输了。   或许是在他眼中的慕容飘零一直都是坚强的,所以才会让他忽略了无人时她心底的脆弱。   “皇上,公主该喝药了。”秋桐小心打量着赫连慕辰阴晴不定的脸色,低声说道。   “恩,让朕来。”赫连慕辰抬手取过托盘中的药碗,熟练地舀起一勺药汁放在唇边吹了吹,觉得温度合适了才慢慢喂进飘零口中。   秦觋一时无法研制出让飘零清醒的法子,只得每日以汤药为她续命,赫连慕辰无奈之下,惟有应允。   服过药后,燕蓉端来温水与秋桐一起帮飘零擦拭身子,便遵照秦觋的交待按摩她因沉睡而松麻的肢体。   “公主这几天手脚不似前久的冰凉了。”燕蓉轻轻捶捏着飘零绵软的小腿,向守在一边的赫连慕辰说道。   秋桐收起面帕,取一把玉梳慢慢梳理着飘零披散的长发,也跟着道:“是呢,公主的脸色也比前些天好多了。”   耳边听着飘零一日日好起来的消息,赫连慕辰清俊的面容也渐渐不再那么冰冷。   深夜,庭院蝉鸣蛙叫,雨后空气格外清新,八角飞檐斜伸入暮,满天繁星璀璨闪烁,倒映在一双幽寂的眸子中,明明灭灭。   天空一隅,紫薇星明亮耀眼,在紫薇星畔的一片淡雾之后,九卿之星微光隐隐,默然相伴左右。   赫连慕辰负手立于檐顶,仰望星河浩瀚,思绪纷乱。   是紫薇的不舍,牵绊住九卿离去的步伐。   近一月来,梦境里模糊的片段,慢慢织就了赫连慕辰对于前世的记忆。   那样孤苦漫长的人生,那样痴心不悔的守侯,莫允天所遗留在他身上的,永远只有那些浸满伤痛的记忆。   她前世欠下他的一世情,今生是否就要用她的所有来偿还?   “皇上又被梦魇惊醒了?”   秦觋苍老的声音将赫连慕辰从沉思中唤醒,檐下庭院中,秦觋一身灰布长袍,微微佝偻的身躯在青石地上映下一道弯曲的影子。   “没有。”赫连慕辰淡淡道,目光依然望向天际,“朕只是想看看这两颗星星,只有看着它们,朕才会觉得塌实。”   秦觋仰头看向紫薇与九卿,抚须笑道:“如今天下大局已定,待双星归位之日,便也是皇上一统天下之时。”   天下,那个为之努力了十多年的梦想,如今就快得以实现,赫连慕辰紧抿的嘴角几不可觉地扬起了一丝愉悦的弧度:“如今风属群龙无首,宵小横行,内忧外患,朕要取之,如探囊取物。”   秦觋含笑仰望着赫连慕辰,时至今日,苍暮与赤焰均已划入天朝国土,剩下一个风属也是盘中之物,他几乎已经预见到赫连慕辰荣登龙首,四国归一的鼎盛之景。   来日,便是在九泉之下遇见赫连君凤与慕容沧海,他也算是有所交待了。   翠竹居外,清溪涓流,竹影婆娑,夏末残留的暑气被隔绝在了竹林之外,蓝天绿林,凉风送爽,一片宁静清怡。   倚竹亭中,珊瑚玉桌上静静放着一株尚未开花的黑色曼佗罗,雪瓷花盆,细长蔓叶轻轻托起一个深紫近墨的柔嫩花苞。   风霜雪站在玉桌前,手中握着一柄轻巧的匕首,流光碎影下,锋利的刀刃不时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可以开始了。”海嫣看了一眼桌上的曼佗罗,抬头向风霜雪说道。   风霜雪点头,挽起一只衣袖,手中薄刃一转,手腕立时显出一线红痕,殷红的血液顺着腕骨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滴落进花苞之中。   海嫣目不转睛地盯着因吸收了新鲜人血而微微沉色的花苞,忙道:“够了,够了!”   “再多些。”风霜雪冷眼看着自己的血液流进花中,道:“也许它能早开几日。”   “真的够了!”海嫣见风霜雪手上的皮肤因为失血而苍白到几乎透明,急得一把拉过他的手,抽出布绢包扎他的伤口,“哪有你这么笨的人!这曼佗罗花自有它生长的周期,岂是你多喂几滴血就可以提前开花的?”   “可是……”   “别可是了!”海嫣抬眼怒瞪着他,白皙的小脸因为生气而微微涨红,“这株黑色曼佗罗可是我寻了好久才寻到的珍品,可别被你的血给淹死了!”   风霜雪一怔,忙指着曼佗罗向她问道:“它会死吗?”   “当然会了。”海嫣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再被你这么喂下去,不死也得死了。”   “对不起。”风霜雪诚恳向她道歉,又尴尬地笑了笑:“是我太心急了。”   海嫣幽幽地望着他懊恼自责的神情,不由一叹:“风哥哥,我知道你心急,可是这世间有很多事都是急不来的。”   “恩。”风霜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俊眉轻蹙。   海嫣道:“那天蝶影跟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外面的情况是不是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危急?”   风霜雪闻言眉峰蹙得更紧了些,海嫣苦着脸道:“若不是你当初执意要用自己的血来喂养曼佗罗,现在你也不用非要留在这里了。”   “没事的。”风霜雪淡淡一笑,似宽慰她也似宽慰自己地说道:“我还有时间。”   “风哥哥,国家大事非同一般。”海嫣突然严肃地看着他道:“要不,你先回……”   “不行!”未等海嫣说完,风霜雪便打断她道:“你说过这曼佗罗花不能以两种血来喂养,否则便会死亡。”   海嫣道:“或许我可以试试的。”   “那更不行!”风霜雪眸色一沉,决然道:“我不能拿零儿的命来作试验。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半途而废。”   海嫣见他话中已无转圜的余地,只得无奈地撇了撇嘴:“知道了,我听你的。”   风霜雪不再言语,静静伫立在亭前,平静的表面下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天朝能在半年之间便攻占了风属大半国土,赫连慕辰这次的确是做足了准备而来。面对赫连慕溪大军与神骑军两路夹击,雁依依能撑到如今也实属不易了,可是她还能撑得了多久?   曼佗罗,你还有多久才能开花?   风霜雪双目紧闭,反剪在身后的双手不觉紧握。   当初炎欢从海上宫殿带走飘零时,赫连慕辰选择了作壁上观,并以此为引,成功挑起了赤焰与风属大战。   在涅磐谷击杀炎欢之时,赫连慕辰又暗自调派南宫寂大军,将炎欢置入了不归之路,在当时看来,赫连慕辰此举无异于是自断一臂,然而如今看来……   风霜雪冷冷一笑,赫连慕辰利用炎欢的死造成飘零与他之间的仇恨加深,从而使的飘零因为愧疚而自寻短见,生生拖住了他挥军北上的步伐,而天朝又恰在此时对风属开战。   精心布局,请君入瓮。   就连风霜雪也不得不佩服赫连慕辰有如此缜密的心思与计谋。   赫连慕辰,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对手。   海嫣伏在桌上,静静凝望着面前那道青色的背影,逆光的晕影中,她似乎看到有无数的重担压在他的双肩,迫使他连呼吸都显得无比沉重。   如果他不是风属国君,他会不会比现在要轻松些?   如果他可以放下一切,他会不会比现在要快乐些?   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当暮光将竹林轻轻笼罩时,远处石径走来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风霜雪缓缓张眼,只见蝶影正牵着风清洛向自己慢慢走来。   在蝶影的示意下,风清洛放开蝶影的手,上前恭敬地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风霜雪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免礼。”   “谢父皇。”两岁半的孩童身穿湖蓝锦袍,雪色长发整齐束在玉冠之中,一抬头,一双湛蓝色双瞳如海水一般深邃,在望见风霜雪身后的海嫣时甜甜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童齿:“清洛给姨母请安。”   海嫣打心底里疼爱这个孩子,招了招手,将清洛抱坐在自己膝上,笑着问:“洛儿,今天可有调皮?”   清洛摆了摆小手:“没有,蝶姑姑说洛儿很乖的。”   “是呀,小皇子一整日都在书房里习字。”蝶影看着两人笑着道,然后又望向风霜雪道:“主子,是晚膳的时辰了,属下正是带着小皇子来请皇上和海嫣姑娘移步萱雅阁用膳。”   清洛一双漂亮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风霜雪,轻声道:“父皇,该用膳了。”   风霜雪回头,目光在接触到清洛那双湛蓝双瞳时微微一暗,语调微冷:“你们用吧。”继而转身离去。   “姨母,洛儿说错话了吗?父皇为什么生洛儿的气?”清洛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疑惑。   “没有,你父皇不是生你的气,他只是还有事情要办。”海嫣慈爱地拍抚着清洛的小手,心中一片怅然。 第九十八章长风万里雁归鸿   十五月圆,夜朗风清。   上乘的明前龙井,带着一缕微苦的清香轻萦在鼻间,清亮的茶汤慢慢由热变冷,细长的茶叶绵绵落入杯底那朵镂空雕琢的梨花蕊中,仿佛一根利刺插在心头。   雁归辛重重搁下手中的茶盏,不经意间几滴冷却的茶汁溅在手背上,冰凉,却更灼心。   雁依依听见桌上盖碗发出碰击的脆音,抬眸看着父亲脸上发怒的神情,语带祈求:“爹爹,就让女儿留在这里吧。”   “女儿呀,你不要再糊涂了!”雁归辛对上女儿如此哀楚的目光,心底一软,又苦口婆心劝道:“那风霜雪一去不回,把这样一个烂摊子丢给你……哎!如今风吟城已被天朝三十万精兵围困,若是你再不走,一旦城门被攻破,只怕到时你再想走,为父也无能为力了!”   雁依依听着父亲的话,目光却移到了窗外的秋海棠之上,“爹爹,请您再给女儿三个月的时间。再等三个月,冬天一过,他就会回来了。”   “三个月?”雁归辛几乎要被她的固执气得跳起来,“你知道三个月是多久吗?一百天!将近一百天!”雁归辛背负着双手,在雁依依面前来回踱步,“如今南宫寂率军日日攻城,我们守的已经很是吃力了。且不说三个月后风霜雪到底会不会回来,只说现在,你认为就凭风属现在的兵力能抵抗得了三个月吗?”   “爹爹,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雁依依面色一沉,“南宫寂又如何?赫连慕溪又如何?风吟城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我就不信我拖不了他们这三个月!”   “你……”雁归辛被她一阵抢白气得发怔,怒指着她半响才道:“你真是执迷不悟!”   “我……”雁依依话刚到唇边,眼角瞥见小绿急冲冲跑来,身后还跟着一名风骑卫,两人竟不经通传便直接闯入了内室,顿时冷喝道:“放肆!”   “小姐,”小绿来不及请罪便急喊道:“这位大哥说军营出事了,让小姐赶快过去。”   雁依依黛眉一蹙,目视那名风骑卫:“出什么事了?”   风骑卫言简意赅回道:“霍将军不满天朝军日日叫阵,连夜调军准备开城夜袭天朝大营,而周将军和卫将军却不同意,不予霍将军贸然行动,在辕门前将霍将军给拦了下来。”   虽然周恒任三军主帅,手中亦有调令三军御赐虎符,完全可以压住霍凌皓,但是雁依依还是担心以霍凌皓那不可一世的冲动性子会否听令于周恒,况且现在天朝兵临城下,大敌当前,军中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   “去军营。”雁依依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雁归辛摇头一叹,负气而去。   风属大军临时军营设在西城校场,雁依依等人快马赶到时只见辕门处火光明亮,近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集结在此。   霍凌皓一身铠甲铮亮,身后是一支五万人的风歧军队。周恒已传令中军及风豫军将他们团团围住,并严令风歧军退回大营,不得外出。   风歧军的统率权虽已不在霍凌皓的手中,但风歧军毕竟跟随他多年,大多皆为心腹,主帅之令竟无人服从。   “虎符在此,谁人不服按军法处治!”周恒手中虎符一出,前刻还喧闹不停的众将士即刻沉寂了下来。   “周恒!”霍凌皓高坐在战马之上,傲然之姿盛气凌人,目光轻蔑地扫过拦在自己面前的周恒与卫菘冷笑道:“贪生怕死之辈也配为大军主帅么?虎符又如何?我今天便就是要出去,你又能奈我何?”说罢,缰绳一抖便要硬闯。   周恒脸色森寒,长刀一挥便又再次挡在了霍凌皓面前,厉声斥道:“我再说一遍,擅闯军营者,军法处治!”   风歧军见周恒刀指霍凌皓,顷刻间便全都亮出了兵刃,眼见就要与中军动起手来,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娇喝:“都给我住手!”   风骑卫在两旁开道,雁依依驭马驰进校场直冲到霍凌皓跟前才勒停,周恒与卫菘均让到一边抱拳道:“雁姑娘。”   雁依依略一颔首,目光冷冷瞪向霍凌皓:“霍将军,未得帅令私自调军,以下犯上,教唆将士擅闯军营,你可知,罪可当诛?”   霍凌皓向来不服雁依依一个女子管制自己,此刻既已到了如此地步,心中更是无畏,仰天狂傲一笑,斜瞪着雁依依道:“你算什么东西?本将凭什么要任你处治?”   霍凌皓如此嚣张,雁依依恨得银牙暗咬:“霍凌皓,你不将周将军放在眼里,那么,你连皇上也不放在眼里了么?”   霍凌皓面色一僵,随即道:“我霍凌皓从来都只听命于皇上一人,若是雁姑娘此时能请出圣驾,我自当向皇上请罪。可是,”霍凌皓眼中突然爆射出一抹冷光,直盯得雁依依心底生寒,“皇上如今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我又怎知是不是雁姑娘你与周恒、卫菘做了什么卑鄙之事将皇上藏了起来!”   “霍凌皓!”雁依依此刻是彻底被霍凌皓给激怒了,但是她又不得不顾忌霍凌皓身后的风歧军。   深吸一口气,她取下腰间的海蓝玉龙符,火把映照下,海蓝玉中隔空篆刻“如朕亲临”四个大字金光闪耀在众人眼前。   见龙符如见皇上,霍凌皓再不服也不得不翻身下马,与众人一同跪拜在地:“皇上万岁!”   雁依依淡淡道:“霍凌皓目无法纪,即刻起革去将军一职,收监待审!”   执行军官领命上前,正准备要扒去霍凌皓身上的将军服,霍凌皓突然猛地站起身来,双目赤红,面色青涨,手中马鞭怒指雁依依喝问道:“妖女!