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蓝色火焰 作者:卡里·纪伯伦 内容简介 在诗人、思想家、时代骄子这些耀眼的光环外的纪伯伦是谁?他是一个可爱的儿子、一个忠厚的兄长、一个可靠的朋友、一个痴情的男人、一个老实的学生。 纪伯伦身边的亲人、朋友、爱人,更能看到这个巨星更真实细腻的一面,正是这一封封的通信,更直接披露了纪伯伦作为一个平常人的心路,打开纪伯伦的内心秘密,不妨就读他和众多亲友的通信。正如他对耶稣的认识,纪伯伦在这里也只是一个人之子。更为珍贵的是收入了纪伯伦与从未见过面的爱人梅娅的缠绵书信往来。纪伯伦说:梅娅,你的节日只是一天,但是,你却是时代的节日。这一捧蓝色的火焰,象征纪伯伦和梅娅的绝世爱情,这一幅画也是他留给梅娅和世界的最后一幅作品。 纪伯伦与梅娅·齐雅黛之间的通信 译者小序 利亚德·哈尼教授在谈到发表在《蓝色火焰》一书中纪伯伦的书信时说: 毫无疑问,纪伯伦写给梅娅的信要比他写给玛丽·哈斯凯勒和其他人的信要好,因为那些信是专心致志、深思熟虑、精心构筑的结晶,饱溢灿烂的文学色彩,充满热恋的暗示,部分信件用纪伯伦的画装饰着。众所周知,纪伯伦给梅娅写信时,出于敬重本意,常常打底稿,以免信中掺进任何杂质。据说,在他的文稿中有一封写给梅娅的信,打的草稿竟达五遍之多! 梅娅·齐雅黛1886年生于巴勒斯坦的拿撒勒。父亲易里亚斯·齐雅黛是黎巴嫩人,祖籍黎巴嫩凯斯来瓦尼省舍哈图勒村。母亲努兹菡·穆埃迈尔是巴勒斯坦人。 她先后在拿撒勒和黎巴嫩的艾因图莱就读。1908年随父母亲迁居开罗,开始在她父亲办的《都城报》262和《文摘》、《新月》杂志上发表作品。 她还将她的家办成文学沙龙,每星期二都有文学、思想家光顾,如艾哈迈德·卢特菲·赛伊德263、舒卜里·舒迈勒264、哈利勒·穆特朗265、瓦利丁·耶昆266、塔哈·侯赛因267、阿巴斯·迈哈姆德·阿卡德和穆斯塔法·萨迪克·拉菲伊268。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梅娅·齐雅黛访问过黎巴嫩,在那里为她举行了盛大欢迎会,尤其在贝鲁特,场面十分宏大。 1936年,梅娅·齐雅黛被送进医院,被诊断为患有疯病。痊愈后回到开罗,在那里疯病复发,于1941年逝世。 梅娅·齐雅黛天资聪颖,勤奋好学,除精通阿拉伯语外,还通晓法语、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拉丁语和希腊语。她的作品具有典型的女性美,感情真挚,纯朴清澈,敏感细腻,想象丰富,语曲而达,婉而有致,被誉为阿拉伯当代最杰出的女文学家。她留下大量作品,主要有《芭希萨·巴迪娅》、《黑暗与光明》、《阿伊莎·台木尔》、《潮汐之间》、《沃尔黛·亚兹基》、《报纸种种》、《平等》等。译作主要有《苦恋》(译自英文)、《浪之歌》(译自法文)、《泪与笑》(译自德文)等。 梅娅·齐雅黛与纪伯伦之间有着罕见的爱情,但二人从未晤过面。 梅娅·齐雅黛致纪伯伦 1912年5月12日 …… 纪伯伦,我们在婚姻问题上的见解是不同的。我尊重你的思想,我敬重你的原则,因为我知道你在忠诚地巩固和维护你的思想和原则,所有那些都通往高尚目标。我同意你关于妇女自由的基本原则。妇女应该像男子一样成为绝对自由的人,自由从小伙子中间选择自己的丈夫,完全依从自己的爱好和意愿,不能把自己的生活置于邻居与熟人选择的模子里,直到选定自己的伴侣,将自己完全限制在那个文化公司的种种义务之中。你将之称为“历代编制的沉重锁链”;我也说那是沉重的锁链,但编制它的是使妇女所以成为妇女的大自然。假若思想上能够达到打碎人为的和传统的枷锁,那么,自然和枷锁则是不能打碎的,因为自然法则高于一切。女人为什么不能背着自己的丈夫与自己所爱的人幽会呢?因为这种幽会不论怎样纯洁,那也是对她的丈夫的背叛,是对她已经完全接受的那个名字的背叛,是对她作为行动一方的那个社会机制的背叛。 在婚姻中,妇女总是被用忠诚来衡量。在婚姻中,灵魂上的忠诚与肉体上的忠诚同样重要,它保证妻子能给丈夫以幸福。因此,她偷偷地与另一男人幽会,便被视作对社会、家庭和义务的犯罪。也许你不同意这种看法,会说“义务”这个词的含义不清,在许多情况下其含义难以界定。因此,我们应该弄明什么是家庭,才会知道家庭中每个成员的义务。女人在家庭中是最难最苦最卑微的角色。 我强烈地感受到了妇女所遭受到的束缚,那束缚像蜘蛛网一样纤细、丝绸一般柔滑,但却像金丝一样坚牢。可是,如果允许故事中的女主人公赛勒玛·凯拉麦及情感、品德、智慧与其相仿的每一个女子,都去与自己的一位心灵高尚的男友幽会,那么,对于每一个未找到姑娘时代梦想中的白马王子的女子来说,是否都应该选择一个婚外男友呢?是否应该瞒着丈夫去与男友幽会呢?即使幽会的目的仅仅是在那位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跟前祈祷。 …… 1912年5月22日 …… 在黎巴嫩,我只与谈话能使我高兴的人交谈。我没有老师,老师仅仅是我的梦幻和静思。我只读我所喜欢的书。你的每一篇作品都是我的好朋友,而且在许多问题上,我都是你思想的小学生。 …… 1920年12月6日 …… 当我坐下写信时,忘记了你是谁,身在何处。我和你说话常常像与自己说话,有时感觉你就像我的一位女同学。浮在那种精神状态上的是一种特殊敬重感,是姑娘与姑娘之间寻常不存在的一种感情。难道说这遥远的距离,缺乏个别相识,隔着重洋,倒是这种信任的根源?这种信任自打一开始就像先天生成,无须等待时间去加强它,也用不着实践去确立它吗?在“抒情歌曲”之前寄出的那封信收到了,面对某些言词,我望而却步,担心它会把我拉到什么地方去。已有六七周没给你写信了。因为我对自己说:“我们应该到此止步”。但是,我们没有止步,不但走了一步,还跳了一步,“抒情歌曲”中已经提及。我在亚历山大,面对着引发沉思和幽情的大海,没有为那“歌曲”设想什么重要意义,于是写信说我只想使我们的通信局限在思想题目当中。坦率地对你说,我在你的来信中寻觅到了我在每一个地方都想得到的益处。 你把我作为“罪犯”禁锢在你的本子里,并且开始诉苦,因为“每当你注视一件东西时,我便把它藏在面具之后;每当你伸出一只手时,我便用钉子在上面打洞”。是的,我是那样做的,而且是故意那样做的,有意切断幽冥之手织就并将之连在思想与思想、灵魂与灵魂之间的那无形线。我开始曲解那些意思,歪曲那些问题,面对那些令眼睛充满泪水的词语发笑。我有办法让你抛开这个题目,使你知道我是父母双亲的独生女吗?也许在西方的家庭中有这样的情况:仅有一个儿子,他们会不声不响地将之从英国抛到印度,或有一个姑娘,他们会一声不吭地让她从法国迁往中国。但我们是东方人,我们怎好与这些人相比呢?我之所以有意那样做,是为了让我自己经受必不可少的折磨,而你却总是不避开让我接近那个题目的词;正是那个题目,在过去几年里,一直使我的灵魂充满荆棘和苦汁。你明白我之所想,但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明白,只是明白了非我所想的一面。之后,你被男子汉的自尊心所控制,忘记了另外一个题目意外而至;只要它不是根本性的,那么,它会消失的,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文学、思想方面的联系。或许人们说得对:男女之间的友谊是第四大不可能? 你在这方面的沉默使我感到痛苦,令我注意几件事情,其中之一便是你不能与我共享这种思想友谊的快乐;因为假若你像我一样为之感到幸福,你也就不会走得比那种友谊更远。我知道,我以为我们是两个人时,我只是我一个人。我估计你将之只看作“序曲”,而我则认为那是事情的本身。在我看来,你的沉默意思是:“要么那样,要么没啥!”你最清楚这在我心中的影响。 1921年8月4日 亲爱的纪伯伦: 希望你帮助我,保护我,为我排忧解难;不仅仅用灵魂,而且要用躯体。对我来说,你就是那个陌生人,你就是我的知觉意识;不论你怎么看,在我的心目中,你是父亲,是兄长,是同伴,是朋友;我呢,不管我如何,我是母亲,是妹妹,是同伴,是朋友。 来自于你的心理的调节还不能满足我所需要的来自你心的机械性调节。因此,我甘愿把我强健的心交给你来调节。如今,我是站在山峰顶上,父亲交给了我一个王国;这里有一种体躯上的抗拒性,你尽可将这一切拿去。啊,我在这里呼吸时,放慢了吸气节奏,以便把大海和大自然的力量吸入我的体内,然后用力将之呼给你,好让你凭之而祛病,让你康复、强健起来! 给我谈谈你的健康状况吧!把你的心率和医嘱告诉我。要让我像你的一位亲人那样了解你的详细情况。 请告诉我,你的白天是怎样安排的。我希望你吃一些补药,不管它的味道如何。 …… 给我写几行字,谈谈你的近况吧!千万不要过分劳累!切记。 …… 梅娅 穆斯塔法269: 邮路上发生了什么事?以前的信三周或有时更短的时间就可以收到,而这封信在路上走了四十天才到。随信特别封寄的两张明信片,上有两帧希腊人头像,精美、和谐而富有韵味。信件走得多慢呀!你觉得信即使从世界的最远处邮寄,即从美洲寄来,在路上用得着这些天吗? 耶稣诞辰,新年元旦,耶稣洗礼,再加上纪伯伦的生日,都赶在了一天。你可曾想过,这些节日里,多么空虚,多么寂寞,尤其是一些、一些又一些面孔从我们面前闪过,就是没有我们想念的那张面孔时……一些、一些又一些声音传入我们的耳际,就是没有我们所求、呼唤和设想的回音时!健忘的人儿,你甚至忘记了向我祝贺节日了!与此同时,我的一些朋友们倒抓住这个“机会”,给我送来许多祝贺,或者至少用这样的修饰语向我表示祝贺: “梅娅,你的节日只是一天,而你却是时光的节日。” 诸如此类语句。 元月六日,你成了我思想主题的主人公。你以一个孩童“奴奴”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两只小手在空中挥动,示意要找我命中注定应该由他掌握并操作的用具。我很容易想到“奴奴”这个婴儿。因为我曾患轻微伤风;我从你的来信中得知,这伤风是从你那里传来的。“那是怎么回事?”你一定会问。因为正如你所说,你乘坐敞篷车,一夜之间,跨越了漫长征途,受了风寒,而受风寒的结果却显现在我的身上。明白了吗?你将来就让我少患各种伤风和流行性感冒之类的疾病吧!你不要让自己受凉!你要防备一切伤害你的病恙!明白吗?穆斯塔法同意这个建议吗? 仿佛你在责怨我,因为我问到了你的健康状况!我能不问你吗?你应该说。但在这封信里你没有谈及你的健康状况,你欠了我的债。在过去的来信中,每当你说你生病时,我便感到刺痛;得知你康复,我感到幸福。取代我感谢你这个好消息的是,我发现自己被拉向责备,因为在我的心灵中有对你的好些责备正在涌出。 你为何在今天以前,在我问你之前,在我们恢复通信之前,不把你病愈的消息告诉我呢?你为什么没在痊愈之后,就对我说你痊愈了呢?我只是在有限程度上迷恋油壶的故事。你明明知道只有你才能使我安心,可是,你怎么能忽略让我安心呢?你怎能在这些月里连一次都不曾想到我呢? 也许你会说:“这就是独立标志!”“忘却是自由的某种形式!”也许如是。也许在某种条件下同样表明另一件事情。“日后如果我们再争吵(假若非争吵不可),我们不应该像过去那样分道扬镳,而应该聚集在一堂,直至厌腻争吵等等。尽管发生了争吵,我们应该留在同一屋顶下,直到我们厌恶争吵而笑起来,或者争吵厌恶了我们,于是摇头晃脑而去”等等。 “遵命!”伊赫顿270人回答。但是,希望我的主人先生牢记一点,那就是争吵需要两方。因此,邻居及对手发出的英明劝告当有贝什里271人的一份。我还希望让他们(指贝什里人)记住他的劝告和建议要比他在其中的过火举动珍贵。正像他们(指的是贝什里人)所做的那样,他们(贝什里人)竟然忘记了那口精美的能解决难题的金箱子。请你告诉我——愿上帝把你从贝什里人的愤怒中解救出来——难道我们的这些邻居能忘记那口理应存在的金箱子吗? 从我这方面说,我有重要工作使我有时远离每一种争执与喧嚣。我在专心致志地钻研这种奇迹怪事:我所熟悉的额头两侧的鬓发变白之事。多么美妙诱人的修剪!因其过分稀疏,真应该与天生的胡须合并在一行里。 谈到下巴的凹陷处,你不要以为我将为了你用来威胁我的胡须而和你争吵,而是要以明达、平静的态度,荣幸地告诉我们的主人,这其中没有任何与我们主人有关的事情。我们主人的胡须与我们的主人无关。那么,就请不要责怪,就此止步吧! 这些理智的官话,我已经说完。如果你要我将我的平常话翻译给你,我就说:“我不想让你蓄须。”假若你拒绝,非蓄须不可,我只有负责将之烧掉。走着瞧! “这个小丫头!”——我们的主人发怒了——“这个小丫头,竟然如此大胆,简直到了不害羞的地步!她怎敢对我说要烧掉我想留长的胡须!” 我的主人,事情且听尊便。就像我现在笑着一样,将笑着烧你的胡须;为了办好这件事,我只需要递给你一支香烟和一根“轻轻”擦着的火柴。那里有我所思所想。下巴总是按照大自然的愿望,处在“呆滞与复仇”高原之间,怀抱着充满各种意味的谷地缩影和一幅鲜花恋情图;那朵花在图中放置了自己的标志。 至于那些条件,你看过之后,并且许诺完成它,我只能说:这种话只适用于说话人。那么,你要知道,这些条件中的第一款,那是“被征服者”自己找到的;至于其余条款,则是随之而来的。请拿出你那卓越聪慧的新例子让我见识见识吧!你要特别警惕误解那一款,免得扰乱了我对你的洞察力及锐利目光的美好印象! 穆斯塔法,在我的心中,你的信是多么甘甜!你那介于无味与平凡之间的话语是多么柔美!你的遣词造句和行行字迹是光、热、露、微醉、谦恭和歌声汇成的溪流。虽然如此,你很少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你一点也没有说到《向着上帝》一书,没有谈及那些油画,也没有说到你现在的写作或绘画或思想,更没有半点儿关于谷地的消息!每当我想起你画的那些我看不到的画时,你相信我感到遗憾吗?于是我以欣赏你那些发表在书上的画作为补偿;我每次都能从中发现新东西。特别是你的第一批艺术作品,饱含许多秘密,意思十分丰富,超越一切界限,嘲笑所有范围。 纪伯伦,我笑着写了这么多页,以便避开说“你是我所爱的人”,也为了躲避“爱情”一词。那些在晚会、舞场、会面场合里不用爱的表象和求爱做交易的人们,爱情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成长为一种巨大力量。也许他们会羡慕那些在表面闪光中分发自己情感的人,因为他们忍受不了尚未爆发的情感的压力。但是,他们羡慕另一些人的舒适快乐,却并不希望自己也享受之。他们崇尚自己的孤独。他们选择宁静,他们更醉心于自己的寄托物。他们喜借与心神情感没有瓜葛的东西消遣取乐。他们宁择任何一种离乡之苦和任何一种不幸之灾(心灵孤独之外,还有什么离乡之苦与不幸之灾吗?)也不满足于那吝啬的点点滴滴。 我所写的是什么意思呢?我不知道我之所指。但是,我知道你是我所爱之人。我害怕爱情。我对爱情的期待是很多的,我害怕爱情不能给我带来我的全部期待。虽然我知道些许爱情就很多了,我还是这样说。但是,些许爱情是不能使我满意的。干旱无雨,一无所获,总比轻易许愿要好。 我怎敢向你吐露这些,怎么如此过分,我也不知道。赞美上帝,我只是将之写在纸上,而不是用口说出的。假若你现在身在此处,我说出这些话后,定会立刻羞涩逃离,藏匿许久许久,只有你忘掉这些话之后,我才让你看到我。就连写作时,我也常常责怨自己,因为我写起来太自由了。你还记得东方古人的话吗?“姑娘最好只读不写。”看哪,他们的疑虑在我身上见效了,他们认定的坏事在我这里得到了证实。你不要说圣徒多马在此出现了。我在此展露的不仅仅是遗传的痕迹,而是一种比遗传更遥远的东西。它是什么呢? 请你对我说,它是什么?请你对我说,你是步入了迷途,还是走上了正路。我相信你,我直觉地相信你说的一切。无论你是错的还是不错,我的心正向着你走去。我心中最美好的东西总是围绕着你盘飞,守卫着你,怜悯着你。 太阳已隐没在天际之后。奇形怪状、色彩斑斓的云间闪烁着一颗明亮的星。那颗星是启明星,乃是爱神,你认为它也像我们的地球一样,有人类居住在那里,他们也会有爱和想念之情吗?也许那里有一位像我一样的姑娘,也有一个可爱的纪伯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晚霞满天,她现在正写信给他,光明紧紧跟着黑暗到来,夜色跟随着白天,白昼又追随着夜晚;在她看到自己的心上人之前,这样的日夜更替还要重复多次数遍!暮霞的寂寥,夜晚的凄凉,一道渗入她的内心,于是,她把笔丢在一旁,以便躲避寂寞,逃遁入一个名字里:纪伯伦! 1924年11月20日(节选) ……我渴望看看他那漂亮的书法,渴望抚摸他的信纸,听到他的消息。我本想带给他争吵、责备,可最终只找到了感谢、同情和思念的词语。 今天,阳光灿烂,宇宙最辉煌的存在——太阳在笑着。啊,究竟是什么原因使穆斯塔法把他的非洲女友梅娅忘记到这种地步? 给我写信吧!不要夺去我得到你同情、怜悯的权利! …… 我将到你那里无数次,就在这样的时节。我将在你的保护下逗留,求得因你的出现而带来的快乐。 纪伯伦,你准备摆脱繁忙和自娱来欢迎我了吗?——哪怕只有几分钟?你能单独给我一点时间,不涉及他人他事吗? 我将思念着你,尤其是在你的生日。我将像空气一样整天照拂着你,我将和你一起过一种令我心满意足的生活,伴随着最纯洁的想象,最快乐的画面,最高尚的愿望,最热烈、最朴素的祈祷。清晨,我将向你道第一声早安,将向你求得第一个微笑……你能给我吗? 1925年2月17日(节选) …… 纪伯伦!我亲爱的、文雅的、尊贵的朋友!为你的温情祝福!为你念我祝福!为了你想为你给我的心中送来快乐祝福! 我的那个坤包终于属于我了。那是来自你的珍贵礼物。许多陌生的手抚摸过它,但那些手印都已消失,只剩下你的指印,那是你的情感的标记。 所有的面孔都从那面镜子里消失了,镜中为我留下的,只有发自你眼中的远在天边而又近在眼前的目光;你我的目光相遇了。那目光充满我的眼神,我和它谈到一封信所了解的事…… 至于那只手,我将给它加上一个轻便的框子,洁白的画面上隐去的只是你我的名字,因为我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我想让其成为我的美好秘密! 那只手将永远立于我的写字台上,向我述说高尚的忠诚,用那手上的火焰温暖我的灵魂。 那坤包最终属于我了。笔属于我了。镜子和画,也都属于我了。它们合起来便是那个拥抱着我、爱着我的灵魂! 1925年1月9日272 ……我剪掉了长发。纪伯伦,从今以后,当你看到女朋友们有谁如此打扮时,你可能想到我,暗自对她们说,你认识一个像她们那样的人!我数月来就想挣脱这额发,因为人们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纯粹是一派胡言!不过,当我看见美容师动手剪我那垂在胸前的乌黑、秀美的波浪式长发时,我为这损失感到惋惜。幸得那位罗马美容师不时地用支离破碎的,夹带着意大利语和德语词汇的好言劝慰我,我能够不笑吗!他间或向我叙说短发之美及其好处、特点,并说尤其非常适合于我……我问他向多少位女士说过这些话,他回答说我是个“女哲学家”。一心想剪去长发,继之感到痛苦,随后又哭了起来,因为美容师用戏剧性的词语安慰了她。你见过这样的女哲学家吗?那位女哲学家和上面提到的那位姑娘,怎么向一位酷爱文明和金色头发的诗人、艺术家谈起乌发,而实际上是棕色头发呢?那位诗人、艺术家只喜欢金发,只歌唱金发之美,只能容忍世间的金发脑袋啊…… 梅娅 贾米勒·吉布尔博士发表过梅娅于1925年3月11日273写给纪伯伦的一封信,从中可以看出梅娅对纪伯伦的健康状况十分担心,因为纪伯伦回信很迟。信全文如下: 我的朋友纪伯伦: 今晚欧美来的邮件已经分发完,这是本周的第二次了。我本期望收到你的只言片语,但却失望了。是的,我上周收到你寄来的明信片,上有圣安娜的美丽容颜。可是,那上面的一句话能取代整整一个月的沉默吗? 我只希望你觉得需要写信时才写,或者写信能使你得到欢乐时再写。但是,每当邮递员把邮包里的信件往信箱里分发时,我翘首以望得到你的消息不是很自然的事吗?我看到信封上的各国邮票,甚至美国邮票,有的写着纽约的名字,我能不想起我的朋友,能不企盼看到他的手书,触摸到他的信纸吗? ……就让我的这片纸给你带去我的情感,以便在你惆怅时减轻你的忧愁;在你需要安慰时,能给你以慰藉;在你埋头工作时,能增强你的力量;在你开心欢乐时,能使你更加欢乐开心。 梅娅 纪伯伦致梅娅·齐雅黛 1914年1月2日 纽约 杰出的女文学家阁下: 在这几个月里,既无来信,又无回音,寂静无声,我想到许多事情。但是,我从未想过你是“坏女孩儿”274。至于现在,你则已对我明说,你的灵魂里存在着恶的倾向,我只有相信你了。我相信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你当然为你的话感到自豪——我是坏女孩儿——你应该感到自豪。因为恶是一种力量。其已知的影响可与善媲美。不过,请允许我坦率地对你说,无论你怎样恶,也绝达不到我的半恶,我才真是个坏孩子,如同居于地狱穴洞中的鬼影,简直恶得就像守卫地狱大门的黑幽灵!你当然将会相信我的这个话! 但是,直到现在我也没明白使你用恶来对付我的真正原因,你能惠告我一声吗?我已回复过你的每一封惠书,而且详细、深入考究过你在我耳边低语过的每一词语的含义。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应该让我做吗?你没为我从“无”中造一罪名,以便向我表明你的报复能力吗?你成功了,你声明得好。至于我,则已经相信你集印度女神加利的宝剑和希腊女神狄安娜275的利箭于一身的绝对全新的神的品格。 现在,我俩都明白了对方灵魂里的恶和报复倾向,还是让我们继续两年前开始的谈话吧。 你怎么样,你好吗?你的身体健康、精神愉快(正像黎巴嫩人习惯问的那样)吗?你在去年夏天另一只胳膊又脱臼了,还是母亲不让你骑马,于是两臂健全地回到埃及了呢?我的健康状况颇似醉汉。我在辗转于高山之巅和大海沿岸之间度过夏秋两季的,当我回到纽约继续工作和与幻梦作斗争时已是面黄肌瘦;正是那些梦幻将我带上高山山峰,然后又落到谷地深处的。 你对《艺术》276杂志的赞美令我甚为高兴。《艺术》杂志是阿拉伯世界中同类杂志的佼佼者。杂志的主编是一位心地善良、思想精细的小伙子,他有许多著述和诗作, 均发表在一本名为《亲近者》的集子里。更加令人佩服的是这位青年对西方人所写的东西了如指掌。我们的朋友艾敏·雷哈尼已开始在《艺术》杂志上连载他的一部新的长篇小说;他已给我读过大部分篇章,我感觉写得极美。我已告诉杂志主编,说你将给我寄来一篇稿子,主编已在等待之中。 十分遗憾,我不善于玩任何一件乐器。不过,我像热爱生命一样热爱音乐,而且有一种特殊爱好,喜欢研究音乐原理与其结构,进一步追究音乐产生及发展史。倘若苍天假我岁月,我必将写一篇有关阿拉伯和波斯音乐旋律及其出现、演变与更迭的长篇论文。我对西方音乐的热爱堪比对东方歌曲的热爱。我每周都要去欣赏歌剧一或两次。不过,对于西方音乐和表现方式来说,我喜欢交响乐、小鸣奏曲和协奏曲胜过歌剧,其原因在于歌剧缺少与我的性格和志趣相适应的那种艺术拙朴韵味。现在,请允许我欣赏一下你那按在四弦琴上的手和你手中的四弦琴。每当你在弦上弹奏《纳哈万德》277曲的时候,我希望你念及我的名字,将我的情感溶入乐曲之中。那是我至爱的一首乐曲,我曾对之发表过类似卡莱尔278关于先知穆罕默德的见解。 你何不在狮身人面像的威严之前提及我一下呢?我在埃及时,曾一周去那里两次,坐在金色的沙子上,二目凝视着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消磨很多时光。当时,我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怀着一颗雄心,那雄心在艺术外观面前颤抖着,就像小草临风暴那样瑟瑟摆动,而那狮身人面像则向着我微笑,使我的心中充满着甜滋滋的痛苦和令人欣悦的凄楚。 我像你一样敬佩舒迈勒279博士。他是黎巴嫩培养出来的进行近东新复兴的的少数人之一。在我看来,东方人迫切需要像舒迈勒博士这样的人,以便抵制苏菲派人士和信教徒们在埃及和叙利亚两国造成的影响。 你读过凯尔拉·海尔拉280用法文写的那本书吗?一位朋友告诉我,书中有一章写到你,还有一章写到我。你如有两本,请惠寄给我一本,上帝会报答你的恩情。 已是夜半时分,上帝祝你晚安,并为忠诚的朋友护佑你。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1月24日 纽约 尊敬的文学家玛莉281小姐阁下: 向你的美好灵魂致意。今天,我收到了你惠寄给我的几期《文摘》282,我怀着兴奋与敬佩之情读了一篇又一篇文章。我在你的文章里,发现了不少我日夜魂牵梦绕的爱好和倾向;不过,有许多原则需要理论,我真希望我们能够面谈,研究一番。假若我此时此刻在开罗,我一定求你允许我登门造访贵府,以便畅谈《空间灵魂》和《智与心》以及部分“亨利·柏格森”283现象。可是,开罗在地球的东方,而纽约在地球的西方,没有办法实现我所想所盼的论谈。 你的文章表明了你的神奇天赋和你博览群书以及你筛选材料、布局安排的精良鉴赏力。你的文章还清楚地表明了你独具的心理鉴别能力。在我看来,心理鉴别力或心理自信心在任何知识和任何工作之上,这使你的研究成果为阿拉伯语中同种研究的最佳成果之一。 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你的杰出天赋能离开平日事务研究,走向表露你心底里的秘密,独有鉴别能力和其高尚的隐私呢?创作不是比研究创作者更长存久在吗?难道你不认为写一首诗或写一篇散文比写一篇关于诗与诗人更为宝贵吗?我作为钦佩你的一个人,更喜欢读你描写狮身人面像微笑的一首诗,胜过喜欢你的一篇关于埃及艺术史及埃及艺术如何从一个时代演变到另一个时代,从一个国家转向另一个国家的论文。因为你的狮身人面像一诗能够给予我一种自我心灵的礼物,而你的关于埃及艺术史的论文,只能给我指出一种平常的理性的东西。我的这句话并不否认写埃及艺术史论能够显示你的自我心灵鉴别能力。但是,我觉得艺术——艺术显示漫游、浮动、结晶在灵魂里的东西——比研究更适合于你的罕见天赋;而研究则只能显示漫游、浮动、结晶在社会中的东西。上述所及只不过是以艺术名义求情的一种形式罢了。我之所以向你求情,因为我想把你带给萨福284、伊丽莎白·布朗宁285和艾丽丝·舍奈尔286等你的在天与地之间架起黄金和象牙天梯的姐妹们所在的地方。 我希望你相信我对你的真挚敬佩之情。请接受我的崇高敬意。上帝保佑你。 忠诚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2月7日 纽约 亲爱的梅娅小姐: 你的信把对一千个春秋的回忆送回到了我的心灵中,使我再次站在我们创造的并使之一队接着一队行进的幻影前,欧洲的火山287刚一爆发,那些幻影被沉默笼罩;那沉默是何等深沉,又是多么长久啊! 我的朋友,你可知道,我在我们的断断续续的谈话中找到了慰藉、亲情和平安?你可知道,我曾对自己说,在地球的东方有一位姑娘,她不像平常的姑娘,而是她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进入了圣殿,站在最神圣的地方,晓知黎明巨人守护的天堂秘密,把我的国家当成她的国家,把我的民族视作她的民族?你可知道每当我收到你的信时,我总是对着幻想的耳朵低声吟唱这支歌?假若你知道这些,你决不会中断给我写信;也许正因为你晓知此事方才中断写信给我;这其中不无正确见地与才智。 狮身人面像一文,你知道,我是在《艺术》杂志主编——上帝宽恕他——再三要求下,才向你征稿的。依我的天性而言,我认为向那些文学家,尤其是那些极少数的只有得到生活的启示才付诸笔录的文学家——你便是那少数文学家之一——建议他们写什么题目,那是件丑事。此外,我深知艺术本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而指定题目本身则包含着一种阻碍把文章写好的东西。倘若那时你写信对我说:“现在我没有写狮身人面像的兴趣”,我会欣然唱道: “梅娅万岁!梅娅是颇具没有任何欺瞒的艺术天质的才女!” 总之,我将先于你写一篇关于狮身人面像微笑的文章!之后,我将写一首关于梅娅微笑的一首诗;假若我手中有她的照片在微笑,我今天就会赋诗。不过,我应该访问埃及,以便看到梅娅及她的微微笑容。作家能对女子的微笑说些什么呢?莱奥纳多·达·芬奇288完成《焦孔多夫人》289画作时,不是也就这个题目说过最后一句话吗?可是,在黎巴嫩少女的微笑中,不是隐藏着除了黎巴嫩人谁也不能晓知和宣布的秘密吗?或者不管那女子是黎巴嫩人,还是意大利人,她的微笑不都是为了隐藏双唇编织的细薄面纱掩饰下的永恒秘密吗? 《疯子》——关于这《疯子》,我能说什么呢?你说其中有显示“冷酷”,甚而显示“黑暗山洞”的成分,而我到现在还未听到像这样的批评,虽然我读过美国和英国多家报刊杂志发表的有关这本小说的评论。奇怪的是西方大多文学家都认为其中的两段很好:即My Mind和The Sleep Walkers290;他们不是引用,便是专门提及那两段短文。你呢,我的朋友,你却发现其中有“冷酷”成分。一个赢得了世界赞同而得不到梅娅称赞的人,那他还有什么用呢?也许这些西方人对《疯子》及其想象力的欣赏产生自他们对自身想象力的厌烦及他们向往奇异与不熟悉的东西的天性爱好,尤其是东方的某些现象。至于那些发表在《艺术》杂志上的谚语、格言和散文诗,则是一位文学家从英文原文翻译出来的;这位文学家喜欢我略胜于他对英文修辞细则的熟知水平。 我谈及《疯子》的话中有“嫌恶”一词,我用红墨水在其周围画了一个圈。我之所以这样做,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把The Sleep Walkers里的话置于“昨天”与“明天”的唇间,而不是置于母亲及其女儿的唇间,莫非你会把“嫌恶”一词换成另外一个词? 关于我的灵魂的洞穴,我能说什么呢?那令我生畏的洞穴是我在人们的宽畅大道上、鲜花盛开的田地里和植物茂密的森林中感到疲倦时藏身的地方。当我找不到头靠的地方,我便进入我的灵魂洞穴。假若在我喜欢的人当中谁有勇气进入那洞穴,那么,他只能看到那里只有一个人正在双膝跪地做礼拜。 你喜欢《疯子》里的那三幅画,使我感到高兴,且向我指明你的两只眼睛中间还有第三只眼睛。我再就知道你的两只耳朵之后还有无数无形之耳,能够听到类似于沉静的细微声音,那种声音并非发自唇舌,而是源于舌与唇之外的甜蜜孤独、欢乐痛苦及对于遥远未知世界的向往。 你问我,在我写下“For those Who understand us enslave Something in us”291之后,是否想让任何人了解我?不,我不想让任何人了解我,如果那种了解仅仅是一种精神奴役的话。自以为了解我们的人何其多啊!其实我们只是发现我们的部分表象类似于他们生活中某一次所经历的什么东西罢了。但愿他们满足于佯装了解我们的秘密吧!其实,我们的那种秘密连我们自己都不了解,而他们却将我们用各种符号和数字封起来,然后就像药剂师摆置药丸药粉瓶子那样,把我们将放置在他们的思想和他们的信条的一个架子上!说你在你的部分书中摹仿我的那位文学家,不正是自称了解我们、晓知我们内心秘密的这些人当中的一个吗?你能够让他相信独立才是灵魂的正道,冬青槲和柳树是不能在彼此树荫下生长的吗? 此信写到这里,而我开始想说的话一句还不曾说出来。设想一下,谁又能将那稀疏美丽的雾霭化为塑像和碑碣呢?但是,能听到声外之声的黎巴嫩姑娘,笔尖困难到雾霭中的形象和幻影。 向你那美好的灵魂致意,向你那高贵的情怀和博大心田问安。上帝保佑你。 忠实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5月10日 纽约 亲爱的梅娅小姐: 《行列之歌》今日出版,我将收到的第一本书寄给你。该书正像你看到的那样,它是一个梦,其一半仍然是雾霭,另一半则几乎成为可以感触到的实体。假若你觉得其中有的东西好,它就会化为美好现实;倘使你认为有什么东西不好,它会全部返回雾霭中去。 向你的美好灵魂致以一千个问候和敬意。上帝保佑你平安。 忠实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6月11日 纽约 亲爱的梅娅小姐: 我从野外长途游行回来,便看到了你的三封信和你那篇发表在《都城报》的美文。我从仆人那里得知,这几封信,该说这份珍贵财富,是四天前一起寄到的。看来,埃及邮政当局就像查封外界进步的邮件一样,曾中止过国内寄出的信件的投递业务。 我丢下这间办公室里等待我做的一切,整个白天都在聆听你那辗转蹒跚在甜润与严厉之间的谈话;我之所以说严厉,那是因为我发现你第二封信里有某些看法,我会因那些看法而感到痛苦的。可是,我怎能允许我的心灵去遥望那嵌满繁星的晴朗夜空中漂浮的云状物呢?我怎能把我的目光由鲜花怒放的大树转向它的枝条投下的阴影呢?我又怎能不接受满佩珠宝、香气四溢的纤细之手的轻触柔刺?将我们从五年的沉默中拯救出来的谈话,无论现在或将来都不会转化成为责备或争论。我接受你说的一切,因为在我看来,已有七千英里将我们隔开,我们不应该再在这遥远距离之间加入虎口之距,而应尽力运用我们对美好爱好、对泉源的向往和对永恒的渴望将距离缩短。我的女友,在这些日日夜夜里,我们经历的痛苦、干扰、疲倦和磨难已够我们受的了。我认为,一种能在绝对单纯前站稳的思想,是不会被某一本书中的一句话或某一封信中的一种意见搅乱的。那么,就让我们把我们之间的分歧——多半是言辞上的分歧放入金箱子里,然后将之抛入微笑的大海之中去吧! 梅娅,你的信多美多甜,就像从高处奔腾而下的一条香醇之河,唱着歌流淌在我的美梦峡谷中,简直就像奥尔甫斯292的六弦琴,将天边变成眼前,把咫尺推向遥远,并以其奇妙的颤音将顽石化作炽燃的火炬,把枯枝变为抖动的翅膀。一天收到你的三封信,我该说什么呢?那是我偏离尘世之路的日子,整天漫游在“有高柱的伊赖姆”城293中。 我用什么回答你的那些问题呢?心灵中有不能伴墨水流淌的东西,我怎能继续谈下去呢?但是,一定要继续谈。因为无声之言,你也是明白的。 你在第一封信中说:“假若我在纽约,这几天里我就会访问你的画室。”莫非你从未访问过我的画室?记忆的外衣之后,不是还有记忆的隐形体躯吗?我的画室是我的宇宙,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博物馆,是我的天堂,也是我的地狱。它是森林,在那里生命呼唤着生命;它是空旷的沙漠,我站在沙漠当中,映入眼帘的只有沙海和能媒之海。朋友,我的画室是一座没有四壁和屋顶的房舍。 但是,在我的这个画室里有许多我喜欢和我保存的东西。我素喜古玩。在画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些历代的古董,如埃及、希腊、罗马的雕塑和绘画,还有腓尼基的玻璃器皿、波斯瓷器、古书、意大利和法国的绘画,还有数件默默有言的乐器。有那么一天,一定要弄到一尊迦勒底294玄武石雕像。我喜欢迦勒底的每一件东西,这个民族的神话、诗歌、祷词、建筑,甚至那个时代留下的微不足道的艺术品和手工制品,都能唤起我内心深处遥远隐约的回忆,将我带回到悠远的过去,使我透过未来之窗看到现在。我喜欢古迹,深深迷恋着古代文物,因为它是用一千只脚由黑暗走向光明的人类思想所结出的硕果;正是那不朽的思想带着艺术潜入大海深处,旋即又带着艺术扶摇直上而达银河岸边。 你说“你满足你的艺术,你是多么幸福!”这句话使我思忖良久。梅娅,不啊!我既不满足,也不幸福。在我的心灵中,有一种不知满足为何物的东西,但并不像贪欲;同时还有一种不知幸福为何物的东西,但并不像困苦。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种永久的悸动和持续的痛苦,但我却不肯替换和改变它——谁像这样,便不知何为幸福,亦不晓何为满足,但他从不诉苦,因为诉苦之中包含着某种怡适和某种形式的超脱。 你为你的雄厚天赋之才感到幸福和满足吗?梅娅,请告诉我,你满足、幸福吗?我似乎能听到你低声细语道:“不,我既不满足,也不幸福。”满足是自足,自足是有限的,而你是无限的。