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黄泉引路人/作者:绾绾兔』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盗墓三宝:机关追人跑、幻境困到老、毒气少不了。——通关全靠脑。盗墓三特产:蝴蝶卵在身上产、人鱼张口特别馋、开棺有粽出口拦。——活着你说难不难。盗墓三箴言:跟机关谈物理、与异形讲生物、和墓主人聊历史。——向大腿喊“救命”!宝乐:等等,我记得我...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姜宝乐刚毕业那年在夫子庙的元宝斋讨了份修复师的工作,平日接些修复古玩古董传家宝的活儿。   元宝斋本来是做古董生意的,可这些年不但古董生意不好做,旅游业也十分不景气,连逛街买个纪念品的外地人都少了很多。元宝斋的老板,也就是宝乐的师父,人比较佛系,没有客人也不急,乐呵呵的告诉姜宝乐,这个月看店的工作就交给她了。   且说这日,夏末秋初的某一天,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是阴天,直到中午才一声惊雷,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姜宝乐睡到了自然醒,胡乱盘了个发,穿着一条绣着紫藤花图案的小旗袍,打着把油纸伞就往夫子庙赶。她本来就长得好看,骨骼小巧,脸也只有巴掌大,特别适合这副扮相。走在路上的时候,来往行人不由朝她多瞧了几眼,这里面大多数是赶暑假尾巴而来的游客。有的小姑娘想抓她合影,可无奈她虽长得小巧,步伐却急快,雨里人来人往,即使是扎眼的油纸伞也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   倒不是宝乐想打扮的这般扎眼,只是最近生意实在不好,她又是元宝斋的看板娘,好看惹眼的装扮最能吸引顾客。   元宝斋坐落在夫子庙古街长廊比较靠里的位置,周围尽是些金陵名产铺子,对面还有家画廊,名字叫作“金陵美人图鉴”,门口就挂着上个月老板给宝乐画的肖像画。   大家和宝乐都比较熟了,见着宝乐撑伞走过,免不了把脑袋探出铺子,打声招呼。糖水铺老板更是递过一个袋子问她:“刚做好的桂花糕,吃不啦。”   宝乐揣着满满一袋子的桂花糕,笑嘻嘻的往前走。   只是这日的元宝斋和以往不同,门口坐了一个人。宝乐老远就看着他了,不由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番——一个一身黑、穿着帽衫的年轻人,帽衫遮着脸看不清样貌,但从搭在膝盖上又白又长的手指看,她可以确定这是个年轻人。年轻人身材消瘦,腿很长,背后还背着一把长皮鞘,里面像是装着刀。   宝乐撇了撇嘴,在南京这样的文化旅游之都,有几个热爱cos的年轻人不奇怪。但有一说一,这长腿长刀兜帽衫,不看脸还真有几分小哥的味道。   她想着自己走过去,这人总不至于突然站起来,然后拔出身后的刀大喊一声“出来吧,黑金古刀”。   好吧,是她想多了,人家的确没有,甚至宝乐走到他跟前的时候,那人动都没动一下。宝乐歪着脑袋想看清他的脸,可想想觉得自己好蠢,遂作罢,乖乖开门。   钥匙在插销里发出一声清脆的“格拉”声,伴随着木门吱呀吱呀的开启。   突然一块还热乎的桂花糕递了过来,穿黑帽衫的年轻人愣了一下,朝着桂花糕的方向看去。   捏着桂花糕的手粉粉嫩嫩还有些肉嘟嘟,指甲修的倒是整齐干净,薄薄的涂了层透明的指甲油。手的主人穿着紫藤花的旗袍,像从民国时期油画里走出来一般,撑着一把泛黄的油纸伞,轻轻浅浅的笑着。   “还吃桂花糕呀?”小姑娘温温糯糯的说着江南方言,仿佛要和桂花糕一起甜到人心里去。   宝乐见黑帽衫接过桂花糕,转身收了伞走进元宝斋。   她每天的工作都是从擦拭古董和弹走古董架子上的灰开始,虽然她无比清楚,自家铺子这些形形色色的古董,真假参半,而且就算真货也不名贵,不过老板就是卖个纪念品的价格。等打扫完卫生,她坐到平日的工作位上,拿出昨日看了一半的小话本摸起鱼来。   这几日不光没有生意,连来找她修复物件的人也少了,小日子倒算是十分清闲。   约莫只是看了会儿,外面又打起了雷,夏雨本来就这样,一阵一阵的,认真下起来雨又大又凉,可也下不了多久就慢慢没声了,等下一次打雷就再做一次法。   宝乐抬起头,想起门边的黑帽衫,寻思着那人好像除了一把刀也没带伞。   取了伞,小姑娘匆匆跑到铺子门口,却发现哪有什么黑帽衫,人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影了。闷闷吐槽了一句,宝乐抱着伞往回走。   谁知就在宝乐转身的时候,来了一伙儿不速之客。   这本是步行街,来的大多是游客,突然开进一辆车,从车上下来四五个黑衣人,这些人还不偏不倚挤在了宝乐家元宝斋的门口。   “齐八斗那龟孙子呢?”为首之人出言不逊。   但这人黑衣黑墨镜,拇指上的金戒指快赶得上她手腕粗了,肥头大耳,一看就不是好说话的人。   身处法治社会的大好女青年姜宝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哆哆嗦嗦,又不想露怯,大声喝道:“你,你们是谁!”   相信是个人都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紧张与害怕了。   “哟嚯,是个美人胚子,”黑衣人道,“便宜了酒鬼齐八斗,金屋藏娇呵。”   虽然宝乐不知道这“酒鬼齐八斗”是谁,但她倒是想到了自家师父确实姓齐。可她师父那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儿了,爱好就是每天七点半去玄武湖公园和老太太们一道跳广场舞。她真的不能相信,那平日和和蔼蔼的老头儿,能惹上这样的人。   “这里不欢迎你们,”宝乐握紧了唯一的武器——油纸伞,“你们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报警了!”   “大哥,她说报警,哈哈哈。”   好似她讲了个多有趣的笑话一般,那些人丝毫不给她面子。   “赶紧让那酒鬼把天元玉璧交出来,我们也懒得在你这浪费时间,”黑衣人往前走了一步,“可若你不识好歹,就别怪兄弟几个……”   宝乐毫不废话的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嗖——”   手机被什么东西打到,摔在地上,屏幕碎了不说,电池也被甩了出来。她刚才很紧张,所以握着手机的力气绝不小,而那打在手机屏上的东西,不光击碎了屏幕,在脱手的一瞬间,她只觉手掌发麻。再一看,那暗器竟然是一把金钱镖。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古董……不,她的意思是,这要直接打在她手腕上,估计这手腕当场就折了。   宝乐咬了咬牙:“我不知道你们说的什么天元玉璧,我警告你们,你们现在最好赶紧走,我……”   “你怎么样?”黑衣人大笑,取下眼镜,快看不见的小眼睛露出凶光,“你又能怎么样?”   他伸出手,手下递了个棒球棍过来。   “哗啦——”   宝乐尖叫一声,抱着头蹲下,柜架上的瓷器被棒球棍打了个粉碎,瓷器碎片眼瞧着就要划到她洁白的手臂上。有人拉了她一把,宝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护在怀中,没入鼻子的是一阵古朴的檀香。   “什么人?”   对,宝乐也想知道是什么人,她抬头望过去。那人很高,她不算矮,还是只能到他肩膀,熟悉的黑帽衫和熟悉的长刀——是刚才坐在她铺子前的年轻人。   她之前看不清他的样貌,这会看到了,却也是一眼惊艳。   星眸皓月,丹砂点唇。   年轻人比她想象中还要年轻一点,脸庞瘦削,五官因为鼻梁高挺的缘故十分立体,嘴唇不薄也不厚,唇珠倒是比一般人明显一点,但不是笑唇,反而透着一股冷漠。   黑帽衫松开抱着她的手,拉开了一点距离,只是一手还拦在她面前,将她护在身后的小方天地里。   “年轻人,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他不说话,甚至对对方的警告视若罔闻,黑衣的流氓示意了一下手下,四个大汉瞬间围了过来。   之前,姜宝乐一直以为这样的场面离她这样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很远,最多也就是一边吃爆米花一边在电影院看大片儿的时候才有那么一丝身临其境。   而当这样的场面,现实发生,甚至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不要说爆米花了,她连嘴巴都来不及合拢。   黑帽衫身法很灵活。   四个人,从他的不同方向一起动手,虽然不算是多厉害的高手,看起来也像是练过两下子的,而且他们人多势众。黑帽衫先是用极短的时间找到了他们的突破点,宝乐连看都没看清,当中一人就被击飞老远,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   另一人以为从他身后抓住了他,不料被一记漂亮的滑肩反客为主。黑帽衫反身抓住了他的一条手臂,肘击在臂弯内的麻穴上,同时顺手将人过肩甩出一条弧线与之前的人打包叠在一块。   他转过身,看向剩下的两人。   一切都发生的很快,另外两人还处于准备动手的阶段,一看瞬间被撂倒俩,都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俩竟然有武器,小刀寒光一闪,连宝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算管制刀具了吧。   黑帽衫目光一变,那两人挥刀至他身前,宝乐大喊了一声小心。   他侧身闪过一击,右手已放在身后的长刀皮套上,下一秒,他从刀鞘里拔出一把木刀。宝乐看的心都凉了,她本来以为他这至少是把没开刃的cos道具,结果竟然是只把木刀。所以木刀你为啥还要配上皮套刀鞘!   黑帽衫以木刀挡下他正面的攻击,另一人挥刀从身后砍来。虽然他挡住了正面的攻击却也因为刀身太长一时半刻无法进攻,眼看身后的刀就要捅进身体。黑帽衫往后撤了一步,这一步可谓十分惊险,这使本来就要没入身体的刀刃又贴近了一分,可也在此之前,他调转了木刀刀尖,用较短的刀柄迅速击打在正前方之人持刀的左手肩窝处,并借重击肩颈之力,翻跃而起,一双长腿自上而下从身后那人的背上碾了过去。   这一系列的操作,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的很难想象是人类能做出的动作。   收拾完虾兵蟹将,黑帽衫收刀入鞘,再次转身直直看着还剩下的那个。   “……”本来气焰还很嚣张的流氓胖子,瞬间给黑帽衫跪了,口中求饶,“这刀鞘,原来是金陵沈家的人,算我有眼无珠,沈佬大人有大量,别和小人一般计较。”   是个大佬没错了,宝乐腹诽,小心翼翼从大佬身后探出个脑袋。   “滚。”大佬说话声音如此好听,沙哑而低沉,虽然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字,但这个“滚”字简直被他说得霸气外露,不由让人心潮澎湃。   胖子正准备照办,大佬又淡淡来了一句:“先赔钱。”   ……   乐呵呵收了钱的姜宝乐,拿了笤帚把被砸坏的古董扫了,寻思着这么一闹,竟然比店里半个月的收入还要高。出去扔垃圾的间隙,街坊邻居都担心的朝她问东问西,小姑娘摆摆手俨然不是刚才那面对恶势力瑟瑟发抖的可怜样。   刚把垃圾丢进回收站,小姑娘突然拍着大腿大喊了一声“糟糕”,邻居们差点就动手报警,结果宝乐苦着脸仰天哀嚎“忘了要个微信”。一想起忘了加微信,就想起手机也被砸了。得,这回去,要是大佬不在了,那不是人财两空?   不过,这好在啊,她回去的时候大佬还好好的坐在她店里的椅子上,而且一看就是在等她,那心花啊就又怒放了。   “您是要买点什么?”宝乐狗腿的跑过去,虽然他不知道大佬看中了这铺子里的啥,但狗腿的姿态不能少。   黑帽衫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的长案前,将口袋里的东西放在了案上。   那是一块四分五裂的玉镯,玉是上品古血玉,红色脉络十分清晰,而且不是浮于表面,是通透的白玉下暗藏的血色纹理。这样的玉镯,如果是完整的,价格应该至少要六位数,不过如今四分五裂,甚至少两三毫米的长度,无法拼成完整的镯子。   “能修么?”   玉镯缺损成这样,想要修复势必需要用别的材料填充,问题是用什么材料,以及修复成什么纹案,才能配得上镯子本身古血玉的材质。   黑帽衫在她犹豫的时候,又放了一张银行卡在她面前。   “定金。”   这什么年代了,大家都走支付宝和微信,这直接甩银行卡的她还是第一次,在宝乐想吐槽的时候,她得知了银行卡里的数额,又深深把想吐槽的话咽了回去。   “有要求的样式或者图案么?”   黑帽衫摇摇头。   “那行吧,”宝乐收起卡,“我自己看着办。这个修复大概需要三天,三天后你来拿吧,留个电……”   宝乐突然收了声,甜甜一笑:“留个微信吧老板,等我买了新手机,第一个加你。”   谁知黑帽衫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般,他接过宝乐递过来的笔,在纸上写的却不是微信号,而是一行字。黑帽衫的字很好看,宝乐看他写字都看入迷了。首先他握笔姿势就很标准,写字速度也不慢,连笔把握的很到位,有自己的写字风格。   更重要的是,他写的是繁体。   繁体字虽然写起来不方便,但其实比简体字更有韵味,他的笔锋转折皆有书法大家的风范,没个几十年的书法功底没这手好字。   故而宝乐一开始没觉得他写的东西本身哪里不对劲。   等他写完,宝乐才拿起未干透的纸条,读着上头的字,这是一串地址。“这难道要我亲自送货上门?”她喃喃。   黑帽衫也不回答,他将笔盖套上,等宝乐放下纸条,发现人已经连影子都没了。   姜宝乐趴在桌子上想起自己还没要到微信号,甚至连电话号都没,心痛的仿佛亏损了一个亿。 第2章第2章   这其实是一桩美得不行的买卖。   神秘的甲方不但出手阔绰,而且连合同都没签,按理来说这要是遇到骗子,那肯定连镯子本体都吞了,毕竟都不是小价钱的物件。不过姜宝乐还是尽心尽力的做好了她的修复师工作,取了昂贵的白玉给缺块打底,又用纯金点缀镶了花纹。   俗话说的好,绿配银,红配金,这上等血玉本来从色调上来说就偏暖,自然镶金花。只是这雕刻什么图案,可是苦恼了宝乐整整三天。   等完工,宝乐伸了个懒腰,才发现太阳都快下山了。她从抽屉里把黑帽衫留下的地址条拿出来——这地方离夫子庙不算近,在紫金山里,整座山都被开发成旅游项目了,但按这纸上的地址导航确实是在山里。   她来南京读书四年都没听本地的同学说过,这山里还能有私宅的,毕竟紫金山什么地方啊——明孝陵、中山陵,那是先辈英杰的陵寝之地,不过从风水上来说,盘龙卧虎也的确是风水宝地没错。   早早关了元宝斋,宝乐将血玉镯放在紫檀木盒里,准备开车过去。   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开了一段,围绕着龙脖子路从下到上一圈又一圈的开,一开始还能遇到几辆旅游公交和来爬山旅游的人群,随着往山里开的越来越深,人烟也逐渐稀少了起来。要不是导航告诉她没走错,她都有点怀疑,山里还能开到这种地方?   又开了一段,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山路也越来越窄。按理来说紫金山海拔不过四百多米,但她却感觉越来越窒息。小姑娘本来胆子就不大,这种送货上门的活也是第一次干,现在想想那黑帽衫哪哪都透着不对劲,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   目的地终于到了。   那应该是一座老宅,中式大门,围墙围了一圈,看不清里面宅子的样子,门虽紧闭,倒是门口一左一右还挂了两盏红灯笼勉强打着光。看门的石像雕的是一种像麒麟却不是麒麟的神兽,那是南京城有名的护城兽辟邪,这小东西在中山门前有个个儿老大的,所以但凡经常路过中山门的,对这神兽都有点印象。   宝乐把车停到门口一辆奔驰的旁边,虽然是夏末,晚上却难免寒凉。她今天没穿旗袍,因为考虑到晚上要来送货,她穿了比较休闲的碎花裙子,裙子不长,这会儿她有点冷。   打了个哆嗦,小姑娘把紫檀木盒抱在怀里,不情不愿的上前。她轻轻执起门上的铜环,在铜片上扣了扣,或许是周围太安静了,声音在夜晚听来十分清晰。   扣了门,门里也没别的动静,她就只得再扣,来来回回扣了四五次,又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年代的红木门从里面被打开。   开门的是位穿着中式长袍的老人,正和蔼的看着她笑。老人精明干练的外表,带了一只金丝眼镜,拖着一条金链子系在耳边的眼镜腿上。这幅打扮,像极了上个世纪的贵族老管家。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宝乐才把紫檀木盒子递过去道:“我是元宝斋的,修复血玉镯的那个……”   老管家没伸手,只是往后退了一步:“东家在等你,随我来吧。”   本来宝乐是挺想见一见那天的黑帽衫的,但是这里从宅子到人再到这压抑的氛围,都在时刻打击着胆小的宝乐,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进去。   老管家道:“东家准备了酬劳,总得见上一面才能给您,况且这镯子许是要再改改也不一定。”   宝乐咬咬牙,点了点头:“麻烦老人家带路了。”   老管家笑了笑,在她进门后关上了门。   ……   宅子里面和外面完全不同,这是宝乐没想到的。从外面看宅子阴森恐怖,但宅子里面除了挂了好多暖色系的灯笼,还有现代的落地小庭灯,烛火摇曳,照的路和屋子都很通透,一下子多了几分烟火气。宅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式结构,小桥流水雨花石,假山荷塘四角亭,可谓一步一景、移步异景。   宝乐跟着老管家弯弯绕绕走了几圈,才在一栋比较大的屋子前停下,宝乐猜测这是主人会客的主厅。   两人进门,老管家取了拖鞋给她,这屋子的玄关倒是和普通人家的没什么两样。虽然有些什么价值不菲的老物件装饰,再加上整体装修也是偏中式的,但到底和古代的屋子不一样,更加偏现代一些。灯是现代水晶灯,角落还有柜式空调,最重要的是,她在门边发现了门铃监视器。   监视器正拍着她进来的门,说明这户人家是有现代门铃的,可她刚刚还傻乎乎的扣门,难怪老人给她开门时一直在笑。   宝乐觉得自己蠢透了,红了耳根,面上确实假装镇定。   “小姐可吃过了?”老管家慈爱的问了一句。   宝乐摇摇头。   老管家笑道:“正好东家准备开席,要不一起?”   宝乐惊慌:“这怎么好意思……”   这时内室传来一个声音:“可是元宝斋的小姐到了?”   老管家回道:“是的,东家。”   宝乐愣了一下,原来老管家口中的东家说的不是那日的黑帽衫小哥,听声音应该是位上了年岁的老太太。   “请吧,小姐。”老管家朝宝乐做了个请的动作。   宝乐左右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   漆木柜架为玄关和内室做了隔断,一席锦绣长帘分为两片,从柜架拱形开口处垂下,隔断室内与室外,长度约有一米。   老管家十分绅士的走在她前面,为宝乐撩起右半边长帘。宝乐毕竟也在夫子庙混了有些时候,一眼就瞧出门帘的绣片是南京有名的云锦,这玩意儿老贵了,有“寸锦寸金”之称。她之前一直以为,这是南京旅游的土特产,买来放家里做纪念的,没想到还真有人能用来做门帘。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想象。   “注意脚下。”老管家提醒道。   宝乐吞咽了两下口水,这才注意到内室做了错层设计,有两级台阶,和玄关的石砖不同,内室是纯实木地板。   朝老管家感激的望了一眼,姜宝乐重新深呼吸,调整了心态踏上台阶。   ……   随着完全进入内室,映入眼帘的是朱红色的雕花门梁和背景墙上震撼人心的二龙戏珠图,这是秦淮河畔红墙上的画作,缩小了摆进屋里。   宝乐只匆匆瞧了一眼,那戏的“珠”白润圆滑,不知什么材质,没准是夜明珠也不一定。   室内的正中央有一张圆桌,衬着置景的色调,铺着一张红色的桌布。围着桌坐了约莫七八个人,男女皆有,女的多穿旗袍,男的多为西装,大家围着一张桌,却又都是不苟言笑,神情肃然。他们身后还站着几个端着盘子的佣人,像极了古代贵族用餐时的场景。   为首上座的,应该就是刚才开口的老太太,从她的声音和眼角的细纹来看的确是上了年纪,甚至一袭青丝早已斑白,不过她烫着上个世纪颇为流行的大波浪卷发,身材也没有像别的老太太一般发福,而且穿着深色布制的长旗袍,样式是民制。   这个老太太,不是普通人。   宝乐的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   老太太似是一眼瞧出她想溜的意思,在她开口前抢先道:“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姜,老夫人叫我小姜就行。”宝乐眼珠一转,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全名。   老太太微微抬起头,也不说话,倒是将她里里外外瞧了个遍,也不知道她到底想瞧出个什么名堂。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仿佛故友一般,也是让宝乐浑身都不舒服。   “老胡。”   老管家走到老太太身后,低俯身答道:“东家有什么吩咐?”   “给姜小姐准备一副碗筷。”老太太回头,又露出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和蔼来,以长辈的口吻对宝乐说道:“姜小姐也不要客气。”   胡管家应了声,走到宝乐面前,伸出手:“姜小姐把玉镯先给我,上座吧。”   上座好说,可这一桌子满是不认识的人,还各个年纪都比她大,尤其为首的老太太,总那么盯着她,一直也没移开过目光。   她只能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餐桌上。   桌上有个透明的转盘,她这一看,怪怪这四冷荤、四热荤、四大碗、四小碗、一汤二点三盘,可谓是道道玉盘载珍馐,只能说不愧是江南大户人家的晚餐。可惜时不对人不对,就算这么丰盛的晚餐,她现在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胡管家给她送了碗筷过来,连碗筷都透露着一股子的不简单。碗盘中央绘着青蓝色的泼墨山水图,色彩鲜艳,画工精细。瓷碗白皙通透,光能从上方透过碗壁投影在下面的盘子上。筷子下半段是不锈钢的,上半段的瓷纹明显和盘子是一个画风。   鉴定完毕,这是景德镇特产的青花瓷餐具套装,一套四位数起步。   这个认知让宝乐对这顿饭更抗拒了。   老太太发了话:“都别愣着了,起筷吧。”   胡管家为老太太递过筷子,然后自己又取了佣人盘中的另一双干净筷子,竟是在位上位者布菜。老太太只吃他夹来送到自己碗中的食物,细嚼慢咽,一瞧啊,那年轻时准是一位深闺大小姐。   众人也纷纷起筷,宝乐不好意思搞特殊,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菜的欲望。   桌上的转盘,胡管家会在固定时间拨转,宝乐观察到几乎所有人都只夹面前或者左右两道的菜,而且夹菜速度很快,夹哪个也十分有讲究。就比如水晶包子这道菜,第一个人选了12点钟方向的那个,如果有人还要夹,他一定会夹走1点钟方向的那个,全程用时不会超过两秒,又快又准。   这桌人绝对秉承了一点,食不言。饭桌上除了夹菜和咀嚼的声音,安静的可怕。   宝乐象征性的吃了两口青菜,就感觉饱了,倒不是她食量小,而是真的食不下咽。还不如她现在去泡一碗红烧牛肉面窝在她那个小屋,一边看《终极笔记》,一边嗦面来的香。   ……   好在这顿沉默的晚餐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打断了,玄关传来了开门声,有人自外而来伴随着一股冷风,夹杂着南京夏末夜间的寒气,   “奶奶中途拦了我的人,可也不派人和我说一声。”   对比来的人,宝乐口中咀嚼的青菜突然就不香了。   黑帽衫这次改穿了一身白,白色的衬衫,还有白色的薄坎肩。他没戴帽子,也把脸露了出来,但他的脸色好像比三天前差了很多,也不知是不是衣服把他衬的太白了,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看你急吼吼的来,还以为什么事,”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汤碗,看向宝乐,“好孩子,奶奶就不留你了,去吧。”   宝乐如释重负的放下筷子,朝老太太点了点头,才准备起身,还没站稳,一只手递到了她面前。宝乐突然想起也是这只手,之前在她最无助和害怕的时候,将她保护在身后。一时心绪乱飞,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整个人也紧张起来,可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紧张。   宝乐红着脸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那人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气氛诡异的餐桌,将她带出了灯火通明的屋子。   ……   不过好景不长,这样不错的气氛并未持续很久。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宅院的走廊上,从出了门他就不再牵着她了,就像在元宝斋一样,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他腿长,步伐虽然不快,宝乐要追上还是用出了小跑的架势。她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这里大的像迷宫,她倒也不想走丢,走的越快灌进衣裙里的凉风就越多。安静走了有一段,宝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身上好像没有上次闻到的檀香味,这个发现也不知道代表了什么,只是她不由皱了下眉头。   “血玉镯……”   “我知道,”他温温和和的开口,“在我奶奶那儿。今天太晚了,你现在下山也不安全,不如今晚住在这里,等明天再做安排。”   宝乐“嗯”了一声。虽说这个宅子也处处透着诡异,但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如果真让她这个时候赶夜路下山,确实不如先留下,从长计议。   更何况他们钱还没付呢。   两人又一时无话,各自走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前面走的人因为这句话顺利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宝乐喜欢他的侧脸,高鼻梁的人从侧面看都好看。   “我叫姜宝乐,元宝斋的姜宝乐,”宝乐见他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们瞧起来年纪应该差不了多少,不排除这位小哥天生长得嫩,但同龄人总是好相处一些。宝乐自认自己长得有几分可爱,一般人被这样的小姑娘主动问名字,也多半不会不答的。   他的确答了,淡淡一句。   “沈忘言。”   沈忘言,沈忘言……忘言。一开始接触这个人的时候,姜宝乐还很年轻,那个时候她就在想,他名字中的忘言二字为何意。读了几年书的她,对于这两个字的第一印象是陶渊明的《饮酒》,“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一句。可想想又觉得可能人家父母只是觉得这样取名好听,这富丽堂皇的大家宅邸,可真同陶渊明“结庐人境,采菊东篱”的意境靠不上一点边。   ……   他们几乎横穿了整个回廊,转角有一处独立的院子,院墙的门匾上写着“软香居”几个字。事实上这样的江南园林建筑里有很多这样独立的小院,有的大能容几间屋子,也有的像这么小的,院子里只有一间主屋。主屋外面没有锁,沈忘言为她推开门。   “墙上有灯的开关。”沈忘言提醒。   宝乐摸索了一下,打开开关,“啪”的一声整个屋子都亮了起来。屋子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和茶室,正中间摆了两张椅子一张桌子,背后是王羲之的墨宝,也不知是真货假货。   “屋里应该有热水和洗漱用品,”沈忘言站在门口,“门可以反锁,好好休息。”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好好休息”四个字并不像字面那样让人放心。   不过宝乐还是回以一个十分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 第3章第3章   睡觉前,姜宝乐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把椅子放在桌上,又踩着椅子爬了上去,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仔细检查一进门正对的那幅墨宝。当然工具有限,墨宝又被装裱好没法过手细品,然而半个小时后,她基本确定这幅应该既不是赝品也不是真迹,因为落款人印章不是王羲之——这是一幅后人临摹罢了。   沉痛的为自己逝去的半个小时默哀了一翻,小姑娘爬下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好在不高,但还是屁股疼。   嗷嗷叫了一翻,又不敢太大声,吃了哑巴亏的姜宝乐,一瘸一拐的把自己赶上了床。   ……   好觉无梦。   后半夜宝乐被尿意憋醒了,像这种古宅就是不方便,不像她那个二居室,晚上上个厕所闭着眼睛都行,不过好在之前沈忘言有给她指厕所的位置。   打开门,宝乐硬生生打了个寒颤,睡意瞬间全无。   从厕所回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比较尴尬的事——她迷路了。你说这些有钱人,怎么就爱把家建的跟迷宫一样呢。宝乐有些许的路痴,她认路都是靠路标的,但这个能力在这样移步异景又大同小异的院落结构前就一点也不靠谱了。   七拐八拐也不得门道,小姑娘最终放弃了,抱着自己的胳膊,站在荷花塘边思考人生。   怎么说呢,虽然迷路了,但静下心来看看这荷塘美景,也算是一种苦中作乐?她敲了敲走的有些疼的腿,找了块石头坐上去,拿出手机。   半夜两点,怪不得一点人声都没有,这个点怕是佣人也歇下了。   山中信号也不行,宝乐高举了半天手机,每个方位都试了又试,最好也不过三格信号。叹了口气,小姑娘只能重新把手机又收了起来。   那个时候,她是真觉得自己没救了,要么等会她再摸索一会儿试试能不能摸回去,要不就是找个不那么冷的地方凑活半宿,等天亮了再找人送她回去,但无论哪点,她都没想过现在就有人能帮她。   直到她听到一个脚步声。   这会儿竟然还有醒着的人……别不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宝乐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的飞快,下意识在地上找有没有防身的道具。还真给她找到了,一块手掌大小的碎石。   小姑娘躲在荷塘的石头边,在看到人影的一瞬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迅速将手中的石头丢了出去,然后又把头埋了回去,闭上眼瑟瑟发抖。   石头落地也没听到有人惨叫,她心想,完了完了可能真的是电影里的那种脏东西!在这样的古宅里,大半夜的,这个猜测她觉得十分合理。   然而,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宝乐抬起头,那穿着黑帽衫的年轻人又再次站在了她的面前,带着她熟悉的檀香味儿。是沈忘言的脸……却也可能不是。   “沈忘言?”宝乐小心翼翼的喊了他一声。   黑帽衫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她,好像在问这个点她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宝乐委屈巴巴的来了一句,“我迷路了。”   “跟我来。”黑帽衫开口。   他其实和沈忘言挺像的,比如说一句不超过三个字时的语气,比如某些情况下淡漠的眼神。而且他也没有反驳,也许他就是沈忘言。   宝乐又脑补了一出双重人格的大戏。   两人又一前一后的走着,只是宝乐感觉这次,前面的人会根据她的脚步调整自己的速度了,她若是哪步没跟上,他就会慢下脚步来等她。   而且他身上的檀香,真的让人很舒服。   ……   走了一会儿,还没到她的软香居,庭院中突然卷起一阵风。他们这个宅子有很多房子的房檐下都挂了一串铜铃,也不知是何用意,只是这阵风来的过于诡异,竟然卷起了宅中大半的铃铛。   铃铛叮铃铃的作响,声音大到能把人吵醒,然而屋里的却没有人开灯出来,大家似乎都习惯了铃铛的声音。   倒是走在前面的沈忘言停下了脚步,朝着一个方向望了过去。   没等宝乐开口,他神色突然一变,朝着看的那个方向跑了起来,一下就消失在夜色里。姜宝乐呆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她不认路啊!   左右再三,胆子不太大的小姑娘还是决定去找刚才弃她而去的黑帽衫。至少,她现在只能确定一个方向,就是他消失的方向。而且黑帽衫的沈忘言,总让她感觉莫名靠谱,可能这就是被救过的小姑娘的雏鸟情节。   宝乐打开手机的的手电筒,摸黑往未知的方向走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宅子的后门处,那里连着山脉,有一条路可以上山。后门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来了,因为人烟稀少的缘故,也没什么人清理这里的杂草。新草夹杂着枯黄的旧草,能有宝乐的大腿高。   这条路真的有路吗,看起来和前面富丽堂皇的豪宅截然不同,完全就是一个废弃的小院子。   走了一会儿,她看到一个院门,门上写的字让她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是别的,正是“软香居”三个字。   这难道是她住过的那个软香居?   该不会她其实来到的就是一个废弃的古宅吧,确实山中有这么一座古宅本来就不科学。紫金山什么地儿啊,领袖先烈埋骨之地,寸土寸金就不说了,谁敢在这样的地方建宅子啊!所以什么老管家、什么老太太,甚至是沈忘言都是她在做梦,还是他们……   根本就不是人!   这个时候,她简直是恨自己没事就喜欢看两部恐怖片陶冶情操,明明怕的要死,还要一边用手遮着眼睛,一边痛并快乐着看。现在的姜宝乐,简直不能控制自己的大脑,目前的一切都在让她无时无刻不在自己吓自己。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了沈忘言的声音。   “你迟到了。”   好像还有个声音,咿咿呀呀的,像是从老式收音机里传来的戏曲声儿,是个女人在唱戏的声音么?这也太诡异了吧。   “我等你很久了。”   对对对,这个声音就是沈忘言!小姑娘眼睛一亮,也顾不得其他,往声音的方向小跑了起来。眼前景象突然开阔,杂草似乎都消失了,倒是门上红彤彤的灯笼火光闪花了她的眼。   熟悉的檀香近在咫尺。   沈忘言愣了一下,看向姜宝乐。   宝乐见着他,也是瞪大了眼睛,那种他乡逢故人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就看见沈忘言面前站了一个女人。   一个很诡异的女人。   只是站在门口,站的笔直,身形僵硬。烛火照在她一半的脸上,还有一半掩藏在黑夜中,半阴半明。   但她长得十分好看,眉眼弯弯,唇红齿白。又穿了一身红色的嫁衣,仿佛从戏文里走出来的新娘。她一只手搭在沈忘言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放在腹部,而两只手的长指甲均用蔻丹上了色,红艳艳的可怕。女人虽然五官细腻精致,脸却白的跟纸一样,那大红色的唇瓣仿佛能吐出血来,一双桃花眼更能看穿人心,也抬头往她的方向瞧了一眼。   这个绝对不是人,她就是知道。   女人细细笑了起来,嗓音尖细,和方才听到的唱曲声一模一样。   原来是她在唱……   原来是她在唱!   宝乐回神,一阵阴风卷起她的刘海,睁大的眼睛来不及闭上,之前艳丽的女人突然瞬移到她面前。   眼前一黑,小姑娘后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光,有光!   天已大亮,手机每日6点的闹钟正在欢快的叫着。   宝乐用手巴拉了几下手机,闭着眼按掉了闹钟,过了一会儿想起什么,又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昨晚躺下的床上,起夜之后的事仿佛一场梦。她真的起夜过么,如果真的起夜了,那是谁把她送回来的?她揉了揉太阳穴,找了找鞋子,打算先起床再说。她穿鞋子的动作却在看到鞋子上沾到的泥土和枯草时顿住了,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宝乐穿好鞋子,推开门。她推门之前好怕发现满屋子的荒草,怕看到整座宅子都和梦里一样变成鬼宅。好在,宅子还是正常的,早上六点已经有不少佣人在忙里忙外了。   “姜小姐醒了么,东家请您过去呢。”胡管家正好路过,瞧她站在院门口,热心的走过来唤她。   宝乐瞧见个熟悉的人,吊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安了下来,点了点头跟在胡管家身后。   “小姐眼下有些青黑,”胡管家问她,“是没睡好么?”   宝乐摇摇头,也不将昨晚看到的说出来,胡管家便不再多问。   走了有一会儿,宝乐突然问道:“沈忘言……他有兄弟么?”   “沈家走到言少爷这代,便只有这一位小少爷了,”胡管家道,“旁的连表亲都没有。东家就一个儿子,大少爷去的比较早,只留了言少爷一个孩子。”   原来这还是一脉单传。   ……   胡管家带着宝乐又走到了昨天晚餐的那间屋子。   好在他们家早餐不是一大家子一起吃的,屋子里除了老太太坐在主位,也只剩沈忘言坐在她旁边。因为就两人的缘故,桌上也没摆转盘,反倒是在一桌早餐的边上,她看到了自己昨天带过来的玉镯。   “姜小姐起的挺早,现在年轻人啊,能起这么早的真的不多了。”老太太笑笑。   宝乐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   沈忘言这会儿还披着昨日晚上那件白色坎肩,这份贵公子的扮相,是她怎么都无法和昨晚的黑帽衫联系在一起的。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贵公子也抵不住三分病态。难道他的身体状况跟着他的着装走?   沈忘言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似是关心似是试探般慢悠悠的开口:“昨天歇的可好?”   “好极了。”宝乐自顾自坐下。   心想昨晚没吃饱,夜里又白受了那么多惊吓,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先填饱肚子才能战斗。   胡管家为她盛了一碗白粥,宝乐投以感激的目光。   老太太道:“我方才还在和阿言说这血玉镯的事,姜小姐当真手巧,能把这镯子复原成这样,我老太婆简直太满意了。”   宝乐非常自豪,毕竟专业的。   “这镯子是早些年阿言爷爷送我的,他走了这么久,也就这镯子能拿来睹物思人。谁知佣人毛手毛脚,竟给摔了,还瞒着我,到头来想要复原都少了几片。”   老太太道:“不过姜小姐,你是怎么想到用金饰雕刻这‘锦’字的?一般这种镯子的雕花,寻常人思路不是花就是鸟,刻字的你还是头一个。”   “老夫人这镯子,一看就造价不菲,故而我花了点时间找了些资料,”宝乐道,“不瞒夫人说,我们元宝斋大小也算是个做古董生意的,几个朋友看了也说这种成色的血玉,像是民国时期风靡了一阵的藏书血玉。世上保存至今的,也只有那么三块。血玉的成型,除了暴露在自然中的铁进入玉外,还有工匠的人工干预,引血入玉再经过几百年的沉淀。而这藏书血玉的三块,都因工匠用了特殊的方法,细看下血玉中的纹路更像是一个字。这些血玉有个特点,就是一般血玉血丝浮于表面,而藏书血玉的血丝接近玉中心,且外层白玉还能保持通透清亮,就和老夫人这块一样。三块血玉,最完整的那块在博物馆,年前我还去看过,剩下两块,我也查了大量资料。一块在侵华战争的时候被日本人带去了日本,另一外据说是私人收藏,下落不明。下落不明的那块,血玉中的字便是这一‘锦’字。我仔细看过,却并未见玉镯中有字,想必这玉镯损毁的那部分,便是血玉最珍贵的藏书血字了。”   老太太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感慨道:“确实你说的不错,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识倒也难得。藏书血玉总共三块,皆为古代名匠为思念亡妻所制,每块有其一字。只是我这闺名里恰有其中一块的一字,外子便大江南北为我寻来了这血玉,后来又做成这镯子。”   宝乐倒是没想到这镯子还有这般的背景故事。   沈家的老太太回忆着往事,面上有些许哀愁,但倒也没忘了把报酬给她。出乎宝乐意料的是,这家人出手当真阔绰,不愧是住在龙脉深山里的老式贵族家庭。   一晚上莫名其妙的郁闷似乎都被金钱的喜悦冲刷掉了,宝乐心情顿时阳光起来,甚至想问问“你们家还有什么要修的嘛我全能”。   坐在一旁的沈忘言全程未说一词,只在老太太和她寒暄的时候,难以隐忍的轻咳了两声。他故意放低了声音,老太太还是注意到了,皱着眉,侧过脸向他瞧去。宝乐也看向他,方才咳疾发作,沈少爷的脸色更差了,这会一手捂着嘴,一手握成拳,轻轻拍打着胸口。   “吃药了么?”   “回屋就吃。”沈忘言将手放下,笑的坦然。这阵咳嗽来得急,让他脸上多了几分血色,嘴唇也红艳不少,却依然比正常人苍白。   