你迷惑皇上,伙同周恒二人盗取龙符,究竟是何居心?”   此言一出,众将士皆脸色大变,不由得呆呆望着那双玉白手中的海蓝玉龙符,眼中均露出了疑惑之色。   “盗取龙符,这是死罪啊!”   “莫非真如霍将军所说的,他们是想谋反?”   很快,三军将士便窃窃私语起来,风歧军趁机高喝道:“周恒、卫菘二人伙同归雁山庄谋害皇上,我们要为皇上报仇!”   一时间辕门前如同炸开的油锅,群情激愤难当,周恒一听霍凌皓如此冤枉自己,气得大吼:“霍凌皓,你别血口喷人!这龙符确是皇上临走之前亲手交给雁姑娘的,我等是听皇上之命行事,哪来谋反一说?”   卫崧亦一脸怒气指着霍凌皓:“你别做贼的喊抓贼!你私自调兵,罪同谋反!”   “我谋反?”霍凌皓连连冷笑,“我调兵击杀外敌是谋反,那么你们千方百计地阻拦我,不让我率军杀敌还是忠心了?”   周恒二人呼吸一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直恼得面色涨红。   军中陡生大乱,雁依依哪里遇过如此情势,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脑中一片混乱,耳边嗡嗡作响,全都是将士们的质问、冷讽之声。   风霜雪,你在哪!   她在心底呼唤着他,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声清亮的女音:“军营中也如此放肆,全都反了吗?”   黑夜中一抹飘逸的白影忽闪而至,轻盈落在辕门之上,紧接着一道黑影迅如闪电般落在她的身边,两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浓浓煞气就似地狱里索命的黑白无常一般令人畏惧。   不过一瞬,辕门前便安静到无声。   “蝶影,星魂?”雁依依怔怔地看着高立在辕门之上的两人,继而万般喜悦涌上心头,她急迫地问道:“是不是他回来了?他在哪里?”   蝶影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向脚下众人道:“皇上如今在海圣山,得知帝都深陷囫囵,特命我与星魂二人回来驻守。”   蝶影是什么身份,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几乎就代表了风霜雪的意思。   得知皇上安好的消息,众人不禁都松了一口气。   星魂双手环于胸前,冰冽的目光往周恒面上一抬:“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周恒狠狠剜了一眼身旁脸色铁青的霍凌皓,忿忿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星魂听罢后,转向霍凌皓,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他不寒而栗,“霍凌皓,周将军可有半句冤枉于你?”   霍凌皓眸光一暗,垂首道:“没有。”   “很好,敢作敢当。”星魂笑着点了点头,突然声音一沉:“来人哪,将霍凌皓押入大牢,待皇上回来再行处治!”   霍凌皓心里一急,抚剑跪地:“将军,如今正是国难当头,末将不想就此窝身在大牢里。末将并不怕死,可末将希望能在死之前再为风属出一分力,还望将军开恩。”   星魂心里清楚,霍凌皓除了性子冲动外,在战场上的确也是个难得的将才,因此他就更不能留下他,正待驳回他的请求时,雁依依却出人意料地开口道:“星魂,霍凌皓说的没错,现在军中正是用人之际,你就给他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吧。”   原本想好的措辞深深哽在了喉头,若是此时除去霍凌皓,难免会遭人猜忌,星魂道:“雁姑娘,既然皇上将龙符交予你,便由你作主。”   霍凌皓心中一喜:“谢将军开恩!”   蝶影道:“霍凌皓,今夜之事暂且给你记下,皇上回来之前,你便留在星魂军中效命吧。”   “是!末将遵命!”   星魂目光看向跪于霍凌皓身后请罪的风歧军,背对着火光,他的眼中幽深一片。   蝶影知道风歧军名为他的部下,今夜却连同霍凌皓生事,这无疑于是叛变,但是如今,他却不能动他们。   闹了大半夜,远远天际处已浮出一线微白的轻光,与此同时,城门外响起了震天雷鼓。   “天朝军准备攻城了。”周恒肃颜道。   星魂侧首望去,天朝万千军马正似黑色暗潮一般向城门处涌来,为首领军一人玄色战甲,赤色披风,手中一柄秋水刀寒光涟涟,威武的身姿,战神的风采。   “是守是战?”蝶影询问星魂。   “战。”星魂回头道。   “好。”蝶影点头,“你率军从右翼进攻,我与卫菘会从左路配合你。”   “不用。”星魂淡淡敛眸,一丝心痛悄然掠过,没有任何人看见,黑衣下,他的手抚上了腰侧的刀柄,“周恒。”   “末将在。”周恒神色一凛。   星魂淡漠的表情在稀薄的晨雾中显的有些迷蒙,“你与卫菘配合雁姑娘镇守城门,风歧军与风骑卫随我出城,迎战南宫寂。” 第九十九章朗月明辉照悲啼   城门缓缓洞开,星魂戎装上阵,亲自率领十万风骑卫迎战天朝神骑军,霍凌皓受星魂之命率风歧军作其后翼。   雁依依与蝶影登上城楼,蓝天无垠,秋风飒爽,黎明的曙光冲破云层,天光大亮,放眼望去,两军阵势尽收眼底。   “为什么只有你和星魂回来?其他人呢?”雁依依冷眼看着天朝大军,心里惦念的却是风霜雪何时归来。   蝶影素不喜她,遂淡淡道:“主子有要事缠身,暂时不能回来。”   “要事?”雁依依冷冷一哼,“既然那么重要,他又为何要让星魂回来?他就不怕慕容飘零的尸首有个什么意外,就算他寻得仙丹亦无用么!”   蝶影道:“雪影和暗影在我之前便已出发至圣剑山接替星魂守护灵柩,不会有事的。”   果然是安排周到,雁依依心里忿忿地想着,却也再无话。   城外三里处,两军相接,南宫寂一马当先立在阵前,威武神俊的身躯稳如泰山,眼中一瞬潮红迅速褪去,镇定非凡。   星魂冷眸与他对视,心底澎湃的激动与纠结的情感凝聚在那一道复杂的目光中,无法言喻。   同是南宫家的血性男儿,今日却要在战场上兵刃相见,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残酷,却又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四周空气在他们的对视下冷凝如冰,星魂拔剑出鞘,南宫寂挥刀高喝:“杀!”   一声令下,南宫寂拍马挥刀杀入敌军阵中。赤色披风在阳光的映照下如同一面浴血战旗,他手中的秋水刀所到之处激起层层波光幻影,破水长空,势不可挡,铁蹄之下血肉飞溅。   在神骑军猛烈的攻势下,风骑卫阵脚微乱,但风骑卫毕竟是风属最为精锐的军队,稍一整顿便起力反攻,攻势如潮。   刀光剑影在眼前频频忽闪,每一次刀剑与血肉的拼击都迸射出无数火花血光,秋冷的微风中夹杂着粘稠的血腥迎面扑来,如雨似幕。   一剑刺穿身前一名神骑军士兵的胸膛,星魂抬眼望见越来越多的神骑军向自己包抄而来,眉心一拧,反手抽出长剑往前一掷,剑如流星飞穿而过,所过之处顷刻间倒下数十人,血溅三尺。   “将军,接着!”   星魂飞身跃起接过身后士兵挑飞的那柄长剑,回身一扫再杀数人,而同时刚才掷出的那柄玄剑竟似生了眼睛一般横绕一圈又落回了他的手里。双剑并用,使一招飞花落雨,身手利落如雁,剑法精妙出奇,只一转眼,身边又倒下了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   南宫寂远远望见星魂出神入化的剑法,眼波禁不住一颤,似惊似喜,似忧似愁。   城楼上,蝶影将方才星魂所使的剑法看得清清楚楚,震惊之余却又隐隐感到不安。   “蝶影,你怎么了?”雁依依莫明地看着蝶影陡然苍白的脸色问道。   “御剑术。”蝶影双手覆在硬冷的砖石上,心底亦弥漫出一股寒气,“南宫世家秘不外传的御剑术,星魂……他怎么会……”   “你说什么!”雁依依惊的一把扯过蝶影,“你说星魂他是南宫家的人?”   “我不肯定。”蝶影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虽然他使的的的确确是御剑术,但这也不代表他就是南宫家的人。况且,他跟了主子这么多年……”摇了摇头,蝶影不敢再说下去。   雁依依听到这里,其中意思已明白了大概。   若星魂真是南宫家的人,那他岂不是……天朝派来的奸细?   一想到天朝的奸细竟如心腹般天天待在风霜雪的身边,雁依依只觉全身寒凉。   “周恒!”雁依依转身高喊,周恒立刻上前几步:“雁姑娘有何吩咐?”   雁依依举目望向战场上那道犀利如风的身影,心下一横,吩咐道:“杀了星魂。”   周恒闻言一怔,蝶影忙上前阻止道:“不行!他的身份我只是猜测,并不能确定,万一要是我猜错了呢?”   “猜错?”雁依依紧盯着星魂,美丽的瞳孔瞬间爆发出泠泠杀意,“只要是对风霜雪有任何威胁的人,宁可杀错一万,也不能放过一个!”   “这……”蝶影一时迟疑,雁依依已亮出了龙符向周恒道:“传我密令,星魂,杀!”   “末将领命!”   蝶影怔怔地看着周恒下去传达军令,口中硬是说不出阻拦的话来。   毕竟无论如何,也不能用整个风属乃至风霜雪的性命来冒险。   霍凌皓带军在星魂身后不远处与神骑军拼杀,手中一柄长刀挥舞生风,手起刀落间便将数人斩于马下,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喊:“霍凌皓!”声音甚是熟悉,回头一看竟是周恒,忙勒马转身冲过去。   “你来做什么?将军不是命你带军守城么!”霍凌皓一面杀敌一面回头厉声喝问。   周恒奋力杀退身旁敌军,冲到霍凌皓身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传主帅密令,星魂,杀无赦!”   “什么?”霍凌皓大惊。   “是主帅的命令,不可违抗!”周恒眉眼凝重。   霍凌皓抬头向城楼望去,只见雁依依手中一枚龙符静静转动,海蓝光芒明耀夺目,“知道了。”霍凌皓转身杀回战场,挺拔如剑的背影一片肃杀之气。   低洼的山地不似平原一般地势辽阔,纵然神骑军在人数上比风骑卫多了近五万,但也因为山道狭窄而无法施展开来。眼看着风吟城门大开而不得靠近,南宫寂当机立断亲自率领一队亲兵向东南方向突围猛杀,硬生生将风骑卫冲开了一处缺口。   “将军,右翼已断!”   星魂猛一回头,就在他右侧不远处,南宫寂已带领三万神骑军冲破了防线,急速向城门靠近。   深深望了一眼渐渐被冲散的风骑卫,星魂扬剑高喝,调集一万人马与处于后方的霍凌皓向南宫寂包抄过去。   南宫寂远远望见两路人马向自己围冲过来,而星魂正在其中,心神一凛,立即率军回击。不过片刻,星魂便已杀到了面前,风骑卫与风歧军合力拦截,总算暂时挡住了神骑军前进的步伐。   秋水漪涟,刀风凛冽,幻变丛生的刀影中只见南宫寂目光森寒,力斩敌军,神勇披靡之风无人能敌。   眼看着南宫寂逐渐向自己逼近,星魂持剑的左手心不禁渐渐冒出一层细密滑腻的薄汗,剑柄一松,剑气陡落,冷不防身侧一道刺目冷光划过,随着衣襟撕裂的声音,一道鲜血亦从胸口飞出,伤口及深!   胸口潺潺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半篇衣幅,星魂扯下一块衣料随手在胸前一系,勒住伤口,漆黑的双目中渐渐泛起噬血的红光。   一入战场,生死两茫,然而他决不能死,未完成使命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   百米之外,南宫寂亦抬头朝这边看来,隔着千军万马,他们彼此锁住对方的目光,默契油然而生,驭马向对方杀去。   剑气漫天,长刀越影,刀剑相击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鸣声破天而起,两人纵身一跃,旋转腾飞至半空再度交手,龙争虎斗,各展千秋。   南宫寂扬起秋水刀倾力一击,星魂积聚内力御剑相抵,奈何先前受伤,南宫寂浑厚的内力震得他当场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急速坠落。   便在星魂失手坠落之时,风骑卫后方突然暴起一阵箭雨,密密麻麻的狼牙羽箭直直往星魂背后飚射而来。   风骑卫见势大惊,忙一跃而起挥剑为星魂挡箭,望向持弓引箭的风歧军怒不可竭。   “将军小心!”距离星魂最近的一名风骑卫以身挡箭,更在同时用尽全力抛出手中之剑:“将军……”   星魂足点剑尖,凌空翻身而起。   便在星魂止住下坠之势的那一瞬间,风歧军第二轮箭雨再度逼身,近至眼前。   南宫寂霍然色变,脚登马背再次跃起,手中秋水刀瞬间暴涨出一圈光芒,剑锋飞转如雾,直向星魂袭来。   感觉到秋水刀逼面而来之时,近在身侧的箭羽竟也被那股猛烈煞气震得偏射了方向,星魂起剑对击南宫寂,心底有一丝暖暖的酸意浮掠而过。   南宫寂面无表情,继续挥刀向星魂砍去,刀光泠泠,招式狠厉。   星魂亦冷静还击,神情淡漠。   半空中箭雨飚射不止,全部直指星魂要害,箭不留情。   星魂与南宫寂对战之余还要闪避背后冷箭难免顾此失彼,忽然一支银箭从箭雨中破空而出,凌厉的箭风在半空划出一线雪光直袭星魂眉心,星魂大骇,避无可避。   南宫寂眸心一紧,持刀飞身杀向星魂。   前有血刃,后有利箭,星魂几乎是本能地便举剑去挡那一刀,然而就在触及秋水刀尖的那一瞬,南宫寂一个错身,刀锋微偏擦剑而过,星魂的长剑便直直刺入了南宫寂的心口,战甲被剑穿裂,带出一声呲啦的碎响。   一剑穿心,灼热的鲜血喷洒在星魂面上,南宫寂借剑势翻身而过,生生挡在了星魂背后,那支银箭便也射入了他的胸膛。   星魂手中的剑还插在南宫寂的心口,两人翻转跌落。   说不出是心里是什么滋味,星魂就这样木然地握着剑,瞪眼看着鲜血满襟的南宫寂,目光呆滞。   身下众人看见南宫寂被星魂一剑刺中,均是一震。   处于后方的霍凌皓紧握着手中的银弓,一时也呆住。   城楼上众人虽然相隔甚远,却也将方才那一幕看得清楚,蝶影忍不住一声惊呼:“星魂竟能杀了南宫寂!他不可能是奸细,决不可能!”   “不错!星魂将军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周恒瞪大双眼看着杀死南宫寂的星魂,一脸崇拜之情。   雁依依看着天朝军因南宫寂战死而军心大乱,仓皇退兵,星魂率军继续追击,直到将天朝军赶到了百里之外才率军凯旋,心中亦忍不住愧疚,当即下令封赏星魂为致宁侯,设庆功宴犒赏风骑卫。   