至于幸福,则是一个人将自己的心灵充满生活的玉液琼浆;不过,倘若他的杯子长七千法尔萨赫、宽七千法尔萨赫,即使把生命的全部注入他的杯中,他现在和将来都不会知道何为幸福。梅娅,你的杯子不是长宽各七千法尔萨赫吗?295 关于我的“精神氛围”,我能说什么呢?一年或两年来,我的生活不乏宁静与平和,然而今天,宁静被喧嚣所替代,争执取代了平和。人们吞噬着我的日日夜夜,用他们的志趣和意向淹没了我的梦想。有多少次,我逃离这走投无路的城市,去往一个遥远的地方,都是为了摆脱人们的纠缠,同时也为了挣脱自己的心灵幻影。美国人民威武强悍,孜孜不倦,不累不眠,没有梦幻。这里的人民若憎恶起一个人,能用冷漠将之置于死地;如果热爱起一个人,也爱得死去活来。谁想生活在纽约,他就应该成为一柄利剑,但要插入蜜糖做的剑鞘里:利剑用于恫吓那些空耗时光之人,而蜜糖则可以饱饥馑者之腹。 我逃往东方的那一天将要来临。我对祖国的思念几乎将我溶化。如果不是这只我亲手插编的笼子,我早就登上了第一班开往东方的轮船。可是,哪个人能够丢下他耗毕生之力用雕石砌建而成的房舍呢?即使那房舍是一座监牢,他也不能或不想一日之间弃离。 亲爱的朋友,打搅你了!我光谈自己,尽诉说一些本该起来进行斗争,而不应该重提的事情。 你对《行列之歌》的喜欢,也使得我对之倍加珍视。你说你将背诵其中诗句,如此大恩大德,我当躬身低头行礼。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背诵比《行列之歌》,乃至我已写出和正在写出的更知名、更精美、更雅致的诗篇。关于书中的插图,你说道:“你们是艺术大家,凭借双子星座君王们赐予你们的能媒之力创造了这奇珍之作。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来了,我们只能用我们的贫乏和主张理解那鸿篇巨制。因此,你们因我们的愚昧而成了不幸受害者,而我们也因之成了吃亏的可怜人。”这话我是不能接受的,并请原谅我对之表示反叛(我的反叛何其多啊!)。梅娅,你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你就在我们中间。你在艺术男女之中,如同红花由绿叶簇拥。你在《都城报》上发表的关于《疯子》插图的评论文章,便是深刻艺术感触、精明独到思想和锐利评论目光的最好证明。评论家的眼睛看到只有少数人才能看到的东西。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你是第一位昂首挺胸,泰然自若如在自己家中,迈着坚定步伐,走进“九姊妹”296林中的东方姑娘。你何不告诉我你是怎样晓知你所通晓的一切的?你是在哪个世界采集到你的心中奇珍异宝的?在你的灵魂来到黎巴嫩之前,曾生活在哪个时代?天赋之才当中的秘密要比生命的秘密更加深刻。 你想听听西方人怎样议论我,我谨对你这种热忱和民族感情致一千谢意。他们说了很多话,言过其实,猜想偏颇,认为兔子窝里出了骆驼。朋友,上帝知道我一读到谈我的那些美好言词,我便泪洒胸怀。称赞是人们置于我们肩上的一种责任重担,它会使我们自感柔弱。但是,一定要前进,哪怕重担压弯我们的背,一定要从柔弱中发现力量。我在另封信中给你寄去报刊杂志上的一些评论,你将从中知道西方人已经厌恶了他们自己的灵魂幻影,对他们自己也已感到烦腻,于是找他们不熟悉的新奇东西进行消遣,尤其喜好东方的东西。黄金时代过去之后的雅典人就是这样的情况。一个月或稍多点儿时间以前,我把报纸上关于《疯子》的一组评论寄给了伊米勒·泽丹先生;当然,他也是你的一位朋友。 赞美上帝,感谢上帝终于结束了你们的危机。我看过那些游行示威的消息,想象你定会惊恐不安,于是我也惶恐不安起来。在惶恐不安情况下,我反复默诵起莎士比亚的诗句297: Do not fear our person. There’s such divinity doth hedge a king. That treason can but peep to what it would. Acts little of his will. 梅娅,你是受神灵呵护的。在你的心灵中有一位受上帝保护、免遭任何灾难的国王。 你问到在我这里有没有你们的朋友? 有啊,凭生命起誓,凭生活中的伤人甘甜和神圣苦涩起誓,我们这里有你的朋友:其意志保卫着你们,其心灵愿你们安好,愿厄运远离你们,保佑你们免遭任何伤害。不在场的朋友也许比在场的朋友更亲近。对于行走在平原上的人来说,那大山不是显得比山中居民眼里的山更加威严、清晰和显著吗? 夜色已用它的饰带笼罩了这个画室,我再也看不到我的手所写的东西了。谨向你致一千个吻一千个敬意。上帝永远护佑着你。 你的忠实朋友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6月11日 纽约298 《疯子》已被译成法文、意大利文和俄文。该集子的部分内容被译成其他几种文字。法文译本不久将问世,到时候我将给你寄去一本。 1919年7月25日 纽约 亲爱的梅娅小姐: 自打我开始给你写信到现在,你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曾长时间地思念你,与你交谈,询问你的内心所想,探索你的秘密。奇妙的是我曾多次感觉着你的化身就在这画室之中,正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不时地与我说话,对我的作品发表意见。 我这样说,你当然会觉得离奇;与此同时,我也感到奇怪,一种需求使我不由自主地给你写起信来。假若我能破译隐藏在这不由自主和迫切需求之后的秘密,那该多好啊! 有一次你对我说:“头脑之间的唱和、思想之间的交流,也许知觉是无法感触到的;但是,谁能断然否定一国同胞之间的唱和与交流的存在呢?” 这段美好话语中有一个基本事实,我曾主观臆断过它的存在,而现在却通过心灵体验证实了它。近来一段时间,我已确信有一种精细、坚固、奇妙的精神纽带,它的本质、特性与影响不同于其他任何纽带,而是更强烈、更坚韧、更长久,就连血缘的、胎生的,甚至道德的纽带都不能与之相比。这纽带中没有一根由摇篮到坟墓闪过的日日夜夜所纺成的线,也没有一根由过去的理想、今日的愿望或未见的希冀纺成的线。也许这种纽带存在与这样的两个人之间:过去、现在或许将来都不曾、没有或不能将该二者聚集在一起。 梅娅,在这种纽带里,在这种心灵情感里,在这种隐形的相互理解中,有联翩的梦,它比徜徉在人类心中的一切梦都奇异古怪,那是包容在梦中的梦中之梦。 梅娅,在这种互相理解之中,有一首深沉、静怡的歌,我们在夜深人静之时能够听到它,它会把我们带到黑夜、白昼、时光和永恒之遥远的所在。 梅娅,在这种纽带里,在这种情感之中,有一种永不消失的痛苦忧烦,但它对于我们来说十分珍贵;即使有可能,我们也不会用我们所知道和想象的快乐尊荣将之替换。 我之所以把不能也不想告诉你的东西告诉你,只是因为你的心灵中有着相似的情怀。倘若我展示给你的是一项早为你所知的秘密,那么,我便是承蒙生活厚爱、被生活拥立在白色宝库前的幸运者之一;假使我所表明的仅仅是我个人的私事,那么,你可以将此信一火焚毁。 朋友,我恳求你给我写信,求你用翱翔在人间道路上的绝对单纯精神给我写信。你和我都对人类了解甚多,不但了解使他们相互接近的志趣和爱好,也了解令他们彼此疏远的因素与办法。既然如此,我们何不躲避一下,即使离开他们走过的老路一个时辰,站在一旁静观日夜、时光与永恒之外的东西,哪怕只一次呢? 梅娅,上帝永远呵护着你。 你的忠实朋友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7月26日299 此书将在今年初出版,我将把收到的第一本样书寄给你。 1919年11月9日 纽约 亲爱的梅娅小姐: 你恨我,你怨我,你有权利,你是对的,我只有默认听从。我是个远离度量衡世界的人,你何不忘掉我犯的过错呢?你何不将不适宜保存在能媒箱中的东西放在“金箱”里呢? 当事者清,局外人迷,把罪过算在局外人的头上,实在有失公平。真正的罪过在于明知故犯。我不想把些许熔化的铅水或沸水倾倒在明知故犯人的手指上,因为我知道罪过本身就是对罪犯的惩罚,而多数人的灾难归咎于他们所做的事情。 我对那种透明成分感到亲切,因为在它的面前距离、界限和障碍都会化为乌有;孤独的心灵只会亲近那种成分,并且只向它大声呼唤,只向它求助。你,你总是生活在精神世界里,你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着透明成分回避我们的一切工作,甚至远离我们最美的修辞志趣和最崇高的艺术愿望。它即使与我们的诗情为邻,既不能将自身写成一首歌曲,也不能将自己的隐秘注入线条色彩之中。任何人都能强说自己的爱好,戏弄自己的欲望,拿自己的思想做交易;但是,在人类当中,没有人能够强说自己的孤独,或者戏耍自己的希望,或者拿自己的饥渴做交易。在人们中间,没有人能够将自己的梦从一种形象转化为另一种形象,或将自己心灵里的秘密由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我们当中的弱小者能够影响到我们当中的强大者吗?大地上的客体能够改变天上的主体吗?那蓝色火焰炽燃着而不变化,它发号施令而不听从命令。你是最富远见者之一,莫非你真地认为“精到嘲讽”生长在耕耘、孤独播种、饥渴收获的田地里吗?你真的认为“哲学诙谐”会与对真理的向往和对单纯、绝对的追求相伴而行吗?不,朋友,你不屑于怀疑和猜疑!怀疑总是与消极的胆小鬼形影相伴,而猜疑常常追随着没有自信心之人。你呢?你是个积极的强者,拥有完全的自信心。你何不相信岁月置于你双掌中的东西呢?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目光由美丽外表转向美丽的真实呢? 我在一座孤零零的房子里度过了夏令几个月的时光,那房子就像幻梦一样站立在大海与森林之间。每当我把自我丢失在森林里时,我便去大海;到了那里,我便找到了自我。每当我把自我丢失在波浪之间时,我便回到林间树荫下;回到那里,我便找到了自我。这个国家的森林与地球上其他地方的森林都不一样,它繁茂苍翠,郁郁葱葱,遮天蔽日,会把人们的记忆带回到遥远的过去,带回到原始时代,带到天启经典之初,那经典便是上帝!我们的海与你们的海是一样的。你们在埃及海岸听到的生翅涛声,我们在这里的海岸边也能听到;那使你们胸间充满大海威严与可怖的深沉,将生活的可怖与威严充满我们的胸间。我已在地球的东方和西方听到了大海唱的歌,过去和现在都是那首永恒之歌,它携带着灵魂起伏,时而让灵魂悲伤,时而教灵魂安详。我甚至在亚历山大的海滩上也听到过那首歌。是的,是在亚历山大海边沙滩上,时间是1903年夏天。在那座古城的海边,就像昨天在这座新城的海边一样,听到了世代的谈话;我第一次听到那谈话还是在八岁的时候,不免茫然不知所措,看不清生活之路,提出许许多多问题,向已故母亲的耐心和坚韧挑战。我今天又听到了那谈话,提出同样的问题,只不过是向全知全能之母提问,回答我用的不是话语,让我明白了许多事理;每当我向他人表述这些事理时,语词在我的口里却变成了深深的沉默。如今,我已八十高龄,就像当年八岁时一样,坐在海滩上,极目遥望蓝色天际的最远点,提出一千零一个问题: “你们那边究竟有没有回应我们的人呢?” “世代大门能否开启,哪怕只开一分钟,好让我们看看大门之后隐藏的秘密和隐秘?” “死神将白色面纱盖在我们脸上之前,你们能否就我们周围的生活秘密法则说句话?” 你问我是否认为“不劳而获之果”甜美,我可以告诉你,我认为那种“果”甜,而且认为它极甜;但是,要在我将它的词语译成我的专用语言之后!置于“劳”,则是登上高厅300的阶梯。当然,我希望飞上我的高厅,然而生活没有教给我的双翅拍击和飞翔,我该怎么办呢?我崇尚隐蔽的真理胜过明显的真理。我喜欢自满自足的无声敏感性胜过需要解释和分析的敏感性。但是,我发现神圣的沉默往往开始于神圣的言辞。 我的确认为那种“果”甜,而且认定生活中除了困惑之外,一切都是甜美的。如果那种“果”肩扛着困惑而至,我会闭上双眼,并且暗自说:“这是我背负的第一百零一个十字架。”困惑本身并不可恶,只是我与它作伴太久已经厌恶了它。我曾拿它当面包吃,当水喝,当床单睡,当外衣穿,直到提及它的名字,我就感到厌烦,一心从它的影子下逃离走远。 我认为你的评论《行列之歌》的文章是用阿拉伯语写的同类第一篇论文。它是第一篇研究作者写作意图的文章。假若埃及、叙利亚的文学家们能从你那里学学追寻书的灵魂而不是单看其躯体,在探究诗的表象之前先深思诗人的内心意向,那该多好啊!我不应该试图表达我个人对那篇宝贵文章的感激之情,因为我知道那文章是在你摆脱了任何个人情调情况下写就的。如果我想一般性地表达民族的感激之情,我则应该就那篇文章另写一篇文章;但是,这在当前被东方人人是一件不合时宜的事情。 不过,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对梅娅及其天赋之才说出我要说的话,那将是一席举足轻重的话!那将是广博而深长、诚挚而纯美的话! 今秋将出版的那本书是个画册,书名为《没有叛逆与反抗的喧嚣》。如果不是印刷厂工人罢工,该书三周前就问世了。明年将有两本书出版:第一本是《孤独者》301,也许我会为之另取一名,内容包括诗歌和寓言;第二本是象征主义画集,名为《向着上帝》(Towards God)。这后一本书出版后,我将结束一个时代,开始另一个时代。至于《先知》一书,我则已经思考了一千年,但是,直到去年岁末,我还未能写出其中一个章节。我该怎样向你描述这位先知呢?可以说他是我的第二次降生,他是我的第一次洗礼,他是使我有资格面对太阳作为自由人而站立的唯一思想。正是这位先知,在我试图生他之前,他已经把我生下来;在我下构思著述他之前,他已经将我构思著述出来;在他停下脚步向我口授他的志向与爱好之前,他已经让我跟在他的身后步行了七千法尔萨赫里程。 我希望你向我的朋伴和助手问一问这位先知的透明成分,他会向你讲述先知的故事。你问一问那透明成分吧!你要在心灵摆脱了桎梏,卸去了外衣的夜深人静之时问他;到那时,他会向你透露这位先知的秘密,并且向你揭示先前所有先知们的内心隐秘。 朋友,我相信在透明成分里有一种意志,我们如若将其中的一丝一毫放在一座山下,那座大山便会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我深信,不,我确知,我们能够将那种成分拉成一条线,用之将一个国家与另一个国家连结起来;通过它,我们可以知道想要知道的一切;通过它,我们能够得到我们向往和企盼的一切。 关于那种透明成分和其他成分,我有许许多多事情要表述。但是,我应该对之保持沉默。我将保持沉默,直至雾霭消隐,世代大门洞开,主的天使对我说:“你开口说话吧!沉默时辰已经过去。你迈步行走吧!你在困惑的阴影下站得太久了。” 哎,世代大门究竟何时开启?你晓得吗?你知道世代大门何时洞开,雾霭何时消散吗? 梅娅,上帝永远护卫着你。 忠实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11月15日 纽约 这是艺术盛宴发出的请柬,你何不驾临此间为我们增加一份荣幸? 1919年11月30日 纽约 若是你在这里,给我的声音插上翅膀,把我的细语化作朗声歌吟,那该多好!不过,我相信当我在“异乡人”当中朗诵时,还有一位暗在的“朋友”在聆听我的声音,给我目送着甜美温柔的笑意。 1920年1月28日 纽约 亲爱的梅娅小姐: 你想“确切”地知道我后悔的意味及我要求你宽恕以外的“心理秘密”。我这就简要地把过去和以后的那种后悔、那种种意味、那桩桩秘密及那些心理状况以外的事情告诉你。 我写了被你称为“抒情歌曲”的那封信没有后悔,也不会后悔的。 我对信中的任何最小的字母和最大的一个标点,都不后悔,也不会后悔。 我并未失去方向,因此也无须寻觅正路。 设想一下,我怎么会对我现在和当时心中都存在的东西感到后悔呢? 我并不是那种一吐露心事便立即后悔的人。 我也不是那种醒时否定梦中确定的事情的人。因为我做梦之时就是我的清醒之时,我的清醒之时也便是我做梦之时。因为我的生活不能分成前进一步和后退两步。 至于我所犯的罪过,或者说你想象中我所犯的罪过。我虽是个远离度量衡世界的人,那则是:我读过你讲过的关于那个黎巴嫩人的故事之后——就是你离开亚历山大海滨沙滩之前访问你的那个黎巴嫩人,即“十分遗憾,忘了向他的手上泼点儿开水”,以惩罚他的“非礼之举”的那个黎巴嫩人——读过这段话之后,在我将信投入信箱之前,应该注意到一件应该知道的事情。我认为,或想象,或揣测正是那封信给你造成了这方面的烦恼。当我们知道个人的私事经别人之手绽现在那些不应该知道此事的人们眼前时,谁会不心烦意乱呢? 这便是我留意到并且感到后悔的一件事,也是我求你将之放在遗忘箱中的唯一一件事。我把“检查处”和设立该机构原因以及它所造成的后果称为“度量衡世界”;我之所以用这个名字称呼它,乃是因为像地狱远离真理森林一样远离当时我全神贯注的世界。 我去年已经知道了有关“检查处”的事情,那足以让坟墓间的猫头鹰发笑!这个尊贵机构的某些青年职员打开从东方寄给我的信件,他们在信末加上些附言、问候语、致敬词及政治、文化和文学方面的评论,还有的人为了我从未听说过的目的向我索要钱财。 比所有这些人更出奇的是,有一位大马士革的检察员,看见寄给我的信上有大块空白,竟然用一首歌颂我的长诗将之装饰起来!如果我将那首长诗的全部故事告诉你,你定会对我大发雷霆。 至于那封被称为“抒情歌曲”的信,它则发自于我,依附于我,久在于我;它就是我,如同是我的过去和未来。它现在就像昨天的它和明天的它。多马302,你难道不相信吗? 梅娅,你想用你的手指摸摸我的伤口吗? 请允许我再说一遍,我讨厌朋友之间的“精到嘲讽”和“非精到嘲讽”,我讨厌灵魂互通者之间的“哲学诙谐”和“非哲学诙谐”,我讨厌在每件事情上,甚至升天时的牵强附会和矫揉造作。我之所以讨厌这些东西,原因在于我每一分钟都能看到我的周围存在的机械文明现象及因为没有翅膀只有靠轮子前进和这种社会所产生出来的结果。 我猜想,因为《疯子》里的部分内容,致使你把“精到嘲讽”归罪于我。如果我猜得不错,我就将成为那本书的第一个牺牲品。因为《疯子》并不完全是我,而是我创造了一个人物,借他的口舌表达思想和意向,而且那并不都是我的思想和意向。我所用的与那个疯子相称的语气,也不是我与我所热爱与敬重的朋友谈话时所采用的语气。不过,如若定要通过我写的东西了解我的真实情况,何不以《行列之歌》中的“森林青年”来取代《疯子》实现这一目标呢?梅娅,我的灵魂与其说接近“疯子”及其呐喊声,毋宁说更接近于“森林青年”及其芦笛歌声。你终将知道《疯子》不过是用各种金属制造的长索链上的一环罢了。我不否认《疯子》只是一个粗糙铁环,但是,这并不能证明整个锁链全是粗糙铁制品。梅娅,每颗灵魂都有其四季,灵魂的冬天不像其春天,其夏季也不同于它的秋令。 你出身利末303家族,我感到非常高兴。我之所以如此高兴,因为我是一位马龙派祭司的外孙304!是的,那位祭司是我的外祖父,是我母亲的父亲,是一位深通神学秘密的牧师(但他喜欢教堂和非教堂音乐,所以他的神职被音乐所掩盖)!我母亲是他最喜欢的,同时长相也最像他的孩子。奇怪的是母亲正在青春妙龄之时便下定决心准备进黎巴嫩北部的圣徒赛姆阿修道院305做修女去了。我继承了母亲的百分之九十的性格和爱好(我并不是说在温柔、恭顺和博大胸怀上像她)。虽然我自觉对修道士有些讨厌,但我喜欢修女,打心底里为她们祝福。我之所以对修女充满好感,也许产生自萦绕母亲年轻时心中幻想的那种秘密愿望(Mystique)。我记得我二十岁时,母亲一次对我说: “假若我入了修道院,那对我对别人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对母亲说: “如果你进了修道院,我可就来不到这个世界上了。” 母亲回答: “你是命中注定的,孩子。” 我说: “是的。我来这世界之前好久好久,就选定你做我的母亲。” 母亲说: “如果你没来到这个世界,你就留在天上做天使。” 我说: “我仍然是天使呀!” 母亲微笑着说: “你的翅膀在哪儿?” 我让母亲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说: “就在这里。” 她说: “被折断了呀!” 此话说过九个月之后,母亲便走向蓝色天际之外的世界去了。 而她那“被折断了呀”的话语,却一直回荡在我的心灵中;我借这句话,编织了《被折断的翅膀》306这篇小说。 不,梅娅,我从未在母亲面前卖老。她过去和现在仍然是我的灵魂之母。如今我觉得母亲对我的亲近、影响和帮助强烈、巨大是不能与她别离人间之前的我的感觉相比的。但是,我的这种感觉并不否认和拒绝我与母亲们和姐妹们之间已经存在的灵魂上的其他联系。我对家母的感情与对母亲们的感情之间的差别仅仅是清晰与微弱记忆之间的区别而已。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这仅仅是关于家母的点滴情况。如若老天能给予我相聚时光,我必将母亲的许多情况详细告诉你。我相信,你定会喜欢她的;你之所以喜欢她,因为她喜欢你。遨游在彼间的灵魂是会喜欢行走在此间的美丽灵魂。梅娅,你就是一颗美丽灵魂,因此对我说的“她喜欢你”不会感到奇怪和陌生。 发表在《艺术》杂志上的那幅肖像画是她心灵痛苦情况下的容貌。刊登在Twenty Drawings 307扉页上的肖像也是母亲的面容;我之所以将之命名为《向着无限》,因为那幅画所表现的是她在这里度过的生命最后时刻;而她生命的最初时刻是在那里度过的。 至于我父亲的这一家族,我则能够以出过三或四位祭司而炫耀一番,如同你为齐雅黛家族出过祭司和主教那样感到自豪!不过,你略胜过我们一筹,因为你们家族出过主教,而我们这株树上从未结过此类果子!但我们有牧师或半牧师,你们有这种神职人员吗?这位牧师曾向上帝顶礼膜拜,祈求上帝让我就像浪子回到父亲那里去一样,回到使者同盟教堂的怀抱中去!如你所知,教堂怀抱就像“多国之父”亚伯拉罕308的胸膛:用途其一,供罪人休闲;用途其二供死者长眠。可怜的耶稣既没能摆脱其一,却落在了其二之中。赞美苍天,我既没成为罪人,也不会入死者行列!但是,我深深同情亚伯拉罕,尤其同情他的胸膛…… 此外,当然你知道,黎巴嫩北部的一半居民则是牧师的子孙!你们的家乡——我猜想是埃齐尔309——也如此吗?至于我们的家乡贝什里,牧师和修道士的数量难以统计! 好吧,让我们谈一谈《泪与笑》310一书吧!我并无怕意! 这本书在大战爆发前不久出版的。该书的问世当天,我就给你寄去了一本。是的,我是在艺术印刷厂印出的当天,就给你寄去了一本《泪与笑》。但是,你收到该书与否,我没听你提到过一个字,致使我感到不快,而且至今仍觉得很遗憾。 《泪与笑》里的文章是我最早发表在报纸上的东西。那是我的果树园里的未熟之果。均写在《草原新娘》311之前很长时间,之后陆续于十六年前发表在《侨民报》312上。奈西卜·阿里达出主意将之收集起来,又加进了我十二年前在巴黎写的两篇文章。愿上帝宽恕他。在《泪与笑》之前,我是指我的童年和青年时期,我习文、吟诗,写了厚厚的几大本!不过,我不曾犯将之发表的罪过,我日后也不会那样做的。我给你寄第二本《泪与笑》。希望你注意其灵魂,莫把注意力放在其他的躯体上。 我倾向于夏勒·介兰,但我觉得他所归属的流派,或者说生出他这枝条的那株树,并非生长在天堂森林里,十九世纪下半叶和二十世纪初的法国诗歌,是一种已存在事物的终结,并不是一种尚未出现之事物的发端;这尚未出现之事物,我指的是尚未存在于感官所能感触到的世界之中的那种313 东西。我认为雕塑家罗丹、画家卡里埃314、音乐家德彪西315都走上了新路,他们是真正的巨匠。但是,介兰及其同伴们过去和直到现在仍然走在战前的欧洲精神状态为他们划定的道路。虽然他们感触到了生活之美及生活之中的痛苦与欢乐、表象与秘密,而他们代表的仍然是一个时代的黄昏,不是另一个时代的黎明。在我看来,我们这个时代的阿拉伯世界的作家和诗人代表着同样的思想、同样的情况和同样的时代。只不过是十分微弱罢了。 提到阿拉伯世界,我顺便问问你:你究竟为什么不教导埃及的作家和诗人走上新路呢?你,只有你才是有能力的人,有什么能阻碍你行事呢?梅娅,你是新的黎明之女,为何不唤醒那些沉睡者呢?一位才女,无论过去和将来都能抵得上一千个才子。我毫不怀疑你若持续不断地呼唤那些受奴役的迷茫、彷徨的心灵,定能唤醒其生命、意志和向高山攀登的兴趣。请你做这项工作吧!请相信,往灯里添油的人,定能使其家中充满光明;阿拉伯世界不就是你我的家吗? 你感到抱歉,因为你未能出席“艺术宴席”。我却对你这种遗憾感到意外,而且非常意外。难道你不记得我们一同到展览会去?你忘记了我们看过一幅又一幅画?你忘了我们缓慢地走在那宽敞的大厅里,边走边研究、评说、探索线条和色彩之外的象征、含义和意旨?所有这些,你都忘了吗?看来我们的“透明成分”在我们不知不觉之中做了许多事情,取得了许多成果。当我们在小房间里读晚报时,“透明成分”正鼓翼飞翔在地球的另一面;当我们与亲朋好友多坐聊天时,“透明成分”正造访远方的朋友;当我们将茶斟入一位正在对我们讲述她女儿的婚礼情况时,“透明成分”正漫步在人类的眼睛从未看到的远方神奇田野和森林里。 梅娅,我们的“透明成分”多么奇怪呀!它所做的不被我们所知的工作又是何其多啊!但是,不论我们知道与否,它都是我们的希望和康庄大道。它是我们的命运和完善。它就是神性中的我们。 因此,我相信,只要你好好回忆一下,你就能记得我们参观那个展览会的情况。你何不回忆一下呢? 我的信已经很长!能在什么东西中发现乐趣的人,定会将之延伸、拉长。 我在午夜之前开始给你写这封信,现在已是夜半与黎明之间,然而我连一句刚开始写信时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呢!我们心灵里的那实在的真理,那单纯的实质,那被苏醒围绕着的梦幻,只将沉默作为外部表现。 是的,我本想向你提出一千零一个问题,而现在已是鸡鸣时分,我连什么都没还没问。我原想问你,如在友谊的词典里是否真有“我的先生”这样的词儿?我在我手中的一本词典里查过这个词儿,但没有查到,一时自感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我觉得我这本词典是一种校订本,也许我查的不是地方! 这是个小问题,还有许多大问题另找机会再问,推到另一夜去。我的今夜已经年迈衰老,我不想在年夜下给你写信。 愿新的一年给你的掌中充满吉星。 你的忠实朋友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又及: 写罢此信,打开窗子,只见这座城市披上了银装,大雪漫天而降,那样从容寂静,果敢坚定。这壮观场面净洁无瑕令我敬畏不已,使我想起黎巴嫩北方,想起我少年时代堆雪人,太阳出来后将雪人融化的情景。 我喜欢暴风雪,如同喜欢各种风景。我将外出,将在这一时刻外出,在白色风暴下漫步。不过,我不会独自漫步在那里。 纪伯伦 1920年11月3日 纽约 我的女朋友,梅娅: 我近来的沉默不过是不知所措与糊里糊涂的沉默。我多次处于不知所措与糊里糊涂状态中,坐在这座“谷地”里,以便与你交谈,责备你,但我却找不到要对你说的话。梅娅,我不知该对你说什么,因为我觉得你没有给我留下说话的余地。因为我觉得你想切断那无形之手纺出并系在思想与思想、灵魂与灵魂之间的无形丝线。 我多少次坐在这个房间里,久久地望着你的面容,但我一句话都没说。你呢?你凝视着我,摇头微笑,仿佛从同伴的紊乱神态里发现了什么乐趣似的。 现在,你的甜美来信就在我的面前,我能对你说什么呢?这封神圣书信将我的惶惑变成了羞涩。我为我的沉默感到羞涩,我为我的痛苦感到羞涩,我为使我手捂双唇、沉默无言的高傲而感到羞涩。昨天,我还以为你是“罪人”;今天,我则看到你的温柔与怜情如同两位天使相互拥抱着,我认为原来“罪人”是我自己。 不过,朋友,请你听好,我将把我沉默和痛苦的原因告诉你: 我有两个生命:其一,我将之用于工作、研究、与人交往、与人斗争及探索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秘密;其二,我将之遣往一个不受时空限制的遥远、宁静、庄严而神秘的地方。去年,我到了那个遥远的地方,环顾四周,只见另一个灵魂坐在我的灵魂旁边,与我的灵魂交流比思想更精细的思想,与我的灵魂共享情感深厚的情感。当初,我把这件事情归于简单平常的事理,但没过两个月,我便确认那里有比平常事理更为深远、精细的秘密。奇怪的是,我从这心理旅行回返时,感觉到有一只类似雾霭的手在触摸我的脸面。有时候,我还能听到细微柔和的声音,就像孩童的喘息回荡在我的耳边。 某些人说我是“幻想家”,我不知道他们这种说法的意思是什么,但我知道我不是那种幻想到自欺地步的人。假若我想欺骗自己,我自己也不会相信自己。梅娅,心灵在生活中只能看到与之有关的东西,只相信其亲身经历的事情。只要心灵经历一件事,那件事便成了它那棵树的一个枝条。我去年经历了一件事;我体验了它,但没去想象它,而且体验了数次。我用我的心灵、智慧和感官体验了它。我经历过它,体验了它,本想将它像私物一样隐藏起来,但我没隐藏,而是向我的一位女友显示出来。我之所以将之显示给我的女友,原因在于我当时感觉到迫切需要向她显示,你知道我的女友对我说什么吗?她立即对我说:“这是‘抒情歌曲’!”假若对一位肩扛着自己孩子的母亲说:“你扛在肩上的是一尊木雕像!”那位母亲将何如回答你呢? 几个月过去了,这“抒情歌曲”一词一直铭刻在我的心中。我的女友并未罢手!她不但不罢手,反而处处伏候着我。我每说出一句话,她必定严加责斥;我每注视一种东西,她必将之隐藏在面具后;我每一伸手,她必用钉子将之钉一个洞。之后,我失望了;在心灵中的诸要素之中没有比失望更苦涩的要素了。在生活之中,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比对自己说“我失败了”更难的事情。 梅娅,失望是心中每一次涨潮和落潮。梅娅,失望是一种无声的情绪。因此,在近几个月里,我坐在你的面前,久久望着你的面容,却只言未发。所以我没有写信,而是暗自说:“我没有机会了!” 但是,每个冬天的心中都蕴涵着萌动的春天,每夜的面纱之后都隐藏着微笑的黎明。看哪,我的失望已经转化为一种形式的希望。 我画《向着无限》那幅画的时刻是多么神圣!那位亲吻另一女人脖颈并与之窃窃私语的女人多么甜透、端庄!那在我们心灵深处说话的光是多么灿烂!梅娅,那光是多么灿烂啊! 上帝让那位男子站在两个女人之间,其中一个女人用梦幻编织清醒,而另一个女人却用清醒编织梦幻,我能如何评说那位男子呢?上帝将一颗心置于两盏明灯之间,我能怎样论说那颗心呢?我能说那位男子什么呢?他是个悲伤的人吗?我不知道,但我却晓得唯我独尊是不与那位男子的忧伤为邻的。他是个幸福的人吗?我不知道,但我却晓得自私自利是不会接近他的幸福的。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异乡人吗?我不知道,但我却要问问你,你是否愿意他永远做你的陌生人?他是个陌生人,难道世间没有人懂得他心灵语言的一句话?我不知道,但我却想问问你,你不想用你最懂得的那种语言与他交谈一下吗? 在这个世界上,你不也是异乡人吗?实际上,你不是也对你周围的环境及周围的种种目的、倾向、结果和目标感到陌生吗?请告诉我,梅娅,请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懂得你心灵语言的人吗?你可曾遇到过这样的人:你一言不发,他却静听你的声音;你一动不动,他对你全然理解;你与他面对面坐在一室之中,他却与你一道畅游生活的圣殿? 你和我同属于上帝赐予其许多朋伴、亲近人和敬仰者316的那种人。不过,请你对我说,在忠诚的热心人当中可有这样一个人,我们当中的一个能对他说“你何不替我背一天十字架”呢?我们中间有谁知道我们的歌声之后还有不受声音禁锢、丝弦不因之颤动的歌?他们当中有谁晓得我们的悲中有欢、欢中有悲呢? 你对我说:“你是艺术家,你是诗人,你应该成为幸福自足的人,因为你是艺术家和诗人。”可是,梅娅,我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诗人。我把我的日日夜夜都用在画和写上,但“我”却不在我的日日夜夜里。梅娅,我是雾霭。我是笼罩一切的雾霭。我是雾霭;在雾霭中有我的孤独与寂寞和我的饥饿与干渴。我的灾难在于:雾霭是我的真实,向往与天空中的另一团雾霭相会,企盼听到有人说:“你并不孤独。我们是两个人。我晓得你是谁。” 朋友,请你告诉我,告诉我,在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够并想对我说:“雾霭啊,我就是另一团雾霭!来吧,让我们将高山和峡谷笼罩!来吧,让我们行走在树木之间和树木之上!来吧,让我们将高耸的岩石淹没!来吧,让我们一道进入造物的内心深处!来吧,让我们在那遥远不为人知、难以接近的地方畅游!”梅娅,请告诉我,在你们那里,有谁想到而且能够对我说哪怕是这些话中的一句话呢? 你想让我微笑,要我“宽恕”。 自打今天早晨起,我常微笑,我微笑在内心深处,我微笑在周身,我久久微笑着,仿佛我是为微笑而降生的。至于“宽恕”,则是个可怕、伤身、杀人的字眼儿,它使我站在一个如此谦虚的高尚灵魂面前感到羞涩、惶恐,令我低头向之祈求宽恕。伤害人的只是我。我在沉默和失望中伤害了他人。因此,我求你原谅我的过错,求你宽恕我。 我们最好把话题转向《芭希萨·巴迪娅》317一书。在我的生平中,我还不曾看见过用这样的线条和色彩描绘的两幅画像。在我的生平中,我还不曾看见过一个框中放着两帧画像,其一是位女文学家、改革家的画像,另一帧是比文学家、改革家更伟大的女性的画像。在我的生平中还不曾见过一个镜子里有两张面孔,其中一个女人的面孔被地球阴影遮掩了一半,另一个女人的面孔沐浴着太阳的光芒。我之所以说“一个女人的面孔被地球阴影遮掩了一半”,因为数年以来,而且至今我仍然感到芭希萨·巴迪娅没有避开其周围的物质环境,也未能摆脱掉与之并行的民族影响和社会影响,只是死神松解她的桎梏。至于另一张面孔,那沐浴在阳光里的黎巴嫩人面孔,在我看来那是第一位升华到能媒圣殿的东方女子的面孔,在那里灵魂脱离了由传统、习惯、繁杂和惯性之尘造就的躯体。那也是第一位意识到存在的合一性的东方女子的面孔,晓得存在中包含着隐蔽的、明显的、已知的和未知的东西。明天,时光将作家和诗人们写的东西抛入遗忘的“深渊”之后,《芭希萨·巴迪娅》一书仍然为研究思想家和清醒人所称颂。梅娅,你是荒漠中的呐喊声,你是神圣之声,神圣之声将回荡在能媒中,直到时光竭尽。 现在,我应该回答你提出的每一个有趣的问题,一点一滴也不应该忘掉。 首先是“我怎么样”?——近来我没想过我怎么样,但我很可能处于良好的状态,尽管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充满各种形状大小不同的烦心劳神的事。 “我写什么?”——每晚与清晨之间写上一或两行字。我之所以说,晚与晨之间,因为我现在正利用白日时光潜心画一大幅油画,应该在今年冬天结束之前将之完成。假若不是画及其缠身的合同,我会把今冬打发在巴黎与东方之间。 “我很忙吗?”——我总是忙,就连睡觉时也在忙,我像顽石一样犟挺着时也在忙。但是,我的真正工作不是写和画,而是在我的心灵深处。梅娅,有一种与说话、线条和色彩毫不相干的活动。我为之而生的工作不用笔和刀。 “我今天穿的衣服是什么颜色?”——我习惯于同时穿两套衣服,一套是织匠所织,裁缝所缝,另一套是骨、肉和血构成!今天,我穿着一件宽大长褂,上面布满墨水和颜料的痕迹,除了干净点,与苦行僧的衣服没有什么不同!另一件衣服由骨、肉和血构成的衣服,则被丢在对面房间里,那是因为它远离我更便于与你交谈。 “自打早晨起,我抽了几支烟?”——这一问多甜,又是多么难以回答呀!梅娅,这是个抽烟的日子,吸烟是一种乐趣,而不是人力不可抗拒的习惯,有时一周不动一支烟。是的,今天我已抽了二十多支烟,这要怨你!假若我独身在这“谷地”里,我决不会抽烟!但是,我不想独处。我的房子依旧既无顶又无墙,谁想成为囚徒呢?至于沙海和能媒海,则依然像昨天一样,还是那样幽深多浪,没有岸边。我用来渡海的船在前进着,只是行进缓慢。谁能够并且想为我的船增加一道新帆呢?