她不懂医,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病。他身手那样好,又能有什么病呢?   老太太淡淡道:“你是我沈家唯一的孩子,切莫学你父亲。”   沈忘言点点头:“我知道。”   “回去休息吧,”老太太摆摆手,顺便慈爱的看向她,“好孩子,我找人送你下山可好?”   宝乐一脸懵的点了点头——等等,她还没吃饱呢!老太太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她了,仿佛刚才的慈爱都是假象。这家人怎么回事,都是川剧变脸的爱好者么?   ……   沈忘言先起身离开,她左右恨不得再拿几个包子揣怀里,只是不太敢,怂包的跟在他后头也一并离开了清凉的屋子。前两天刚下过雨,所以并不太热,昨晚还冻得她不行。不过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保留了夏日最后的毒辣。   宝乐抬起手,手的阴影遮在眼睛上。刚刚进屋的时候,还没这么大的太阳呢,这刚坐了一会儿,便这么热了。   胡管家跟着出来,问她道:“小姐是开车来的么?我找个司机送你下山吧。”   她刚打算拒绝,沈忘言不知为何还未离开,抢先替她作了答。   “胡叔,姜小姐和我还有事要说。”   宝乐惊讶的看向他。   太阳给过于苍白的小少爷镀上了一层金边,他整个人都像在发光一般。 第4章第4章   宝乐跟在沈忘言身后,仿佛梦回昨晚。两人都没有说话,宝乐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打破这样的沉默,她也有很多话要说,或者要问,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在,沈忘言先起了个头。   “我有一桩生意,不知道姜小姐有没有兴趣?”   宝乐两眼发光,我有我有!   沈忘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道:“你别急着答应或是拒绝,这桩生意比这血玉镯只会丰厚,但同时也要凶险几分。”   “凶险?”   “这次是出远门,目的地在四川雅安南部一个小地方。而要修复的物件,在下面。”沈忘言比了个地下的手势。   宝乐吓了一跳,得益于最近电视剧的熏陶,“盗墓”二字跃然于胸,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顺便来声尖叫伴奏。   沈忘言抬起手,轻轻将食指放于唇边。   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姑娘格外紧张的看向他。   沈忘言道:“雅安附近出土了大批文物,上面考古队派了人去勘探,我们有许可,跟着他们去,不是你心里想的。另外,我想你昨晚已经见过了我们这次行动的一员。”   宝乐回想起昨晚,脸色一白。   昨晚果然不是做梦!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也不用着急,”沈忘言笑了笑,“你的疑问,我都能解答。”   小姑娘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下戒备,反而缓缓皱起眉。   她本来可以拒绝,她也应该拒绝,宝乐的嗅觉已经嗅到了一丝危险。如果是面儿上的文物修复工作,那应该由考古队聘请业界更专业的老师来做,而不是私底下找她这样的新手接私活,所以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她要是贸然接了,极有可能要被迫共享这些秘密。   这无数先辈的经验告诉我们,知道的越少,活的越好。   沈忘言和他背后的沈家都很复杂,不光有钱,照他话来说可能还十分有权,纵然他们提出的价码也十分诱人。钱虽然多,但活却未必好做。这家子人,缺的不是钱,而玩的很有可能是命。她虽缺钱,理智告诉她没有这么多条命。   若是她这会儿就这么答应,那真有可能从此掉入一个未知的黑洞,万劫不复。   不过若是她拒绝,哪怕只是半分犹豫,她也明白这家人是再也不会找她了。   那年夏末,姜宝乐不过二十多岁,大学刚毕业,没有什么社会经验。或许习惯了单调而平凡的人生,却不甘于如此,诱使她走向深渊的,可能正是这件名为“未知”的东西,那是她骨子里的求知欲与冒险精神。   她答应下来这桩生意,是理智思考过后的答案。   宝乐想了很久才问道:“那天来元宝斋找我修复血玉镯的,不是你吧。”   沈忘言怔忡了一下。   “你不是说我什么疑问你都能解答么,”宝乐生气,“这你都答不了?”   他低低笑了起来,宝乐还没见过他这么笑,更多时候宝乐只觉得他的笑很假,而那一刻沈忘言似乎真的被她逗乐了。笑的有些急了,他又咳嗽起来,周围没人,宝乐只好上前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等好一点了,他靠着墙,望向她道:“我本以为你会问昨晚遇到的女人是谁,就算不问,以你的谨慎,想必也会问这次行动相关的细节,却没想到你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不是我不问,”宝乐道,“可是这些东西,不是你我现在站在走廊里就能讲清楚的。沈先生,如果想谈合作,至少应该是一个更加正式的场合。”   沈忘言抿了抿唇:“你说得对。”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和我的确不是一个人。”   宝乐放下心来,虽然他们身形和长相都十分相似,虽然胡管家说沈忘言没有兄弟,而那个黑帽衫在她叫他沈忘言的时候也没反驳,她甚至曾怀疑过他们是不是同一人的不同人格,但最后她还是猜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你等等,我找找他。”沈忘言突然站直了身体,四处望了一遍,又走出长廊,往长廊和近处几个屋子的顶上看去。找了一圈,似是找到了,朝她招招手。   小姑娘跑过去,果真顺着他指的方向,在长廊顶的青瓦上看到熟悉的黑帽衫。只是那时他没有戴帽子,宝乐才发现他竟然是长发,扎了个马尾,发尾垂在他的帽子里。   沈忘言道:“如果你们聊好了,就喊他带你来找我。”   宝乐见他就这么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所以她要怎么聊……隔着这一上一下,仰着头聊么?好在对方并没有让她保持这个愚蠢的姿势很久,黑帽衫从顶上跳下来,吓了她一跳。这怎么也有三四米吧,他这跳下来,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习惯了一样。   “我,你,不是,我……”宝乐觉得自己说话有些烫嘴,纠结了半天才完整说出了一个句子,“这次行动你也去么?”   黑帽衫点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宝乐问完又自己嘀咕了一句,“昨晚我叫你沈忘言也不见你反驳的。”   黑帽衫这次倒是回答了:“君之。”   “沈君之么?”宝乐又道,“你和沈忘言长得这么像,是兄弟吧,可为什么胡管家说他没有兄弟呢?”   她就像一个求学好问的好学生,连连发问。   黑帽衫被她问的皱起了眉。   宝乐紧张:“我把你问烦了吗?”   可他还是回答了。   “不姓沈,”答完这个问题,他隔了很久,才又说了一句,“也不是。”   宝乐被他的回答噎住,良久才把张着的嘴合起来,颇为尴尬的玩着耳边的碎发,扯了句皮:“哈哈,你们长得那么像,之前我还把你们认错了,没想到你们竟然不是兄弟。”   “姓君,”黑帽衫停顿了一下,嘴角不可见的上扬,“是女的。”   ???   宝乐完完全全尬住了,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在叫嚣着震惊,对方似乎一点也没有自己说出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的自觉,甚至依然面无表情。姜宝乐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观正在肉眼可见的崩塌,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的伸出手,然后一下就扣在了面前这个人的胸前。   唔……很硬,完全没有姑娘的感觉。元宝斋的时候,他把她,不,她把她护在怀里的时候也没有感觉出来这身体和她是同一个构造啊!   不过也许这种练武的姑娘,都裹胸?   黑帽衫看着小姑娘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然后又红了起来,也不知道她自己脑海里在做着什么奇奇怪怪的脑补。   很快,黑帽衫向后退了一步,分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走吧。”他说。   ……   于是乎,在屋里一边喝茶一边看书的沈忘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姜宝乐。甚至,当他在宝乐眼前挥了挥手,小姑娘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反应。   他的屋里并不凉爽,许是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窗户都开着通风,所以即使屋里有空调也只是个摆设。他的这间房子要比起宝乐昨晚住的软香居大出许多,而且有两层。现在他们在一楼,这里是他的茶室、会客厅和书房。   沈忘言平常没事喜欢坐在书房看书和会客,书桌身后是几柜子摆的满满的书,有现代的精装套书,更有古代的拓本卷轴和竹木简。   南京的夏季难免潮湿气味不好,忍受不了霉味的金贵少爷,一般会在屋里点上一支线香,今天是桂花香的。   君之一进门就闻到了,嫌弃的用手遮住鼻子,找到了香味的来源,两手一捏,落了几层香灰在香托里。沈忘言看到,也并没有说什么。   他俩同框,真的从里到外都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沈忘言的脸色略微苍白些。   可怎么就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呢?宝乐有些郁闷的想,顺便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假设,难不成沈忘言也是女扮男装的?这刚坐下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想站起来也去摸摸沈忘言的胸。不过最终还是有贼心没贼胆,沈忘言比君之要复杂很多,绝不是好说话和好相处的人。   她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交战里,沈忘言托着下巴,朝倒了杯茶准备喝的君之望了一眼。   君之屏蔽了所有外来信号,十分淡定的品着茶。   ……   “我说我这香还能燃个把的钟头,怎么现在就没味了,”女声从楼上传来,伴随着高跟鞋“噔噔噔”的声音,有一抹红影站在楼梯口,从上面望着下面,“原是君之来了。”   宝乐抬起头,正好对上昨天把她吓的当场晕倒的那双媚眼,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难闻。”君之哼了一声。   沈忘言倒是八面玲珑的温润公子,微笑着开口:“姜凝,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血玉镯是谁修复的么?说来倒是巧,你们同姓,元宝斋齐八斗的人,名儿叫宝乐。”   “原来是她,我就说你们沈家什么时候多了个漂亮的小姑娘。”   姜凝从楼上下来,走到他们跟前,只是说是那么说,但她对姜宝乐还是表现的兴趣缺缺,反倒凑到了君之身边,一副酥骨与他贴在一起。   宝乐暗示自己,这是两个妹子,这是两个妹子,这么一想,也是没什么表情了。   姜凝对她的反应不是很满意,不过也并未纠结,转头问沈忘言:“上面可联系你了,什么时候出发?”   “你赶得巧,不出三日,之前还以为你赶不上了。”   宝乐一听忙说:“这么急,可我还得先去找我老板请假。”毕竟现在元宝斋就靠她一个人了,这长假也不知道齐老头批不批。   “放心好了,”姜凝笑道,“齐八斗是个有眼力劲的孩子,让我去跟他说,保你饭碗丢不了。”   她这话说的,倒是和她老板是熟人了,只是之前未曾听齐老头说过有这样一位年轻漂亮的忘年交。   此后许久,宝乐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也不由感叹自己一开始这句“忘年交”用的真是颇有远见。而这个女人,也如她的第一印象一般,人间哪有此般真绝色,过极必有妖。   毕竟昨晚的第一印象太深入人心了。   姜凝玩了玩自己的蔻丹红指甲,想起什么,低头问被自己压着背的君之:“你的伤好了?”   沈忘言惊讶:“你受伤了?”   君之点头:“小事。”   “小不小事我不知道,只是那血淋淋……”姜凝还想说什么,被君之一个冷冷的眼神叫住了,她饶有兴趣将目光在沈忘言和君之之间逡巡。   果不其然,沈忘言放下书走了过来。   “伤哪了?”   君之没有说话,只是沈忘言一直盯着他瞧,无奈之下才伸出右手放在左肩上。他如果放在肩上,那肯定伤的就是胸口了。沈忘言把娇滴滴的姜凝从君之身上赶走,顺便拉开他帽衫的拉链。   哎等等,这虽然你们长得像是兄妹,但这光天化日……   这边宝乐刚想说些什么,那边沈忘言的动作已经很快的解开了他的帽衫,露出了里面的黑色T恤。   “你来我来?”沈忘言问他。   君之没有动,不过在沈忘言刚伸手还没碰到他时,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自己将T恤整个脱了下来。左肩的确缠了好几层纱布,一直缠到胸口。   宝乐眨了眨眼睛,又怕自己瞧错了,又揉了揉眼睛再去瞧。   这没有裹胸却天然平坦的胸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标准八块腹肌……他说他不是男的?宝乐顺着他的腹肌往上看,最终确认了他的性别——之前帽衫领太高她没发现,这货是有喉结的。   胸中蹭蹭蹭的燃起被戏耍的怒火,尤其是这人吧平时看起来挺正经,不怎么说话,就更没想到他偶尔说句话,也有可能是骗人的。   沈忘言在姜宝乐自我纠结的时候已经解开了君之的纱布,然而他并未看到去除纱布的皮肤下有任何伤口,虽然纱布上的确还有不少血迹,却不知道是谁的。   “小事。”君之将T恤再穿上,又重复了一遍。   沈忘言用手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我看不出来是不是小事?”   君之冲他摇摇头:“外人在。”   沈忘言粗喘了几口气才给自己顺过来,他身体不好,刚才又激动了一些,这会竟然有些摇摇欲坠。一旁的君之抓着他的手臂,让出了刚才自己坐的位置。   “我喊他去接你,”沈忘言有些怒意的看向一边看戏未果的姜凝,“你就是这么替我招待他的?”   姜凝事不关己的磨着红指甲:“得了吧沈少爷,他砸了我三座宫殿,我还没找你要修理费呢。”   沈忘言不发一言,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指骨青白。   他越是这样,姜凝笑的就越开心,也不知道在开心些什么。 第5章第5章   后来佣人端了沈忘言的药来,说是沈老太太亲自差人熬的,嘱咐他一定要当着面喝下去。沈少爷喝了药,神色也不见好转,反而更蔫了。   姜凝一拍手,笑着说:“大少爷要休息了。”   遂把宝乐和君之全赶出了沈少爷的“故渊楼”,她自己倒是没走,关了门和沈忘言说了几句悄悄话,搞得神神秘秘的。   宝乐站在院门口,瞧见君之的目光一直落在紧闭的门上,看不出表情,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小姑娘越想越气,恨不得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为什么耍自己,不过她没想到自己真的这么做了。   君之被她吓了一跳,已经下意反扣住她的手腕,差点就给丢了出去,像在元宝斋时一样。   就在这时,故渊楼的门吱呀呀的又开了。   姜凝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小姑娘满脸通红、一脸愤懑,两只手抓着君之黑帽衫的领子。而那个向来对什么事情都没兴趣的君之,难得不面瘫,而是露出不可思议的惊讶回望着小姑娘,并且还抓了人家的手。   君之意识到面前这个,是货真价实娇滴滴的姑娘,松了手。   宝乐也在看到姜凝高深莫测的笑容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气急败坏却不甘心的松开了对方的衣领。   “这才多长时间,这么大火气。”   姜凝迈着风情万种的步伐,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红色的旗袍,高开叉能到大腿一半,不过倒是比她昨晚的喜服正常多了。这个宅子里的人似乎都爱穿旗袍,也穿出了格外的韵味,这位尤其。   “他说他是女的!”宝乐指着君之控诉,结果一回头,原地儿哪还有人。   姜凝摇了摇团扇,掩着面笑:“你还真信了?”   “他留着长发。”   现代男性,有几个留长发啊。   姜凝说道:“君之虽然话不多,可人皮的狠,处久了你就知道,这年纪大的人啊也可能童心未泯。”   “他能有多大,”宝乐闷声,“我看是他装的少年老成,却又爱耍着人玩。”   姜凝点头:“说的不错。”   宝乐消了气,便把注意力放在身边这位美人身上。姜凝昨晚给她的感觉是阴气森森的,只是这会儿日头正盛,她站在大太阳底下,没有不适的表现,脚下影子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姜凝皮肤极好,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让同为女生的宝乐好好嫉妒了一番。   她昨晚怎么就认定姜凝是鬼了?果然是最近电影看多了,如今才会想象力这么丰富。   “走吧。”   宝乐迷惑:“去哪?”   “不是说要请假,”姜凝言笑晏晏,“去见你老板。”   ……   宝乐开着车,副驾上的红衣美人正在玩她的手机,她就像没见过手机一般,玩的十分起劲,偶尔会问一下诸如“这里面的人怎么会动”之类的问题。   她没看过电视么?   “电视我还真看过,”姜凝将她的手机放回去,不知从哪摸了个金属的盒子,打开盒盖竟是拿了支烟出来,“我们那会儿没人喜欢看电视,拍出来的东西,都太假。”   宝乐倒是很喜欢看电视剧,不太能苟同她的说法。   姜凝叼着烟,一摸身上,没摸到想找的东西,只得用手再次夹住烟,侧脸问她:“小姑娘,有火机不?”   宝乐内心是十万个不愿意的,她特别讨厌有人在自己车里抽烟。   她扫了眼副驾,红衣美人右腿叠在左腿上,优雅的斜靠在一边,旗袍高开叉,露出下面雪白的大腿。姜凝将手盖在腿上,纤弱无骨的手,洁白细长的指。两指间夹着根烟,烟根部被她浓艳的唇色染了一抹红。   舔了舔唇,宝乐伸手将车载点烟器打开。   姜凝瞧了个稀奇,她还不知道现在点烟都靠这个东西。这厢烟刚点着,那边宝乐就把她身侧的窗开到了底,姜凝妩媚一笑,把第一口烟喷到她脸上去,又在宝乐发火前坐回自己的位子,倚着窗再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她这烟味道很奇怪,和市面上的都不一样,烟熏味很轻,不那么呛人,而且夹杂着一道浅浅的香味儿,辨不清是什么香,总之十分好闻。   这大概是宝乐没发火的缘故。   “南京城的变化真大啊。”姜凝感慨。   宝乐轻哼:“可不是,改革开放的春风都吹拂三十多年了。”   “你这小姑娘说话真有意思。”   姜凝用她的蔻丹红指甲戳了戳宝乐的胳膊,咯咯的笑着。   ……   两人驱车进了城,在城里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座写着“丹凤园”的小区门口。这倒是不用导航,虽然宝乐路痴,到这可谓轻车熟路,看起来是常客。   宝乐停好车,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打了半天也没人接。   姜凝也跟着她下车,凑到小姑娘跟前。她从不自己好好站着,经常喜欢找个人靠。宝乐试了几次都没把人甩开,主要是她穿着高跟鞋,足足高了她半个头,相较而言,宝乐真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刚走到单元门楼下,姜凝就发现小姑娘慢下了脚步。   “怎么了?”   宝乐指了指前方:“那群人,看着像前几天在元宝斋闹事的。”   “道上的人啊,”姜凝摸了摸下巴,“齐八斗这是得了什么宝贝,惹上这些人?”   “天元玉璧?”   姜凝一听,眼睛放了光。   宝乐心想,不会又多个人来抢东西了吧,师父这可真是多灾多难,但这不能怪她,她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姜凝突然问她:“小姑娘,你知道你们老板为什么外号八斗么?”   这哪跟哪?宝乐摇摇头。   “因为这人极爱喝酒,”姜凝戳戳她的脸,“他的酒量只有八斗,多一滴就躺,少一滴不醉。”   所以呢?   前面的黑衣人已经发现她们俩了,甚至可能其中几个还认出了她是元宝斋的看板娘。宝乐心里苦,寻思这次怎么就没和黑帽衫一起来。你说这做人还真的不能太小气,别人耍你,那是存在即合理,更何况大佬耍人那是耍人嘛,那是逗你玩儿!   宝乐转身准备跑路,她不确定以自己八百米堪堪及格的成绩能跑出多远。   不过跑之前,她被人按住了肩膀。   姜凝歪着头看她:“你说,要是我帮他搞定这群人,齐八斗那壶珍藏了五十年的金粉酿,今天我能不能带走?”   宝乐还没来得及回答,只感觉身后一阵风,姜凝推了她一把,原来她胸口的地方就白晃晃的出现了一把峨眉刺。吞下一口惊魂未定的口水,宝乐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头……倒霉催的,这才几天,要不要这么刺激!   拿峨眉刺的黑衣人并没有选择对宝乐乘胜追击,短兵锋刃一转,竟然是朝姜凝的脖子削去。   宝乐的心提到嗓子眼。   倒是姜凝一派淡定,峨眉刺近身瞬间,她一个下腰,以手做支撑,整个人倒立起来,快准狠的对着对方的下巴一记高跟鞋就踢了上去。她这一招要比君之血腥很多,宝乐捕捉到了一瞬间的血液四溅,也好似看到了夹杂在血中的几颗门牙。   看打戏是一种享受,但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是真不能看这种血腥的场面,宝乐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下身,紧紧闭着眼睛,堵着耳朵。   过了一会儿,等打斗声差不多没了只剩哀嚎的时候,有人在她肩上戳了戳,小姑娘瑟瑟发抖,毫无反应。   姜凝摸了摸下巴,难不成真吓傻了?   “我的老天爷啊!”   宝乐心想,这声音听着倒像是齐老头。   “宝乐!”   呜哇真的是齐老头,宝乐一睁眼,周围横七竖八的倒着黑衣人,画面十分血腥,这里就不细细描述了。吓坏了的宝乐往齐老头怀里一钻,嗷嗷的哭着喊师父,哭的姜凝都听烦了。   你要说是姜凝下手太狠,血流一地的,吓着宝乐了,倒也没错。不过有件事小姑娘那时没整明白,同样都是动手,如果目的不是杀人,姜凝比君之下手轻多了。   姜凝出手最多外伤流血,这是她的暴力美学。   但是君之出手,就往往是严重的内伤了。   看到宝乐在齐八斗怀里一抽一抽的哭,还一个劲嚷嚷着“报警”、“抓他们坐大牢”、“有没有王法了”,姜凝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这就是沈忘言信誓旦旦和她说的变数,他们唯一的希望么?   一个纯白如纸,除了哭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孩。   ……   “好久不见。”姜凝迎面走了过去。   齐八斗早就看到她了,姜凝这身红旗袍如此显眼,相信没几个人能忽略她的存在。不过宝乐一直在他怀里哭,他也不好主动过去打招呼。   宝乐听见姜凝的声音,突然担心她有没有受伤,也回过头瞧她。   姜凝刚打了一场架,盘发的发钗不知道掉到哪去,长发如泼墨般垂在肩上,平添几分妖娆。宝乐注意到她高开叉的旗袍有一边卡在了大腿根部,许是因为刚才的活动过于激烈,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宝乐跑过去,红着脸替她把裙子往下拽了拽。这年头,咋还有人穿这种高开叉不穿打底裤的!   姜凝低头看了她一眼。   齐八斗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笑眯眯的一道走过来:“这可真是稀客,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甲戌泾口……。”   老头眼珠一转,瞧着宝乐,又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记不得了,”姜凝道,“没你记性好。”   齐八斗乐呵呵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拍着脑袋说道:“哎呦我这炉子上还煲了汤,快别站这了,去我家坐坐?”   ……   别说,宝乐这会是真饿了,从昨晚到沈宅之后她就没怎么吃东西。这齐老头用菌类和野味煲了个三珍汤,香气四溢,她没忍住偷喝了一口,然后又偷盛了半碗。   姜凝顺着屋里走了几个来回,又盯着橱窗里的东西瞧了半天,最后看到齐八斗揪着宝乐的耳朵,把她揪出厨房。   “你们感情不错。”   齐老头看着可怜兮兮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可不是,便宜闺女。”说完又吼她:“这山里的蘑菇,不煮熟吃了拉肚子,就你急吼吼的。”   宝乐露出小猫求食般的表情,成功获得齐老头的投喂——红豆酥一块。   “最近铺子怎么样?”   “还不是那样,能有什么生意,”宝乐抬起头,“说到铺子,师父,我想请个长假,接了个私活,要出一趟远门。”   “去几天?”   “甲方没说。”   “去哪你总是知道了吧。”   “说是四川雅安。”   说这话的时候,宝乐正在吃红豆酥,含糊回了句话,还没咽下去呢,齐老头倏地一下拍案而起,把她吓了一大跳,红豆酥直接噎在嗓子里,半天才下去。   不过齐老头不是在对她发火,虽不是对她发火,说的事却和她有关系。   他冲姜凝大声吼道:“宝乐不是道上的人,你们别乱来。”   宝乐在姜凝和齐老头的口中都听到过“道上的人”这样的话,一开始宝乐以为那是不法分子的统称,但现在的情形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舔了舔唇,宝乐眼珠子一转,眼疾手快又从盘子里叼走了一块红豆酥,跑到角落里,一边吃一边默默看戏。   她上学那会儿,没课就会去元宝斋勤工俭学,和齐老头也算是认识了三四年。   元宝斋毕竟是做古董生意的,有时候,齐老头会带她去“进货”,千里迢迢跑个不知名小村子,一拉就是半卡车的货,结果这些东西摆架子上半年都未必能卖得掉。   她也跟着去过两三次旧货市场、古玩街什么的见世面,小规模的那种南京本地就有,还有一次千里迢迢去了北京的潘家园。去这种地方,齐老头从来不花钱,说是只为了锻炼她识货的本领。她好歹算是个学文化产业专业的高材生,理论知识还是有的,齐老头嫌她一开始只会纸上谈兵,这些年算是训练了不少实践能力。所以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爱管老头叫师父,一开始齐老头还不答应,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再说不出门的那些日子,除了外地游客,偶尔会有大佬上门拜访,齐老头多半也不甩他们,躺在自己那张躺椅上,搓着手中的两颗核桃,遣她把人打发了。   不管是多大的大佬,开着劳斯莱斯来的、穿着阿玛尼来的、戴着墨镜来的,谁来都不好使。   有时候宝乐也会猜测,这老头儿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可他给人的感觉真的太普通了……住在普通的居民小区,开着普通的古董铺子。可如今看来,这小老头儿,怕是一直在诓她,没准也是个“道上”的狠角色也不一定。   雅安出土文物的事情她是知道的,这段时间电视上一直在报道,想必这老头儿现在有这么大的反应可能也是看了新闻。甚至大胆合理猜测,如果他们需要一位修复师跟着考古队行动,没准在找她前,就来找了齐老头儿。   但以齐老头的性子,肯定是被拒绝了,对方八成也没讨着好处。   “宝乐才几岁,还是个女孩子,”齐老头吹胡子瞪眼,“你们一个个良心不会痛么?”   姜凝也不着急,手指在他家橱窗外划过,然后径自开了门,从里面取出一个十分精致的木盒,“啪嗒”一声打开。   齐老头紧张了一下。   盒子里装着一块雪白的方孔玉璧,这块玉璧只比手掌大一点,罕见的珍珠白质地,雕刻着的暗纹远看像是云朵图案。姜凝的红指甲盖在玉璧上,遮了一部分光,谁知那被遮住光的云纹竟能自己发出微弱的光来,反照在姜凝的指腹上。   她听齐老头说过,有一种玉可以吸光,再在暗中自行发光,没想到是真的。   “天元玉璧,”姜凝哼了一句,“他们倒是会做人情,齐八斗你来猜猜,这玉璧的原主人是谁?”   齐老头脸一下黑了。   姜凝意味深长:“收了东西不办事,道上什么规矩你也懂。”   良久沉默,齐老头终是叹了口气,朝宝乐招招手。   “孩子,过来。” 第6章第6章   “如果去到下面,”齐老头语重心长道,“不要问、不要摸、不要好奇,你只管做你的工作,做完了就回来,听到了吗?”   宝乐乖乖巧巧的点头。   齐老头平日都和和气气的,很少会有这般严肃的表情,想来也知道这次的钱不好赚,宝乐甚至有些想打退堂鼓。   齐老头又看向一旁的姜凝:“这玉璧你拿走,早知是这么晦气的东西,我也不会要。”   姜凝挑了挑眉。   “别让宝乐受伤。”   姜凝道:“这我可以向你保证,本来这趟就没有多危险。”   “你当我还和以前一样好骗,谁不知道……”齐老头惆怅的接下去继续说道,“有的路一旦踏上了,就没有回头的可能,更不可能只走一半。”   姜凝这次没有反驳。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打哑谜一般,把宝乐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抓不到个有用信息。厨房里传来了砂锅盖被蒸气顶起来的“噗噗”声,齐老头晃晃悠悠的起身,跑进厨房捣腾半天。宝乐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寻思这人咋一下子跟泄了气一样,以前也没见他这般。   从厨房出来,齐老头又一头钻进了书房。他终生未娶,这间三居室的小房子,朝南的两间被打通做了书房,自己晚上却睡在北面那间小屋子里。以前宝乐不懂,后来才知道,这人只是真的爱书罢了。   姜凝和宝乐均不知他进书房做什么,等待的无聊时间里,姜凝眼光毒辣的看中了老头儿的贵妃椅。   一会儿齐老头的声音从书房传来。   “这次考古队是谁带队?”   姜凝回答:“据说是个叫沈宴的,约了三天后成都见。”   竟然是个姓沈的,不知道和沈忘言有什么关系,但姓沈看起来不像是凑巧,十有八九这个沈宴也是个沈家人。   齐老头从书房出来,抱着一堆书,上面还放着一叠泛黄的手稿。他把这些,全都交给宝乐。   “你不去,资料倒是研究了不少。”姜凝摇着贵妃椅,咯咯的笑着。   齐老头不理她,径自嘱咐宝乐:“这些书没什么,你随便看看就好,手稿是我二十多年前整理的,没准对你有帮助。”   “二十多年前,师父就去过雅安了?”   宝乐翻着手稿,这东西的确挺有年代感的。他们做修复工作的,真正难的,不是修复本身,这虽然考验专业能力,却最多只能算个只要有耐心和耐得住寂寞谁都能做的工作。   难的是修复本身对于历史的还原,对于物件的重塑。这需要的是大量的史料考证,有的可以从书载上查询,有的可以从碑铭上查询,有的却要靠遍走各地,从口口相传的故事、传说或是口诀去查询。   不光如此,如果没有准确的资料,而仅仅只能通过各种资料推算出个大致样子,修复缺失部分的工作,还要求修复师有自己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又与创造力不同,是一种站在前人角度上的同向思维想象力,这才是这份工作最难的核心。   就比如仅仅是一件私人血玉镯的修复,真正修复的工作不到两小时就能完成,但宝乐背后付出的心血却远超这段时间。因此才能获得沈老太太的赏识,所以她自认,对的起这份收入,俗话说得好:贵,那是有贵的道理的。   这次的行动,要亲临雅安,虽然沈忘言没有明说,但宝乐个人不负责任猜测,需要修复的物件应该是比较大个的那种。   有些物件,体型较小的,不用说,能在工作室里完成修复是最好的。而大多数壁画、壁刻也能通过人工揭取的方法,带出墓葬或是古代宫殿遗址进行修复,这其中只有小部分无法搬运的,需要修复师现场作业,进行清理、加固、保护和修复。而且也只有完成了这一步修复,才能拓印、传承,放在博物馆里供后人欣赏。   宝乐是学修复的,但在此之前没接触过和墓葬文物相关的实际修复。还是那句话,她有理论知识,却没有实操经验。   齐老头这些年一直做古董生意,带着她各地鉴宝,偶尔接了几单修复古董的工作,也都能给她很专业的指点,想必也曾做过这方面的工作。   不过就算宝乐想到齐老头肯定在她之前被邀请过,却也没有想到,他二十多年前就去过。   这老头到底瞒了她多少事?   齐老头摆摆手,不想就这件事再多说半个字。   “汤煲好了,吃了再走吧。”他说。   这话说的,好似吃了这顿饭,他们就再也见不着了,怎么想怎么都不吉利,宝乐吃着吃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   从齐老头那离开,宝乐和姜凝就打算分道扬镳了,离出发日期还有不到三天,宝乐要把齐老头给她的资料整理一下,顺便还要看看有没有可以补充的,姜凝自然也要置办一些行头。   “对了,你怎么回去?”她们来的时候,那可是坐着宝乐的车。   要让姜凝这样惹眼装扮的人去坐公交挤地铁那肯定不合适,宝乐想的是给她打个车,可姜凝完全不这么想。   “放心吧,我还有点事要办,等办完了自然有人会来接我。”   宝乐瞧她抱着从齐老头那顺来装玉璧的盒子,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多人抢的东西,最后还真到她手里了。   “可惜,今天金粉酿你是拿不到了。”   姜凝轻柔的抚摸着盒子,仿佛在抚摸恋人的脸一般。原来她也会露出如此表情,宝乐觉得自己瞧见了一件稀奇事。   “对了。”宝乐想起一件事,打开车后门在车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到要找的东西,她喊姜凝转过身去。   姜凝狐疑:“做什么?”   “转过去啦。”小姑娘弯起眉眼,嘴角噙着笑。   姜凝照做,刚转身就感觉宝乐的手指插进了她的发间。她愣了一下,从车子后视镜里看到,那穿着碎花裙的小姑娘踮着脚,在为她编辫子。她嘴里叼着一支木簪,没有任何雕花,最朴实无华的那种。   宝乐编完了辫子,熟练的将发辫卷成一朵花状,再用木簪固定住。   “好啦,天这么热,头发散着太不方便了,好在车上有以前的备用簪子。”   宝乐给她梳完头才坐上车,正低头系着安全带,听到姜凝在外面敲她的车窗。小姑娘打开窗户,不解道:“怎么啦?”   “晚上我让沈忘言把这次行动的内容寄给你,来个地址?”   宝乐从车里拿出一张纸条,写了串字母打开车窗递了出去:“这是我的微信。”   等宝乐把车开走,姜凝才端详起手中的纸条,看了半天,感慨了一句“老了老了”。   ……   宝乐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香喷喷的澡,第二件事是给自己泡了桶红烧牛肉面,最后一件事就是泪流满面的端着面,窝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捧着笔记本电脑,追《终极笔记》的最新一集。   看的正香呢,右下角的腾讯新闻蹦出一条雅安发现巨大墓葬群的消息。   古人墓葬建造极讲究风水,风水宝地有时候不止一座墓,不光是同一朝代的大家把墓建在一起,甚至不同朝代的王公贵族有时也会一起凑合,这便形成了墓葬群。像是七星堆墓葬群,占地约2平方公里,大大小小墓葬四十余座,朝代种类也极其繁多。   从齐老头的手稿来看,二十多年前他们所发掘的,不过是今天墓葬群的冰山一角,但也能理解,那时候的勘探技术还没现在这么先进,有很多埋得比较深,或是受到环境干扰的墓葬就不易被发掘。   手稿记载,当年出土的古墓有七八座,重点是其中两座,均为汉墓,其间相聚约一公里直线距离。一座在雅安南部三四十公里外古渝乡的地下,一座在西南部的山林里。两座墓都具有一定的规模,其中一座除了双耳室外还有相同的三墓室来迷惑盗墓贼,相较保存比较完整,陪葬品量多而精美,那时候挖出来的大多数文物,现在都摆在成都博物馆里展览。   雅安地处盆地,周围多山林,亚热带季风气候,且常年多雨,比较潮湿,这是考古队勘探的主要难点。目前陆陆续续发现的墓葬群,从战国时期到宋代皆有,大小也各异,最多的是土坑墓,仅有一座棺椁和陪葬的器皿。   新闻并不能给到更多的信息,但宝乐猜她这次要去的,应该是座汉室古墓,不然她师父也不会给她这些详尽的汉墓资料。   正想着,手机一震,宝乐从包里把手机扒出来,是一个未知电话。   “是我,沈忘言。”   宝乐瞅瞅手机,他是拨了个电话过来不错:“我记得我没告诉你电话啊,而且我不是把微信号写给你了么?电话费多贵啊,我们不能微信语音嘛!”   沈忘言淡淡道:“我不用微信。”   得,这一家子真奇怪,甩她银行卡就算了,这位还没微信。   “有邮箱么,我发资料给你。”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行叭,人家没有微信,那就只能由宝乐翻出她几百年不用的网易邮箱了。沈忘言办事效率倒是很高,一下子就传了好几百兆的资料过来,文档表格图片种类不少,按年代顺序排序。   “你打开1920年那份。”   1920年的文件夹里只有三张图片,宝乐双击打开后发现第一张是一张手绘地图,或者说是分布图比较准确。整张图纸所绘的背景应当属于四川盆地一块,内处腹地,外围群山绵延。图中的分布点有七个,可连成两个三角并一个单独的点,一半分布在地图南面,一半分布在西面,而那个单独的点为西南交界处。如所绘背景地貌无差,则在山林中间。   第二张图也不是照片,而是一张炭笔速写。画着一座八边形的建筑,中心下陷摆放着一炉鼎状的怪物,周围渗水,图中特地标注了水中有一种奇形怪状的鱼类。八边形的墙壁上皆有一幅壁画,画画的人没有明确画出壁画内容,但画了几个人在对壁画进行修复。从画中人的比例推算,每幅壁画,也就是八边形建筑的每面墙都有十米左右的宽和八米左右的高。墙壁与墙壁之间均有石柱承重,作画之人为每根承重柱都做了编号,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第三张图就是照片了,照片中有一条水渠围绕着中心的空地。渠中遍布小船,而中心的空地也呈八边形,且每个角上都有一座青铜雕像,雕刻成人形,手中持桨作划船姿势。   这第一张图她没看出什么名堂,不过第二三两张却透着古怪。   第二张的八边形建筑,四周都是墙,可是没有门。   而这第三张,渠中小船不似正常小船,这船……有盖,封了个严严实实。   沈忘言说:“你这次的工作就是完成这八块壁画的修复,一块我付你酬金五十万。”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一块五十万,这八块不得四百万的!小姑娘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但仔细想想也不对。   “以前也有人对这些壁画进行修复过吧,这么多人都没完成?”这壁画这么大,光靠她一人要修复到猴年马月去,而且也不知道具体损坏程度,“这图有照片版的么?”   沈忘言说:“这是1920年的遗留资料,事实上我们的人从上世纪开始就在寻找,但至今没有找到速写中的这座墓葬,这是我们的工作与你无关。至于人手,你也不用担心,我们和考古队有合同,如果缺人你可以去他们那儿调,所需的装备也是。”   换而言之就是,你人来就行,其他的我们都帮你安排好了。宝乐有些受宠若惊,这考古队随行的,不说是教授级别的,也应该是行业专家,这听她一个没经验又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调遣,总有些让人怪不好意思的,也不合理啊不是。   “剩下的你自己先看看,有什么不懂的我们可以随时沟通,”沈忘言道,“我让人给你订了票,后天上午九点的飞机飞成都。”   “我还有个问题。”   沈忘言微微一愣。   宝乐才慢悠悠的开口:“秦汉时期,巴蜀文化融于中土,不光影响了蜀地人文风情,还影响了墓葬形式。这船棺葬虽然在巴蜀盛行一片,却也同时慢慢消融于历史长河。虽然照片中没有太多的信息,但从渠中船棺来看,应该早于秦汉,大有可能为战国墓葬。不过中心的空地,又像是汉式祭坛,所以我猜测,这应该不是同一时代的墓葬吧。后人在战国墓葬的基础上,建造了汉式祭坛?”   沈忘言微微睁大了眼睛,嘴角不由扬起一个笑容。 第7章第7章   第二天下午,宝乐就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开车去了沈家老宅。为了避免又像上次一样一去就吃晚饭的尴尬,这次她找了个午饭刚过,晚饭还有很久的时间。下车的时候,她把行李箱从车后座拖下来,却发现车后座的首饰盒里还有一支木簪。   她之前是在车上放了两支备用么?   宝乐没有多想,停了车就去按了门铃。幸好,她还记得按门铃。   给她开门的是沈家普通佣人,领着她一路往软香居走,一路上并无多话。   “‘软香蕙雨裙衩湿,紫云三尺生红靴’,软香居出自刘克庄的《东阿王纪梦行》。此处出门右手边直走约五十米就是言少爷的故渊楼,中间还有娉婷居和寻香坊。这四间院子合为宅邸南院,老夫人住在东院。如果有什么事,小姐随便吩咐就好。”   宝乐问道:“府上有几座软香居?”   “就这一座,”佣人补充道,“不过宅邸有上百年历史,先后多次扩建,院落名字也有改动,但目前只有一座软香居。”   宝乐哼了哼,不再纠结。   ……   放好东西,宝乐去了一趟故渊楼。   沈忘言昨日得了件宝贝,那会儿正在仔细把玩端详。他这件宝贝,是一座观音瓶,不算大,左手刚好可以托起。宝乐粗浅看了一眼,如果是真品,应该是康熙年间的物件儿。   “你来的倒是早。”沈忘言只瞥了一眼宝乐,就收回目光。   “姜凝和君之都不在吗?”   “姜凝在楼上。”   沈忘言放下观音瓶,深深叹了口气,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把小锤子,“哐”的一声就给瓶子砸了。原本好好的观音瓶,突然四分五裂,吓了宝乐一大跳。   他又说:“君之在对面。”   之前说沈忘言没事的时候喜欢坐在书房里,顺便用书房来会客,但其实他这间屋子的一楼是有自己独立的会客室的。他的会客室,便是正对着书房的那间房。书房做了开放式设计,但会客室没有,门口用绣着《清明上河图》的帘幔做了隔断。推测房间窗户朝北,没有阳光照射所以比较阴冷,这也难怪身体不好的沈少爷不喜欢待在里面。   宝乐走过去,撩起帘幔。   会客室陈设很简单,三张沙发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个投影仪。这会屋子里没有开灯,君之躺在投影仪正对的那张沙发上,全神贯注的看着屏幕。   他在看《终极笔记》。   没错,你怎么也不会想到,他那天穿着帽衫背着长刀并不是一个巧合,他这么穿,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位彻头彻尾的《盗墓笔记》十年老书粉……后来君之也说过,比起长刀,他更喜欢短小轻便的武器,可以是匕首短刀,甚至是袖里剑。但他仍然可以为了看起来好看,顺便背把不用的长刀。   放下帘幔,轻咳了一声,宝乐觉得不应该打扰年轻人看电视。   回到书房,沈忘言还在整理剩下的瓷器碎片。   “我有一些疑问。”   沈忘言头都没抬:“你的工作是修复壁画,其他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修复壁画,才有这么多疑问,”宝乐坐到他跟前,“以敦煌莫高窟的壁画为例,洞窟壁画结构有:支撑体、粗泥层、细泥层、白|粉层和颜料层。但这是巴蜀,气候本来就比较潮湿,常年多雨。别的都不说,光是颜料层就不可能不用到朱砂、铅丹这样的颜料,可这种颜料遇水褪色,不易保存。川地墓葬也从未听说有出土壁画的说法,如果说是雕刻石墙类的创作,反而……”   “你总爱以书本上的知识,去解释那些说不通的现实么?”沈忘言打断她,“书本上的知识,也是写书的人走过大江南北,亲身考察实践过的结论。既然如此,也当然有他们没有发现的东西。”   他指了指身后的书架。   “书架上有个机关,你去找找。”   宝乐不明所以的按他说的,果然在书架上发现一座不能移动的琉璃鼎,她学着电视剧里左右旋转了一下琉璃鼎。   “格拉——”   书架向两边自然移动了起来,露出原本书架后面约能通过一个人的铁门。铁门没有锁,宝乐颤颤悠悠的推开门,还没进去呢,一股潮湿的铁锈味儿迎面而来,呛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不过这味儿也就是一瞬间的,等那阵最强的味儿褪去了,也不是那么不能容忍。   宝乐看向沈忘言,后者朝她点了点头。   既然主人家都同意了,她也没什么理由不进去看看,他们是合作伙伴,沈忘言总不至于这时候害她。   书架后面的房间是下沉式的,但也就只有四五级台阶的高度,室内极其潮湿,除了铁锈味以外就是浓浓的霉味。   “灯在墙上。”沈忘言的声音从身后的书房传来。   宝乐左右摸索了一下,才在右边的墙壁上摸到开关。   开灯的一瞬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宝乐也难免被深深震撼到了。她正对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张十乘八的长画,整张画,只有两种色系,深浅不一的红色和应当是背景的深灰色留白。   画作流派是中国古代颇具代表的工笔画,画作内容是十里花廊。花,是见花不见叶,见叶不见花的彼岸花。因前后层次不同,花的盛败不同,用了不同的红色去勾勒,连花枝也是接近于黑的赭石红色。   宝乐凑近瞧了瞧,才发现这画不是挂在墙上的,而是一幅货真价实的壁画。打底的白|粉层用的滑石,而上面的红色颜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如此潮湿的地方,这红色还能保持这么鲜亮,她一开始以为这是刚画上去的,但隔着衣袖在上面抹了抹,也不见有颜料沾到衣服上。   “怎么样,我还是有点艺术天分的吧,”沈忘言也走了进来,“这可花了我不少心思,本来是想尝试用青石蓝搭配白灰色铺底,从色调上起到冷暖碰撞的效果,就是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颜色。你猜这幅画保存有多久了?”   “一个月?”   南京最潮湿的是夏天,尤其梅雨季那会儿,宝乐不认为有什么画作能在那么潮湿的情况下保存下来,所以她估算了一个从梅雨季之后到现在的时间。   “你错了,”沈忘言指着当中一朵鲜红的花说道,“这是我五年前画的。”   五年?!足有五年,可这朵彼岸花的状态,你说昨天画的我都信。即使是干燥如莫高窟,想要保存这么鲜亮的红色,也是不可能的。这不是潮湿和干燥的的问题了,这是一种多年不腐的技术,现代美术作品尚且难以做到,何况是壁画。   地下室潮湿,气味不好,沈忘言呆的久了点,不免咳嗽了起来。他掩着面,靠在身后摆满颜料的材料桌上,低声笑着。   “特殊的不是颜料,”他说,“而是颜料中加了我的血。”   宝乐震惊。   人血并不是不腐的颜料,相反很容易变色,因为血液中的铁与氧气接触就会氧化发黑。但是沈忘言这么说,宝乐却没有怀疑他所说的真实性,仿佛他的血,就是不一样的血。   她不敢继续问下去。   “你还记得1920年的那三张图么,我只能告诉你,从墓里带出这些图给我们的人,绝不会骗我们。而且如果我猜的没错……”   沈忘言话还没说完,就激烈的咳嗽起来,要把肺给咳出来的阵势。宝乐上前扶他,却被拦在手臂之外。   沈少爷等好些了,才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这幅画就是其中一幅的线索,你好好看看。”   彼岸花一直是神话传说中的冥花,相传开满八百里黄泉,花落抽叶,叶落花开,不过这幅图中的明显是盛放的彼岸花丛。从现实来看,这种花常见于我国长江中下游,并不稀有,就是南京都有养殖园。从艺术价值上来看,花朵形体勾勒栩栩如生,用色也极为考究,能看出作画者多年的工笔画功底。   哦对了,在佛教用语里,这种花又被称为曼珠沙华。   听起来似乎很高大上,但我国古人比较喜欢以形命名,所以还有鸡爪花这样不是很美丽的名字。另外,彼岸花属于石蒜科,也有人将红石蒜用来称呼彼岸花。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了。   收回目光,她说:“我扶你出去休息吧。”   沈忘言一直觉得,宝乐是个挺聪明的小姑娘的。他把身体靠在宝乐身上,让她搀扶着自己出去,宝乐的心跳声很平稳。她现在什么都不问,也只是因为知道自己不该去问,想扮演一个拿钱办事的局外人角色罢了。但谁说她如今心里不是一腔疑虑,明明是个对未知追根究底的个性,早晚都要问出来,所以他并不担心。   等这趟走完,知道不该知道的,她或许都要知道了。   不是她想不想,而是他想不想,是沈家想不想。   是天道,想不想。   ……   宝乐在沈家老宅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就有人来喊她起床。   她绝不是一个喜欢早起的人,上次那个六点绝对是个意外。宝乐习惯性凌晨睡,中午醒,这才是符合当代年轻人的作息标准。   打了个哈欠,宝乐端着洗脸盆出门洗漱。   水池边,她瞧见了一位熟人。姜凝今天穿着咖啡色的无袖T恤,外头套了件白色外套,拉链敞开着,下身是深色登山裤,腰上还绑了一根绿纹迷彩皮带。她身材好是衣架子,长得也极其美艳动人,可谓穿啥都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个。   姜凝也看到了她,扬起嘴角:“你就穿这个去雅安?”   宝乐瞅瞅自己身上的休闲衫和休闲裤,没啥不对啊,她又没穿裙子,看起来也挺清爽干练的。   姜凝拍拍她的肩,也不继续说下去。   趁她要走,宝乐犹犹豫豫的问道:“我给你的那根木簪……”   姜凝回眸:“怎么了?”   宝乐摇摇头,嬉皮笑脸的说:“让沈忘言给我留个早餐呀,我爱吃肉包子,不喜欢喝白粥!”   ……   姜凝走过拐角,一转身就看见君之环抱着胸暗戳戳的站在那,脸上没什么表情,当然她也从未指望过这人有表情。   “等我?”姜凝开口。   君之依旧沉默寡言,甚至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姜凝笑了:“哦,等她。”   撩起外套,君之从腰间的武器袋里取出一把防身用的短匕首,插在皮质的刀鞘里,又将匕首整个以一个标准的抛物线扔出去。   扯了扯嘴角,姜凝还是伸手接住了。   “给她。”说完,君之踏着走廊的廊柱,三下两下跳上了廊顶。   姜凝玩了玩手中的匕首,啧,这还是特制的轻盈款。   ……   “不是,机场安检,你给我一把刀是不是想我被当场逮起来!”宝乐指着姜凝手中的匕首一阵怪叫。   “不是刀,”姜凝堵着耳朵,寻思这姑娘真能叫唤,“这是匕首。”   有什么不一样的吗,这个长度怎么都算管制刀具了吧!警察叔叔难道会相信你是用这玩意儿来削苹果的?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宝乐又看了看姜凝带来的其他装备——一双美国进口军靴、一件姜凝同款登山裤和一个带着兜帽的外套。   她不太想穿军靴,现在还是夏季,军靴看起来就不透气,肯定又闷又热。她觉得自己脚上这双运动鞋就很不错,跑步爬山都能驾驭,最重要的透气!   姜凝揉了揉太阳穴,恨铁不成钢道:“我们要去的是四川盆地,一个全年降雨非常潮湿的地方,你也知道墓室很有可能在山体下面,所以大概率还要进山。山林中必然有毒虫毒蛇,靠你这鞋,你是觉得能防蛇还是防虫?我是答应了齐八斗保你周全,前提是你不拖我后腿,明白么?”   宝乐委屈兮兮的点了点头。   姜凝叹息:“登山裤是因为材质和设计特殊,能在雨林里更快干透,而且因为裤兜很多,可以装备防身用具和能量食物。考虑到这次去的地方,外套我们也准备的是有兜帽的防水衣,虽然现在很热,但到了那儿你就会明白,这些娇气在你的命前一文不值。”   宝乐想,等这次回来,如果能回来的话,她一定把贝爷的视频研究个透。   “这匕首……”姜凝把匕首在手心里挽了个花,一巴掌拍在桌上,“算了,这个给你你也不会用。来,拿着这个。”   她递过去一根长鞭。   为什么在她的逻辑里,她不会用刀但是会用鞭子啊!可怜的宝乐不敢当面吐槽,只能乖巧的接过鞭子——这是一根很细很薄的长鞭,不知道什么动物皮做的,细细看上去还有一层倒刺,如果打在人身上估计能扯下一层皮。   姜凝又给了她几个盘扣。   “你可以挂在腰带上,”她道,“或者干脆用它来做腰带。”   “……”   还有这种操作的嘛! 第8章第8章   这次去成都的,总共有九个人,除了沈忘言、姜凝和君之外,沈家还派了五个人跟着,为首的那个叫沈三,对沈忘言尤为狗腿。   众人刚下飞机,就遇到考古队派来接机的车队。三辆红旗牌小轿车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南来北往,开了约一个多小时,终于驶进了一处僻静的小道,直达最里面的一座大院儿。   院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成都第三文物研究招待所。   宝乐远远望去,道路两边栽满了参天大树,上了年纪的院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绿藤,由一架电子路障连接着。门卫室在左手边,门口还有个圆盘哨岗,只是现在没有人。从外往里看,只能看见几百米后有一栋五层小洋楼,泛着历史的旧黄色。院中栽了许多绿植,隐约能瞧见除了小洋楼,还有几幢小平层厂房。   院子不小,年代久远。   听到汽车的声音,门卫室里走出一位老大爷。这位老大爷一头细卷发,黑白参半,那面向是慈眉善目,毫无架子,一手捧着老式的保温水杯,一手朝着他们的方向打着招呼。   宝乐越瞧他越眼熟。   就在她绞尽脑汁搜寻脑海里的资料库时,沈忘言从她身侧走过,大步向前,与老大爷先是握了握手,进而两人热情拥抱了一番。   “仇老又到处找人唠嗑呢?”沈忘言面上带着笑。   他这么一喊,宝乐倒是想起来了,难以置信的一顿小跑,也凑了上去。   “仇教授,您是仇启方教授对不对!没想到能在这见到,我真的特别喜欢您的论文,尤其是您论文里‘文物保护不能局限于实物,而要着眼于思想’这样的论点,”宝乐像个认真的学生,双眼冒着精光,“您是这次考古队的一员嘛,我真的,真的太激动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   仇老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眼沈忘言。   “我带来的修复师。”沈忘言摸摸宝乐的脑袋。   仇老点头,笑着跟宝乐说:“现在文保行业能有这么新鲜的血液,我老头子也很是欣慰啊。来来来我带你去见见老刘,他老说干我们这行的不可能有女孩子,女孩子都吃不了这苦,我带你去打他的脸!”   这一听,宝乐更来了兴趣:“仇老说的可是刘一宁,刘老前辈嘛!他可也是我的老师,当年在汝伶墓中刘老师为商代伶人所制的商羽编钟进行修复,可是让我们这些后人得以在事隔千年后的今天,欣赏到当年的编钟之曲呢!”   他们正说着,迎面走来一人,摇着折扇、摸着胡子:“哟呵,没想到我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崇拜呢。”   宝乐一瞧,眉眼都笑弯了,那不正是他们文修界的泰斗,刘一宁,刘老嘛!   ……   两位大佬与宝乐相见恨晚,恨不得立刻来一场学术研讨会,乐呵呵一左一右带着宝乐就走了,只留下随宝乐一起来的沈忘言一行人,以及随刘老一起来的沈宴。   沈宴,这次考古行动的带头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他年纪远没有刚才两位大,可带头领导过不少大型墓葬群的勘探行动,也是至今为止最年轻的国家考古队成员。   这人长相斯文,带着一副金边眼镜,虽然有个三十多的年纪,看起来却最多二十多岁,长得年轻,衣着打扮也不错。在考古队里,别人都尊称他一声沈教授或者是沈队,沈宴年轻时主攻的是象形文字和部落图腾类的文物研究。和他相熟的人都知道,这人做事很仔细,而且博学多才,什么历史事件都能给你说上一两段,这可能得益于他专业上的见多识广。   他还有个了不起的地方,但凡有沈宴亲自带队的考古项目,他总有办法下达最正确的指令,将考古队带进项目,发掘和转移文物的同时,对项目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次的雅安墓葬群涵盖范围广、数量多、地形气候恶劣不利于勘探工作,种种要素堆叠在一起,沈宴是当时业界呼声最高的队长人选。   沈忘言见着沈宴,打趣了一番:“沈队竟然亲自迎接?”   “那也是看人的,”沈宴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你带来的小姑娘不错。”   沈忘言挑眉:“哪里不错?”   一脸正经的沈教授从善如流:“长得不错。”   沈忘言道:“也不怕沈夫人杀过来找你算账。”   “那当然还是我们家阿瑶长得更好看一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没啥营养的说着话,倒是后排和君之并排走着的姜凝扯了扯嘴角,吐槽道:“早就想问了,这个沈宴什么来头,与沈家有关系么?”   君之:“沈月笙的孙子。”   姜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沈月笙还没绝后呢。”她道。   ……   宝乐到招待所就下午一点多了,吃了个午饭,又睡了午觉,三点钟左右的时候有人来敲她的门,告诉她有个会要开,让她赶紧去。   结果一出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两人打的难舍难分,再仔细一瞅,可不是姜凝和君之么。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宝乐摸不清状况。   “嗨呀,”领路的平头小年轻道,“在切磋呢,沈先生说别管他们俩,还说什么老年人就得多运动运动。”   宝乐倒是不担心他们谁把谁打伤了,她比较担心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他们不去开会么?”   小年轻摇摇头:“这次会议是给你们这些专家开的,我们这种跟着老师打手下的都听不了,快别说了,再说就要迟到了!”   宝乐匆匆赶到会议室,会议桌旁十几个椅子几乎都坐满了,看来她是最后一个到的,不过好在会议还没有开始。她瞧着沈家的大少爷正坐在靠里面的位置,翻着手上一本册子,一派悠闲。   宝乐走了过去,打算坐在他旁边,毕竟在这她谁都不认识。结果,她还没坐下呢,就有人拍着她的肩膀说这个位置是他的。这桌上也没个名牌,面前的水杯都是一次性的,当然没有“谁的位置”这一说。不过宝乐不知道这些,她傻乎乎的真的以为自己坐错了,哪里会晓得,是别人看她年轻又是个姑娘好欺负,随便忽悠她的。   沈忘言在她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合上手中的册子,然后一手覆在宝乐的手上,转过头冷冷盯着让宝乐换位置的人。   他不说话和不笑的时候真的和君之一模一样,尤其是眼神,能把人整个冻死。   那人知道惹到了不好惹的人,扯着嘴皮撤了,留下宝乐一脸莫名其妙。   沈忘言将面前的纸杯递给她:“帮我倒杯水。”   他这说的也太顺理成章了,好像为他倒水本来就是宝乐的工作一般。“我又不是他秘书!”“……但他的确是我老板”,宝乐天人交战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拿着水杯去找饮水机。她以为她哼的声音挺轻,却没想到沈忘言还是听到了,并在她走后,饶有兴趣的笑了笑。   宝乐找饮水机花了不少时间,回来的时候会议已经开始了,她匆匆在之前的位置上坐下,才发现会议桌旁边就有两个热水瓶,狠狠瞪了沈忘言一番,寻思他也不提醒她。倒是沈忘言,无辜的朝她假笑着。   ……   会议由沈宴主持。   现在手头资料显示,雅安附近的墓葬群主要有两处比较密集,这和齐老头的手稿不谋而合。从现有挖掘情况来看,需要紧急勘探保护的,一处在眉山市瓦鞍山里,有约五个墓葬损毁严重,提前赶到的考古队已经在对这部分进行紧急保护。   另一处在雅安南部三十五公里外的古渝乡,仪器的外层扫描可以看到,几乎整个古渝乡地下都是墓葬群。但是考虑到墓葬群分割界限模糊,地上又有居民,这部分墓葬虽然优先级也比较高,却至今没有实质性动作,只堪堪在外围围了一圈保护层。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沈宴在会上主要安排的,是瓦鞍山墓群的紧急维护事项,而且他也会带队亲自前往,刘老和仇老作为他的左右臂,也被一并拐了走。   散了会,沈忘言却并未离去。   沈宴拍拍他的肩:“古渝乡就交给你了。”   沈大少爷皱起了眉。   “古渝乡附近出土的都是汉代陶片器皿,几乎可以确定只有汉墓,不像是瓦鞍山这边,墓葬年代多为唐宋。我在乡里给你们找了个向导,等到了,你找这个人。”沈宴翻了翻手机,找出一个手机号,给沈忘言看了一眼。   宝乐瞧沈大少爷也不像认真记了手机号的样子,不由替他着急,赶紧在沈宴收回手机前,把手机号码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   沈少爷没什么反应,沈宴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那会子气氛一度很尴尬。   后来沈忘言动了动,但谁想只是换了个姿势。   “我知道,你要找中心点的那座汉墓,”沈宴败下阵来,从资料夹里抽出一张图,正是宝乐之前在1920资料夹里看到的第一张,“瓦鞍山和古渝乡交界口是著名的迷魂岭,那一带都是沼泽不说,还充满着瘴气,要想突破从地上是肯定不可能的。而且你也不能肯定这座墓是不是真的存在,但至少现在可以确定古渝乡下面的墓是真的。从测描仪器的反馈图来看,古渝乡西边的这座古墓,大小、形状都是最接近你说的那个墓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一些,沈宴还特别拿出了之前勘测时做的截面图。   宝乐看不懂这些东西,不过看着稀奇,正想多研究一会儿,沈忘言“唰”的一下从沈宴手中抽走截面图,不动声色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沈宴听他这么说,松了口气,笑眯眯的伸出手:“当然。”   沈忘言没有理他。   会开完了,沈忘言带着宝乐从会议室往回走,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还是那副标准的笑容,但她就是能感觉到隐藏在笑容下面的,是沈忘言不那么美丽的心情。   走着走着,沈忘言停了下来,深深叹了口气:“真是个老狐狸。”   “什么?”   “麻烦的工作都交给我,自己只管坐收起成,还美名其曰‘我也是在帮你’,”沈忘言冷冷道,“他倒是有脸说。”   “那我们不去了?”宝乐犹豫着开口,寻思沈忘言也不像是这种会吃亏的人。   结果沈大少爷笑的更冷了:“不,我们要去。叫他们准备准备,我们今晚就出发。”   宝乐哀嚎:“这个点?晚饭不吃啦!”   “去古渝乡吃。” 第9章第9章   老板说要走夜路,那就得走夜路,夜班也没见有加班费,这会宝乐只想大喊一句“这是另外的价钱”,可惜她有贼心没贼胆。   众人从大巴上下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古渝乡属于蜀地非常多见的古镇,据说是始建于宋代,因为地处周围几个市的交叉点,在古代是有名的商贸之地,后来改革开放各地经济发展先后膨胀,反而一度没落了下来。大约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古镇才通了水泥路,不过一直也没有什么机动车通行,来往村民都主要使用摩托车或是电动自行车作为交通工具。   大巴只把他们带到古渝乡前的大路上,据说往里还要走个七八里路才能看到村前的牌坊。   眼瞧着是一条路走到黑,只不过这会光线很暗,路边也没个路灯,不知道有没有水沟或者坑地,大伙儿也并不想尝试。   宝乐突然想到,之前沈宴不是说过,给他们找了个向导。   “有向导你不早说。”姜凝捂着鼻子,嫌弃的往左边站了站,她刚在右边发现了一坨牛粪,还是新鲜的。   不过宝乐不太记得电话号码了,她当时也只是粗略的看了几眼,脑海里背了个大概,有那么两位数意识很模糊,好像什么数字填上去都对。   她摸着手机按了半天,还没把电话打出去。   沈忘言看不下去了,从她手中抽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他竟然背下来了!   宝乐正震惊着呢,大少爷又把手机递回来,不动声色的问道:“会四川话吗?”   我们的女主角无辜的摇摇头,表示这个真不会。   好在靠谱的沈三会,这里我们就不得不夸一夸沈家带来的这些优秀家丁了,这一路走来任劳任怨,上到扛器械、拿行李,找交通工具,下到打饭、买水,偶尔还能捶个肩,几乎无所不能。这不,靠谱的沈三还会一门外语,兼职做起了翻译。   “少爷,黑背叔等会就到。”沈三挂掉电话,狗腿的送上手机。   宝乐赶紧从他手上拿回自己的手机,这人往哪送呢,有没有点眼力劲儿,完了狠狠瞪了一眼沈忘言。一旁沈忘言,也只是摇头笑笑,不跟她一般计较。   众人又等了会儿,他们的向导“黑背叔”就带着他的儿子,开着两辆敞篷三轮车一道来了。他们有九个人,只能分成两队,宝乐和沈家颜值最高的那三个人坐在一辆车上。   一路上宝乐看见路两旁有大批的绿色灌木,天黑看的不是很清楚,只有三轮车的前车灯能偶尔照射一下脚下路边的一小丛。她深吸了口气,乡下的空气比城市里好很多,而且隐约夹杂着一股不同的味道,倒不是说是什么香气,不过十分独特。   “这是茶园吧。”宝乐笑嘻嘻的问。   给他们开车的是黑背叔的儿子阿布,和宝乐年纪相仿,甚至还小一些,这会暑假在家休息。他的口音虽然也带着浓浓的四川味儿普通话气息,不过大家能听得懂,也交流的起来。   阿布说:“我们村是靠茶叶为生的,你别看这里种了这么多,就觉得好种,这些个茶树难伺候着呢。”   “这是什么茶呀?”   “我们这叫八簇尖儿,黑茶的一种,听过没?”   宝乐摇摇头。   “改日请你喝一壶,喜欢再带些走。”   阿布也不知道是自来熟,还是看到长的好看的小姑娘,一路上话说个不停。君之和沈忘言抱手坐在角落,闭目养神,两耳不闻身边事。姜凝几次想把这小伙子踢下去,但考虑到人家目前姑且算个司机,也只是想想没着急动手,倒是笑容越来越血腥了。   只有宝乐,真的像是来度假的,也不觉得阿布吵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天。   车从窄窄的石桥上开过,那桥窄到什么地步,刚好够容纳他们这辆小三轮的宽度,且没有护栏。人在车上往旁边看,也是惊险万分,毕竟桥下就是湍急的溪水。   阿布把三轮车开的四平八稳,一点也没有宝乐的慌张。   “这溪流看起来挺急。”   “这是我们村的特色,这边往东四五里有个林子,再往林子里走啊有个瀑布,水都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汇集成这一带的小溪,”阿布说,“哎你坐坐好,你想看什么我给你说,你这样子危险。”   宝乐有点不好意思,她这才刚扭了一下就被抓了个现行。   小姑娘道:“我看那边有块奇形怪状的石头,一时没忍住。”   阿布了然:“我们这个村子叫古渝乡,这‘渝’通‘渔’,就是因为这块石头,看起来像是一位渔夫从溪水上钓出一尾鱼才得的名。”   宝乐表示涨了姿势。   “小伙儿,”姜凝突然开口,阴森森的笑着,“怎么,看上我们搞技术的小姑娘了?”   宝乐掐了一下她,气呼呼道:“说什么呢!”   不过这话让前面开车的小伙子一时没了声,气氛往着尴尬的方向越走越远,只有姜凝对终于到来的清静十分满意。   ……   古渝乡整体呈长条形,受周围山林的影响,人居环境十分狭长,南北走向。地面是青石板拼接而成,高低不平,被岁月打磨的相当平滑。临街的屋子都是木质结构,青瓦板壁,木窗檐柱,它们通常是上宅下铺。也有一些院落结构,两层或是三层围成一座天井,不同方位房子的功能不同。因为上了年岁的关系,老旧的街道门房早已陈旧斑驳,不过难掩当年繁华。   书上也说,古渝乡的出现,是因为茶马古道在此修建了驿站,虽然现在基本都是民房,但可以想象当年这里不乏银庄、当铺、杂货铺、衣铺、药铺、绣庄、客栈、饭馆、茶铺、镖局等小商小铺。   如今古渝乡里只有一座旅馆,供来往的旅人或是领导前来住宿,就是宝乐他们面前的这家“幸福招待所”。   宝乐还从没住过环境这么差的旅馆,只有两层楼,加起来不过五间房子,大堂三张桌子,肉眼可见有蜘蛛网,大概是很久没人来了。就连上厕所都要出门往西走五百米,去上村里唯一的公共厕所。   但这样差的环境,平日里娇生惯养、金贵无比的沈少爷竟然一句怨言都没有。   宝乐心想,自己也不能被瞧扁了。   还有一件事宝乐觉得很奇怪,在她的印象里,沈忘言一直是一个体弱多病,动不动就咳得死去活来的倒霉蛋,按她的理解,这次下去探墓不说凶险,也至少很耗费体力。她十分担心以沈大少爷的身体素质,能不能扛得住这番折磨。不过,现在想想,自从出了门,沈少爷身体状况包括精神状态都好了很多,就拿刚刚在路口等了那么久车来说,以往他站这么久还吹着风,早不行了。   但现在,直到大家都坐在大堂的桌前等待开饭,沈忘言也只是轻咳,面上一派从容。   发觉宝乐在瞧自己,沈大少爷睨了一眼回去。   宝乐像被电到一般,赶紧坐正了身体。   沈大少爷懒得理她,把注意力放在布置任务上:“明早沈三留在旅馆等后续的装备送来,姜凝你留下来帮他,君之和我们一起先去山里看看。”   “我们?”宝乐无辜的眨眼,“你和谁?”   沈少爷露出残忍的表情。   宝乐泪流:“好的,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还能有谁,在沈少爷心里,宝乐早已和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话正说着,旅馆的老板给他们上菜了。出门在外本来也不指望吃些什么好的,不过菜上来了还是出乎意料——老板给整了个三菜一汤,盆菜是水煮鱼,炝炒了个白菜,配上老板自家腌的萝卜干,还有一道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个啥。   “这个是我们这的特产茶饼,用自家种的八簇尖儿茶做的,快尝尝看。”老板一脸热情。   饭桌上,姜凝对晚饭兴致缺缺,手往兜里一摸,扬了扬手中的烟盒,然后人就跑旅馆门口抽去了。   这一桌子川菜,估计都是辣口,像沈忘言这种江南长大的大少爷,肯定是吃不了辣,宝乐幸灾乐祸的想看他无从动筷,最后只能吃白饭的窘迫样。   不过她失望了,沈少爷不但吃辣,还吃的津津有味。   沈忘言吃辣真跟别人一点儿都不一样,他不光吃水煮鱼的鱼,还吃水煮鱼里红灿灿的辣椒,你没听错,他干嚼辣椒你敢信!沈少爷夹了一块辣椒送进嘴里,和平日吃白饭并无两样的上下嚼了嚼,然后喉结一动咽了下去。整个动作斯文儒雅,宝乐是看着都辣,仿佛嗓子能着火一般。   “看我做什么?”沈忘言轻飘飘的看了眼宝乐。   没见过世面的宝乐摇摇头,把自己张老大的嘴合上,默默低头吃自己的。   桌上那盘茶饼,看起来黑乎乎的,大概是唯一像黑暗料理的东西了,宝乐想吃又不敢吃。纠结了半天,只见君之淡定的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宝乐见他又给吐了。   “不好吃吗?”宝乐紧张。   “太甜。”   居然是甜口的,这下宝乐更好奇了。挣扎两下,她还是决定自己尝一尝。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怎么说呢,之前宝乐不是没吃过像是绿茶佛饼之类的糕点,那是用绿茶、芋泥和芝麻做的点心,看起来和这个古渝乡特产茶饼是同一种东西,不过吃起来口感可谓是一点不同。茶饼的确如君之所说很甜很甜,仿佛是为了遮盖茶叶的苦涩味,口感并不粘牙,而是粉沙的质地。   要说它难吃,的确初次品尝,大概率会被直接无情的吐掉。但宝乐勉强咽下两口,唇齿间那股茶香让她甚至有些上瘾。   古渝乡的八簇尖儿茶香气很独特,当然你要问是特别在哪,宝乐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和只管吃的宝乐不同,稍微尝了一口的沈忘言,若有所思的戳了戳盘中剩下的茶饼碎屑。   ……   在古渝的第一晚,宝乐睡得还算是挺香的,看来这趟长途跋涉着实把小姑娘累的不轻。   早睡早起的生活作息虽然不符合她的作风,但不可否认让她整个人气色都更好了。伸了个懒腰,小姑娘倚着旅馆天井的栏杆,打量下面的大堂。   难得早上看见君之。   君之来四川就不穿他之前的帽衫了,看来这位年轻人对自己的工作还有爱好分得很清。不过他身上这件短风衣也很好看,搭配一条紧身的长裤,以及一双老式军靴,颇有几分小说里雇佣兵的味道。   他这会儿正在磨刀。   之前说过他的武器都是那种比较小巧易于携带的,比如他手上这件,黑色金属刀身,磨得锃亮甚至可以照镜子的刀刃。从刀柄到刀尖总长度,比他手腕到指尖距离还要略短一点,方便轻松将它藏在手心后,在你以为他没拿武器时,亮出来吓你一跳。   他不光有这一把小刀,如果你有胆子敢撩开他的黑色风衣,就可以欣赏到他腰间串了一排的武器,啥都有,甚至是涂了毒(也可能是麻药)的暗器银针。   君之磨刀也挺好玩的,宝乐在楼上瞧了好一会儿。   他用磨刀石细磨了一圈刀刃,再眯起眼与刀尖儿持平一条线检查自己的劳动成果,如果过关就会用水浇上一遍,再以手肘内侧的衣料进行擦拭。   呜呼,小哥同款擦刀方式。   不过这要换着别人来说不定还不行,毕竟这么锋利的刀刃,反正她没自信不割着自己。   “我们沈家家花长得好看吧,瞧他那张冷情禁欲的美人脸儿。”姜凝像鬼一样从宝乐身后出现。   宝乐只看了她一眼,发现还是楼下风光更好,便不再理她,不过后来姜凝也加入了她行列。于是乎两个风格迥异的美女,勾着肩搭着背,一起窝在二楼的栏杆后面,对楼下的年轻肉|体评头论足。   “他这下颚线配鼻梁真是侧颜无敌。”   “确实。”   “就是不怎么笑。”   “……你大概不想看到他笑的样子。”   “这无处安放的大长腿。”   “踢起人来也贼狠。”   “不知道腹肌手感怎么样。”   “这题我会,很紧实,摸了还想摸。”   “这你都知道?!”   “也不是白白打了那么多次架的。”   “……”   “不过他头发好长,打起架来真的不会不方便嘛?万一甩到自己怎么办?”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没甩到过自己?”   “……”   小姑娘突然拉起姜凝的手,一脸求知欲旺盛的表情:“为什么他不姓沈却是沈家家花呀?”   姜凝一脸神秘:“我跟你说这可是沈家辛秘……”   楼下那位小哥的耳力一直不错,之前也是懒得理她们,听到姜凝这句话,目光一变,冷冷朝她们的方向瞥了一眼。   姜凝咋舌:“啧啧啧,不可说,不可说。”   宝乐白了她一眼。   “沈家有家草嘛?”   “当然有,”姜凝冲着刚起床,慢慢悠悠走到君之对面桌上坐下的沈忘言吹了个口哨,“这不,你点的家草。”   沈忘言注意到楼上有两个妹子在偷窥,微笑着抬起头,冲她俩打了个招呼。   姜凝拍了拍她的肩,笑容灿烂:“快去吧,你老板喊你准备干活了。” 第10章第10章   村口的“渔石”,白天看来倒是更像了,自然界中的天然石块,很多都像“渔石”一样有自己的独特的形状。其实石头是最正常不过的石头,不一样的是看石头的人所去描绘的那一种意境,以及之后口口流传下来的故事。   阿布作为向导,带他们先到渔石边上溜了一圈。   渔石周围的溪流是这一段最为湍急的,偶尔卷起一朵带着白沫的浪花,浇撒在“渔石”中“鱼”的部分,真有几分鱼跃浅溪的既视感。   宝乐拿出相机,甚至让阿布给她拍了张相。   看着站在渔石下比剪刀手的小姑娘,沈忘言突然觉得,如果她能一直保持这样的乐观倒也挺好。他们这一行九人里,也只有她会认为是来旅游的,这么无忧无虑。   “阿布,我问你,”沈忘言朝年轻的向导招招手,“之前考古队来勘探的时候,挖出的墓室入口在哪个方位?”   宝乐也把脑袋凑过来。   古渝乡的小伙子皱了皱眉:“一处在山里,还有两处在村子里,我家有一个,梅朵家里也有一个。”   沈忘言的目光落在渔石后的山林深处。   阿布又说:“山里那个,之前来的考古队都没敢下去,据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他们那么多人都搞不定,你们还是别去了。梅朵家离这近,我带你们去看看?”   宝乐本来以为沈忘言肯定不会被他这三言两语忽悠过去,但沈少爷总是那么出人意料。   沈忘言拍了拍阿布的肩说:“小伙子,不要有封建迷信思想,我们是正经考古队,怎么会相信下面有不干净的东西呢?”   “不过你说的对,就近原则,我们都应该先去这位梅朵同志的家里看看。”   ……   梅朵今年十六岁,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刚从茶园农忙回来。家里一年也来不了几次陌生人,她倒也不怕生,反而很兴奋的问东问西,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来勘探的考古队成员。   “喝茶。”   梅朵给他们端上茶杯,同时还放了一盘昨天在旅馆里吃的茶饼。   “你们是来看后院那个大坑的呀,”梅朵听他们说了来意,也坐下摇着头道,“我老汉儿平时不准我靠近,说是不吉利。”   宝乐喝了口茶。   不得不说,古渝乡人民的品味就是不同寻常,这八簇尖儿苦的不行还有一股莫名的腥味,实在不是常人可以品评的。宝乐选择多吃几块茶饼压惊。   沈忘言问她:“你还记得你们家这个大坑是怎么形成的吗?”   梅朵说:“三个月前,村子里不是挖出了地下的东西,就在我家附近。后来邻居都想再淘淘看有没有什么宝贝,坑越挖越多,我也不晓得我们家这个坑是什么个原理,突然就塌下去,再后来就好大一个洞。我老汉儿说考古队的怀疑我们这个洞是周围墓的门,然后老汉儿就不乐意喽,谁也不喜欢别人说自家建在坟地上不是。”   “能带我们去看看吗?”   梅朵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   ……   后院那个大坑并不是直通地下的,宝乐猜测应该是周围新挖了很多坑导致土质疏松,原本埋得紧实的地下墓室前也发生了塌陷,把埋在里面的石门整个暴露出来。不过这个石门并不完整,像是用什么火|药之类的工具炸过。   “不是新痕,”沈忘言用手在石门上摸了摸,“像是民国时候的杰作,应该是有一批盗墓贼先进去过了。”   宝乐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不由惋惜:“那可能没给我们留什么了。”   沈忘言惊讶的看她,笑了笑:“你想留什么?”   “嗯……文书拓片?”宝乐扯了扯嘴角,表明自己根正苗红的立场,“当然是能让我们更有价值发现历史,了解历史的珍贵文物资料!”   沈忘言用手遮住嘴,不让自己笑的太离谱。   宝乐懒得理他,朝站在洞口的川妹子挥了挥手道:“梅朵妹妹,我们自己下去看看就行,你在上面等我们吧。”   “嗯,那你们小心。”   说话间,那边沈忘言已经将石板门搬开,无论之前这座石门有什么机关,这会都不用费脑破解了。盗墓贼将墓门也好,墓门前的沙土也好,都炸出了缝隙。等门开出一个人能自由进出的大小,君之拦在了他身前。   “我先。”他说着,弯下腰,从开口处进入。   沈忘言朝宝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女士优先。”   虽然沈忘言体弱多病,但宝乐毕竟是队里的女孩子,君之负责开路,沈忘言自己走在最后殿后,把宝乐这个小姑娘夹在中间最安全的位置。   甬道中的空气很潮湿,没有异味,君之从口袋里取出一枚打火机,点燃后观察了一番。   他转头,朝队伍最后的沈忘言点头道:“空气没问题。”   沈忘言从包里取了三根手电筒出来,朝前抛了一根给君之,又递了一根给宝乐。   “走吧。”   其实梅朵家下面的这个墓葬并没有很大,来之前沈忘言就分析过古渝乡的三座主要墓葬的大小和形状,这个是离地面最近的,因此勘探也比较准确。从甬道往下走不过一百米,就能看到中心墓室。   事实上他们也确实看到了,一扇约有两米高、两人宽的双开雕花石门挡在他们与中心墓室之间。   宝乐用手电筒照了照石门。   沈忘言瞧她看的仔细,不由问道:“能看懂么?”   小姑娘自信满满的点头:“当然。这左侧石门所绘为两人率领商队横穿沙漠之景,而右侧为两位女子的送亲驼队,两边皆由中心向两方延伸,中心所绘之人比例略大于两旁,着汉室帝服。这想想就知道,中间这个是汉武帝,左边是张骞出塞,右边是公主和亲。整幅图要说意境,用四个字概括就是……”   “丝绸之路。”君之抢答。   宝乐反驳:“我觉得‘武帝征西’更好,丝绸之路只能说明汉武帝想在文化和经济上渗透西域,但他不止满足于此,甚至不惜多次送公主和亲,是真正意义上想一统西域。”   君之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匕首。   宝乐紧张:“就算我们有不同意见,你也不用拔刀吧!”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沈忘言彻底被小姑娘这回的反应逗笑了,不过他倒也不忘伸手拉宝乐一把,让她与自己一道站在君之身后,在她要说什么之前,比了个“嘘”的姿势。还不知道自己说错或者做错什么的宝乐,一脸懵逼的闭上了嘴。   君之将匕首一转,以握拳的姿势,将整个刀柄握在手心里,刀尖儿朝下。他从石门上雕刻的张骞出塞图开始,向左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线,经由汉武帝头顶后从右侧公主出嫁的路线一路划至公主像前收尾。   其实细看整个圆环低下是有暗纹可寻的,只是之前宝乐并没有想到将它们连起来。如今看来,这道圈环不正是汉武帝所建立的那条古“丝绸之路”的缩影么。   石门因正确触碰了机关,吱哟一声自己往两边缩起。   君之收起了刀,率先进入墓室。   宝乐郁卒。   “你的理论知识储备的确没有令我失望,”沈忘言拍拍她的肩,“但是下面的世界,他比较在行。”说完,沈大少爷也迈开步伐,走了进去。   宝乐回过神,不可否认沈忘言的话是有些打击到了她,但那并不会令这个小姑娘消沉多长的时间。周围的一切对宝乐而言都十分新鲜,她知道自己有不足,所以才在面对这些从未接触到的事情的另一面前,表现的极度兴奋。   ……   中心墓室比甬道要宽敞许多,不过却也更加低矮,宝乐从门里进来就发现墓室顶太低了,几乎要挨着她的脑袋。当然如果作为队里最矮的都要顶着头了,对于两位从长相到身高都极为接近的男士来说,那就不得不俯身才能在墓里走动。   墓室中心摆着一口棺椁,四周也没有别的装饰或者物件,倒是右侧砖墙后有一道小门,估计是耳室,存放墓主人陪葬品的地方。   沈忘言摸着黑走到棺椁前,伸手抚摸了一下棺木,看他的神情,宝乐还以为他要开棺看看。不过等了好一会儿,他也没进一步动作,胆小的小姑娘这才挪了过去。   “你在怕什么?”沈忘言回头笑她。   宝乐心虚的转了转眼珠子,又抬头挺胸佯装样子:“谁说我怕了!”   沈忘言也不戳穿她,但他随口喊了一句:“君之,开棺。”   “等等等,”宝乐迅速退出一丈远,遮着眼睛,企图以理服人,“这不是文物嘛,我们应该跟上面报备一下吧,能随便开棺嘛,这样不好吧!”   这下就连君之也没忍住,轻咳着掩盖自己憋笑的事实。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开了棺,宝乐全程闭眼,跟他们也好,棺椁也好,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君之毫不费力的就推开了棺椁,沈忘言用手手电筒照了照棺中——果然,棺椁里的白骨十分凌乱。