大军得胜凯旋而归,沉寂多日的风吟城也因此民心沸腾。   满城一夜歌舞不休,军民同庆。   晚宴之上,推杯换盏,人人举酒祝贺星魂得胜封侯,好不快意。   星魂表情淡漠如初,来酒不拒,不到一个时辰便已醉倒,雁依依忙遣人将他送回军营。   侍卫将不醒人事的星魂抬回军帐后便恭敬地退出帐去,守在门口。   月满当空,清淡的月光透过飘飞的帐帘静静洒在地面。   星魂紧闭着眼,双拳紧握身侧,终于,一滴滚烫的热泪顺着精致的人皮面具无声滑落。   “铭,皇上和冉儿,以后就由你来守护了。”   当南宫寂沉重的身子无力地垂在他肩上,当他的手触到南宫寂胸口不断涌出的鲜血,当南宫寂为他挡下的那支银箭抵在他的锁骨,当他听到南宫寂虚弱地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已经流进了心里。   许久,星魂慢慢睁眼,凝望着天上一轮玉盘,心中默然道:“哥,我一定会代你守护好我们南宫家所要守护的人!” 第一百章秋风不尽几度情   南宫寂战死,尸身被风属主帅命人悬挂城楼曝尸七日,天朝大军在撤退途中遭受重创,赫连慕溪当即下令休战整顿,并派人快马送信,将此消息报给身在泫州的赫连慕辰。   秋风袅袅,落叶萧萧。   赫连慕辰独步行走在后院梅林之中,金龙皂靴踩在厚厚的枯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凋零枯朽的林园中惟有他一人,身影寂寥。   南宫寂死了,为保护南宫铭身份不败露,为了使他的计划能够继续进行下去,南宫寂慨然赴死,以身殉国。   脑海中依稀忆起少年时期与慕溪、南宫寂二人随父皇出征苍暮时的情景。那时的他们,意气风发,胸怀大志。   如今,天下即将到手,而当年并肩作战的三个人,却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比武论剑,把酒畅谈了。   要成大事,就必定得有所牺牲,这个道理赫连慕辰很早之前便已懂得,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无法做到真正的洒脱,更难以释怀。   慕溪自从上次与炎欢一同回朝后便一直与他疏远至今,非朝事不予言辞,而如今飘零又沉睡不醒,南宫寂战死沙场……   他独自一人站在这里,仰望蓝天,突然感到无边无际的寂寞。   感念今非昨。   夕阳洒照肩头,晚风中飘来一缕似有若无的带有药物的清苦香气,赫连慕辰这才慢慢往回走去。   和往常一样,他接过秋桐手中的药碗,将药汤一口一口喂进飘零的口中,动作熟练而自然。   燕蓉和秋桐看出他今天心情很不好,伺候完飘零擦洗后便安静地退出了房间,她们知道他每天都会陪在飘零身边与她说话,只期盼他今天与飘零说过话后,心情能有所好转。   赫连慕辰斜靠在榻边,轻轻执过飘零的手握在掌心。屋里未掌灯,不明不暗的光线中,他的目光亦黯淡无神,声音中透出一股浓浓的疲惫与哀伤:“零儿,你为什么还不醒来?你不理我,慕溪也不亲近我,就连南宫寂也……”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继续慢慢说道:“零儿,你知道吗,南宫寂他……死了。我……心里很难受。南宫寂的尸体如今还被雁依依悬挂在风吟城头,日晒雨淋……我好恨!”   他的目光轻忽涣散,丝毫没有发现躺在床上沉睡的人早已深深蹙起了眉心。   “南宫寂的仇,我记下了。风吟城很快就能攻破,到时候我一定要让雁依依为她今日所做过的事情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窗外起风了,感觉到手背上有轻软的发丝拂过,赫连慕辰伸出一只手,慢慢理顺飘零被风吹乱的鬓角,掖了掖被角,手掌按在绣有凤凰于飞的薄被上,心境突然有些苍凉。   “零儿,秦觋说双星归位之时便是我一统天下之日,那时,你还会站在我的身边么?”似问她,也似自问,说完这句话,他默然起身离开。   一滴朱砂血泪静静没入金丝凤眼,窗外,新月弯弯。   风度万里,东海之滨。   风霜雪扬手放飞雪鸽,空寂的竹林中响起一阵扑棱声,雪鸽展翅而飞,转瞬便消失在眼前。   “主子,可是蝶影那有好消息?”魅影见风霜雪难得的微扬起嘴角,小心地问道。   “恩。”风霜雪点点头,心情很是愉悦,“南宫寂死了,星魂居然能杀死天朝神将,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真的?”魅影眼波泛光,妩媚流转,掩唇咯咯娇笑道:“怪不得主子居然笑了,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呢!”   风霜雪微笑了笑:“不错。南宫寂一死,赫连慕辰便有如失去了一条有力的臂膀,暂时不会轻举妄动。星魂为我赢取了宝贵的时间。”   正说着,远处一个小人影闯进了两人的视线,似乎很着急的样子。   “小皇子,做什么匆匆忙忙的?可别摔着了。”魅影快步上前抱起清洛,举袖仔细擦着他粉嫩脸蛋上晶莹的汗珠。   许是魅影身上脂粉香太过浓郁,小清洛难受地皱了皱鼻子,却又懂事地任她抱着而不挣扎,一双蓝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风霜雪道:“父皇,花开了。”   “什么花开了这么高兴?”魅影疑惑地看着一脸兴奋的清洛问道。   “姨母的花开了。”清洛伸手指着风霜雪道:“姨母让清洛来请父皇。”   “你说的是曼佗罗?”风霜雪眸光一亮,不等清洛回答便展开身形急速往翠竹居掠去。   风霜雪赶到时,海嫣正在竹屋前侍弄着她所种的花草,听到耳边风声急急便知是他来了,盈盈抬眸,嫣然一笑:“来的真快。”   “海嫣,”风霜雪大步踏入花圃中,脸上是掩饰不住地惊喜之情:“清洛说曼佗罗开花了,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海嫣狠狠瞪了他一眼,指着一地被他踏碎的花苗气道:“你看你,把我的花儿都踩死了!还不快出去等我。”   风霜雪一愣,有些微窘,赶忙飞身跃出花圃,焦急地看着海嫣慢条斯理地给花儿锄草浇水。   海嫣一边修剪花枝,一边斜瞟风霜雪来回走动的身影,心里偷偷暗笑,动作却更放慢了些,存心要让他急。   风霜雪心知海嫣是有心作弄他,可也不敢催她,生怕一不小心把她给惹怒了。直到魅影和清洛回来,海嫣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花剪,说了句:“好了。”   海嫣才刚走出花圃,风霜雪便急不可耐地问道:“曼佗罗在哪里?我可以带走了吗?”   “可以啊。”海嫣轻松地拍了拍裙边的泥屑,漫不经心道:“如果你知道怎么用的话你就带走吧。”   “海嫣。”风霜雪苦笑,轻叹一声,只得对她长长一揖:“海嫣,你就别再为难我了罢。”   海嫣噗嗤一笑:“风哥哥,我可受不起你这样的大礼。行了,我也不逗你了,跟我来吧。”   风霜雪长吁一口气,示意魅影和清洛待在外面,便跟在海嫣身后进了药室。   “这株黑色曼佗罗是你以自己的鲜血养成的,所以在用药的时候,也只能用你的鲜血作为药引让她一同服食。”海嫣指着桌上那盆刚刚开花的曼佗罗说道。黑色曼佗罗花开状若碗形,墨亮的花瓣妖娆绽放,给人以一种神秘难测的感觉。   风霜雪点头道:“好,我知道了。”说罢,伸手便去取花,却被海嫣一抬手拦了下来:“等等。”   风霜雪眉心微蹙:“怎么了?”   海嫣凝视着曼佗罗妖冶而诡异花身,沉声道:“风哥哥,黑色曼佗罗的花语是‘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无间的爱和复仇,生的不归之路’。我必须得提醒你,这是一株巨毒无比的花,能不能救你的心上人还是个未知之数,若是救不了……”海嫣顿了顿,抬头望着风霜雪道:“风哥哥,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风霜雪道:“我说过,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一定办到。”   海嫣道:“我已经想到了,我的第三个条件便是,如果这株曼佗罗真的救不了慕容飘零的话,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海嫣……”风霜雪对于她的这第三个条件震惊不已。   “风哥哥,”海嫣轻轻一笑,抚摩着曼佗罗的花瓣叹息道:“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是残忍恐怖。我是为了你而救她的,我不想,到最后连你也失去。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吗?”   风霜雪沉默地回望着她,此时,她湛蓝的眸光极为幽深,渴望而哀求的眼神深深探进他的心底。   他的迟疑与不忍她全看在眼里,她能感到他心底的彷徨与艰难,她知道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很痛苦,但是她宁愿他痛苦,也不愿永远地失去他,所以,她倔强地等待他的回答。   药室中原本就狭小的空间因为他们的沉默而变的更加令人窒息,仿佛过了很久,在风霜雪的手触及花盆的那一刻,他艰涩地说道:“我,尽力。”   “不!”海嫣断然否决,玉白的双指快如急电般在风霜雪还未来得及取走花时便掐在了细长的花茎之上,“我要你肯定的回答!”   风霜雪望着海嫣纤长的双指脸色瞬间煞白,只要她稍一用力便可以毁了他辛苦三月,用自己的鲜血喂养出来的曼佗罗,“海嫣,你……”   “说,答应,还是不答应?”海嫣指间一紧,尖削的指甲立刻嵌入花茎半分。   风霜雪骇然一惊,急道:“我答应!”   “好,这是你说的。”海嫣扬手便把曼佗罗抛到了风霜雪手中:“君无戏言,记住你的承诺。”   风霜雪双手捧着花,似珍宝一般护在怀中,惊魂未定。   海嫣道:“你走吧。”   “无论如何,谢谢你,海嫣。”风霜雪感激地看了一眼海嫣,身形一闪,转眼便消失在翠竹居之外。   秋风四起,黄草萋萋,风霜雪与蝶影一人一骑飞驰在前往圣剑峰的山道上,一路日夜兼程,其心焦焦。   “主子,你和海嫣说了什么?我看您的脸色不太好呢。”魅影策马随在风霜雪身边,见他神色不豫,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风霜雪平静地说道:“传信给雪影和暗影,说我半月后到圣剑峰。”   魅影道:“属下在主子进入药室之时就传信给她们了,魅影知道主子一拿到曼佗罗花便会赶去,所以不敢耽搁。”   “恩。”风霜雪赞许地瞥了她一眼。   魅影笑了笑,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帝都却又不敢问,犹豫了半响,才婉转道:“主子,等飘零醒了我们还是尽快把她带回凤栖宫好好调养吧,圣剑峰天寒地冻的,不太适宜养病。”   风霜雪闻言面色骤寒,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未能防得住她,若是把她放在凤栖宫还不知她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来。也许只有时时把她锁在身边,一刻不离开他的视线,他才能安心。   慕容飘零,你真是我的命中客星,我到底要怎样才能留得住你?   风霜雪苦闷地皱起了眉,狠狠一抽马鞭,啸天吃痛撒蹄狂奔,扬起漫天尘烟。   魅影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说错话了,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只得乖乖闭上了嘴巴,催马急追。   风霜雪离开海之滨前往圣剑峰的消息不日便传到了赫连慕辰的耳中。   彼时,他正在与秦觋商讨如何使飘零情形的法子,在得知风霜雪寻得离魄解药时不禁一震:“离魄不是无解吗?他是如何寻得的解药?”   前来禀报消息的暗卫道:“属下不知,只是看那风帝身边的侍女好象信心十足的样子,许是真的寻得了仙药也不可知。”   “是吗?就算他寻得了仙药亦无用,他还不知道圣剑峰上的那个慕容飘零是不能……”赫连慕辰阴沉沉地一笑,不再说下去,只吩咐暗卫道:“传令圣剑峰的神骑军,准备收网。”   “是,属下告退。”   暗卫退下后,赫连慕辰犹不放心,又向秦觋问道:“你说这风霜雪手里的解药能不能将飘零救醒?”   秦觋思量着道:“公主体内离魄的毒素已经清净,所以离魄不是造成公主沉睡不醒的原因。但是风帝手中的解药是什么我们还不知道,所以,老臣也不能妄下定论。”   赫连慕辰双眸的光泽渐渐沉淀凝聚,化为一丝阴戾的精光飘掠而过,“不管有用无用,我都要拿来一试!”   秦觋意味深长地抚须一笑:“天下都即将是皇上的了,还有什么,是皇上得不到的呢?”   “不错。”赫连慕辰霍然起身,一身明黄龙袍在阳光的映照下暴射出明耀夺目的金光,配以腰间龙渊绚丽流转的紫芒,华贵非凡,“就算他是风霜雪又如何,这天下间,就没有朕得不到的东西!”   他脸上自信傲然的神情如同紫薇帝星一般高高在上,秦觋微微敛眸,避其光芒,心生慨叹。   帝者,天下之所适;王者,天下之所住也。 第一百零一章此情可待成追忆   一出律州地界,地势便突然变得平坦,辽阔的平原舒展无际,远处,圣剑峰笔直陡峭的雪峰高耸入云,抬目望去,恰如一柄冰剑悬于九宵。   风霜雪和魅影刚踏入圣剑峰山脉,便觉一股冰寒之气迎面扑来。魅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忽听空中飘来一声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问候:“魅影,三月不见,身子怎的如此娇弱?”   魅影冷哼一声:“雪影,一别三月,也不知你何时变得这般多话了!”   “是么?”巨大的山岩之后突然腾起一阵白雾,雪影如雪花一般轻轻飘落至风霜雪面前盈盈拜倒:“雪影见过主子。”   “起吧。”风霜雪广袖一拂,“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山中可好?”   雪影起身答道:“一切安好。”   “恩。”风霜雪轻撩前襟,举步上前,“走吧。”   