但期我能够知道谁能够并且打算使我如愿。 《向着上帝》一书仍在星云之间,其最好的插图仍是空中和月球表面上的线条。《孤独者》一书已于三周前以《先行者》318之名问世,我已给你寄去一本。就在同一邮件里,我还寄给你一本《暴风集》319及我的果园里的未成熟之果《泪与笑》一书。我没有把出版商发行的图书寄给你,因为夏日我在遥远的旷野;此外,还另有原因!至于绘画、陶瓷、玻璃、古书、乐器和埃及的及哥特式的石雕,正如你所知,那都是永恒精神的外在表现,都是由上帝书中散发出来的言词。我多少次面对它们而坐,沉思着创造它们的热望之情;我多少次凝神注视着它们,直至它们从我的视野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它们从幽冥世界带到显示世界的历代幻影。我还未曾得到迦勒底的玄武石雕像,但在已过去的春天里,一位随英国远征军驻伊拉克的朋友写信告诉我说“我若发现了什么东西,那就属于你”。 你所有的问题,我都回答了,一点儿也没有遗忘,信写到这一页,但我在第一页开始时想要说的话还一句没有说出。梅娅,我的需要还没有凝成露珠;那寂静,那生着翅膀的抖动着的寂静,还没有转化成为言词。可是,你何不用手抓一把雾霭呢?你何不合上双眼,听一听那寂静说话呢?你何不再次经过这道谷地?不可知在这里,孤独像畜群一样行进,像群鸟一样盘飞,像小溪一样奔流,像冬青槲一样挺拔。梅娅,你何不再次经过谷地? 上帝保佑、护佑你。 纪伯伦 1921年1月11日 波士顿 梅娅: 我们已登上一座高峰,一片平原、森林和峡谷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坐上一个时辰,畅快交谈交谈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因为我看到远处还有一座比这更高的山峰,我们应在日落之前到达那里。不过,你高兴时,我们才离开这个地方;只有你放心时,我们才迈出一步。 我们已经越过一道难越的障碍,只是在慌张之中越过的。我向你承认,我是个固执、执拗之人;然而我的执拗是比被我们称作“意志”的东西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我向你承认,我在某些事情上并不明智;但是,在生活中不是就有明智手指触摸不到的东西吗?在我们中间不是就有那样一种东西,智慧在它的面前只能呆呆站立、无能为力吗?梅娅,假若我现在与过去的体验稍有相似之处,我是不会宣布的;只是因为它来得太突然,而且是一种奇异全新的感受。如果那时我在开罗,口头说给你听,而且简简单单,不带有任何个人目的,我们之间是不会产生误会的。但是,当时我不在开罗,而且除了写信别无办法——像这样的“题目”用信表达,往往使最简单的事情穿上最繁杂的外衣,令清晰的面孔罩上厚厚的面纱。多少次,我们都想用最易懂的词语表达简明朴素的思想,那些词语正是我们习惯于用笔倾注在纸上的词语,然而每每却产生出“散文诗”或“幻想文章”;其原因在于我们用于感觉和思考的语言比我们用来写作的语言更加忠诚、准确。我们当然喜欢散文诗和韵律诗,也喜欢幻想文章和非幻想文章。然而活生生的自由情感是一回事,而用书信表达又是另一回事。我自打还是个小学生的时候起,便尽量地远离那种当时流行的陈旧表达方式,因为我始终觉得那种文风所掩盖的思想感情比表达出来的还要多。但是,现在看来,我并未能摆脱掉我所厌恶的东西。这一年半来,好像我仍然停留在十五岁时所在的那个地方,由书信造成的误解后果便是证明。 我再说一遍,假若我在开罗,我们会像站在大海,或星斗,或放花的苹果树面前那样站在我们的心灵体验面前。虽然我们的体验中有些怪异之处,但并不比大海,或星斗,或放花的苹果树更奇特。然而出奇的是,我们对大地和天上的奇迹能够叹服,与此同时却难以相信我们心灵中出现的奇迹。 我过去和现在都认为,有些体验只有两个人同时参与时才会产生,也许这种认为就是那些信件的最初原因,从而使你对自己说:“我们应该到此止步!”感赞上帝,因为我们没有“止步那里”。梅娅,生活不会在任何一个地方止步,这壮美队列只能从无终走向无终。我们都是崇尚生活的人,我们全力向往生活中的公正、吉祥、甘美和高尚的东西,我们对生活中的长在久存的东西充满饥渴之情,我们不想说或做暗示恐怖或“使灵魂充满荆棘和苦汁”的事情。我们不想也不能触摸祭坛一角,除非用经过火的洗礼的手指。梅娅,我们若爱上了什么东西,我们只会把爱本身当作目的,而不是将之视作获得别的东西媒介。我们谦恭地屈从于一种神圣东西;我们把屈从视作高尚,将谦恭看作甘霖。如果我们向往某种东西,我们把向往本身视作天赋与主恩。我们知道最遥远的事情恰是最值得和最应该关注与思恋的。 我们——你和我——都不能真地站在太阳光下说:“我们应该使自己免受不必要的折磨。”不能,梅娅,我们并非不需要在心灵里放置神圣的酵母,也并非不需要将我们引领向上帝之城的驼队。我们需要一种东西使我们接近我们的大自我,让我们看到我们灵魂中所蕴藏的部分力量、秘密和奇迹。此外,我们还能够在灵魂外在表现的最微弱现象中发现思想的幸福,从一朵花中看见春天的秀美和绚丽,在乳儿的目光中看到人类的全部希冀和愿望。因此,我们不想把最近的东西作为达到最远目标的手段或开端。同样,我们也不想和不能站在生活面前带有附加条件地说:“给我们所要的,或者不要给我们任何东西——要么前者,要么后者!”梅娅,我们不能如此行事,因为我们知道,生活中公正、吉祥、固定的东西是不会按我们的愿望运行的,而是按照它自己的意愿推着我们行进的。你我相距七千英里之遥,吐露我们灵魂中的一个秘密,除了享受一吐秘密为快乐之外,我们还能有什么贪图呢?我们站在神殿前,除了获得站立光荣,我们还会有何目的呢?啼鸣的鸟儿和燃烧的高香,究竟有何期盼呢?在这些孤独的心灵里,不是仅有有限的企望吗? 你对我生日的祝愿多么甜润,芳馨多么浓郁。不过,梅娅,请听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就让你笑我一下吧!奈西卜·阿里达打算将《泪与笑》汇集成册,时间在战前,想把《我的生日》一文收进那个短篇散文集里。他决定把我的生辰与题目放在一起,而当时我恰好不在纽约,他便开始搜集——他是位不知疲倦、不晓厌倦的搜集者——终于发现了用英文写成的那个久远的日期,于是将“January 6 th”译成了“12月6日”!就这样把我的年龄扣除了一岁,将我的真实生日推后了整整十一个月!自打《泪与笑》问世至今,我每年享有两个生日:那第一个生日产生于误解,第二个生日也不知道是能媒中的哪个错误造成的!上帝和你都知道,从我这里被偷走的那一年,是我用高价买来的,是我用心的搏动买来的,是我用七个砝码的无声痛苦和对未来的热切向往买来的,我怎能允许书中的一个错误将之夺去呢? 梅娅,我远离“谷地”,为了一幅画作于十天前来到波士顿城,若不是将寄至我的纽约住址的一包信转寄到此间来,我就又隔十天才能看到你的来信。这封信解开了我精神绳索上一千个疙瘩,将期待这片沙漠变成了花园和果园。梅娅,期待是时光坟墓,我就常常栖身于期待之中。有时候,自感自己是在期待未发生的事情中度过一生。我多么像那些躺在耶路撒冷“毕士大”池子旁边的瞎子和瘸子,“因为有天使按时下池子搅动那水,水动之后,谁先下去,无论害什么病都痊愈了。”320 今天,我的天使已经搅动了我的池子,我发现把我丢入了水中的人。我在那个庄严、神奇的地方,二目明亮,步伐坚定。我正与幻影一道并肩前进;在我眼里,那幻影比所有人的真实更加美妙。我手握那只手前进;那手虽如丝光润,但却强有力,且独具意志,手指虽柔细,但却能举起重物,砸碎桎梏。我不时地扭脸一望,只见闪光二目,挂笑双唇,那唇边的微笑甜美可心。 有一次我对你说我的生命分为两个生命,其一用于工作和交友,其二在雾霭之中。那已是昨天的情况,而今天已经二命合一,我开始在雾霭中工作,在雾霭中会友,而且睡觉做梦,然后苏醒,均在雾霭之中。那是被翅膀拍击声包围着的一种陶醉;在那里,孤独已不再是孤独,向往未知的痛苦比所有的已知物都美好。梅娅,那是一种神仙般的恍惚之感,它将远的东西拉近,将隐蔽的东西明显,用光明将一切照亮。我现在意识到,若缺少这种心灵上失神入迷,生命只不过是没有果仁的空壳罢了。我确信,我们说和做以及想的一切,抵不上我们在雾霭中的一分钟。 你想让“抒情歌曲”这个字眼儿在我心上挖洞!你想让这个字眼儿承载我,同时我也携带着它的柔弱体躯报仇。那么,我们就让它挖吧、挖吧、挖吧!不但如此,我们将能媒中所有沉睡抒情歌曲全部呼唤来,命令它们遍布这辽阔的“国度”挖沟渠,铺道路,建宫殿,筑高塔,造庙宇,化崎岖山丘为花园果园,因为一个巨人的民族已经选定了它,并将它作为自己的祖国。梅娅,你是开拓巨人当中的伟大一员,同时你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笑在阳光下,追蝶采花,欢快蹦跳在小溪之畔。生活中没有比紧追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更加甜润美妙的事了,追上她,抓住她,将她抱起来,然后将她背回家去,给她讲些稀罕故事,直到困神封上她的眼帘,她平平静静地进入梦乡。 纪伯伦 1921年4月6日 纽约 ……321难道东方人对有情者的爱慕也随他们的心一起死了吗?一位出类拔萃的女性,总将自己的心与灵遮盖着,这合适吗?上帝已将你的灵魂之光和智慧派发给我们。我们迫切需要你的灵魂之光和智慧之火。你何不将光和火的一部分分发给我们呢? 如今,我们“已经结束”了内战,父亲、兄弟、同志和朋友——和全家人一起——走向前来,要求你把你的灵魂和心写成韵诗或散文诗,并像修女一样站在祭坛之前,即使每两个月一次,谈谈那个存在于思想、知识、学问和逻辑之后的神奇世界。 报告一个新消息:我已得到一架顶级望远镜,我每天夜里都要用上一或两个小时,凝望无限,接近遥远,面对浩瀚广宇肃然起敬。现在已是子夜,猎户座已处于宇宙的适中点。玛莉,你知道,靠近猎户座的星云是宇宙中最壮美的景观。起来吧,我的伙伴!快起来,让我们登上屋顶,一起观看天使眼中流露出来的所有惊异、爱怜和智慧之美。我要说,我的女士,男子的一生中若没有上帝赐予他的一个像我的小公主一样的女儿,那么,他的生命总是像只有沙粒的空旷沙漠一样。我的女士,我要说,没有女儿的人应该领养一个小姑娘,因为岁月的秘密及含义都隐藏在小女孩儿们的心中。 我要把我的女儿称为“公主”,因为她的一动一静、声调和微笑、玩耍与创造……简直可以说她的一切都表明了她的公主身份:她称王称霸,自有主张,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她,谁也无法跟她争论;然而她的霸道和绝对权威多么甜美可爱! 这是一封短信——短得很——但却是我五个星期以来写的第一封信。你何不读一读没有写在信中的东西呢?我起床时再给你写一封信。春姑娘抓住我的前臂,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带着我到绿色的地方去。在那里,生活将更新其女儿们的意愿,将她们的低声细语和断续呼吸被歌声和欢呼所替代。 我的朋友,梅娅,我求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恭请你不要生我的气。请你为我稍稍祝福,我则常常为你祝福。 纪伯伦 1921年5月21日星期六 纽约 梅娅,我的女友: 多多地,怜悯些;多多地,怜悯些。这是刚刚展现在我面前的一个朴素真理。我灵魂中的新门窗为之全部打开。当我确认了这个真理时,我发现自己站在了我从未梦想过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景象面前。 “多多地,怜悯些;多多地,怜悯些”,从这“多多”和“怜悯”中,我已学到了高兴地祈祷,放心地思念,不失尊严地服从。我已经懂得,一个孤独的男人既可以借“多多”之光明照亮自己的孤独,也可以凭“怜悯”之甘甜消除自己的劳累。我还懂得了,一个寂寞的异乡人能够做父亲、兄弟、同伴和朋友,此外还可以作为生活而欢天喜地的孩童。“多多地,怜悯些”,在这个“多多”和“怜悯”之中,有覆盖一切的翅膀和频频祝福的手。 今天,我的健康状况较一个月前要好,但我仍然是个病号。这个羸弱之躯仍然处于没有规律、节拍和韵律状态之中。你想让我告诉你我有什么不适之感,我把医生的诊断抄给你: Nervous prostration caused by overwork and of nourishment.General disorder of the system.Palpitation was an inevitable result.Pulse beats 115 per minute-the Normal is about 80.322 梅娅,是的,在过去的两年里,我的确让我的躯体在超负荷运转。只要有光,我总是在画;写作往往又是通宵达旦;我还作讲演、报告,和各种人交往——这后一项工作是面对太阳最难为之事——坐在餐桌上时,我还要忙于与人谈话,直到端上咖啡,我会喝很多,而且将咖啡既当饮料又当汤。不知有多少次,我夜半之后方才回到住所,往往不遵从上帝为我们的躯体制定的规矩,而是用冷水浴和浓咖啡提神,继之不是写作就是绘画,或者背着十字架,用以打发夜晚剩下的时间。假若我也像我的黎巴嫩北方居民乡亲那样,病魔也便不能这样快地将我俘获。我的乡亲们个个身材高大,体魄健壮,而我则与他们相反,他们那些强者身躯上的优点,我一个也没有继承到。看哪,我用这么多篇幅谈我的病——真是不应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一一回答你那饱含至甜关怀和“期望与祝福”之意的问题。 那封在尼罗河一排住宅艇面前的一个美丽公园里用铅笔写在打着横格的方形纸上的被撕破了的长信在哪里呢?梅娅,我的信在何处?你为什么不把它寄给我呢?我很想得到它,我想得到它的全部和各个部分。你读过了那封信的片段之后,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得到那封信吗?正是神圣的片段带来了新一天的黎明。你知道,若不是我怕把我当成“疯子”,我昨夜就发电报给你,求你把那封信邮来! 梅娅,你看到我的善良心地了吗?你需要善良的心地吗?这是一种含有甜味的伤人之语,我如何回答呢?朋友,假若我的身上有什么你所需要的东西,我会把它全部献给你。善良心地本身并不是什么美德,悄悄相反,是一种愚蠢。那么,愚蠢会居于“多多地,怜悯些”之地吗? 如果善良心地在于热爱美好。敬畏高尚、向往遥远与未知——如果善良心地居于这些之中,那么,我就是一个善良人;假若善良心地不居于这些当中,那么,我也就不知道我是何许人也了。梅娅,我觉得高尚女子必定要求男人灵魂中存在善良心地,哪怕男人是个傻瓜。 假若此时此刻我在埃及,那该多好啊!假若我在故乡,靠近我心灵所热爱的人们,那该多好啊!梅娅,你可知道,我每天都在想象着自己居于某一个东方城市郊区的一座房子里,看到我的女朋友坐在我的对面,对我朗诵她尚未发表的最新作品,我们就文章题目进行长谈,然后我们一致认为那是她直到现在所写的最好作品。之后,我从她枕头下抽出几张纸,读一段昨夜写的东西。我的女友对之称赞少许,然后暗自说:“他在这种情况下,不该再写。这些段落的结构松散无力而紊乱,他不应该再写有思想性的作品,除非他已完全康复。”这些话,都是我的女友暗自说的,而我也暗自听着,我自感有些满足,然而我很快却高声说:“宽限我一点吧!宽限我一周或两周时间,我会给你朗读一段美文,一段极好的美文!”你则坦率地回答我说:“你应该停止写作、绘画和所有别的工作一年或两年;如若不然,我会生气的!”我的女友用充满“绝对专制”的口气说出“生气”一词,然后像天使一样微笑。见她既生气又微笑,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然后我发现自己为她生气和微笑而高兴,同时也为我的茫然失措而高兴。 提起写作,你知道我是多么为你近几个月来发表的文章和小说感到高兴、欢快和自豪吗?我每读一段你的文章,便感到我的心智在成长和延伸;我读第二遍时,那文章的普遍意义便化为个人的东西,我便看到了只有我才能看到的思想与模式;我从字里行间看到了他人所看不到的主题与模式;在字里行间读到了专为我而写的东西。梅娅,你是生命宝库中的一座宝库;不,因为你是我的那个民族的一员,因为你生活在我所生活的时代。每当我想象着你生活在上世纪或下世纪时,我便举起手来在空中挥舞一阵,似乎想驱散面前的那团烟雾。 过两周或三周,我将到野外去,住进像梦幻一般坐落在大海与森林之间的一座小房子里。那森林是多么美,那里的百鸟鸣唱,花团锦簇,山泉流淌!在过去的几年中,我曾独自漫步在那个森林里。傍晚时分,我常去大海,郁闷苦恼地坐在岩石上,或纵身跳入大海之中,就像试图从大地及其阴影下逃离的人一样。今年夏天我再去森林漫步,面对大海而坐时,我的灵魂中就增添了一种东西,它能使我挣脱郁闷苦恼。 梅娅,请你告诉我,今年夏天你将做什么呢?去亚历山大大海滩,还是去黎巴嫩?你会独自去我们的黎巴嫩吗?啊,我何时才能返回黎巴嫩呢?你能对我说,我何时才能摆脱这个国家,挣脱套在我脖子上的由爱好编造的金锁链呢? 梅娅,你还记得你有一次对我说过的话吗?你说,布宜诺司艾利斯的一位记者写信给你,信中索要你的照片和某篇文章。关于这位记者和所有记者的要求,我苦思多次,有一次我竟伤心地说:“我不是记者!我不是记者呀!因此,我不能提出记者们那种要求。假若我是某杂志的主编,或是某报纸的编辑,我就会完全自由,毫不羞涩,毫无惶恐之惑,也不必编造任何颤抖的字眼,向她索要她的照片!”至今,我仍在自己的心中说着这句话。那些把我的心当作他们故乡的人们听到我的话了吗? 啊,已是夜半时分,直到现在,我还未写出含在我的唇间、时而低语、时而高声说出的那个字呢!我把我的那个字放在寂静的心中;正是寂静保存着我们用怜悯、激情和信念说出的一切。梅娅,寂静把我们的祈祷带往我们向往的地方,或者我们将之呈送给上帝。 我这就上床。我将安睡长长一夜,将在梦境里对你说未写在纸上的话。 梅娅,祝你晚安,上帝保佑你。 纪伯伦 1921年5月30日星期一 清晨纽约 梅娅,玛莉323,我的女朋友: 我刚刚从一个怪梦中醒来。在梦中,我听你对我说着甜蜜的话语,而用的语调都是令我感到痛苦,致使我在梦中惊惶不安;使我更加不安的是,我梦见你的前额上有个小伤口,正在滴着鲜血。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比梦境更值得深思的东西了。我是那种常常做梦的人,但我总是把梦忘掉,除非梦境与我喜欢的人有关。我不记得过去做过比这个梦留在记忆中更清楚的梦。因此,我发现自己在今天早晨心慌意乱,烦躁不安。你那美好言词里的苦涩声调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你前额上的伤口究竟是何意思?哪个人又能把我郁闷与忧伤的意思说个明白呢? 我将在心中的祈祷里度过白天。我的心将静静地为你祈祷。我将为我们祈祷。 梅娅,上帝为你祝福! 上帝保佑你。 纪伯伦 1921年6月 梅娅,我的女朋友: 这张照片真美!这个“小女孩儿”长得多美多甜!双目中的聪慧光芒多么明亮!心灵体验的外在表征又是多么清晰!在我的生活中,从未见过像这样一张小女孩儿的面容!假若我在1904年能见到,我定当即断言:“这前额之后蕴藏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力量,白日必将显现;这口中含着无数支歌,黑夜必将之唱出。” 梅娅,这张照片多么那美啊!我多么为之感到幸福!我为什么没有在今天之前得到它呢?我为什么没有得到别的照片呢?难道说我没有得到想得到的东西是天命决定的现象之一,或者是暗在公正决定,或者是一种法则的体现?我的二目对此类相片有饥渴之感,何时才能一解我的双眼饥渴呢? 我再说一遍,我非常喜欢这张照片。我将得到另一张更新的照片,愿上帝默助,求上帝默助。 一位认真的“少年”向我讲述了关于我的姑娘的奇妙故事。那位可爱的小男孩则用他那细腻的语言向我解释了一些乏味的词语和云遮雾罩般的句子。感谢那位慷慨的少年和那位细心的小男孩儿,感谢二位让我听到的和将要听到的东西。 上帝啊,上帝!人间哪,人间!……灾难已经降临到了我们头上,我们竟变成了值得大书的人物,我们被称为“品德高尚贤达之辈”,渐渐由“后排”走向前台。是的,假若我们得以享受完全天年,那么,我们不久将变成值得大书的人,文中会说:“我们不缺什么,仅仅缺乏少见你们一面。” 至于使我获得如此关注的国际性罪过,则是我们寻求写在打着横格的方形纸上的那封信!没有什么关系,即使我们被打上“后排”和“前台”的烙印,被猜测为“健康”和“开心”的,我们能够忍耐,以具有约伯324的特点而感到自豪……但是,我的女士,要知道,假若那封信在我们手里,而我的女士想得到它,我们会“立刻快速”给她送去。不过,我们明天将到那片森林中去,坐在极美的树荫下,在打着横格的方形纸上,用铅笔写封长信,简单朴素,毫无会见时的那种客套话语,以便体验一下我的女士所体验过的那种保留自己信件的内心乐趣,我也将把我们的信保存下来;为了让我们的乐趣和体验完整无缺,我们将用铅笔写信。 梅娅,“天性居所”是不怕动荡与搅扰的,不论我与我的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它都会平安无事。疾病在机械团块中,而不在精神容器里。有时候,我的肉体也许会像秋风中的树叶那样抖动,而我的灵魂却安安静静的、屈从于它那平静的美梦。上帝用本质不受我们肉体元素影响的元素建造那种“天性居所”,它总是沉浸在天赐的宁静之中。 这些日子里,我只是“天性居所”的守门人。假若一年后潮流将我卷走……325 1922年5月9日 纽约 尊敬的女友: 我的女士,你问我是不是一个思想、身心和灵魂孤独的人,这要我怎么回答呢?我觉得我的孤独并不比他人的孤独更严重,更深刻。我们都是单独孤立的。我们都是隐蔽的秘密。我们都被一千零一道面纱遮罩着。孤独者与孤独者之间的区别,只不过在于一个道出自己的孤独,而另一个对自己的孤独默默无言。说出来,也许能得到此快乐;而保持沉默,也许是一种美德。 我的女士,我不知道我的孤独,包括其中的忧伤,是否就是“个人部分爱好”的外部现象,或者是被我称为“自我”的存在中没有个性的证明,我实在弄不清楚。不过,假若说孤独就是软弱的别名,那么,毫无疑问,我就是最软弱的人。 至于《硕果压魂》326一文,则不是“诗人忧伤片刻间的呻吟”,而是“许多人感受过,并且正在感受着的那种稳定、古老的一般情感的回声”。我的女士想必知道,我们把自己灵魂中的玉液琼浆斟入杯盏的欲望较之饮用他人注入我们的杯盏里的佳酿的心愿要强烈得多,简直无法相比。那是一种有时显得不无自负的品性,但却是正常、自然的。 你说“孤独的苦恼在众人中渐次强烈”,这话说得好,也是基本事实。有多少次,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坐在朋伴和追随者中间,与他们交谈、争论与兴趣,但行为没有超出源自表象世界的“自我”,而另一个“自我”,即隐蔽的“自我”,仍然孤独静宿在根源世界。 人们,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都喜欢烟雾和灰烬,但他们怕火,因为火耀眼夺目,且能烧手指头。人们,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个,都把精力花在研究果实的皮壳上,却把果仁留在一旁,因为果仁不在他们的感官之下。怎样才能使果仁显露出来呢?除了打碎皮壳,别无办法。人心隔肚皮,要撕开人心,来看其心事,决非易事。我的女士,这便是孤独,这便是忧伤。 我的表达有误——有些故意而为——在过去的夏末,我曾对你说:“六周来,我一直试图写信给你”,我应该对你说:“六周来,我雇了几个人留意我的信件,因为我的右臂神经不适于写字”。我做梦也不曾想到“试图”一词将变成我的女友手中的解剖刀。我本以为生着翅膀的灵魂是不会被关在词语的笼子里的,而且我也认为雾霭是不会变成化石的。我幻想着,幻想着,在幻想中找到了安然与舒适和放心,直到东方透出黎明曙光,醒来一看,发现自己坐在一座灰烬堆成的山丘上,手里握着一根被轧过的甘蔗,头戴一顶芒刺王冠……没关系,我错了,我,我错了,梅娅。 我求岁月实现你旅欧的愿望。你将发现,尤其是在意大利和法国,发现使你赏心悦目的艺术和工艺杰作。那里有博物馆和学院,那里有哥特式的古教堂,那里有十四和十五世纪的文艺复兴时期的遗迹,那里还有被征服民族和被遗忘的民族留下来的至美古迹。我的女士,欧洲也是骗子、盗贼的洞穴,他们识货,知道珍贵物品的价值,也晓得怎样弄到手。 我本打算秋天返回东方。但是,我稍微一想,发现在异乡人中间的孤独比在同胞兄弟姐妹中间的孤独更易承受一些。我并不是那样避难就易的人,然而失望就像狂癫,也是种类繁多的。 请接受我的问候与美好祝愿。上帝保佑你。 忠诚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23年10月5日 纽约 不,梅娅,紧张并不在我们的雾霭般的神交中,而在我们的笔会里。我在那遥远、平静的田野上所看到的你是一位甜美、温柔的小姑娘,她能感觉、理会一切,总是借着上帝的光芒观看生活,又使生活充满着自己灵魂的光芒。可是,当我们在黑墨白纸上相会时,我发现你,你也发现我是最喜欢争斗的人——那是充满有限标准和有限结果的智力争斗。 上帝宽恕你。你已夺去了我心里的平静;若不是我坚定和固执,你会把我的信念夺走的。奇怪的是,我们最喜欢的人正是最能够搅乱我们生活的人。 我们不应该相互责备,而应该互相谅解。我们之所以不能相互谅解,原因在于我们总是用小孩子的纯朴谈话。你我都偏爱写作及写作所必要的技巧、创造、修饰与布局。你我都知道,友谊与写作是不容易达成协议的。梅娅,心是单纯的,心的外在表现是单纯的,而创作则源自社会复合物。我们从创作转向单纯会话,你说如何? “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你知此理,我知此理。” 这寥寥数语,不是远远胜过我们过去说过的所有的话吗?在过去的一年里,又是什么阻碍我们说这两句话呢?莫非是羞涩,或是自负,或是社会习俗,或是别的什么?当初我们就知道这一基本真理,我们为什么不以忠诚、单纯信士的坦率来将之揭示出来呢?倘若我们那样做了,我们也早就将我们自己从怀疑、痛苦、后悔、懊恼和争吵中拯救出来了。相互争吵,争吵,争吵,正是争吵把心中的蜜糖化成了苦汁,把心中的面包变成了泥土。上帝宽恕你,上帝也宽恕我。 我们应该相互谅解。可是,我们若不能彼此以完全信任相互待承,又怎能实现相互谅解呢?玛莉,我要当着天地与天地之间的一切对你说,我既不是那种写“抒情诗歌”和将之作为私人信件寄往东方和西方的人,也不是那种早上谈“硕果压魂”而到晚上却忘记了自己的灵魂及其果实与重负的人;我既不是那种手接受火的洗礼之前就去摸圣物的人,也不是那种用调情打发白日与黑夜空闲时光的人;我更不是那种小看自己灵魂中的秘密和内心隐私,在任何风前都将秘密和隐私信意挥洒的人。我像某些工作繁忙的人一样有着许多事情要做,我与那些向往伟大、崇高、美丽和纯洁的人一样向往着伟大、崇高、美丽与纯洁。我像一些孤独、寂寞的人一样,是一个孤独、寂寞的异乡人,尽管我有七万个男女朋友。我像一些人一样,不喜欢那种被人冠以种种美名和好词的性游戏。梅娅,我就像你和我的邻居一样,我热爱上帝,热爱生活,热爱群众;直到现在,岁月还不曾要我扮演与你我邻居不相称的角色。 我当初写信给你,我的信便是我对你信任的证明;而你回了信,你的回信欠缺表明你心存疑虑。我给你写信出于被迫,而你的回信心存警惕。我向你谈了一个奇异的真实,你回信中却十分文雅地说:“好极了,机灵鬼儿!你的抒情诗歌多么美好!”我很清楚,我那时没有循老路走。我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循老路走。我知道你的戒心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这便是我痛苦的原因,因为我没有等待着预料中的事情发生。假若我给梅娅之外的人写信,我本应该等待预料之中的事发生。可是,我能把那实情向梅娅之外的人揭示吗? 出奇的是,那之后我并未后悔。不,我不会后悔,而要坚持我的实情,并想把它揭示给你,于是给你写了数封信,每次都能收到谦恭、文雅的回信,只是并非来自我所了解的梅娅,而是来自于一位保守着梅娅秘密的人,她是一位聪明的小姑娘,生活在埃及的开罗。我呼唤着,默默自言自语着,我收到了回信,是的,我收到了回信,然而并非来自那位“她之中有我,我中有她”的姑娘,而是来自一存有戒心的悲观女子,对我敷衍塞责,像是公诉人,我却像个被告。 我怨恨你吗? 不的,但我仇恨保守的秘密者。 我对你的判决公正还是不公正? 不,我根本没作判决。我的心不会也不允许让你站在审判台前;我的心不会也不允许我坐在审判台上。梅娅,我们的一切都要我们远离审判。但是,我对为你保密的那位女性有如下看法: 每当我们坐下交谈时,她阁下就来指点我们;坐在我们的对面,活像准备为一次政治会议作记录一样。我的朋友,我来问你,我来问问你:难道我们需要保密吗?这是个重要问题。假若你确实需要一个为你保密的女性,那么,我也应该叫一个为我保密的男性,因为我也想把我的工作纳入头等模式!你希望我的保密员与我们在一起吗? 梅娅,请看:这里有两个山区孩子,信步在阳光下;那里有四个人,一位女子及其保密女性,一位男子及其保密男性。这里的两个孩子手拉着手漫步,按照上帝的意志,走向上帝指定的地方;而那里的四个人在一个办公室里,相互争论,互相猜忌,时而站起,时而坐下,都想证明自己的猜想是真理,而将另一个人的猜测确定为谬误。这里有两个孩子,那里有四个人,试想你的心倾向于哪一方? 啊,我多么希望你知道那种无谓琐事使我感到多么疲倦,我真希望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简捷痛快!我多么希望你知道我是多么向往单纯,洁白的单纯,暴风中的单纯,十字架上的单纯,泣哭而不掩饰泪的单纯,笑而不羞于笑的单纯——我真希望你知道,知道这一切。 “我今晚做什么?” 现在不是晚上。我们已临午夜后的两点钟,你希望我们到哪个地方去?我们最好留在这里,留在这甜蜜寂静之中。在这里,我们能够尽情思念,直至思念让我们靠近上帝之心。在这里,我们能热爱人类,直至人类向我们敞开心怀大门。 哦,困神已经在亲吻你的双眼。 你否认困神亲吻你的两眼。我已经看到困神在亲吻你的双眼。我看见了亲吻的景象,就像人们那样亲吻。把你的靠过来,靠到这边来,睡吧,睡吧!我的小宝贝!睡吧,你正在你的故乡,睡吧! 我嘛,我则要熬夜打更。我将独自熬夜。我应该守护到天明;我生来就是为了守护到天明的。 上帝保佑你。上帝为我熬夜祝福。上帝永远保佑你。 纪伯伦 1923年11月3日波士顿 [原编者按]梅娅收到1923年11月3日发出的一封信,内有一张明信片,上写着一封短信,由画面的下方开始,一直写到明信片的背面。信全文如下: 玛莉,你看哪,米开朗琪罗多么伟大。这个用大理石创作了一大批巨人塑像的人,能够极大限度地做甜润柔美的人物。米开朗琪罗的生命极好地证明了真正的力量是甜美之女,真正的柔美是决意的一种产物。 上帝祝那张甜甜的面孔晚安。 纪伯伦 1923年11月8日 波士顿 [原编者按]梅娅收到了1923年11月8日发出的两张明信片,上面印有两个希腊女神的石雕头像。背面写有以下文字: 请告诉我,你生平中可曾见过比这两张面孔更美的吗?在我心目中,这是希腊艺术顶峰时期的最佳杰作。我每次去参观波士顿的博物馆,总要径直走进希腊馆,在这两尊雕像前端坐良久;离开那里时,仍然回眸凝视之,不让别的美冲淡圣洁之美。 上帝祝那两张美丽面容晚安。 纪伯伦 1923年12月1-2日午夜 纽约 梅娅,在我的心中,你的来信多么甜润,多么甘美。 五天前,我去了野外,在那里度过了五天时间,以便向我喜欢的秋天告别。我于两个小时前,才回到这个“谷地”。我回来时简直成了个冰雪人,因为我坐着敞篷汽车跨过的距离比从拿萨勒327到贝什里328还要长。但我一回到住所,便看到你的来信,你的来信就放在堆成小山的信件的最上头。你知道,当我拿起我的小娃的信时,其余的信都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坐下来,读你的来信,并借你的信取暖。之后,我换上衣服。接着,我又读了一遍,继之读第三遍。之后,我还是读你的来信;除了你的信,我什么都没看。玛丽娅329,我是不往圣水里掺杂别的饮料的。 此时此刻,你和我在一起。梅娅,你和我在一起。你就在这里,我正与你交谈,但我用的是比这更多的话语,用比这更宏大的语言与你那博大的心交谈。我知道你在聆听着, 我知道我们能清清楚楚地相互了解。我知道,你今夜比我们往常的任何时间和比我们更接近上帝宝座。 我赞美上帝,感谢上帝。我赞美上帝,感谢上帝。异乡人已经返回故里,旅行者已经回到父母家中。 在这一刻,我的头脑里自然闪现了一个崇高念头,十分崇高。我可爱的小娃,你听好:日后如果我们再争吵(假若非争吵不可),我们不应该像往常那样在每次战斗之后分道扬镳。尽管发生了争吵,我们应该留在同一屋顶下,直到我们厌恶争吵而笑起来,或者争吵厌恶了我们,于是摇头晃脑而去。 就让我们随我们的意和随争吵的意争吵吧!你是伊赫顿人,我是贝什里人。在我看来,这个问题是遗传性的!但是在我们未来的日子里,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们都应该相互对看着面孔,直至乌云消散。如果为你我保密的人来了,他俩常常是我们争吵的原因,我们应该婉言将他俩赶出我们的房舍,而且要用最快的办法。330 你是最接近我的灵魂的人,你是最靠近我的心的人。我们决不曾发生过灵魂上和心上的争吵。我们只是思想上的争论,而思想是后天的东西,是我们从周围环境、所见事物及岁月沉积那里获得的东西。至于灵魂和心,则是我们会思考之前就已存在于我们体内的先天精髓。 思想的只能是逻辑排列。那是一种极好的只能,是我们的社会生活所不能缺少的。不过,它在我们的灵魂和心的生活中是没有位置的。“光辉的”思想能够说:“日后我们如有争吵,也不应分道扬镳。”思想能够这么说,尽管它本身就是争吵的原因。但是,它既不能说一句关于挚爱的话,也不能以自己的话为标准衡量灵魂,更不能以自己的逻辑称量心神。 我爱我的小宝贝儿,然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用自己的理智爱她,我也不想用我的理智知道。我只是爱她也便够了。我用我的灵魂和理智爱她也便够了。我把我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即使心怀忧愁、陌生、孤独、高兴、惊异与迷恋之感,也便足矣。我与她并肩走向山顶,不时地对她说:“你是我的同伴,你是我的同伴!”也便足矣。 梅娅,人们对我说,我是个博爱之人;有的人则责备我,因为我爱所有的人。是的,我爱所有人,我毫不选择地爱他们,毫不筛选地爱他们,我把他们当作一个整体热爱。我之所以爱他们,因为他们都来自上帝的灵魂,只是每颗心都有自己的礼拜正向,每颗心都有孤独时刻供自己转移的自定方向,每颗心都有自己寻求静谧和安慰的禅房,每颗心都有自己想联系的一颗心,以便享受生活中的吉祥与安稳,或忘却生活中的辛酸与苦闷。 几年之前,我就感觉到我找到了我的心神所向。我的感觉是一种朴素、清晰、美丽的真实。因为,当圣徒多马满怀狐疑之情来巡视时,我造了他的反。我们将造圣徒多马及其无名指的反,直到他屈从我们的神圣信仰,让我们幽会在神境之中。 现在夜色已深,而我们才说了想说的一点点儿话。我们最好默不作声谈到东方亮。天亮之时,我可爱的小宝贝将站在我的身边,面对着我们的许多工作。那之后,白日的难题结束之后,我们将回来,坐在这火炉前,继续交谈。 现在,请把你的前额伸过来,就这样……上帝为你祝福,上帝保佑你。 纪伯伦 1923年12月2日星期四 晚10时纽约 我们今天的工作安排得满满的。打早上九点钟开始,一直到现在,送走了一批客人,又迎来了一批客人。但是,我时不时地瞧瞧我的女伴,并对她说:“赞美上帝,感谢上帝!