千年前的衣物早已腐化的只剩最后一点漏着大窟窿的布料,随意包裹着几根骨头,还有几根在棺椁的另一头,孤零零的躺着。   从包里抽出一根伸缩棍,沈忘言伸放了一点长度,在棺材里翻找了一番。   宝乐虽然闭着眼,但她听到了铁棍和木棺接触的声音,几乎要惊声尖叫,寻思这人怎么还动上手了,不恶心吗!不害怕吗!   收起铁棍,沈忘言朝君之使了个眼神。   不一会儿,又传来盖棺材的声音,宝乐正在猜测他们要做什么,右肩就被人拍了一下。   “走了。”   睁开眼,就看见沈忘言带着戏谑的笑容。   宝乐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也不敢拉下,顺便回头看了看中心的棺木,竟然已经又盖好了。   小姑娘咬着唇问:“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走到耳室口的沈忘言说道:“什么也没有。”   “真的?”   “想知道?”沈忘言回头看她,“自己开棺看看。”   其实在开棺前沈忘言就知道棺材里什么都没有了。古人尸体下葬后盖棺,一定会用什么东西把棺材封住,蜜蜡也好,铆钉也好,甚至有用水银封棺的。但这具棺木并没有,所以君之才能那么轻易的打开。   不过出现这样的情况并不奇怪,毕竟之前有盗墓贼进来过,棺椁里也非常符合逻辑的没留下一点贴身陪葬器物,而且尸骨有明显的翻动痕迹。   ……   墓葬的耳室要更低矮一些,宝乐随沈忘言的步伐进入后才发现,这里的高度是她也必须弯腰才能前行的,目测也就有个一米五的高度。   “这里怎么这么矮?”宝乐抱怨。   沈忘言道:“这在古代的墓葬里才算正常,还是你以为墓建好了,是给人走的?”   宝乐听他这话,全身打了个寒颤。   耳室和主墓室不同,里面还有些散落的物件。   几乎每个角上都放了一堆钱币,这在风水里就算是聚财。除了钱币,地上还随意摆放着一些青铜器,有壶状的、盘状的、鼎状的,也有一些青铜饰物。她脚下这个,以前在博物馆里见过,算是古代马饰的一种,就是马蹄铁,反正功能差不多。   宝乐用手电筒照了照角落上的钱币,因为地处潮湿的缘故,铜钱上遍布绿色的锈痕,也不大能看清上面的图案。她从口袋里取出白手套,拿了枚铜钱,简单擦拭了钱币上的锈迹,又对着手电的光,反复检查钱币的正反两面。   “五铢币,西汉的玩意儿。”宝乐鉴定完毕。   主墓室里除了一口棺材什么也没有,但结合甬道的石门以及角落的钱币,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座汉墓,而时间应该在汉武帝前后。   还有一件比较在意的事,墓中陪葬多为青铜器,但这么个大小的墓室,墓主人身份不说多显贵,至少也用的起铜器、金器或是玉器的陪葬物,如今见都没见着。   只能说盗墓贼够狠,挖的够干净的。   君之从耳室的一头找到了个盗洞,经过时间的洗礼盗洞被埋的还算严实,就连君之也挖了好半天,才从上灌下一堆泥土,进而看到外面透进来的光。想必民国时的那批盗墓贼,就是从炸开的石门进,再打了这样一个盗洞出去的。   盗洞挖通,身手最好的人肯定先去探路。   从下往上看,这个盗洞估计得有个七八米的高度,土层由干旱逐渐潮湿泥泞,且并无可以着力的点。君之这次拿出来的,是一种刀把很长但刀刃较小的武器,虽然刀刃比较小,造型却很独特,是弯钩状,在刀刃中心还有开槽。   君之抛了抛手中的小刀,似是在打量盗洞上面的土层。   他该不会想要把这个刀插到土里作踏板和借力点吧,先不说这个土质间密度多大,能否插入东西。就算是普通土壤,想要将刀以投掷的方式插进,那得用多大力,普通人他能办到么!   事实证明,君之也不是普通人。   他第一把刀就插在离出口还有五六十公分的地方,整根小刀的刀刃全部没在土中。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验,之后三把刀也非常好扔了。几乎在固定好最后一个借力点的同时,君之一个跃身,踏着刀把,左右飞快横移,蛇形向上到达了盗洞顶部。   君之上去后,从上面扔了根登山绳下来。还算是正常人类范畴的小姑娘觉得,即使有这样一根绳子和土里埋着的几把刀,也不足以让她爬到顶上。故而,这才提出了一个不那么成熟的建议。   “我们为什么不能从原路返回?”   沈忘言拉了拉绳子,确认是否坚固,听到宝乐这个问题,也不回答,只是反问她:“你认为之前的盗墓贼为什么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在这打了个盗洞?”   宝乐想想有道理,这个墓也没有很大,即使原路返回也不远。   “有些门的机关,是单向的。当然你可以选择用炸|药炸开门,但以这个墓的空间和门的坚固度来看,你可能要和门一起碎成渣了。”   沈大少爷说完,回头朝宝乐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微笑,而后拉着登山绳,也“嗖嗖”两下上到了顶端。   ……?   !!!   谁告诉她,为什么弱不禁风的沈大少爷竟然也有这般好的身手,所以最后的最后,她才是他们中那个唯一的“普通人”吗?!   登山绳又再次放了下来。   小姑娘咬咬牙,心想姜宝乐你不能在这群人前丢了面子,连沈大少爷那个病秧子都能做到的事,没理由她一个身心健康的新世纪大好女青年做不到,你说是不是!   她拉了拉登山绳,不一会儿绳子也反向上提了提,给予了她“可以”的回复。   宝乐将绳子在腰上系了一圈,又在手上绕了两圈,才慢悠悠的抬起脚,尝试着通过踩盗洞的泥土层往上爬。她感觉这样,比直接踩插在土里的刀要靠谱。   但泥土比她想象中要滑很多,而且想要通过一根绳子就带动整个人的重力往上,即使是最资深的攀岩运动员也不那么容易,何况她只是个小姑娘。   爬了快五米,她几乎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基本靠着腰上的绳子勒着她往上拖。   绳子磨着她柔嫩的皮肤,疼的不得了,甚至让她一度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在即将出现幻觉的前一秒,小姑娘一脚踩空,腰上的绳子结也被扯开,整个人向下坠去。   君之本来在顶部拉着登山绳,绳子那头突然一轻,他短暂愣了一下,然后想也没想转身跳进盗洞。   捞住宝乐的同时,他抽出全身装备里最长的那把刀。因为一只手还搂着宝乐腰的缘故,他只能单手拔刀——拇指抵在刀格后向上全力推开鹿皮刀鞘,刀鞘脱落的一瞬间,君之来不及想,手掌整个握在刀刃上,挥臂将长刀用力插入泥土中。   堪堪阻止落势。   宝乐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脸上,抬头一看,君之握着刀的左手掌已经被鲜血浸红了,刀刃肉眼可见入掌三分。   宝乐快吓哭了,抱着她的人倒是没什么表情。   “别看。”   君之将她搂紧,迫使她只能把脸埋在他胸前。他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檀香,又在她鼻尖绽放开来。 第11章第11章   “回来了?”   姜凝倚着旅馆的大门,正在指挥沈三搬各种仪器,一转身瞧见早上出门探路的三人组提前回来,一时稀奇。更出乎意料的是,当中最柔弱的那个,一回来就钻进房里,晚饭叫她也没出来吃,一切都透露着一股子诡异。   晚饭的时候,姜凝难得坐到了沈忘言旁边。   “难不成你们欺负她了?”姜凝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悠半天。   君之默默吃着饭,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倒是沈忘言,不可见闻的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筷子。   他说:“明天我让沈三送她回去。”   姜凝大惊:“你疯了,你现在放她回去,谁来‘点魂’……”她话未完全说完,声音越来越低,好似在与沈忘言讲只有他俩才懂的悄悄话。君之是唯一能听清她声音的人,在她说到“点魂”时,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沈忘言抬起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无法宣泄,胸肺间一股浊气被一阵短而急的咳嗽带了出来。他自到古渝,已经很久没咳的这么厉害了。   “她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只是一个普通人,”沈忘言一张脸惨白的吓人,唯独唇上有一抹血红,“我的未来已经既定,但她的未来不该由我们决定。”   君之看向他。   沈家少爷长叹一声:“她还是个小姑娘。”   ……   君之抱着她从盗洞上来,小姑娘吓的惊魂未定,他一开始还有心思嘲笑她两句,后来发现她是真的在害怕。   害怕这个词离他已经很遥远了,她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自己,那是对未来感到恐惧,想要退缩却无路可走的自己。他不是没看到君之满是血的左手,也知道这些小伤对他无足轻重。君之和他一样,他们早已是伤痕累累,也早已习惯这些伤痛,可她不是。   她是一个正常的人,没有经历过黑暗,像白纸一样干净的人。   她还具备疼的感觉,具备哭的能力。   小姑娘出来以后就一直抓着君之的手,哭的跟个泪人一样,口中不停在说着对不起,就算最后哭不动了,嗓子喊哑了,也一直在无声的道歉。君之无奈的看向他,这是沈忘言第一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比女孩的眼泪,更让男人动容。   想起初见时,那个被奶奶都吓的不行的小姑娘,想起她毫无自觉地跟着他千里迢迢来到雅安,想到她还以为这一切只是一场普通的旅行。   沈大少爷突然看开了,何苦去为难一个小姑娘呢。   ……   姜凝听了他的话,笑的血腥而残忍:“沈忘言,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还有选择的权力吧?”   沈忘言皱了皱眉:“这是我的事。”   姜凝冷笑一声,一手拍在桌上,恨不得现在就揪着她面前这位大少爷的衣领,然后狠狠揍他一顿。大约是她全身上下的杀气太过放肆,沈忘言刚感觉到危险,已经有人拦在了他和姜凝中间。君之挡下姜凝用的左手,以至于本来包扎好纱布的伤口又往外渗了点血,滴在姜凝白皙的手腕上,檀香肆意。   姜凝是刚刚发现君之受伤了,短暂的惊讶,她的目光飘向二楼紧闭的房间。   轻咳了一声,沈少爷淡淡道:“既然放她回去,‘点魂’会由我亲自完成。”   君之震惊的侧眸,脸上满是不认同。   倒是姜凝收了手,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沈忘言朝君之点了点头,后者面若寒霜。他又摇了摇头,君之才回头看了眼姜凝,确认她已经恢复冷静不会突然出手,才坐回自己的位置。   “要不要来打个赌。”姜凝道。   沈少爷手放在唇边,对她这话感到许些意外:“赌什么?”   “就赌,”姜凝冷笑,“她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   后半夜,宝乐怎么都睡不着,白天墓中的情景一直在她脑海里反复闪回。她被绳子勒的喘不过气的感觉,一脚踩空濒临死亡的感觉,熟悉的檀香味儿……还有只剩一片血色的世界。   她来之前,真的以为,她的工作就像探索发现栏目里介绍的那样,所有人操持着各种专业仪器,穿着特制防护服,穿梭在大小墓葬土坑间,没日没夜的考察、开会、绘图,抢修各种文物,一起学术,一起作业,再一起收工。   至少绝不是今天这样。   也从没想过因为自己拖后腿,会害另一个人受伤。   她本来可以用力辩驳,她只是一个修复师,谁也没要求她有像他们那样超人的本领。可当有人在你面前受伤了,宝乐才发现这些都是借口。   她只是,无法胜任这样的工作,却又天真的觉得自己可以。   宝乐把自己缩成一个球,靠在旅馆老旧的砖墙上,安安静静靠了很久。   ……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沈三半夜肚子饿,煮了袋方便面,满心欢喜的坐在大堂饭桌上准备开吃,一个黑发白影从他面前飘过,差点把他当场吓进医院。   定睛一看,这不是他们队里搞技术的那位么,虽然明天就不是了。   沈三见宝乐抱着一个铁盒子,眼睛肿的跟核桃一样,盯着他的面碗一动不动,寻思这姑娘难道是大半夜起床觅食来了?他把面碗递过去,小心翼翼问道:“吃面?”   宝乐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吸着鼻子问道:“啥味儿的?”   “红烧牛肉。”   她是个不能饿的姑娘,晚上没吃晚饭是因为心情不好,虽然她现在心情也不好,但肚子还是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宝乐从沈三手上顺走筷子,津津有味的吸溜了起来。   沈三年纪长她不少,看着小姑娘这样,一股父爱油然而生。   “慢点吃,等明儿回市里,去吃顿火锅,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吃一顿。”沈三安慰她。   宝乐抬起头:“回市里?”   沈三说:“少爷让我明儿早骑三轮把你送回去。”   宝乐突然觉得碗里的面不香了,她低头盯着飘着油花的面汤看了很久很久,眼圈也越来越红,搞得沈三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小姑娘是不喜欢吃火锅,还是不喜欢坐三轮啊,你们给分析分析。   “你看到君之了么,”宝乐问他,“我去房里看过了,他不在。”   沈三狂喜,终于又有个他能答的问题了:“君爷喜欢高的地方,找不到就看看房顶屋檐什么的,总能找到的。”   ……   旅店的房子说是有两层,其实屋顶也是可以去的,不过一般没人闲着上去,店家便把楼梯口的空间用来堆了木柴。宝乐不知道君之在不在上面,不过从木柴的痕迹来看,倒是没人来过。但她转念又想,君之想上个房顶,需要走楼梯么?   她把木柴搬开一条道,上楼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枝杈,因为穿着拖鞋的缘故,脚踝处细嫩的皮肤被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宝乐这会儿心思不在这个上面,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个伤口,只想着赶紧上屋顶看看。   好在,君之真的坐在屋顶的边缘,一双长腿垂在外面。   “你不怕掉下去么?”宝乐颤颤悠悠的走过去,她虽然不恐高,但这个屋顶并没有护栏,走起来多少也有些害怕。   君之没有动,他在她上楼,甚至是和沈三在大堂聊天时就听到了。   他说:“不会。”   宝乐在他身边坐下,虽然她不敢学他一样把腿也挂在屋檐外,但坐在他身边靠里面的地方,她还是可以的。   “让我看看你的左手。”   君之愣了一下,淡淡道:“小事。”   他这副语气就像那天在沈家老宅,他敷衍沈忘言时一样。宝乐也不跟他废话,自己拽过他的左手,打开一同抱上来的铁盒子,这竟然是个医药箱。她一层一层,小心翼翼的给他拆纱布,看到纱布外沾的血已经凝固成深红色,宝乐心里一抽。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断掌三分,又怎么可能是小事。他坚持不去医院,如果随意处理,这左手可能都得废了。   然而拆到最后一层,露出纱布下的伤口,宝乐才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原本应该横断整个手掌的伤口,竟然只在手心位置还剩一个不到指甲盖大的浅痕。她有些不可思议,反复将他的左手翻来覆去检查,发现真的只有这么个小小的伤口。她立刻就联想到沈忘言拆他纱布的那天,似乎也是这般只有血迹,没有伤口。   君之伸出右手,轻轻摩挲着左手心里的伤口。   这回宝乐亲眼看着那道虽然小,但是是真实存在的伤口,在他的指尖下,缓缓自己黏合在一起,伤口肉眼可见的变浅到消失不见。   她抬起头,他也在低头看她,目光交汇在一起,他的眼神晦暗如深渊。   君之抽出一把小刀,调转刀柄,递给宝乐。   宝乐仿佛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接他的刀。   她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亲自用小刀在拇指指尖划了一下。他腰上的每一把武器都定时保养,这把也是削铁如泥,不一会儿拇指尖就涌出了红色的血珠。   君之不以为然的擦掉拇指上的血,将刀重新收好。那被擦拭干净手指上,竟是连一道伤疤都没留下。   他不是不会受伤,而是伤口愈合的速度是正常人的好几倍,这种轻微的划伤更是转瞬就能痊愈。所以不需要去医院,甚至不需要处理伤口。   “你这种,我还只在科幻片里看过。”宝乐尴尬的把医药箱盖上,心想,这东西现在也用不上了。   君之瞧她似是不像刚上来时那么自然。   “不要害怕,”他说,“我不会伤害你。”   宝乐愣了一下。   那晚月亮很亮,可能是乡下空气好的缘故。总之虽然周围并没有多余的灯光,彼此却还是能瞧得一清二楚,哪怕是脸上一丁点儿的情绪。   君之突然用手撑着屋檐,一下子翻身上来,趁宝乐还懵着,在她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抓住她的右腿,准确说是右小腿。宝乐在他专心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才发现,原是她上来时脚踝被划的那道口子,现在已经鲜血淋漓了。   君之处理伤口的手法很专业,如果不是常受伤,也不会这般娴熟。   他甚至把伤口上剐蹭到的木柴碎屑都一点点挑了出来,才帮她用纱布将伤口包好。   宝乐低头问他:“你的伤口好的那么快,不知受伤的时候是不是也比一般人疼些?”   君之微微一颤,抬头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   处理好了伤口,宝乐抱着膝盖重新坐好,她没指望君之能回答她的问题,相处这些天,她似乎也能接受他习惯性的一言不发了。   宝乐说:“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了就有点不太能见血。大多数时间都没事,但有时候就像今天一样无法控制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非有人能大声叫醒我。我奶奶说我这不是怕见着血,是怕面对真实的自己,我是不是很没用?”   君之摇摇头。   她转头看向他:“我知道了你的秘密,现在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你瞧,每个人都有秘密,这没什么奇怪的。”   他慢慢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姑娘,似乎是在安慰他。   宝乐看着夜空:“你救过我两次,我是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的,同样也没有理由怕你。君之,在沈家老宅的时候,你和沈忘言说我是‘外人’,而现在你却主动告诉我这些,说明我已经不是‘外人’了吧。”   这次,君之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郑重的点头。   宝乐拍了拍自己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决定了。”   他看着她,安静的等她的下文。   宝乐举起手,将月亮捧在手心里。   “我想尝试再往前走走看,因为你们相信我,”她侧脸瞧着他,笑着说,“我也想相信自己一次。”   ……   “山林中可能有毒虫,准备好驱虫粉和生石灰,”沈忘言戴上手套和护肘,回头和几个沈家的家丁说道,“你们两个留下,完成地质分析,沈三也留下,其余人和我一起进山。”   “是,少爷。”   宝乐很早就醒了,从楼下大堂坐了第一个人开始,她就在全力注意着下面的一举一动。沈少爷话音未落,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我和你们一起去。”   沈忘言难以置信的向上望去,才知她不是开玩笑。她早上醒来,按之前姜凝说的,穿上登山裤,将裤腿在军靴里扎得严严实实。又在穿外套前,加了一层护肘和护胸,尽管这套穿着让她热的直冒汗,但她不敢不穿。她没有他们那么好的身手,保护不了别人,那么至少保护好自己,别去拖他们的后腿。   楼下的姜凝朝小姑娘抛了个媚眼,顺便挑衅的看向沈忘言。   “我知道你们要送我回市里,但我不回去,”宝乐认认真真道,“你们先不要嫌弃我拖后腿,我可以学着去保护自己,但你们短时间内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修复师了。这份工作,只有我能胜任。”   那是和昨天完全不一样的眼神,在你觉得她很脆弱需要保护的时候,小姑娘用实际行动告诉你,她可以成长,有自己的决心,也有自己的骄傲。   “沈三,你和我一起走。”沈少爷叹了口气。   沈三激动万分:“是!”   宝乐下了楼,问他们:“现在出发?”   沈忘言从后伸手拉住她的双肩包拎带,往外一扯,小姑娘没系背包的胸带和腰带,这包就一下子被轻松的拽了下来。他打开拉链,检查包里的东西——从照相机到手电筒、刷子、刻刀、卡尺、石膏、粘合剂、化学颜料,她的工具倒是一溜的齐全。包的安全层里还放了一把梳子和一面小镜子,到底是个女孩子。   他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取出五块压缩饼干,还有一壶水放进她的包里。放进去的同时,他又拿出一把铁质的伸缩铲子,这应该是她包里最重的东西了。   “还轮不到你来用这个。”他说。   宝乐重新背上包,嘀咕着铲子是她用来以防万一和防身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   沈忘言递过来一个对讲机:“拿着。”   “喂喂喂!”她以前没玩过这个东西,十分新奇的按着说话按钮,一顿咋呼。   沈忘言第一次理解到为什么姜凝总说她吵。   “把包的胸带和腰带系好,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离开你的包”   “好。”   “出发。” 第12章第12章   进山前,众人在山脚下看到阿布从山上走下来,背后背着一个箩筐。   虽然他们一行人七个人,阿布却只看到了宝乐一般,激动的跑过来和她打招呼。他说:“昨天后来我去梅朵家也没见着你们,梅朵说你们去了地下,害得我担心了老半天。”   见他们背着行李,又问:“你们要进山?我爸在茶园,我去喊他。”   “不用了,”沈忘言拒绝,“我们只是在周围随便看看,带了之前勘探时做的地图,你们忙你们的。”   阿布点点头,回头继续嬉皮笑脸的和宝乐说:“我采了蘑菇,打算做成蘑菇酱。周四我过生日,你来不?”   宝乐有些犹豫:“我最近比较忙。”   阿布露出失望的表情。   “好吧,如果没事……”   宝乐还没说完,远处有人大声喊了一句“王普布”,阿布抬起头,朝远处招了招手。“我妈来找我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四你一定要来哦。”小伙子笑眯眯的嘱咐完宝乐,一蹦一跳跑了。   沈忘言瞧她还回头看了两眼,不由道:“你倒是受小男生喜欢。”   “说的你年纪多大似的,他看起来也有个二十多岁,敢问沈少爷贵庚啊。”宝乐回头,跟上他的步伐。   大少爷冷哼一句:“我时间宝贵,和你们自然不是一个年龄算法。”   宝乐一愣,沈少爷不理她,就是加快了脚步,把小姑娘甩在身后。   “你们少爷什么意思啊?”宝乐问她身后的沈三。   沈三无辜的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   众人在山林里面穿梭了有一会儿,大概爬到半山腰的位置,天阴了起来,没一会儿就飘起了小雨。虽然下雨比晴天凉爽不少,但气压更低了,本来难以忍受的闷热,现在一股脑变成闷,宝乐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们现在的位置,属于比较靠近山体中心的地带,树林也更加密集。一般村民不会进到这么深的地方,周围环境充满了未知性。   “地图上指的位置应该就是这了。”   姜凝显然不认同沈忘言的话:“不是说先来的考察团有找到入口么,这里哪里像有入口的样子。”   沈少爷扬了扬眉:“你是怀疑我的专业性?”——不然你来找。沈少爷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但姜凝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她肯定是没这个本事找入口的,实际上他们这些人里,如果连沈忘言都找不到入口,那他们就更不可能找到。   姜凝摆出了“请”的姿势,让沈少爷继续发表看法。   “沈三,你在这挖挖看,”沈忘言先指了指最近的一棵大树,又指了指周围的树,“你们几个,在这挖。”   沈家几个家丁从包里掏出铲子,埋头苦挖起来。   宝乐趁着他们找入口,随便找了块树根靠着休息。她脸被闷的红扑扑的,感觉再过一会儿,整个人都要熟了。   “这里没什么虫子,你可以解开衣领的扣子。”沈忘言走过去,顺手递了壶水给她。   宝乐听话的解了两颗,顿时觉得可以喘气了。她一边喝水,一边瞧着这位沈少爷,脸色正常,心跳正常,呼吸正常,哪里有一点病人的感觉,甚至比她状态都好多了。   “你不是身体不好么?”她总算把自己心里憋了好几天的疑惑提了出来。   沈忘言笑笑:“我身体可比你好多了,就你这身体素质,大学体育八百米能过关吗?”   宝乐挺胸:“那必须,压线及格是我的强项。”   她还整的挺自豪,沈少爷一时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   过了一会儿雨越下越大,树林里茂密的叶子也遮不住雨势,宝乐感觉自己衣服潮了一半,十分不舒服。他们出门是不带伞的,因为衣服有兜帽,直接戴上帽子各方面都要比撑伞方便,只有娇滴滴的宝乐觉得雨打在身上也很难受。   但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没带伞,姜凝这会就撑着伞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这把伞一看就不普通,特殊金属材质的伞骨,撑开和合上都能发出宛如风铃般清脆的碰擦声。伞面无纹路单色全白,张开能轻松容纳下两人,不知道什么做的,但是功能她敢肯定不止防水或者遮阳这么简单。   宝乐一溜烟凑到她跟前。   姜凝睨了她一眼。   “挤挤。”小姑娘抱着大美人的腿,一脸耍赖皮。   ……   大概过去了有半个多小时,沈三说挖到了入口,只是掩藏在泥土层下的入口楼梯不是很完整,也看不出有多高。   “应该是山上滑坡,把之前挖出来的入口埋了。不过这楼梯损坏的太严重,也难怪之前考古队的不敢轻易下去。”沈三朝着挖出一个人宽的洞口说道。   确定了入口,沈忘言让两个人在附近扎了帐篷,将仪器搭好,又留下一个人守着。   “你在这等旅馆那边的分析结果,有事随时联系。”   沈忘言看向剩下的人:“找根绳子,我们下去。”   “这洞不知道多深,”沈三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火棒,“少爷,我扔个火下去看看,正好探一探下面空气情况。”   沈忘言点点头,只是沈三还没点燃烟火棒,就被君之拦住。   姜凝刚巧过来,皱了下眉,捂住鼻子:“沼气。”   沈三惊讶:“不至于吧,这是山林,而且下面是墓葬地宫,怎么会有沼气,我咋什么味儿也没闻到?”   沈忘言也有这种疑惑,他目光落在君之身上,似是在询问。   君之没有说话,只是认同姜凝说法,点了点头。   沈少爷站起身,拍了拍手:“沈三,去拿气体检测仪器过来。”   他们这次行动的仪器是很全的,除了一起带到古渝乡的基础工具,后来考古队又给他们送来了很多专业分析和检测仪器。也好在是有这个专门用来检测空气成分的仪器,山洞下面的沼气浓度已经完全达到了可以爆炸的范畴,这一点儿火星丢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沈三问:“这沼气浓度,下面大概率是沼气池,我们要找别的入口下去吗?”   “这土是新的。”沈忘言蹲下身,摸了摸沈三堆在洞口周围的泥土,若有所思。   沈三有些跟不上他们少爷的脑回路,本来山体滑坡堆积泥土在洞口,成色新一些也是能理解的,但他们少爷好像不这么认为。   沈忘言重新站起身,认真道:“从旅馆那边调台抽风机过来。”   宝乐叹为观止,这也行的,他们这设备也太齐全了吧!   等山洞里的沼气排的差不多了,君之换了一副半截的皮手套,系好搭扣,走到沈忘言身边,朝他点了点头。   “下面有可能是沼气池,”沈忘言亲自为他系绑好安全绳,“注意安全。”   君之下去后,宝乐问姜凝:“每次遇到危险,需要探路,君之都是走在第一个嘛?”   “那可不定,要看谁走第二个。如果是我,他一定走我后面。”姜凝露出残忍的表情,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过去。   宝乐想到自己这种菜鸡,只能走在中间,还前后拖后腿,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用人作为探路的工具多少有些太过残酷和冷血,就像沈三说的,在不确定下面的具体情况下,他们完全可以另外找一条路。她不是很能理解沈忘言的判断,但重新找路也未必是个有效可行的方法,出门在外,她选择听指挥。   “放心吧,就像沈忘言相信君之可以走在第一个一样,”姜凝道,“君之也是相信沈忘言做出的每一个判断的。”   宝乐若有所思。   姜凝嘴角一抽:“直觉告诉我,你不在想什么好东西。”   小姑娘两眼放金光:“哪有,社会主义兄弟情嘛,我懂的我懂的!”   “……”   姜大美人想了想,决定不和傻子说话,免得被传染。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   三分钟后,君之从地下传回了“安全”的信号弹。   众人重新整装,顺着登山绳一个个下去。宝乐心想,这滑下去应该是比爬上来要容易的,至少应该省力,自信满满的绑好安全扣,往山洞下面望了一眼。先一批下去的人在下面打了光,透过光线和人物比例,估算有个五六米,不算多高。   但她发现自己还是怕。犹犹豫豫在洞口磨蹭了半天,眼看着除了沈忘言和姜凝都下去的差不多了,小姑娘还在唉声叹气,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沈忘言替她检查了一遍安全绳,顺便嘱咐了几句:“等会下落的时候用手掌抓绳子,你戴了手套,可以起到摩擦减速的作用,不要碰到皮肤,如果你不想手废掉。”   宝乐认真的听着教学,恨不得当场拿个本子记笔记。   “对了,”沈忘言十分不怀好意的笑着问她,“你恐高吗?”   宝乐的“不”字还没说完,就感觉沈少爷在她的后肩上推了一下。完全没反应过来的小姑娘,尖叫着跌入洞坑,几乎本能的抓住安全绳,绳索与手套的摩擦,磨得她的手掌火辣辣的疼,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上。   宝乐的尖叫声几乎要响彻整个山林。   君之猛地回头,在她屁股着地前扶了她一把。   而罪魁祸首的沈大少爷则顺着另一根登山绳也滑了下来,姿势优雅,且面带戏谑。宝乐差点没和他拼命,但考虑到这是她老板,而且还没发工资,她决定先行记账。   那边排在最后的姜凝也顺利下来,但是她甚至没绑安全绳。   宝乐刚巧回头,姜凝撑着伞从上面“飘”下来,真的是“飘”,就像毫无重力一样。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因为她本身就长得极美,但凡有个她这长相的这样从天而降,那都得惊呼是仙女。宝乐主要觉得,她仅靠一把伞就能毫发无损从五六米高的地方跳下来,那已经不是人类的范畴了吧,这得是什么功夫啊。   姜凝收了伞,回头瞧见宝乐一脸呆滞的看她,笑嘻嘻的用红指甲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   “看傻了啊?”她笑宝乐。   宝乐直呼:“仙女啊仙女。”   姜凝挑眉,冷气森森的挨着她道:“没准是女鬼也不一定。”   宝乐打了个哆嗦。   那边沈忘言在所有人都下来后,用手电筒打量了一下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一个不算潮湿的地下甬道入口,脚踩的地是当地比较常见的棕土泥,水分含量也不算特别大,除此之外,甬道里还散落着一些枯叶堆。   很难想象,这里刚才充满了沼气。   前面的甬道口对比梅朵家那个,可以算的上宽敞了,而且铺上了青石地砖。甬道两边的墙壁是整块的石板,每隔五十公分就有一盏青铜壁灯。宝乐用手电往里照了照,并不能看到甬道的底部,而且这个甬道不是走的直线,灯光最终打在的地方,是一块偏右的墙板。也就是说,甬道是呈一个左弧状的。   沈忘言拿出地图,之前山体扫描,将山下的墓葬外形基本画出来了。甬道是左弧形,终点的墓室是一个巨大的八边形结构,耳室和配室的分界在地图上不是很明显,当然也有可能是没有扫描到,所以才要在旅馆留下一批人,继续反复测量山体结构。   仪器扫描加上他们人工的探索,才能尽可能还原古墓最真实的外貌。   宝乐对两边墙壁上的青铜壁灯比较感兴趣。   壁灯是牛头外形,牛眼大如驼铃,牛嘴最大程度张开,露出里面牛舌上摆着的油灯,说实话这青铜雕刻形象看起来甚至能用“狰狞”形容。一般在巴蜀文化里,图腾崇拜多以虎为原型。牛在中国古代一直是农耕的代表,憨厚老实的外形也十分深入人心,这恶鬼牛灯就多少有点意思了。   宝乐瞧着油灯里的油还没挥发干净,突然很想点上看看,回头征求了一下领队的意见。   沈忘言摸了摸下巴,对沈三说:“打火机。”   沈三拿出打火机,找了个最近的恶鬼牛灯,将灯托上的灯芯点燃。只见这灯芯被点燃后,一点点立了起来,芯火从两只巨大的牛眼中透出光,好像恶鬼牛的眼睛在发光一般。   宝乐还没研究出这灯芯的材质,突然间“噗噗噗”声接踵而至,整条甬道内的恶鬼牛灯悉数由近及远,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先后点燃。   远远望去,黑暗的甬道里,似是同时出现了许多眼睛发光的恶鬼。   现代工艺,经常用各种传感器做机关,热传感、光传感、水传感等等。但你很难想象,在没有这些先进技术的古代,工匠是如何通过各种器物间的联动,来达到这般震撼的效果。有很多这样的机关,在历史的长河中也逐渐消弭。   “黄泉路。”姜凝低声轻叹。   沈忘言笑了:“这条路是不想让踏进去的人回头啊。”   瞧他说的这么信誓旦旦,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宝乐,小心翼翼的收回了准备踏上甬道的腿。   “走吧。”沈忘言又说。   宝乐脸上就差写上“你认真的嘛”几个字了,满满全是拒绝。所以说,沈少爷你知道她胆子小,还没事吓唬她做什么?   君之不出意外走在第一个,沈忘言紧跟他的步伐也走进了甬道。   姜凝本来以为,以宝乐的胆子,肯定恨不得最后一个进去,可谁知在她准备进去前,那个胆子素来小的可怜的小姑娘心一横,第三个冲进了甬道。姜凝咋舌,笑眯眯的跟在了宝乐后面。 第13章第13章   甬道其实很宽,足以四五个人并排,所以在先后进去后,众人也并未保持着一字长蛇阵。   宝乐全程紧挨君之,甚至把沈忘言挤在了后面。   她虽然胆子小,但是看起来十分聪明的找到了队伍中最粗的大腿。   众人走了有两三百米都无事发生,就在宝乐快要以为是沈忘言小题大做、看走了眼的时候,走在第一个的君之突然不动了。   小姑娘紧张的躲在他背后,弱弱问道:“怎,怎么了?”   “有机关。”   君之话音刚落,不知道什么东西迎面射出。如果靠宝乐的老年人反应肯定是当场扑街,但几乎在这个东西射出的一瞬间,君之就反应了过来,侧身躲过,顺带捞了宝乐一程。   “什么玩意儿!”宝乐大惊。   那东西虽然速度极快,但并不会变道,笔直射入后方的石壁中。有个站在石壁旁边的沈家家丁看了一眼,不可置信的又摸了摸。   “少爷,是水。”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就在众人还在为刚才的东西是水而狐疑的时候,“嗖嗖”两声又射出两道不明物,只是这次就没刚才那么幸运了。不明物自前方不同方位射出,且不在君之可以阻拦的范围内,一道再次入墙,而另一道射穿了一名家丁的小腿。   “啊!”   小腿被击中的家丁哀嚎一声,捂着自己的腿,只见一股鲜血从他被射中的地方流出,一看就伤的不轻。   君之迅速的赶到他身边,先是瞧了眼墙上的水渍,又俯身为受伤的人检查了一下伤口。那个受伤的家丁将裤腿撩起,被击中的小腿只能看到流血不止的伤口。君之在他小腿上一阵摸索,随着一无所获的事实,眉头逐渐紧皱起来。   可能,真的只是水。   甬道中的机关并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又连发了三枚暗器。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t x t 8 0. l a   君之身手飞快的回到沈忘言身边,成功为他挡下一击。那道暗器打在君之的匕首上,发出“叮”的声音,好似是两把金属匕首碰撞一般。虎口因为碰撞带来的酸麻感,让君之都险些将匕首脱手。他愣了一下,低头检查起手中的匕首。   他的武器有很多,越小越锋利,但硬度也会随之降低。这把匕首,算是他武器中偏小的,但跟了他十好几年,解决过许多难缠的问题,但刚才为沈忘言挡下暗器的这一击,竟然让匕首的刀身出现了裂痕。   只是刀身出现裂痕,并没有看见与匕首对拼的暗器。   姜凝也发现了这一点。   下一波暗器发射出来的同时,君之抽出了他那把长刀,挡在自己和沈忘言前面。长刀出鞘,他左右手交替翻动着刀柄,将长刀舞成一个圆形的面,360度无死角阻隔前方射过来的大批暗器。   暗器随着一批又一批的射出,数量也在慢慢变多,从一开始的一两枚,已经发展到十几枚,甚至是二十几枚一次了。暗器从前方射出,却没有固定的射出方向,随着发射批次递增,甬道中大部分地方都不再安全。   沈家家丁也不是吃素的,自保能力还是有,只是不能做到毫发无伤。   君之要护着沈忘言,几乎抽不出空去顾及其他。   宝乐一开始还能抱着沈忘言大腿,但暗器速度太快,沈忘言随君之调整位置的时候,她没来得及跟上,瞬间毫无保护的暴露在暗器下。君之和沈忘言都发现她掉队了,但那会儿已经来不及回去接住她。   眼看暗器就要到跟前,风铃声轻扬。   一把白伞在甬道中展开,将宝乐护在伞下。持伞的美人宛如神明一般来到她的世界,搂着她的腰,勾勒着一抹绝美的笑容。   那连匕首都能射裂的暗器,竟然在她的伞面儿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过姜凝持伞的手因暗器打在伞上的力震了三震,总算是体会到能把君之手打麻的力道是什么力道了。宝乐见她全力稳住伞柄,在下一波暗器到来之前,学君之转刀,将伞也飞速旋转起来,以抵消暗器垂直打在伞上的力道。   “无影水箭。”姜凝说出暗器的名字。   宝乐寻思,所以这暗器,真的是水?   沈忘言说:“原理就和现代的高压水枪差不多,不过这个水箭阵看似是杂乱无章的,却有迹可循,右边是它的发射死角,大家都贴着右边走。”   沈少爷的判断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所有人紧贴着右边的墙壁,果然水箭就不太能射到他们了。   宝乐被姜凝护的死死的,连皮都没擦破。但沈三就没那么幸运了,宝乐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发现他右边的大腿被水箭射伤,血滴在了他周围的地上。沈三靠着墙壁,几乎是右手撑着墙,才能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流了好多血,不知道伤到股动脉了没,得赶紧找个地方看看。”宝乐担心的扶住沈三。   她和沈家这些家丁都不熟,唯独和沈三有一碗泡面的交情,沈三待她也不错,所以小姑娘对他还是比较关照的。   沈三勉强的笑笑:“我没事,没伤到关键地方。”   他像是要证明自己一样,松开扶着墙壁的手,狠狠往前走了一大步,不过毕竟受了伤,拉扯到伤口,一阵痛麻,只好又把手撑回去。他这一撑手,猝不及防的按到了墙壁上的开关,一整块墙板被他按了下去。   宝乐和沈三都没反应过来。   整个甬道中传来“格拉格拉”的声音,左侧墙壁上几块墙砖向后缩成暗格,一组又一组形状怪异的木质机关从暗格中升起。这些机关中间是镂空的椭圆,两头呈尖角,看起来很眼熟,但一时想不到像什么。   “小心!”   君之刚开口,原本从沈三身边擦身而过不会打到他的水箭,“嗖”的一声刚好没入墙上的奇怪机关中,又在下一秒,从机关的镂空处发射出来,直指沈三脑袋。   姜凝只来得及用伞面挡住水箭,这箭的力道经过机关改造,似乎比刚才还要重了,砸的姜凝虎口出了血。   姜美人舔了舔自己虎口的血,面容在恶鬼牛灯下逐渐变态起来:“这可真成黄泉路了。”   宝乐抱紧她的大腿,朝墙壁上的机关瞧了又瞧,才颤颤巍巍的说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个机关,长得像是织布的梭子。”   如果把水箭比作黄泉中的雨,那么这墙上的机关,就像是以雨为布的雨梭,变换着雨布的方向,仿佛要将整个甬道的每一处都织在一起。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君之将长刀收起,朝姜凝使了个眼色。   他们是有默契的,这得益于他们认识的够久,尽管互相看不顺眼,但毕竟也共事多年。姜凝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要做什么,的确在这里,也只有他俩能做到。   整个甬道的右边在水箭经过雨梭转射回来前都是安全的,如果他们的速度能比水箭还要快,就能在雨梭将水箭射出来之前,毁掉雨梭。整条甬道左侧的雨梭共有高低三排,第一排接近甬道顶端,而最后一排仅离地不到半米。   