无情岩上依旧是漫天风雪,肆虐呼啸,直吹得人几欲难以睁眼。萧无情曾居住的石屋前五千风骑卫呈两列排开,队容端正。   推开沉重的石门,屋内石台上端放着寒冰玉莲棺,随着门口灌进的冷风,冰棺周围萦绕的寒雾被吹得四散而去。   “你们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打扰。”风霜雪回头吩咐了一句,便合上石门,从怀中取出小心保存的曼佗罗,轻步走向寒冰玉。   晶莹剔透的冰雕玉莲中,慕容飘零静静平躺,绯红的裙裳艳若胭脂,纤长玉洁的十指轻轻交握在腹前,安静美好的容颜仿若莲花仙子一般冰清玉洁。   风霜雪静立在棺前,深深凝望着她,覆在棺盖上的双手微微有些轻颤。   分隔近一年的时间,日思夜想,时刻惦念,在这一刻,看到她如此安然的睡颜,看到她唇角微微勾起的笑容,他忽然有些胆怯,不敢移动棺盖,生怕惊动了她,生怕她醒来后又陷入无边的痛苦与劫难之中。   爱恨纠缠,尘世痴念。   纵然她已经说过千百次不爱他,纵然她在后来已经爱上了别人,纵然她宁愿选择和别人一起死也不愿与他一起活,可他心中,那份执着深刻的情感亦无法磨灭。   放不下的,忘不了的,丢不弃的,是太行湖上沐雨舞剑的她,是竹林蝶苑中温柔低语的她,是曾经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唤他“风哥哥”的她。   “零儿,这一世,是我欠了你的么?”风霜雪牵动手指,在冰寒刺骨的棺盖上慢慢勾画她的容颜,滑落的衣袖显出他左腕上那九十九道已经借痂脱落的伤痕。   哪怕是要付出血的代价,他也不会让她离自己而去。   黑色曼佗罗花静静放在冰棺上,黑暗的色彩与洁净的冰棺极不相衬,几乎令人觉得刺眼。   风霜雪的目光在曼佗罗与飘零之间游离,轻忽的语调有种不确定的迷茫:“不可预知的死亡和爱。零儿,我真的可以为了爱,用你跟老天来赌一次吗?若是我输了,该怎么办?怎么办……”   他痛苦地蹙紧了眉头,一颗心为之忐忑不安。   一段漫长的沉寂过后,风霜雪躁动的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双掌使力,慢慢滑动棺盖,深邃的双眸中一丝决绝之色忽掠而过。   冰玉棺盖随着他的掌力缓缓滑动,打开,飘渺轻寒的雾气丝丝缕缕缭绕溢出,有股冰冽的寒气袭面而来,直探入肺腑之中,侵蚀到骨髓之内。   寒雾散去,没有了寒冰的阻隔,那张熟悉的面容更加清晰地映入眼中。风霜雪双手一顿,几乎是颤抖着,他抬手轻抚上她的眼角眉梢,在触及她冰冷肌肤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欺霜胜雪的肌肤仿若冰雕一般触手即融,在他手指抚摩过的地方,一滴滴雪水无声落下,她的容颜也随之陷落。风霜雪猛地收回手,不敢置信地瞪眼看着前一刻还完美无缺的慕容飘零一瞬间就好似坍塌的雪山一般轰然破碎,顷刻间便化为一滩雪水流淌在他的眼前。   “零……儿……”   风霜雪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很久很久,他的身子还保持着前倾的幅度,双手晾在半空,微微弯曲的手指似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敢向前。   脑中一片空白,仿佛遗失了一段重要的记忆。   他努力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只怔怔地看着寒冰玉莲棺中那滩逐渐被寒气冻结的雪水,心痛到无法呼吸。   融化成水。   她,融化了?   她,消失了?   我,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做?   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切,然而这一切却又是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他眼前,他手中。   “不——!”   风霜雪一掌击碎头顶坚固的石墙,仰天怒吼,那一声悲啸震彻九天,猛烈的掌风席卷起漫天沙砾向自己袭来。   “主子!”   守在门口的雪影三人一开始被风霜雪浑厚的内力震得飞退百米之外,此刻一看见处于乱石阵中的风霜雪,忙又飞身上前为他挥剑挡石,裙裳乱舞。   身边旋转急飞的身影,风霜雪视同不见,空洞无神的双眸倒映出一片黑暗的荒凉,他艰难地挪动步子,却控制不住体内乱窜的真气,“噗”的一声,一口鲜血自齿间喷出,双膝一软,他便直直跪倒在了寒冰玉前。   待四周一切归于平静,雪影三人远远立于他的身后,光看着空荡的寒冰玉棺,她们便知是拯救失败了。   阴霾的天空黑云密布,冷风呼啸不止,又一场暴风雪即将降临。   遗落在雪地上的黑色曼佗罗随着冷风打着旋儿往悬崖边飘去,正当魅影踌躇着是不是该把它拣回来时,忽见半空中一道绚丽的紫芒划过,墨色花儿便落到了远处走来的那个人手中。   “如此珍贵的曼佗罗,丢了岂不可惜?”赫连慕辰收剑入鞘,玩转着手中的花儿,朗朗笑道。   他自风雪中走来,火色貂裘,金冠玉带,雍容华贵,气势迫人,所到之处风云皆避,仿佛慑于他的天子神威,天亦变色。   未想赫连慕辰竟敢独自一人前来,众人皆是一愣。雪影第一时间回过神来,往风骑卫方向抬手一挥:“护驾!”   雪影一声令下,五千风骑卫即刻亮出兵刃,迅速将赫连慕辰包围在其中。   “护驾?”赫连慕辰抬眼轻扫过面前冷刀寒剑,眉梢傲然一佻,淡淡笑问:“你们这是要护谁的驾?”   随着他的一声笑问,原本包围在他身边的风骑卫迅速转身,急步冲上前去,反将雪影三人和风霜雪围住。   “你们……”雪影惊骇,怒指风骑卫:“风骑卫乃风属皇族御用亲卫,你们要造反吗?”   “造反?此话说的有趣。”赫连慕辰似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击掌而笑,“我大天朝的神骑军护我天朝皇上圣驾,这算造反吗?”   “神骑军誓死效忠圣上!”剑甲铿锵,五千风骑卫迅速褪去身上风骑卫的服饰,露出神骑军玄色战甲,抚剑朝赫连慕辰跪拜,齐声道:“吾皇万岁!”   变故来的突然,雪影、暗影、魅影均愣在当地,面面相觑,望着眼前阵变的神骑军,不禁怒从心起。   赫连慕辰似很满意她们脸上惊怒交加的表情,桀然一笑,目光转向一直跪在雪地中沉默不语的风霜雪,冷冷道:“风霜雪,如此这般束手就擒,可不像你的性子。”   那声冷嘲如烈风般袭来,风霜雪猛地起身,在转身的那一瞬犀利如鹰的目光锁定在赫连慕辰溢满得意的面上,不屑道:“就凭你们?”   “怎么,你认为还不够么?”赫连慕辰饶有兴味地看着风霜雪,慢慢道:“风吟城现已被我天朝四十万大军围攻,算算时间,日落之前,风吟城便会落入我掌中。当明日太阳升起时,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再有风属国的存在。让你与你的风属帝国一同消失,这个结局,你是否还满意?”   风霜雪双眼微眯:“南宫寂已死,你天朝还有谁人能与我朝大将相衡?日落之前破城,你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   “风帝此言差矣!”赫连慕辰摇头轻笑,“南宫寂虽是去了,但我天朝却不止南宫寂一个大将。许是怪我隐藏得太好,所以天下人只识南宫寂,而不知他的弟弟南宫铭才是我天朝当之无愧的镇国神将。”   “南宫铭?”风霜雪面露惑色。   “不错。”赫连慕辰笑着道:“说起南宫铭,我似乎还要感谢你和你的父亲,如果不是你们父子悉心栽培十年,也许,这次死的,便就是南宫铭,而不是南宫寂了。”   风霜雪仔细一思量,立刻变色:“星魂!”   赫连慕辰惊佩他心思敏锐,认同道:“现在才知道,是不是有些迟了?”   风霜雪狠狠盯着他,怒极反笑:“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奴才,阴谋算计,我自叹不如你!”   “那也未必。”赫连慕辰谦虚道:“如若你不是和我一样喜欢阴谋算计的话,那炎欢是怎么死的?兵不厌诈,此乃箴言。你说,是与不是?”   风霜雪冷声道:“我现在只后悔当初下手太快,若是将炎欢留到现在,就算是你们二人联手,又能奈我何!”   赫连慕辰道:“后悔又如何?别说现在已来不及后悔,就算是让你重来一次,我也有绝对的把握能胜过你!风霜雪,难道你现在还不明白你到底输在哪里吗?”   风霜雪冷哼一声,赫连慕辰似万千感慨,又似万分惋惜道:“慕容飘零。风霜雪,你错就错在,不该爱上属于我的女人。一个慕容飘零,就足以让你输到彻底了。”   风霜雪听了此话,忽而放声一笑,嘲讽道:“你的女人?赫连慕辰,你是否太看得起自己了?你扪心自问,慕容飘零可曾有一刻做过你的女人?即便是她嫁给了你,也决不是因为她爱你!”   风霜雪此言一出,围在身旁的神骑军不禁惊哗出声。   “住口!”赫连慕辰怒喝一声,片刻,生生压下心头的怒气,他望着风霜雪幽冷一笑:“那你比我又如何?我得到了天下,可你呢?你又能得到些什么?”目光轻瞥过空置的寒冰玉,“亲手毁灭心爱之人的滋味如何?你逼死了她,更亲手毁灭了她。风霜雪,你真可悲!”   本已暂时克制住的悲痛伴着赫连慕辰的话又急速涌上心头,风霜雪如遭雷击般踉跄一退,面色煞白。   “零儿……零儿!”风霜雪猛地冲到棺前,束发的玉冠因为他动作过于激烈而脱落,雪白的银发铺散开来,在暴风中猎猎飞扬,他双手探进棺中胡乱抹去,原本放置着飘零的玉莲花中除了冰,还是冰,他眼中的慌乱逐渐被恐惧所代替。   良久,他倚着冰棺慢慢坐在雪地上,迷蒙地望着大雪纷扬的天空,低低道:“零儿,你去哪了?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为什么你要躲着我?为什么……”   “主子!”   魅影三人跑到风霜雪身边,跪求道:“主子,飘零姑娘已经去了。请您节哀!”   “她去了?节哀?”风霜雪喃喃重复着耳边的话语,只觉心上传来一阵一阵撕裂的疼痛,直痛得他意识模糊,痛不欲生!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颤声道:“是我亲手毁灭了她。我看到她在我的手中融为雪水,我看到她在我的眼前慢慢消失。是我逼死了她……”   “不错!就是你风霜雪逼死了她!”   “是我逼死了她。我竟然逼死了她!”风霜雪脑中一遍遍回荡着赫连慕辰的话,那声音如魔咒一般操控着他的灵魂。   看着眼前疯魔一般的风霜雪,赫连慕辰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快意,他上前逼近一步,继续对着他道:“风霜雪,你杀了炎欢,你杀了在这个世上她最爱的男人,她恨毒了你!”   “炎欢?炎欢!”风霜雪一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发了疯般跳起身来,咬牙切齿的神情就连三影也惧怕后退。忽而,他又指着赫连慕辰道:“你胡说!零儿最爱的人是我,不是炎欢!她从见到我的第一眼便爱上了我!炎欢算什么东西?他不配跟我争!”   赫连慕辰漠视眼前的手指,面无表情地轻轻吐出三个字:“程子涵。”   “你说什么?!”风霜雪身形一震,惊诧地瞪着赫连慕辰:“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赫连慕辰道:“我何止是知道,我更知道,飘零爱上你完全是因为你长着一张和程子涵一模一样的面孔。”   风霜雪脸色一变,赫连慕辰继续道:“如果不是因为你长的像程子涵,你以为她会多看你一眼么?在她心中,你不过是程子涵的替代品而已!你永远背负着和程子涵同样可悲的命运,一辈子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风霜雪一怔,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   “看见你取下面具时,我想起了哥哥就是这个样子……”   “哥哥他笑的时候也和你一样好看……”   “可是,你是我的哥哥呀。你和我哥哥长的一模一样。从见到你的那刻起,我就认定你就是我的哥哥了。”   程子涵,是因为我长的像程子涵,所以,你才会爱上我的吗?   你一直把我当作了程子涵,是吗?   子矜。飘零。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我?   无数疑问充斥在心间,风霜雪只觉脑中一片混乱。   他好想找飘零一一问个明白。   他好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她当作另一个人去爱。   一个程子涵注定了他们的相遇,也注定了他们要分离。   头痛欲裂!风霜雪痛苦地抚上额头,感觉到天旋地转。   脑中挥之不去是她的影子,巧笑嫣然,凄楚落泪,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那么清晰,却又那样遥远。   “主子,您怎么了?”暗影察觉到风霜雪很不正常的脸色,立刻上前询问。   风霜雪看着暗影,却又好象不是在看她,摇头,再摇头,苦笑,又叹息,口中只一直重复着一个相同的名字:“程子涵!”   雪影和魅影也感觉到风霜雪快要走火入魔,忙上前扶住他,哀声劝道:“主子,不要再想了,不能再想了!忘了吧,都忘了,就当只是一个梦。”   “是梦吗?”风霜雪轻声问道,又仰天笑道:“真的只是梦吗?可为什么我却梦的那么真实!”   “主子……”   “让开!”风霜雪狠狠甩开雪影和魅影,快步向山下行去,口中还不停道:“程子涵!我一定要问清楚程子涵到底是谁!零儿,我一定要你说个明白!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你,找到你问个明白……”   雪影三人见风霜雪离去,忙提气急追。   赫连慕辰看着风霜雪神志不清,披头散发离去的背影,冷硬的嘴角慢慢勾起一丝微冷的笑意。   “皇上,要不要属下去追?”一名神骑军副将上前问道。   “不必。”赫连慕辰摆了摆手,明亮的双眸如同黑夜之中灿然生辉的星辰,“对于他来说,活着,只会比死了更痛苦。我要让他这样痛苦地活一辈子,受尽煎熬,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是。”   