我们又一次相会在我们的森林里,但我们每人的口袋里装的不是书或画板,而是一块面包。赞美上帝,感谢上帝!我们在学校里当了教师之后,又回到了寂静的山谷牧放我们的羊群了!赞美上帝,感谢上帝!”因为可爱的玛丽娅在听我无语之声,如同我正听她无声之语;她理解我的酷爱之情,如同我理解她仁爱之意。 我赞美过上帝,感谢过白日漫长,因为梅娅在整个白日里在用我的口舌说话,用我的手递取。我呢,我整个白日里都在用她的眼睛看,看到人们脸面上谦和表情;我整个白日里都在用她的耳朵听,听到人们声音里的甜润音色。 你问到我的健康状况。当你问我的健康状况时,我的小姑娘则变成了满怀慈爱的母亲。我的身体很好。那疾病已经离去了,留给我的是一个健壮、热情的男子汉,尽管给我的双鬓留下了白发!奇妙的是我自己为自己施治;当我确信医生们都幻想、徘徊在猜测和臆想的繁荣谷地里时,我便成了自我施治的实践者。医生们很重视研究结果,试图用药物除病,而不注意查原因。有道是“房主最知房中物”,于是我去了大海和森林,在大海与森林之间连续生活了六个月,病因和结果全部都消失了。 你说写一本《现代医学》如何?你会和我一道编写吗?…… 如今,我们面临着一个重要问题,我们应该对之加以研究:你自然会记得几周前你对我透露的一个大“秘密”,想必记得你是在我接受“你的条件”之后,你才向我透露那个“秘密”的。出奇的是,我还不知道条件是什么便接受了。那些都是什么条件呢?玛丽娅小姐,请你对我说出你的条件吧,我准备执行。我在揭开“秘密”面纱上迟疑良久,无疑你早已想撕破“条件”的面纱。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你要保证金还是索赔?条件是条件,输的一方要接受并执行。这世界有一个“鲁尔”331问题也就够了。 但是,我不瞒你说,弄清了这些条件之后,我将把目光转向讥笑我的下巴的这个凹陷处或半凹陷处!你认为我能容忍我的下巴上有个讥笑凸出处的凹陷处吗?决不容忍! 我将把这个可恶的凹陷处遮盖起来,将之埋在浓密的长胡须里,因为它呆板固执、怒气冲冲,不尊重值得尊重的周围部位。我将用白发为它做成殓衣,将它放在用其余黑发做成的棺材里。这不知耻的凹陷处不知道它应与主结合在一起;主怒,万物怒;主微笑,万物与之一起微笑。因此,我将向这不知耻的凹陷处报仇! 我们明天再谈吧!现在,我们登上屋顶,在夜下繁星前站立片刻吧……我可爱的小娃,请你告诉我,这夜难道比人心更深邃、更卓越吗?繁星行列比行走在人心中的行列更威严、更壮观吗?在夜里,或在繁星之间,有比抖动在上帝手中的白色火焰更神圣的吗? 纪伯伦 1923年12月3日子夜 你的关于《先知》332一书的那些话,我该回答什么呢?我又该对你说什么呢?这本书,不过是我曾看到的和每天都看到的人们那静默的心中和他们那向往表露的许许多多话语里的一小部分罢了。在地球上,还没有谁能够拿出作为与众人毫无关系的单个人的东西来。当今我们中间没有人能够道出比记录人们无意中说出的更多的话语。 至于《先知》,梅娅,那只是话语的第一个字母……在过去,我认为这种话语属于我,在我的心中,也是来自我的,因此我未能够拼写出其中的第一个字母;正是这种“未能够”成了我患病的原因,而且也造成了我灵魂中的痛苦和焦躁。之后,蒙上帝恩泽,开启了我的双目,让我看到了光明;开启了我的双耳,让我听到了人们吟诵这第一个字母;我兴高采烈一遍又一遍地诵读它,因为我第一次晓知,唯有他们才是一切,而我,只有单独的我,便算不上什么。你最了解那其中的自由、舒适与安然之感,你也最通晓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突然冲出有限自我的樊笼之时的感受。 梅娅,你是我的伟大小朋友,你现在正帮助我聆听第二个字母,你将帮助我诵读那个字母,你将永远与我在一起。 玛丽娅,把你的前额靠近我一些,再靠近些!我的中心有一朵洁白的花,我想把它放在你的前额上。当爱神颤抖、羞涩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时,那爱神是多美! 上帝为你祝福,上帝保佑我可爱的小朋友,上帝让她心中充满天使的雅歌! 纪伯伦 1923年12月31日 纽约 [编者按]:梅娅收到一封1923年12月31日发出的信,信中有一张明信片,纪伯伦从画的下面开始写这封短信,一直写到明信片背面。以下是信的全文: 在过去的夏天里,这个谷地使我想起了黎巴嫩北部的山谷。 我真不知道还有比生活在山谷里更惬意的生活了。玛莉,我喜欢冬天的山谷。我们坐在火炉前,室内充满着燃烧的柏树枝的馨香,外面天空飘雪,雪花和风飞舞,窗玻璃外挂着晶莹剔透的冰灯,远处的溪流声与白色风暴声交汇在一起,响在我们的耳际…… 不过,假如我可爱的小娃不在我的身边,也便没有山谷,没有雪花,没有柏树枝香,没有冰灯的晶莹剔透,没有小溪的歌和暴风的威严了……倘若我吉祥的小娃远离这一切和我,那就让那一切远去吧! 上帝祝这张甜美可爱的面容晚安! 纪伯伦 又及: 我过去总是从“剪报局”获得剪报。去年,我停止订阅该局的剪报。我已厌恶报纸及其所载;在这厌恶之中不乏一些精神困倦。请原谅我。我将设法弄些剪报。 1924年1月17日 波士顿 [原编者按]梅娅收到1924年1月17日发出的一封信,内有三张明信片,上印有德·夏凡纳333的画作,纪伯伦在背面写的一封信,全文如下: 在我生命的黎明时期,我曾说,是继德拉克洛瓦334、卡里埃335之后伟大的法国画家。如今,我已到了生命的晡时336,我要说,德·夏凡纳是十九世纪无可争论的最伟大的画家,因为他心地最纯洁,思想最质朴,表达最简捷,而他的意旨最真诚。我甚至要说,德·夏凡纳在艺术家中的地位如同斯宾诺莎337在哲学家中的地位。 在我生命的黎明时期,我常到波士顿的这座公共图书馆,心醉神迷地站在这些画作前面;如今,我在波士顿,与我一道访问同座图书馆,站在同一画作前的,还有我可爱的玛丽娅,我看到了过去数年中从没有看到过的美。假若我的玛丽娅没跟我在一起,我是什么也看不到的。没有光明的眼睛,只不过是脸似的窟窿罢了。 何不把你那甜美的前额靠近我一些?就像这样,像这样,好让上帝把自己的光辉洒在这甜美的前额上。阿门! 纪伯伦 1924年2月26日338纽约 我们今天做了一场威严壮观的暴风雪的人质。玛莉,你知道,我喜欢所有暴风,尤喜暴风雪。我喜欢雪,喜欢雪的飘飞,喜欢雪的深沉静默。我喜欢远方无名山谷里的雪;在那里,雪花飘舞,在阳光下闪闪放光,随后消融,低声唱着歌流淌。 我爱雪,我喜火;雪与火同源。然而我对雪与火的爱,只不过是对更更高、更广之爱所做准备的一种形式。诗人说得多好: 梅娅,你的节日只是一天, 但是,你却是时代的节日。 这阿拉伯诗句与最近一位美国诗人寄给我的一首长诗中的一个诗句之间的差别何其大啊! 那位诗人写道: Your Honour and reward That you Shall be Crucified a 没什么!但是,我担心在得到这种荣光和报偿之前,就a 意为:“在十字架上,有你的荣光;在十字架上,有你的报偿。” 已达终点。 让我们再谈谈“你的节日”话题。我想知道我可爱的小娃生于一年的哪一天。我之所以想知道,因为我偏爱节日,喜欢庆祝节日。玛莉的生日,在我这里将具有重大意义。你将对我说:“纪伯伦,每天都是我的生日!”我将回答你说:“是的,我每天都为你庆祝生日,但每年定有一次是特殊节日。” 你告诉我,我的胡须不是我的,我为此感到高兴。我非常非常高兴。我猜想,交出我的胡须是那些国际“条件”的第一条。这胡须曾引起不必要的注视和麻烦。现在,我的胡须既然不属于我,我就应该松开我的手,放下我的镰刀!就让占有我的胡须的人承担起责任吧!上帝为占有者祝福。你那惊人的聪慧,使我在这个园艺话题上必需终止絮叨,不必再细说下去了。 此外,至于伊赫顿与贝什里之间的分歧,则已完全消失。我在部分报纸上读到这样的消息:“贝什里青年协会”邀请“伊赫顿青年协会”前往贝什里的圣徒赛尔基斯修道院赴宴;几天之后,“伊赫顿青年协会”在伊赫顿的圣徒赛尔基斯修道院回请了“贝什里青年协会”。我认为争执始自两个圣徒赛尔基斯——愿上帝宽恕二者。争执一直持续发展,直到一代对圣徒赛尔基斯们的事一无所知的青年长大成人。不过,伊赫顿与贝什里之间的和解并不意味着我们(你与我)日后不需要“漂亮精美”的金柜。不,不意味着如此。你和我,我们将依靠金柜,直到我们每个人依靠其同伴。 可爱的小娃,请看玩笑是怎样把我们引向生命的至神至圣处的吧!当我写到“伴侣”一词时,我的心在胸间剧烈抖动,于是站起来,在这个房间里来回踱步,就像寻找自己伴侣的人一样。有时,一个词能在我们身上起到异乎寻常的作用;那个词多么像日落时分教堂里响起的钟声!那钟声会使我们的隐形自我由言语变为静默,从工作转向祈祷。 你对我说你害怕爱情。我的小娃,你为什么害怕爱情呢?你怕阳光吗?你怕海水涨潮吗?你怕红日东升吗?你怕春天到来吗?你究竟为什么害怕爱情呢? 我深知些许之爱是不能满足你的要求的;同样,些许之爱也不能令我心满意足。你和我,都不会满足于些许。我们想要很多,我们想要一切,我们要求完美。玛莉,收获寓于意志之中;既然我们的意志是上帝的一个影子,那么,毫无疑问,我们将获得上帝的一道光明。 玛莉,你不要害怕爱神。我心灵的伴侣,你莫畏惧爱神。我们应该向爱神投诚,尽管爱中不乏痛苦、相思、孤独、迷惘与不知所措。 玛莉,请听我说:如今,我被囚禁在愿望的牢笼之中;这种愿望是随我诞生而诞生的。如今,我载着一种陈旧思想的镣铐;那思想陈旧如一年的四季。你能和我在监牢里站在一起,直至走向白日的光明吗?你能站在我的旁边,直至这镣铐被打碎,继之我们作为绝对自由人向我们的山顶走去吗? 现在,请把你的前额靠近我,把你那甜美的前额靠近我,像这样,像这样。上帝为你祝福。上帝保佑你,我心中亲爱的伴侣。 纪伯伦 1924年11月2日 纽约 玛莉,你知道你沉默的原因,而我对此一无所知。一个人因不知实情而使自己日夜不安,这是不公平的。 言行由意愿决定。我的意愿过去与现在都是为了取悦于上帝。可爱的小娃,请你把你去年的情况告诉我吧!请告诉我,我定有报偿给你。 上帝保佑你,让你的心中充满上帝之光。 纪伯伦 1924年12月9日 纽约 我可爱的小娃多甜,她每次祈祷时都会想到我。她多甜,她的心多大,她的灵魂多美! 可是,我可爱的小娃沉默多么异乎寻常,多么怪异奇妙!那久长的沉默如同永恒,深若神梦;那沉默不能译成任何人类语言。难道你不记得,轮到你写的时候,你却没写?或者你不记得,在夜神拥抱大地之前,我们便彼此相约拥抱和解与和平? 你问我的情况,问我的“想法”,问我忙些什么事。我的情况嘛,玛莉,就像你的情况,与你的情况一模一样。至于我的想法嘛,则仍然在一千年前你我相会的雾霭之中。至于我这些天来所忙的事情嘛,则有些杂乱无章,都是些像我这样的人必须超越的事情,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 玛丽娅,生活是美妙歌曲;我们部分人是其中的高音部,而另一些人则唱低音部。玛丽娅,在我看来,我既不属于高音部,也不属于低音部。看来,我依然在雾霭之中,在一千年前我们相会的雾霭之中。 但是,尽管如此。我的大部分时间还是用于绘画。有些天,我则口袋里装着小本子,跑到遥远的旷野上。有那么一天,我会把小本子上的一些东西寄给你。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我”的现在情况。如果你愿意,就让我们回到我们的重要话题上,回到我们可爱的情侣那里去吧!你可好哇?你的眼睛情况如何?你在开罗就像我在纽约一样幸福吗?你夜半之后会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吗?你会不时地站在窗前遥望夜空的繁星吗?那之后,你会上床,用被角擦去融在你双眼里的微微笑意吗?你在开罗像我在纽约一样幸福吗? 玛莉,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我常常想你;每一想中都些许甜味,同时也有些许苦涩。奇怪的是,玛丽娅,我一想你,便暗自对你说:“你来呀!把你的一切忧愁都倾泻在这里吧!倾泻在这里,倾泻在我的胸膛上!”有时候,我用来呼唤你的那些名字,只有天下慈父慈母才能理解其意思。 我吻你的右手掌一下,再吻你的左手掌一下,求上帝保佑你,为你祝福,让你心中充满光明。我求上帝让你做我最可爱的人。 纪伯伦 1925年1月12日339纽约 玛莉,本月六日,我每刻每分都在想你。我把人们说的所有话都译成玛莉与纪伯伦语言;那种语言,在世界居民中除了玛莉和纪伯伦,谁也不懂……你当然知道,一年的每一天,都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生日。 美国人是全球上最喜欢庆祝节日和送礼、受礼的人民。不知因为什么,这几个季节里,美国人对我关怀备至。本月六日,他们的极度关注令我自感羞愧,深深沉浸在感恩之中。但是,上帝知道那来自你的甜美话语才是我最喜欢的;在我看来,它比人们为我能够做的一切都更宝贵。上帝知道,你的心里对此一清二楚。 节日过后,你我坐在一起,远离世间一切,长谈一番。我们所谈的无不是思念与希望想要说的话。之后,我们凝望一颗遥远的星斗。继而沉默下来。过一会儿,我们又谈起来,直谈到东方透出黎明曙光。你那可爱的手就放在这不住搏动的地方,直到黎明。 上帝关照你,保佑你,玛丽娅。上帝将自己的光辉洒向你。上帝为爱你的人保护你。 (插图:手捧火焰)340 纪伯伦 1925年341 亲爱的梅娅: ……关于我的“精神气候”,我能说什么呢!一年或两年来,我的生活不乏宁静与平和。然而今天,宁静已被嘈杂替换,平和已被争执取代。人们无休无止地吞噬我的白天与黑夜,用他们的争斗与目标淹没了我的生活。有多少次,我逃出这座大都城,跑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以便摆脱人们的纠缠,同时也挣脱自己的影子。美国人民强大有力,孜孜不倦,不知疲劳,既不睡觉,更不做梦。该国人民若是憎恶某个人,便会用冷漠将之杀死;若是爱某个人,就用关怀使之丧命。谁想在纽约生活,他就应该成为一柄利剑,但要装入蜜做的剑鞘里;利剑用于抵挡一心空耗时光的人,蜜鞘则满足饥馑者的要求。我逃往东方的那一天将会到来。我对自己祖国的思念几乎将我融化。如果不是我亲手编就的这个笼子,我早就登上了第一班开往东方的轮船。可是,哪个人能够抛弃自己花毕生精力雕凿石头并用之砌成的楼宇呢?即使那楼宇是自己的一座牢房,他也不能也不想一日弃之而去…… ……你想让我微笑,并想让我宽谅。自打今晨起,我总是微笑。我打内心深处微笑。我全身心都在微笑,久久微笑,微笑,微笑,仿佛我生来为了微笑……至于宽谅,则是一个广义词,令我肃然起敬,不胜羞愧。如此谦恭的高尚灵魂,与其说它近于人,不如说它更近于天使。伤人者是我自己,我的沉默与失望令人不快。因此,我求你宽恕、原谅我的过分举动。 纪伯伦 1925年2月6日 纽约 [原编者按]梅娅收到一封信,信封上的邮戳日期是1925年2月6日,封内有一张明信片,印着达·芬奇的名画《圣安娜》。纪伯伦在背面写了这样一封信: 玛莉,我一看到达·芬奇的一幅作品,便觉得他的神奇力量在我体内蔓延,甚至觉得他的部分灵魂渗进我的灵魂之中。我第一次看到这位奇人的一些作品时,还是个少年。那一时刻,只要我活着,我总会记得。那些日子就像磁针对于在大海雾霭中迷失方向的船一样重要。 今天,我在我的稿纸堆里发现了这张明信片,于是决定把它寄给你,以便告诉你曾经在我处于忧郁、孤独、思念深谷中时,引领我的青春走向未知世界的某些因素。上帝保佑你。 纪伯伦 1925年3月23日 纽约 玛莉: 那个小包裹给你造成了不安与烦恼,请宽谅我。我原本认为采用最好与最方便办法寄给你,不期结果相反。我的好朋友,请宽恕我,请接受我的补偿。 那么,你剪了头发?剪掉了那带着美丽波浪的漆黑刘海?我究竟该对你说什么呢?没什么,没关系。我应该相信那位罗马美容师对你说的话……求上帝怜悯所有罗马人的父亲!我可爱的朋友并不满足于把那个重大损失告诉我,而且想来一个“泥上加潮”,于是谈起“一位着迷于文明诗和金发的诗人艺术家:只有金发使他感到快乐,只讴歌金发之美,只容忍世间长着金发的脑袋”。 我的主啊,我的灵魂,请你原谅玛莉的每一句话!求你宽恕她,求你用那神圣之光掩盖她的过失。无论在梦中或醒时,都要让她看到,在与美有关的一切事情中,你的奴仆纪伯伦的天主教属性。主啊,请派你的一位天使,对他说:你的这个奴仆住在一个多窗禅房;他在任何地方和任何事物中,都能看到你的美与善所在;他讴歌乌发之美如同讴歌金发之美;他面对黑眼珠与蓝眼珠,同样肃然起敬。我的主啊,我的神灵,我求你默示玛莉,让她以你的奴仆纪伯伦来蔑视诗人和艺术家们。阿门! 这一番祷告之后,你认为我能谈生就的胡须问题吗?但我将在这座城市找一位罗马美容师,问他能否借助圆规把生就的胡须修整成圆形!鉴于我本精通外科手术,所以我不怕动手术! 让我们现在就回来谈你的眼睛。 玛莉,你的眼睛情况如何?你知道,你的心深知,你的眼睛状况与我的关系极为密切。你用你的眼睛可以看到面纱后的东西,怎么还会问这样的问题呢?你知道,人心是不会屈从于度量法则的;人心中最深刻和最强烈的情感,正是我们向之投降的那种情感,我们在屈降中能够得到乐趣和安宁,而且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诠释或解析那种情感。知道那是一种深刻、强烈、神圣情感也就够了,何必细问,何必怀疑呢?玛莉,我们当中谁能把隐秘世界的语言翻译成显形世界的语言呢?谁又能说:“在我的灵魂中,看一团白色火焰,其原因如何如何,其意思这般这般,其结果将怎样怎样”呢?人仅自语道:“我的灵魂中有一团白色火焰”也便足够了。 玛莉,我问你的眼睛如何,因为我十分关心你的眼睛。因为我爱你的双目之光,我看那空灵神色,我爱周围那波浪起伏的梦中幻影。 但是,我关心你的眼睛并不证明我很少关心你的前额和你的手指。 可爱的玛莉,上帝为你祝福,上帝为你的眼睛、前额、手指祝福。上帝永远保佑你。 纪伯伦 1925年3月28日 波士顿 [原编者按]1925年3月28日,纪伯伦寄给梅娅一封信,内有印着曼特尼亚342画作的明信片。纪伯伦在明信片背面写下这封信: 玛莉,我很喜欢曼特尼亚。在我看来,他的每幅画作都是一首优美的抒情诗。但期你能一访佛罗伦萨、威尼斯和巴黎,去欣赏一下这位奇特而又富有启示与灵魂的大家的作品。 上帝祝福你那美丽容颜晚安。 纪伯伦 1925年5月30日 纽约 玛莉: 是的,我沉默了四周,至于原因,则是患了西班牙热病,仅此而已。 要我诉说自己所患疾病,真是难,实在太难了。我患病恙,我只希望它是一件孤零零的事,不让人们知道为好,尤其要瞒着我所爱和爱我的人们。在我看来,医病良药就是完全独处幽居。 我的健康状况,现在良好,简直在良好以上。不瞒你说,现在我的身体“特棒”(贝什里有位大力士,别人问及他的健康情况时,他这么说)。 《旅行家》343特刊出版照常推迟。今晨,我与《旅行家》主编通了电话,他说已给你寄去报酬,而且还会继续给你邮寄,不论是特刊还是非特刊。 可爱的玛丽娅,你说因你没有给《旅行家》特刊供稿,故其主编对你不满意。这有些夸大其词了。我也在纽约,难道你认为纽约的某个人还会对你不满吗?我说过一千零一次:“我们并不是文学车间。我们也不是机器,人们从一边喂墨水和纸,就会从另一边取出文章和诗歌。我们想写作的时候,才能写作,而不是你们想让我们写作时,我们就能写作。你们对我们做点好事,让我们清净一会儿吧!你们在一个世界,我们在另外一个世界;从你们那里来不到我们这里,从我们这里也去不了你们那里。”你对这坦率直言有何看法?但是,真的,不是开玩笑,难道你不认为报刊杂志多数主编都猜想作家的思想就像留声机吗?那是因为他们就是伴着留声机思想诞生的。 我们这里正值初春,和风中充满神奇和苏醒,灵魂里尽是黎明与青春。至于到旷野去,则类似于阿施塔特344和坦木兹345的男女祭司们去拜谒乌夫甘346岩洞。 几天之后,耶稣将从死中复活,给坟墓中者以生命,杏树、苹果树将放花,歌声也将返还溪流。 四月的每天每日,你都将和我在一起。四月过后,你将每日每夜和我共度。 上帝保佑你,可爱的玛丽娅。 纪伯伦 1926年347 亲爱的梅娅: ……你对我说:“你是艺术家,你是诗人,你应该满足了,因为你是艺术家和诗人。”可是,我既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诗人。我在画和写中打发我的日子,但我却不在我的日夜之中。梅娅,我是雾霭,我是淹没事物的雾霭,但不同事物结合在一起。我是雾霭;在雾霭只能感有我的孤独、孤单、寂寞、饥渴。我的灾难在于,雾霭是我的真实,它希望听到有人说:“不只是你自己,我们是两个人,我知道你是谁。” ……梅娅,请你告诉我,在你们那个地方,会有人能够并且想对我说:“雾霭啊,我是另一团雾霭。来吧,让我们笼罩高山,充满谷地!来吧,让我们行走在树木之间和树木之上!来吧,让我们淹没巨岩!让我们进入万物之心和其体内!来吧,让我们在无名的遥远之地巡游!”梅娅,请你告诉我,在你们那个地方,有谁想并且能够对我说哪怕这其中的一句话? 纪伯伦 1927年5月348纽约 请看下文,你有何感想? 有一个人,清晨从梦中醒来,见床边放着一封信,来自他的一位女友,于是高声说:“早安!”然后如饥似渴地将信打开,急忙一看,他发现了什么?不多不少,原来是邵基349贝克的长诗一首。 没关系,我将寻找一番,终于找到达穆斯350阁下的巨制长篇,随后加以充分注释,将之一并寄给你,来一个“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假若邵基诗作四月初至,我会将之视作笑谈,暗自言道:“好一位少女,竟然对国际邮政如此通晓!”然而诗歌五月初才到,花都开了,别无他法,我只有将自己的嘴唇紧咬(男子生气时时常如此),愤恨难消,顿时家中充满我的厉声喧嚣。 是啊,我将学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哲学。我要把阿拉伯人诗王们的智慧赐予我的全寄给你。 现在我问你,在我原谅、宽恕你之前,我怎样才能够照常度过这白天剩余的时间呢?你们那位诗王的长诗往我嘴里丢了一把土,我应该用二十杯咖啡和二十支香烟洗去那土腥味,我还有读二十首济慈351、雪莱352和布莱克353的诗,再加一首麦杰农·莱伊拉354的诗! 尽管这一切,还是请你伸开手掌……就像人们所作的那样…… 纪伯伦 1929年12月10日355纽约 玛莉,亲爱的朋友: 我今日得知你父亲已去了金色地平线之外的地方,已经踏上了人们都要走的大路。我该对你说什么呢?玛莉,你的思维与听觉要比人们说的那些安慰话深刻、高远。但是,我心存希冀,但愿我紧握你的手,像陌生的亲人,默不作声地感受到你那美好灵魂所感受到的一切。 玛莉,上帝为你祝福,上帝每日每夜都保佑着你。上帝为你的朋友护佑着你。 纪伯伦 1930年356 ……有关“透明成分”和其他成分,我有许多事情要说,但我应该对此默不作声,我将一直沉默下去,直到雾霭消散。现世大门洞开,天主对我说:“请讲吧!沉默的时间过去了。前进吧!你在彷徨的阴影下站的时间太久了。”究竟现世大门何时才开启,你知道吗?你可晓得雾霭何时消散,现世大门何时开吗? ……看哪,我们已经登上高峰,我们面前出现了平原、森林和山谷。让我们坐一会儿吧,梅娅!要知道我们不能久留此地,因为我看到远处还有一座山峰,日落之前,我们应该到达那里。看哪,我们已经走过羊肠小道;我们是在些许张皇失措中跨过那段山路的。我向你承认,我是个执拗、顽固的人。我向你承认,我有时并不是个聪慧、高明的人。但是,在生活中没有智慧手指触摸不到的地方吗?在生活中,没有一种东西能使智慧无能为力吗?梅娅,等待是时光的骏马;我就常常处于等待状态中。我经常等待着我所不知道的东西;在我看来,有时候,我把生命消耗在等待尚未发生的事情发生。我多么像那些坐在湖边上的人,静静地等待天使降临将湖水搅动!现在,天使已将湖水搅动,谁又能将我抛入水中呢?我正走在那个神奇、庄严的地方,我的眼睛明亮,步伐坚定。 纪伯伦 1930年12月17日357纽约 我外出回来,看到你的慷慨、甜美来信。因手疾而无法复信。值此光荣圣诞和充满歌声的新年即将降临之际,谨以此电报带去我的美好祝愿。 纪伯伦 1931年3月26日 纽约 亲爱的梅娅: 我认为,如果世界上一定要有领导权的话,那么,这个领导权应归于女子,而不应给予男人。 我自打孩童时期至今,欠下女性许多债。正是女性开启了我的眼目之窗和灵魂之门。假若没有母亲,没有胞妹,没有女友,我会仍然与那些以如雷鼾声搅扰世界幽静的人睡在一起。 ……现在,我的健康状况较之夏初更差。我在大海与森林之间度过的几个月,拓宽了我的灵魂与肉体之间的领域。这只一分钟之内抖动百次以上的异乡之鸟已经稍慢下来,开始回到正常规律中,但它不会慢下来,除非我的支柱轰然坍塌,我的关节全部断裂。从另一方面说,休息一下确实对我有益。至于医生和药物之于我的病情,确乎如同油之于灯一样重要。我不需要医生和药物,我不需要休息和安静。我迫切需要他人向我索取,以便减轻我的负担。我需要精神上的静脉切开术,需要一只手取去我心灵中的堆物,需要强烈风暴刮掉我的累累硕果和茂密树叶。 ……梅娅,我是一座封了口的火山。假若我今天能写出一个大作品,或一部好东西,我定会痊愈。假若我能高声呐喊一阵,我定会康复如初。也许你会问我:“你为何不写,从而换得康复呢?你为什么不高声呐喊,以便求得痊愈呢?”我将这样回答你:“我不知道,不知道,不能呐喊。这就是我的疾病;它是绽露于肉体的心灵疾病……”你现在问我:“那么,你怎么办呢?结果会如何呢?你的这种情况将继续到何时呢?”我说:“我将痊愈!”我说:“我将唱我的歌,继之休息!”我说:“我将从静然的深处高声呐喊。看在上帝的面上,请你不要说‘你唱了许多歌,你所唱的歌很好!’”请你不要提及我过去的工作,因为提起那些会使我感到痛苦;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会使我的血化为燃烧的火,因为火的干燥会使我更加口渴;因为火的灼热会使我每天站起来又坐下去一千零一次。我为什么写下那些文章和故事?我为什么忍耐不住?我为什么不珍惜那些汗滴,何不将之积聚起来,使之化为溪流?我生来和生活为了写一本书,写一本不折不扣的小书。我生来、生活和忍受着痛苦,为的是说一句鲜活的、生着翅膀的话语。但是,我忍耐不住,没有保持沉默,生命终于借我的唇舌说出了那句话。我不仅那样只说了一句话,而是多嘴多舌,唠叨不止。啊,多么遗憾,多么害羞……我夸夸其谈,直至耗尽我的体力。当我能够说出第一个字时,我发现自己仰背躺着,嘴里衔着一块顽石……没什么,我的话仍在我的心中,那是活的、生着翅膀的话语,一定要说出来,一定能够消除由于我多嘴多舌造成的罪过,一定生出火焰。 纪伯伦 1928年358 亲爱的梅娅: 我自打孩童时期至今,欠下女性许多债。正是女性开启了我的眼目之窗和灵魂之门。假若没有母亲,没有胞妹,没有女友,我会仍然与那些以如雷鼾声搅扰世界幽静的人睡在一起。359 ……我发现病中有一种心理乐趣,其影响与任何其他乐趣不同,我还发现了一种近似于温和的安详感。病人处于一种安全处境,那里没有争执,没有人的欲求,没有许诺,没有约会,没有交际,没有多的话语,连电话的铃声也没有……我已发现了另外一种更重要的东西,一种无与伦比的比乐趣和安详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我的性情温和较我的健康状况更接近于一般性。当我头靠枕头,闭上双眼,不看周围环境时,我觉得自己就像鸟儿一样盘飞在山谷和寂静的罩着柔和面纱的森林之上,发现自己更接近我喜欢的人们,与他们亲切交谈,毫无愠色,而且能体会他们的感情,想他们所想。他们责怨我,却不讨厌我,而是不时地用手指抚摩我的前额,频频为我祝福。 ……假若我病在埃及,那该多好啊!假若我毫无规律地病在我的祖国,在我可爱的那些人身边,那该多么好啊!梅娅,你可知道,我每天一早一晚,都能看到自己位于开罗郊区的一座房子里,看见你坐在我的对面,给我读你新写就的文稿,或者尚未发表的美文。 ……梅娅,你可知道,我未曾思考到被人们称作“死亡”的那里去;除非我发现思考中有一种非同寻常的乐趣,觉得十分向往死亡?但我回过头来一想,想起有句非说不可的话,于是徘徊在无可奈何与被迫无奈之间,只见面前的大门紧锁着。不,我尚未说出我要说的话,这火焰所显示出来的只有烟而没有火。这使停止工作变得像苦西瓜那样苦涩。梅娅,我告诉你,而且除了你谁也不告诉:假若我在讲出我心灵里的话之前就已离去,那么,我将回来再讲现在像雾霭一样飘动在我灵魂深处的话语。 ……梅娅,你觉得这话异乎寻常吗?最奇异的东西,才最接近固定的事实。在人类的意志中有一种巨大的向往力量,能将我们心中的星云变成无数轮红日。 纪伯伦 [译者按]1931年3月26日纪伯伦寄给了梅娅最后一幅画,仿佛纪伯伦在以此向梅娅强调,他俩的蓝色火焰是永远不会熄灭的。 此画寄出仅半个月,纪伯伦便于4月10日逝世,年仅48岁。 纪伯伦墓志铭 我要在我的墓上写: 我像你一样活着,我现在正站在你的身旁;你合起眼,就能看到我正在你的面前。 孤独像畜群一样行进,像群鸟一样盘飞像小溪一样奔流,像冬青槲一样挺拔。 纪伯伦与其他人之间的通信 致父亲 1904年4月5日360 父亲大人: 我谨以儿辈的敬重之情亲吻您的手。收到了您的来信,知您对意料之外的消息甚感忧虑与不安。假若我不是完全弄清了写信人的意图,无疑这消息对我的情感来说也是一个严酷打击。他们——愿主宽恕他们——时而说他们当中的一个人身患重病,时而又谈到我妹妹的情况,说她向他们要一大笔钱,此外还有许多捏造的谎言,欺骗我们说疾病、灾难突如其来,开支巨大,将耗去他们赚得的所有钱财(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不能寄钱了)。此事与我们表兄的聪明智慧相关,于是给我们寄出了这封带有倒霉消息的信件,且请我们敬重的婶娘修饰润色过,我们钦佩她的绝妙计划。我立即找到了该信的绝妙答案。我们是“4月1日”收到此信的。婶母习惯于开这种有趣玩笑。她说我的俩妹妹六个月来都在生病,那话远离事实,就像俩妹妹离我们一样远。因为七个月来,我曾收到伊拉先生的五封来信,信中提及我的两个妹妹玛尔雅娜和苏尔丹娜,谈到她俩的气质,特别向我讲到苏尔丹娜,说她的性情、品格很像我。信中还有另一个我所认识的人所说的实话,而他认为那些4月1日说的谎言及没有价值的消息是低级、丑恶的。 您只管放心就是了。 父亲大人,我在贝鲁特滞留至今,说不定还要待一个月。在这期间,我要与一个与我关系很密切的美国家庭在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或去埃及、苏丹转一转。因此,我说不准自己还要在贝鲁特停留多少时间。总而言之,我有自己的打算;正是这种私人目的,迫使我留在这个地方一段时间,以便使那些与我的前程息息相关的人感到高兴。我知道如何行事对我的前途有利,这一点请父亲不要怀疑。请向所有亲朋好友转达我的想念之情。请问候每一个问到我的人。愿主令父亲大人健康长寿。 您的儿子 纪伯伦 纪伯伦致艾敏·欧莱伊 艾敏·欧莱伊于1881年生于达穆尔。就读于贝鲁特玛尔约瑟夫教父学院。1897年离开黎巴嫩到达纽约。 1903年在纽约创办《侨民报》,直至1909年回到黎巴嫩。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遭奥斯曼当局流放,在流放地居住三年(1915-1918)。 1923年,在贝鲁特创办《卫士》杂志。1953年该杂志随他迁往巴西圣保罗。1971年逝世。 艾敏·欧莱伊留下大量著作,其中有《玫瑰花刺》、《刻石》、《莎士比亚的小说》、《时代宝石》,以及由其子赛义德最近收集,由其表兄艾迪布·欧莱伊的儿子印制的为纪念艾敏出版的《艾敏文学作品精品集》。然而艾敏·欧莱伊最杰出的贡献在于他在纪伯伦初登文坛之时,鼓励纪伯伦创作,并将其作品在《侨民报》上发表。 1905年7月5日星期五晚 艾敏兄: 请原谅我,在你面前犯下过错。当然你知道,我是在收到从纽约来的那封信之后,才给你写那封信的;信中说你去了库鲁斯特。 这是一个大众幽默:一个目光短浅的人说:“我怎能宽恕我的亲戚呢?”事实回答他说:“你怎能求得你的亲戚宽恕呢?”但是,艾敏,我们当中谁又能在看到消息之前,面对面听到事实的说话呢?至于我,则已经学到在进行调查研究之前,是不会与朋友分手的。 今天,我读了《矛盾因素》一文,自感这篇东西不错——艾敏,你不要笑,我并不认为纪伯伦写的每篇东西都好。因为我在梦中世界里听到的话语与歌曲,并非是我写在纸上的那些文字。但是,艾敏,我将成长发育,逐渐变成能够把部分歌曲关押在墨水的黑牢中的人。 你手中那本书里的第三个故事,本应在这个礼拜完成,但是这些天来,我的健康很不好,思路也很不畅,请你千万不要把我看作是拖延、懒惰之辈。 假若我早知道我写关于艾斯阿德361兄弟的那些话会广泛传开,我定会多写一些。因为艾斯阿德以大量优美的文字做了许多自由高尚的工作。伟大的太子星362万岁! 上帝令你的恩德长在久存。你对舍卜勒·丹姆斯363发表在大学周报上的关于大众协会的文章有何看法?假若叙利亚人发起成立类似于“民族委员会”的协会,侨民们将会说什么?依我之见,改革不在乎成立什么协会,而在乎提高个人素质。假如个人是具僵尸,即便是协会也不能使之复生;倘若他是个素质高的人,你就不必要帮他把他的灵魂传播进僵尸体内。 谨以玛尔雅娜及其哥哥、你的兄弟的名义向你和所有人问安。 纪伯伦 1908年2月12日 波士顿 艾敏兄: 你听好,艾敏,我将告诉你一些除了我妹妹玛尔雅娜以外,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你听好,仔细思考,与你的邻居一起稍稍欢乐一下。几个月之后,即于来年春末,我将赴艺术之都巴黎,而且将在那里待一整年时间。这一年在我的生平岁月中有着重要意义,承蒙上帝默许,它将是我生命新篇章的开端。因为在那个大都市里,我将加入一个伟大的绘画协会,将在它的监督下工作,从它的批评和指教中,在美术领域获得巨大益处。无论获益与否,单单从巴黎回到美国,就会使我的绘画获得声誉,令那些盲目的富人们竞相争得我的画作;那倒不是因为我的画作美,而是因为它出自于一个在巴黎的欧洲大画师们中间停留过一年的艺人之手。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有此旅之幸,因为那高昂的费用令我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艾敏,上苍在我不知不觉之中为我安排好了那一切,为我打开了通往巴黎之路。我将借助于万善之源——上苍提供的费用远行,在外度过整年时间。 艾敏,现在你已听说了我的情况,知道我住在波士顿,并非因为喜欢这个城市,讨厌纽约,而是因为波士顿有一位天使,正是她使我看到闪闪发光的未来,为我拓开了布上道义和物质的成功之路。但是,无论我在波士顿,还是纽约,或者巴黎,《侨民报》总是我心中的乐园,也是我的心翩跹起舞的舞台。艾敏,你知道,我在巴黎居住的一年,将会使我写出许多在这个机械式的商业国家,在这种充满嘈杂的空间里所不能想象的东西来。我在那个卢梭、拉马丁和雨果生活过的市都之都所获得的社会教益将是何等的宝贵啊!在那里,人们崇拜艺术就像美国人崇拜金钱。岁月使我知道了尊重金钱,并且使我将之当作人与理想之间的最重要媒介。 你不在期间,我将全力支持《侨民报》。请你给每一期报寄点东西来。我将把我内心、灵魂、头脑里的全部情感、爱好和信念倾注在它那可爱的版面上。我别无所求,只期你满意,对我和我的前途充满热情。假若你还想在你的诸多精神公德之外加某种物质公德的话,就请把《叛逆的灵魂》364一书托付给《侨民报》编辑部,让其帮助我收获熬夜打更的果实,与我一道费心将该书销售到纽约和内地的读者和书商手里。 你知道,艾敏,没有《侨民报》的帮助,我是不能将写作化为收益的。请你放心吧!不要影响你想象见到亲人和看到黎巴嫩美景的欢乐。最近五天以来,你是太累了,你应该轻松一下,不要让对明天的忧虑缠绕你的闲适心情。不论情况怎样变化,《侨民报》总是报界新娘。每月发表艾敏的一篇通讯、艾斯阿德的一首诗歌和纪伯伦的一篇文章,就足以让阿拉伯世界睁大眼睛望着华盛顿大街21号365。 