君之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身形灵活的避开了每一道水箭,极速靠近左边的墙壁,一个翻身,借着恶鬼牛灯的灯柱用力向上飞了起来。等第一支水箭射入雨梭,他扬手挥舞着小刀将雨梭劈成两半。   这似乎是个节奏的活,水箭依次入梭,他卡着这个时间,从前往后依次将雨梭砍断。整个过程非常的快,毕竟从水箭入梭,再射到人脸上,也不过就一两秒的时间,所以对于节奏的把握,容错率也十分的低。   不过他还是做到了,甚至靠着小刀在墙面上的一路劈砍,像是没有重力影响一般,垂直在竖起来的墙壁上奔跑。   宝乐几乎看傻眼。   随着前方一路过关斩将而来的君之越来越近,本来还护着宝乐的姜凝也拿起了伞,抓了个水箭射出去的时机,闪身穿过水箭织成的箭雨,靠到了左边墙边,与君之会和。   姜凝从伞把中抽出一把长剑,下腰斩断最低那层的雨梭,一道滑步,几乎与君之速度相同,快速向前奔跑起来。   两人动作完全一致,一个斩中间,一个斩底层,所到之处只剩雨梭的残骸。   不过他们的速度还是慢了一点,虽然一路节奏把握都没出问题,但最后一支水箭射出的速度比第一支没入雨梭要快一个拍子。那水箭冲着君之就去了,而那时君之还剩最后一个雨梭未斩断。   如果他选择斩断雨梭,就会被这支水箭射中。   如果他躲了这支水箭,那么雨梭中射出的水箭就会在第一时间射到右边的人,当然也有可能射到空气,但他不能赌,君之挥刀一把砍下雨梭。   随着他挥刀的动作,甬道中绽放出一朵白花——姜凝展开伞面,替他挡下了最后的一击。   整个过程惊心动魄,看的宝乐直想拍手,为他们高声喝彩。   姜凝收了伞,君之收了刀,两人从左侧退回右边人群。   “走。”   这次沈忘言的声音坚定而急促。   ……   宝乐跟着姜凝的步伐,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向前跑,所有人都憋着一股气,哪怕是伤了腿的,但在这种瞬息万变、一刻都不安全的甬道里,谁也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   甬道中的水箭还在疯狂发射,反射着牛灯的火焰让它看起来像一场金色的暴雨。有那么一瞬,宝乐觉得这大概就是黄泉路上的送葬之雨了。   众人抵达甬道尽头的墓室,甬道里的机关似乎感应到了一般,一根水箭射进了恶鬼牛灯的灯芯,浇灭了其中一盏灯。“唰”的一下,整条甬道的牛灯全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熄灭,伴随着最后一批水箭的射出,甬道重新回归黑暗和沉寂。   心中还后怕的众人,也没心思再去研究机关的构造。受伤的人互相搀扶着,由沈忘言带头,走进墓室。   这座墓室的规模,比起梅朵家后院下那个,简直不知道大了几倍。如果说那座墓规模在墓葬中算个小洋房,那这座就是别墅。这么看来甬道的机关设计巧妙且凶险也就能理解了,毕竟洋房和别墅也不可能同一个安保等级。   整个墓室和地图上所标形状大致相同,分别有八条边八个角。天顶呈圆弧状,与进门时的拱形墓门相呼应。   众人走进墓室,映入眼帘的是墓室四周的红砖墙壁。不是那种鲜亮的朱红色砖块,而是经过时间洗礼,在灰褐色中透出一抹暗红的石砖。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因为数量极多,还是让墓室从原本阴寒的冷色调,多了一份暖意。   墓室中并没有摆放棺椁,从功能来看,这应该是墓葬的前室。古人的墓室建造,对于前室的作用不尽相同,比较多的是作为祭坛,类似于享堂。   这座墓室的前室也的确是这个设计。   在中心的位置,顺着向上的台阶,可以到达一座祭台。祭台上除了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矮架,还有上面用来供奉的祭品。只不过过去了千年,祭品早已腐化,只剩一堆骨头。   祭坛上还有六对青铜酒器,呈宫人手捧莲花状,左右排开,总计十二樽。每一樽酒器分别摆放在刻了十二生肖的柜子上,酒器中盛着不明液体,散发着不那么友好的气味,可能是本身就这样,也可能是摆放时间久而形成的,总之让人完全不想去探究液体的成分。   “这墓主人身份应该挺高,”宝乐感慨,“光这祭坛上的金器就有三十多件,更别提这做工精巧,不可多得的玉碗、翡翠白菜和玛瑙葡萄了。”   “唉,看的我都饿了。”小姑娘总结。   姜凝嗤笑她,这都什么时候,还不忘自己吃货本质,下墓不看别的,先研究饮食文化的,可能这世上也就独她一份了。   那边沈忘言检查了一下周围环境,确认是安全的,才回头说道:“先在这休息一会儿,处理一下伤口。”   的确,现在队伍里除了宝乐和沈忘言这样被重点保护的,再加上君之这样自身足够强大不可能受伤的,基本都需要处理一下伤口,好好休整一番。   宝乐先去慰问了一番沈三,再三确认他真的只是皮外伤后,才满场找另一个她比较担心的伤员——姜凝持伞站在墓室红砖墙前,环抱着胸欣赏着墙壁上的雕刻。   “看出什么名堂了?”宝乐跑过去。   姜凝看出什么明堂她是不知道,但是她看出姜凝手上的伤口处理的很好,不由觉得自己也多虑了,姜美人哪里是不会照顾自己的人。   低头笑了笑,姜凝伸手捏了捏宝乐粉嫩嫩的脸:“这不是你的专业么?”   宝乐来了精神,在八边形的墓室里来回转了一圈儿。之前她就发现墙上有浮雕,但难免被一眼望去最显眼的祭坛吸引,所以也没顾上研究墙壁上刻了什么。这会细品一下,才发现这里面可谓信息量巨大。   墓中画刻多数都是为了反映墓主人生平,与人物传记不同,墓刻上的内容要更加玄幻,充满艺术加工色彩,蕴含的秘密也更多。有些墓主人生前不便于他人知道的,但回顾一生又十分重要,不能忽视的经历,在修建陵墓时便会以画作雕刻的形式,留于世间。   雕刻主体以一对男女为主,其余随从、侍女、马夫均比这对男女比例要小上一点。两人关系从浮雕上来看,应该是夫妻。浮雕从他们幼年相识说起,似是女人幼年时养了一只兔子,后来兔子走丢被男人在一次狩猎中发现,两人就此相识。长大后两人结为夫妻,一生育有三子两女,生活美满。女人于她三十七岁的时候去世,她的丈夫悲痛欲绝,之后七年直到离世也依旧未再续弦甚至纳妾。   本来是一个挺美好的爱情故事,但浮雕中有一些细节,却非常值得推敲。   首先是男主主人公的身份,丈夫应该是西汉时期巴蜀一代有名的富商,但古人重农抑商,商人在社会阶层最底端,尤其汉武帝后期也推行过一系列抑商政策。以男主人公的身份地位,在西汉那样的年代,是不足以修建这样的墓葬的。   所以就不得不说到女主人公,这位妻子的身份了。虽然雕刻描绘十分隐晦,但从女主人公的服饰、车舆以及随从侍女推敲,可能是一位名字或者封号中有“忧”的汉室公主。那么这么看,虽然丈夫商人身份低微,但另一重的驸马身份,确实是有可能有这样一座墓葬的。   不知是否有意为之,公主出嫁那天,远远的有另一队送亲队伍与公主的车舆擦肩而过。如果为了表现成亲的喜庆,完全没有必要安排这样一个场景。   宝乐心里有了个大概猜想,但并没有说出来。 第14章第14章   众人在前室里安静休息了一会儿,那边宝乐也研究完了墙上的雕刻作品,坐回姜凝身边。   之前她怎么粘君之,这会就怎么粘姜凝。倒不是说宝乐觉得君之没姜凝厉害,作为他们队里的武力值天花板,君之还是独一份儿的。不过君之主要的保护对象是沈忘言,她不确定他能不能一次保护俩,但如果只能选一个,他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沈忘言。   这么看,换一个紧实的大腿抱,那就很有必要了。   姜凝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嗤笑了一声,脸皮超厚的宝乐假装没听见。   沈三突然开口:“这甬道的机关真狠,给你一个看似安全的死角,再把机关安放在死角上。就像料到我们中一定会有人受伤,要扶着墙走,这一扶就触发了机关。假使有人一开始能侥幸躲掉前面的机关,这后面的也得中招了。”   他不说,宝乐还不知道这机关里竟然有这样的门道。   “不过,”姜凝慢悠悠开口,“从这座墓的制式和陪葬物来看,虽然也是八边形结构,却是实打实的汉墓,和我们要找的相去甚远。”   说到这,宝乐也想起,之前收到的文件中,他们要找的,也就是宝乐要进行壁画修复的那座,如果忽视掉中心的汉祭坛,的确是一座战国时期的墓葬。   宝乐低声悄悄的问姜凝:“你们要找的是谁的墓呀。”   “你想知道?”   大约是姜凝的眼神太红果果的危险了,宝乐的求知欲正和她对危险的直觉,在脑海里疯狂打架,最终直觉取得了胜利,小姑娘急忙摇头,生怕姜凝说漏嘴。   姜凝白了她一眼,哼哼道:“无趣。”   ……   等休息的差不多,沈忘言率先站起来,一边研究手里的地图,一边说道:“走吧,把这地图完成了,剩下的交给沈宴。”   姜凝背好包,回头瞧宝乐一脸严肃:“你的小脑瓜又在想什么?”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小姑娘认真道:“之前在网上查资料,对沈宴教授的评价极高,想必也是因为有沈忘言给他开道的原因吧。”   这一路都凶险无比,要不是有君之和姜凝,就算是沈忘言也不能全身而退。不知道这位沈教授在让他们来之前,知不知道这里面的危险,不然这和让他们来送死有什么区别。就算他是国家级的考古专家,这会宝乐也只觉得他为人险恶,为了自己的成就,视人命如草芥。   而被他利用的沈忘言,也难免可怜起来。   这还是姜凝口中“没有多危险”的工作么?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找什么,即使经历了这样危险的事情也还是要继续。   姜凝一边走一边说:“我不认识沈宴,但和他爷爷很熟,想必孙子随爷爷,也是个狠辣的角儿。沈家世代天授,留给沈忘言的时间不多了,不然也不会找沈宴这个外人合作吧。”   宝乐惊讶:“沈宴不是沈家人呀。”   “本来应该是,”姜凝冲她笑笑,“但沈月笙是沈家的反骨,是千百年来唯一跳出天授的沈家人。所以他不再是了,那么他的孙子就也不是。”   宝乐不解:“天授是什么?”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你当我百科全书呢。”姜凝不耐烦的凶了她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宝乐感觉她就是知道,知道也不想告诉她。但是你要说这个秘密,会比他们现在找的那座不一定存在的墓更大么,也不是。她猜,姜凝可能没那么喜欢沈家,具体原因不明,所以也不想一直谈论沈家。   ……   众人在前室又逛了逛,沈忘言靠着墙壁寻找通往耳室和中心墓的门。良心发现的宝乐终于想起自己是收了钱,也决定帮忙来看看机关。   这个墓是八边形的,除了他们一开始进来的那扇门,共有七面墙,且没有任何通道。墓室内共有八个角,每个角上都有一座石柱地灯,怎么看这开门的机关都和这些地灯有关。宝乐仔细观察了一阵,石柱长得差不多,但灯罩上的镂花似乎不尽相同。   之前他们在前室休息,为了照明,点燃了最近的那座地灯,当时火光透过石质灯罩的镂花,照在地上,看起来像一条虫子,宝乐还嫌恶心来着。   但是沈三说,这不是虫子,可能是巴蜀传说里的巴蛇。巴蛇是一种巨蛇,能吞大象。山海经有云“巴蛇吞象,三岁而出其骨”,用来形容即使像巴蛇这般的庞然大物,要吞象也要三年才能消化,后人引以形容人心不足。   不过就算知道这玩意儿是蛇,也没有比虫子好多少,宝乐苦中作乐,当场就来了一曲《蛇蛇之歌》给大家助兴。姜凝嘲笑她五音不全,愤怒的小姑娘又当场即兴创作了一首《牛牛之歌》。其实她嗓音甜美,这种儿歌她不管怎么唱都可爱。   其他人不知道,但沈家这些家丁都是大老爷们儿,难免被治愈了。   就连君之,也久违的笑了笑。   好了话题扯回来,宝乐把地灯摸了个里里外外,蛇形灯旁边的那座地灯的镂花摸起来就不像一条蛇,因为它有腿,而且是四脚的。心生一念,宝乐忙喊沈忘言把所有的地灯都点了。   结果这一点,大家才发现,这一圈八个地灯的花纹竟然全都不一样。   图形映在地上,分别有蛇、虎、马、羊、狗、鸡、鼠、猴,八种不同的动物。   联想到祭坛上的莲花灯,宝乐脱口而出:“十二生肖!”   “可这也不对啊,”沈三|反驳,“这只有八种动物,哪里有十二生肖?”   君之突然道:“龙在穹顶。”   众人抬头,确实在整座前室的圆顶正中心看到了一个图腾,只是离的太远了,看不是很清楚。沈忘言总有自己的办法验证每一个猜想,毕竟他装备齐全,他从包里取出一架望远镜。   “确实是龙。”   这视力也未免太好了,宝乐崇拜的看向君之,被身后的姜凝弹了个脑瓜崩儿。   既然确定了是十二生肖,那么就要找剩下缺少的动物,从目前已知的几个看,还剩兔、牛和猪三种动物没有找到。所有人都开始地毯式搜索剩下的三个生肖,只不过收获甚微,他们甚至把墙角的灰都擦了个干干净净。别说生肖了,就连蜘蛛都没见着一只。   宝乐摸了摸下巴,盯着祭坛瞧了半天:“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   “别告诉我你觉得这堆烂成骨头的祭品是……”姜凝说不下去了。   事实上,这确实是猪骨。古人祭祀绝不止用猪作为祭品,鸡鸭这样的家禽,鱼虾这样的水产肯定少不了,但如今祭台上只有猪骨,怎么看都像刻意为之。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宝乐补充道:“灯在角上,可能代表的是墙后的耳室、配室。龙在穹顶,代表的是这间前室。猪骨在祭台,所以代表的一定是祭台。而且,我找到牛了。”   沈三不解:“牛这么大的体型,我们怎么没有看见?”   “你们看到过的,”宝乐指了指身后的甬道,“那里不是有两排?”   所有人这才恍然大悟,确实他们进来的甬道两边,不都是刻着牛头的恶鬼牛灯么!   “所以牛,代表甬道。”宝乐最后总结。   姜凝为她鼓掌,赞扬道:“没想到你这小脑瓜子,还是有点作用的。”   ?这真的是赞扬么!   宝乐不和她计较,笑嘻嘻的凑到沈忘言跟前:“老板,我这么厉害,加钱不!”   沈忘言挑了挑眉,语重心长的拍了拍小姑娘的肩:“你确实表现的不错,但你说了这么多,对我们现在找到消失的门,从而进入内室有什么帮助?”   这个问题问的太好了,一下就把小姑娘问懵了。   如今看来,这十二生肖里十一个都没什么用,最多也就起个地标作用,那么这最后一个就格外关键了。   剩下的是——兔。   怎么感觉好像在哪里接触过兔子来着?   姜凝又用她那红艳艳的指甲戳了戳宝乐的脑袋,她的指甲很长,那是能在木桌上划出痕迹的指甲,戳的宝乐捂脑袋嗷嗷大叫。   “再唱一遍那个什么‘牛牛之歌’来听听,”姜凝笑的灿烂,“唱完我告诉你‘兔’在哪。”   小姑娘显然不信,但抵不住好奇心,她还是照做了。   姜凝捏了捏她的脸:“真可爱。”   宝乐口齿不清的催她:“兔……兔在哪?”   姜美人心情极佳,动了动长腿,风情万种的向其中一面墙的壁雕走去。宝乐瞬间恢复了记忆,她怎么忘了——当时一进来就研究过的,墓主人的相识起点,不过是因为一只白兔!   姜凝轻抚着壁雕上的白兔,发现这只兔子虽然小,但的的确确是块突起。回头望了眼沈忘言,后者点了点头,默许她按下。   这刚按下机关,四周立刻传来轰隆隆的怪声,像是山体地震一般,整个前室剧烈晃动起来。宝乐被吓了一跳,她是真的以为地震了。直到她看到八面墙上的壁刻朝角上收缩,七座完整的门出现在他们面前,她才后知后觉,这个地震可能是机关开启的动静。   姜凝吹了个口哨,走到宝乐身边:“你这加薪,得加我账户上啊。”   小姑娘原地翻了个白眼。   ……   “沈七,”沈忘言叫了个家丁过来,指着中心的祭坛道,“你留在这统计一下这里的文物种类和数量,用之前给你看的的统计格式和写法,然后整理一份,出去给沈宴。”   沈七点点头。   姜凝走过去,问他:“一起还是分开?”   甬道就那么凶险,没有理由接下去的路会轻松,显然是一起行动要更安全一些,但是这里有七座门,如果一座座探,不知道要浪费多少时间。沈少爷现在没什么耐心,不出意外的选择了分开。   “那我带着宝乐……”   姜凝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小姑娘充满好奇心的凑到其中一扇门前,她其实并没有走进去,但一股不知道哪来的力将她硬生生吸进了门里。当时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姜凝正在和沈忘言说话,注意力不在上面,等发现她在作死,已经来不及阻止。   在宝乐掉进暗室后,那扇她面前的门动了起来,眼看就要关闭,一个黑影跟着跳了进去。能反应这么迅速,并且动作这么快的,整个队里也只有一位。   沈忘言皱了皱眉,却并未开口。   姜凝嘲笑他:“看来竹马比不过天降啊。”   沈少爷睨了她一眼:“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过沈少爷是真的没想到,君之会这么果断的跳进去,虽然那天在盗洞口已经有了苗头,但他当时其实没有多想。真要说,这算是一个好现象,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君之就是为他而活,他把自己的人生活成了沈忘言的影子。   影子是不会自己寻找光明的,但沈忘言希望君之可以。   现在显然不是一个纠结这些的好时机,沈少爷开口安排道:“姜凝你走左边这个门,沈三你去右边那个,我走中间。”   沈三担忧:“少爷,您一个人不太好吧,要不让姜爷跟着。”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沈忘言就毅然而然踏进了面前的门,直到门关上,也不见姜凝有动作。   “你们家少爷,”姜凝笑的很灿烂,“比你命大。” 第15章第15章   宝乐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吸到了一面墙上,背部撞到墙上的一瞬间,磕的她这副柔弱的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她现在心里无比后悔,真不知道自己好奇心这么大,非要凑那么近看个什么东西。现在好了,人吸这了,手电筒在她摔进来前就不知道丢哪了,这里一片漆黑,连自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但是很快,她又听到了一声物体碰撞的声音,伴随着一声闷哼。   “君之……?”她虽然被吸在墙上,但手臂还能动,朝着那声闷哼发出的地方摸了摸,果然是个人,有鼻子有眼睛的。她的手在脸上摸了会儿,然后就往下凑,可惜她的手臂不够长,拼尽全力也没摸到她想摸到的腹肌。   遗憾的收回手,小姑娘问道:“你怎么也被吸进来了呀。”   她当然认出了他,虽然那声闷哼声过于急促不好辨别,但他身上的味儿她熟啊。就他们这艰难困苦上天入地,也没什么地方能洗个好澡的环境,他身上万年不变的檀香味简直是股清流。   君之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宝乐只能自言自语。   “我猜,后面这堵墙应该是一块极大的吸铁石。我包里好多铁质的工具,跟疯了一样吸到墙上,我扒都扒不下来。”   宝乐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倒是可以把包摘了,但是不知道下面离地有多高。”   “不高。”君之突然开口。   他说完也没有要把包摘了下去的意思,宝乐对他的这句“不高”表示了怀疑。君之趁她犹豫的时间,伸手解了她的背包带,又推了她一把。一瞬间的坠落,让小姑娘惊声尖叫,但声才刚起头,她的脚就落了地。   这么看来,真的不高。   尖叫变成了清嗓子,宝乐尴尬的恨不得找块地把自己扣进去。   从背包里取出备用手电筒,好歹算是能看清了,宝乐一回头发现君之还黏在墙上没下来。她很快就发现,他一直不下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脱不了包,而是他带了太多金属的武器。   这只能脱裤子,不,脱皮带了吧。   让一个爱刀之人一次性抛弃他所有的刀,看起来是残忍了些,但现在似乎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君之叹了口气,伸手将挂着武器带的皮带解开。   但他发现自己还是下不来,并且头皮扯的发疼——他用来将长发束成马尾的发箍也是金属的做的。   宝乐幸灾乐祸的看他。   君之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那么一丝恼火,想必也被这磁铁整烦了,只见他又摸回自己的武器带,在他众多金属刀中,有那么一把陶瓷刀,他习惯用这把刀在野外料理食物。如今他这一身的好武器也就这把能用了,君之用陶瓷刀舞了一个剑花,快准狠的朝后一划。   随着他落地,他那一头及腰的长发变成了两截,他本人倒是清爽的甩了甩头,并不在意的样子。原本的黑长直马尾此刻正遭到了抛弃,孤零零的躺在磁铁墙上。   还是第一次看君之短发,明明与沈忘言极像的脸,却也能瞬间分别出是两个人。看来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不止是头发的长短。   君之从墙上把自己的腰带抽出来,重新系上,回头看了眼傻愣愣的宝乐。   “对了,看看还有什么能用的,”宝乐回过神,重新巴拉起她的背包,“这包估计是带不走了,带点食物和水走吧。”好在她这个裤子,口袋比较多。   君之也从包里拿了些吃的出来,对他而言即使不吃不喝也能撑很多天,但毕竟还带了个小姑娘。拿完了东西回头一看,宝乐正在摆弄她的照相机,照相机有金属元件,但外面包了个塑料壳子,没有吸在墙上。小姑娘拍了拍胸口,将照相机挂在脖子上——这玩意儿可贵着呢,而且里面那么多珍贵资料,丢了要心疼死。   君之说:“走吧。”   “等等。”   宝乐最后从包里摸出了一样东西,这是出发前沈忘言给她的对讲机,一路大家都走在一起也没用过,好在这玩意儿是塑料做的。   她尝试按下说话键,朝着各个方位都“喂”了几声,希望可以在某个角度上连到信号,但过了好几分钟也没有回应。   “走吧。”君之又说。   无计可施的小姑娘这会儿也只能同意,两人打着手电筒,往通道深处走去。   ……   再说姜凝这边,她进入的这间墓室,并没有强力的磁铁墙,甚至并没有多大空间。墓室里摆满了陶罐和瓦翁,能给她站的空间十分的小。姜凝先检查了一下她进来的那扇门,说也奇怪,这面墙明明就是从两边合起来的,但这会儿她在墙上连到缝儿都摸不到,更不要说门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把探查重点放在这间墓室的陶罐上。   姜美人就是胆子大,这要换着宝乐来,肯定是能离多远就多远。姜凝将伞挥向最上层的陶罐,陶罐砸碎的一瞬间飞出许多漆黑的小虫子。她反应很快,及时撑开白伞,第一时间防止了这些小黑虫飞到她脸上。   她倒不是担心这些虫子有毒或是什么,只是觉得这玩意儿也不知道在这多少年了,肯定很脏。小黑虫绕着她飞了一圈又一圈,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并且在姜凝即将不能忍受要拔剑宰了它们的时候,嗡嗡嗡的集体朝着她身后的那面墙飞去。   多亏这些小黑虫,姜凝发现这间不那么大的墓室里,竟然有一道暗门。   回头看了眼那些被她砸碎的陶罐,里面漏出来都是一些种子,像小米、水稻、芝麻这样的粮食种子,杏、梨、甜瓜这样的水果种子,萝卜、芹菜、花椒这样的蔬菜种子,种类之丰富也与墓葬的规模相呼应。   看来这座墓室,是存放粮食祭品的配室了。   ……   沈三走进的那个墓室,是一间存放了许多兵器架,并摆满了各式兵器的配室,规模稍大于姜凝那间。不过他就没那么好运了,没有小黑虫来给他指路。在墓室里绕了三四圈,沈三都没发现任何通道或者暗门。   他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沿着四个角又走了一圈。这是他们常用来找门的手法,如果有什么人眼很难发掘的缝隙,可能吹进的风人体也无法感知,这时候打火机的火焰就要敏感一些,一旦火焰摇曳就可以顺着方向找到出口。   结果令人失望,这间配室并没有那样的地方,一时间沈三被完全困死在了配室中。   ……   宝乐和君之在甬道中走了好一会儿,这条甬道一路漆黑根本看不到头。好消息是,除了看不到头外,也并没有遇见机关。   “你有没有觉得,”走不动的宝乐靠在墙上休息,顺便合理提出了猜想,“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   他们走了这么久,没有什么拐弯,也并没有下坡或者上坡的感觉,就算他们走的是个圆,也早已比整座山的横截面要长了。宝乐对了对表,这都走了快三个小时了。所以她觉得,他们应该是从一条道出来,又进去,又出来绕了很多圈。   怪就怪在,君之一路上都有用刀做标记,这一路走来也没见着重复的。   她是真不相信这个墓有这么大。   君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水袋递了过去,他觉得她休息就是要喝水。小姑娘看到递到面前的水袋,有些郁闷,红着脸拒绝了。天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爱给她喂水,这里又没有厕所,如果喝太多水,总归是不方便的。   宝乐叹了口气:“你说我们走丢了,沈忘言和姜凝这会儿会不会担心死了。”   君之沉默。   “唉姜凝肯定不会,她最爱看我笑话,”小姑娘露出苦瓜脸,“沈忘言,他不数落我拖后腿就不错了。‘姜宝乐你脑子什么做的,墓里面的东西你也敢随便靠近!扣钱!扣工资!’”她学着沈忘言的语气,现场模仿了一段,趁着沈少爷不在,用力黑了他一把。   君之扯了扯嘴角,宝乐想,他一定是没忍住笑了。   “来之前,我以为这趟工作是央视考古栏目里这样的,结果来了之后才发现,这特喵的是盗墓电视剧里那样的。怎么想怎么想,都是被坑了,怪不得我师父……就是齐老头儿不来。他精着呢,小算盘一打,什么亏本生意都不做。”   宝乐自言自语:“我要是这次能平安回家,一定第二天就开始健身!我要跑步!攀岩!游泳!爬山!还有什么……”   “会的。”君之突然打断了她。   小姑娘没反应过来:“什么?”   “会平安回去。”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那种一句比千金重的承诺,君之的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能让人感到安心。他或许是感觉到了,长时间的黑暗前行,前方又看不到任何希望,宝乐的体力也好、精神也好都渐渐被消磨。其实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她已经做的很好了,这样的状态下,还可以和他开玩笑打趣。   所以即使他寡言,也明白这个时候一定要说些什么。   “不要放弃。”他说。   宝乐瞳孔微微一颤。   ……   小黑虫是沿着姜凝进来时那面墙上的缝隙飞出去的,她重新在墙上摸索了一下,的确摸出个门的外形。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她明明记得进来的时候,这门是左右开合的,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上下开合。   管它呢,反正知道哪有门就好办了。   姜凝蹲下身,单膝跪地检查石门和地面的缝隙。缝隙大到足以伸进手指,但之前因为长年累月积攒了许多黑灰,将缝隙填满与周围石墙几乎无异,所以才用手电光照过也没发现。   姜凝用小刀刮开石门下的灰,虽然嫌弃,但不得不把手伸进缝隙里。   这石门比她想象中要重很多,之前她也检查过,这座墓室所用的石材密度都很大,十分坚硬,这也是千年下来这座墓都依然如此坚固的原因。这样一座石门,一定有开门机关,不过姜美人是没有那个耐心像宝乐一样去研究。   她一直信奉,能动手时绝不动脑。   ……   随着石门缓缓开启,站在门外的沈忘言吓了一跳。而后只见姜凝双手托着门,从单膝跪地的姿势慢慢站起来,直到完全站稳,并将石门推到最顶端不能再往上推的位置。   姜凝一眼见着外面的沈忘言,拍了拍沾着灰的手,从容淡定的走出了配室。   “看到你这么完整我就放心了,”姜美人冷笑,“果然祸害遗千年。”   对于她的冷嘲热讽,沈大少爷已经完全免疫了,甚至还心情很好的往旁边让了让,让姜凝能将石门外的场景看个清楚。理论上,她从进的门原路返回出来,那么门后的墓室一定是之前他们一直待着的前室。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一样的穹顶、一样的红砖、一样的壁雕、一样的祭台和一样的地灯。但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这八面墙很完整,没有连接甬道的拱门。   也没有,守在祭台统计文物的沈七。 第16章第16章   “怎么回事?”姜凝皱了皱眉。   沈忘言耸肩:“我只比你早出来十分钟,刚检查到你这面墙,然后你就出来了。不过我那边的墓室是一个存放古籍的配室,没什么信息,全是沈宴喜欢的东西。”   “哦,”姜凝磨着红指甲,“那我这个比你有用,都是农作物种子,饿了还能啃两口。”   沈忘言从善如流的接道:“可惜那个嚷嚷着喊饿的不在。”   他这话一说完,像踩了雷一般,气氛突然沉重起来。两人各怀鬼胎、各有心思,但谁都没有开口,这样一看也不全是不好,至少安静的时候,表面算得上和谐。   “你是怎么出来的?”   姜凝朝着沈忘言出来的配室研究了半天,发现两间配室的门并无区别,这绝不是常人可以通过硬抬打开的门,更何况门里的是身娇体弱的沈少爷。   “我的门是自己开的。”   “你找到了开门的机关?”   “不是,就是突然自己开了。”   姜凝满脸不信。   沈忘言站的累了,坐在祭台的台阶上,气定神闲道:“虽然某些区域还是空白,但这座墓葬大致的构造和机关设计,我倒是想明白了。”   他从包里拿出笔和速写本,在纸上勾勾画画。我们这位沈少爷也算是金陵美院的高材生,从小就很有艺术天分,这拿笔姿势和这成图速度,谁见了不喊一声大佬。他不光画画厉害,空间想象能力也十分出色,寥寥数笔就将整座巨大的墓室结构描绘的有模有样。   姜凝随便瞄了眼——他将墓室拆为上下两层,拥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前室,但是只画了七个配室。对于配室和前室的关系,他单独画了一张侧剖图,在他的设计里,配室是可以上下活动的,功能类似于电梯。配室无门,只有在与前室接轨的时候,才能通过前室的墙壁进入真假两间前室。   这么一来,门开法改变的理由就能得到完美的诠释,真前室的墙壁是左右开合,假前室则是上下开合。   姜凝恍然大悟。   瞧她这个表情,沈少爷无语道:“你没有发现配室上下移动了吗?”   哦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前室不是之前的前室,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也未必需要知道这些。有没有路这件事对姜凝来说,并不是由墓主人定的。   沈忘言瞧她笑容逐渐变态,扯了扯嘴角:“你克制一点,我还想让沈宴看到完整的墓。”   姜美人笑笑:“那是你的事。”   “不过现在就算知道这个墓的构造也没用,”沈忘言收起速写本,站了起来,手电筒朝着假前室的四周照了一圈,“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还是被困在这了。”   姜凝把目光投向身后的墙壁,除了他们出来的那两间配室,其他五间都大门紧闭。按沈忘言的推测,配室只是上下移动,那么宝乐、君之和沈三一定在这五面墙后,与他们之前一样。只是不知道沈忘言是动了什么机关,他的门自己开了。   两人站到其中一面墙边,姜凝蹲下身检查。   “可以打开么?”   姜凝摇摇头:“不行,这门有一部分在下面,没有着力点,从配室里面才能打开,外面基本没戏。你要是带炸|药,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沈忘言皱眉:“这门有至少三十公分厚,这个剂量的炸|药,会伤到门里人的。”   言下之意是他还真有能把门炸开的炸|药。   “那就没办法了,乖乖找机关吧。”   这座与真前室一模一样布景的墓室,有一处与前室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第八面墙。他们是从布满恶鬼牛灯的甬道进来的,所以之前那里是一扇门,壁刻也只有七幅。如今这个墓室,是完整八面墙,而多出来的那面,也十分有意思。   第八面墙上有一个横十纵十二的棋盘,棋盘上摆满了棋子,这一百二十颗棋子上的图腾竟没有一个是重复的。从图腾的样式来看,几乎找不出规律,有些棋子上的图腾只有一两笔,但有些看起来更接近一个简笔画。   在中国古代,这样的图腾,很有可能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我这记性不太好,沈忘言你来看看,这个是不是有点眼熟?”   沈忘言走到她身边,将手电筒的光打在巨大的棋盘上。这种图腾文字是沈宴的专业,他一个外行人自然是没见过的。这也是在姜凝出现前,他早就检查过这面墙,却什么也没有说的缘故。毕竟这面墙是两间前室最大的不同,他肯定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姜凝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由低头笑了。   “怎么了?”他问。   姜凝轻启朱唇:“天授。”   这两个字对于沈家人,尤其是沈忘言来说,犹如千斤重。沈少爷原本还算不错的脸色瞬间煞白,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姜凝瞧着他俯下身,指骨分明的右手狠狠抓着自己的前襟,像憋气憋了很久似的突然开始大口呼吸。   “是我忘了,你的天授还没开始,自然不认得这东西。”   姜凝似是故意的,宛如毒蛇吐信一般字字诛心:“托你们沈家的福,我也算得天授数载,这玩意儿我可比你熟。”   沈忘言撑着墙慢慢直起身,姜凝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却在与他对视的一瞬间,内心一颤,将要说出口的话原路咽了回去。   她以为他会生气。   可沈家这位少爷,只是轻轻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血,回望她的眼神是一派从容和坚定。   这个眼神她真是再熟悉不过,标准的沈氏眼神——天之子的眼神。   “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是天授?天授即便是文字,也是无法书写的文字。你未免太小瞧我了,沈家人一直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我想改命,却不意味着我不知命。”   沈忘言又说:“你这幅吓唬人的样子,倒是和我奶奶如出一辙。”   姜凝冷笑:“别,我和那疯丫头一点都不像。”   “你无非是恼我拿了你的天元玉璧,可如今不也物归原主了?”沈忘言轻声叹息着服软,“很早之前我就说过,我和他们不一样。如果你信我,我承诺的事,一定会办到。”   很长一段时间后,姜凝才轻声一句:“我现在还不相信你。”   她这话已经是退了一步的说法,沈忘言也不再纠结。   姜凝指着墙上的棋子道:“这东西虽不是天授,但也与天授有关。如果我没记错,上一次见到这个图腾的时候,是在艾桑族人的脊背书上。”   沈忘言:“果然是艾桑。”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姜凝意外:“你知道?”   沈忘言:“你不觉得,来到古渝之后,很多事情都不对劲么?”   姜凝沉思。   确实有些不对劲,在来之前姜凝对这次行动的定位是并没有危险,但自从下到这座墓,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很多她意料外的情况出现。   现在想想,一切都过于巧合。   他们还没下墓,就遇到了沼气,事实上这样一个干燥又没有腐物堆积形成沼气池的地下,是不可能天然存在浓度这么高的沼气的。还有甬道中的恶鬼牛灯,千年下来竟然还存有未挥发的灯油。无影水箭、雨梭甚至是前室墙壁上的机关,一个个也正常运作着,没有出现一丁点儿失灵的情况。这对于一座汉代古墓来讲,也未免要求太苛刻了。   除非,有人经常维护。   这一想就足以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是从哪一步开始被人算计了,又是谁在黑暗中等待着算计他们。如果在这里出现艾桑族人的脊背书,那么是否可以证明暗中这股势力,是销声匿迹多年的艾桑人?   沈忘言显然和她想到的东西是一样的,但他还有一点新发现。   他说:“这个棋盘,像是某个密码。”   “什么意思?”   “十横代表天干,十二纵代表地支,虽然没有明确标明,但这些符号应该每个都代表了一个时间。不一定是符号本身的意思,更像是他们家用来纪年的方法,只是不知道要按下哪几个符号。”   沈忘言又说:“第一个帮我们按了,庚申。”   那是唯一一个在棋盘上按下去的棋子。   1920年那次在雅安外的考古活动,明明已经找到了那座墓,可最后整个考古队几乎全军覆没,能带出来的资料也不过只有一张照片和两张手稿。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惨烈的结果,在当时派出人手的他们几个家族里,一直是个谜。而后他们的人又多次进入雅安勘探,再未遇到过险情,此事便也翻篇。   不过1920那年,正好就是庚申年,这也是沈忘言推断棋盘分布是天干地支的依据。   姜凝被他的话带入回忆,长长叹了口气:“庚申之劫嘛,算算都过去一百年了。”   “现在这个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再找找别的线索吧。”   ……   君之拉住宝乐。   只是机械性重复前进动作的宝乐猛然惊醒,忙问道:“怎么了?”   君之照了照右侧的墙面——上面还挂着他们的包和君之的发尾,这不是他们一开始进来时的那座磁铁墙么,好家伙这又走回来了,所以他们果然走了一个圆。   宝乐看了眼表:“这一圈走下来要五个小时零八分,看来是真挺大的。”   这么长时间走下来,他们的手电筒都快没电了。宝乐又把手伸进背包里摸了摸,然后拿了七八根荧光棒出来,递了三根给君之。荧光棒的照明能力肯定没有手电筒好,可如果手电筒真的没电了,也总要有个东西备用对吧。   “让我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宝乐在他们进来的地方摸了摸,不出意外的没有见着有可以打开的门缝。   “我明明记得进来的时候,这是一扇左右开合的门,怎么就不见了,真是见鬼了。”宝乐狠狠在石墙上捶了两下,石墙纹丝不动,也没有任何回应。   小姑娘那暴脾气上来了,对着墙一顿发脾气:“哎嘿我还就不信了,我连你都搞不定!”   她刚要再去捶墙,君之动了动腿,赶在她动手前走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腕,朝她摇摇头。宝乐知道他不想她受伤,一时有些难过。他虽然不说话,可也困在这这么长时间,一定也很急躁了,可这样还不忘记护着她。   君之松开她的手,却没有远离她面前的石墙,反而是用手在上面摸索了一下。   “有门。”他突然说。   宝乐来了精神,凑近问道:“在哪?”   君之顺着门缝缓缓蹲下,用小刀刮了刮地上的灰土,这下连宝乐都看到了,在地面与墙面间有一道裂缝,勉强能把手指塞进去。君之也是这么做的,他蹲下身,扒着门板的底部企图把它抬起来。   只是努力了十来分钟,石门依然纹丝未动。   旁边为他打光的宝乐,看到他真是拼了命,原本白皙的手臂因为过于用力,泛着红血丝,一根根青筋肉眼可见。如果门再不开,他真有可能逐步加大力度到双手报废。   “别试了,”宝乐心疼的想拉住他的手,“既然是门,没道理用蛮力打不开就不能打开,我这么擅长找机关,你相信我,我可以的。”   君之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手上的力气未见减小。   宝乐心一横,在他身边蹲下,也将手指伸到缝隙里,学着他一样用力掰着门。   她哪有什么力气,君之都打不开的门,加上她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她不希望君之继续做傻事,但他不听她的话,这个方法或许很笨,但至少有效。   君之停了手,将她的手也从门缝下抽出。   他一直都记得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手,元宝斋前匆匆一眼,将桂花糕递给他的那双手,粉粉嫩嫩有些肉嘟嘟,指甲修的整整齐齐,涂着薄薄一层的透明指甲油。   因为用力过猛,食指的甲片被剐蹭了一个缺口,带着手指上的肉,磨出一道红痕。看起来就疼,他想。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君之从口袋里取出创口贴,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向很稳的手,竟然在颤抖。   如果他受这样的伤,不需要两分钟就能复原,可如果是普通人,又是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大概要难受好几天吧。   宝乐倒是不在意这些,她还在为自己想了这么个好办法阻止他沾沾自喜。   小姑娘想了想,认真说道:“我觉得这个门的机关应该就在这个甬道里,我们刚才沿路都是靠着右边走的,也没见着暗门或者机关,所以这么看来机关大概率是在左边。”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君之心里明白,但这个时候他不想反驳她。   “走完一趟下来要五个小时,但如果我们各走一半的话,最慢最慢两个小时也能找到机关了……”   “不行,”君之打断她,“不能分开。”   宝乐叹了口气:“你听我说,我们刚才走过一遍的,这个甬道并没有什么危险,我一个人可以的。”   君之还是没有妥协的意思。   “这样好了,”宝乐拿出那支对讲机,她记得君之也是有一支的,“我们一路用对讲机通话。如果记得没错的话,你总共做了有九十六个路标,我们每看到一个就给对方报一次数,那么在报第四十八次数的时候,我们就能见面了。”   君之并没被她忽悠过去,正准备开口,就听宝乐又说。   “如果对讲机出了接受范围也不要紧,这是一个圆,肯定是走着走着又能听到声音的。即使真出了事,从路标也能判断出大致出事的路段。”   见君之有些动摇,宝乐乘胜追击。   “不过就四十八个路标的距离,我可以的!”   良久君之总算动了,默不作声的走到挂在墙上的背包前,从里面取出对讲机。   宝乐将两支对讲机分别测试了一下,确保了是可以正常通讯的,才将其中一支还给君之。君之在她递过来对讲机的时候,将他那把陶瓷刀抽了出来,调转刀刃,将刀柄冲着她同时递过去。   “防身。”他说。   这次她没有扭捏拒绝,他们都清楚,现在的宝乐更需要这把刀。   “那么,出发!”   宝乐对着对讲机,回眸看了眼君之,在听到她的声音从君之那边的对讲机里传出后,小姑娘重新回头,没有犹豫的向前方黑暗的甬道走去。 第17章第17章   他们全程走的不算慢,五个小时零八分钟,他们一共能走三十多公里,总共九十六个记号,平均三百多米就能遇到一个,也就是说从一个记号走到下一个,只需要三分钟。之前两人一起走的时候,她总觉得君之一会儿就做一个记号,她还想说不用这么频繁。   现在宝乐独自走这段路,这三分钟的时间,就仿佛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她一路靠着左侧的墙壁摸索,每往前走一段路,都要用手电筒找找右侧的墙壁寻找一下有没有之前的记号。就这样,她其实到达第一个路标前,不止用了三分钟。君之的脚程是比她快的,他走到第一个记号前甚至不用三分钟。   一路上的黑暗和寂静实在难熬,宝乐几乎是硬着头皮往前走的,一边走她就在想自己是不是遇到了鬼打墙,怎么半天也没看着标记的。而且对讲机那边也没有反应,她没找到就算了,难道君之也没找到么?   在她快要放弃回头的时候,手电筒光终于照到了熟悉的痕迹。   宝乐松了口气,紧绷的那根弦也放松下来。她拿起对讲机,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还在颤抖。稳手舔唇,小姑娘将对讲机凑近嘴边:“我到第一个标记了。”   君之已经靠着墙等她好一会儿了,虽然面无表情,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眉头也不由皱起来。想要打退堂鼓的,绝对不止小姑娘一个。直到对讲机里传来声音,他都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高兴,黑暗中深邃的双眸一下似是有了光。   “君之?”   他按下说话键:“我在。”   宝乐终于完全放心,心想这不也没什么,她要是不自己吓自己肯定能表现的更好。   小姑娘重新打起精神,迈开步向前走去。   “君之,我要去第二个路标了哦,你跟上我的步伐!”   君之轻轻“嗯”了一声,谁都没瞧见他嘴角在黑暗中微微上扬。   ……   话说他们大概又走了一个多小时。   前二十三个标记都没有任何问题,不光标记没有问题,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每一寸墙壁地砖天花板,宝乐都认认真真检查过,不但没有暗门,连墙缝儿都没见着一条。   算起来走了有六个多小时了,这该死的甬道,真是又臭又长。   宝乐无精打采的从第二十三个标记出发,长时间的无事发生让她放松了一些警惕,要不是君之不怎么说话,她能现场拉着他一边唠嗑一边往前走。   可大约又走了两三分钟,她听到了一个怪声。   甬道里相当寂静,那是她能听到自己呼吸声的程度,之前的路上无聊,她就偶尔会数一数自己从一个标记走到另一个需要几步。原本她也以为,这个甬道里除了她以外不会有别人,直到她走着走着,突然发现……   甬道里的脚步声,似乎有两个。   为此她还特意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屏住呼吸去确认。那脚步声很轻,甚至在她听来,比自己的呼吸声还要轻上三分。她一开始以为是什么东西,放轻了步伐,在踮着脚尖儿走路。   后来发现不是的,那脚步声之所以轻,是因为一开始离得很远。   宝乐关上手电筒,紧贴着墙壁,将自己隐于暗处,大气不敢出一声。她和君之总共才走了四十六个路标,不过甬道二分之一的距离,所以这个朝她走过来的肯定不可能是君之。   难道之前就有人在这个甬道里了?   也有可能不是人……   从小她奶奶就跟她说,她是在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孩子,八字很轻,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她以前一直在信与不信里反复横跳,虽然她生命的前二十多年里都没真正见过鬼,体现不出这个所谓的“八字轻”,但保持敬畏之心,她认为不是一件坏事。   更何况,这不是是个墓么。   不怪她文学作品看多了,总觉得这下墓不见个粽子,也不算完整,你说是吧。   好吧,前面纯属瞎扯,其实她现在害怕极了。   那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宝乐心里基本已经将这玩意儿定义成“鬼”或者“粽子”了。她只想吐槽这东西的步子走的还挺稳,闲庭信步,好似是他家一般。   她不敢去按对讲机,怕有什么声音分散注意力,再下一秒抬头就是和骷髅面对面热吻。   现在的她,只敢全神贯注的看着前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判断还有多远的距离。她前面是个拐角,没法一眼看全,那脚步声也像是走到了拐角口,正准备转弯。   宝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间她眼前一亮,那亮光让躲在黑暗中的宝乐恍惚间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粽子。   “啊!!!!!”   宝乐尖叫着迅速往回跑,哪里顾得上因为走了好几个小时十分酸涩的小腿,她甚至觉得现在去参加百米赛跑,绝对能给国家争光,简直是跑出了飞一般的感觉。   ……   跑了有好一会儿,宝乐才感觉自己实在是跑不动了,差点直接扑倒在地上,好在她及时扶住了墙,护住了娇嫩的脸。   她想回头看看后面那玩意儿追上来了没,但实在是没那勇气。正纠结着,手中的对讲机传来了“刺啦”的声音,吓得宝乐一个手抖,对讲机狠狠摔在了地上,电池都摔了出来。   宝乐捡对讲机的功夫确认了身后并没有人,那可怕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整个甬道里现在只能听着她自己“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颤抖着把对讲机组装好,那边立刻传来了声音。   “宝乐,姜宝乐!”   她还从来没听过君之这么着急的声音,小姑娘急急忙忙开了对讲机,一开口就是一声带着哭腔的抱怨声:“君之,我我我见着粽子了!”   君之有些急了:“你受伤了吗?”   “那,那倒是没有,”宝乐把自己小小的缩在甬道的一角,手电筒往前面的路上照了照,“我好像是跑掉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   宝乐放低了声音:“我刚才听到了脚步声,然后就看到一个黑毛粽子,幸好我反应的快……不然你就只能在粽子的肚子里见着我了。”   他是真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过来找你。”   “等等,”宝乐打断他,“我好像又听到‘它’的脚步声了。”   “往回走。”   宝乐也知道,自己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往回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腿不跟着她的脑子走。   她慢慢开口:“君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感觉‘它’好像在往我的反方向走。”   君之愣了一下。   “我们在这个甬道里走了这么久了,什么都没见着。所以现在是个好消息不是么,如果这里有粽子,至少可以证明附近有门,甚至很可能是主墓室。”她突然产生了一种跟踪粽子的不切实际想法。   君之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宝乐心虚的以为,他是被自己气疯了。   宝乐一路小心翼翼的尾随那个脚步声,保持着她以为的最佳距离,直到那个脚步声突然停下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对讲机那头几乎同时传来了声音。   “刚刚,我听到了你的声音。”君之道。   宝乐一门心思全在那脚步声上,并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你说什么?”她随便小声敷衍了一句,然后脸色一变——脚步声又重新响起,这次是朝她的方向走过来的!   对讲机里君之的声音并没有停下。   他说:“我走到第二十四个标记后,和你一样,听到了脚步声。”   “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了你尖叫的声音。”   并不是从对讲机里,而是真真切切听到的尖叫声。   “我听到了你尖叫着,越跑越远的声音。”   那一刻,宝乐手脚冰凉的站在甬道中心,耳边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及对讲机里君之平静的声音。终于,伴随着对讲机最后一个字音的消失,那脚步声也停了下来,站在离宝乐不到一百米的位置,和刚才一样,一束光照在了宝乐身上。   这下,她看清了。   她口中的“黑粽子”,竟然是穿着黑衣的君之,和他们分别时一模一样,甚至还是短发的君之。   “君之”拿着手电筒,光照在她的脸上。   她紧握着对讲机,但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正的君之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他离她至少还有十七八公里的距离。她慢慢举起手电筒,朝“君之”照去。也就在那一瞬间,“君之”又重新迈开了步伐,朝她的方向走来。宝乐告诉自己,要逃,要逃……要逃!但她的腿就像灌了铅,完全不受控制。   “君之”走到她跟前,宝乐总算在最后一刻让自己闭上了眼睛。   没有他身上的檀香味,他果然不是君之。   那脚步声与她重叠在一起,又慢慢远离。   宝乐吃惊的睁开眼,面前哪里还有“君之”的影子,她下意识转过身,那个与“君之”一模一样的人影,已经背对着她走出有两三步,仿佛他是从她身体穿过去一般。他们当时的距离并不算远,宝乐痴痴的伸出手,亲眼见着自己的手臂从“君之”的腹部穿过,而那一直背着她前进的人,并没有回头。   她用另一只手拿起对讲机:“君之。”   那个“君之”的影子停顿了一下,拿起手中的对讲机,随后又像意识到什么一般,并没有用对讲机进行回复,而是回头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看到了她,但好像又没有。   宝乐瞧着他嘴唇一直在动,但她听不见他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宝乐向后退了一大步,大脑一片空白。   “君之”的影子对着对讲机道:“出什么事了?”   宝乐原地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抓着对讲机酝酿了几次,才终于可以语无伦次的开口:“我看到你了,君之,你就站在我面前……你刚刚还从我身体里穿过去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刚刚听到的脚步声,我说的粽子……是你,君之,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切都太诡异了。”   她声音带着颤抖,仿佛沉溺在一个巨大的泥沼中,无从自拔。   君之似是为了验证她的话,将手电筒朝着她的方向打来。一瞬间的白光直射,让宝乐头晕目眩。   宝乐用手遮住君之打在她脸上的光,恍惚间,对讲机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扯会她的注意力。她下意识弯腰去捡,却发现她面前的君之也做了相同的动作。但他并不是为了去捡对讲机,而是面带疑惑的在探查什么。   宝乐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即使他的手近到几乎是擦着他的眼睫毛过去的,他也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他看不到她。   但应该,他能听到她这边的声音,君之的耳力一直很好。   宝乐把对讲机重新装好,不过摔了两次的对讲机不知道那个零件出了问题,完全没有反应。宝乐有些急,她和君之唯一的联系就这个对讲机了。她越急,一切就越不如她的意,一个没抓稳,对讲机又掉在了地上,这次电池都不知道摔到哪个角落去了。   深深叹了口气,宝乐委屈劲上来了。   “我想回家。”   君之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本来站的笔直的身体微微一颤。   宝乐瞧他动了动嘴唇,但她听不到他声音。   君之说完,朝着她的身后快步走去,宝乐愣了一下,直到他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才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想去追随他的脚步。但她刚走了没几米,一团浆糊的脑子突然闪过一道光,她反复想着君之最后说的那句话,她虽然不会唇语,但有一瞬间,她好像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宝乐点了点头,觉得应该是她想的这个意思。   小姑娘调转了方向,朝着和君之相反的反向,快速奔跑起来。 第18章第18章   宝乐从起点走到第二十三号标记用了一个多小时,但从第二十三号标记跑回起点,只用了四十多分钟,你永远都不知道在险恶的环境里,人的潜能有多大。   不过在她快到目的地前,她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脚步声,只不过这次的脚步声比之前仓促了许多。宝乐打起手电筒,对方也做了同样的姿势,但那手电的光照在她身上只有一瞬,他就重新将手电筒收起,似乎是为了不闪她的眼睛。   宝乐也确认了他的身份,从外表来看是君之。但她不知道,这个君之,是那个像幻影一样的君之,还是真的君之,她犹豫着并没有上前。   “是我。”   君之突然开口。   那个“君之”说话是没有声音的,也看不到她。宝乐回过神,眼眶一红,朝他跑了过去,一把扑进他的怀里。这一抱,是结结实实接住了。君之把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确认在过去的两个小时里,她是毫发无伤的,才松了口气。   两人坐在墓道里,君之安安静静的听宝乐说她的经历,听到她说——   “幸好你话少,‘回到起点’只有四个字,我勉强能读出来。如果你说的再复杂一些,那我可能就往前走了,然后你追我我追你,绕着这个巨大的甬道做同向运动到死。”   宝乐捶了捶快报废的腿:“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明明朝着前面走,却回到了起点。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不到一个小时走二十五公里吧。”   君之道:“我只是原路返回了。”   “原路返回?!”宝乐震惊,在她的认知里,他从她前方走来,又消失在她的前方,怎么想都是绕了3/4圈,她的原路是1/4,他的原路不会是3/4吧。   难道他真的可以时速二十五公里,宝乐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君之有些无奈:“我是人。”   宝乐一愣。   他说:“有些突破人类极限的事情,我也办不到的。”   “所以你走了多远?”   “不到第二十五个路标。”   那也就是说,他反向走过的路和宝乐是差不多长的,以他们第一次完整走下来的距离来算,也不过是1/4的路长。这条甬道,全程没有任何岔路,也没有任何可见的机关,相背而行的两个人,为什么提前相遇?   其实也不能算提前相遇,她见到的并非是他本人,而更像一个投影。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能造成同步投影的机关,最简单的比如小孔成像。她也在书上见过,有些吸光的墙面,在特定的环境条件下,可以将记录的情景再现。   宝乐比较倾向于遇到了这种情况,因此才给了远在两地的人“相遇”的视觉错觉。   “不是。”   君之摇摇头:“我听到了声音。”   对呀,她怎么忘了,之前吓得不轻,他在对讲机里讲的话过耳就忘。   现在坐下来冷静想想,似乎君之说过,他听到了脚步声,还有她尖叫的声音。不光是君之,宝乐也是真真切切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如果只是影像,她会发现的更早,不会出现如此身临其境的错觉,也不会在发现他只是一个幻影时,那么震惊。   在君之穿身而过之前,她一直认为,她遇到的这只粽子,是能幻化成人形来蛊惑人的。   君之瞧见宝乐略带歉意的看着他,一时莫名其妙。   小姑娘突然伸出手,按在他的双肩上,表情十分严肃。   “?”   “我对不起你啊君之,我竟然把你认成了粽子,”宝乐痛哭流涕,“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帅的粽子嘛,我简直是瞎了眼!”   “……”   君之扯了扯嘴角。   他说:“其实不能说听的很清楚,你的说话声我也几乎是听不到的,但脚步声和那声尖叫就听得很清楚。”   宝乐害羞的低下头,这也不能怪她,人在害怕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形象,既然是尖叫那肯定是要全世界人都听到的分贝嘛。   “还有一个声音,”君之抬头,“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宝乐一愣,回想起之前,好像是对讲机掉在地上了。对,那个时候她还看到君之的幻影蹲下身去检查来着。   不对啊,她的对讲机掉在地上,他为什么要往地上看?   君之:“感觉像是,地下传来的声音。”   脑海里灵光一闪,宝乐猛地站起来,似乎在层层迷雾中一手抓住了什么。她觉得自己背后一凉,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心里的这个想法。   “怎么了?”   君之也摆出防御的姿态。   “有一种可能,”宝乐激动的抓着他,“如果我们是这种情况,就有可能在走到1/4的时候相遇。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相遇,是在同一个点的……”   “正反两面。”   宝乐咽下口水,瞪大了眼睛看着君之。   君之目光一暗,短暂的思考过后,抬起头道:“莫比乌斯环?”   “没错。”   莫比乌斯环,只有一个面的圈环,它是一个二点五维的模型,对于圈环里处于二维的生物有降维打击的能力。就好比蚂蚁是一种只知道前后左右,没有高低概念的二维生物,如果将它放在莫比乌斯环里,它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循环。蚂蚁的世界只有前进和后退,对它而言,莫比乌斯环没有正反两面,所有的面都是正面。   但是人类是三维生物,如果把同样的圈环放在人类的面前,任何人都知道想要跳出循环的办法,是利用高度。   “我们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面巨大的磁石墙,但其实不止这面墙!甬道用了特殊的地板和天顶材质,让我们在身处与重力相悖的环境下,竟然毫无异样。我早就觉得,这座山外表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大,不可能在同一平面仅仅绕了一圈的情况下,用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根本不是绕了一圈,而是沿着圆圈的正反两面,足足绕了两圈!”   宝乐气自己走了这么久才发现这些:“我们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墓主人为我们准备的巨大循环迷宫中,如果不是因为我们选择分开走,根本不可能发现这点。”   “看来墓主人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把所有进入墓葬的人,活活困死在甬道里。”   幸好他们选择了分开走,如果不是君之耳力比常人优秀,他没有听出所有的声响并不是从甬道里传来,而是从地底的对面传出的,恐怕现在他们还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   知道原理,那一切都很好办了。   宝乐沿着两面墙壁检查着他们脚下踩的地砖,然后拍了拍手,重新站起来。   她信心满满道:“这个迷宫的目的是将处于其中的任何生物变成二维,那么破解也很简单,重新从三维生物的角度来看,想要出去那就只能……”   宝乐往下指了指,又往上指了指。   “下面不行,”君之道,“没有工具。”   虽然不知道这个地砖有多厚,但绝不是他们徒手,没有任何工具就能强行打开的程度。   宝乐觉得有道理。   于是乎两人同时抬头。   ……   沈三在黑暗中等了很久很久,他找不到路,找不到门,手电筒的光越来越暗,整个人都逐渐焦躁起来。   他更担心他们少爷。   沈忘言的身体一直不好,从小不能做过于激烈的运动,这么多年都是君之贴身保护他。虽然他知道他们少爷脑子好使,肯定不像他一样活活被困了五六个小时,但总归还是怕他遇到一些不能靠脑子解决的情况,比如像之前甬道里的水箭机关。   你说这君爷也奇怪,平常几乎是寸步不离跟着他们少爷的,别人的死活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沈三想起姜宝乐给他们唱歌的场景,这要是他闺女,他能给宠上天去。咳,这么想想,也就不能怪君爷了。   休息了好一会儿的沈三决定再试试找出去的办法,毕竟他现在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他们家少爷的。这一次倒是有了新的收获,之前他一直觉得身后那扇门是左右开合的,所以一直在找中心门缝,才一直没有收获。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发现这扇门竟然变成了上下开合。   沈三使出了吃奶的劲,这门也纹丝不动。   不过后来就在他翻找背包,企图找到一件可以帮助开门的工具时,那扇门竟然自己开了。真的是毫无预兆,也没有碰到任何机关的——自己开了。   ……   姜凝环胸站在沈三这间墓室的墓门前,直到看清里面的人是沈三,才皱起眉哼了一声:“怎么是你?”   沈三一愣,但他迅速捕捉到姜凝身后,靠着祭坛楼梯闭幕养神的沈忘言。   “少爷!”沈三异常激动的大喊一声。   看到他家少爷如今毫发无伤,也算是彻底放下了一颗老父亲操碎的心。   沈忘言睁开眼,抬起左手看了眼表:“刚好三个小时。”   沈三迷茫:“什么?”   “这七扇门。”   沈三走出配室,也发现了与之连接的是和之前前室一模一样的墓室。一开始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可往身后一看,在他们进去前七扇左右开合的门,现在只开了四扇,并且全部都和他那扇一样是上下开合的。   沈忘言站起身:“这七扇门会按顺序,依次自动开启,每扇门之间间隔时间是三个小时。”   所以沈忘言和沈三都不是找到了什么机关,或是在无意识下碰触了什么机关,才打开的门。只是沈少爷运气更好一点,他那扇门是第一座开启的。   “可是我才进去了六个小时,为什么开了四扇门?”沈三掰着手指算了算,就算第一扇门开启不需要时间,也应该只有三扇,怎么算都不对劲。   沈忘言没忍住笑出了声,沈三看向他,只见沈少爷无辜的耸耸肩。沈三一脸迷茫的看向姜凝,只见后者用着她那副标准的美人笑盯着他,鬼气森森的。   “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沈三也懒得操心那些机关的事,对他而言就是全心全意相信沈忘言就好。摩拳擦掌了一番,沈三来了干劲,一脸认真的等着他的小少爷给他下达指令。   沈忘言叹了口气:“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沈三傻眼。   “等吧。”他说。   ……   另一边,宝乐总算在君之的帮忙下爬上了甬道的顶。   你可能不相信,他们这座看起来只有三米多高的甬道顶,竟然暗藏玄机。他们之前不是没拿手电筒照过,从外表看来就是普通的石顶。即使是君之在伸手后也无法够到甬道的最高处,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他们当然不会想着爬上去通过触碰检查有没有路。   但一旦这么做了,才发现那看起来像石顶的东西,有可能是不存在的。甬道的上方,竟然是空的。这个原理,可能和甬道中的成像原理差不多,都是通过视觉错觉迷惑人。   两人爬上甬道顶,顺利进入一个新的甬道。   宝乐愣了一下,她面前的这座甬道两边全是石像,每座之间仅隔了不到半米,一路延伸到一座离他们约有两百米的白玉门前。整个甬道都是比较暗的,只有那扇白玉门,看起来就像是会发光一样,白的离谱。   他们踏上石像路。   左右石像为执扇的宫人,有男有女,面对面站着。等他们走进甬道中,每经过一段路,两边的石像均开始缓缓转动面向。石像左右配合,将巨大的仪仗扇交叉着举于头顶,好似真是古代皇家出行的阵仗一番。   宝乐停下来观察了一阵,惊讶道:“这石像还会变脸的!”   在他们进入前,未有表情的石像,随着缓缓面向白玉门的转动,嘴角处伴随出现了裂痕,远远望去就像在笑一般。   两人顺利走过甬道,来到白玉石门前。   那门足有两三个人高,修得气派异常。左边的门上刻着一匹灰纹的巨狼,在它身后亦有狼群围绕,右边的门高处则是一只飞翔的雄鹰,虽只有一只却毫不惧于狼群。左右两扇门合在一起时相互呼应,能给人一种野性的冲击力。   “这门倒是有趣。”宝乐说。   在她研究门上图腾的时候,君之已经找到了开门的机关。   不知道墓主人是否是有意为之,或是像在等什么人来一般。尽管之前的机关十分凶险,但自从踏入这条通往白玉门的甬道开始,所有的机关都温和起来,甚至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欢迎之意。   之前的石像从面无表情道面带微笑,就是对这点很好的佐证。 第19章第19章   白玉门后,是一座巨大的主墓室,甚至比之前的前室还要大上许多。整间主墓室呈正方形,入目即可看到一大一小两座棺木摆放于中间。   但真正让人感觉到震撼的画面,并不是中心的两口棺。   而是这座墓室里,堆满了数以万计的珍贵文物宝藏,甚至摆放中心棺的平台,是用无数圆形金盘堆成的。棺木附近的祭台、四面墙上的水晶壁灯以及散落在主墓室里的地灯里装的,几乎都是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草草望去,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颗。   他们刚从很黑的甬道出来,直接进入的这间主墓室,真是可以用宛如白昼四个字形容。   更遑论这夜明珠照射的,是满屋子的金山银山,是满墙上挂的名家墨宝,是满角落摆的瓷瓶玉器。是一眼望去,富得流油的土豪之气。   这间主墓室里好东西太多,为了更好的保存这些东西,四周墙壁更是斥巨资,用与大门相同的白玉材质封闭建造而成,还放了不少木炭用来吸水防潮。   宝乐没控制住的倒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将手放在墙上垂吊下来的画作前,她现在没有专业的工具,甚至不敢去触碰这些东西。   “这……《百岁山图稿本》、《八王醉归图》、唐寅临仿,”宝乐兴奋的两眼发光,“我的天,这是王羲之的真迹吧!我之前只在拍卖会上看过,十年前的王羲之真迹字帖,一字就值百万。这东西要是进入古玩界,那得掀起多大的轩然大波!”   君之和宝乐不同,他对字画古玩,甚至是金银珠宝全无兴趣,但房间武器架上的几把古刀倒是颇入他眼。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几个小时前他才不得不丢了自己所有的武器,这对一个爱刀人士来说实在是太难受了。   宝乐欣赏完了字画,瞧他一言不发的盯着武器架,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她就是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的惊涛骇浪。   他对其中一把尤为在意,这把刀插在黑色鹿皮刀鞘中,左右不过小臂长短,镶了金色的系链坠饰,在刀格与刀鞘连接的地方,有一道凹槽,嵌着彼岸花的简笔图腾。这个纹案,宝乐在君之之前所有的刀鞘上都看过,而且一度猜测是“金陵沈家”的代表标志。   君之想去拿起这把刀,但手在碰到刀前犹豫了一下,然后缓缓握成拳,又收了回来。   连宝乐都能看到他的不甘心,小心翼翼,却又知道这个东西不属于他,所以不能碰触的那份不甘心。   她轻咳了一声,打断他的沉思:“君之,你没有觉得这个墓很奇怪么?”   君之回过头看她,他虽然没有表情,但她就是知道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里有很多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比如这些字稿画作。王羲之是东晋人,比西汉晚了百年,他的墨宝是不可能出现在汉墓里的。”   宝乐说:“就拿这幅《五台山夏游图》来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赃物。二十五年前在苏富比以七千万的价格成交给了一位私人企业家,第二年就传说被盗了。还有这几幅,我是记得被国家博物馆馆藏了,怎么说都不应该出现在这。”   “除非有人将它们人为藏在这座古墓中。这也能解释很多东西,之前我一直想不通,西汉的墓,为什么至今门口甬道的油灯里还有油,又不是拍电视剧。”   “我想我们出去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报案,这个规模的文物盗窃案,哪怕只是知情不报者都够吃一辈子牢饭了。从这些文物的失窃时间来看,我甚至怀疑是家族作案,跨度绝不止一代人能完成的,这盗贼世家呀。”   君之皱了皱眉。   “你有线索吗?”   他摇摇头:“不确定。”   宝乐也不再纠结,她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想办法出去。”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她在主墓室里转了一圈,遂把目光对准了中心的两口棺椁。   取出白手套戴好,宝乐从金山中清出一条道来,慢慢靠近那座比较大的棺椁。棺椁是红木雕制,能有一米多高,棺盖上镶嵌着金玉玛瑙珍珠等昂贵坠饰,雕纹十分讲究,皆为圆环设计,寓意生死轮回。   棺盖与棺身嵌槽分布相当精妙,一圈下来有六十四个嵌扣,等位分布,似是蕴含易经六十四卦的含义在里面。嵌扣下渗出的液体,表面圆滑有光泽,呈银色,合理猜测为水银。水银有防腐性,水银封棺也是常见的路数之一,只是这棺盖表面上的嵌扣组合更让人在意。如果盲目抽走底层水银,可能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开棺?”   君之也走了过来,低声问她。   宝乐一听他这话,躲在他身后,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君之点了点头,对中心的棺椁瞬间失去了所有兴趣。宝乐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来,神色复杂的又瞧了两眼。   “算了,开吧。”   她有一些事要开棺才能确认。   君之开棺前示意她和主墓室的白玉墙贴着站。   然后他走到棺椁附近,先是覆掌在棺盖上,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下棺椁,尤其是棺盖与棺身之间的动静。在他睁眼的时候,心里一紧有了个大概想法。宝乐瞧他迅速伸手,在六十四个嵌扣上,或是抽出嵌扣,或是按下嵌扣,也不知是以什么原则为准。在他轻松按下一边的嵌扣后,君之找了个支撑点,凌空跨过整个棺椁,从棺椁的另一面继续摆弄着剩下的嵌扣。   “兑为泽,泽为水。”   宝乐听他低吟,手已经按下了最后一枚嵌扣。   “咕噜”一颗金色的珠子顺着棺木下看不到的轨道一路滑过,并从最后一颗嵌扣附近的开口处,落入君之张开等待的手心。   君之从地上随便找个金盘,放在开口下。金珠过后没一会儿,就是一股有刺鼻气味的液体,顺着通道,从开口中流出。虽然那液体并没有多少,但从各方面来看,应该是一种混合型强酸,但还不至于是能熔金的成分。不过如果是人体碰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君之放好盘子后就回到宝乐身边,两人一起站在墙边等待。   宝乐没见过世面,当然不知道刚刚君之这番操作,简直绝了。   这口棺在棺盖与棺身之间有里外两个凹槽,外槽是能看到一点的水银,内槽就是这种强酸。强酸由金珠控制,如强行破棺,金珠将管内导线撞歪,强酸就会从六十四个嵌扣后喷涌而出。只有按正确的顺序,依次将嵌扣按下或抬起,才能在不动金珠的情况下,将导线收起。   一般这种机关都是由多人合作完成,甚至要练习个好几百次,因为机关本身不可逆,错一步就会触发机关。要阻止金珠撞线,不光要按的对,还有时间限制。所以君之才在开完一边后,没有慢悠悠的走到对面,而是选择直接跨过棺椁。   这种老式机关,年代越久远就越摸不准情况,不光是机关本身,还要考虑时间元素,可能会给机关带来细微的位移、变量。   老实讲,开棺之前君之虽有个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却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所以才让宝乐站在墙边,离得越远越好。   她说要开棺,就一定可以开,哪怕失败了,他也做好了强行破棺的准备。   君之不善言辞,想必这些宝乐也永远不会知道。   ……   等棺椁排酸完毕,君之走回去,双手扣在棺盖两边,微微用力向上一抬,“咯噔”一声之后,他发力将棺盖平推出去。   宝乐捂着口鼻走到他身边,不过让她比较意外的是,并没有意料中的尸臭味。   但棺椁里的墓主人也并没有变成一堆白骨。   宝乐大为震惊,虽然尸身有些水肿,但墓主人面容依然可以用“栩栩如生”四字形容。皮肤白的发光,甚至保持了弹性。   那是一位身着数层华服,梳着妇人髻,头戴各种朱钗步摇,枕着玉枕,双手置于腹部,面容安详到仿佛只是睡着了的妇人。她身边的空位里摆满了各种陪葬物,有铜镜、木梳、妆奁,还有一些没戴在身上的笄、簪、钗、钿花等等,合理猜测为其生前常用或是喜爱的物件。   女尸口含一物,唇角有金链子垂下。   “君之,”宝乐喊道,“她嘴里有东西。”   君之伸手在女尸咽喉处轻轻一点,确认没有机关后,食指与拇指轻按向女尸的下颌骨,再发力向下一掰,另一只手拽着唇角的金链子,将女尸口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宝乐甚为嫌弃的接过那东西,幸好她戴了手套。   女尸口中的东西是一块白玉牌,上千年的洗礼,白玉上暗藏了几缕红色的血丝,如今算是一块不可多得的上等血玉牌。这玩意儿虽然价值连城,但说出去是尸体口中的冥器,多少有些不吉利。   血玉牌上刻着几个篆字,这是一块能证实墓主人身份的身份牌。   “汉公主忧。”   宝乐将玉牌美滋滋的展示给君之,有点小骄傲道:“我猜对了,这座墓的墓主人并不是前室壁刻上的男主人公,而是这位忧公主,所以这是一座公主墓!”   前室壁刻的主体有两人,古代重男轻女,既然壁刻中出现了男性角色,一般人的正常逻辑里,墓室的主人必然是这位丈夫。女主人公作为公主的身份,只能从壁刻的侧面进行推敲,而在壁刻未有明确入赘仪式的点明下,丈夫才是墓主人的推测其实是合理的。   但当时看完壁刻,宝乐心里就是有一种迷之违和感。这个违和感,在如今这座主棺中得到了解答。   她看向另一座较小的棺椁。   “要开么?”   宝乐摇摇头:“既然知道主棺里葬了公主,这个不用看就知道,应该是公主的丈夫,留给考古队的去纠结吧。”   君之点点头。   两人在主墓室里绕了几圈,也没别的发现了,虽然宝乐对那些名家字画恋恋不舍,但到底当前找出口更重要一些。   “这要留些能吃的东西也好,”宝乐郁闷,“这么大个主墓室,东西倒挺多也价值连城,但不能吃也不能喝,啥用都没有。”   君之听了默默递了带饼干过去。   小姑娘咋舌:“你怎么把吃的喝的都给我了,都不晓得给自己留点。”说完她也不去接,转身继续找机关去了。   看了眼宝乐的背影,君之垂眸,默默又把饼干收了起来。   ……   经过宝乐的地毯式搜索,她终于发现,整座主墓室,在摆满了器皿的展示柜上,有一座铜纹衔尾双头蛇的礼器是没办法移动的。直觉告诉宝乐,这可能就是开门的机关了。   “等等。”   君之还是没来得及阻止她,他话音刚起,宝乐已经顺时针将手下的衔尾蛇礼器旋转了180度。这一扭转,不但没有在主墓室里开出暗道,反而使他们进来时的那座白玉大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合上。   他们两人当时都离大门有一定的距离,等反应过来想要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还能活着出去,宝乐心想,这双惹祸的爪子是不能要了啊! 第20章第20章   又过去了六个小时,沈忘言闭目养神,耳边听到墓门开启的声音。不一会儿后,姜凝失望的走回来,在他身边坐下。   “开了有五扇门了,还不见他们出来。”   沈忘言睁开眼睛,看到这次打开的是最右边的那扇门。按照他的推测,这些充当电梯的配室,不光上下移动,很可能左右也进行了平移,所以他们才会从与之前不同的门出来。从第一扇门开启后开始算,每三小时开启一扇,总共过去十二个小时,开了五扇门。姜凝那扇虽然是她自己开的,不过刚过去的六个小时里只开了一扇门,也足以印证这个猜测。   沈少爷沉思片刻道:“他们进的可能是主墓室,不像我们一样是配室。”   姜凝:“如果他们真的进了主墓室,八成要等到最后一个才会开启,这样至少还要再等六个小时。”   沈忘言点头:“等吧。”   ……   这是宝乐和君之困在主墓室的第六个小时。   如果说之前在甬道里,至少还是有能找到机关的希望的,现在这六个小时可谓真的只剩绝望了。没有机关,没有暗门,没有食物,没有水。有一扇白玉门,但是打不开。有一屋子的金银珠宝,但是出不去就是一堆废铜烂铁。   带的水和食物本来就不多,如今已经消耗了大半,剩下的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宝乐眼圈一红,露出变态的表情:“君之,你说这个公主啥味儿的,会不会和鸡肉一样,嘎嘣脆儿~”   君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   “别学姜凝。”   宝乐抱着脑袋哀嚎了一阵,君之把他的饼干又递给了她。   这次宝乐迟疑了一下,他们这一路,包括困在主墓室的这六个小时,她都没有见过君之吃东西或是喝水。   君之瞧着她用最求知的眼神看着自己,一时也有些无奈。   “我不吃不喝可以活十到十五天,”他说,“你不行。”   宝乐不信:“不吃倒还好说,普通人不喝水能活三天就不错了。”   “……”   君之说:“我和普通人有一点区别。”   他的听力、视力都极好,爆发和耐久也远强于常人,更何况他还能做到一些常人难以做到的动作。宝乐是见过他在空中二次调转方向,以及无视重力贴墙垂直快跑的人。如果说听力视力爆发耐久都能通过后天训练强化,这样反人类的动作,就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出来的了。他全身的筋骨,都像是被重塑了一般,身体异常柔软,可以扭曲成十分恐怖的样子,但这种柔软同时又兼顾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硬度,确实是除非亲眼所见不敢相信。   而且还有他伤口的快速愈合能力。   说他是人吧,他的确强大的不像一个人。但要说他不是人,他似乎也只是样样都能达到人类的极限而已。   宝乐缓缓开口:“所以你是……超人?”   君之讪笑。   “我的身体代谢要比普通人慢很多。”   宝乐像个好学生一般,满脸写着求知。   君之说:“因为代谢慢,所以不需要摄入太多能量。因为消耗少,所以更难感觉疲惫。受伤的时候不会很疼,所以比常人更能忍一些。有一些训练,他们办不到,但我可以。”   宝乐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这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不同,我不会活到现在。”   她从未听过君之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厉,可又不知从何而起一抹悲凉。   君之说完这些话,侧眸看了她一眼。   就这一眼,即使当年的姜宝乐不能理解,也在记忆深处埋了很久很久。   “我……”宝乐刚想说什么。   君之脸色一变,阻止了她。他慢慢站起身,朝着他们进来时的那座白玉门看去。宝乐从他身后露出半个脑袋,也发现了那扇白玉门似乎又在缓缓开启。   