曼佗罗吗?   赫连慕辰再次玩转起手中的花儿,慢慢向山下走去。火色貂裘随着他从容不迫的步伐在雪地中扬起一道炫目的光芒。 第一百零二章千帆过尽皆成空   远和三百二十七年,九月二十八,秋末风冷,天高云淡。   一夜烽烟鏖战,当天边浮出第一道霞光之时,风吟城城楼处升起天朝九龙大旗。   风属落败,三军首将战死城前,主帅雁依依破城之时被擒,风属近十万俘军皆被坑杀,风吟城外墓岗一夜血流成河……   天朝大军一战全胜,睿亲王率军入城,安抚百姓,平定战乱,筹备元帝入主风属,犒赏三军等各项事宜。   金色旗帜迎风招展,风吟城一片静谧,自城门始通往御港,宽阔平坦的街道两侧,金甲御卫整戈而立,甲胄剑寒,睿亲王率百将队列御港,迎接圣驾。整座帝都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的阵势下。   午时整,随着一声号鸣,风吟城门缓缓洞开,元帝策马而入,身后十六名近身御卫肩抬凤辇,健步如飞。   奔宵蹄过之处,御卫依次抚剑而跪,三呼万岁,微敛的眼角只见天子龙袍金光耀目,凤辇华幡乘风起舞。   涛浪击石,飞溅的水沫沾湿湛蓝的袍角,马蹄声渐次逼近,赫连慕溪精神一振,举目望去。   一早便收到消息,今日巡城,皇上与皇后会一同前来。当赫连慕溪看到纵马急驰的赫连慕辰身后,紫幔飘飘的凤辇时,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不过一瞬,赫连慕辰便来到了近前,勒缰下马,身形利落,龙袍金冠,一身贵气,只是那明亮的眸底,掩不住有一丝晦暗。   赫连慕溪一眼瞥见帷幔之后悄无声息,安然沉睡之人,刹时间目光冷锋如冰,直迫慕辰眼底。   赫连慕辰亦如他一般冷漠回视他眼中的责问之意。   一时间,两人沉默对视,无人言语,气氛凝重地仿佛冬日冰湖一般,教人畏寒。   “王爷。”   身后关麒低声提醒,赫连慕溪淡淡收回目光,拂撩前襟,率百将跪拜,吐字如冰:“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赫连慕辰举步越过慕溪身侧,挥手示意近卫将凤辇抬上龙舟,静立片刻,在登上龙舟之前,他又回头说了句:“睿亲王随朕同行。”   慕溪道:“臣遵旨。”   宽阔平稳的甲板上,赫连慕辰与赫连慕溪并肩而立,相似的眉眼下暗藏着不同的情绪,许久,谁都没有开口,只静静望着墨蓝翻腾的海水,各自沉默。   关麒巡视各处舟船完毕后,前来通报周程,虽然相隔数米,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到皇上与王爷之间弥漫着一股森冷的煞气,不禁又垂了垂眸。   赫连慕辰听完关麒的禀报后,轻点了点头,问慕溪:“南宫铭何在”   慕溪道:“南宫铭现在龙舟之上,等候皇上召见。”   慕辰道:“带他来见朕。”   不过一会儿,赫连慕溪便带着南宫铭来到了御前,南宫铭俯身跪拜:“草民南宫铭叩见皇上。”   赫连慕辰抬手虚扶,道:“你辛苦了。”   “谢皇上。”南宫铭起身谢恩,抬头,一张酷似南宫寂的面容便展现在二人眼前。   赫连慕辰心底一颤,声音微有些暗哑:“南宫寂他……”停了停,却再问不下去,只觉有一丝酸楚哽在喉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南宫铭道:“南宫寂尸身已被草民寻回,现安放在临时设置的灵堂之内。”   “恩。”赫连慕辰点了点头,似松了一口气,道:“南宫寂一生为天朝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回朝之后,朕会下旨追封他为晋国公,以亲王之仪下葬。”   南宫铭再次叩首道:“草民代兄,谢皇上隆恩。”   赫连慕辰低低一叹,向南宫铭道:“此次大破风吟城,你功不可没。朕命你,继任南宫寂镇国大将军一职,即刻上任。”   南宫铭俯身叩首:“臣领旨。”   一切安排妥当,赫连慕辰道:“朕要去海上宫殿,你带路吧。”   “是。”   南宫铭领命退下,甲板上又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扬帆起航,龙舟在南宫铭的操控下驶入大海,向海上宫殿的方向行去,舟侧,五十艘战船随行护航。   “慕溪,我一直都没告诉你,飘零她……”赫连慕辰顿了顿,似有些难以面对慕溪愤怒苛责的眼光,他微侧过身去,简意道:“她服用了离魄,所以至今仍昏迷不醒。”   “是么?”赫连慕溪俊眉一挑,又问道:“那她为什么要服用离魄”   赫连慕辰眸光一冷,“因为她得知了炎欢的死讯,因为她无法下手杀了风霜雪为炎欢报仇,所以,万念俱灰下,她选择了自尽。”   “只是这样吗?”赫连慕溪并不满意他这样敷衍了事的回答,继续追问道:“飘零一直被风霜雪软禁在身边,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外界,那她的离魄是从何处得来的?”   赫连慕辰呼吸一促,双手按在横木栏上,手背青筋隐跳。   慕溪又道:“你刚把飘零救出来,风霜雪就离奇失踪,你不会告诉我说,这其中跟你一点关系也无吧!”   句句逼问,直刺心头,赫连慕辰手下猛地一沉,那段横木被他掌力从中震断,飞起的木屑落入大海,转瞬消失。   “慕溪!”赫连慕辰似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怒气,沉声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超乎我的预计。我不想为自己辩驳,我只能说,我已经在尽力补救了。”   “补救!”赫连慕溪冷笑着摇头,“若是真能补救的话,又何至于飘零在你身边这么久,还是现在这个样子!你现在才说补救的话,不嫌太晚了吗?”   赫连慕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她的。我从风霜雪手中取得了曼佗罗花,待秦觋研制出解药之法,我便能救她了。”   “最好是如此。”赫连慕溪恨声道:“否则,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相信,她也不会。”说罢,甩袖大步离去。   咸湿的海风吹在面上有种令人厌恶的滑腻之感,赫连慕辰一抬手,将那截断木狠狠抛入海中。   若是早知道曼佗罗需要养花人的鲜血来配以服食,他昨天就不会放风霜雪下山。   费尽心思取来的花竟然变成了无用之物,教他心中怎能不恨!   龙舟在海上行驶了近两个时辰,途中旋流密布,迷雾漫漫,若不是有南宫铭在前带路,只怕那五十艘战船还未见到海上宫殿便已迷失方向,或是触礁沉没了。   太阳渐渐西沉,在那一片金光碎闪的海域中,海上宫殿亦渐渐显露出来。再行百里,那金碧辉煌,仿佛筑在空中的花园宫殿便慢慢现出了依稀的轮廓。   海天一线处,海上宫殿就好似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般美伦美幻,在金色的阳光下散发着比太阳更加耀眼的织金光芒,那恢弘壮观的宏伟气势无不令人震惊与敬仰。   天朝将士从未见过此等绝景,纷纷涌上船头叹谓观赏。   就连赫连慕辰也不禁为之震撼。   随着那海上宫殿在眼前逐渐明晰,南宫铭快步登上甲板,向赫连慕辰道:“皇上,还有半个时辰龙舟便能靠岸。”   “好,好,好!”赫连慕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想着还有半个时辰,这象征着风属皇权的海上宫殿便会落入他的掌中,一种属于胜利者的狂傲与激动便在他的心中急速膨胀。   便在此时,似响应他心中欲念一般,所有战船上同时奏响胜利的号角,一时间,雄壮飞扬的号角声响彻天际。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天朝将士扬起龙旗,振臂高呼,似要将风属覆灭,天朝一统四国的消息在这欢呼声中向全天下宣告。   风涌浪急,船身有些不定,赫连慕辰负手立于龙舟之首,面色平稳,眸光精盛,耳边只闻胜利的鸣号声在海风中贯冲云霄。   他的身后,有一素颜女子不知何时从船舱中走出。   飘舞的长发衬得她脸色近乎透明的苍白,雪白的裙裳下,她赤着双脚,一步一步,如踩在坚冰之上,艰难地向前移动步子。   已经这么久,她固执地沉溺在自己编造的梦境之中不愿醒来。   直到今日,直到刚才,宣告胜利的号角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恍惚睁开眼,感觉到耳边似乎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唤着她:“零儿……零儿……”   是谁在叫她?   一声声痛楚,一声声哀泣。   她起身出来寻找那个声音的来源,却看到曾经逃离的故地。   远处似有一片彤云似火,令她忽然想起,凤栖宫中的桃花是否依旧四季常开?   双目有被灼伤的疼痛,她闭了闭眼,又睁开,眼前却变作灰白一片。   耳边传来高呼万岁的呐喊,她移目望去,灰蒙蒙的大海上数十艘战船连成一片更加深暗的灰色,船头招展的大旗上书有“天朝”二字。   是慕辰胜了吧。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脚下越发虚浮。   忽然一阵颠簸,她控制不住身子的平稳狠狠往船栏上撞去。   栏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翻滚着墨色的波涛,就在她即将撞上坚硬的栏杆之时,一双大手揽住了她飘摇的身子。   “零儿?”赫连慕辰紧紧盯着怀中茫然无措的飘零,生怕是自己的幻觉,又急着唤了声:“零儿!”   他明亮的双眼中溢满惊喜与焦虑,飘零无力说话,只闭了闭眼,当作回答。   赫连慕辰看到她意识清楚地回应自己,激动地又狠狠拥紧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零儿,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飘零无欲挣扎,沉默地任他拥着,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她看到海上宫殿上空腾起一阵阵浓烟。   伴随着那浓烟升起,海面上突然翻腾起滔天巨浪,龙舟也跟着剧烈地摇晃起来。   赫连慕辰一手扶住围栏,一手将飘零护在胸前,慌乱之中看见南宫铭和赫连慕溪一同从舱室中向自己奔来,“怎么回事?”他厉声向南宫铭问道。   赫连慕溪惊震的目光停留在忽然苏醒的飘零面上,却见她呆呆凝望着海上宫殿,安静的模样仿佛对周遭所发生的一切丝毫不知。看着她心痛到已经麻木的样子,慕溪心中涌起阵阵怜惜之情。   舟身动荡,南宫铭竭力稳住身子,抱拳道:“皇上,经臣查看,造成海面异变的原因是海上宫殿。臣想,风帝或许已经启动了宫殿中的机关,宫殿坍塌,势同地动,所以才使得海浪暴涌。”   不想风霜雪昨日下山后竟回了海上宫殿,为了使风属皇宫不受人践踏,他还不惜启动机关,摧毁宫殿。赫连慕辰恨恨道:“知道了,传令返航!”   “慢着!”赫连慕溪望着飘零对慕辰道:“让她再待一会儿吧。”   赫连慕辰一怔,飘零已趁势挣脱他的怀抱,拖着虚弱的身子向船头跑去。   “零儿!”赫连慕辰怒喝一声,刚想去追就被慕溪大步上前抬手拦住:“让她静一静。”   远处传来宫殿倒塌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舟身摇晃越是猛烈,船头处,那道瘦弱的白衣身影倚靠在围栏边上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站立不稳坠入大海。   赫连慕辰猛地回头,怒瞪着慕溪:“你疯了!”   慕溪无视于他的愤怒,只望着飘零的背影道:“她已经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还想怎么样?她只是想再多看这里一眼,难道你连这也不准许吗?”   赫连慕辰闻言如坠冰窖,直立在原地,面色阴沉,再不发一言。   海上宫殿坍塌,其陷落之势推动猛浪急潮朝龙舟狠狠扑来。慕容飘零扶倚栏杆,及目远望,她一身白衣早已被海水打湿,整个人仿佛冻凝了一般,僵在那里。   风声呼啸,漫天尘烟中似有一缕苍凉的萧音绵绵响起。   那样熟悉的曲调萦绕在心头,心境却早已不复当日。   原以为恨极了他,可为什么当他离去之时,她又是如此的不忍?   恍惚中,还是在五年前的那个七夕之夜,他一身青衫,踏浪而来,长身玉立,风姿绝然。当他揭下面具的那一刻,她颤抖着手轻抚上他的面容,低低唤道:“哥哥!”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错认了他。   在斑驳的记忆中,那一场美丽的相遇终究被后来各自不同的立场,各自不同的选择而扭曲成了一场致命的邂逅。   一路走到今日,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来不及解释的误会,来不及挽回的过错,在时光的缝隙中,他们总是一次又一次错过彼此想要抓住的双手,以至于到最后,她还是不曾开口对他说一句:风,其实我也曾后悔过。   从不言悔,是因为她知道这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后悔。   一声轰响过后,海上宫殿终于彻底湮没在海浪之中,掀起的浪潮又再一次扑上龙舟。   冰冷刺骨的海水迎头浇下,慕容飘零坦然承受亦不觉冷。   因为她的心,早已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长相守的萧音渐渐在浊风中消散,携同他的身影在脑中渐渐黯淡。   一切爱恨,皆可放下了么?   一切恩怨,皆能结束了么?   眼中有灼热的液体溢出,眼前出现短暂的黑暗。   慕容飘零抬手泯去脸上的血泪,片刻后,感觉到有微光轻明,睁开眼,世界依旧一片灰白。   缓缓转身,海风灌起她宽大的长袖,如逆风过海的蝴蝶,她整个人看起来很脆弱,漆黑的双目却又透着一股矛盾的坚强。   看见她缓缓走来,赫连慕辰急步上前想搀住她:“零儿……”   飘零微一侧身,避过他的搀扶,曲膝,敛眸,道:“皇上。”   