你为《叛逆的灵魂》所写的“序言”,令我欣喜不已,因为其中没有任何个人之间的客气话。我于星期一寄了一篇小文章给《侨民报》,收到了吗?请回封短信。我将写信给你。在你起程之前,我将不止写一封信给你。你将高高兴兴返回黎巴嫩,不要让世间的任何事情占据你的心。我们虽不能见面和握手告别,但我们的心神和思想每天每时总是在一起的。时间、地点和距离是不能影响心神的。在精神世界中,七千里等同一里,两千年犹如一分钟。玛尔雅娜366向你问好,祝你万事如意。艾敏,主让我看到你容光焕发。愿上苍以你兄弟的情谊为你祝福。 纪伯伦 1908年3月28日 波士顿 艾敏兄: 看哪,我已关上房门,独自坐在混合着希贾兹咖啡的烟云之中,以便用一个小时时间与你交谈。这烟是多么香!希贾兹咖啡多么可口!你的谈话多有滋味!你现在在小小的大地球的另一边,而我仍在这里。你在幽静美丽的黎巴嫩,我在充满喧嚣的波士顿。你在东方,我在西方。可是,艾敏,你远在天边,却近在眼前。艾敏,人皆不喜亲朋远离,只因他们的乐趣是通过五种感官获得的。至于纪伯伦,他的心灵则已发育成长完毕,变得通过使用感官享受高层次的欢乐滋味;那感官也看,也听,也感触,但不用眼睛,不用耳朵,不用手指;它往返于天涯海角,但不用双脚,不用车辆,不用船只;它如今享用着翩跹在艾敏心灵周围的一切,不论疏远的还是近的,就像享用许多不可见不可闻的东西一样。我们生活中最美好的,则是那种既看不见又听不到的东西。 你觉得黎巴嫩怎样?你看到的还像你的思念之情所想象的那样美吗?还是你发现它仍是一块懒汉与呆瓜相邻而居的不毛之地吗?你所看见的还是那种从大卫367到所罗门368、艾什阿亚369、吉尔马努斯·法尔哈特370、拉马丁371、奈吉布·哈达等天才诗人们担负吟唱其秀美壮丽的高山吗?还是一片荒芜人毫无趣味、寂寞无声的丘陵、谷地呢?你将用长信向侨民回答这些问话,我将留心细读信中的每一个字。不过,若有什么你不想当众说的事情,那就请用私人信件告诉我,以便借你的思想共同考虑和借你的双目共同观察黎巴嫩的现实。德372 这些日子里,我像一位戒斋者,急切地等待着开斋节曙光的到来。因为我的巴黎之行将被我的梦想和希望围绕着,我将在知识、艺术之都完成伟大的工作翱翔。艾敏,在你起程之前,我要告诉你,我将在巴黎居留一整年时间。我现在要告诉你,一年过后,我将去意大利,用一年时间参观那里的宏大博物馆及那里的古迹,游览威尼斯、佛罗伦萨、罗马和热那亚,然后由那不勒斯回返美国。艾敏,这是一次伟大壮游,值得你关注。因为它将像一个金环,将纪伯伦充满写作的过去与高居成功之柱上的未来连接在一起。你从叙利亚返回之时,必将路经巴黎,我们将在巴黎欢聚。在巴黎,我们将使你和我的两颗灵魂饱赏艺术大家们的妙手所创造的高潮绝美;在巴黎,我们将拜谒列位先贤祠堂,在维克多·雨果373、卢梭374、夏多布里昂375和勒南376的墓前肃立片刻;在巴黎,我们将信步卢浮宫柱廊之间,观赏拉斐尔377、米开朗琪罗378、达·芬奇379和帕米贾尼诺380的绘画真迹;在巴黎,我们晚间将去歌剧院,听赏神降予贝多芬381、瓦格纳382、莫扎特383、威尔地384和罗西尼385的歌曲和音乐……这些在阿拉伯人很难念出来的名字,原来这都是创建欧洲文明的巨人的名字;虽然大地已把他们的肉体吞噬,但却不能吞没他们的伟大作品。艾敏,暴风能够摧毁花朵,却不能够消灭种子。这正是苍天注入那些伟大作品的爱好者心灵里的慰藉,正是这种光芒使得我们这些文化人昂首阔步、自豪兴奋地走在生活的大道上。 看到你从亚历山大发来的信,我欣喜不已。当我在《侨民报》和《镜报》上看到你与我们的兄弟艾斯阿德·鲁斯图姆在开罗受到的款待时,我心花怒放。当我听到关于你们俩和从你们俩那里来的任何话语时,我都会欣喜不已,心花怒放。不过,艾敏,请告诉我,当你坐在黎巴嫩和埃及的精英中间时,你曾提到过我吗?你曾想到仍在海外的第三个圣象的名字吗?我猜想赛里姆·赛尔基斯386先生已经告诉你,穆斯塔法·曼法鲁蒂387先生发表了一篇批评《沃尔黛·哈妮》388的文章,发表在《支持者报》389上,是吗?我对此批评感到非常高兴。因为批评是新起点的营养滋补品,特别是来自像曼法鲁蒂这样文学大家的批评。 这些日子里,我的工作颇似多环锁链,一环紧扣一环。我的生活方式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已失去了梦想巴黎和远赴巴黎之前那种缠绕我心灵的离群索居的部分快乐。昨天,我只满足于在一个有限的舞台上曾经扮演过的小角色;如今,我发现那种满足只是一种懒散与呆钝。过去,我总是透过泪与笑观察生活;如今,我则是透过神奇的金色光芒看到生活——那光芒给我的灵魂注入力量,给我的心注入勇敢,给我的身体注入活力。兄弟,过去,我像一只笼中之鸟,仅仅满足于命运之手放置的谷粒;如今,我变得像一只自幼的鸟儿,面临的是田野和绿色草原的欢乐,想飞上宽阔的天空,将其灵魂的幻影与爱好的影像洒向以太……艾敏,在我们的生活中有比声誉更高尚、更光荣的东西,那就是呼取声誉的艰巨劳作。我自感内心有一种潜在力量,欲把艰巨劳作作为它的美丽外衣。我感到纪伯伦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将他的名字用大字书写在生活的脸面上;这种使命感日夜伴随着我,使我看到未来充满光明,周围是一片欢乐和赞扬。我打十五岁起就做着美梦,梦想着精神的意义与特点。如今,岁月已开始实现我的梦想,巴黎之行将是由地登天的第一级阶梯。 来年夏天,我将为印行我的《被折断的翅膀》一书而努力,这是迄今为止我写得最好的一部书,至于将在阿拉伯世界产生轰动的那本书,那是一部名为《宗教与信仰》390的哲学方面的书;一年多之前就开始写了,在我的思想中它仍是园的中心;我将在巴黎完成它,也许要自费印行。 艾敏,当你置身于一个美丽的地方,或在尊贵的文学家们当中,或在废墟旁,或者高山顶,当你在这任何一处时,请你低声呼唤我的名字,我的灵魂便会立即飞向你,在你的周围盘飞,和你一道享受生活及生活中的全部隐秘。艾敏,当你看到太阳从萨尼山和米扎布山391口之后升起之时,请你念起我;当你看到夕阳西下,废墟和山谷披上红色面纱,仿佛因为别离黎巴嫩而滴血替代垂泪时,请你念及我;当你看到牧人们坐在树荫下吹起他们的芦笛,像阿波罗被神灵放逐到这个世界时那样行事,使寂静的旷野充满歌曲之时,请你提及我;当你看到黎巴嫩少女们肩扛着水罐时,请你记起我;当你看到黎巴嫩村夫在太阳下耕地,额头上挂着汗珠,腰都被累弯了之时,请你想起我;当你听到大自然倾注到黎巴嫩人心中的歌——那歌用月华之线组成,夹带着谷地的气息和雪杉林吹来的微风时,请你念起我;当人们请你赴文学和社会交流会时,那种思念就会把我对你的热爱和想念之情的画面送到你的心灵上,使你的言谈具有双重意义,使你的演讲具有精神上的感染力。艾敏,热爱与想念,二者乃是我们工作的起点和终极。 我写了这么多行字,现在我发现自己像个喜欢用贝壳把海水引到岸边沙坑里的顽童。不过,艾敏,难道你没发现这字里行间有几行不是用墨水写的吗?关于那几行字的隐秘,我希望你来分析。因为那几行字是用灵魂手指写成的,因为那几行字是用心汁写成的,因为那几行字写在爱神的面颊上;那爱神挺立在大地与晨星之间,遨游在大地的东方与西方之间,永远波涌在我们的心灵与至高无上的光环之间。 艾敏,请在你父亲面前提及我的名字,向他老人家转达我对他的钦敬之情。请向你的母亲——一位给阿拉伯世界以巨大力量的母亲,一位给黎巴嫩一闪光火炬的母亲,一个以亲爱兄长让纪伯伦倍感幸福的母亲——转达我的问候。艾敏,希望你就像四月的惠风吹遍苹果树花那样向所有亲朋好友问安。玛尔雅娜从海外向你问好,为你祈祷祝福。我们希望你万事如意,平安顺利。我的亲戚穆勒哈姆及他那聪明可爱的女儿要我代他俩向你问安。大家都常提到你,亲爱的艾敏兄弟,他们都很想念你。 纪伯伦 1909年7月28日 巴黎 艾敏兄: 这是我寄给你的另一篇小文章,是我昨天听说我的一位朋友与他那漂亮的女友分手之后写就的。 现在,我面前有篇新文章,刚写两页,是我今晨开始写的,写完之后将寄给你。艾敏兄弟,请稍等。 求你把你和《侨民报》的情况告诉我。我希望你告诉我个好消息:“《侨民报》不会迁往叙利亚。”艾敏,我之所以这样说,因为我知道,在东方,《侨民报》的生命将被种种危险和恐怖所包围。向所有喜欢你的人问好致意。 纪伯伦 1909年7月30日 巴黎 艾敏兄: 我刚刚收到最近一期《侨民报》,使我静静地站立沉思。我不说遗憾,因为你比我更清楚《侨民报》在叙利亚的前途。告别的文章表明心中的希望和胸中的期盼。这使我展望未来——以未来的全部远离之苦——以希冀和等待的目光展望未来。 我昨天寄给你一篇短文,本想明天再寄一篇给你。但是,《侨民报》再也不在艾敏·欧莱伊的羽翼下了,因此,我不想再给《侨民报》投寄什么东西。那文章将保留在我的笔记本里,一直等到艾敏·欧莱伊的羽翼下长出第二种报纸。 现在,我求你把你想做的事告诉我,告诉我你何时赴叙利亚,以及你在美国的物质、道义关系。艾敏,假若我今天在纽约,我定把《侨民报》编辑部从你手里买下来。可是,木已成舟,生米已经做成熟饭,我还能说什么呢? 艾敏,我求你把我手里没有的《侨民报》的合订本给我保留在纽约。当你路过巴黎时,我将把钱付给你。因为《侨民报》的合订本上载有我写的全部文章,我当然是要保存它的。同样,我想保存我所喜欢的每一期报纸,因为我喜欢它胜过任何一种报纸,而且我曾竭尽全力为之效劳。最后两期合订本保留少量即可,暂放在法奥尔家,或者放在玛丽·伊莎·胡里太太那里,或者放在你的贤婿处。 《侨民报》已经落在再也不会触摸纪伯伦的手的手中了;对于《侨民报》来说,纪伯伦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但是,艾敏,《侨民报》一词将永远是那样甜美、滋润。 爱你的兄弟 纪伯伦 1913年2月18日 波士顿 艾敏兄: 这是你在这个国家,我要给你说的最后一段话;话虽短,却发自内心神圣之处,并带上思念的长叹和希望的微笑。 愿你月月、日日、时时健康快乐,尽情欣赏你在所到之处看到的美好事物,并将那些影响及其在你心中的回声保留到你返回亲友中间的时刻。请多见见埃及、叙利亚和黎巴嫩的《侨民报》的热情读者,向他们说说他们在海外的兄弟们的心里话;因为我们的心与他们的心之间相隔距离遥远,有许多情感难以交流,还请你代为沟通,愿你成为纽带,把我们的心与他们的心紧紧联结起来。望你清晨站在黎巴嫩的一座山顶上,观看日出及金色阳光遍洒乡村和山谷的壮景,并且将此天绘图刻画在你的心房,以便你回来后好让我们欣赏。请你在黎巴嫩青年一代面前,亲切地道出我们的衷心祝愿。请你告诉叙利亚的老人们,就说发自我们头脑和胸中的一切思想、情感和梦幻,都将飞向他们。当你乘船到达贝鲁特港时,请你站在船头,遥望萨尼山和米扎布山口,代我们向长眠地下的先辈和活在世间的父老兄弟问安。请你提及我们在公众集会和私人聚谈中所付出的努力及辛苦,就说他们在美洲播种,正是为了有一天在黎巴嫩得到收获。你只管说,只管做,只要你高兴;因为你高兴才是旅居美国的每一个真正黎巴嫩人所期盼的。玛尔雅娜紧握你的手,并衷心为你祝福祈祷……请在埃及、叙利亚和黎巴嫩的《侨民报》热心读者面前提及我的名字;也许我的名字一进入他们的听觉器官,会化成甜美乐曲。 艾敏,再见!再见,亲爱的兄弟。 纪伯伦 纪伯伦书信摘录 这是纪伯伦写给《侨民报》主编艾敏·欧莱伊的书信摘录。艾敏的胞弟、画家海里勒·欧莱伊将之摘录在自己的日记中,其中一部分曾发表在已故历史学家优素福·易卜拉欣·耶兹拜克主编的《黎巴嫩文稿》杂志上。 黎巴嫩、叙利亚和埃及的部分报刊转载纪伯伦在《侨民报》上发表的文章时,既不署纪伯伦的名字,也不提文章来源,致使艾敏·欧莱伊十分生气,并以中断文稿交流威胁这些报刊。《实况喉舌》主编哈利勒·赛尔基斯只得写信给艾敏表示歉意。就这个问题,纪伯伦写信给艾敏·欧莱伊,信中说: ……假若《实况喉舌》、《艺术之果》和《灯塔》杂志再偷我的《泪与笑》,请你手挥利刃,斩断它们的魔爪,一来教育他们,二来警告他人,让它们从《侨民报》转摘东西时,记住那是从《侨民报》上偷窃的。因为那是我的当然权力。 《埃及联合报》写信给其主编奈吉布·葛尔高尔,盛赞《侨民报》上发表的纪伯伦的散文,并提及《埃及联合报》曾转载过其中一篇。纪伯伦写信给艾敏,信中说: 我看过《埃及联合报》及其他报刊所载文章,你们愿意说我什么,就请说吧!你们乐意转载我的什么文章,就请转载吧!但是,你们不能够改变我的自我信仰,我深信纪伯伦这位在黑暗世界中蹒跚行走的柔弱老翁,一心想借朱庇特392的闪电、雅典火炬之光、阿施塔特393的光荣之美、阿波罗394琴弦之歌,直到应该得到你们给的评价,至少让我知道自己距目的地还有多远? 纪伯伦在《侨民报》上发表了一篇谈侨民诗人的文章,从而引发了纪伯伦与艾斯阿德·鲁斯图姆之间的口角,但艾敏·欧莱伊能够使二人重归于好。纪伯伦读过艾斯阿德·鲁斯图姆发表在《侨民报》上的一首题为《将军与大军》长诗新作之后,写了一封信给艾敏,信中引了长诗中的几行诗: 其时将军像只鸟, 遭俘翻腾欲飞逃; 不期大风伤双翅, 脊梁几乎断碎了。 纪伯伦评说道: 这真是好诗。这是我近来谈到的鲁斯图姆的精辟创造性比喻。请代我谢谢他,并转达我对他的最美好问候。衷心祝福他获得成功。 《胡达报》主编奈欧姆·姆凯尔泽勒鼓励纪伯伦在他办的报上发表文章。艾敏便写了一封信给纪伯伦,信末尾说:“亲爱的物质的新朋友,我不对你说‘告别’,而是对你说‘再见’。”这句话使纪伯伦感到痛苦,他回信说: 你的纪伯伦不是物质的新朋友,也不会成为新物质的人,而是旧精神的人,尽管他在物质上是弱者,尚需要吃和穿,以便防饥御寒,免受大自然因素侵袭。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心中至爱和保留生命。 纪伯伦致贾米勒·马鲁夫 贾米勒·马鲁夫(1879—1951),生于泽哈莱。在故乡接受初等教育,后入贝鲁特希克玛学院。 1897年移居纽约,主编《天天报》;该报原由贾米勒的叔父努阿曼·马鲁夫发行。后由纽约迁居巴西圣保罗,继而迁至巴黎和矮斯塔那,然后返回黎巴嫩。贾米勒·马鲁夫留下大量政治、历史著作,其中有:《新土耳其》、《人权》、《民族如何振兴》、《拿破伦·波拿巴的统治》、《女人国》和《黎巴嫩问题》等。 1906年11月2日 亲爱的贾米勒: 你现在在太阳运行的另一个方向,而我仍在这里;我想念着你,而你已距我遥远。但是,这遥远的距离却不能将我们分开,因为巨大的心灵中有无数晕环,就像石子击破静静的湖面荡起的层层波环。 ……我们这里是秋天。万木瑟瑟抖动,将剩余的黄色泪滴飘飘洒洒地抛洒在枯草地上,空气中波涌着冬翁的气息。不几天之后,田野和草原就要披上银装。你们那里是春天,生活在苏醒,欢快地唱着歌儿行进。莫非你离去时带走了春天,还是无论春天走到哪里,大自然便美上加美,一片生机? 我依如积习,忙于写作和绘画。时而遨游太空,追逐着被太阳染着金色的云朵。时而沉入大海深处,聆听波涛的呼唤声。我时而跌入黑暗的山谷里,这里充满可怖的幻影,时而又登上松柏密布的山顶,倾听回声的乐曲,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命运降临到我的头上。 这种思想折磨着我的心,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找到值得留存的东西。不过,我应该发奋图强到明天,明天将为我进行裁决,它的裁决是公正的。但是,我想在走之前听一听裁决。 ……我亲爱的,爱情是爱情的镜子。爱好是爱好的猜想。真正的爱情不会居于一颗心中,而要居于两颗心中。这使我想起我们曾经谈到的那种火焰,上帝亲自将之分为两半,一半是男人,另一半是女人。 ……你在最近写给我的那封信中说,你多么希望有一颗充满爱的心和一个饱含恋情的魂。亲爱的,我可不希望如此。我宁可因爱而死,因恋而亡,也不要远离爱与恋。我宁愿被圣火吞食,也不愿意身被冰包雪裹。我此生中的最大欢乐便是感到魂饥心渴;不饥之魂不会遨游梦想太空,不渴之心也不会翻飞在美之源泉四周。就请你保持原状吧!千万莫求孤独,因为孤独中存在着令人死亡的厌烦。 …… 纪伯伦 1908年 波士顿 贾米勒兄: 读到你的来信,我只觉得有一颗神奇的灵魂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游动。那是一颗美丽而令人痛苦的灵魂,它以它的波涛将我分离开来,于是我看到你成了一位具有两种不同圣象的人:一种圣象展开巨大翅膀飞翔在人类的上空,那翅膀就像约翰看见的站在七个尖塔旁的宝座面前的六翼天使的巨大翅膀;另一种圣象则是被坚固的锁链锁在巨石之间,就像将第一只火把从天上降入人间的布鲁米斯,神灵们甚为生气,于是将其躯体捆绑在海岸边的一块巨石上。一种圣象令我心神欢快,因为它伴随着太阳的灿烂光辉和拂晓的惠风波动起伏;另一种圣象使我情感痛苦,令我心与肋饱受压迫,因为它是夜神的俘虏。你过去和将来仍然能够从天上取来火焰,并能将之交给人类,为他们照亮前进道路,可是,世间有哪一条法律,有哪一种力量能将你置于圣保罗,又将你的躯体禁锢在那些生来就已死亡,只是尚未被埋葬的人当中呢?难道希腊女神仍有力量束缚这几代人吗? 我听说你想回巴黎居住。我也想去巴黎,我们能在艺术之都会面吗?我们能在世界中心见面和同住吗?在那里,我们夜里同去听赏戏剧,去法兰西游乐场,然后回来谈论拉辛395、高乃依396、莫里哀397和雨果的作品。我们相聚在这里,漫步走到巴士底狱,然后回到住处,仔细体会卢梭和伏尔泰398的精神,然后再写作,写作。我们写关于自由和专制的文字,以便帮助人们摧毁东方每一个地方的巴士底狱。或者,我们去卢浮宫,站在拉斐尔、达·芬奇和柯罗399的绘画前留意欣赏,之后,我们返回住处,写作,写作。我们写关于爱和美的文章,写二者对人心的影响。我们这样安排,你说好吗?啊,我的兄弟,我感到饥饿难忍,迫切需要接近艰巨伟大的工作;我感到思念难耐,曲线向往那种壮丽不朽的话语;我觉得这种饥饿和思念是深藏在我心底里的那种巨大力量的结果。那是一种想以不能估计的速度宣布自己存在的巨大力量,只是因为时间尚未到来——因为生时就已死亡的那些人成了活人行进道路上的绊脚石。 我的健康情况,正如你所知,是一把握在不善弹奏者手中的吉他,使你听到的只能是不令人喜欢的乐曲。我的情感如同有潮有汐的大海。我的神魂如同鸟,双翅已被折断,只有藏在树枝之间痛苦不堪,因为看到群鸟展翅翻飞,而它却不能与它们长空比翼;但是,它像鸟儿一样,喜欢夜的寂静,喜欢晨曦的来临,喜欢太阳的光芒,喜欢山谷的壮美。我时而绘画,时而写作;在绘画和写作之间,我就像一只小船,漂泊在身不知底的大海与蓝天之间;那蓝天便是离奇的梦幻、崇高的意愿、伟大的希望和断断续续的思想。在这些梦幻、意愿、希望和思想当中有一种东西,人们将之称作绝望,而我却将之称作火狱。 我昨天寄给你一本小册子,名叫《草原新娘》,由三个短篇小说组成。第一篇名为《世代灰烬与永恒世界》,那是我们关于真实一半的谈话的结果。我是在它那美的灵魂用它那饰带边沿触摸我的情感和你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际中时,写成那篇故事的。第二篇题为《玛尔塔·芭妮娅》,那是一位烟花女子的痛苦所洒出的一滴燃烧着的眼泪。那女子还未听到一男子心灵的呼唤声,而且她的灵魂,也没有感受到遇到真正一半所激发起的天赐爱的冲动时,她便依附了那个男子。第三篇题为《痴癫约翰》,讲的是一个在黑暗舞台上的令人悲伤的故事,那是一个鲜活的故事,记录了一个盲目屈服者的生平及害人的专制制度。我观察过,认为过去作家们与牧师的专制进行斗争和反对屈服所采用的手段本身就有害于那些作家们的原则,而有利于敌人。那些作家们把蔑视宗教传统作为打倒那些坚持传统的神父的办法,那是错误的。因为宗教情绪是人的一种自然情感,而通过宗教说教实行的专制制度则相反,根本不是一种自然情感。因此,我使约翰热爱耶稣,信从《圣经》,忠实地服从宗教教育。 ……你沉湎于香烟和咖啡,使我对这两种东西更加喜欢。我本以为更加喜欢香烟和咖啡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正像你所知道的那样,我的生活已离不开咖啡和香烟。我想起了一个小故事,非讲一下不可,因为它与咖啡和香烟关系密切,请听我讲: 昨天有位美国太太请我去吃晚饭。这位太太是位富有创意的诗人,也是一位心灵与容貌俱佳的美女。她有一种嗜好,就是使生活美上添花。她的心神渴望得到一切美好有滋味的东西。我们坐下,同张桌上没有第三个人。我们边吃边聊,在一饱眼福和口福之余,免得剥夺耳福享受。我们吃过肉和菜,又吃甜点喝咖啡,之后我点上一支香烟。呷一口咖啡,抽一口烟。我的那位女友津津有味地注视着我,脸上挂着类似春天到来时田野泛着微微笑容。一支烟快燃尽时,又续上一支烟,并且再次将咖啡杯加满,因为周围的环境和我们之间的谈话使得香烟和咖啡有了一种神奇的味道。一阵无言的寂静过后,那位女诗人将目光转向天花板,然后平心静气地说:“纪伯伦,你可知道这是我第一次想做男人吗?”我问:“为什么?”她回答说:“因为男人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既可登上享受的顶峰,也可以潜入享受的深渊,而不必顾及人们说些什么。我们女人则不同,我们总是相互监督着,总是尖锐地批判我们做的好事或坏事。” 我用征询的目光望着她,希望她再解释一下。她说:“假若我现在是个男子,我也能和你一道享受吸烟的乐趣。因为这种土耳其型香烟的气味和点燃的方法勾起了心灵中的强烈馋欲。”我当即站起来,打开烟盒,放在她的面前,用一种意味深长的方法,暗示着许多东西,对她说:“上帝创造了我们,本来就是让我们欢悦,尽情地按我们内心深处所招待自己。来吧,我们一起抽支烟吧!我们把我们一生吞云吐雾的时光比作烟花岁月。” 我们那位女诗人拿起一支烟,夹在她那秀美白皙的指间,将烟点着,开始如饥似渴地抽起来,边吸边凝目注视着那袅袅上升的银线般的缕缕烟丝,一支烟尚未吸完,只见她的脸色已显微黄。片刻后,她用手腕撑着自己的头,双唇间含着微微笑意。我问她:“你怎么啦?”她异常平静地回答道:“我的头略觉沉重,但我心中却充满具有东方色彩的美丽幻想。” 我们离开餐桌,到了书房。在书房,我坐在两个松软的靠枕之间,和她继续交谈。一个时辰过后,她伸出她那丝绸般光滑的纤指,摁了摁自己身边的一个电钮,一个女仆应声赶到。她对女仆说:“约瑟芬,给我们煮一壶浓咖啡来!” 女仆走去,不一会儿送来一壶热咖啡。女仆正要离去时,我们的女诗人喊住她,吩咐说:“如果有客人来访问我,你就说我不在。”之后,女诗人倒了两杯咖啡,微笑着说:“纪伯伦,请给我一支烟!”我说:“你刚开始抽烟,过多对你有害。”他回答了这样一句风趣十足的话:“生活中真正甜美的东西,都是穿过痛苦之路来到我们身边的。” 亲爱的,我们就是在香烟、咖啡、诗歌及类似东西中度过那个夜晚的。第二天,她写信对我说:“给我寄一份香烟礼物吧!”我立刻让她如愿以偿,作为回礼,她给我寄来了那首关于土耳其型香烟的长诗。 ……时时已指在午夜后两点钟。酣睡在翕动着人们的灵魂,窗外大雪纷飞,整个城市已换上银装。纪伯伦仍然在与你窃窃私语。黑暗与白雪将亚当的子孙送回了自己的巢穴,寂静笼罩着世间万物的灵魂,我能听到的只有狂风的痛苦啸吟。啊,多么美丽的夜,夜赐予灵魂以理想翅膀,以便让灵魂翻飞,盘桓在乌云之上和乌云之后。 纪伯伦 1912年4月23日 贾米勒兄: …… 明月啊,你怎么样?你好吗?你在巴黎欣赏其壮美,走遍它的角角落落,探访它的秘密和优点,感到高兴吗?巴黎——巴黎——巴黎,那是艺术和思想的舞台,那是幻想和美梦的落脚之地。在巴黎,我获得了再生,我想在那里度过我的余生。但是,我希望我的尸骨葬在黎巴嫩。假若天命助我实现至今盘飞在我头上空的部分梦想,我将返回巴黎,让我那饥饿的心饱餐一顿,让我那干渴的灵魂一番痛饮,我们一起共餐那里的高级面包,一道合饮那里的神奇琼浆。 我在纽约的生活就像被无形之手日夜转动着的车轮。我的工作多不胜数,我的梦想联翩新奇,我的欲望令人生畏,它时而带着我升上云天至高处,时而又将我抛至火狱的最低层。只有站在生活的最神圣之地的人们,才懂得幸福的完全意义和绝对不幸的深层内涵;也只有他们才能在生的杯盏中饮到死的苦酒和从死的杯盏中饮到生的甜酿;我便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纪伯伦 致奈赫莱·纪伯伦 奈赫莱·纪伯伦是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的堂弟。二人也是在故乡贝什里时的童年伴侣。然而移民将二人分开了,纪伯伦迁往美国,而奈赫莱则移居巴西,在那里经商。不过,兄弟友情和对故乡土地的思恋将二人紧紧结合在一起。 1908年3月15日 亲爱的奈赫莱兄弟: 我是多么想念你们,多想把你抱在我的怀里。我在这时收到你的来信,一方面感到心中高兴,同时也觉得心中难过,因为它使我回想起梦幻一样闪过去的时光画面。那些日子一闪而过,留下来的只有随日光而来、伴黑夜而去的忧伤幻影。奈赫莱,那些日子是怎样过去的呢?布特鲁斯400活在世上时的那些夜晚到哪儿去了呢?充满布特鲁斯的甜润歌喉和他那英俊容颜的时辰是怎样闪逝过去的呢?那些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就像花儿一样,当黎明从灰暗天空降临时,连续不断地飞逝而去。你知道你深深铭记着那些时日,每想起它便激动不已。我从你这封信的字里行间,看到了你的情感的影像,仿佛它来自巴西,以便将贝什里周围的山谷、废墟和小溪的回声传到我的心中。亲爱的,生命有些像一年的四季:欢快的夏天过去,紧接着而来的便是悲凉的秋季;随悲凉秋季而来的便是愤怒的冬天;美丽的春天随着可怕的冬季的消失而显现。我们生命的第二个春天还会再来吗?到那时,我们与万木共欢同乐,与百花一道微笑,跟着小溪流水奔跑,和着鸟雀啼鸣歌唱,就像布特鲁斯活着时我们在贝什里那样玩耍嬉戏……这样的春天会到来吗?风暴还会回来,就像将我们分开那样,再将我们聚集在一起吗?我们能够回到故乡再一起坐在玛丽·赛尔基斯修道院旁,坐在奈巴特河边,坐在玛丽·吉尔吉斯山的巨岩之间吗?这些,我全不知道,但我觉得生命是一种债务与偿还;它今天借给我们,明天则要我们偿还;然后又借给我们,再要我们偿还,直到我们在借贷,归还中疲惫不堪,由苏醒变为因疲惫而转入睡眠。 奈赫莱,你知道,纪伯伦把自己的生命的大部分都用在了写作上,他发现给他最喜欢的人写信,有一种神奇的乐趣。奈赫莱,你知道纪伯伦小时候最喜欢奈赫莱,而在长大成人之后也未曾忘记过奈赫莱。童年所喜欢的东西,深深印在心中,直至老年都不会忘记。奈赫莱,在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便是我们的灵魂盘飞在我们曾经享受某种乐趣的地方上空。我就是对事情永远保持记忆的人之一,无论那些时期多么遥远,多么细微,也决不会让它的幻影随雾霭而消逝,我对以往岁月的幻影记忆得那么清楚,也许因为我在某些时候的忧伤与苦闷过甚;但是,若容我自由选择,我决不会用心中的悲伤去换取世界上的所有欢乐。 现在,请允许我为过去的容貌罩上一层面纱,容我把我的现在和未来告诉你。因为我知道你想了解你过去喜欢的那个少年的情况。请听好,我现在就给你讲纪伯伦故事中的一节:我是一个体弱者,而我的健康状况总是好好的,因为我不去想它,也没有时间顾及它的特点和情况。我喜欢喝咖啡,喜欢抽香烟。奈赫莱,假若你现在来了,进到这个房间,便会发现我被散发着希贾兹咖啡浓香的香烟云雾所遮罩。 奈赫莱,我喜欢工作,不让每一分钟空过。对于我来说,我的灵魂沉睡、我的思想懒惰的那些日子,则苦过西瓜汁,难过的如同身落狼口。我在写作和绘画中度过;我在这两种艺术中所体验到的快乐胜过一切。这柄滋养我的情感的火炬,想以墨水和纸作为衣裳,我不知道阿拉伯世界是否仍像近三年那样还是朋友,或者变成了可怕的敌人;我之所以这样说,叙利亚人将我称为叛教徒,埃及的文学家们则批评我说:“这是公正法则、家庭关系、古老传统的敌人。”奈赫莱,这些作家说的是真理,也是事实,因为我一番自问之后,发现我的灵魂厌恶人类为人类制定的法律,憎恨祖辈留给孙子们的陈旧传统。这种憎恶是我深爱神圣精神情感的果实;这种神圣精神感理当成为大地上每一种法律的起点,因为它是人间的上帝的影子。我知道,我为我的作品所确定的原则,得到了世界上大多数居民的响应。因为对精神上独立的向往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如同心脏在体躯中的地位……难道我的学说在阿拉伯世界没有丝毫分量,或者像树影一样隐翳消逝了吗? 纪伯伦能把人从骷髅和荆刺变成光明和真理吗?或者纪伯伦像许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们一样,身后没有留下任何值得人们提及的东西,便回到永恒世界去?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在我的脑海和内心深处有一种力量,它一直想迸发出来;如蒙天意,它定会与岁月一道冲出来。 我有一个不乏重要性的消息,那就是我将于七月初赴巴黎加入绘画委员会,而且将在那里停留一整年,然后返回这个国家。这次远行必将充满艰辛、困苦、学习与探索,但它同时也是新生活的开端。 奈赫莱,当你们聚会时,当全家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时,我希望你常提及我,并说有一位名叫纪伯伦的亲戚,他对家中的每位成员都怀着深情厚意。 我妹妹玛尔雅娜与我一道向你们所有人问好。我已向她读过你的来信,她非常高兴。当读到某些段落时,她禁不住淌出激动的泪水。 祝你健康,永远做你兄弟喜欢的人! 纪伯伦 1909年12月14日 巴黎 亲爱的奈赫莱兄弟: 奈赫莱,敏感心灵会记住每一句有意思的话,每一个高尚的工作隔阂每一项美好的活动,直至生命的尽头。在这个世界上,最令敏感心灵感到痛苦的则是误会。 现在让我来向你谈谈你最感兴趣的事情。我的健康状况很好,我的工作正像我所理想的那样进行着。如蒙上帝默助,我将于来年春天在国家的展览馆里展出我的部分画作。奈赫莱,我已看到未来正在向着我微笑,我不应该像偶像一样面无表情,而应该用工作、学习和探索面对未来的微笑。 我的朋友艾敏·雷哈尼先生将到巴黎来。如蒙天意,你将听到令你快慰的消息。因为我们将进行一项极好的工作,如果条件允许的话。艾敏·雷哈尼是叙利亚少有的人才;面对伟大工作,他是不会退缩的。 纪伯伦 1910年3月7日 巴黎 亲爱的奈赫莱兄弟: 这些天来,我颇似被工作转动的轮子,想停都没有办法停下来。但是,你知道,没有工作的生活就像死亡一样。两个月以来,我一直在忙于准备送往即将在下周开幕的法兰西美术展览会的部分画作。在我准备送展的作品中有一幅巨制,被我命名为《历代行列》;至于我在这幅画中倾注了多少心血,则只有上帝知道。因为这幅画所涉及的题目,需要进行大量研究,要花费许多时间苦心思考,还要有深层次的感悟。我真不知道自己把工作做好没有,只知道自己在那幅画中投入了上帝赋予我的一切和人的能力能够完成的一切。不久的将来,我会将结果告诉你。 奈赫莱,我们能在黎巴嫩见面吗?到那时,我们将分骑两匹宝马,去巴勒贝克废墟一游。我们将穿越阿绥,从那里前往霍姆斯,再去宽广的平原。我们在阿拉伯人中间过夜,听他们唱歌,让我们的胸中充满美妙的“迈瓦利亚”情歌401。这是遥远的美梦——随夜幕垂降而至,复伴晨光而去的美梦——人们醒时将之视作幻梦,很快便在眼前消失,就像山谷中雾霭画面,顷刻消散,影迹不见。 …… 纪伯伦 1910年5月7日 巴黎 亲爱的奈赫莱兄弟: 几天之前,法兰西全国美展开幕了。这画展的重要性,当然你是知道的,它是现代文明展,其地位相当于阿拉伯蒙昧时期的“欧卡兹集市”402。奈赫莱,我真希望你能来巴黎,一览法兰西共和国的壮美外观,亲眼看一看用绘画和雕塑表现出来的艺术之美,颇似《一千零一夜》作者所谈及的奇珍异宝。在法兰西共和国建造的代表着他的国力和财富的宏伟建筑中,排列着当代最杰出的画家和雕塑家们的绘画与雕塑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有一幅生长在可迪河谷梁上的黎巴嫩青年的画作。奈赫莱,我不曾梦想评判委员会将接受我的这幅作品,以便将之悬挂在艺术大师们的传世佳作旁边。但是,我却在夜以继日地工作、学习,以期获得为实现理想未来的这种精神积淀,继而将我的目光转向太阳。上述画作所表现的是《秋》,画面中站着一个半裸女人。瑟瑟秋风戏动着她的秀发和面纱,她以她的站姿、色彩向四周环境诉说着自来夏日欢乐和冬季痛苦之间的忧伤。法国报纸以大量篇幅谈这个展览,而且有文章提及我的名字,文章末尾用了一些很有味道的形容词,以赞美的词句评说这幅画。评判委员会还给我发来一封信,信中有许多鼓励的话语;我将把这封信保存到生命的终点,以便使我记起在巴黎度过的勤苦岁月。 我还有一个消息,其重要意义可与上述消息相提并论:法国一家大杂志已经向巴黎学院阿拉伯教授米沙勒·拜伊塔尔先生约稿,要他把《玛尔塔·芭妮娅》译成法文。这位教授已经译完,不几周之后,这篇小说将登载在那家杂志上,并附有我的生平简介。也许《玛尔塔·芭妮娅》将是第一篇译成法文的阿拉伯短篇小说。不过,我希望《沃尔黛·哈妮》也能译成法文,因为我更喜欢这篇东西,更倾向它的思想和情感。你在我已故母亲的衣箱里发现的那些东西,虽然本身没有多大价值,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我打心眼里想得到它,因为那是我母亲的遗物,我理当敬重母亲留下的东西。因此,奈赫莱,我希望你把那些东西送给贝什里的穷苦人家。 上面提到的那些东西,应该归穷苦人所有,而不属于那些讨饭的乞丐。你可以把那些东西悄悄地送给故乡穷苦人,只要提一提我已故母亲的名字就行了。 纪伯伦 1910年9月27日 巴黎 亲爱的奈赫莱兄弟: 你还记得冬天大雪纷飞、寒风在住宅周围呼啸时,我们围在火炉旁聆听的那些有趣的故事吗?你还记得那个关于花木茂盛、风景秀美、果实香甜的花园的故事吗?你还记得那个故事的结尾,那些中了魔的树木怎样变成了大人和小孩儿,天命又如何将他们带进花园里的吗?当然,你记得这一切,但你不知道纪伯伦就像那些中了魔法的青少年,身上缠着无形的锁链,受着看不见的东西制约着。 奈赫莱,我是一棵中了魔法的树,直到现在阿拉丁403也没有从七海回来为我解开桎梏,从我的身上将魔套解除,使我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自由人。两天前,我买了一张去往纽约的票,下月十四日我就将告别巴黎和这里的一切。现在,我正忙于安排我的工作。上帝知道我像轮子一样,日夜围绕着我的工作转个不停。苍天就是这样与我的生命做游戏,命运就像这样让我围着一个已知点转动,使我不能偏离它。 我今晨收到了你的来信,自打那时起,我一直在想呀想,但不知道该干什么。奈赫莱,你能用你的思想和情感给我以帮助吗?难道你不能朝我的内心深处看一看,以便看一下上帝置于那里的不幸和辛酸?我所要求你的,就是让你与我一道感受一下,相信我已经变成了现实条件的俘虏。奈赫莱,我并不抱怨我的命运,而且也不想用另一种情况替代我现在的处境。因为我已经选择了文学生活,完全知道这种生活面临的痛苦。 奈赫莱,只要你稍稍观察一下纪伯伦的生活,便会发现那是一种奋斗和挣扎,简直是由艰难和困苦组成的锁链,一环扣一环。我虽然这样说,但我坚强地忍耐着,而且为生活中充满艰难困苦感到高兴,因为我满怀希望克服它,战胜它;如果没有艰难困苦,也便没有奋斗与工作;倘若没有奋斗与工作,生活会变得冷酷、荒凉、寂寞和令人生厌。 纪伯伦 1911年6月17日 波士顿 亲爱的奈赫莱兄弟: 近些天来,因为我在一次文学聚会上发表了一次演说,阿拉伯世界天翻地覆,对我议论纷纷。我在演说中说,叙利亚人不应该依靠自己的国家,而应该依靠自己。因此,埃及、叙利亚的报纸对我进行了严厉、尖锐的批评。 奈赫莱,我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我要沉默了,人们愿意说我什么,就让他们说吧!我应该忠实地说真理,不管人们满意还是发怒。 纪伯伦 1918年9月26日 纽约 亲爱的奈赫莱兄弟: 上帝向你的美好灵魂和宽广心胸致安。今天早晨收到你6月21日的来信。看来北美洲的监察部门很像南美洲的监察部门。