等白玉门完全打开,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竟然不是之前的石像路,而是另一条完全陌生的甬道。   宝乐起身吐槽:“这座墓是修了多少甬道啊。”   不过吐槽归吐槽,两个人还是要去探一探的,毕竟不会有比困死在主墓室里给公主忧陪葬更糟糕的结局了。   这条甬道并不算宽,而且一路向下,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一扇不算大的石门出现在面前。如果这个墓室联通的是主墓室,就很有可能是整个墓的侧室。两人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好消息是,一路上也没有任何机关。   这座石门对比整个墓室而言,相当朴素,没有任何多余的纹理,而且也是正常门的大小。   君之推门,石门动了动,但是没有打开。两人通过门缝可以看见门内有一门栓,材质和石门的差不多。   宝乐抽出之前君之给她的陶瓷刀,心想这个她熟,不就是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把刀从门缝插进去,然后一点点滑动直到门栓落地,就可以打开门。   理论知识很丰富,外加信心满满的小姑娘,努力尝试了十分钟后,跪着将陶瓷刀双手递给原主:“对不起大佬,是我草率了!”   君之面无表情的接过刀,不知道为什么,宝乐就是感觉他在笑。   两人进入侧室。   宝乐把手放在鼻下,微微皱起眉。这个墓室应该是尘封了很久,灰尘很大,空气的质量也不行,但对于一座川墓来说,算的上干燥。要强调这一点是因为,这座墓室里有相当多的竹简、木简,经过千年的岁月洗礼,保存还算完好。   这座墓室,不是单纯的侧室,因为它不是用来堆陪葬品或者棺椁的,如果要形容,更像是一间用来住人的屋子。   墓室右侧是一张床,摆着各式日常用品,从这些东西判断,在此久居的人应该是个年迈的妇人。桌子上摆着镜子、梳子和簪花,床头还有一根拐杖。   他们在墓室的左边,看到了一张桌子,桌旁一张藤椅上躺着一具白骨。   并不是宝乐胆子大了,看到白骨都没尖叫。也许在她进入这间墓室,在先一步看到右侧的居室的时候,就猜到了如今这幅场景。她远远打量了一番那具白骨,除了一头稀疏花白的头发,还有那身富贵人家才能穿得起的衣裙,她注意到白骨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或许不能称之为梳子,这是比梳子齿要更加密集的篦子。   翡翠篦子。   宝乐坐到堆满竹简和木简的书桌旁,拿起桌上的一卷竹简,吹了吹上面的灰,灰积了很多年,不是轻易能吹掉的,她便用手又抹了抹。   打开竹简,是一行行清秀的小篆。竹简保存的很好,即使过去这么多年,也依然可以看清写了什么。宝乐是文物修复专业,对小篆略有涉猎,虽然比不上沈宴的造诣,但读懂这些还不算难,就是费点时间。   君之瞧她看的仔细也不催她,找了个空地坐下,闭目等待。   没想到宝乐这一读,就读了四五个小时,直到脖子酸痛的不行。手电筒也终于支撑不住,闪烁两下后重归黑暗。宝乐取出之前的荧光棒,对折了一下,荧光棒里的液体混合后,渐渐显现出一道浅青色的荧光。   她走到君之身边,见他闭着眼,本想吓他一跳,故意将脸凑了过去。   君之突然睁眼。   宝乐没吓到人反被对方吓了一跳,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君之手快的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上一带。宝乐只感觉自己狠狠撞在了对方身上,并没有旖旎的画面出现,君之也完全没事,只有她被对方宽厚而坚硬的肩膀磕着了。   这还不如放她自己摔了呢,挣扎着从对方怀里坐起来,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揉着自己的鼻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青色的荧光棒照射下,君之微微侧过脸。   这是心虚了吧,这绝对是心虚了!   宝乐捂着自己还疼的鼻子,气呼呼的控诉:“你装睡吓人!”   “……”   “算了,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   宝乐过了会又说:“对了,你把对讲机给我,我那个丢在之前的甬道里了。我们走了这么远,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信号,万一能联系到他们呢。”   君之把对讲机递了过去。   ……   离最后的时间还剩十几分钟,姜凝表现的十分焦躁,具体体现在从五分钟前,她就一直在假前室里来回踱步。虽然她这次穿的不是高跟鞋,却也能把鞋子踩出高跟鞋的节奏。   沈忘言和之前一样还在闭目养神。   沈三在根据她的节奏抖腿。   突然沈忘言身上的对讲机里传来了电流的声音。   沈三和姜凝同时看过去,沈忘言也略带诧异的取出对讲机。就在他刚出对讲机的时候,小姑娘熟悉而甜美的声音从对讲机那头传来。   “牛牛牛~每天早上起早早~吃草草~挤奶奶~”   姜凝没忍住,原本紧绷的脸当场笑喷了,完了捂着自己的额头,为这十几个小时操碎的心感到多余。   沈忘言憋着笑,还能算淡定的按下通讯键。   “宝乐?”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一阵,然后传来分贝巨大的一句话。   “啊啊啊,沈忘言!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是我,你受伤了么,君之呢?”   “君之没事,我把他照顾的可好了,”宝乐美滋滋的说完又接了一句,“我也没事。”   沈忘言放了心:“好,你听我说,这个墓室的机关是定时的。我们推测应该是每三个小时开启一扇门,现在过去快十八个小时,理论上应该是你们那边的那扇门要开了,你让君之检查一下有没有门。”   宝乐放下对讲机,他们都想到了之前在甬道迷宫里摸到的那扇门,最坏也不过是原路返回,不过君之还是打算检查一下他们现在待的这间墓室里有没有门。   “有门!”宝乐兴奋。   沈忘言伸手看了眼表:“好,那再等十分钟。”   姜凝在他们说完话后,抢过沈忘言手上的对讲机:“你个小没良心的,都不会问问别人怎么样?”   “哦对,”宝乐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沈三怎么样啦,还有沈七!”   沈三看见姜美人脸上的微笑越来越残忍,不由赶紧将对讲机解救回来:“小姜啊我们都没事,不过沈七应该还在检查祭坛上的文物,没和我们在一起。”   “哎呀我跟你们说,我刚刚从主墓室出来,祭坛那点儿东西根本塞牙缝儿都不够,光那夜明珠就是百八十个你敢信!我还看到了很多名家墨宝,看起来像是赃物,等出去赶紧报警,这墓啊是个藏赃点也不一定。”   姜凝和沈忘言都愣了一下,两人互望一眼,沈少爷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还有这是一座公主墓,主棺是汉公主忧的,合葬的是她的丈夫。”   宝乐拿着对讲机,对着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而且,我知道了一件事。”   随着宝乐话音刚落,墓室石门缓缓打开,相隔了十八小时的五人终于再次相遇。 第21章第21章   “吾自西归,已有数月,方知忧与夫病殁于蜀余年。少时离家,老而归,未见有乡,唯故人耳。彼所赠之篦,握于手,乘风而去,终见故人。”   这是书桌上那卷离手最近的竹简上最后一句,是在墓室里长眠的那位老妇人临终所书。   “下面仅是我个人不负责任的猜想,逝者已矣。”   在姜凝和沈忘言进入墓室后,宝乐反而只是站在门口,朝着墓室里那具白骨深深鞠了个躬,她很少有这么严肃的表情。   “从前室的壁刻上可以看出墓主人的生平,从她少时结缘到成年后嫁与其夫,再到后来儿孙满堂,算得上幸福圆满的一生。”   “但其实事实的真相没有这么简单,公主忧少时并不受宠,一直到成年后才赐字‘忧’,而赐字的原因是上位者希望她能和亲匈奴。那时候的和亲,基本就是终身流放了。汉武帝一直是有野心的皇帝,他先后数次派公主和亲匈奴,究其目的不过‘一统西域’四字。公主忧比谁都清楚这点,但她并没有与命运反抗的能力。”   “直到,她站了出来。”   宝乐指着白骨道:“她们年幼相识,公主并不受宠,只有这一位贴身女官,她待她不止是下人,而更多是姐妹。两人同寝同食,同学同游。她知她有心上人,知她不久将远嫁西域。两人身形多有相似,对于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而言,她长什么样,也并没有人会去在乎。于是和亲那天,她为报恩,代替了公主忧,坐上前往西域的车舆。”   “她们于同一日出嫁,故而在前室壁刻上,关于出嫁那天会有两座车舆背向而行。‘愿忧此生顺遂,夫妻和睦,儿孙满堂’,这便是她最好的祝福。”   “不过可能她也没想到,很多很多年后,她熬过了许多人,最终能在年迈之际得以恩赦归汉,”宝乐叹了口气,“天意弄人,她虽回来,但终究未能得见公主忧最后一面,公主忧与其夫早在数年前就因病去世了。她遍寻公主忧的后代,才知她一生喜乐,终如她所愿。生平唯留一憾,便是至死未能与她再见一面,未能重温少时夏日夜晚两人夜扑流萤、共待天明的回忆。”   “所以这座墓,其实是归来的假公主,为纪念真正的公主忧建的。墓室里的壁刻也好,器具也好,并未明示这是一座公主墓,但规模制式总能看出一点公主墓的痕迹。还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比如主墓室外的白玉门上,雕刻的图腾是古时西域部族惯用的狼和鹰。这间墓室里的饰物,很多也是更偏西域风格一些。归汉数年,她改掉了很多习惯,但毕竟少时离家嫁入西域,难免还保留了一些改不掉的。”   “这把翡翠篦子,曾在她的小记里多次出现。幼年被卖入官家,她带着忐忑和敬畏来到她身边,却未想公主待她亲如姐妹,甚至亲自为她梳头。这翡翠篦子是当年公主所赠,她的余生便一直把它带在身上。踏上和亲车舆的时候,西域挣扎颠沛流离的时候,满心欢喜归汉的时候,还有最后大限将至,静待她接走她的时候。”   宝乐吸了吸鼻子,感性的小姑娘带了点哭腔:“也不知公主最后来接她了没,她说‘乘风而去,终见故人’,应该……是接到了吧。”   最终的最终,后人终于得知这一段故事,知公主忧与夫一生恩爱,却不知当年替嫁西域的女官姓甚名谁。可能,她也不在乎这些。她所希望的都已实现,最后躺在这张椅子上,手握着那把翡翠篦子,她一定是笑着走的。   宝乐十分适合讲故事,她声情并茂的说完,沈三早已是猛男落泪。   沈忘言也难免有些感慨,从墓室出来。像是这样的古墓,在考古队挖掘,将墓中的文物转移之后,一般会有两种结局,就地建立博物馆或者基地,开放给游客参观。或者就是空置下来,什么也不管,任其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无论哪种,沈忘言现在都不想看到。   但没想到的是,他们之中对这个故事触动最大的,竟然是姜凝。   姜凝本来并没有指望宝乐能说出个什么花来,但听到最后,只见她微微愣神,眼圈竟是有些泛红。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很多年前,她就觉得自己的血已经冷了,苦留人世便也只为了完成最后的心愿。这世上又有什么事,能触动一个心都不会痛的人呢?   仿佛走出梦魇,姜凝弯下腰,细细的笑着。   一切不过一句“世人皆苦”罢了。   宝乐从未见过这样的姜凝……或许见过,那夜沈家老宅的初见,她就是这样笑着。那是一种说是在笑,不若说是在哭的笑声,鬼气森森,又无比哀伤。   姜凝笑罢,轻启朱唇,过了很久才听她似是唱了一句戏词,曲音绵绵长长、温温糯糯,起承转折皆是人间悲欢离合。   “一人一恩、一恩一诺、一诺一生、一生一念、一念一人。”   宝乐猜她是触景生情,谁又没个过去呢。   墓主人的事告一段落。   沈忘言找了宝乐,让她把主墓室和几个甬道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又根据她的说法,在地图上做了标记。从他们最后走的甬道是往下的,基本可以判断,主墓室比当前的假前室的水平位置要高。   “之前你们说的那个迷宫的门,很有可能对应了第八面的棋盘墙。”   宝乐这才注意到,第八面墙上有一座类似棋盘的雕刻,她对这种解谜的东西都很感兴趣。说它是棋盘,它也只有十横十二纵。说上面的是棋子,却并未摆在交叉点上,而是摆在格子里。而且横纵均无说明,唯有棋盘中的一颗棋子是按下去的状态。   信息量太少,宝乐也无从破起。   沈忘言走到她身边,不过他的关注点却不在墙面本身,而是对墙后的猜测。   “你们有感觉到进入甬道后,是上升了还是下降了么?”   宝乐迷茫的摇摇头。   倒是君之沉思了一下道:“上升。”   这里面估计也就只有他能判断出这个,毕竟剩下的人里,除了沈忘言外,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待的地方曾经上下平移过。   沈忘言取出速写本,十分钟后,整个墓室的结构基本就完成了。他把墓室分为上下两层,而他们现在待的这个是上层,和牛灯甬道相通的那个为下层。宝乐一瞧,简直惊为天人。   “大触啊!你有考虑过接稿吗?”   沈少爷抽了抽嘴角,他这身价,也就宝乐说得出让他去接稿这样的玩笑话了。不过他的确十分厉害,即使是从宝乐的叙述中,也能将主墓室和甬道的结构画的仿佛他亲眼所见一般。他甚至超还原了甬道里的执扇宫人石像,虽然为了偷懒他只画了一对意思意思。   “所以问题来了,我们现在要怎么出去?”宝乐问道。   沈忘言说:“有两种可能。一这个假前室里还有机关,找到后可以直接出去。二是等,我估计这些配室还会自己下去,我们只要等它下去然后回到真前室,原路返回就可以。”   宝乐觉得靠谱。   “我个人倾向第二种,”沈少爷补充,“在等你们的十几个小时里,我们已经检查过这座墓室了,关于这点你可以问姜凝。”   宝乐看向姜凝,姜美人用“别问,问就咬死你”的眼神瞪了她一眼,估计也真的是能翻的地方都翻过了还一无所获,才会惹得她如此不爽。   在宝乐心中,基本已经认同了沈忘言的推断,确定了当前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她本来就是一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在大家都休息的时候,在墓室里到处转悠。众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都待的有些久了,连姜凝都没有兴致再去研究什么,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小憩。君之靠着沈忘言,两人几乎同一个动作闭目养神。就沈三还有心情,没事和宝乐说上两句话,多数还是劝她坐下来休息休息的。   宝乐心想自己在主墓室里休息的就够久了,这会儿只想再多走走。   她那时对自己的精准踩雷体质还没有什么认知,尽管之前刚发生了看两眼就被吸进去这种事情,也依然没有吸取到教训。更何况,她当时是真的以为,姜凝十几个小时都没找到,是因为这里真的没有机关了。   讲这么多,只是想说明,当她顺着楼梯走到祭坛最高的平台上,踩到机关掉下去这件事,在场五个人谁都没反应过来,包括她自己。   沈三是当时唯一一个睁眼的:“少爷,小姜掉下去了!”   大家围到祭坛上,在沈三说的宝乐掉下去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番,也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触发的机关。反倒是君之,伸手在祭坛的地砖上敲击了两下。   “空的。”   沈忘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姜凝,后者很坦然。这的确也不能怪她,姜凝本来就懒,这祭坛要爬好几级台阶才能上去,在这的十几个小时里,她也就检查过一次。更何况,他们现在一群人在这不也没找到可以下去的机关么?   就在所有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沈忘言的对讲机响了。   宝乐哀嚎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沈~忘~言~沈忘言你别不说话,疼死我了,这得算工伤,工伤!报销!听到没有报销!”   听到她还这么有活力,沈忘言总算放下心来。   宝乐当时突然掉下去的时候还是很害怕的,具体表现为她连尖叫都忘了。等她反应过来,已经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好在地上铺了很厚的干草堆,也好在她穿了护胸和护肘,虽然疼,但也只是疼,并没有受什么伤。   她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对讲机跟沈忘言要医药费,这财迷程度也是没谁了。   “你掉到什么地方了?”沈忘言从对讲机里问她。   小姑娘挣扎着站起来,可惜她没带手电筒,荧光棒的照明能力有限,但在她沿着墙边走了一圈后,还是发现这是一座八边形的密室。   宝乐说:“应该是两座前室之间的空间,大小和祭坛差不多,八边形。下面很黑,我没带手电筒,看不出来有多高。”   沈忘言愣了一下,回头对沈三说:“我记得你那里有手提强光灯。”   沈三将灯开到最大档,姜凝只觉自己眼睛都要被闪瞎了。灯光对着祭坛一顿照,过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宝乐说看见光了,沈三忙把强光灯固定了下来。君之在灯光照到的地方搜寻了番,果不其然能看到一条缝隙。   “这缝太窄了,没办法搬开。”姜凝摇头。   沈忘言把带来的工具在脑海里过了个遍,从撬开石顶到吊起石顶,但这些办法都在说出来之前,又被他自己一一否决。他们下来带的工具实在有限,想法跟不上实操。   最后他认真思考起了,如果把石顶炸开的可能性有多大。   宝乐不知道上面的人在纠结什么,她从露出光的缝隙判断了一下密室高度约在十米左右。这么高掉下来都没事,也是幸亏了她脚边这些干草堆。   之前她走了一圈,注意力在密室的大致形状上,现在靠着其中一面墙才发现,墙上竟然还刻着图案。青蓝色的荧光在石墙上照了照,虽然不足以一次性看清全貌,但将荧光棒从上到下分段照过来,她发现面前的这面墙上刻的图案十分有趣。   以下纯为宝乐自己的脑洞。   墙上所刻主体为从云端而来的一位巨人,地上也有一群比他身形小上很多的人,匍匐跪拜着。巨人其手持一串铃铛,抬手赠与人群中的首领。首领得到铃铛,便有了智慧,从此可辨万物之声。图中的铃铛也不是普通的铃铛,密密麻麻画满了奇形怪状的花纹,宝乐觉得这些图腾有些眼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她又将荧光棒照在隔壁的石墙上,这一幅又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图中不再有巨人,却有无数身形相似且带着面具的人,他们身着白色长袍,来往穿梭于一座拱形石桥上,忙碌于种下一朵朵红花。石桥下河流湍急,仔细看还能发现河中浸泡的人眼和堪堪伸出河流的人手。   宝乐直呼“要不要这么阴间”,这怎么看都像是传说中的“忘川奈何桥”,而被种下的红花,似乎就是在沈忘言密室里见过的彼岸花。   虽然图很阴间,但她看了还想看,竟是有些上瘾。   第三幅她一眼望去,只瞧着一只鸟,长得像是凤凰,但只有单翅单足。凤凰身上好像还驼了人,正当宝乐想凑近点去看时,耳边传来了水流声。   宝乐一愣,赶忙朝着脚下打了个光,发现密室竟然开始渗水。   “沈,沈忘言。”宝乐声音带着哭腔。   上面的人都是一惊。   “出什么事了,受伤了吗?”   宝乐抬了抬脚:“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地上全是干草没注意到,下面好像有好几个注水口,水已经没过我的鞋面儿了。”   “只是水吗?”   宝乐用手套沾了点,无色无味,也没有腐蚀性。   “是水。”   这个可能算是众多坏消息中唯一的好消息了。   沈忘言冷静的思考了一番后问道:“你估算一下,如果水注满大概需要多久?”   宝乐用手比划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石顶:“可能要半个小时?我不确定,我不擅长这个……”   “你冷静一下,我帮你记个时,你看一下大概水位会上升多少。”   “好。”   沈忘言对着表:“最多二十六分钟水就会注满整个密室,人眼估算存在有误差。如果二十分钟的时候还没有打开石顶,我会用炸|药把它炸开。你到时候憋口气,往下游一些,听到了吗?”   宝乐欲哭无泪:“但是我不会游泳……”   沈忘言感觉头有点疼。 第22章第22章   “等等。”宝乐突然说。   这哪里是能等等的时候,一向以沉着冷静著称的沈少爷这会儿也无法淡定,他猜想宝乐现在只会更惊慌。可他没这个心思去安抚她,争分夺秒的时候,他更愿把时间用在想办法上。   反而是宝乐,从对讲机里听起来,竟然还保持着镇定。   “我找到一些东西,不知道有没有用。”   宝乐用袖子在墙上擦了很久,确认不是她的错觉,而是墙上真的写了字——其中一面墙上,竟然写着“庚申”二字。她下来之前,听沈忘言说过他的猜想,那第八面棋盘墙上的十横十二纵对应的可能是天干地支。他的说法是,如果是天干地支的话那么按下去的那个棋子对应的“庚申”,应该是和1920年的那次行动呼应。   她当时觉得这个脑洞也太大了,更愿意从棋子本身的图腾去研究,虽然最后她一无所获,但姑且沈忘言的这个猜测她还是记在了脑子里。   “我看到了庚申。”   沈忘言听到她这话,立刻向身后的石墙看去。   宝乐沿着八面墙又转了转,最终在被水淹没的另一面墙底又发现了两个字,通过手指反复的摸索,才终于确定道:“丙辰!”   “难道这个是密码?”   姜凝也走到棋盘墙前,她与沈忘言对望了一眼。沈忘言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按下这些棋子,事实上他也真的试着去按过,但并不能将其按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他按的棋子不对的缘故。   沈忘言刚伸手准备再试一下,君之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腕,目光停留在他的手背上。沈忘言才想起自己之前随意用手背擦过血,可现在哪里是顾及这些的时候。   沈少爷有些无奈:“救人要紧。”   君之松了手,将沈忘言护在身后,替他在“丙辰”位置的棋子上按了一下。他这一按,竟然真的将这枚棋子按进了棋盘里。君之按下棋子后并没有收手,而是贴近了棋盘,以手和耳感受着石墙后面的震动。   普通人可能没法区别这些声音,但君之一直能够听音辩位,即便那是很轻微的震动。他几乎可以确定石墙后的机关连通着整个墓室,并且他们刚才应该是按对了。从机关间隔的声音来判断,这样的密码还要八个,刚好对应天支的数量。   君之转过身,朝沈忘言点了点头。   “还有字吗?”沈忘言问宝乐。   小姑娘听到他这么问,心想一定是她刚才找到字起到了作用,一下子来了干劲,更加仔细的搜索起来。   她说:“下面没了,我估计上面的墙上还有。”   沈忘言心生一计:“宝乐,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宝乐把外套和靴子都脱了,赤脚站在水里。之前都热的要命,这会儿真站在冰凉凉的水中,竟也有些不适应。水已经没过了她的大腿,很快就能没过她整个人。她深吸了一口气,回想着刚才沈忘言教她的游泳口诀。   但口诀这玩意儿哪里靠谱,一切还得靠她实践出真知。   “有个好消息。”沈忘言突然说。   伴随着他的声音,从石顶缝隙里送进了一根细绳,这是之前用来系东西的绳子,没有登山绳牢固,但优点是比较细,现在也只有这种绳子能从石缝里送进来了。   宝乐怀疑:“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   “有总比没有好吧。”沈少爷安慰她。   宝乐将绳子在腰上系了三四圈,这会儿水已经没过了她的下巴。她将右手举起,确保对讲机不被水沾到,她可不觉得这玩意儿是防水的。一旦水能没过嘴巴,宝乐仰面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水中,不安分的双脚离了地,毫无章法的划着水花,企图让自己浮起来。然而这样胡乱的划水一开始并没有让她浮起来,反而呛了好几口水。   沈忘言只感觉绳子另一头突然往下拉了一段,他不太敢用力拽扯绳子,生怕拽断,只能通过对讲机问她怎么了。   宝乐把脑袋再次探出水面,赶紧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她不像沈忘言那样顾及那么多,赶紧扯了把腰上的绳子,借势从水面一跃而起,虽然仍然感觉没法保持平衡,但好歹算是浮在了水面上。她用嘴叼着对讲机,双手按照沈忘言之前口头教的,前后横向划水,双腿呈蛙泳姿势向下蹬水。没过一会儿,还真给她找到了平衡点,逐步适应了在水中漂浮的感觉,甚至可以朝着指定方向,慢慢游过去。   荧光棒塑料质地非常轻,能在水面上漂浮,宝乐一口气将身上所有荧光棒都折断了,往周围的水面上分散扔出。   等她游到一面墙前,就用周围最靠近的荧光棒照明。   她现在面前的这面墙上有第三个密码,在粉色的荧光下,十分清晰的写着两个字。   “己未。”   小姑娘把叼在口中的对讲机拿到手上,大声喊道。   另一头,墙边的君之按下对应棋子后,又听了会儿动静,随后点了点头。   对讲机那边又传来声音:“哎你说我是不是有游泳天赋呀,我就给自己催眠,我是一块木板,我是一块木板,这不就浮起来了嘛!”   “……”沈少爷觉得头更疼了。   宝乐又说:“沈老板,说话啊。”   沈忘言忍无可忍:“你节省一点体力吧。”   “可这水好冷啊,我要是不说话,感觉自己都要变成冰块了,那你一会儿可就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所有人都没考虑过水温的问题,这让一切都变得棘手起来。之前沈忘言最多觉得,她虽然不会游泳,但在水中漂浮是人类的本能,以她的聪明想必不难办到。而从他的推算里,即使一开始为了找到平衡点多消耗一些的体力,在注满水的二十分钟里,她的体力消耗应该是可以跟的上的。   可如果水温太低,这一切就不一定了。   “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句话沈忘言没有对着对讲机说,最坏的打算,就是要炸开这个石顶了。   “宝乐,”姜凝拿过对讲机,“你知道你师父那元宝斋里什么最值钱么?”   下一个密码在对面的墙上,为了在水淹没字之前赶到,宝乐一下子消耗了太多力气。不过好在是赶上了,在橘黄色的荧光下,依稀可以辨认出写了什么。   “壬辰,”小姑娘报完密码又哼哼了两声,“我知道,那根镶金点彩琉璃嘴烟袋嘛,我就看过两眼,老头儿可小气了。”   这次的密码“辰”和之前是重复的,不过从君之听出来的声音判断,并没有按错。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密码有重复性,就意味着哪怕只剩最后一个密码,也有很多可能。上面的人,没办法根据之前已知的密码,自行推算剩下的。   一切的关键,都在宝乐身上。   姜凝和宝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聊到第八个密码的时候,姜凝朝沈忘言瞧了一眼。宝乐从上一个密码后,说话就开始喘着粗气,体力差不多到达了极限。姜凝延长了与她说话的时间,尽量让自己多说几句,偶尔再讲两个有意思的小故事,宝乐想笑,奈何没什么力气。   沈忘言转头示意沈三去取炸|药。   水中的宝乐感觉自己体温正在慢慢流逝,划水的腿也越来越重,好似不听她指挥一般,一时失衡呛了几口水,才勉强恢复一丝神志。她瞧着最后两个密码就隔了两面墙,并不算太远,强打起最后的精神。   “有鬼啊!”宝乐大喊了一声   姜凝明显被她吓着了。   小姑娘才呵呵呵的又说了一句:“我是说‘癸酉’啦。”   姜美人面容缓和,又气又无奈,这时候她也没法朝她发火。   刚刚突如其来的大声就像回光返照一般,小姑娘又呛了两口水,冰冷刺骨的水温终于漫延到了她拿对讲机的手。她盯着自己的手瞧着,感觉出现了重影一般,气若游丝的凑近通话口:“姜凝,我好冷啊,游不动了怎么办。”   姜凝没有听到,宝乐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通话键没有按下去。   水位一点一点上升,眼看着与天顶之间的距离只剩下几十公分,宝乐拼劲最后一丝的力气踢了一下墙壁,让她朝最后的密码靠近。   眼看着就能看清最后的密码了,宝乐猛地一颤,小腿抽筋带来的瞬间麻痹,让她眼前一阵黑,右手的对讲机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没抓稳,掉进了水里。   顽强的小姑娘并没有就此沉沦,疼痛给她带来了短暂的清醒。她看见对讲机掉进水里,几乎想也没想,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扎进水中,拼命伸手,想去抓住对讲机。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不能思考的状态了,哪里顾得上即使捡回对讲机又能不能用的问题,她所有的动作都是机械性的习惯。   沉入水中的那一刻,她仿佛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水底世界。水下光线晦暗,那是一种很深很深的蓝,不知从哪来的光,自上而下层层铺洒,形成一道道斑驳的光影,让她感觉好似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宝乐失去意识前伸出手,看到有什么火红的东西将她包裹在内。   她还没来及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突然脚踝被大力向下拉扯,一口气没有憋住,大量的水从宝乐的口鼻疯狂涌入。   水下有东西!   她都不知道,这种时候,她一团浆糊的脑子,还能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   耳边似传来一声悠远而深长的铃声。   她刚一睁眼,就与那东西,近在咫尺的对视了一眼。   那东西倒吊着,人面猴身,一席须发乌黑,在水中披散着,几乎占满了大半个池子,宛如海藻一般。   “水猴子”,这是他们对这种生物的称呼。   宝乐拼了命的伸胳膊蹬腿儿,她甚至听到了水猴子在水下传来的尖锐嘶吼声,伴随着那阵该死的铃声,简直要把她拖入地狱。   前一天晚上脚踝上受的伤,本来已经被君之包扎好了,但这会儿伤口在挣扎的时候被重新撕裂开来,她还没来得及疼,只见伤口处溢出血丝。那水猴子碰到她血的瞬间,像是她的血是什么毒药,惨叫了一声,瞬间消失不见。   “二十二分钟了,”沈忘言看了眼表,“应该是是出事了。不等了,沈三……”   姜凝阻止他:“如果她现在还浮在水面,这炸|药下去就是要她的命。”   他们都很清楚这点,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水位会越来越高,等水位满了,宝乐也是要淹死在水里的。   两人僵持不下,反而靠近棋盘墙的君之皱了皱眉。   “安静。”   沈忘言和姜凝同时看向他,只见君之迅速回到他们这边,俯下身,将耳朵贴在祭坛的地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想去干扰君之,在那短短的几十秒里,安静到只剩心跳的环境里,他听到有一个微弱的声音,虽然微弱,却是拼尽了全身力气一般,一下一下的,带着节奏的敲击着祭坛的石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君之同步敲出了他听到的声音。   沈忘言短暂垂眸,随即突然抬头,看向君之道:“牛牛之歌?”   君之一愣,随即眸中亮起光来,迅速赶到棋盘墙边,按下最后一个密码——   辛丑。   祭坛的石顶震动了一下,众人向后退出两步,只见石顶慢慢向两边缩起。   密道里的水冰冷而浑浊,水位线几乎与石顶的下沿重合,水面漂浮着黄色的干草,还有宝乐随身带着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荧光棒。   并没有看见宝乐的人。   沈忘言的镇定荡然无存,他蹲下身去拨开水面的干草。姜凝和君之也加入他的行列,他们将荧光棒打捞起来。但是密道里的水实在是太浑浊了,能见度很低,他们几乎看不到水下有什么东西。   君之开始脱衣服,准备亲自下水去找人。   突然间,平静的水面冒起泡泡,水下的宝乐拼着最后一口气,向着她最后仅能看到的光明,拼死挣扎。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   宝乐虚弱的睁开眼睛,好家伙,都在这欢迎她呢!   伸出两只手,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没力气自己爬上去了,可也就在她伸出手的一瞬间,姜凝和君之各伸出一只手,几乎同时抓住了她,两人用力将她拽了上来。   小姑娘全身湿透,头发丝黏在脸上,从眼睫毛到嘴唇都在不停的颤抖。上岸后的宝乐扑进他俩怀里,一左一右紧紧抱着他们,所有委屈和害怕,都在那一刻倾泻而出,化作低声的啜泣。   那是一种名为劫后余生的发泄。   君之脱了外套,仔细盖在她身上。姜凝也接过沈三递来的毛巾,低头给宝乐擦拭着脸上和发上的水珠。   沈忘言虽然看着宝乐,却是当时唯一一个注意到黑暗中,有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又突然不见的人。沈少爷微微皱起了眉,但看着一直在哭的宝乐,他当时没有选择把话说出来。 第23章第23章   宝乐穿着君之的外套,恢复了一些体温,这会儿她已经感觉好很多,至少说话不抖了。   沈忘言问她:“你掉下去前,有没有看到什么?”   宝乐反问:“看到什么?”   “算了,”沈少爷摇摇头,递了壶水给她,“把水喝了,休息一会儿,还有一会儿就要到开门时间了。”   宝乐乖巧的照做。   “话说,你们是怎么认出我的暗号的呀。”   沈少爷微微一笑:“你这歌的节奏,想要认不出来也很难吧。牛对应地支的丑,结合最后一个没有对应的天干‘辛’,最后一个密码是辛丑很难猜到?”   宝乐得意:“主要还是我聪明。”   沈忘言也不戳穿她。   “不过,”他若有所思,“辛丑,正好是今年的干支,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这么一说确实过于巧合了,如果说庚申对应的是1920年,那么至少这个棋盘上的密码是与现实有一定联系的,宝乐顿时全身汗毛直立。   姜凝拿着之前从水面捞起的荧光棒走了过来。   “你这是什么,倒也是别致。”   宝乐寻思这人怎么连荧光棒都没见过呢。   沈忘言瞧着那些荧光棒:“正好我们的手电也没电了,这荧光棒虽然照不远,勉强倒也能用。”他从姜凝手中的荧光棒中挑了根青蓝色的,那是宝乐之前一直用的那根。   宝乐气呼呼的刚想抗议,姜凝将粉红色的那根贴在了她的脸上。   “这个适合你。”   姜美人笑眯眯的说完,回头把最丑的土黄色递给君之。   君之抬头看了她两眼,不动声色的表示着拒绝,姜凝挑了挑眉。只见君之十分淡定从容的拿出之前宝乐分给他的三只荧光棒,姜美人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然后我们俊美无双的沈家家花,对折了其中一只粉红色的,回眸看了眼姜凝。   一时间火|药味异常浓烈。   ……   最后的时间里,沈忘言决定再查看一下门后的配室,他让沈三每个配室取了一些小样,并为它们做了编号,方便之后沈宴的人来考察。   做到之前姜凝出来的那间粮储配室的时候,他也发现了里面有很多陶罐。   沈三正在捡装各种种子,突然听到了轻微的声响,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什么小虫子振翅的声音。他不敢擅自行动,通知了一句沈忘言:“少爷,好像有东西。”   沈忘言闻言,也走进了配室。   “少爷,小心!”   沈三的声音从配室里传来,那是一声急促的惊叫。君之反应极快的冲了过去,只是他还没走到门口,就从配室里飞出许多黑色的小虫子,和之前姜凝见到的那种一模一样。小虫子围着君之飞了好几圈,似乎对他手中的荧光棒很感兴趣。   在荧光棒的照射下勉强能看清,这是一种类似蝴蝶的虫子,虽然整体看起来是黑不溜秋的,但有着薄而透明的双翅。小虫子振翅速度极快,且行动迅速。翅膀一上一下间,有许些鳞粉掉落在君之的手和脸上,他顿时觉得奇痒无比,抓挠后又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这鳞粉大概率有毒,君之屏住呼吸。   眼瞧着有一只虫子要落在他的颈项边,君之从腰间抽出陶瓷刀,将其斩成两截儿。   这时候沈三护着沈忘言从配室里走了出来。沈三身上全是抓挠后的红痕,尤其是他裸露在外的后颈和手臂。沈忘言虽被他护在怀里,但情况也十分糟糕,一直急速的喘息,像是哮喘发作了一般。不过毕竟也是沈三一直护着他,他身上没有那么多明显的红痕。   “走。”君之低声道。   他为两人断后,但凡有要靠近他们的虫子,都悉数被他迅速挥刀斩下。他的速度快到极限,人眼去看几乎都是残影。但以小虫子的数量来说这样是根本砍不完的,他在沈三和沈忘言离开一定的距离后,也慢慢向后边挥着刀边撤。   ……   姜凝和宝乐站的远,但她也发现了,这是之前围着她飞的那种小虫子。从君之都棘手的情况来看,这种虫子对人类并不友好,她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些虫子有一定的趋光性,虽然飞行轨迹杂乱无章,却几乎都是贴着他们的荧光棒的。   姜凝大喊了一声:“把荧光棒丢了。”   沈三一听,赶紧抢过他们少爷手中的荧光棒,与自己的一同往地上一丢。君之经过他们之前位置的时候,弯腰捡起荧光棒,反手将所有荧光棒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丢了出去。   果然小黑虫在发现光源转移后,纷纷调转了方向。   三人赶到宝乐和姜凝身边,沈忘言已经快不行了,宝乐瞧着他的身上有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水泡,一摸他的额头,竟也是滚烫的。君之从沈三怀里接过沈忘言,弯腰把他背在身上。   众人迅速退至棋盘墙边。   在等待开门的两三分钟里,宝乐发现那些原本黑色的小虫子,吸了荧光棒的光,一个个像是被染了色一般,透明的薄翼变得五彩斑斓。而地上那些荧光棒,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理,本来一个个能亮七八个小时的,竟也渐渐暗淡到不再发光。   吸了光的小虫子,或许现在可以称作为荧光蝶,对地上的东西失去了兴趣,在黑暗中盘旋了几圈重新向他们袭来。   君之刚想挥刀。   姜凝拦下他:“照顾好沈忘言。”   说完姜美人打开伞,将伞柄递给宝乐,让她躲在她白色的伞面下。姜凝抽了剑出来,有些蝴蝶刚要近身,就被她快而狠的劈成两半。那些蝴蝶对她倒是一点兴趣都不感,纷纷想突破她这层屏障,飞到里面去。   靠的近了,宝乐就能看清这些蝴蝶,真的长得很美,要不是这玩意儿不好惹,简直想抓一只回去做标本。在未染光之前,或许它就是黑漆漆的一小坨,但透明翅膀吸了荧光后,竟然能像荧光棒一般自行发光。加上它翅膀上的特殊纹路,仔细看上去,有点像是眼睛的图案。   每只蝴蝶只能吸一种颜色,但他们丢出去的荧光棒五颜六色的啥都有。数量庞大的蝴蝶成群结队在空中盘旋,看起来一点也不恐怖,反而有种诡异的美感。数量最多的是金粉两种颜色的蝴蝶,整体呈现一种瑰丽的暖色调,偶尔有几只吸了青蓝色和草绿色光的冷色蝴蝶混入其中,从视觉上带来了更加震撼的效果。   蝴蝶群越来越逼近,无数鳞粉可见的被抖落。   宝乐难免沾到一些,正想去抓,被君之及时拦下。   他说:“别碰。”   宝乐听话的不敢再动,但痒的有些难熬了,她就把注意力投向整座空旷而漆黑的墓室里。   越来越多的小黑虫吸了光变成荧光蝶,数量比刚才几乎翻了一倍不止,一刹那间点亮了整个黑暗的墓室。蝴蝶身形小巧,宝乐只觉得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那些蝴蝶变成一个个细小的点,红的、黄的、蓝的,什么颜色都有,眯眼看过去,还带着炫目的光晕。   梦境和现实交织着,她仿佛来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充斥着五光十色的斑驳碎片。   ……   “轰隆——”   沈三喜道:“门开了!”   宝乐和君之还没来及喊他,沈三就把半个身体探进了甬道,然后果不其然被大力吸到了磁铁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君之将沈忘言身上的包解了先丢进去,随后护着他以背朝甬道的姿势,紧跟着进入了甬道。沈少爷身上还有一些金属的东西,不过君之护着他,没让他直接撞在墙上。   宝乐倒是拿着姜凝的伞,无事发生的走了进去。   这把伞果然不是一般的金属做的。   姜凝最后一个撤进了甬道,整个墓室一阵摇晃,所有的门都以极快的速度合上。她接过宝乐递过来的伞,嫌弃的在剑刃上轻轻一弹,将上面的鳞粉悉数抖落,方将长剑插入伞柄中。   宝乐瞧她完全没有被磁铁墙影响的样子,好奇看着她身后的背包,疑惑道:“你身上就没有金属制品么?”   姜美人笑而不语。   ……   沈三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磁铁墙上拔下来,回头帮忙将还昏迷着的沈忘言把外套脱了,君之扶着他,重新将沈少爷背起。   姜凝瞧见磁铁墙上还有君之的发尾:“这就是你们之前进的甬道?”   小姑娘点点头。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迷宫,”宝乐解释,“往上可以到达主墓室,但是从主墓室绕一圈也只能回到刚才的假前室。所以,我们要向下走。”   