赫连慕辰伸出的双手就这样连同他脸上的表情一般,僵硬在半空。   赫连慕溪默然看着两人,心中突然无比空茫。 第一百零三章一树花影满地伤   远和三百二十八年寒月,元帝率远征大军凯旋回朝,改元圣明。至此,四国归一。   圣明元年元月初一,辰时整,元帝携皇后登摘星楼祭天祈福,受万民参拜。   又是一年春来到,战争的阴影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褪去,万物复苏之计,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帝都洛城,西山御院。   庭院宁静,微凉的山风徐徐吹送,窗外一树合欢迎风摇曳,抖落羽扇般的花絮,不觉中,便绵绵铺了满地。   窗下,慕容飘零端坐于案前,握笔蘸墨,极认真地一笔一画书写,“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手下一顿,浓黑的墨汁滴在纸笺上,渲渲染染晕开了一片。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情有一瞬沉重的凝滞,飘零搁下手中的笔,起身来到佛龛前,点燃三柱青香供奉于菩萨面前,跪于蒲团上,面壁诵经。   “吾法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会者近尔,迷者远乎,言语道断,非物所拘,差之毫厘,失之须臾……”   “会者近尔,迷者远乎。小妹,你可知,无论你再如何逼迫自己静心,却始终差之毫厘,失之须臾?”   飘零停下诵经,转身望向身后的赫连慕溪,午后温暖和熙的阳光轻轻洒在他的身上,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向她伸出双手,狭长的凤眸中隐含一丝心疼,一丝怜悯:“山中地气寒凉,莫要伤了身子。”   “多谢王爷关怀。”飘零起身越过他,临窗而立,微风吹动她的长发,她的素衣。   慕溪收回手,踱步到她身后,“你打算几时回去?”   “是皇上来让你问我的?”飘零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放在手心中端详,目光有一瞬间的柔和。   慕溪凝视她的背影,“他没有说,可我却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期盼着你能回去。”   飘零凝神看着手中的合欢,片刻才道:“皇宫已经不再适合我了。”   慕溪眉心微蹙:“皇宫不适合你,难道这里适合你?终日以青灯古佛为伴,你可曾有一日真正的安心?既是如此,你又何必苦了自己,又苦了别人?”   飘零道:“佛不渡我,我求自渡。自己的苦自己体会,旁人的苦,抱歉,我无能为力。”   慕溪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他道:“雁依依死了,是自尽。”   “恩,好生安葬了吧。”飘零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如今听慕溪说出,她除了有些许惋惜,却再也对她无任何感念了。   “小妹,”慕溪的语调微微有些深沉,“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还要好好地活下去。”   飘零道:“我一直都在好好活着。”   她的固执令慕溪有些微恼,他上前一把拉过飘零的手将她带出院门。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出门,当明媚的阳光照在面上时,飘零轻轻闭了闭眼:“王爷要做什么?”   慕溪松开她的手,走到合欢树前,指着一树开的正好的合欢道:“你终日念佛以求静心,可你却又日日面对这合欢黯自神伤,将自己置于矛盾的痛苦中,你这算‘好好’的活着么?”   眼前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还是多年前,炎欢与她,并肩站在开满合欢的寻欢殿中,细诉合欢的传说。   心蓦地一痛,飘零仰头看向浮云,“这样的生活于我来说,已是很好。”   能够日日在合欢的气息中怀念他,怎能不算好?   慕溪见她隐忍泪意,心中已是不忍,踌躇了半响,还是说道:“我今日来与你说这些,并不是存心教你难受,我只是想提醒你,慕辰不会容你这样一直在这里住下去的。”   飘零道:“皇上是天子,自不会与我计较。”   慕溪道:“在你面前,他不是。”   “在我心里,他是。”飘零回眸,欠身道:“我累了,山路崎岖,王爷好走。”   慕溪看着她,无奈地叹了一叹,“我走了,你自己保重身子。”   飘零点了点头,转身回了里屋。   是夜,山中云雾缭绕,湿寒的露珠盈盈挂在枝头。   萧琴在门前拂了拂袍上的湿气,迈步走进庭院。清冷的夜里,有一女子静静站在树下,他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公主。”   大军回朝之后,赫连慕辰便指派萧琴上任丞相一职,深为信任,然而在慕容飘零面前,萧琴依旧是赤焰隐相,只效忠与她一人。   “不必多礼。”飘零问他:“找到了吗?”   “没有,隐卫已将整个涅磐谷上下找了数十遍,依旧没有发现主上的踪迹。”萧琴答道。   飘零折了一段花枝握在手中,“继续找,我一定要找到他。”   “是。”萧琴领命离去。   将花枝放在鼻前轻嗅,合欢花醉人的清香混合着雨露的甘甜充斥心间,飘零在心里苦叹:“炎欢,为什么我时时刻刻思念着你,你却始终不肯入我的梦来?”   扶蕖池的荷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转眼间,已是圣明二年晚秋时节。   这三年来,太和殿朝堂上再不见帝后临朝的局面,而元帝每每在听完朝臣上奏之后,总会不经意间便往后侧的凤座上看去,在看到空置的凤座后,又落寞地回眸。   早朝已散多时,空荡的大殿中寂静无声。许久,赫连慕辰从龙椅中站起身来,慢慢走出殿外,独自站在御阶之上,举目远望。   清晨的阳光静静铺洒在红墙玉瓦上,折射出绚目光耀的色彩。远处,青山如黛,素净的青绿与皇宫里的华丽形成鲜明的对比。   站在这帝宫顶端,俯瞰这雄伟殿宇,曾经他最想得到的,至高无上唯我独尊,如今已握在了手中,然而有一个人,却在这光芒万丈中,慢慢离他远去。   明明是他最先遇到了她,明明到最后胜利的人是他,可为什么,她还是不愿留下来陪着他。   得到又失去的痛苦,如今才算体会。   痛过之后,心中只剩下无边的寂寞。他手扶在玉栏之上,冰凉的汉白玉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掌心丝丝浸入血液,蔓延全身,将他冻结。   “皇上。”   回廊处,上官熙儿携煜轩慢慢向他走来,赫连慕辰闻声回头,阳光中那张绝色的容颜是如此熟悉,令他怦然心动。然而当她走到近前,华丽的宫装,明媚的笑颜却又让他清楚的知道,她,并不是她。   煜轩与上官熙儿走到赫连慕辰面前,奶声奶气地唤了声:“父皇。”   赫连慕辰点了点头:“煜轩很乖。”   现在的煜轩已经五岁多了,俊秀的眉眼多半像赫连慕辰,学会说话时,第一句说的便是“父皇”,因为上官熙儿天天都教他念这两个字,可是这些,赫连慕辰都不知道。   因着赫连慕辰不太亲近,煜轩有些怕他,只靠在母亲的身边,规规矩矩地站着。   赫连慕辰望向熙儿:“怎么来了?”   熙儿福了福身,笑着道:“皇上让人传膳飞鸿殿,可如今午时都早过了,还不见皇上,熙儿便自作主张,前来请皇上用膳了。”   “哦。”赫连慕辰这才恍然想起,先前高庸问在哪用膳时,他随口说了句飞鸿殿。“走吧,朕也有些饿了。”   飞鸿殿中梅花尚未开放,上官熙儿命人将午膳置在后院湖中的落梅居。   席间赫连慕辰喝了不少酒,饭菜却是几乎没有动过,熙儿看他脸色很是疲惫,吩咐嬷嬷将煜轩带下去后,便在香鼎中燃起了静心的檀香。   随着檀香在空气中渐渐弥散,连日来的疲乏仿佛都舒缓了不少,赫连慕辰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往后一靠,在软榻上合目养神。   过了很久,觉着喉咙有些干,赫连慕辰抬了抬手,熙儿立刻会意,倒了一杯温凉的水服侍他饮下,又安静地坐在一旁。   赫连慕辰就着熙儿的手喝了水,又静躺了片刻,觉得舒服了许多,睁开眼对她笑了笑,道:“熙儿,你一直都这么善解人意。”   熙儿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去,“能服侍皇上,是熙儿的福气。”   “是吗?”赫连慕辰轻声叹了叹,“如果她也能像你一样,那该多好。”   熙儿知道他说的是慕容飘零,宽慰道:“皇上说笑了,公主是万金之躯,九卿星女,熙儿乃平凡之人,实在不敢与公主相比。”   九卿星女。   自从祭天那日,万人目睹双星归位的旷世奇景后,慕容飘零在世人眼中便成了一个传奇,九卿星女的传说如今已遍布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而在这无上的荣耀之后,又有谁人知道,她曾经为此付出过些什么,又牺牲过些什么?   赫连慕辰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漠然道:“朕并不稀罕什么九卿星女,朕只希望,她能全心全意做朕的皇后,这就够了。”   熙儿见他神色沉郁,开解道:“公主只是去养病,等病好了,公主就会回来的,皇上不必太过担忧。”   赫连慕辰冷冷道:“心病难医,她这病,也不知要养到什么时候才能算好。”   熙儿听着他说出这话,突然觉得身子有些发凉。虽然他从未对她说过什么,可她感觉得出来,自从回朝以后,皇上和公主之间便再不像从前那般亲近了,反而两人都好象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现在的皇上,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让她感觉到有一股冰冷的气息自他身上传来,他紧蹙的眉心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几场冷雨过后,天气突然转凉,直到第一场大雪落下之时,才让人知晓冬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临。   外面的世界一片纯净的白,冬日的暖阳轻照在白雪沉积的地上,只是一团微微的晕红。恍惚中,仿佛在那片光晕之中,有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遗世独立。雪白的裙裳与天地连成一色,狐裘之下,是一张倔强高傲的面容,微翘的唇瓣隐约含笑,水灵灵的眸子,倒映出雪韵清华。   太和殿之上,工部尚书赵黎慨述完珩河水利,静待圣言,却久久不闻动静,悄悄抬目,只见皇上正望着殿外雪地暗自出神。   赵黎不敢惊扰圣驾,无奈之下只得向睿亲王投去救助的一瞥。   睿亲王轻咳了一声,拱手出班,上前道:“皇上。”   赫连慕辰面色一凛,回过神来,低头翻阅了赵黎的奏疏后,朗声道:“赵尚书此次差事办得甚好,为国解忧,为民造福,深得朕心,按例循赏,就由睿亲王着手去办吧。”   赵黎俯身谢恩,睿亲王道:“臣遵旨。”   早朝散后,睿亲王正准备回府,高庸却赶上前来,躬身道:“王爷,皇上召王爷辰光殿议事。”   “带路。”   赫连慕溪随高庸进得辰光殿内室,赫连慕辰正望着壁上悬挂的一幅春雪图,神情怅然。   慕溪上前唤了声:“皇上。”慕辰回头:“你来了。”   慕溪颔首,看那幅春雪图有些眼熟,“这幅画是……”   “是零儿画的。”慕辰回身走到窗前,看窗外几株白梅含苞欲放,“还是那年上元灯节,她在你王府里临兴而作的。”   “我想起来了。”慕溪略一回忆,想起当时自己为了作弄飘零,故意逼她画下了这样一幅奇奇怪怪的春雪图,不禁失笑:“她的丹青之艺,的确不怎么样。”   慕辰想起当日的情景亦笑了笑,感慨道:“现在想来,才忽然发现,那样的日子已离我这般远了。”   慕溪默然不语,沉寂了片刻,慕辰忽然道:“我想去一趟西山。”   慕溪眸光一颤,淡淡道:“如今朝事繁忙,皇上实在不宜出宫。”   慕辰转身,审视的目光停留在慕溪微垂的面上,良久,他道:“慕溪,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里,为何还要阻拦?”   慕溪抬眸,清澈的目光带着无声的坚持:“再给她一些时间。”   慕辰双眼微眯,坚毅的唇角牵起一丝微凉的弧度,“你认为我还需要给她多少时间?十年?二十年?等到我们年华老去,等到她连心亦荒芜,那时候,她就会回来?”   慕溪哑然,慕辰负手走回壁前:“今日看着这春雪图,我才发现原来时间竟过的这样快。我不想我余下的时间都在等待中度过,更不想让这份等待成为我终身的遗憾。慕溪,这一生,我有你,有她,便已足够。”   话已至此,慕溪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道了声:“别为难她。”便拂袖告退。   站在辰光殿门前的台阶上,赫连慕溪蓦然回首,看着层层幔纱之后,那道寂寞修长的身影,平定的心绪泛起几波涟漪。   慕辰,你想要的,总是太多、太难。 第一百零四章曾经沧海难为水   放肆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在这一日终于有所消停,院门前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合欢树纤长的树枝裹了一层晶莹透亮的碎冰,轻轻斜坠。   将春暮时收集的合欢花瓣放在盛满清水的杯盏中,搁在窗外一夜便冰冻成漂亮的冰碗,将之一一取出,择丝线挂在树枝,仿佛是合欢在雪地开放,甚是美丽。   正当飘零将最后一盏合欢挂上枝头时,忽听身后传来一清冷的声音:“很美,难为你有这份心思。”   话音一落,赫连慕辰已走进院来,站在合欢树下,透过花枝抖散的细雪看去,他的神情有些模糊,明亮的双眸也仿似蒙上了一袭薄雾,幽远而深寂。   飘零放下手中的合欢,福下身去:“皇上万安。”   终归还是来了,飘零心里苦笑着,冷不防一双温暖的大手搀住她的双臂,“你的手很冷。”