那是不足为怪的,因为协约国认为应该检查每一封信,以便弄明黑白,知道是德国人还是非德国人。 东方运动中的志愿活动在这个国家里依然开展得热火朝天,叙利亚和黎巴嫩解放委员会在此间成立,很重视在派往叙利亚的志愿者问题上与法兰西政府合作。但是,叙利亚人至今还没有学会如何真切地显示热情。虽然在美国军队中有一万五千名叙利亚裔士兵,与我们发起志愿活动的种种原因相比,至今派往东方的人太少太少了。但是,不管叙利亚人能否尽自己的义务,前程已在向叙利亚微笑。在过去的一周里,我们国家挣脱奥斯曼统治和奥斯曼压迫的疑问已经消失了。 纪伯伦 纪伯伦致赛里姆·赛尔基斯 赛里姆·赛尔基斯(1869—1927),年生于贝鲁特。先就学于艾尼·泽哈莱塔学校,后入布特鲁斯·布斯塔尼404先生创办的国民学校。自幼与其叔父哈利勒在《实况喉舌》报工作。 1892年赴法国,在那里与艾敏·伊尔斯兰等文学家、思想家共同办《揭面纱报》。 由巴黎迁往伦敦,在那里发行《回声报》。没过多久,即离开伦敦,于1894年赴亚历山大。在那里创办周刊《指导者》,因此被奥斯曼帝国宣判死刑。随即迁往开罗,然后赴美国。他到哪里,就将报办到哪里。他最后在埃及创办的杂志《赛尔基斯杂志》是他于1905年从美国带到埃及的。 他留下大量著作,其最有名者《稻米》、《美国的团结之心》、《角落隐秘》、《纺织潮露》、《1920年的鲁图福拉家族》等。 1912年10月6日405纽约 亲爱的赛尔基斯先生: 现将精灵新娘默示的一篇故事寄给你,以表示对哈利勒·穆特朗406先生敬重之情。正如你所看到的,这篇故事与伟大的埃米尔的尊严及伟大诗人相比,显得太短;而在喜欢言简意赅的作家和诗人看来,又嫌过长,尤其是在表彰性质的大会上。不过,这是新娘的默示,其中必有些许原因,那又有什么办法呢?谨对您邀请我参加表彰一位伟大诗人的盛会表示衷心感谢。这位诗人将他的精神作为玉液琼浆全部注入了现代阿拉伯复兴杯盏之中,将他的心作为香焚烧在两国圣坛之前,从而使友好关系更加密切。 请接受我充满敬佩之意的问候。 纪伯伦 纪伯伦致艾敏·穆什里格 诗人艾敏·穆什里格(1894—1928),生于朱拜勒省的艾尔祖兹。在乡间小学接受初等教育,后入的黎波里的美国学校。 1914年离开黎巴嫩赴美。在纽约结识纪伯伦及其文学界同事,后由纽约去厄瓜多尔经商。 1932年回到黎巴嫩成婚。之后返回定居地瓜亚基尔407。1938年死于车祸。 1982年朱拜勒省文化委员会将他的诗作和散文收集成册出版作为对他的永久纪念。 1919年11月23日 纽约 亲爱的艾敏兄弟: 上帝为你祝福。收到了你的亲切来信,感谢你那罕有的文学激情及你留心在你的朋伴和相识中间传播《行列之歌》408一书。那是一种持久的力量,我也是以默示你在这方面发奋图强的那种情感领受这种力量的;我的意思是说只有精神上的联系才会产生的那种情感。按照你的旨意,今天我给你寄去了五十本《行列之歌》和一本《疯人》409,但愿你从这两本书中将发现使你感到高兴和快乐的东西。我将这些书打成十八包邮寄,期望你能顺利收到。 当然,《艺术》停刊,我和那些与你同感遗憾的人一样感到惋惜。我已试图与部分朋友一道努力,帮助奈西卜·阿里达复活这个杂志,但没有成功,原因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有关印刷、出版材料价格昂贵,使该计划的投资者失去了信心。不过,我们仍然怀着希望,也许一世难办的事情一时便告办成。 请接受我的问候、祝福和友情。上帝保佑你平安。 忠实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又及: 寄给你的书所写地址如下: Ms.Amine Muchrck Coayaquil Ecuador 1930年7月7日 亲爱的艾敏兄弟: 向你的美好慷慨精神问安致意。我在波士顿城收到了你寄来的礼物,当着一些好友的面打开外封皮,取出礼物,一种奇异美妙的情景令在场者惊喜不已,更使他们发笑的是那王冠的拙朴,如同美术博物馆的藏品。你干得好啊!我知道你是怎样地使我感到自豪,让我高昂着头,几乎摩云接天……我感到豪迈无比。我仅仅看一看这件古董,便觉得白日的温度已开始下降,甚至连神仙都会感到舒适的程度,于是我的心灵随即歌唱起来,感赞上帝。 只要我还活着,我一直将你的恩情顶在我的头上。愿上帝让你永做我亲爱的兄弟。 纪伯伦 纪伯伦致布特里斯·哈纳·塔希尔 1924年2月12日 纽约 亲爱的朋友: 谨向你的美好灵魂致敬。今天我见到了美国的茂顿太太,她将那封甘美的来信交给了我,之后她又絮絮叨叨地讲你对她和阿卜杜·巴哈·阿巴斯410的两个女儿所表现出的慷慨品格及种种善举。听到这位贵夫人的絮语,我感到非常高兴。接着,我向她提出一千零一个问题,详细询问你和你的家庭情况,还问到故乡贝什里。她的回答使我心中充满对你们及故乡的想念之情。 近来我收到许多访问过黎巴嫩北方的美国人写给我的信。他们每个人都说了关于我们祖国及其人民的许多好话。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十分希望黎巴嫩人尤其是黎巴嫩北方人为旅游者提供更多舒适的条件。若把他们的这种想法告诉我们的乡亲,乡亲们定会留心这不但能给他人提供方便,也将给他们自己带来好处。 请多多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也希望把你的乡亲和我的乡亲的情况告诉我。请不要忘记以我的名义向你的双亲问安。求上帝保佑平安。 忠实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致菲里克斯·法里斯 菲里克斯·法里斯(1882—1939),生于黎巴嫩山脉迈特尼省的赛里马。在拜阿白达小学接受初等教育,毕业于1898年。跟其父亲学会阿拉伯语,随其法国裔母亲学得了法语。 1909年创建《统一语言报》。两年之后停办,以便去阿勒颇教授法语。他在阿勒颇一直逗留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1921年,奥鲁将军派他去美国到黎巴嫩、叙利亚侨民中间执行一种特殊任务。在此行期间,他与侨民文学家和诗人的关系得到加强。 他回黎巴嫩之后,开始了律师生涯。 菲里克斯·法里斯以善演说而著称,是一位出色的演说家,同时也以文学创作为职业,致力于民族的复兴与觉醒。他的主要著作有《阿拉伯东方讲坛的使命》、《与叙利亚妇女私语》;小说《纯真的爱情》、《爱慕与狂恋》;剧本《桎梏》、《雅典革命》;学术著作《德国近二十五年来的进步》;诗集《吉他》(未曾出版)等。 他最著名的译作是《琐罗亚斯德对德国哲学家尼采如是说》、法国杰出诗人缪塞的《世纪儿忏悔录》411。 菲里克斯·法里斯致纪伯伦 菲里克斯·法里斯写信给纪伯伦,信中说: ……纪伯伦,我看你的病比我的病还要重,来吧,我们到体躯的故乡去问候它一番吧!躯体热恋故乡的土,就像灵魂当痛苦风暴刮起之时对自身精髓的向往。 兄弟,来吧,让我们抛开那些垂头丧气的人,把身心健全的人带到安静的地方去吧!我的心灵中充满对你的思念之情;这种思念类似于思念把我自己的心放置的那个地方。站在贝鲁特港,我的双目仰望着我的雪杉乐园及我的祖国田园。纪伯伦,站在你的身边,我的心灵遥望祖国大地上的永恒雪杉,仿佛祖国居于宇宙的真正边沿。来吧,让我们争取爱国者,医治两种疾病吧!这种使你疲惫不堪多年的文明已经远离我数月。来吧,让我们把由此而产生的痛苦放在雪杉和雪松树荫中;到那时,我们将最贴近大地,最接近苍天。 ……我的双眼思观大地沃土及隐秘世界在其中的显灵。纪伯伦,请相信,自打你我家乡东方大地的壮景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内那一刻起,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一朵鲜花,没有嗅到过任何芬芳气味,没有听见过燕子鸣叫一声,没有沐浴过一丝惠风。 来吧,让我们唤醒沉静的痛苦!来吧,让你那晴朗的天空听一听你那饱饮忠诚的歌声,让你的画笔画出现在你心中的幻想印象。 菲里克斯·法里斯 纪伯伦致菲里克斯·法里斯 1930年 亲爱的菲里克斯: ……某暴君同时向我们射出一只箭,射伤了你的一个翅膀和我的一个翅膀,这是不足为奇的。兄弟,这没有什么关系。痛苦本是一只无形的手,它可以打碎核的外壳,使核仁开始生长发育。我仍然是专科医生手下的人质,他们不停地为我称量,直至我的躯体背弃他们,或者我的灵魂抛弃我肉体而去。这种背弃也许以顺服的形式而来,或顺服以背弃的形式而去。不过,不管我背弃与否,我一定要返回黎巴嫩,一定吸收这种靠轮子行走的文明,一定要拥抱那种关于阳光的文明。但我认为,我不应该离开这个国家,直至借之斩断捆在我身上的绳索和铁链;君必知,那绳索和铁链是何其的多啊! 我想去黎巴嫩,意愿不移。 纪伯伦 纪伯伦(左二)和笔会主要成员阿里达(左一)、哈达德(右二)努埃曼(右一)合影(摄于1920年) 中年纪伯伦 致艾德蒙·沃赫拜 艾德蒙·沃赫拜20世纪初生于阿里亚县的赛勒法亚。 1925年,艾德蒙·沃赫拜访问纽约期间,在晚宴上与纪伯伦相识。 他在法国驻东方代表团工作,之后担任法国公使翻译。自1940年至1965年逝世前,一直在法国驻黎巴嫩新闻处任职。 他发表过许多政治、社会方面的著作。 1919年3月12日412纽约 亲爱的文学家兄弟阁下: 你好,我收到了你的来信。信中洋溢着你的文学天赋、灵魂美和你对艺术及艺术之子们的热情,这使我感到非常高兴。我真希望自己不愧你的信中对我的称赞,但我期望有一天实现你对我的美好祝愿。 我怀着敬佩的心情读了你选定并译成法文的《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413,不过,你所谈到的黎巴嫩、叙利亚青年一代的心理状态及他们热衷于外国语的倾向,不免是我感到遗憾。正是这一点激起了你的爱国热情,于是将用祖辈语言写给青年一代的小品译成外文。 你对笔会414及其成员所取得的成果所表现出来的热情,证明你倾向于革新、进步和发展的决心和愿望。在此,我谨代表笔会的兄弟同仁们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谢。 请接受我的敬意与友好之情。上帝保佑你。 忠诚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又及: 劳驾代我向优秀的文学家菲里克斯·法里斯兄弟问好致意。 约1925年 亲爱的兄弟: 向你的美好心灵致意。我今天收到了你的有滋有味的上乘礼物。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重视。 那礼物何其多啊!它令我们赏心悦目,但不超越我们的目光,那礼物又是多么少啊!它却触摸和弥漫了我们的心,因为它是充满恩惠与欢乐的巨大之心的外在表征。 你的善举令我感动得无以复加。我衷心为你祝福。若有机缘,我真想向你倾吐我的所有感触。 但求上帝让你的两掌中充满生活的甘甜和馨香。愿上帝保佑你。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致约·保罗太太 1927年4月23日 亲爱的国家之女: 你好,向你致意问安。收到你的第二封信,我感到非常高兴。我在从加扎去波士顿又返回纽约期间丢失了你的第一封信。你的地址记在了一张纸上,真是难以找到——这房间里的纸实在太多了——求你原谅、宽恕我。 你知道,来自我们祖国的每一个人都会把我带回那座高山和那道神圣谷地。你和你的亲戚及每一个逃避到你那里的人都是好人……一年四季中的每一个季节,我都要放下我的所有工作,到波士顿去,因为我愿意走近那些和我在同一地出生,又像我一样背井离乡的人们。他们今天也像我一样仍然忠诚于那块美丽遥远的土地。 我希望你首先转达我对你那尊贵丈夫和你那大小孩子们的最美好祝愿,并求你以我的名义向你的亲兄弟姐妹及亲人们问安致意。正如你所知,他们也是我的亲人,因为他们的血管里和我的血管里流着同样的血。 上帝保佑你,并为你的祖国之子保卫着你。 忠诚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致玛丽·盖赫沃基 玛丽·盖赫沃基是黎巴嫩侨民,曾住在纪伯伦家的旁边。据说二人曾经相爱。还有人说,纪伯伦所画《先知》造像便得启于玛丽的面容。 1929年 亲爱的女友: 衷心感谢你对我的健康的关心。我不会忘记这种充满温柔亲切的情感。 我的身体已恢复正常,再也不用去费心考虑它,回到了工作之中,重新尝到工作带来的甘甜、痛苦、热情和思恋。 但是,还有一些与健康或工作不相干的事情,它牵涉到我的梦想境界,使我从心灵上远离躯体,同样也令我远离我的书和书稿。朋友,我已经发现梦境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在那种境界中,人能够从容不迫地崇拜自己的主,能够平心静气地去爱主的美德。 朋友,可是你却把我想象成“杰出先生”。在我的名字前后加上众所期盼的种种金色称号。不过,假若你稍稍思考一下,便会发现我只不过是个心神普通的常人,有时候简直不知道其为何人或他在哪里。 你何不把你的情况告诉我呢?你的身体好吗?你在那风言风语流行的波士顿城中心里平静吗?当我被囚禁在波士顿时,我在那漆黑的监牢中只能听到心为之滴血、神为之战栗的鸡毛蒜皮小事、笑话、仇恨、嫉妒和花言巧语之类的宣传。多么奇怪呀!那些人只发现了一间囚室,以便表达他们的内心所有情感。上帝宽恕他们。 我求苍天永远保佑、护卫你。 忠诚的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致一位朋友 1908年415 人类之心所热望期盼的一切,都会如愿以偿。难道你不记得有一次我曾这样对你说过吗?我说我将去巴黎,在那充满伟人气息的天空下度过生命的一段时间,那些伟大人物用他们的灵魂之美使生活变得丰美。看呀,我的梦想已经化为现实,你还未收到这封信,我就要准备远赴艺术世界之都、自由摇篮、诗歌思想和想象力的舞台了。我将在那里留住一年半时间,然后去意大利,游览最重要的古迹、博物馆,用那里的高山、峡谷、蓝天之美填饱我的饥饿心灵。在巴黎,我将同时从事绘画和写作,用我的灵魂中的所有耳朵聆听那座都城的乐曲,用我的心神里的所有眼睛静观社会的影像。 我的兄弟,生活乃是泪与笑。如今,垂泪的时光已经逝去,微笑的时刻已经绽现,就像星斗出现在乌云之后。我之所以这样说,因为巴黎之行对我来说是新生活的开始,这新生活中充满伟大工作、可爱梦想、神奇音乐。因为我觉得在巴黎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能让种子开出鲜花,使苗木长成大树。 …… 我认为人类联盟的败落产生自男人与其另一半相会和女人留在其另一半那里。我相信不道德婚姻之果在多数地方是腐败的,因此罪犯、不幸者、悲惨者和无声无息者,他们都是存在于已婚者当中的精神胆怯之辈。我在《叛逆的灵魂》阐述了这些原则或其中一部分。埃及、叙利亚和美国的人们说,这是腐败说教,必将导致家庭解体。破坏建立在不幸、可恶和倒霉阴影下的家庭,正是我的理想和意愿。兄弟,假若我能够捣毁所有建立在虚伪、欺骗、谎言基础上的家庭,我是一分钟也不会迟疑的,即使是面临约翰416 417的嘲弄、彼拉多418的审判和被钉在骷髅地419十字架上的痛苦。你仔细思考片刻,回忆一下过去你所认识的男女已婚者的影像,你可曾发现过有谁敢于站在太阳面前说:“我现在与真正的另一半生活在一起,我和他一道外出,就像源自上帝胸中的一柄火炬”。欧洲的社会学者如今试图发现一条增加生育之路,根本不管生之核心出自什么地方;孩子究竟来自于爱情光明或厌恶黑暗,他们全不在乎;他们所关心的只是有孩子出生就好。在我看来,这是十足的愚昧。因为由一百万个美好向上心灵组成的母亲要优于由一亿个木乃伊式的呆钝心灵组成的母亲。 …… 现在已是夜深人静。我求你替纪伯伦做件小事,当你晚上离开你的生意办公室回到家里,和你的夫人一起坐在晚餐桌旁时,我希望你对她说这样几句话,就说:亲爱的,我们有一位居住海外的朋友,他非常热爱我们,因为我们是好朋友,这位朋友求上天让我们今天、明天、后天、一直到永远,都像我们现在这样展翅飞翔在由天光构成的地球两侧。他希望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未来就像春天美丽的田野一样。他还期盼有那么一天见到我们,看到我们的孩子像河边的幼苗一样成长在我们身边。至于这位生活在远离他的真正另一半的朋友的大名,他叫: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纪伯伦 致艾敏·雷哈尼 艾敏·雷哈尼(1876—?),生于黎巴嫩的法里凯。在“冬青槲下”小学接受读写规则的教育。十二岁时去纽约,在那里经商。一时间,表演意识深深吸引过他,但他后来还是放弃了表演,潜心于写作。 1898年回到黎巴嫩,在家乡的小学里教授英文。之后再次赴美,在那里遇到了纪伯伦。 1922年起,他再次回到黎巴嫩,并开始周游阿拉伯各国。遍访各国国王和艾米尔们。足迹遍及阿拉伯半岛、埃及、伊拉克、北非等地,考察、了解当地人民的生活环境、风俗、历史变迁等情况,用英文和阿拉伯文写下大量内容充实的旅游札记。这些作品文笔诙谐,语言幽默,描绘生动,情趣盎然,既有当地民间的神话传说、遗风流俗和生活现状的实录,又穿插着历史根源、教训殷鉴以及必须进行社会改革的议论。故事性与文学性相辅相成,构成了他的游记文学的特点。 雷哈尼是位多产作家,一生写了五十多部作品,其中不少作品已被译成十多种外文。他的主要著作有散文集《山谷的呼唤》、诗歌《雷哈尼亚特》(4卷)、游记散文集《阿拉伯诸君王》、《内志近代史》、《伊拉克心脏》、《马格里布》、《费萨尔一世》、《雷哈尼书信集》、《纪念纪伯伦》,小说《骡夫的忠诚》、《哈立德》等,还有英文作品《阿拉伯海岸》、《也门国》、《苏菲派信徒的颂歌》,《关于〈一千零一夜〉的研究》、《麦阿里哲理诗——鲁祖米亚特》,诗集《梦幻之路》等。 1910年8月23日 巴黎 亲爱的艾敏: 纽约不是,也不会变成诗人和梦幻家的故乡。但是,我相信你那博大的心灵会在杂乱无章的树枝间为它编织一个舒适的巢穴。明天,你的痛苦离你而去,逃遁到过去的深渊之中,你的力量将从蔚蓝色的薄暮后回到你的体躯,你将吃得香,睡得甜,纽约的一切争执与斗争都将化为梦想和愿望的舞台。艾敏,忍耐一下,忍耐到神使你挣脱痛苦,你便会发现纽约比你现在看到的样子要好。 医生把痊愈许诺给你,医生的许诺多么美,又多么庄重!就让上天给我作证,我将送给医生一珍贵礼物,如若他能实现自己的诺言。但期他能做到! 自打我从兰德拉回来,一直沉醉在线条和色彩之间,就像一只摆脱了笼子的鸟儿,展翅翻飞在田野与山谷之间。我如今做的功课要比我在巴黎做的一切都好。现在,我的无形的手正在将我的心灵之镜的尘土抹去,正将我的眼罩撕开,让我看到图画和幻影更加清晰,而且更加灿烂,更加美丽。 艾敏,艺术是一位伟大神灵,我们无法触摸到他的衣角,除非用经火净洁了手指;你也不能看到他的真面目,除非透过用泪水浸透了的眼帘。 过不了几周,我就要离开巴黎。当我看到你健康已经得到恢复,健壮得就像挺立在阿施塔特庙前的圣树和流淌歌唱在卡迪沙山谷中的小溪一样,我该是多么高兴! 亲爱的朋友,再见吧!愿上帝将你留给你的兄弟。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0年10月17日 巴黎 亲爱的艾敏: 下星期六,即这个吉庆月份的二十二日,我就要离开巴黎,乘坐荷兰艾玛康林公司的“纽约斯特达姆”号轮船去纽约了。 我现在还不知道会在纽约海关遇到什么困难,但我希望随身携带的我的画作和书籍不用交纳关税便可顺利入关。不过,你若有时间,请你去问问此事,问问得交多少钱。我知道诗人是不想也不能够从高天光环中降到世间这阻止他的思想渠道,使他远离自己的幻想新娘的繁杂事务里来的。可是,艾敏,我该怎么办呢?在纽约,除了你我又没有“什么”朋友。 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肩怎么样了。医生已经为你调治好了吗?医生不是已经许诺过,难道你不记得了吗?我衷心希望你对病保持沉默,证明病已经远去。 昨天,我在罗浮宫,站在伟大米开朗琪罗手刻的雕像前,想起了你,谈到了你,因为雕像上有许多东西很像你的部分特点和性格。当我们见面时,我将让你看看雕像的图片,你将看看你的影像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是多么想念你,多么期望看见你健康幸福,亲爱的兄弟!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0年11月11日 波士顿 艾敏兄: 这些日子里,我就像一条被狂风撕裂了风帆的船,巨浪撞碎了船舵,而船在巨浪的愤怒与狂风的暴虐之间漂泊不定,时前时后,时左时右。因此,在今天之前,我没有给你写信。 直到现在,我还没找到我的头靠一靠的地方,仍然处身于这些死人当中。那些死人时而抬头向星空,然后又回来睡在他们的黑暗的坟墓里。那是一些活着但不成长的尸体,那是动而不行走的尸体,那是张着口但并不说话的尸体。 我不时地想到你。每当我遇到净洁的值得听到你的名字的耳朵,我总是谈起你。当岁月把你我聚集在一个城市,你我同站在太阳下,我们向世界展示上帝寄存在我们灵魂里的东西时,我该是多么幸福!但愿岁月将那个理想化为现实。 兄弟,你有时间写信时,请给我写封信。当你长诗在《艾特兰蒂克·曼斯里》杂志上发表时,请告诉我一声,因为我想向波士顿的一些诗人们朗诵你的诗。 请向我们的姐妹玛丽420转达我的问候。千万不要忘记你的兄弟和你的好友。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1年4月5日 艾敏兄: 在已经过去的这漫长的日子里,我一直试图让我周围的一切服从伟大的美术。如今,面对着日日夜夜,我在黄昏末与夜初始之间,简直就像一个颤颤巍巍老翁。 兄弟,你可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关于当代一些伟大人物的一组画吗?现在,我很重视为美国的一些大人物画像。不久前,我为哈佛学校校长艾略特画了像。现在,我想为你在昆凯德·马斯的老朋友弗朗克·桑柏林画一幅肖像,你能给他写一封信把我介绍给他,让我带着你的信去见他吗? 我只求桑柏林先生给我半小时的时间,在那半小时里,我会给他讲些老年人感兴趣的东方故事哄他开心。你何时来波士顿到我这里玩玩呢?来吧,艾敏,这座城市很美,让我们在茂林和甘泉之间共享春时吧! 你的兄弟和好友向你问好。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星期五晚421 艾敏兄弟与伙伴: 我的识艺术之兄弟,知上帝法则之伙伴! 自打我来到这座城市,我在相识与朋友之间就像居于藏神宿鬼的神奇魔怪山洞里的亚当一样,思维敏捷,夜末日初之时便躲藏起来。这种生活对于我来说并不觉得有滋味,虽然它不乏精神之美。 艾敏,我很想念你,你想念我吗?我凝视那双碧眼422时便想到你;你看见那双蓝眼睛423时便想到我?下周初我回到纽约时,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我不向你祝贺新年,而要新年向你祝贺。我不期望你像常人互相期望的那样,而是期望人们拥有你所拥有的一部分。你因你而富有,我也因你而富有。上帝祝你长寿。 你的兄弟 哈利勒·纪伯伦 1912年6月 星期一晚 艾敏兄: 在你乘船前往日出之地前,我本想与你吻别。我简直想陪同你到那个地方去,因为我爱那里的巨岩和山谷,讨厌那里的神父和统治者。但是,梦中的画面顿时被苏醒抹去,愿望所展示的美景很快被无能所淹没。 你明天就要奔赴世界上最美丽、最神圣的国度了,而我却仍然留在这遥远的流放地;你是多么幸福,我又是多么不幸啊!不过,你若在西尼奈山前、比布鲁斯424附近和法里凯谷地时提起我,定会减轻我在流放地所遭受的折磨,减少我侨居异国和远离家乡的痛苦。 也许在叙利亚没有与我的事情有关的人,但却有少数人的事情与我有关。他们便是那些想得多、说得多、常有感触的人。我谨向这些人致以我的问候之意。至于那些吹得像鼓、噪若蛙鸣的那些人,我则没有任何东西捎给他们,甚至一丝蔑视。 兄弟,千万不要忘记镶金边的白色斗篷;不要问其价钱,那是叙利亚最有吸引力、最好、最美、最高尚、最灿烂、最辉煌的宝贝。 你首先要成为健壮的人。如有可能,就请把第二部《永恒》带给我们。请记住,来年的冬天我将在纽约度过。上帝保佑你。425 你的兄弟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又及: 这时,一位客人来访,他就是我们的朋友米莎勒·马鲁夫426先生。他要我向你转达他对你的问候和致意。 约1917年427 艾敏兄: 你好!这里的情况混乱不堪,日甚一日428。我的耐心已届深渊边缘。我在这样一群人中间,我不明白他们的语言,他们也不明白我的语言。 艾敏·萨里拜已经试图将费城委员会并入他的委员会,也许会取得成功!尼阿迈·塔德鲁斯不来访问这个办公室,也不进行联系!奈吉布·舍厄里正式提交了辞呈,而我却用我所掌握的证据试图让他满意。 纳吉布·凯斯巴尼很投入,但不知道该干什么。 杜德基先生回答说他要到旷野去,要我们去见苏库特先生。 本城的执政官无法允许我们拥有徽章标记。 如今,所有叙利亚人都比昨天有着更强烈的愿望,领袖们的领袖欲有增无减,多嘴多舌的人更加喋喋不休。所有这些都使我厌恶了生活。艾敏,若不是那充满我的心的饥民呐喊声,我一分钟都不愿意留在这个办公室,简直在这座城市里一小时也待不下去。 我们明天晚上要开会,我们将向委员会提出付些钱给美洲委员会的问题。 凭上帝起誓,艾敏,最好与饥民共饥饿,与难民同受难。现在,如果要我在死于黎巴嫩与生活在这些人当中进行选择的话,我一定选择死。 艾敏,请你好好享受谷地的碧绿,之后兴高采烈地回来,上帝保佑你,为你的兄弟保你平安。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致保罗·凯福利牧师 保罗·凯福利牧师原是扎赫勒“东方”学校校长,以坚持反对奥斯曼人的斗争而闻名。曾发行《导师报》。被认为是舍卜里·舒迈勒429式的自然主义思想家。1920年脱去自己的牧师外衣。有多篇文章和通讯在黎巴嫩报纸和侨民报刊上发表。 1912年1月19日 纽约 尊敬的德高望重的改革家保罗·凯福利牧师先生: 我回到本城,即看到了您的惠书。 关于您,我所知道的和我所听到的,都使我欣喜不已。我多么希望自己配得上您在信中的那些赞扬,但我的心灵却把那些自己不配得到的赞扬化作其所需要的鞭策和鼓励。 上帝知道,我曾多次想写信给您,尤其是时光将你作为英雄树立在地位卑微者和那些处于愚昧、盲目状态中的被压迫中间时。但我没有写信给您,只因我知道您不需要外界因素去张扬您付出的巨大努力和您所进行的光荣斗争。 苍天已将您置于困难境界之中,那里缺少知识、正义与自由。这正是苍天对高尚灵魂的最好考验,因为高尚灵魂本是奉献自身诞生的,以让苍天将之派到坚持虚妄的民众上去,向他们揭示真理;让苍天将之留住在一个蒙灰的国度里,以便在那里燃点起上帝的火炬。 有谚语说:“不言真理,乃是哑鬼。”奇怪的是,在叙利亚有一个阶层的人将此谚语加以歪曲,改成“总言真理,乃长舌鬼”。你们已与你们的鲜活实体协调一致,人们的种种说道与猜测于你们何妨呢?莫非美德本身不就是美德的报偿吗? 至于我对叙利亚社会改革的意见,则与大多数忠于自己祖国志士仁人的部分主要见解相吻合,所不同的只是关于一个民族要实现真正不断进步须走什么样的路而已。过去,我只认为叙利亚是一个被压迫的民族;而今天,我则认为她是个病夫——患了两种慢性病的病夫,其一是因循守旧病,其二是传统习惯病。我曾久久思考用什么药来医治这两种病,认为最好的药莫过于刮一场思想飓风,摧毁其枯枝,卷走其腐叶,让国中只留下能够耕种土地的强手和热爱真理与公正的纯洁思想。以前,我只认为绵软的话语和充满爱意的思想会唤醒呆钝的灵魂,愈合伤口,除去令人讨厌的面疤;今天呢,我则认为我们无力唤醒灵魂,也不能愈合伤口,除非借助于烈火,将疾病烧掉,令其不为新病所取代,彻底根除病疾,使之不再转化成另一种疾病。如今,东方缺乏一种绝对的新生力量,它既怜悯消极怠慢者,也不同情暮气沉沉之辈,更不宽容那些只拿言辞教训他人,而自己却不从中受到教育的人们。东方人,尤其是叙利亚人,他们对宗教头领和思想领袖十分宽容,从不违抗明知人们穷,但却总是忙于聚敛钱财的大主教;他们从不唾弃大写特写美德,而自己却尽干缺德事的新闻记者;他们从不罢免对法律阳奉阴违的审判官。先生,东方人今天需要坚持改革原则的激进人士,因为温和害多利少——社会事务上的温和是一种消极情感,类似于使徒保罗谈及的温水。 先生,有句话我曾对我的欧美朋友说过许多遍,现在请允许我向您再说一遍:你们所从事的光荣工作,你们向青年灵魂中灌输的正确原则及使你们单独站立在拿萨勒人耶稣威严面前的伟大勇气,必将使你们对我们今天历史的记忆成为锁链上的一个金环,而且将你们的名字记录在上帝的隐形之手写的真理与义务一书上。烈士时代尚未过去,谁牺牲得慢,谁的功劳就大。 谢谢你们赠给我的有益的自由报纸,请以我的名义向与你们一道服务于国家的文学家们致敬。 上帝使你为你们的忠实爱者长在久留。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致艾斯阿德·鲁斯图姆 艾斯阿德·鲁斯图姆,1878年生于巴勒贝克。先后受教于舒维尔、扎赫勒、西市小学和赛达高级小学。后在贝鲁特接受高等教育。 赴纽约经营波斯地毯生意获成功。生意并未影响他与报界和文学界朋友交往,也未能阻止他写诗。他的诗作柔婉隽秀,独步诗林。 1958年回到黎巴嫩,1969年逝世。有《艾斯阿德·鲁斯图姆诗集》和《鲁斯图姆亚特》传世。 亲爱的艾斯阿德兄弟: 你好! 你离开许久,驾诗翼而归,的确是一件使我们感到高兴和值得庆祝的一件事。昨天我对你口头说过,今天我再写信对你说,你的抗议是一种犯罪,也是一种对安拉教律的叛逆。我昨天读了你那首《丑美》长诗,为你的作品感到由衷高兴。你在一行诗中提及我的名字,这是一种恩典,我谨表示感谢;又是一种情感,令我难以忘怀。今天,我给你寄去一册我用英文写的《疯子》一书,但期你从中找到你所喜欢的东西;如果你觉得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请将之抛入被我们称作沉默的无底深渊。 请接受沉浸着我的敬佩、忠诚之情的友谊。上帝保佑你。 你的兄弟 纪伯伦 致米哈依勒·努埃迈 米哈依勒·努埃迈1889年生于黎巴嫩山的拜基堪塔。最初在乡间小学读书,后转入巴勒斯坦的拿撒勒小学——一所俄国传教士办的小学。1906年因学习成绩优异被选送到俄国乌克兰一所教会中学继续学习。1911年毕业后回到家乡。其时恰逢哥哥由美国回来探亲,于是改变赴法攻读法律的初衷,前往美国。1912年进华盛顿大学,1916年获法律和文学文凭。同年应邀赴纽约任《艺术》杂志编辑。1918年应征入伍,随美军开赴法国前线同德国作战。战后复员回到纽约,专门从事文学创作,兼任《艺术》和《旅行家》杂志编辑。 1920年,努埃迈与纪伯伦、阿里达等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发起成立文学团体“笔会”,该会包括了许多黎巴嫩和阿拉伯各国文学家。 1932年,努埃迈离开美国返回黎巴嫩,定居故土,专事著书立说。鉴于他对黎巴嫩和阿拉伯文学的非凡贡献,1978年黎巴嫩总统授予他国家最高勋章——黎巴嫩杉树勋章。1988年,努埃迈逝世,留下大量有价值的作品,丰富了阿拉伯文库。 他的主要作品有:文学评论集《筛》,文学传记《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专论《来世的食粮》,短篇小说集《往事》,诗集《眼睑的低语》,小说《打谷场》、《相会》、《偶像》、《富豪》、《光明与黑暗》、《礼物》,自传《七十自述》等。他将纪伯伦的《先知》译成阿拉伯文。1971年出版《努埃迈全集》三卷本。 1919年9月4日 纽约 亲爱的米哈依勒: 上帝为你祝福。我已从漫长旅行归来,会见了我的奈西卜兄弟,就复活《艺术》杂志有关我们未来的事宜交谈了许久。有关这个问题,我已会见了波士顿和纽约的许多文学家和学问家,并与他们进行了交谈。而那些谈话都集中、停留在一点上,那一点便是:奈西卜·阿里达不能够独自做那个工作,米哈依勒·努埃迈应该回到纽约,在纽约的文学家和商家所进行的工作基础上,与奈西卜一道制订计划。因为这些人的信心要由两人构成,而非一人所能成就。纽约是侨居在外的叙利亚人的都城。米哈依勒·努埃迈在居住纽约的叙利亚人中间有影响力。应该在纽约为《医嘱》杂志举办一个大型募捐晚会,其中包括演说、音乐、演出和鼓动等活动,而策划、安排这场晚会的人却在华盛顿,那么,这个晚会又怎能取得成功呢?应该成立一个小委员会,以便进行工作。基金会的司库应该由一位在内地叙利亚人当中的知名人士担任,因为他们在答应杂志印发之前会提出一千零一个问题。请想一想,除了米哈依勒·努埃迈,谁能担当成立这个委员会的要任呢? 米哈依勒,每当我们谈起《艺术》杂志的话题时,便想到许多事情,都待你着手去做,并且由你做完。你如若想复活《艺术》杂志,你就该回到纽约,成为这一切活动的“发条”。因为现在奈西卜不能够做任何事情,而且在纽约也没有任意一位《艺术》杂志的爱好者和对之感兴趣的人能够肩负起计划的责任。我相信五千里亚尔430能够保证杂志的未来,但我又认为只发公告而不举行募捐晚会,连这个数目的一半也筹措不到。简而言之,这项计划的成功有待于你莅临纽约。你若返回纽约,必然要作出牺牲;在这样的环境下,牺牲是放在至尊者面前的宝贵礼物,又是献给至圣祭坛的重要祭品。在我看来,你的生命中最可宝贵的就是实现你的梦想,而你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则是充分发挥你的天赋之才。 若有意,请写信给我。上帝为你的兄弟保佑着你。 纪伯伦 1920年5月24日 波士顿 米哈依勒兄: 向你那美好的灵魂和你的宽广的心致意。“笔会”将于明日晚(星期三)举行正式会议,可叹我运气欠佳,却离你们甚远。如果不是我在星期四晚作报告,我定会回纽约,亲眼目睹笔会的盛况;如若你们把作报告视为合法理由,我必感谢你们的慷慨照顾;不然,我将甘心情愿地交五个里亚尔作为罚金! 在过去的日子里,这座城市被称为科学、艺术城,而今日它却是一座传统城。这座城中居民的心灵已经石化,他们的思想陈腐破旧不堪。 米哈依勒,出来的是石化了的人却傲气横生,总是那样狂妄,陈腐破旧却颇善炫耀,老是那样居高临下。有多少次我与一位哈佛431教授坐在一起,自感就像身在爱资哈尔432的一位长老面前。有多少次我与一位波士顿妇人交谈,听她的智力与见识,无异于听叙利亚老妇的无知与纯朴。生活,米哈依勒,生活的外表现象,无论在黎巴嫩乡村,还是在波士顿、纽约和旧金山,全都是一样的。 请以我的名义向在笔会工作的兄弟们道声安好。上帝为你的兄弟保佑你。 纪伯伦 1920年星期三晚 波士顿 米哈依勒兄: 我刚看过你关于《暴风集》的文章。米哈依勒,我该对你说什么呢?你是用水晶放在镜子里来看我的书啊,因此你所看到的要比真实的大。这使我内心感到不好意思。你以你的文章将一种巨大的责任压在我的肩上,我能承担得动吗?我能够将你理论中的基本思想化为现实吗?我发现你写这篇宝贵文章时,只看我的未来,而不看我的过去,因为我的过去只是一些线,还没有成为织物,只是一些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石头,还没有成为一座建筑物。我发现你在用希望的目光看着我,而没有投我以批评的眼光。关于我的过去,我十分后悔;与此同时,我却梦想着我的未来,我的心灵中有一股新的激情。米哈依勒,当你写你的批评文章时,这就是你所让我做的,那么,你就成功了。 我认为“笔会”的文件校样很好。但是,我看“宝座下有上帝的宝库……”一段应该十分显著才好。如果想实现预期的精神影响,发表职员与成员的名字是必不可少的。