赫连慕辰扶起她,又道:“外头儿天冷,进去说吧。”   飘零不着痕迹地抽出手,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没有地暖的屋子几乎与外边一样寒冷,慕辰坐在椅中,看着立在门口的飘零,一身素衣颜色寡淡,长发披肩不着钗环,不悦道:“这样的穿着似乎是……”停下了话头,不愿再说下去,不觉脸色又沉了几分。   飘零仿佛不明他话中之意,只走到桌前倒了杯茶递去,“皇上怎么来了?”   “怎么,这皇家御院就你能来,我不可以来?”慕辰接过茶啜饮一口,顿时蹙紧了眉头:“很苦的茶。”   “苦么?”飘零给自己倒了一杯,饮了一口,摇头道:“我不觉得。”   慕辰看着她的目光意味深长,半响,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道:“这里虽是御院,可到底不比宫里,若是你想静养,在宫里也是一样的。”   飘零道:“我喜欢这里的清净。”   慕辰瞟了一眼佛龛,道:“朝阳殿里也可以念佛,我保证不会有人打扰到你。”   飘零盯着光滑如镜的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道:“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简单平淡的生活,皇上不必多费心思了。”   慕辰眼角一动,隐有怒气暗涌,他起身向前一步,明黄的龙袍顺着他的脚步一晃到飘零眼前,腾云飞龙的金丝绣案华贵强势。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飘零问道:“你是习惯了这里,还是习惯了那棵合欢树?”   飘零轻轻往后移了一步,不卑不亢道:“皇上既然明白,也就不必我再作答了。”   面上仿佛有寒风一掠而过,飘零微垂着眼一动不动。片刻,慕辰长叹一声,语气悲凉而深沉:“三年了。零儿,难道你给我的惩罚还不够么?难道这三年的光阴还是不能平复你心中的怨气么?”   飘零闻言,惘然一笑:“惩罚?怨气?皇上言重了,飘零不敢惩罚皇上,更不敢对皇上心存怨气。”   纵然也曾怨过,恨过,可如今,这些怨恨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他从来就没有做错过,她又有何立场来怨恨于他?   他所做的一切,她都明白,可就因为这份明白,她才会这么痛恨自己,就比如,当初她明知道慕辰不会真的要她死,可她还是心甘情愿地为他饮下那一瓶离魄。   她可以牺牲自己来成全他的梦想,可因着她的牺牲而被她所牺牲的人,她永远也无法忘怀,那是她这一生所犯下的罪孽,一辈子也无法赎清。   而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她恨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慕辰眸间闪过一丝莫明的神色,沉思一瞬,他道:“零儿,当初,我也有我的苦衷。”他执起飘零的手,眼中的水光带着浓浓的哀伤轻轻一晾,“如果当初我与炎欢一样冲动地去把你从风霜雪身边带走,或许今日国破人亡的,便是我,天朝亦不会有今日这番局面。”   飘零默默颔首:“皇上英明决断,自不会为一己之私置天下大事于不顾。”   慕辰淡笑不语,他知道,在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莫过于慕容飘零,无论他做了什么,她总是能体谅,也甘愿去体谅。   他们就这样静静站着,看窗外合欢冰花,看天上浮云片片,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直到夕阳染红了大片山林,倦鸟归巢,慕辰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扬眉笑道:“不怪你喜欢这里,就连我,也忍不住不想回去了。”   飘零微微有些惊讶,以为他是一时兴起说了这样的话,轻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   慕辰却依旧笑道:“国不会一日无君的,我看慕溪就很好……”   “皇上。”飘零沉声打断他,认真道:“皇上已经出来大半日了,再不下山,天一黑路就难走了。”   慕辰不理她语中送客之意,只低头凝视着她:“零儿,你有过愿望吗?”   “愿望?”飘零迷茫地看着他,他那明亮清澈的双眼仿若一湾清泉,将她心底的影象清晰倒映。   从小到大,她曾有过很多不切实际的愿望,而现在,她还会有愿望吗?如果有,那会是什么?   突然之间,她想起桃源村那间木屋,想起木屋前那棵桃树,想起爹爹的剑姿,想起娘亲的微笑……可这些,终归是无法实现的。   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她能有所期望的?   “小女人,如果可以,我只想带着你远走高飞,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炎欢曾这样对她说。   只有炎欢明白她想要的生活是什么。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脱口而出:“我的愿望,是寻一处世外桃源,与相爱之人厮守一生。”   慕辰微笑看着她:“零儿,若你真是如此想的,我可以完成你的愿望。”   他炙热的目光仿似一道烈焰将她面颊烧痛,飘零猛地转头,一颗心在一瞬间纠痛不已,“我只是胡乱说的,请皇上不要当真。”   慕辰前一刻还飞扬的神采霎时黯淡无光,他盯着飘零刻意疏离的背影,冷声道:“为什么你还是要这么地固执?我已经为你退让到如此地步,你为什么还是不肯答应?难道就因为我不是炎欢吗?”   他无情的质问仿若锋利的剑刃一道道剜在心头,飘零无声垂泪,低头道:“曾经沧海难为水。我心如磐石,再无转移。”   “心如磐石,再无转移?”慕辰双瞳狠狠一紧,抬手扣住飘零的腕骨,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咬牙道:“零儿,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   飘零紧咬住下唇,强忍痛意,慕辰伸出拇指,轻轻拭去她唇边的血珠,阴冷的语调轻渺拂过她耳际:“零儿,不要再躲着我,因为,你本就躲不了。”   他身上龙涎香气越逼越近,直欲逼得人窒息,飘零猛地一推,挣脱他的怀抱,哀祈看他,凄然喊道:“慕辰,不要再变成第二个风霜雪!”   不要再变成第二个风霜雪!   慕辰刹那间如遭雷击,僵立在原地。   飘零摇头泣声道:“不要逼我恨你,我不想恨你,不想……”   慕辰用一种难以言述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半响,他忽然惨然一笑,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院门。   山中的夜份外寂静,耳边惟有凄冷的寒风徐徐吹过,带着哀怨的声响。   慕容飘零抱膝坐在雪地中,望着一树冰雕玉琢的合欢,静静落泪。   殷红的泪珠跌落在雪中,化为一朵朵艳丽的红梅。   在这一刻,她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心里的伤痛就连佛祖亦不能为她减少半分,她只能坐在这里,靠着冰冷的树干,用冰雪来麻木心中的痛。   院外,萧琴慢慢走来,看着树下那个脆弱无助的女子,缓声道:“其实皇上待公主情意深重,公主又何苦如此执着,不肯给皇上一个机会?”   飘零苦笑着摇头。   萧琴又道:“皇上是至尊之人,却甘愿为了公主放弃一切归隐山林,这份真心,只怕天下无二。”   飘零依旧摇头。   沉默了一会儿,萧琴继续说道:“公主,这几年来您为了寻找炎帝,已经耗尽了心力,却依然不可得,难道您就真的甘愿这余下的半生都守在这合欢树下度过吗?”   飘零蓦然回眸,还是摇头,萧琴不解道:“公主这是何意?”   飘零道:“炎欢曾说过,若是他死了,他的灵魂便会钻进我的心里,让我天天想着他,时时念着他,这样,我就不会寂寞了。如今,我守着这树合欢,可我心里守着的依然是他。”   萧琴微微动容:“那公主可曾想过,您这样的守侯是不会有结果的?”   飘零缓缓笑道:“他对我的付出从未想要得到什么结果,我如今也同他一样,虽然渴望有个结果,可就算是没有结果,我还是会一直这样守下去。”   “不后悔?”   “永不悔。”   清亮的月光斜斜洒了满地,萧琴看着眼前素衣似雪的女子,恍然有种初次相识的错觉。   第一次见她,她是万人敬仰的凤卿公主,面对百官,谈笑应对,宠辱不惊。   第二次见她,在太和殿朝堂上,她以过人的智慧与手段化解了朝臣相争的局面。当她以自身立下军令状,迫使赤焰与风属决裂之时,他就提醒炎欢不要太过接近她,因为她的智谋远不在赫连慕辰之下。   后来在辰光殿的晚宴上,她以刀鞘击节高歌,一身傲骨,卓然风姿令所有人有黯然失色。他开始明白,炎欢为什么如此钟情于她。   然而这一切,都只仅限于他对凤卿公主的了解。   在现在这一刻,看着她伤心至此,却又坚定如斯的眼神,他才恍然觉得,其实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期盼爱,却又不可得的可怜的女人。   一生的守侯,难道她就只能在这间小小的院落,这棵合欢树下度过她只能守侯的一生吗?   萧琴忽然心生不忍。   “公主,您可曾想过,不是每一次,他都会主动来寻你的。”   萧琴的话慢慢传到耳中,沉淀在心底,飘零痴痴凝望着合欢,直到那句话几乎要随风消散之时,她忽然睁大了双眸,回头紧紧盯着萧琴:“你说什么?”   萧琴有些窘迫地侧过脸去,轻咳一声,才慢慢道:“公主与其在这里漫无止境的等候,不如自己去找找看,或者,有奇迹发生也不一定呢?”   飘零猛地从雪地中跳起身来,身影闪至萧琴面前,几乎是颤抖着,她不敢相信地问:“你的意思是,他……炎欢,没有死?”她一把扯住萧琴的袖袍,生怕他一转眼就消失了一般拽得手指发白:“炎欢没有死是不是?他在哪里?告诉我他在哪里!”   萧琴神情颇有些狼狈,他指着自己快被扯破的袖子向飘零求道:“公主,您能不能先放开属下?”   “不能!”飘零决然拒绝了他,“告诉我他在哪里,告诉我炎欢在哪里!否则我决不让你走!”   萧琴哭丧着脸道:“公主,主上不让我告诉您他尚在人世的消息,如今萧琴已是犯了大忌,若是萧琴再……”   “不说是吗?”飘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微芒,白袖一扬,红尘的剑锋便抵在了萧琴的颈边,“说是不说?”   红玉抵在皮肤上有沁骨的寒凉,萧琴身子一抖,小心避着剑刃,低声道:“主上说,他在家里等着您。”   很久以前,在雾风客栈,炎欢就曾对她说过:“如果累了,记得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心中涌起浓浓的酸楚,飘零手下一松,萧琴趁机闪了开去。   飘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他说在家里等我,是聆听小筑吗?可如今南缃已经被天朝占领了,聆听小筑还在吗?   种种疑惑缠在脑中,不得其解,忽然,眼角瞥见一角白袍掠过,飘零冷声喝道:“站住!”   萧琴眼见逃跑失败,只得又讪笑着回头:“公主殿下,太子妃殿下,该说的属下都说了,剩余的,属下真的不能再说了,您就饶了属下吧,救人一命胜造……”   “闭嘴!”飘零又一声厉喝,萧琴忙听话地闭上了嘴,飘零阴沉沉地盯着他问道:“炎欢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他还活着?”   萧琴一听她不是追问炎欢的下落,心里松了一口气,答道:“主上没有说,但是据属下猜测,主上许是因为被公主您伤害得太多,所以,所以……”他悄眼觑了觑飘零的神色,不敢再说下去。   “我知道了。”飘零疲惫地挥了挥手,萧琴就迅速消失在她面前。   炎欢,你竟然欺骗了我这么久,太可恶了!   飘零恨恨地收剑如鞘,也不等天亮便如雁穿行般往山下急急掠去。 第一百零五章合欢如梦不分明   这一天的清晨和往日并没有任何的不同,赫连慕辰在辰光殿中醒来,由女官伺候更衣洗漱,换上朝服,迈上御辇,前往太和殿上朝。   许是因为一夜未眠,他的精神显得有些疲累,透过微薄的帐帘看着御花园中一夜绽放的素心腊梅,不知怎的,眼前竟总是西山御院中那一树冰晶合欢的影子。   乘兴而至,败兴而归。   赫连慕辰这三十一年来,从未有过像昨日那般狼狈。苦思了一夜,最后,他不得不承认,慕容飘零所说的那句“不要再变成第二个风霜雪”,着实令他不得不逼自己退让。   帘角一荡,他看见园石小径边有一列齐齐的竹杆,他忽然想起,那是在他册封慕容飘零为凤卿公主那一晚,她下令侍卫将所有宫里的竹子都伐去,一棵不留。   原本是一条幽静的竹林小径,如今却只剩下这光秃秃的石子,和逐渐死去的竹杆。   眼前这苍凉的一幕,仿佛又让他更清楚地知道,只要她决定了的事,无论是谁,亦不能改变。   想过之后,他开始试着让自己去学会接受,接受她的绝情,接受她的痴情,接受,她不可能回来的事实。   御辇在太和殿前停下,赫连慕辰正准备下辇之时,忽见一名侍卫神色慌张地在殿前与陆彬说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赫连慕辰不悦地向陆彬问道。   陆彬听见皇上问起,忙带着那名侍卫上前回话道:“启禀皇上,这是御马苑的侍卫唐翎。今早整理马房之时,他发现马房里丢了一匹白马,特来向属下禀告。”   赫连慕辰见朝时尚早,便随口问道:“哦?是什么白马,说来听听。”若在平日,这样的琐事他是不屑过问的,可在今日,他却忽然想知道到底是丢了什么马,值得这侍卫如此紧张。   唐翎低垂着头,半响不敢答话,可皇上问话又岂能不答,陆彬急得低声训斥道:“皇上问你话呢!”   唐翎被陆彬一喝,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回……回皇上的话,丢的白马是……是公主殿下的纤离。”   “什么?”