每一个人员都是谁?虽然如此,但我觉得名单还是用已有小号阿拉伯字印刷为妙。 米哈依勒,十分遗憾,下周之前我是不能回纽约的,因为我被这座可恶的城市里的一些生活难题所纠缠;如若不是这些难题困扰,我和妹妹早在两周之前就到郊外去了。有什么办法呢! 你们到米福德去吧!把你们的杯子斟满精神佳酿和葡萄美酒,但不要忘记你们的兄弟和思念你们的好友! 纪伯伦 1920年星期三晚 波士顿 米哈依勒兄: 你好!谨向你的宽广胸怀和美好灵魂致意。我想知道你近况如何!我想知道你在哪里:你仍在梦林之中,还是在思想舞台,或者在那座高山之巅,在那里所有的梦化为一种幻影,所有的思想化作一种倾向?米哈依勒,请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则在紊乱的健康与人们对我的期望之间挣扎,颇似一个巨人手中的一把松了弦的乐器,弹奏出的是一种缺少和谐音韵的乐声(米哈依勒,愿上帝帮助我征服这些美国人),愿上帝让你和我远离他们,回到黎巴嫩那平静的谷地之中。 我刚刚寄给你阿卜杜·迈西哈·哈达德433一件要发表的东西。米哈依勒兄,请你看一看。你发现它不值得发表,就请告诉阿卜杜·迈西哈,让他将之置于夜半黑暗角落,等我回去后再议。那是我在夜半与黎明之间草就的文字,我也不知道它好不好。它的基本思想不外乎我们夜下聊天的谈论。请告诉我,奈西卜怎样?奈西卜在哪里?每当我想到你和奈西卜,我总有一种平安放心和神奇的从容之感,总是暗自说:“太阳光下无虚伪之物”! 谨以真理精神向我们的兄弟们道千问万候。上帝保佑、卫护你永做你的兄弟的亲爱兄弟。 纪伯伦 1920年星期一晚 纽约 亲爱的米沙434: 我们都很想念你,而你仍未回来。设想,你若三个礼拜不在我们中间,我们会怎样呢? 《文集》和《让你知道何为文集之物》——原是一条用拖延和犹豫制成的环链。每当我对奈西卜或阿卜杜·迈西哈提一句关于《文集》的话,前者总是说“明天”,而后者则回答道“你是对的”!不过,尽管“拖拖拉拉”与“明天明天”,但期《文集》能在年底出版。 当你没有与给我写信更好的事情时,请给我写信。如若你的新诗已臻完美境地,请给我抄上一份。《致掌酒人》尚未给我,愿上帝宽恕你。无论如何你要做你兄弟的亲爱的兄弟。 纪伯伦 1920年10月8日 纽约 亲爱的米哈依勒: 每当我想到你像一家商户的代表辗转奔波在内地时,我就觉得有一种痛苦缠心。但我知道,这种痛苦是旧哲学的残余,今天,我相信生活,相信生活所带来的一切,确认日与夜所造就的所有成果都是美好和有益的。 昨天夜里,我们在拉希德435聚会,他为我们感到高兴。我们吃过饭,听歌曲和诗朗诵。不过,我们度过的夜并不完美,因你不在我们中间! 《文集》的材料在精神上已经齐备,口头上也已安排妥当!每当我向一位兄弟要稿子时,不是说“两天后”,就是道“本周末”,或者答“下周”。“拖延哲学”这种东方哲学几乎将我的忍耐力扼杀。米哈依勒,奇怪的是有的人把撒娇、卖俏当作聪明的两种外部表现! 我已通过阿卜杜·迈西哈要求奈西卜审阅《不育者》436和《艾尔盖什回忆》437,但期他着手做。 你说你不会久居他乡,我感到很高兴。也许我不该高兴。 米沙,回到我们当中来吧!到那时,你会发现我们就像你想的一样。上帝保佑你,上帝为你的兄弟保卫着你。 纪伯伦 1920年星期五晚 纽约 亲爱的米沙: 游荡在地角天涯的人呀,上帝祝你早安。我听到了你在市场上的叫卖你的货物的声音。我听到你用那悦耳的高声吆喝唱道:“都来瞧,都来看!漂白布,印花布!龙涎香,成袋装……”米沙,我觉得你的声调很美。我知道,天使在聆听你的声音,天使正将你的喊声记录在永恒之书里。 我为“你的辉煌成功”感到高兴。但是,我却担心这种成功!我之所以对之担忧害怕,因为它也许会把你带入商业世界心脏中去,谁到了那里,都会很难回到我们这个世界里来! 今天我就将在这个禅房中见到奈西卜和阿卜杜·迈西哈。我们将谈谈有关《文集》的事宜。米哈依勒,但愿你能和我们在一起;若有你在,那该多好啊! 这些日子里,我忙于一千零一件工作,就像花园里的一只生了病的蜜蜂。花蜜是多么多!花上的阳光是多么美。但是,只可惜蜜蜂是一位狼狈不堪的病夫。请为我祈祷吧!你会得到我的报偿!问候亲爱的兄弟。 纪伯伦 1921年1月1日 波士顿 米沙兄: 上帝祝你平安!新年好!上帝让你的葡萄园果实累累,让你谷物满手,使你的器皿中充满油脂、蜜糖和琼浆。上帝将你的手放在生活的心脏上,让你感触到生活的脉搏。 这是新的一年里我写给你的第一封信。如若你在纽约,我定邀你到那寂静的禅房夜下畅谈。可是,纽约离我多么遥远,禅房又离我多么遥远啊! 你怎么样?你在写什么,赋什么诗,在想些什么?《旅行家》特别号已在准备出版中,还是我们想慢一些,而那印刷厂和机器却加速起来,我们想要它们快一些时,它们却慢慢腾腾、磨磨蹭蹭呢?西方是一架机器;在西方,所有东西都是轮子的抵押品。是的,米沙,就连你的《你知道荆棘吗?》,也成了机器传送轮子的抵押物! 在过去的一周里,我的健康状态不佳,什么新东西也没写。不过,我将《沦落人》438过了一遍筛子,剔除了其中粗糙的东西,寄给了《新月》杂志。 米沙,请以我的名义向同事们问好,并转达我对他们的思念之情。上帝为你的兄弟保佑、护卫你。 纪伯伦 1921年星期五晚 波士顿 我亲爱的米沙: 上帝使你早晚幸福!上帝让你的白日充满歌声,让你的夜晚美梦联翩。我寄给你一封好信,还有一张比“笔会”任何一个伙伴都好的汇票。关于那封信,你按照我们委托你的以健全鉴赏力和精确的表达方式回信了吗?关于那张汇票,你接到之时焚香又为长明灯添油了吗? 你对我说,你曾示意乔治439给我寄一份西班牙文杂志和一份西班牙文报纸,而乔治至今没有行动。上帝宽恕乔治。上帝用我的耐心和坚韧之线缝补乔治的记忆力!“萨法兄弟”440呀,看来乔治已把智利共和国抛进废纸篓子里去了。 波士顿冷得厉害,所有的东西都结成了冰,包括人们的思想。但是,尽管天气严寒,狂风大作,我却健康快乐,生活舒适。至于我的声音(或我的喊声),则类似于火山爆发一样的东西!我奔跑起来就像从天上落下来的流星,大地向它张开巨口!至于我的胃嘛,那简直就是一盘磨,下磨扇是一把锉,上磨扇喋喋不休,多嘴多舌!但期你的喊声、奔跑和胃口如你所愿,随地而想,心想事成。请向萨法兄弟们转达我的思念、友情和祝福,不论写几行字,还是赋几句诗,或附上几句话均可。上帝保佑你永做亲兄弟。 纪伯伦 1921年星期五晚 波士顿 亲爱的米哈依勒: 你好!你会看到《闪电报》主编拜沙莱·胡里441寄来的一封信,上写着笔会顾问之名。正像你看到的,那封信短而有趣;与此同时,它可以证明写信人寄给你的某种痛苦,而那种痛苦是一种美好暗示。 我们在卡虹西拍的照片怎么样?你们不知道我每样要一张吗?如若我没有得到我应有的权利,我将告你们两状:一状提交友谊法庭,另一状告到屠夫艾哈迈德帕夏442衙门。 米沙,请以我的名义向我们的兄弟们、同伴们问好。安拉保佑你永做亲兄弟。 纪伯伦 1921年星期四晚 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向你那不打鼓、不同情、不电闪、不悸动的心致以一千个问候。你以我的已成和未成之诗责斥我。你拒绝我节略自己的交稿和不谈自己的情况。继之,你步入了骂门,进入一道门又一道门,真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啊! 至于我,则看不到你有什么可指责的缺点。你很完美,两鬓刮得光光的,顶发浓密,更兼诗才洋溢,散文洒脱,仿佛你胎生如愿,还在摇篮里时就大愿以偿。我们都属于安拉,我们都要回到安拉那里去!奈西卜的“焖蛋”b已出炉,我不能缺席。可是,“焖蛋”又不能从一地延伸到另一地,有什么法子呢?世间之事令人烦恼的是:有的人整日美味佳肴,而另一些人却饥寒交迫。甚至连天赐恩惠也享受不到,难道糊口之资,日子就这样在世人中间闪过! 奈西卜苦苦哀求你为“笔会”《文集》写序言,我感到很高兴。毫无疑问,你已经写就,或者将要动笔写那将要成为“《文集》脖颈上的项链和其手腕上的饰物”。阿拉伯人的兄弟,你仍然是“文学皇冠上的一颗珍珠和文学天空里的一颗明星”。 一周来,我的健康状况比过去好。但是,我应该在三个月里或更长时间,直到完全康复之前,静静地待着,不劳动,不工作,不思考,不动情感。米沙,我要说,停止工作是最难的工作;而对于习惯于工作的人来说,休息是最严厉的惩罚。 我已对威廉·凯茨费里斯及欢送他的人尽了义务,给威廉拍了电报,还给安东尼·赛姆阿回了电报,因为他曾邀我去纽约出席晚会。 上帝保佑你,保佑你的兄弟们!你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你的朋伴就是我的朋伴。上帝为你的兄弟保佑你平安。 纪伯伦 1921年星期四 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我认为你的《序言》写得很好。文中的“他们让我吃了跳蚤”,可否用另一种表达方式替换之?这只是一问,并非批评……但我觉得麦阿里443那句诗意在以宏大气势召唤微不足道的例子。“他们让我吃了跳蚤”则逗人发笑,但很微小,就是在小学生看来也如此。因此,我们不应该将之树为“新奇动物”的敌人来为之增光。 我再说一遍:我只是问问,无意批评。 你的兄弟 纪伯伦 1921年星期四晚 波士顿 米沙兄: 我看过“文学联合会”的最近一期杂志,并翻阅了过去的数期之后,我确信我们与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我们既不能到他们那里去,他们也不能到我们这里来。米哈依勒,无论如何,我们也无法把他们从文辞表皮的奴役下解放出来。精神上的自由发自内里,并非来自外部。你是最了解这一真理的人,因此不要试图唤醒那些人因为上帝出于某种神秘智慧而将困神降到了他们的心间。对于他们,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寄什么就寄什么吧!但是,千万不要忘记在我们的笔会面上罩上一层厚厚的狐疑面纱。如果说我们有力量,那么,我们的力量在我们的团结与独立之中。如若非参加工作不可,那就让我们与像我们的、和我们说一种话的人一道参加吧!我认为阿巴斯·迈哈姆德·阿卡德444作为个人与大马士革文学联合会445已经和将要表现出来的一切相比,更接近于我们的文学倾向和文学意愿。至于我,作为笔会的一员,我则高兴地服从大多数人的声音。但是,我作为一个单独的人,我不想也不能高估与那伙大马士革人达成的有关文学艺术协议,因为他们试图用植物黏液织造锦缎。 你谈到萨巴446的事,我很感动,十分感动,但期我能为这位可爱的青年做点事情,只是眼高手低。 你给拉希德、奈德莱和奈西卜447的精神里注入了一种激情,这实在好极了。在这种情况下,1923年或1924年的笔会《文集》就收入以太448之囊中了!请你们给我——并非命令你们——给我寄六份《文集》来,算在我的帐上或给我寄一份即付汇单。 米沙,我的健康状况比过去好。医生们对我说,假若我能六个月里抛开一切工作和辛劳,抛开一切事情,只管吃喝和休息,我就会恢复到正常情况!米沙,愿上帝助我一臂之力! 那么,我正处于疯狂边缘。这是一个大好消息,庄重威严,壮观艳丽之极。我要说,疯狂乃走向神性纯洁的第一步。米沙,你就成为疯子吧,做疯子吧,以便把“理性”面纱之后的秘密告诉我们。生活的目的就在于接近那些秘密,而畜生并不具有这种疯狂。你就做疯子吧,为你的疯弟做狂兄。 纪伯伦 又及: “向兄弟们致意问安!” “你的《论〈笛旺〉》449一文在哪里,至今我还未看到。那篇文章怎样啦?” 1921年 波士顿 米沙兄: 自打我来到这座城市,我看了一个专科医生又一个专科医生,进行了一次详细检查又一次更详细的检查。所有这些,都是因为这颗心脏失去了它的节律和韵脚。米哈依勒, 你知道这颗“心脏”的节律绝对与别的节律不合,而韵脚也决不似其他韵脚。既然偶然从属于本质,影子从属于真实,那么,我胸中的这团东西注定要与那颤抖在太空的云雾相结合——那云雾被我称为“我”。 米沙,没什么,注定的东西必定要产生。但是,我感到我在黎明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山麓的。黎明将给一切东西蒙上一层用光和美制成的面纱。 我离开纽约时,我的行囊里只放着一本《先知》450和几件衣服。我的那些旧本子,仍然存放在那间寂静房子的角落里。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使你的大马士革的“文学联合会”满意呢?按医嘱,我应该抛开一切脑力劳动。但是,假若在未来的两周里,我的感官“渗”出一种什么东西,那么,我就该取来我的海绵,用之将感官“渗”出来的东西吸收。如若不然,我的自我辩护理由还是可以被接受的。 我不知道我何时能回纽约。医生们要我的健康恢复之后再回去。他们对我说,我“应该”到旷野中去,投身到不想一切、毫无目标、没有任何爱好的单纯生活中去,也就是说,他们要我化为菜圃里的一棵卷心菜,或一株寄生植物!因此,依我之见,你可以把笔会的一张没有我的面孔的图片寄到大马士革去,或者寄一张旧图片,将我的面孔用墨水涂掉。不过,如果纽约的笔会必须完整全面地出现在大马士革的文学联合会面前的话,那么,就请奈西卜451或阿卜德勒452,或米沙(如若可能)从《疯子》453或《先行者》454摘译一段,你看如何?这是一种拙劣的意见,也许是荒唐的。但是,米哈依勒,我在这种情况下,如何是好呢?对于没有能力的缝制新衣的人来说,也只有回头去补自己的旧衣服了。兄弟,你可知道这种疾病必定要将《先知》的出版推迟到猴年马月吗? 我将赏阅你的《论〈笛旺〉》一文。我知道,该文将像你写的一切东西一样公正而优美。 请在我的笔会兄弟们面前提及我的名字,就说我虽身在夜雾之中,但我对他们的钟爱并不亚于在响晴白日。上帝保佑你,护卫你永做我的亲兄弟。 纪伯伦 1921年星期一 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把来自伊米勒·泽丹的一封有趣的信寄给你,请你一阅,并以敏锐思想和正确意见处理信中的事吧!不论何时何地和何种情况下,都由你决定。这座城市像周围的城市一样,天气简直热煞人。纽约的情况如何?你们在做些什么? 米沙,在我的心中有许多形象和幻影,就像雾霭一样,摇摇摆摆,晃晃荡荡,蹒蹒跚跚,而我却不能将之放在词语的模子里。也许沉默于我最为适宜,直到这颗心回到一年前的状况。也许沉默于我最好不过,但是,沉默又是多么困难,在一个习惯于说话、谙熟于歌唱者的嘴里又是多么苦涩! 向你及亲爱的兄弟们致一个个问候。愿上帝护卫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1922年2月 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切莫说我已经爱上了波士顿的气候,也不要说我已向安逸屈服,因而忘记了纽约,忘记了纽约的同事和那里等待我完成的工作与应尽的义务。上帝知晓,在我过去的生活中,从未经历过像上个月那样的时光,那样艰辛困苦,难题此去彼来,接二连三。我曾自问多次,是否我的“精灵”,或我的“侍从”,或我的“护身灵”455已经变成了与我为敌的妖魔,故意抗拒我,关闭了我面前的门,设了路障,不让我通过?自打我来到这座偏邪城市,我便进了人间地狱;如若不是我妹妹,我早就弃离了这里的一切,回到我的禅房,掸净我脚下的尘土。 我今晨接到你的电报时,自感像从纷扰梦中醒过来的人一样,静思片刻,回忆起我们一起谈论灵魂与艺术问题的美好时光,简直忘记了我身处激战的喧嚣声中,更不知我的军团已落尴尬境地。不过,时隔不久,我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想起了过去和未来的种种灾难,想到自己应该留在这里,许下诺言,并实现自己的诺言。米哈依勒,我应在下周为一个“令人钦敬”的团体朗诵我的作品,共两次,一次朗诵《疯子》和《先行者》选段,另一次朗诵《先知》选段。该团体由关注这种思想表达方式的人士组成。然而使我留在这座城市和迫使我再待十天的那些事情,与我写的,或朗诵的,或将要朗诵的均没有关系,而是与一些僵死、遥远令人疲倦、让人心充满荆棘和苦涩的事情有关;正是这些麻烦事,用粗糙似锉的铁掌狠狠抓住了人的灵魂。 下周三是笔会聚会之日,我决不会忘记。但是,眼高而手却低,又能奈何呢?我希望你们聚会,做出有益的决定,说我两句好话。因为我这些日子里十分需要朋友们的祝愿和虔诚信徒的祈祷,简直需要来自忠实者眼睛里的甜蜜一瞥。 侨居巴西的兄弟们所送的礼物将到白宫,白宫主人将感谢他们的高贵品质的美好愿望。所有这些都将以美好适宜的形式完成,之后便有来自遗忘大海的巨浪,将事情从头到尾淹没。但是,《艺术》杂志仍在沉睡,笔会依旧很穷困,而我们那些侨居巴西和美国的兄弟们却对此只字不提,根本感觉不到这种事情的存在。米沙,人们多怪!我们在这些人中间又显得多么陌生! 兄弟,向你致敬,向同伴们致安。上帝保佑你做你兄弟的好友! 纪伯伦456 1922年 波士顿 米沙兄: 萨巴457走了,给我的刺激是巨大的。我知道他已步上康庄大道,已经到达了安全地带,不再受我们所诉之苦,而且知道他已得到我们日思夜祈盼的结果。我知道那一切;虽然如此,奇怪的是这种知晓却抹不掉蹒跚、摇摆在我的心与喉之间的这种悲伤与痛苦。这种伤痛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萨巴曾有许多想实现的愿望。他的那份希望和梦想与我们每个人的那份希冀一模一样。在他的愿望未曾开花、梦想还没结果之时就一去不复返了,会激起我们心中的痛苦与悲伤吗?我为他而感到悲伤,难道实际上不就是国为自己青春时代的梦想未能实现,青春便一去不复返而感到遗憾吗?痛苦、遗憾与烦恼不就是形形色色的人类自私自利的表现吗? 米沙,我不应该回纽约。医生已宣判我必须隐居,远离城市和文明。因此,我在海边上租了一座小茅屋,两天后我将和妹妹一起到那里去。我将在那里停留到这颗心恢复正常心律,或者变成最佳心律的一部分。不过,我想在这个夏季闪过之前见你一面,但不知何地、何时、怎样才能见到你。无论如何,这件事要很好安排一下。 你的“隐修”思想与我的思想完全一样。好久好久以来,我就想有一个禅房,再加上一个小花园和一眼清泉。你还记得优素福·法赫里458吗?你还记得他那黑色思想与白色苏醒吗?你还记得他关于文明与文明人的看法吗? 米哈依勒,我要说未来将把我们限定于坐落在黎巴嫩某一山谷的谷梁上的某个禅房里。这骗人的文明把我们的精神之弦绷得太紧了,几乎要断。因此,在我们的那根弦绷断之前,我们应该逃离。不过,我们还应该坚忍、耐心地留下,直到逃离之日来临。米沙呀,我们应当忍耐。 请在众兄弟们面前提及我的名字。请告诉他们,我爱他们,我想他们,我的思想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米沙,上帝保佑、护卫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于星期三晚 1922年459纽约 亲爱的米沙: 上帝祝你晚安。告诉你个好消息,奈西卜仍然和我在一起,在我们中间,属于我们当中一员,直到上帝称心如意。他到阿根廷去,简直就是古人神话中的一则神话。 本月最后一个周三,笔会不能聚会,原因其一是你不在此地,其二是没有开会的理由。依我猜想,仅仅第一个原因也就够了,它导致了第二个原因产生。 你说你星期四回到我们中间,我感到高兴。米哈依勒,你别离我们太久了;由于你不在我们中间,我们的这个集团变成了一种无形的星云雾霭之物。 你说伊兹拉伊勒460带着米卡伊勒461,这使我感到不悦。依我之见,米卡伊勒强过伊兹拉伊勒。因为米卡伊勒在伊兹拉伊勒面前是有权威的,而伊兹拉伊勒则对于米卡伊勒来说没有权威。名字里有比我们想象的更深刻、更精确的秘密,且有着比我们所思考的更明确、更重要的象征。自打当初,米卡伊勒就是伊兹拉伊勒具有更大的权威和更强的力量。 兄弟,再见!上帝护佑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1923年 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兄弟: 请原谅我长久沉默,并请帮助我要求你我的兄弟们宽谅我。夏初医生们告诉我,我应该抛弃一切形式的写作;在我的意愿与妹妹及部分朋友的意愿之间进行了剧烈斗争之后,我终于屈服了,但结果真的很好,我又接近于过去的两年的任何一个时间的旧情况了。远离了城市,远离了平静有规律的简单生活,远离了大海和森林的空气,一颗颤动的心被一颗几乎窒息的心所替代,一只战栗的手被写这封信的手所代替。 两周或三周之后,我将回到纽约。那时,我将把自己展示在众兄弟面前:如果他们喜欢我,我便晓得我们宽厚;倘若他们讨厌我,我便知道他们变了,乞丐从不固执己见,罪犯从不讲究条件。 这是我三个月以来写的第一封信。 向所有朋伴致一千个问候。上帝永远为你的兄弟保佑、护卫你。 纪伯伦 1923年 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兄弟: 《筛》462问世了,我向你表示祝贺,也祝贺自己。 毫无疑问,这部大作是源自神风的第一阵惠风,必将扫荡我们文学森林中的枯枝败叶。我已从头到尾读过这本书的新旧文章,有一个事实是确定无疑的,我曾思考多次,并向你吐露过一次,那便是:你若不是诗人、作家,那你的批评艺术就不可能达到你现在这个水平,也便不易揭去遮罩着诗歌和诗人、写作和作家真情实况的幕幔。米沙,我要对你说,假如你没有用你的灵魂实践过诗歌创作,那么,你也就不可能阐明他人的诗歌创作实践。假若你没有在诗歌天堂里作长途旅行,那么,你也便不可能背弃那些只会在狭窄诗歌韵律中行走的人们。圣·比夫463、罗斯金464和沃勒特比特在他们评论别人的艺术作品前后都是艺术家,每个人都是运用自己实有的灵魂之光对他人的艺术作品进行评论,而不是用借来的鉴赏力来工作。灵魂之光是一切纯美与高尚的源泉。灵魂之光随着主人的意愿化为评论,评论随即化为纯美、高尚的艺术。如果没有那种灵魂之光,评论只能是令人厌恶的固执,缺乏积极肯定铿锵之声和干脆开篇谐音。 是的,米沙,你首先是一位思想家诗人。你在评论所表现出来的卓越才能,只是你的思想和诗情的一种外在现象。你不要提供“鸡蛋”那样的东西,我也不会接受那种东西,因为那种东西只能证明某种争辩才能,而不能证明纯粹真理。 我将在十天之后返回纽约,但期如愿。那时我们将长谈一番,为拉希德465的诗集插图。我们将有很多工作要做,我们将有许多美梦要做。 请告诉兄弟们,我很想念他们。上帝保佑你永做我们的好兄弟。 纪伯伦 1923年8月11日 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兄弟: 上帝祝你早安。《筛》一书出版,我感到高兴。但是,不瞒你说,该书在今年的这个季节出版,并不使我过分欣悦,虽然我知道该书是特有的一种既不受季节的限制,也不受某一年代的制约……已经印行了,也便没有什么不便…… 就校订《疯子》和《先行者》的译文,我与白什尔466院长商磋多时,虽然我不太满意,但他的激情和决心值得称赞。我们一起校订完之后,他对我说:“我将把这两部作品的译文呈交给努埃迈、奈西卜·阿里达,我要求他俩给予尖锐的批评。”我认为他这句话说得甚好。我知道,实际上他想从二位那里受益。 自打我离开纽约,我没做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只是写了点儿随笔,理了理旧的想法。米沙,看来在妹妹家的有条不紊的生活使我远离了创造和写作。奇怪的是,杂乱无章的生活却能更好地激发我的才情。 读过你和奈西卜的两首新诗,我兴高采烈。但是,我站在你俩面前,不免将感到害羞,因为我的箭囊里空空如也。但是,站在那里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因为拉希德仍停留在“拖延”状态。既然他仍在那里拖延着,我可就不晓得如何能够出版他的诗集了! 请向同仁、朋友们转达我的问候之意。请告诉他们,没有他们的生活,乃是支离破碎的生活。米沙,上帝为你祝福,让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1923年 波士顿至纽约 亲爱的米沙兄: 问到我的病情,言语多么甜蜜!但愿我能坦率回答。我的病情是“日好日坏”。但是,十天以来,我总的感觉是我的情况比过去好。不瞒你说,我已厌恶了我的疾病;也许这种厌恶感是通向痊愈的最佳途径。 有关阿卜杜·迈西哈拟请埃及文学家写些东西,我说他做得很好。不过,我希望埃及人和“埃及化了的人”的货色比两年前从大马士革来到我们这里的“稻子豆树”的货色好点儿。米沙,假若你是某报主编,你定会请黎巴嫩那些能言善辩、言之有物、善于责斥的那些人写文章,并发表他们的言论。但是,《旅行家》是笔会的喉舌,因此,《旅行家》不能像我们中间的一个人那样发疯。 你和阿卜杜·耶苏阿467肩负重担,因为你俩不屑于参加星期六的“游戏”。愿上帝帮助我和你们俩在星期六操办《旅行家》事宜。 我力争本周末之前回纽约。我回去时将打电话告诉你。我很想念你,想念你和我的每位兄弟。上帝护佑你永做我的可靠兄弟。 纪伯伦 1924年9月7日 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数天来,我成了被这间房子扣押的人质。我终于能够离开床,给你写这封信。你知道,我是带着病离开纽约的,而且仍然在与胃中食物中毒作斗争。如果不是这样,我是不会不去参加孤儿院的开院仪式的。米沙,你知道,不论我的工作多么重要,也不能阻止我抽出两天或三天时间,特别是出席在美国的一座最尊贵叙利亚学院的开学典礼。希望你代我向大主教致以歉意,说明我不能出席的真实原因。 请转达我对兄弟们的友好情谊。上帝护佑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1925年 波士顿 米沙兄: 向你的灵魂致安!按照你的旨意,我刚把为《旅行家》设计的精装封面寄了出去。国王的指令,当然是指令的国王!希望你叮嘱阿卜德勒468在刻板工用完之后,将原稿妥善保存起来。 你在寂静的禅房里得到休息和安逸469了吗?我真担心你在那里受凉。我应该告诉你禅房里应该放一个电热器,以便在一个角落烤暖。无论如何内热之心不需要外在之火。 我一周后回纽约,也许多一点或少一点儿。届时,我们可以天上地下长谈一番了。上帝保佑你,米沙,愿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1928年10月11日 波士顿 亲爱的米沙: 向你的灵魂致意。关于我的健康,你问得那样详细,你真好!你的心真宽!我患了大家都知道的夏季痛风症;待到夏天过去,酷热消退,痛风也便消失了。 我知道你已返回新巴比伦470,已是三个星期前的事了。喂,青春之美呀,你从你那隐身的宝库带回来了什么宝贝呢?我一周后返回纽约,必将去翻看你的口袋,以便弄到你带回来的宝物。 《耶稣》471一书耗去了我的两个夏天,有时是在病中写,有时身体倒还好。不瞒你说,尽管这部书已经出版,如同“鸟儿已飞出樊笼”,但我的心仍在书中。 米哈依勒,代我向你我的兄弟们问安。上帝保佑你平安。 纪伯伦 1929年3月26日 电报 你的电报令我深受感动。我好多了。健康将慢慢得以恢复。有人对我说:“你停止工作一年吧!”对于我来说,这比生病还要艰难。只要坚忍不拔,生活中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呈上对你和同仁们的友情。 纪伯伦 1929年3月26日 波士顿寄往纽约 亲爱的米沙: 你问到我的健康,情感多么美好深厚!米沙,我的情况已变得“可以”,痛风症或“神经痛”已经消失,肿胀情况也已向反面转化。至于疾病,则在比神经、骨骼更深的地方。我已经思考过多次:那究竟是疾病,还是健康? 米沙,情况如此,那究竟是健康,还是疾病呢?……那是我的生命四季的季节,在你和我的生命中都有冬天和春天。你和我,实际上,我们都不知道哪个更好。我们见面时,我将把情况告诉你;到那时,你便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高喊:《你们有你们的黎巴嫩,我有我的黎巴嫩》472! 在水渠之中,没有比酸柠檬更好的了。我每天都吃……余下的全托付给上帝! 在一封信中,我对你说医生禁止我工作,但是,我却不能不工作,哪怕是静静思考,或争胜斗气……出一本关于米开朗琪罗、莎士比亚、斯宾诺莎和贝多芬等四个人的故事的书,你看如何?每个人的故事是否都是由人心中的痛苦、志向、孤独和希望的必然结果?……此外,关于《先知花园》一书,则已是既定之事。但我认为,现在还是远避出版商更好些。 问候你和我的亲密兄弟们好。上帝保佑你永做我的好兄弟。 纪伯伦 1929年5月22日 波士顿 米沙兄: 我今天的情况比离开纽约的那天好。我是多么需要休息一下,多么需要远离社会及其喧闹和难题呀!我将轻松一下。米沙,我将远离一切,但希望在精神和情感上离你和兄弟们近些。请你们不要疏远我,不要忘记我。 向你和阿卜杜·迈西哈、拉希德、奈迪穆、奈西卜及上帝用纽带与我们联结在一起的每位兄弟问好。 兄弟,苍天护佑你,并为你祝福。 纪伯伦 致伊米勒·泽丹 伊米勒·泽丹(1896—1982),生于埃及。其父乔治·泽丹是著名的《新月》杂志的创办人,留下大量文学评论及历史小说。 1914年毕业于贝鲁特美国大学。是年,其父逝世,由他继续经办《新月》杂志。他一接工作,便开始扩大该杂志的出版工作,发行了一批有关政治、社会、笑话和艺术的阿拉伯文和法文版杂志。 有的杂志至今仍在发行着,如《画报》、《星星》、《星期一》和《夏娃》等。 此外,还出版发行了《新月》系列丛书和《新月故事》系列丛书。 伊米勒十分重视出版新文学成果和阿拉伯遗产一类的书,同时重视著作与翻译,因此,留下许多书籍。 伊米勒兄弟: …… 我过去和将来著书的第一个目的是写些能够滋养心灵和有利于神魂的东西。假若那里有物质利益,我想成为最后一个而不是第一个取利的人;即使我想做最后一个取利者,也是一种形式的自私;请不要认为我不是个人主义者! 我的健康状况现在较过去好。但是,它仍像一把断了弦的吉他。令我心烦的是,环境已使我处于每天必须工作十个小时的状态下。我根本不能抽出比四个或五个小时更多的时间用于写作和绘画。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没有比这更难过的事了。 我觉得——并非谦虚——自己仍然是站在路端的人。我在写作和绘画中度过的二十年,只不过是准备和立志时期。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做出过值得留存在太阳面前的事情。我的思想尚未结出成熟之果,而我的网也尚未被水浸没。 纪伯伦 1919年7月12日 纽约 亲爱的伊米勒兄弟: 向你的美好灵魂致安。我给你寄去了一个小邮包,里面有一组在报刊登出的文章和故事,都是你要我选择的,以便分别收入书中。我本来能够给你寄发更大一批东西,但我认为还是应该维护这些文章和故事之间的精神联系或艺术上的统一性。因此,我没有加入序曲、谚语及语录,恐怕发生混乱。 这本书的书名为《暴风集》——文章、故事、诗歌和散文集——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著。 我感觉到,我知道你将千方百计出好这本书,无论用纸,还是印刷、装订,都将力求完美。我之所以这样说,因为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极少数用灵魂重视书籍装帧的人之一。我受你给予我的有力暗示推动,不无冒昧地寄给你一本《泪与笑》,以便请你把它交给《新月》社的编辑和印刷工人,指示他们按照它的样子安排《暴风集》的出版。我感到《泪与笑》一书的样子甚好,我特别欣赏它所用的那种漂亮字母,我喜欢行短、页小和文章与文章之间的间隔。我的这些意见只是我个人的欣赏观点,但我希望你与我在这方面是共通的,免得你显露出一种冒充内行表现。 至于这本书的价值、出版与收益,所有这些事情都托付给你的智慧和见地,你要怎么办就怎么办,要什么时候办就什么时候办,要在什么地方办就在什么地方办。 你不想请奈吉卜·胡瓦维尼贝克用波斯题材书写书名《暴风集》吗? 你说你来年将为《新月》杂志换上美丽的新装,这使我感到非常高兴。正如你所知,我爱《新月》,对《新月》充满激情,赞美《新月》的清高灵魂。我衷心希望日后《新月》享有更清新雅致的体躯。许久之前,西方人就懂得杂志装潢对民众的影响,于是,他们卖丝争绣,竞相装饰外表,往往不遗余力。如在美国,人们争买《散术里》杂志,不是因它内载最好文章,或最佳诗歌,或最美故事,而是它比其他杂志具有更雅致、更合宜、更惹人喜爱的外表装潢。如今,大战已经结束,我看《新月》杂志能够通过造就庄重、美妙的外在形式,除了为阿拉伯世界提供食粮一,还能为阿拉伯各国报刊杂志树立一个有益榜样。我相信,并且以个人的经验深知以精美装潢出现的杂志也必将大来可观的物质利益。 你很喜欢《行列之歌》473及其非同寻常的形式,令我欣悦不已。你想请梅娅474小姐为该书写几句话,我在此谨对梅娅小姐致谢。 我将把文章或故事于来年的一季度寄给你。 说起“故事”,难道你不认为我们的文学觉醒已经足以鼓励、吸引作家们用小说的模子表达他们的思想、喜好与梦想了吗?人们已经厌恶了众所熟知的“文章”和“诗歌”,也厌恶了作家和诗人用来陈述他们所思所想的陈旧模式。东方人当然倾向于讲故事——而且正是东方人创造了这种艺术——但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东方人却变不成作家或诗人,甚至于忘记了自己的最佳天赋。正是故事或小说酿成了欧洲和美洲的社会政治改革。依我之见,我们应该唤醒这种在东方人中实际存在的倾向,因为它是表达艺术天赋的最好能媒。民众生活只是通过艺术创造才能变成具有影响力的东西。没有比故事更能起艺术创作的形式。假若你能就这个题目写上一篇文章,用以表达《新月》杂志有征故事稿子的愿望,那该多好! 写到这里,我忽生一种想法,即是,你若愿意,就请写一篇关于故事的文章,在文章末尾写上这样几句话:谁能以东方题目写一篇故事,篇幅不超过《新月》杂志十个页码,投寄《新月》编辑部,可以获得一千吉尔什475奖金。你可以指定部分文学家作评奖人,如梅娅小姐、赛里姆·赛尔基斯等。至于这一千吉尔什奖金,我乐意在艺术竞赛结束后寄给你。 请接受我的充满友情和敬佩的问候,愿上帝保佑你。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9年476 伊米勒兄弟: 几天前,《行列之歌》出版了,寄给你一本,希望你从中发现你所喜欢的东西。我的本意在于,这本书要以有别于大部分阿拉伯新图书的形式出版,以便唤起阿拉伯世界的印刷厂主们的雄心,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书的外表装潢上来。因为在我看来,印刷是我们应当予以重视的一门艺术,尤其是在当今这个时代,我们正在处于从一个时期过渡到另一时期的转折阶段。我之所以这样说,因我知道好诗终究是好诗,即使用炭块写在墙上。但是,难道你不认为那些著名的诗集的“躯体”,因没有精美雅致的外观而令人感到惋惜吗?《行列之歌》作为一首长诗,乃是我在森林中的梦中所见。当我想将梦境写出来时,发现我像一位雕塑家,企图用海上的雾霭做一尊塑像。一位诗人能怎样处理自己的梦呢?恐怕也只能用言辞和韵律将之表现出来。那不正是锁链和桎梏吗? 纪伯伦 1919年477 伊米勒兄弟: …… 我主张维护叙利亚在议会政体下的地理上的统一和国家的独立。当叙利亚人应该实现这一点时,即新的一代人成熟之时;此事的成就要在十五年之后。我主张阿拉伯语要成为学校和所有政府机构的官方首选语言。至于把叙利亚置于美国关怀之下,则是一种极美想法;如果这种想法得以实现,我们将成为最幸运的东方人民。但不幸的是这种想法根本实现不了,因为美国政府不想要叙利亚,美国的报纸反对叙利亚,美国民众厌烦叙利亚。我与这个国家的许多有名望的人物及思想家交谈过,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他们不希望美国总体上介入欧洲问题,尤其是不要插手近东事务。 我知道,出于宽厚与慷慨,部分美国知士要求把叙利亚、亚美尼亚和阿拉伯半岛置于他们的政府关怀之下。但是,宽厚与慷慨是一件事,而国际政治毕竟是另一件事。你们知道,国际野心仍然怀抱着国际政治。美国不想与欧洲国家发生争执。这便是弱小民族的一种不幸。假若将叙利亚置于美国,或法国,或英国,或所有这些大国的关怀之下,正像部分叙利亚人所要求的那样,那么,还有许多事情我们必须继续提出强烈要求,那就是同时实现叙利亚的地理上的统一、国民议会政体、义务教育和将阿拉伯语作为优先语言和官方语言……如果我们不想咀嚼、吞咽和消化,那么,我们就应该维护我们的叙利亚模式,即使叙利亚在天使的呵护之下。我相信,叙利亚在脱离的见习阶段进入独创时期之后,一定能够做些值得感谢的事情;假若我没有这一点儿自信,我造就做了假若任何一个强国的选择。西方人可以在科学、经济和农业上给我们以帮助,但是,他们却不能给予我们以精神上的独立。如果没有精神上的独立,我们就不可能成为生机勃勃的民族。独立是人的实在的属性,每一个叙利亚人都有,但它正在沉睡之中,我们应该将之唤醒。 纪伯伦 伊米勒兄弟: 向你的美好灵魂和博大胸怀致意。 十天前我就想给你写信,但我不想让自己的一封信不附上寄给《新月》的一点儿东西,因此稍晚了一些,直到写成这篇《沦落者》。正如你所看到的,这篇东西奇异含糊,题目也含糊奇异。写这篇东西时,我自感自己在用雾霭塑像。但我认为写这样题材的东西是对东方新一代人有益的事情。因为它会唤起询问遥远的和隐蔽的东西的兴趣。上月我写了一篇故事,题目是《有高柱的伊赖姆人》,想寄给《新月》,但笔会——纽约的文学家协会——成员没能一致同意在《旅行家》特号上发表;你知道,《旅行家》是笔会的正式报纸。 我不知道,也不曾梦想到,叙利亚的监督机构竟敏感到了连《各自心中的黎巴嫩》这样的文章也不允许进入那个可爱而又可怜的国家。那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状况。我觉得他们把那些文章从《新月》撤下来,他们是在赞扬我,而我是不值得赞扬的;他们在侮辱自己,而他们是不该受侮辱的。这种令人痛苦的问题已经给你带来了麻烦,也给可爱的《新月》带来伤害,使我感到甚为不安。 你向我转达文学家们对我表示同情并对我怀着美好情感,这使我欣喜、感动不已。但是,我觉得——不是我谦虚——我们仍在路端,已经过去的二十年,无论是写作还是绘画,对我来说都只是准备和立志时期。直到现在,我仍未做出什么值得留存在太阳面前的东西。我的思想尚未结出成熟之果,而我的网也尚未被水浸没。兄弟,你何不要求亲爱的兄弟们宽限我一点儿,好让我做出点儿值得敬献给他们的东西呢?你知道,假若来自外界的敬重是我所不配得到的,那将会使我心中充满痛苦和忧伤,我会感到由衷的害羞。 在已过去的春天里,我本准备去巴黎,然后去埃及和叙利亚,但我改变了主意,遂将自己置身于一些绘画和文学创作之中,这些工作需要我在这个国家留上两年,至少也要十八个月。如果不是这些工作和合同把我紧紧缠住,我今天已在开罗了。我的生活很饱满,简直有些混乱不堪。我雕刻的那些小石子,本想用来建造一座梦中之屋,如今却变成了一座狭窄的监牢。不过一定要回到东方去,我很想念我的祖国和国人。 ……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伊米勒兄弟: 向你的博大心胸致意。 寄给你我的一篇文章《谈阿拉伯东方复兴》。正像你看到的,文中不乏剧烈、严责之辞。可是,我又不能把我的信仰表达出来,有什么办法呢?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已经到了应该依靠自己,回到东方原则上去的时候了吗?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应当向西方人显示我们还没有死去,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追求和理想,我们不需要抓着他们的尾巴往前走吗? 是的,我本想在今年访问埃及和叙利亚。但是,由于健康原因,我离开工作已经整整一年,从而使我倒退了两年时间,就是把我告诉过你的文学、艺术合同全部搁置下来了。我应该在这个国家待到用英文写的《先知》出版,完成我已许诺下的画作。我很思念东方,尽管有些朋友写给我的信使我感到内心失望,甚至有时使我宁愿在异乡人中孤度日月,也不愿意在亲朋之间苦熬时光。尽管如此,我也将回我的老“家”去,亲眼看看岁月使它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相信,东方思想,尤其是阿拉伯思想,在不久的将来必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请接受我的敬意与友情。上帝为忠实的兄弟护佑你。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1918年478 伊米勒兄弟: …… 《疯子》在美国和英国所造成的轰动效应确实是最奇妙的事情之一。法国赴美国代表团团员比亚德·兰克斯将《疯子》译成了法文,本季度末将在巴黎出版。《疯子》的部分内容被译成俄文、意大利文和挪威文,看起来西方人已经对他们的灵魂之梦及思想倾向感到疲惫,于是对奇异及熟悉的东西产生了兴趣,简直有些渴望至极。尤其是对东方的东西或被他们想象为东方的东西更感兴趣。 我相信东方思想,尤其是阿拉伯思想,在不久的将来必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伊米勒兄弟: 一、重视印刷 几日前,《行列之歌》一书出版了,我寄给您一本,期望你们从中发现令你们感兴趣的东西,我想以不同于大多数阿拉伯新书的装帧设计出版这部书,以便唤起阿拉伯世界印刷者们的雄心壮志,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外国图书上来。因为在我看来,印刷是一门艺术,我们应该给予重视,尤其在今天,我们正处于转期阶段的今天。我之所以这样说,因我深知一首好诗永远是一首好诗,哪怕用煤块写在墙上。不知您是否见过,那些被称为“诗集”的书,因为没有精美的装潢而叫人感到有些遗憾?《行列之歌》作为一首长诗,是我在森林里做的一个梦;当我把它写出来时,我发现自己就像一个雕塑家,试图用海上的雾霭塑一尊像。诗人的心事只能用锁链、桎梏似的语汇和韵律来表达,又能怎样述说自己的梦呢? 二、意在著述 过去和将来,我的第一志愿都是著具有精神滋味和道义价值的书。不过,若有物质利益,我想当最后一名受益者,而不是去争第一。我想当最后一名受益者,也是一种自私;请不要认为我不是个人主义者! 三、我的小传 ……你很关心我,要我把我的小传寄给你。兄弟,对于我来说,这是个难题,简直可以说是难中之难了。除了说我生于四十年前,工作了四十年,我还能说我自己什么呢? 这就是我的小传全部。有时候,我仿佛认为自己每天都有一个新生。我的过去,只不过是在夜里做了一个梦。你知道,自认为孩童的人,是羞于在人们面前谈自己的生平历史和展示雾霭一般的朦胧过去的。我的意志、慕爱、背叛与驯服,直到现在还没有选定一个自由模子,以便面对太阳而站立。如果明日到来了,我却结出了适于见光明的果子,那么,那种果子本身便是我的生平小传,那其中包涵着我生平中所经历的痛苦、欢乐、寂寞、欢庆、光明与烟雾。 我的兄弟,请接受我的饱含友爱与敬佩的问候。安拉让你把兄弟的亲情牢记心中。 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 致阿卜杜·迈西哈·哈达德 阿卜杜·迈西哈·哈达德1890年生于霍姆斯。在叙利亚小学接受初级教育,之后入巴勒斯坦拿撒勒的俄国师范学校。 1903年迁居美国,1913年在那里办起《旅行家》报。1920年笔会成立之后,《旅行家》报变为笔会会员的讲坛。阿卜杜·迈西哈及其胞弟奈德莱·哈达德为笔会成立做出了巨大贡献。 我们这位文学家远离祖国半个世纪之多,只在1960年遍访过祖国的山川。这次返乡旅行的收获写成一本书,题名为《游子印象》。之后,阿卜杜·迈西哈回到美国,1963年客逝异乡。 除了开《旅行家》报,还留下《侨民的故事》、《游子印象》等著作。 他是纪伯伦最忠实的朋友之一。 1918年10月7日 纽约 《旅行家》报主编先生阁下: 叙利亚难民需要援助,这个问题在今天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重要。 鉴于叙利亚与外界的通路已经打开,没有任何理由怀疑援助物资能否送到灾民的手中; 鉴于叙利亚的大批饥民在美国没有亲人,也没有能够专门帮助他们的人; 鉴于“援助叙利亚和黎巴嫩难民委员会”已变得虚弱与混乱不堪,再也不能尽自己的职责。 因此,我认为应该要那些曾为这个援助计划出过力的阿拉伯报纸的主编们和富有民族热情、能够代表公众舆论的优秀文学家们采取一切可能采取的措施,以便为委员会注入新的生命,将委员会置于能够为难民尽更高的义务的地位。我作为上述委员会的成立发起人之一,建议首先重新选举该委员会的成员;其次,重新审阅委员会的基本办法条款;第三,研究增加收入、减少支出的办法。 请就此问题发表你的坦诚意见。上帝保佑你。 纪伯伦 致艺术家优素福·侯维克 优素福·侯维克1883年生于黎巴嫩贝特龙省的哈勒塔,就读于希克玛(意为睿智)学校,在那里结识了纪伯伦。 在罗马学习艺术,然后转巴黎。在那里与纪伯伦再次相见。1939年回到黎巴嫩,在贝特龙省的奥拉村定居下来,远离人们,专心持锤琢凿艺术作品。1962年逝世。 侯维克的著名雕刻作品有黎巴嫩和阿拉伯的名人雕像,如他的叔父易里亚斯·侯维克大主教、黎巴嫩英雄优素福·凯尔姆、费萨尔一世国王、法赫尔丁二世埃米尔、思想家和文学家艾敏·雷哈尼、诗王艾哈迈德·邵基……他还把黎巴嫩的许多神话传说用雕刻语言表现出来。 他著有《回忆与纪伯伦相处岁月》,由易德费克·吉里迪尼·舍伊布卜编辑出版。 1911年2月19日 波士顿 优素福兄: 能在巴黎拥有一个山羊的榻位,那真是幸福的人!漫步在塞纳河畔,注视着那些旧书旧画箱,该是多么惬意!我居住在这座充满朋友和相识的城市,犹如被流放到天涯海角,那里的生活冷似冰霜,黑暗得如同灰烬,沉默无声好似狮身人面像,虽然我的妹妹就在我的身旁,不论到哪里,周围都是亲近的人。优素福,早晚都有许多人到我家里来,但我对这种生活不满意……我的工作正走上山巅,我的思想平平静静,我身体健康,正享受着存在的乐趣……优素福,但是,我并不愉快。我的心灵又饥又渴,需要吃的和喝的,但不知那食与水在什么地方……新林一位高贵之花,它不会生长在背阴处。荆棘则会生长在任何地方……雷哈尼住在纽约离我不远的地方,他的生活很贫困。我俩常常诉自己的内心苦楚,想念黎巴嫩,歌颂祖国之美……那便是患艺术病的东方之子的生活。那便是被流放到这个工作奇异、行动呆滞得令人啼笑皆非的“阿波罗”479子孙们的生活…… 优素福,你好吗?你生活在大路两侧看到的人类幽灵中间快活吗?我不在期间,你都画了些什么画?哈米尔顿太太给我写的信中说了你许多好话。你做她的朋友吧,她很热情,此外她还是暴虐、怜悯与黑暗、光明艺术之神的殉难者之一……但丁把你带到了何方?难道你陪着他到了那个深“渊”和那些危险渡口之间?波提切利的精神金发女友把你带到了什么地方?莫非你在那远离世界的遥远舞台上,面对永恒世界,就站在她的附近?围绕着地狱和天堂,我有许许多多问题要问。但是,我不想将之付于墨水和纸张。请在罗浮宫和胜利女神前提及我的名字。向《蒙娜丽莎》致意。向翻飞在你的头周围的灵魂致敬……爱你的兄弟向你致意问候。 纪伯伦 致艾迪勒·瓦特荪 亲爱的瓦特荪女士: 是啊,尼采480是位巨人,一位响当当的巨人。你每读到他的书,就会对他增加一分爱戴。也许他在现代灵魂中是最活跃、最自由的因素。他的著述将在被我们今天认为是伟大作品的许多东西闪过之后永存于世。我希望你,我——希——望读读《查拉图什特拉如是说》481,如果有空儿的话。因为在我看来,这部书是历代最伟大的作品。请近日到我这里来,让我们谈谈尼采。 纪伯伦 致女子爵西西里娅·乌夫·鲁唐伯格 女子爵: 惠书收到。信中说: “我喜欢叙利亚,因为她美,她的美中有一种精神特质,唤起我心灵中的一种神奇的异常情感和遥远而亲切的回忆。我热爱叙利亚人,因为他们聪明,只是时运不济。但是,我憎恶这个阶级,因为它抛弃了古老的东方文明的善美,而偏向新的西方文明的丑恶;这个阶级所收纳的东西偏离了人类阶层。” 女士阁下,这的确是一个严酷的事实,东方的保守主义者们听后,无不表示遗憾,只有他们之中的现代主义者能够理会,听后微微一笑。在这遗憾的痛苦与微笑的讥讽之间,今日的叙利亚处于尴尬立场,处于三岔路口,一时失去了前进的方向。至于我呢,则因为看到叙利亚的旧衣服上补了一块新补丁而感到痛苦遗憾。 当我发现躯体归于一个陈旧灵魂时,我是不会因高兴而微笑的。我像一个怜悯病母的儿子那样看着叙利亚。我的祖国母亲身患传统重病。女子爵,正是传统使人像走在白日光明中的瞎子一样。正是传统使人像走在夜幕中的明眼人一样。这和两者之间的差别,无非是第一个的心“包围着黑暗”,而第二个的心灵则“被黑暗包围”。 叙利亚的保守主义者,他们是宗教首领、部落头人和旧家族的长老。宗教首领们之所以保守传统,并非由于他喜欢其纯美与质朴,而是因为他们发现保守传统可以维护他们的权威。至于部落头人和旧家族的长老们,他们则各国的同僚们那样,天生贪婪他们的权势,拼命抗拒由马格里布传入叙利亚的新灵魂。无须抱怨他们,因为他们所看到的盘飞在他们国家上空的那种新灵魂践踏了东方礼貌的尊严,破除了迷信,撕毁了叙利亚脸上的“光荣”面纱,扯去了叙利亚身上的尘衣。 毕业于欧洲学校的现代人,或迁移到新世界的现代人,他们当中的多数人就像低等世界花园里的果子一样,有着吸引人的外表,但却受了烟尘的污染,但他们很少伤及保守主义者,原因在于他们影响微弱,影子很短,欲望也极少。 不过,女爵阁下,你知道在叙利亚有个第三阶级,他们的思想比保守主义者宽广,也比假现代人的智慧高超。这些人抛弃了宗教首领的权威,所爱的仅仅是宗教自身的美。他们逃离了被人牵着走的命运,出于对心灵尊严的敬重,转化为继承下来的光荣之子。他们远离了欧洲的丑恶传统,汲取了欧洲人的知识和引人喜爱的文学。我不把这个阶级称作“温和阶级”,因为他们不想调和传统奴隶美德与传统之子优点之间的矛盾,因其深知玫瑰花不是从萤火虫那里采来的,好酒也不是用荆棘酿出的。我也不把它称为“宽容阶级”,因为它既不和蔼可亲地对待东方迷信投降的人,也不同情沉湎于西方恶德的人,因其深知东方人的愚昧和西方人的堕落。它是一个道德、意识、特点、兴趣和爱好完全独立的阶层。它在自己的社会中讲的是阿拉伯语,因为它通晓阿拉伯语。它件件深入学习法语和英语,并非因为喜欢巴黎和伦敦的各个角落抛出的低俗小说和肮脏故事,而是因为身爱法国的高尚文学和英国的宝贵科学。有关欧洲的情侣奇妙的故事和淫乱小说作者的情况,它一无所知。但它却对莎士比亚482、歌德483、但丁484和巴尔扎克485了如指掌。它对报纸上宣传的达尔文486、康德487、尼采等提出来的新文明理论不屑一顾。 这个阶层便是叙利亚不同于东方各国的所特有的阶层。正是这些人造就了埃及和沙姆的文学复兴。也正是这些使得东方人有了接受议会的政体的精神准备。 世界上的各个国家都像树木,开始发芽,继之生长,长高成树,然后结果,结出的有好果也有坏果。这些年后,树便变老,枝干枯萎,接着狂风吹来,将枯枝树刮倒,卷入低凹处,用秋叶和冬雪为之作殓衣。叙利亚是一棵葡萄树,久久生长在太阳下,结出了可口的葡萄,其鲜美味道曾受到神灵称赞;也曾酿成葡萄美酒,人类饮之而醉倒,至今尚未苏醒过来。如今,旅行者的脚踩过葡萄藤,盗贼破坏了篱笆之后,过路人走过那里,大学葡萄藤再次长出了叶子,而且伴随着微风吹过而微微抖动着……那真是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奇迹,只有了解从奈布胡兹·纳斯尔到阿卜杜·哈米德时代的人们经历的人才会重视这一奇迹。 …… 纪伯伦 致约瑟芬·比布迪 约瑟芬·布里斯顿·比布迪是美国文学家、诗人。1898年,纪伯伦在摄影家法里德·荷兰德·戴伊举行的摄影展览上结识了这位诗人。二人见面不久,纪伯伦便回黎巴嫩,就读于贝鲁特的希克玛学校。离去时,纪伯伦将亲手为约瑟芬绘制的一幅画像留给她,并用阿拉伯文写着:“赠给素不相识的女士约瑟芬·比布迪。纪伯伦·哈利勒·纪伯伦,1898年8月23日”。 纪伯伦在黎巴嫩期间,收到了约瑟芬1898年12月12日发出的第一封信。其后,二人之间有书信来往。但是,发表的仅有一封,那就是载于纪伯伦堂弟所著《纪伯伦生平及世界》一书中纪伯伦写给约瑟芬的这封信。 1905年,约瑟芬与工程师留尼尔·马克斯结婚。 1899年 亲爱的约瑟芬: 看来我终于赢得了你这位朋友。我能够希望这一点吗?这种希望几乎濒临死亡。 当然,我看到你的照片和听到人们对这张照片的评说时,感到非常高兴。不过,使我感到更为高兴的还是你的这封短信,它为我打开了我们之间友谊的大门。 正如我说,当我收到你的来信时,我盼你来信的希望几乎濒临死亡。你的来信告诉了我许多你没说的事情。啊,我是多么幸福,我是何等高兴!我的兴奋心情是我这支可怜的笔不能用语词述说的。 你可以看出来我用英文写信是多么不自如,因为我无法用英文诠释我的思想。不过,你也许不在乎这些。我认为我知道我怎样对你说我将把你的友情铭刻在我的内心深处,即使你我相距千山万水,我也把对你的一种爱保存在我的心中。我将把你记在我的心里,任何东西也不能将你与我的思念分开。 啊,我多么希望我的英文学得更好一些,同样也希望你会阿拉伯语;到那时,我们该有多么高兴!虽然如此,我还是向你许下诺言,将写信给你,把我值得的和我所做的全都告诉你。我希望你写信给我,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你所写的一切,都将使我感到幸福快乐。 是的,这些日子里,你一直停留在我的记忆中,正如你的信上所说:“因为我常常保存着这种东西”。可以肯定地说,我就像一架照相机,我的心就是底片。为什么?我已经把你保存在我的记忆中,因为我每当想起你的时候,好像你的面容就想对我说些什么。在戴伊先生举行摄影展览的那天夜里,你单独和我谈的那些话,我是永远不会忘的。那天夜里,我问戴伊先生:“这位穿黑衣服的女士是谁?”他对我说:“她是比布迪小姐,她是一位女诗人,她的姐姐是位女画家。”我对他说:“好一个幸福的家庭!我多想结识她一下呀!” 那之后,日子飞快闪过,我再也未能见到你,无从增加对你的了解。出于对智慧和知识的渴望,我远渡重洋,来到了贝鲁特,在一座学校里,开始学习阿拉伯语、法语和其他的许多东西。 叙利亚是个美丽的国家,那里有很多古迹,与美国很不相同。那里寂静得很,尤其在乡村,像我们那个山村,人们心地善良,互敬互爱。他们不像美国人这样做很多事,他们只在自己的田地里劳动。不论富人、穷人,看上去都很幸福。 我想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清静和安静的地方呢?为什么?我确实喜欢清静,我也几乎能听到清静的甜美乐声。我要问:当你坐在一个黑暗、宁静的房间里时,可曾听到细雨静静飘洒而下的音乐声吗? 你给我写信了吗?我将在下封信中告诉你许多事情。 你的远方朋友 哈利勒·纪伯伦 致玛丽塔·鲁荪 玛丽塔·鲁荪,或玛丽塔·基亚库比,结婚前曾是纪伯伦的绘画模特儿。纪伯伦不仅欣赏她的善良心地,而且欣赏她的匀称身材。玛丽塔亲切地称呼纪伯伦为叔叔,曾著过一部关于纪伯伦的书,至今未能付印。 1973年,玛丽塔访问了黎巴嫩,到过纪伯伦的故乡贝什里。在那里,她站在玛尔·赛尔基斯修道院的纪伯伦墓前注目许久。 1920年5月19日 波士顿塔伊勒大街76号 亲爱的公主: 你将来做什么呢?你不应该住在波士顿!对于我来说,波士顿是一座寂静的死一般的城市,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在这里,人们生活在苍白的记忆之中,尽管这里有他们的多座漂亮教堂,他们比起别的城市居民,确乎缺少热情和品位。当然,这里有我的不少朋友,但他们也不喜欢波士顿。他们生活在这里如同生活在流放地。 玛丽塔,我想在离开纽约之前见你一面,但命运没有给我以应有的协助。同时,我也想看看你为我和职业者所拍的照片。我指的是最后半打。我希望它比第一批照片更好。在我看来,你的那架照相机可以记录下那次咖啡晚会上跳动着的灵魂。我回到纽约,我们还应该举行一次晚会。当然,我们要请你的母亲参加。其实,晚会将欢迎你的母亲和你。 亲爱的美丽公主,请写信给我,把你的良好健康情况及你在今春的幸福生活告诉我。 主为你祝福,主永远保佑你。 你的忠实叔叔 哈利勒·纪伯 1920年5月26日488 亲爱的公主: 没有一个人能像你写如此甜美的信。我敢肯定,除了你没有一位公主能用神笔画出像你的那样纯美图画。我为我的侄女感到自豪。 玛丽塔,我的健康不佳。尽管如此,我还要去做两个报告。请允许我向你强调,这些日子里,诗的生活不是在七大海之外的神圣土地上所做的梦。人们有办法将诗人变成机器——这是我绝对不喜欢的。 不,玛丽塔,你不是福特牌或鲁勒斯·路易斯牌汽车,你的住宅也不是汽车库。你是生活在神山后象牙塔里的一位公主。 公主可以化装得非常俏丽,但无论何时何地,她的叔叔都能认出她来。叔叔就像母亲,其识别能力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我担心我应该在这座异常阴影遮罩下的城市再停留上一个星期时间。我被迫签过合同,我当然应该执行完合同。正像我对你说过的那样,人类折断了诗人的翅膀,使他们不能随自己意愿而飞。你说你在找你的叔叔,这话多么美妙!要知道,你的叔叔也在常常找你。 我回去能来看你和你的母亲,我该是多么幸福。到那时,我们一定会举行晚会。亲爱的玛丽塔公主,苍天永远护佑着你。 你永远忠实的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又及: 我希望你在你母亲面前提及我,就说我为结识她感到幸福。向可爱的玛丽塔的灵魂致以最亲切的问候和一千个祝福。 源于她的忠实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1920年6月22日489纽约 亲爱的公主: 我于十天前回来,但我并未觉得好,因为我应该离城到乡下去了。我回到这里,是为了更新旧画室。 我常常想起你。不过,我知道你整天忙于学习,故没给你写信,同时也不急于听你的消息。我完全知道学习的周末情况是怎样的,因为我也上过学,即使你不相信我的话。 假若我知道你将庆祝自己的生日,我定会参加庆祝这个令人高兴的日子。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够做点事情的。时间尚未错过。 你近来不和我打电话联系吗?我听到你的消息,将是十分快乐的。 祝你福运长久。 我永远做你的忠实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1920年7月19日490 亲爱的公主: 这画室里一片狼藉,我怎能给你写一封漂亮的信呢?我连一张适于写信的纸或一个坐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听说你病了,令我痛苦不堪,实在难以用文字表达。为什么天使总是把病魔降到可爱的小孩子的的身上?我实在难以相信。真正生病的是你,还是另外一个小孩儿?我不想用真实名字称呼那个人! 我希望,我祈祷,以便使你立即痊愈。你应该常常成为健康、强壮和幸福的人。如若不然,你的叔叔们都将成为不幸的人。我们只有你这么一个侄女,你关心自己就是关心我们大家。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希望你和我通信,告诉我你安好快乐。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公主,应该健壮,以便承受王冠和权杖的重压,足以统治自己的庞大王国。 愿主永远为你的忠实叔叔保佑你。 哈利勒·纪伯伦 1920年7月23日491 亲爱的公主: 你的朋友遭遇磨难,令我十分不安。我希望他很快痊愈,因为有你护理他。其他情况如何? 收到你的来信,我真比幸福的人还幸福。信中的一切消息都是那样甜蜜。顺便说一句,我相信你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假若你发现自己开的玩笑没起作用,你将怎么办呢?我相信你背朝月亮,会拿你的影子开玩笑! 你的永远忠实、可爱的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1920年8月14日492星期六波士顿塔伊勒大街76号 亲爱的公主: 昨天下午我劝告得太多了吧?我真担心我那样做还留下了某种遗憾。不过,正像你所看到的,我们都是你的真正朋友,只想你更好。我们希望你成长,成为一位出色的人物,因为我们相信你能够成才。我感到非常高兴,因为你那慈祥的母亲同意我在一些事情上的见解。你母亲聪明过人,知道你应该做些什么。你有这样的母亲,你应该感到十分自豪和高兴。 我又在劝告了!我认为那是我的天性! 我星期一或星期二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请写信到波士顿。我很想听说你在做什么。给我寄一张你昨天拍的照片好吗?我希望你这次能够成功。 请代问你母亲好,就说我为同她结识感到非常幸福。 向玛丽塔的美好灵魂致以亲切问候和一千个吉祥。 你的忠诚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1920年8月18日493星期三 亲爱的公主: 你给我写了信,并寄了照片,真是礼貌太周到了。 我认为你这次取得了巨大成功,令我十分佩服。无论如何,画室不是住的地方,也许我有些失望了!假若你希望那些灵魂继续在我住的地方做它们那奇怪的工作,我将向主祈祷让它们回来。到处都有善良的灵魂,那就是我亲爱的玛丽塔。她在我们所有人的周围。我相信她会帮助我们做高尚、美好的事。我相信所有的善良灵魂都爱我们,当然都爱我们。自然,你的信中所夹寄的那些照片,我是很喜欢的。每当我看到你的作品时,我便更加佩服你选择了艺术,用以表达你的内心所思。我相信这就是你的巨大天赋。 你母亲与我的看法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如果是这样,我也就什么也不用说了。不过,你是最清楚的!你知道得很多,我们何不多多分享你的学识呢? 请代问你母亲好。祝你平安。 你的忠实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又及: 我很想得到六张我的那张成功照片。(我指的是我那张站像)你不会把这些照片给我吗?我回去后会付钱的。 1920年8月25日494星期三 波士顿 亲爱的公主: 我从乡下回来,就看到了你的来信和六张照片。你多好、多甜,我亲爱的玛丽塔。为了让我得到这几张照片,又这样迅速,真是麻烦你了。 但是,你的信还远远不能令人满意,仅仅是一封信的影子,而且是个微弱的影子!不过,我知道事情在家中是如何进行的。不过一个月之前,我不是也有过同样的处境吗?人的记忆力并非十分活跃,不是吗? 我在这里的几位朋友认为你的照片(我指的是你本人的照片)美极了。我告诉他们说,你不仅人美,而且善良、温柔,有天赋之才。他们很相信我的话。也许我还没有把全部真实告诉他们。说不定我还应该把你的别的情况讲给他们听!求上帝宽容我没把话说完!可是,一个人能对自己的侄女说什么呢?应该对某些事情闭口不言! 请写信给我,把你的好事告诉我,把你开始做的工作告诉我。上帝永远保佑你! 你忠实的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1921年7月25日495波士顿塔伊勒大街76号 亲爱的玛丽塔: 回信收到了,请你原谅。由于健康原因,我约两周前离开了纽约。这是我从来未经历过的一种情况,我仍然病着。但我的健康好转得比我预想的要快得多,时间短得多。 玛丽塔,我不是一位坏叔叔。我只是有时运气不佳。看来你应该明白我深深沉默的原因。你知道,对于我来说,你是多么珍贵。我不写信,并不意味着你在我心中的地位降低,只说明我要么病了,要么有可以原谅的类似理由。 请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你很健康、幸福吗?你真在找你那位生病中的老叔叔吗?让我知道所有一切吧! 永远爱你的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1921年9月26日496星期一 亲爱的玛丽塔公主: 我终于返回了纽约。好一座没有休闲的城市,但我为回来感到高兴。人能在纽约以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懒惰。没有比懒惰更令人厌烦的事了! 无论你说学校什么,我总相信对你来说,那是最好的地方!有的鸟儿需要樊笼,有的自由心灵需要锁链!你不要忘记去学院。会鸣唱的鸟儿应该有一只金笼子。 给我打电话吧!我很想见到你,听听你的消息。假若我有办法帮助你,我将为欣赏你的哑剧感到高兴。说不定我们将安排一次茶话会。 永远爱你的叔叔 纪伯伦 1926年8月9日497星期一波士顿 亲爱的玛丽塔: 你的信真好!给我送来了欢乐和愉快,我为此向你祝福。 其实我是很愉快的,今天感到比过去任何时候都好。七天时间内,我将去农村。我相信大海和绿色森林比城市好。 听说你母亲的手指有恙,我甚不安,但期早日痊愈。她是一个可爱的灵魂,请代我向她致以美好问候。 不巧得很,没找到《先知》那幅画,这幅画的负责人心理状态紧张,我真的为他感到遗憾。虽然如此,但还是应该继续寻找;如果找不到,出版社应该尽一份力量,以便满足两年来买那幅画的人们的要求。 亲爱的小娃,有时间就给我写信吧!上帝为你祝福!愿生活在你的心中歌唱。 哈利勒·纪伯伦 1926年8月17日498星期二波士顿 现在,那么,你不想当“亲爱的小宝贝儿”;不过你很小,很可爱,不管愿意与否。当然,你在努力成为成熟的,羽毛丰满的女子。但是,我担心,你只有在我离开这个世界,走向另一个外世界时,你才会成功。 虽然如此,无论你是个女孩儿,还是个女子,你都是很美的,我将一直守护着你。也许有时我会成为一位严厉的叔叔,但我相信你是能用耐力承受的! 亲爱的玛丽塔,我的情况不大好。我的肌体有些毛病,需要在另一个地方做长时间休息,最好在一个安静的、只能听到无名呼唤声的地方。 上帝为你祝福,可爱的玛丽塔!让生活在你的心中歌唱。 哈利勒·纪伯伦 1926年8月26日499星期五 波士顿 玛丽塔: 现在请听我说,你不应该为我担心。我作为男子汉,或作为叔叔,或朋友,你不应该对有关我的任何事情担忧。坦率地说,我离开纽约时,是个病人。 不过,我十分幸运,遇到了一位好医生,他不仅了解我的肌体,而且知道我的工作,对我很关心。现在,我的身体很好。但我应该留在这里,只要医生希望如此。我们这里没有电话,我妹妹很重视来访客人。 让我们抽出片刻谈谈更重要的事情吧!你说“近来我在每一个转折点都遭到失败”,这是什么意思?你要知道,你不曾遭受任何形式的失败。对你来说,只有儿童的啼哭和空谈失败。上帝赐予女性甚多,给其手和内心的东西也很多,因此女性不能失败,同样也不能落泪、低头。 我应该在这里停留多久,他人说或不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应该保持你的真实自我。你只管做你的梦,做你想做的小事。你要成为有激情的人,因为你有梦想,你在学习。看在所有高贵天使的面上,你永远不要说你的心“在小肢体”里。你是一个非常完整的大世界,或者绝对不是一个心。 我希望你高高兴兴,玛丽塔,你要知道,生活在你的灵魂深处是美好的,一切都好。 非常爱你的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1926年9月3日500星期二波士顿 亲爱的,亲爱的玛丽塔: 请你原谅,我回信晚了。我之前的情况不好,现在好多了。一切都会好的,如果你能忍耐稍长一点儿时间的话。无论如何,你应该常常“做我的明理的小先生”。不论有无信相通,你也应该在无声的时刻常常听到我的声音。你应该知道,我总是爱着我心中的女孩儿;每时每刻,我都在向她祝福。我要去农村两三天。我相信,无论如何,农村要比这里好,那里将更绿。 就让你心中歌唱昼夜吧! 哈利勒·纪伯伦 又及: 我希望你常给我写信。 1926年9月8日501星期三波士顿 亲爱的玛丽塔: 听说你患了鼻粘膜炎,我很难过。你本不该在这两天外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对你说应该或不该做什么呢!你能够常做一个“坏女孩儿”! 我试图让自己痊愈。我肯定地对你说,那是一个十分令人厌倦的过程。“病的实质”是:我身上的所有关节都使我感到痛苦。有时候,我几乎不能走动。尽管医生们说我将在适当的时候康复,但我还是担心。他们试图给我做电疗,那倒不坏,但人要有忍耐心。 玛丽塔,现在让我告诉你,我来帮你解决难题。你不应该做轻率、孟浪的人。我看没有必要“急匆行事”。你永远不应该知道“你停站何处”,如果你坚持知道此事。适当时候到来之时,生命自身将告诉你站在哪里或不站在哪里。 如果我处于你的位置,我会等待生命开口。希望你安好、幸福,上帝为你祝福。 哈利勒·纪伯伦 1926年9月28日502星期二 亲爱的玛丽塔: 是的,我一直沉默无言。不过,我仍然有许多话要说。七天之内,我将返回纽约,我们将会交谈。我相信我们能说清楚用书面说不清楚的事。书写工作是半个哑巴,如果这种表达方法贴切的话。 我感觉现在好多了,但仍然不像应该的那样。有人对我说,我应该继续休息,思想与躯体上都应该休息,那要休息更多个月。还有人说,我该逃避纽约的冬天,到别的地方去,也许去佛罗里达。 我回到家中就给你打电话,并希望当晚见到你。也许是星期五,或者星期六。我将为看到你而高兴,亲爱的玛丽塔。 祝你吉运临头。 爱你的叔叔 哈利勒·纪伯伦 1927年4月6日503 亲爱的玛丽塔: 信回晚了,请原谅。我的健康情况不大好,而且头脑里有大量疑难问题。 正如我的许多朋友所知,即使我在最好的情况下,也是世界上最差的写信人。我的沉默是一种习惯,也是最佳表达方式。加库比丝太太过去和现在都工作得很好。她是一位好朋友,理当得到世间的一切成功。 你工作了,我很高兴。在我看来,没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了。任何其他事情都是慢性死亡。 你来纽约时给我打电话联系。听到你做的任何事或任何想做的事,我都会很高兴。 请代我问候拉伍逊先生。 请相信我永远是你的忠实朋友。 哈利勒·纪伯伦 1927年8月7日504波士顿 亲爱的玛丽塔: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我在这里和纽约都病着。我仍然不能行动,但期你明白我的境况。假若没有妹妹和医生的帮助,我简直连封信也写不成。但是,我相信这寒冷的天气将会给我带来些宽舒。 当然,我会重视天使给你和你的丈夫带来的欢乐。我向上帝祈祷,愿你一切顺利如意。 你的忠实朋友 哈利勒·纪伯伦 致玛丽塔的母亲加库比丝太太 星期三 10条街51号 亲爱的加库比丝太太: 我与玛丽塔一起度过了三个小时。她是我毕生从未见过的最恐怖、最讨人喜欢的姑娘。我给她起了一个绰号,叫“尼禄”505。 尽管如此,我仍然选她做我的女儿,不管世界上其他任何事情……我为我的余生而感到痛苦。我嫉妒你,太太,但我对你满怀敬慕之情。 我认识玛丽塔是一种幸福。也许我近来结识她的母亲将得到好运。 顺致, 安好! 哈利勒·纪伯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