赫连慕辰惊地一下从御辇中跳下身来,一把揪住唐翎的衣襟怒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就是半夜发生的事,昨晚子时,属下还仔细查看过马房,那时候纤离明明还在的……”唐翎压低了脑袋,答到后面声音几乎已开始颤抖。   纤离是极通人性的马,除了飘零,其他人是不可能这么悄声无息地就将它带走的,想到此,赫连慕辰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回头吩咐陆彬:“立刻去查宫门各处,有谁见到公主的纤离……”   “不用查了,纤离是本王带走的。”   温润如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赫连慕辰回头看去:“是你?”   赫连慕溪踏玉阶而上,步履轻缓,面色淡雅,只一会儿便到了殿前,俯身行礼:“参见皇上。”   赫连慕辰冷哼一声:“睿亲王,这件事,你最好给朕一个解释!”   慕溪抬首,依旧温然笑道:“那是自然。”说罢,挥手遣退身旁众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与一方印盒递予慕辰:“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   慕辰抬手接过,打开盒盖一看,眸中蓦然有火光一簇。   方正的梨木锦盒中,一枚凤纹金印静静放置其中。   那是他亲手交给她的皇后金印!   慕溪敛眸不去看慕辰此时苍白无血的脸色,只淡淡道:“不看看她信里对你说了什么?”   慕辰闻言忙拆开那封未曾署名的信笺看去。熟悉的柳体小字在他眼前一一阅过,还未干透的墨迹融着他指间的冷汗在那一篇薄纸上快速晕开,反手一握,狠劲的力道几乎要把那信捏碎。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我有三重深深愿,盼君顾怜。   一愿,君王万寿比天齐。   二愿,王爷康健与如意。   三愿,愿君如日我如月,永生永世不复见。   赫连慕辰脸色严寒如冰,紧握着信笺的手指骨节森冷。   永生永世不复见!零儿,这就是你要我许你的愿望么?   你一定要绝情至此么!   他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与不甘,狠狠一拳击在白玉栏杆之上,碎玉连同他掌中的血液飞溅而出,只一瞬,他又赶忙展开手中已被揉得几近破碎的信笺,心疼地拂平,收进怀中。   “慕辰。”慕溪凝视着他眼中的痛苦纠结,抬手拂上他的肩膀,定声道:“放她走吧。没有了皇宫的束缚,她才可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海阔天空。”   慕辰仰头,雪片如林花一般细细洒洒铺了满天,满地,凛冽的寒风吹在面上,心寒胜冰。   太和殿中三通朝鼓响起,已是早朝时辰,正乾门缓缓洞开,百官入禁宫上朝。   赫连慕辰默然转身,迈步踏进太和殿,再不曾回头。   江南的春天来得格外早,一路南行至此,漫天霜雪皆化为潺潺流动的溪水,温柔扑面的暖风。   沿着珩河堤岸行走,新绿的碧草恰巧湮过纤离的白蹄,落地无声。慕容飘零慢步走在马前,遥望天边溪云如水,山野漫漫,纵然出现在她眼中的只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灰白,心里亦能感受到春天芬芳的气息。   凭着心中一股直觉,她来到了这里,停步之处,是她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桃源村早在那一场大火中便已消失,多年之后,这里变为了一处驿站,供两岸来往商人落脚歇息。   简单的茶铺中稀疏坐着几个散客,安静地喝茶,等待船只渡河,在看到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白衣美颜的女子之时,微露惊讶之色。   看着眼前这陌生的一切,飘零不禁感叹岁月无情的变迁,正待转身离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音:“姐姐,您买花吗?”   飘零回头,只见一名大约七八岁,面容清秀的小女孩,手提一支竹篮,篮中装着几枝刚采摘下来的合欢,羽扇的花瓣上还留有晶莹的露水,一如小女孩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教人一看便忍不住怜惜。   可是,她记得这里是没有合欢的。   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   尽力压制住心里的激动,她俯下身去,温和问小女孩:“能不能告诉姐姐,你的花是从哪来的?”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怔怔地看着她,不语。   飘零想了想,解下随身的钱袋在小女孩眼前晃了晃,柔声道:“如果你告诉姐姐你这花是从哪来的,姐姐就把这些花全买下。”   小女孩乌亮的眼珠随着那精致的钱袋晃了几晃,露出几分希冀渴望的神色,可一会儿,她又垂下了眼睫,小声道:“美人公子不让月儿说,月儿不能说。”   “美人公子?”飘零眼睛一亮,急问道:“你叫月儿是吧?月儿,姐姐问你,种这合欢花的是不是一位公子?一位喜爱穿合欢白袍的公子?”   月儿愣愣地抬头:“姐姐怎么知道?”   这世上独爱合欢,又能把合欢种的如此好的人,除了合欢公子还能有谁?   月儿问她怎么知道,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飘零仰头避了避眼中的泪意,对月儿道:“月儿,这位公子是姐姐一直在寻找的一位故人,你带姐姐去找他,好不好?”   月儿迟疑地看着飘零,忽然,灵机一动,她对飘零道:“公子对月儿说过,谁要能说出合欢花的花语,就可以见他。姐姐,你知道是什么吗?”   飘零闻言几乎喜得要落下泪来,她凝望着竹篮中娇美的合欢,一字一句道:“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同心,世世合欢!”   “月儿,姐姐说的对吗?”飘零微笑着看向月儿,月儿却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姐姐,你真的是公子要等的那个人么?”   “是,我是。”飘零含泪点头,“月儿,姐姐答对了,现在,你可以带姐姐去找公子了吗?”   月儿摇摇头:“不行。”   “为什么?”   月儿认真道:“公子说了,有缘自会相见,有心便能寻到。所以,月儿不能为您带路。”   飘零一愣,炎欢哪炎欢,你这出的是什么难题?   虽是如此,可她心里已有了答案,将自己的钱袋留给月儿后,她便起身出了茶铺,带着纤离往嵘山上寻去。   绿野茫茫,芳菲引蝶,清泉溪流,春光无限。   山顶依旧终年积雪,山中依旧四季如春。   事隔十年,飘零终于再次回到这里,走在归家的路上,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一颗漂泊已久的心仿似落叶归根一般,渐渐找到了安定的感觉。   轻风扑面,带着桃花的芳香,合欢的馥郁,这股香气渐渐凝聚成一缕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飘零一路寻去。   山坡上,那棵桃树依然还在,苍劲的树干迤俪铺伸,远远望去,花开如云,胜似彤霞。   而飘零却在踏上山坡那一刻,猛地停住脚步。   她看到,桃树下,木屋前,有一合欢白袍男子负手独立,修长如玉的指间,握着一支色泽盈润的竹笛。   风过,落英飘摇如雨,点点落在他飞扬的发间,又婉转飘散。   恍然如梦。   她怔怔站在他的身后,不敢出声,不能动弹。生怕这是一场梦境,转瞬即逝。   良久,树下传来一声轻叹,几分无奈,几分怅然:“小女人,你非得让我一直这么等下去么?”   双目浮起一层淡红的氤氲,眼前突然变为一片的黑暗,飘零恐惧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慌乱之中,她冰凉汗湿的双手触到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稳稳扶住。   “你怎么了?”炎欢温润的嗓音中带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慌,他看着从飘零眼中流出的那两道血痕,声音顷刻变的暗哑:“小女人,你的眼睛……”   “炎欢……你真的是炎欢吗?”飘零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抚上面前那张俊颜,手指抚过他斜飞如鬓的剑眉,笔直高挺的鼻梁,微微抿着的薄唇。她在心里描绘出他的容颜,却还是不敢相信地再次问道:“告诉我,你真的是炎欢吗?我不是在做梦吗?”   炎欢心痛地将她狠狠拥入怀中,嘴唇贴在她的发丝上,低声道:“是,我是炎欢。你没有在做梦,我真的是炎欢,你的炎欢。”   飘零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前,感觉到他沉缓有力的心跳,呼吸到他身上独有的合欢韵香,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与苦楚在这一刻决堤般涌上心头,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炎欢,我恨你!为什么你这么久都不来找我?为什么你不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她的手指紧紧撰住他胸前的衣襟,直撰的手指发白,骨节生疼也不愿放手,只一遍遍地哭喊着:“三年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你可知道我一直在寻你等你!炎欢,我恨你!恨你……我真的恨透你了!”   她眼中源源流出的血泪将炎欢的衣襟印湿了大片,在雪白的锦缎上开出大朵大朵伤心的血花。   她哭得声嘶力竭,炎欢听的心如刀绞。   他从不知道,原来她的心里,竟对他是如此的在意。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甚至以为,她一直都过的很好,并不需要别人来打搅。   直到现在,当她伏在他胸前凄厉哭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可笑而严重的错误。   “小女人,是我错了。”炎欢低头捧起她泪湿的小脸,凝视她哭红的双眼,心中更是悔恨不已。他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软言哄道:“别哭了,好不好?只要你不哭,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我决不还手。只要你不哭,你要怎么我都依你,好吗?”   慢慢的,飘零渐渐止住了哭泣,眼前模糊的影象也渐渐清晰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的视线恢复,看着近在眼前完好无缺的炎欢,心里的悲伤也逐渐被重逢的喜悦所冲淡。   可是转念一想到炎欢骗了她三年,她还是恨的牙痒痒。   炎欢感觉到飘零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非同寻常的阴冷,忍不住心里一颤,勉强扯出个极不自然的笑容,对她道:“小女人,你的眼睛可好了?看见你如此伤心,为夫可是心疼得很哪!”   飘零狠狠瞪着他,半响才咬牙道:“炎欢,我恨透你了!”   “是,我知道,你现在恨透了我。”炎欢盯着飘零生起气来涨得绯红的小脸,不由的就想起当年在寻欢殿中追着他挥剑乱刺的飘零,也是现在这番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便笑出声来。   飘零被他盯得极不自在,撇过脸去冷哼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炎欢赶忙忍住笑意,转到她面前,正色道:“小女人,这次我知道是我错了,你想怎样罚我都行。”   “怎样都行?”   “是。怎样都行。”   飘零冷着脸道:“那就罚你,现在、立刻、马上消失在我面前,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炎欢立刻摇头道:“那不成!”   飘零眉梢一扬:“为什么?”   炎欢无比认真地看着她道:“娘子你为了寻我,踏遍千山万水,千里迢迢才找到这里,我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呢?这岂不是白费了娘子一番苦心?”   “你!”飘零简直快要被他气地说不出话来,炎欢适时地揽过她的纤腰,厚着脸皮道:“娘子,为夫倒是有个好办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飘零冷冷瞥了他一眼:“说来听听。”   炎欢低首,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就罚我一生一世都守在你的身边,只爱你一人,只宠你一人,直到永远。你说可好?”   他的呼吸带着微暖的轻风拂过她的耳畔,温柔缠绵的语气如花开的声音一般动人心魄,飘零回眸,凝望他眼中款款深情,不觉中,早已沦陷。   怀中的人儿柔软清香,绯红的双颊含羞带俏,炎欢一时情动,俯身迅速吻住那片红唇,辗转缠绵。   轻吻着她清新柔软的唇瓣,轻拥着她盈盈一握的腰枝,他只觉得身边的世界刹那间黯然无光,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她。   在这一刻,她的心里再无他人。   在这一刻,他终于完整拥有了她。   长相厮守,此情不渝。   一缕红丝一缕情,丝丝缕缕随飘零。   不向月空开寂寞,合欢如梦不分明。   此书完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