之前他们不往下走,是因为没有工具。   现在和那会儿可是完全不同了,因为沈少爷的包里——那是有炸|弹的。   ……   在祭坛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个小时的沈七,只听到一声巨大的类似于爆炸的声响,然后整个墓室都剧烈颤抖了一番,一股能迷了眼的灰尘迎面而来,他第一反应是地震了。   没过一会儿,等灰尘散去,他发现之前的七座壁雕墙中,有一面四分五裂开来。还没来得及对逝去的汉代文物进行哀悼,沈七看到熟悉的人从墙壁废墟中走了出来,他们的样子狼狈到了极致。而他们家少爷,此刻正毫无知觉的躺在君之的背上。   “出什么事了?”沈七赶紧收好东西,一路跑到他们身边。   沈三面色灰白,往回瞅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炸弹计量多了,不但炸通了甬道地板,还把上下两座墓室的门全都炸开的原因,他好像又听到了蝴蝶扑翅膀的声音。   “快走。”   沈三拉了沈七一把,众人迅速往之前进来的恶鬼牛灯甬道撤退。   ……   那恶鬼牛灯的甬道似是长了眼睛,众人刚踏进去,就又开始疯狂的发射水箭。不过好消息是,甬道中的雨梭之前被砍断了,所以只要紧贴着左墙壁走,还是十分安全的。   完全不似进来时那般游刃有余,出去的时候,尽管那段甬道并不算长,众人还是跑出那种张皇逃窜的狼狈样儿   离出口没多远,沈三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沈七将他扶起时,被他身上的高热吓了一跳。   宝乐看着沈三倒下,本想出声提醒他小心,只是话还没出口,她感觉自己眼前出现了重影。小姑娘晃晃悠悠往前走了没两步,然后整个人往下倒去。姜凝赶在她与大地亲密接触前,捞了她一把,然后揽着她的腰,将人整个抱在怀里。   “别傻站着了,快走!”   姜凝喊了一句,横抱起宝乐,加快了步伐。   别的都不说,这下倒是更能确定,这种蝴蝶,肯定有毒。 第24章第24章   宝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了小时候,那时候她的父母还没去世。他们住在乡下的小院儿里,院子中心是一棵据说有上百年历史的桂花树。每到深秋,他们就在那桂花树下支起一张小桌子,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赏月。   父亲将她抱在怀里,给她讲《山海经》里的故事,讲到那些恐怖的凶兽,总要被奶奶凶上两句,叫他不要吓唬孩子。宝乐咯咯的笑,她一点都不觉得那些东西恐怖,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满月,桂花树,木桌,藤椅,桂花糕还有山海经。   隐隐约约间,一阵带着花香的冷风吹过。她看到一个火红的影子,全身散发着令人敬畏的热度,绕着桂花树一圈又一圈的飞舞。   她看到年幼的自己傻乎乎的笑着。   她怎么都想不起那个时候到底是说了什么。   ……   睁开眼睛,宝乐花了三四分钟,才慢慢恢复记忆——他们从墓室里出来,走进甬道,然后在出口前她晕了。她想起了在她晕之前,沈忘言和沈三也晕了。   宝乐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发现右手正打着点滴。   往右边那一瞧,好家伙,她、沈忘言还有沈三,三个病号现在排排睡在三张床上,且都在打点滴。这怕是他们原来待的那个旅馆,临时改搭了一间通铺病房出来。   没过一会儿,姜凝推了门进来,瞧她醒了,将手中的碗递过来。   这碗里盛着一种白褐色的液体,细闻有点熟悉,甚至还挺香的。宝乐猜这应该是一种神秘的药,这一切甜美的假象都是为了掩盖它苦的本质,从而骗她喝下去。   姜凝瞧她皱着脸,一顿纠结,最后才赴死一般将碗里的东西一饮而尽。   小姑娘大惊——这竟然真的是奶茶?!   姜美人笑笑。   这时候沈三也醒了,看到身边的沈忘言,刚想动身,就被姜凝又按了回去。   姜凝道:“袭击你们的那些是一种蛾子,不过在墓里待的时间久了,产生了变异。本来这东西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类的,但你们打开的那些陶罐是他们的老巢,这才惊动了它们。蛾子本身不致命,最多也就是吸光。它的鳞粉会让人觉得发痒,但只会浮于皮肤表面,抖掉就好。就算抓破,进入血液,也最多是感觉有些疼。”   沈三瞧了瞧沈忘言和自己身上有许多被挑破的水泡。   “哦你这个不是鳞粉引起的,”姜美人磨了磨指甲,“是这种蛾子停在了身上,然后产了卵引起的。这玩意儿孵化时间极短,靠着你们的血液为食,所以你们之前一直在发烧,不过挑了水泡,再注射抗生素后基本就没事了。”   “哎呀你是不知道,给你挑开水泡的时候,里面都已经到了结茧的步骤,估计再等个一两个小时,你就能生蝴蝶宝宝了。”   沈三一阵寒颤,成功被她恶心到了。他转头看向沈忘言,心想这下他们少爷是真的受苦了。   “放心,沈忘言没你伤的重,你都没事他肯定也没事,”姜凝道,“而且吸他的血,这些虫子也是自寻死路。”   姜美人说完,回头看向另一边的宝乐,只见她仿佛有多动症一般,撸起袖子到处看自己身上的水泡在哪。手臂上没看到,她甚至打算当众掀了上衣。   姜凝坐到她的床上,用纤细的手指捧起她的脸。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看起来是被她说的话吓到了。   “你和他们不一样,”姜凝笑吟吟道,“你这打的是葡萄糖。”   “你只是单纯的低血糖犯了。”   “……”   宝乐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   沈忘言一直没醒,宝乐吃过晚饭后去看了他一眼。   君之刚给他量过体温,眉头紧锁的放下|体温计,将沾了水的毛巾拧干后放在他的额头上。姜凝瞧着宝乐在门口瞅了半天也没进门,不由蹭到她身边。   姜美人捏了捏她熟悉的脸颊,问道:“担心呀?”   宝乐点点头。   她俩对了个眼神。   姜凝:“出去聊聊?”   宝乐跟着姜凝坐回大堂,晚饭刚过,这会儿就她们两个。她瞧姜凝从口袋里摸出了熟悉的烟盒,姜美人几乎不和他们同桌吃饭,每次饭点她就跑出去抽烟,刚刚也不例外。   诚实的好孩子宝乐默默吐槽:“吸烟有害健康。”   姜凝咯咯的笑了两声,不过拿着烟的手,倒也没急着去点。   “你没必要太担心,”她说,“沈忘言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他已经是沈家几代以来身体素质最好的了,这么点小问题打败不了他的。”   她一直这么说,宝乐不是不信她,只是没办法说服自己放心而已。   姜凝笑道:“现在要紧张的不是你,那个应该寸步不离保护他的人,在他出事的时候可离得比沈三还远呢。”   宝乐回想了一下,那个时候君之的确是因为守在她身边,所以没有和沈忘言一起行动。   “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长得这么像,可却说不是兄弟。”   姜凝道:“血缘关系肯定是有的,不过隔了挺远。沈忘言长得像君之,也只能说是天注定吧。”   宝乐注意到,她这里用词是“沈忘言长得像君之”,一般都是晚辈和长辈之间相像,才会用这样一个词。虽然看不出来,但至少有个信息:君之年纪比沈忘言要大。   她又说:“他俩的关系,你可以理解成,富家少爷和他的保镖影子。”   宝乐一脸恍然大悟。   姜凝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不许想歪了。”   小姑娘捂着脑袋反驳:“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我就是知道。”   姜凝阴森森的笑着:“你这样的,我之前见得多了。但用你的小脑袋瓜好好想想,没经历过那些的外人,凭什么去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你以为君之做了多少年的影子,你又知道一个人为了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需要牺牲什么?”   宝乐被她问的一愣一愣的。   “我不待见姓沈的,”姜凝道,“虽然不待见,却也不是没有钦佩。”   宝乐吐槽:“可君之也不姓沈啊。”   姜凝斜睨了她一眼。   “你是不是喜欢君之啊姜凝。”   小姑娘突然开口,差点没给姜凝笑背过去。   宝乐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很对,尤其是见过他俩在甬道里那一个眼神就能心心相印的配合,这没个十几年的默契绝对搞不来。   姜凝又弹了她脑袋一下。   宝乐哀嚎:“孩子傻了你负责啊!”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脑子里整天都是这些情啊爱啊什么的么?”   “倒也不是,我就是事业型的,但这不妨碍我闲着的时候八卦。”   姜凝又举起手,吓得宝乐赶紧捂脑袋。瞧着小姑娘这副憨傻样,她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沈忘言当初心软了。不是她本身让人心软,而是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在堕入黑暗前,他们也曾是光明。   姜美人说:“你的事业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不过桃花运至少不错,村儿里那个精神小伙,叫啥来着,不是看上你了,还找你去一起过生日?”   宝乐眼前一黑,她怎么把这个事忘了。   “话说,今天周几?”   “周四啊。”   “哦买噶!”   姜凝瞧着宝乐抱头哀嚎,然后赶紧回二楼换衣服,就知道她等会要出门。笑容慢慢在这位美人的脸上消失,只见她带了点阴鸷的看向一直在观察他们这边的沈三,后者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消失在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宝乐换了身新衣服下来了,甚至梳了头,看起来神清气爽。   她瞧见姜凝在和君之说话,见她下来,姜凝笑嘻嘻的把君之推到她身边:“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放心,带上这个君之吧!”   宝乐心想,经过刚才这番对话,她哪里敢使唤人家的专属保镖,忙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君之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淡淡道:“走吧。”   说完他就直接出了门。   宝乐一脸迷茫的看向姜凝,只见姜美人笑容灿烂的朝她挥了挥手。   ……   整个路上,宝乐都一直在想,现在这个算是什么情况。她穿的不多,冷风吹在她身上,让她直打寒颤,只不过越冷她脑子越好使,甚至抓到了一丝线索。她走着走着,撞到了人,这熟悉的硬度……宝乐揉着鼻子抬头。   “冷。”君之说。   宝乐歪着头一脸迷茫。   他接下一句:“走慢点。”   宝乐和他并排走着,她悄悄抬头看他,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本来就立体的五官打上了光,也愈发好看起来。虽然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却并不能称得上冷漠。比如他会根据你的步伐调整速度,再比如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会拉着你一起走慢些。   他不善言辞,但其实很会照顾人。   如果一切就像姜凝说的那样,他可能也不是自愿这么会照顾人的吧。   ……   阿布过生日,晚上请了不少朋友到家里玩,宝乐到的时候还看到了梅朵。梅朵这个小姑娘特别喜欢宝乐,说是上次见她就想送她自己编的小手链,可惜手链编好了,宝乐又一直不见踪影。听说她会来参加阿布的生日会,小姑娘早早就在阿布家里等着她了。   那是一条很朴素的手编翻花小手链,由浅粉、鹅黄和水绿三种颜色的细绳编织而成。手链中心,小姑娘还很心细手巧的嵌了一颗小水晶。虽然宝乐的职业病告诉她,这只是一颗塑料假水晶,但内心还是十分感动的。她平日里不怎么能收到礼物,在这样一个小乡村里收到当地女孩儿花了心思的小礼物,别提有多开心了。   小寿星阿布看了,直呼梅朵偏心,他都没这样好的礼物。梅朵瞧他打趣,气呼呼的踩了他的脚,然后红着脸坐到宝乐身边,一直问她喜不喜欢。   后来气氛热闹起来,阿布和梅朵两个孩子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最多的就是问她,在考古队工作有什么趣闻。宝乐心想我这也不知道啊,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下地。但她也不是没话说,两次下墓经验,再加上一些艺术加工,她还是讲的眉飞色舞。   几个小朋友都听傻了,讲到出彩的地方纷纷鼓掌喝彩。   梅朵羡慕道:“所以姐姐是见过墓里的公主长啥样了吗?”   宝乐得意:“那当然,马王堆的辛追你们知道不,这个公主墓的墓主人公主忧,那长的就跟那个差不多。虽然这千年过去了,还和活人一样,也不难看出生前是个美人。”   阿布说:“真想见一见。”   宝乐严肃:“那还是不见得好,毕竟也是千年女尸,怕你晚上做噩梦。”   阿布傻笑了两下。   正聊着,阿布的妈妈撩了门帘进来,她手上端着点心,宝乐眼尖的认出了那是他们这的特产“茶饼”。   “太晚了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女主人有些不好意思,将摆了茶饼的盘子放在宝乐面前,又用空盘子装了两块,放到坐在一旁发呆的君之面前。君之侧眸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动作和表情。   宝乐替阿布的妈妈着实尴尬了一番,笑嘻嘻的说:“没事阿姨,他不爱吃甜的。不过我喜欢你们的这个茶饼,我替他吃。”   说完她就拿起一块茶饼,正准备放入口中,君之上前拦住她。   宝乐愣了一下,但她反应很快,立刻放下茶饼,往君之身后一躲。她这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根本看不出和刚刚的她是一个人。君之有些意外,不过对她的这副反应,他是有些惊喜的。   桌对面的阿布冷笑了一声。   “看来是被发现了。”   夜凉如水,但更凉的是人心。 第25章第25章   沈宴正在全神贯注的研究昨天在地下找到的一块拓本,刚摸到什么头绪,就听有人急促的敲门。   沈教授头也没抬:“进。”   “沈队,有一位叫沈五的,自称是金陵沈家的找您。”   沈宴拿着放大镜的手停顿了一下,思考片刻,抬眸道:“快请。”   他果然没记错,当日沈忘言带了五个家丁来,其中一个就是这位沈五。沈五不知经历了什么,再次见面胡子拉碴,一身狼狈。他眼下青黑,脸色蜡黄,身上还有股子异味。看到沈宴,他“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口中哽咽。   “沈队,求您救救我们家少爷吧!”   沈宴眉头一皱,上前扶起沈五:“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沈五道:“那日您不是安排我们去古渝乡么,车按导航走了一段,后来在半道停了,说是下面的路不好开,少爷就在路口联络了您之前安排的向导。我那时内急,先去方便了一下。谁知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少爷他们跟中了邪似的,一直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我怎么叫他们都不听。我当时跟了一段,就看见一个荒凉无人的村子……”   沈宴打断他,看向两边的助手:“你们先出去。”   屋里一下子只剩沈宴和沈五两人,沈五刚要继续说,沈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在门口观察了一阵,确认没有人偷听,才关了门坐回到主位。   沈五道:“那天后来我就晕了,醒来是今天早上。我有去找过少爷他们,但是周围有很浓的瘴气,能见度很低,我找了好几个小时都一无所获,也联络不上少爷他们。”   沈宴听了他的话,拿出手机,先是拨了沈忘言的电话,语音提示不在服务区。一脸凝重的沈教授,将手机在手中转了一圈,眼神一变,遂拨出另一个电话。这是他给沈忘言之前联系的向导,然后这次语音提示直接说“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拿起桌上固定电话的话筒,沈教授按下快播键:“是我,帮我查下古渝乡的那个向导。”   沈宴回头问沈五:“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细节。”   沈五沉思良久。   在他想出来什么之前,沈宴那边的电话先响了,沈教授接起电话。   “奇了怪了,沈队,上次的登记资料都找不到了,我联系雅安派出所查查看吧。”   沈宴放下电话。   沈五:“我想起来了,那晚我一直能听到某种铃铛的声音,但是今天早上醒来却没有。”   ……   如果姜凝在场,她一定会惋惜的对宝乐说“你还没绽放的桃花就这么夭折了”,宝乐几乎能想到她的表情。她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为何还能如此的淡定的胡思乱想,大概是在君之身后,特别有安全感。   宝乐不笨,在公主墓里她就猜出肯定有幕后人,不会有人比古渝乡的村民更方便做这些,她只是不能确定是村子里的谁。之前没有怀疑过阿布,是因为阿布给她的感觉太阳光了,非常符合他这个年纪的青春活泼,而且如果他是幕后人,也过于年轻了些。   但晚上姜凝让君之陪她一起来了,如果不是因为有危险,又怎么用得上君之。她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这个。越想就越有问题,比如她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日他们进山前,阿布是从山上下来的。而把他们送到梅朵家后,阿布也整整快消失了一天,非常符合公主墓里一个机关循环周期的时间。   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这么年轻,为什么要做这些违法的事。   阿布冷冷的看着他们:“你们该不会以为自己能活着走出这个村子吧。”   君之不想跟他废话,抬腿将面前的桌子踢了过去,趁着对方避让的空隙,带着宝乐往门口走。只不过他们还没走到门口,一个娇小的身影,根本没有避让桌子,而是从桌子上空翻了个跟头,拦在他们前面。十六岁的小姑娘梅朵,此刻正用着森冷的目光打量他们,好似一条毒蛇一般,和之前娇俏的少女判若两人。   前面是梅朵,后面是阿布和其他几个孩子,宝乐和君之被夹在了中间。   恍惚间,一声悠扬的铃声不知从哪响起。那是一种很诡异的铃声,不是铜片或是其他什么金属物件碰撞的声音,而是能传的更远更深,沉闷的仿佛是木板敲击的铃声。   宝乐听过这个声音。   在密室水下,和水猴子搏斗的时候,就是这个声音快要把她脑子响炸了。   宝乐捂着耳朵,慢慢弯下腰来。这个铃声作用是看人的,宝乐这种身体不太行的,效果卓群,君之就能撑的久一点。他在自己感到不适前,迅速扫视了周围一圈,并成功找到那个躲在后面暗戳戳摇铃的人——阿布的妈妈。   君之重心后移做了个助跳的姿势,在所有人反应过来前,跨步到阿布的身后,单手将阿布妈妈的双手反剪在身手,并用右手双指锁住她的咽喉。   那串铃铛在这一来一回间掉落在地,宝乐立刻觉得舒服了不少。   阿布一愣,完全没想到这人的身手可以这么快,但对他来说这不是一件坏事。只见他嘴角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反手从身后拔了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出来,朝着宝乐迎头劈下。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只有宝乐一人。   宝乐从刚才开始就注意力高度紧张,一方面是因为头疼,一方面是看到了君之冲出去“擒贼先擒王”。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有多菜鸡,所以也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她一定要先发制人。小姑娘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她不是随便往后退的,而是绕了个圈儿。   姜凝在把鞭子给她的时候,教过她一些东西。因为她是个菜鸡,没有臂力也没有腕劲,所以如果直甩根本不会有什么威力,甚至都未必甩的出去。不过如果借助转身时重心偏移和腰胯转动的劲儿,再作用在肩上,抽鞭甩出去,即使她天生力气不大也能有奇效。   倒刺鞭在阿布肩上狠狠划拉下一块肉来,血一下浸湿了宝乐的鞭子。宝乐心里“咯噔”了一下,鞭子脱手而出,她闭上眼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   但只有那么一秒,她又强迫自己睁开,现在可不是她能闭眼的时候。   阿布只是被她的鞭子打慢了一步节奏,并没有因此停下动作,他连反应疼痛的时间都没留给自己。宝乐看着近在咫尺的砍刀,心想这下完了。   君之放开他反扣住的阿布妈妈,向阿布的方向推了她一把。   这看起来像是个“交换人质,我们先停战”的动作,但是阿布并没有给他面子。阿布转了身,一刀捅进向他撞过来的女人的腹部,然后一抬腿,将她踢出数米远,似是嫌她累赘。这一套操作,给宝乐和君之都看懵了。   不过这招也不是全然没用,至少给君之争取到了时间。在阿布处理完他妈妈后,君之一记重拳近在咫尺。   阿布被打飞在墙上,从他身后墙上的裂痕来看,这一招至少能让他在医院躺三个月。但他就跟没事人一样,重新朝着君之坎来。同时一起上的,还有那些来给阿布过生日的孩子们。他们虽然体型上是孩子,但是下手又狠又辣,打在宝乐身边的桌椅上,能砸出一个坑来。   君之护着宝乐一路撤退,以他的身手并不会落于劣势。   但毕竟都是小孩子,君之调转了刀刃,几乎只用刀背和刀柄,将他们一一打翻在地。最难缠的那个是阿布,他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感觉不到疼,即使左右胳膊都被君之卸了,还能用嘴叼着砍刀向他们继续进攻。   一时连君之也觉得他们有点难缠。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似是从远处的山林里,再次传来了那种恐怖的铃声。不过可能因为这次铃声距离较远,就连宝乐都没感觉有什么不适。   只是铃声刚响,一屋子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宝乐瞧他们看都不再看他们一眼,夺门而出,狂奔进了山里。   “什么情况?”   宝乐腿软的差点跌倒,幸好君之扶了她一手。   不愧是“身经百战”之后,宝乐都佩服自己现在竟然还能脑子如此清明,这要是换着以前,她早就不知道东南西北,先晕为敬了。   君之皱了皱眉,从地上捡起那个阿布妈妈之前摇的铃。   这串铃铛不止声音熟悉,长得也十分熟悉——不就是密室壁刻上那个由巨人给小矮人的铃铛么,上面密密麻麻遍布着奇怪的图腾。   “艾桑脊背书。”   君之吐出几个字。   宝乐一脸懵,不过她对这铃铛其实不太感兴趣。毕竟他们这现在还躺了个人,虽然这个女人之前要他们的命,但毕竟是个人,宝乐想知道她还有没有的救。但她不敢一个人去,现在她是半步不敢离开君之身边。   君之将铃铛收起,也把视线放在了地上躺着的女人身上。   两人一起靠了过去。   君之把人翻了个面儿,这一翻面差点让宝乐原地去世。   这个女人明明是被自己的儿子从正面捅了一刀,就算是死了,也应该是腹部出血,并且因为刚死不久,并不可怕。但她却万万没想到,尸体翻过来后,从裸露在衣服外面的脸和皮肤看,俨然是一具风干了的干尸形状,哪里还有血一说。   现在也不用确定她是不是还能抢救了,这要是还有得救,辛追都能复活了。   君之左右研究了一番,开口道:“死很久了。”   宝乐小心翼翼:“多久?”   君之起身:“一百年左右吧。”   宝乐大为震惊。   ……   沈宴看着手里的资料,脸色十分不妙。   “沈教授,这是什么意思?”沈五有些害怕的问道。   沈宴把资料放下,推了推眼镜,平静无澜道:“古渝乡一直地处偏僻,人口也不多,整个村落都比较封闭,交通不便。不过新中国成立后总共进行过七次人口普查,单独看没有任何问题,不过你看这个数据统计,竟然是从1953年那次人口普查开始,每一次的人口数量、人口年龄、男女占比都是一模一样的。”   沈五咽了口水:“所以这说明?”   “说明,”沈宴用手撑着下巴,转着笔道,“从1953年开始,接受人口普查的就是同一批人了。他们只是换了姓名,换了身份,却一直……不老不死的活了五六十年。”   “……这科学么?”沈五仿佛在听天书。   沈宴道:“没有什么科学不科学的,你是沈家人,应该知道什么是天授。”   沈五听他这么说,便不再装傻,换了副严肃的神情回望沈宴。沈宴是一个外人,沈五本以为他不知道,可如今既然话说开了,装傻充楞也没有任何意义。   沈宴见他变脸,话锋一转道:“如果你知道,那就应该明白,不老不死的事情,你们沈家已有先例。”   “行,沈教授,”沈五道,“我把知道的告诉您,但也请您务必帮忙救出我们少爷。”   沈宴放下笔,目光灼灼的抬起头。 第26章第26章   宝乐跟着君之从阿布家出来,谁知君之走了两步竟然停下了,小姑娘好奇的将头从他背后探出,也倒抽了一口凉气。他们来的时候,那走的是羊肠小道,两边隔几米就有一两户老房子高悬着灯笼,偶尔还能看到来往村民和他们打招呼。   现在不要说村民了,周围荒草丛生,黑暗的环境里唯有头上一轮皎月,照耀着被荒草和蛛网掩埋的一座座古楼,全然不似他们来时样。   宝乐震惊的回头,不回头还好,这一回头又吓得她尖叫连连。   他们刚刚出来的阿布家,也完美融入了周围的场景。   阿布家的小楼破破败败,门口的牌匾一分为二,一半插在泥中,一半横放在没有门的大堂前。唯有刚才那具干尸与之前无异,躺在长满杂草的青石砖地上,依旧面容可怖。   这副景象与电影里的荒村鬼宅只差一首衬景的BGM。   宝乐往后退了两步,她只记得逃离面前的恐怖景象,却忘了身后也好不到哪去。幸好君之在她慌不择路前,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宝乐抬眼看他,两人对望,君之双眸依旧静如止水,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却轻抿了薄唇。他瞧见宝乐脸色灰白,眼里满是惊骇与恐惧。   君之从腰间抽出陶瓷刀递给她:“别怕。”   这是他第二次把刀给她了,他或许强大,可对他而言,这也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   宝乐没有伸手,她选择转移了话题:“你说这里为什么一下子会变成荒村?”   见她确实没有一点想接手刀的意思,君之才慢慢放下手,四周探视了一番,认真道:“应该是幻觉。”   这是现在唯一能解释的通的了,只是他们为什么会陷入幻境,幻境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底是现在的他们身处幻境,还是之前的一切才是幻境。   原本就只是来参加个生日会,小姑娘现在顿感心力憔悴,尤其他们才刚从险象迭生的公主墓逃出来没多久。早知道,她就多晕一会儿,什么生日会,都去见鬼吧。   宝乐:“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君之答道:“等天亮。”   她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以君之的性格还有身手,她以为今晚他要做很多事。   君之:“太晚了,不安全。”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如果在原地待着,很难保证后半夜不会发生什么。而且他们现在这边都变成这样了,宝乐很担心旅馆里的沈忘言和姜凝他们。至少,她觉得他们应该回到旅馆,拿一些武器防身。   君之在周围绕了一圈,捡了些枯枝和杂草回来生了个火堆,火光让这个寒凉的夜晚有了一丝温度,也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   宝乐胡思乱想期间,被人拍了下头。她捂着脑袋,委屈巴巴的准备抬头,谁料君之先一步在她身侧坐了下来。那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就那么一只半弯,一只伸直,挡住她左侧一大半的视野。她这才发现他在她发呆的时候生了火,虽然说是隔在了她和那具干尸之间,但如果火堆能离得再远点就更好了。   火光摇曳,枯枝偶尔“啪啪”两声,周围的环境十分安静。   这样的气氛特别不错,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可以谈心的错觉。   不过没想到的是,先开口的那个是君之:“阿言会来找我们,原地等最好。”   宝乐愣了一下,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君之口中的“阿言”是指沈忘言。等认清这个问题,小姑娘不可思议道:“沈忘言醒了?”   君之点了点头,见宝乐一脸不信,又补充了一句:“下午就醒了。”   可她晚饭后去看他,他还是昏迷的样子呢。   君之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沈五,不是真正的沈五。”   宝乐眼珠子提溜了一圈儿,细品着他的话。她那时候和君之算得上比较熟了,知他说话向来只讲最关键的点,便发散了思维去理解他话里的意思。这一发散思维,还真给她品出了点什么。   “你的意思是,沈五要不是阿布那伙人假冒的,要不就是我们的幻觉,其实他本人根本不在这!不管哪一个,也就证明,从一开始我们就被别人牵着鼻子在走。”   君之赞许的点头。   宝乐沉思片刻:“这么说来,沈忘言应该是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我猜应该和公主墓里留了那么多赃物的人是同一批。你和我一起来阿布家,也是他安排的吧。”   不然君之怎么可能在这么危险的处境里,离开沈忘言。   君之道:“阿言是他们的主目标,他想引出幕后黑手。有我在,他们不会动手。”   这么说的话,宝乐倒是更加担心沈忘言了。   “姜凝不会让他出事的。”   是这么个道理,但宝乐总感觉姜凝不太靠谱,倒不是因为别的,姜凝这人那么不待见沈家人,又能为沈忘言拼命到哪里去。   君之话锋一转,缓缓吐出一句更令宝乐惊悚的话:“而且,你是他们的第二目标。”   小姑娘迷茫:“为啥啊?我没做什么呀!”   君之道:“很多机关都是你破的。”   所以她是因为太聪明才被盯上的么?   “祭坛下密室的机关也是他们打开的,可你却没死。”   宝乐大惊,她本来以为自己踩空掉下去是因为不小心或者点儿背,君之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为之。如果不是她求生意志太强烈,她可能真的就要淹死在密室里了,这已经是蓄意谋杀了吧,法治社会下竟然还能发生这么离谱的事?!   宝乐皱了皱眉:“我们是跟着考古队来的,如果出了事,警方必然会介入调查。他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守住的,真的是公主墓里那些身外之物么?”   这次君之没有继续回答她的问题,他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看着篝火的眼神却充斥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那种情绪很淡,她几乎要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问题似乎是踩了雷,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沈家都神神秘秘的,宝乐深思熟虑了一番,还是决定扼杀自己的好奇心。   良久的沉默。   她换了个话题:“姜凝说你和沈忘言是远亲,你们谁年纪大些呀?”   宝乐本以为这个话题转换的不错,至少能缓解一下气氛,结果君之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就又感觉自己说错话了。要不是今晚的篝火气氛太好,她也不至于这么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嘴,宝乐寻思着自己最好还是闭嘴吧。   但是这个问题,君之竟然回答了。   “我。”他说。   这个答案不出意料,宝乐自己就多少猜到了一些,不过从君之的神情观察,至少这个问题没有让他生气。她放下心来,专心守着篝火,不再多问。   她不问,但是君之难得多说了几句。   君之:“他早产,出生的时候看上去比以往每一任沈家当家都要虚弱,当时我们都认为他活不过成年。”   他的这个语气,完全就是一个长辈的口吻在形容自己的晚辈。可宝乐从他的外貌里,没有看到一丝一毫岁月的痕迹,他最多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怎么会对和他差不了一两岁的沈忘言有长辈之情?   “我比他年长太多,记不清到底是多少岁,”君之转头看向她,星眸灿烂如瀚海,“守沈家数百余年,时间于我早就是最无用的东西。”   宝乐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番话,君之便又平静的说了一句她更听不懂的。   “我才是沈家的天授。”   夏风微凉,宝乐伸手将吹到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她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姜凝什么是天授,当时她没有回答。但以君之的耳力肯定也听到了,所以他现在这句话,更像是对当时她的问题的回答。只不过,宝乐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虽然君之这么说,但对于“天授”的解释可能要更加复杂。   从他们的语境里,她所推测的天授,是一种现象,或者说按字面意思是一种精神赠与。不管怎么说,都没办法与君之这个活生生的人联系在一起。   她唯一能从他的话中理解到的,可能就是他的长生和不老了。   但这个世上真的有人能活几百岁还如二十多岁一般么,宝乐将信将疑。也就是这么个疑惑的时间,她突然像是抓住了什么一般,迷迷糊糊的想——难道沈家所谓的“天授”其实是指长生不老?   ……   干枯的树枝在火焰的炙烤下突然迸发出一声巨响,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宝乐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君之皱了下眉,又摸出了那把陶瓷刀,反手递了过来。宝乐刚想拒绝,见他面色凝重,似乎是发现了些什么。小姑娘也不再优柔矫作,干脆利落的接过刀。   几乎在宝乐接过刀的同时,君之整个人的身体往右一歪。她看到一只挂着衣料布片的黝黑枯手,呈恶虎掏心的架势,出现在原本君之的位置上。如果不是君之反应够快,这一下可能真的就要贯穿他的身体了。   这手看的有点眼熟,宝乐侧眼一瞧——果然是阿布妈妈那具干尸。   原本她还乖乖躺在篝火外侧的地上,这会儿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君之微微侧脸瞧了眼身后,同时左手已经反抓住那干尸的右爪,一个用力,宝乐都能听到他拧断干尸手腕的声音。不过干尸的行动并不受手腕束缚,没断前那是爪子,断了它就把自己的爪子当板砖儿,照样使的六六的。君之也发现了这点,他借助干尸手臂向上抬的力气,一跃而起,一个空翻翻到了干尸身后。   干尸比较傻,一时找不到君之,就嘶吼了一声,朝宝乐袭来。   只是它没走两步就发现身后有个力一直在拽着它,君之将它的手擒在身后,伸出腿在它的小腿内侧狠狠一带,将干尸整个摔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干尸的力气比人要大很多,但输在不够灵活上。   即使是君之力气远大于常人,如果拖久了也未必是干尸的对手,他选择用巧劲破坏它的平衡,这一拉一摔间,只见君之速度极快的跟了上去,在干尸落地时伸出手,拧断了它的咽喉。   干尸倒在地上,一时不再挣扎。   宝乐见状松了口气,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听到一个“吼吼”的声音,不得不说和电影里拍的那种僵尸发出的确实一模一样,这还不是关键,关键在于这个声音离她非常近,如果要说,大概是从她头顶发出来的。   ……头顶?!   宝乐缓缓向上抬起头,正好和一张脸面对面来了个亲密接触。那张脸非常酷,因为只有半张脸有皮,另外半张在月光下露出森白的头骨。那有皮的半张脸也并没有好到哪去,皮是死灰一般的颜色,包裹着不是那么臭,但看起来就上了年代的腐肉,甚至那肉还挂着,几乎要掉到她脸上。   心理素质过硬的小姑娘,当场就晕了。   晕之前她就在想,这刀果然不应该留给她,她哪里像是遇到这种事能想得起来自己有武器的人?   ……   恍惚间,她看到君之将刚才那具干尸,也就是阿布妈妈的脑袋徒手拧断,当作暗器朝着她这个方向就投掷了出来。他用足了劲,让这只不知道是僵尸还是干尸的物种,身形往后倒了倒。   在它再次站起来前,君之的一记侧踢,活生生将它的脖颈踢断,可见威力惊人。   他从宝乐手中拿起刀,看都没看,反手一劈,身后另一只准备偷袭的干尸,直接被锋利的刀刃割断了脖子,头颅掉在地上滚了两滚,与尚未完全失去意识的宝乐来了个深情对视。   这下小姑娘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第27章第27章   宝乐缓缓睁开眼,天还是黑的,所以她判断自己可能没晕多久,然后她慢慢想起了自己晕之前见到的景象,但她用刚醒过来还处于混沌状态的脑子想了想,觉得这一切都非常的不科学,不唯物,不社会主义,一定是她自己在做梦!这么想着,她又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她觉得有人在瞧她,小姑娘小心翼翼的睁开半只眼睛。   她看到了君之的脸,他却在看着远方,眼中倒映着不远处的火光。在篝火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惨白的不健康,和他嘴唇上的一抹血红倒是般配。见她睁眼,他低垂了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稍显凌厉的眼神,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沈忘言。”   宝乐轻轻开口道。   虽然他和君之长得那么像,但她一瞧见他,即使还不是那么清醒,也一眼就知道他是沈忘言。   她当时头枕着沈大少爷的腿,沈少爷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半支着脑袋,一只手在玩她鬓角的碎发。虽然宝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个姿势,但完全有理由相信,这绝对是这位小少爷的杰作,毕竟如此符合他的恶趣味。   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小姑娘挣扎着起身,沈忘言难得好心的扶了她一把。   等她坐起身,才发现地儿还是那片地儿,篝火还是那片篝火。篝火比刚才旺盛了不少,地上的杂草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火上架了个炉子,吊着一只黑不溜秋的铁锅,正在煮着什么。周围空地上堆满了装着物资的大包小包,沈家的家丁席地而坐在对面不远处。   左右不见沈五。   沈忘言起身,打开锅盖,用勺子舀了舀里面的东西,宝乐闻到一股不错的香味,难以相信自己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感觉到饿。沈少爷从包里拿了个一次性碗出来,从锅里盛了碗汤,递给宝乐。   饿就算了,竟然真的还有人投食!   宝乐扯了扯嘴角,用勺子搅和了一下,汤里装着一种和紫菜很像的食物,只不过是墨绿色的,那股很好闻的香味就来自这种东西,看起来很有食欲。   她尝了一口,呸呸了两下。   看着不错,闻起来也香,怎么吃起来是苦的?   沈忘言笑了笑,问她:“烫不烫?”   她点了点头,但心想这是烫的问题么?一点咸味没有,又苦成这样,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吃的东西。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和着碗中的汤,这光闻味儿还是可以的。   宝乐眼睛在右边的君之和对面的姜凝身上望了一圈,回头看向沈忘言。   “旅馆那边是不是也出了事?”   沈忘言在她身边坐下:“旅馆的老板、伙计,还有周围的村民都不是人,还有沈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混进来的,连我都没发现他被人掉了包。”   宝乐疑惑:“这玩意儿不是人?”   沈忘言:“你不是亲眼见过,就算是死了,正常人怎么可能几分钟内变成干尸。”   “可是之前他们也确实是人啊……”至少长得像是人。   “所以喽,”沈忘言笑笑,“你一直在和干尸打交道,包括那个对你有意思的少年,你觉得他是人,是不是不想承认自己被一只干尸喜欢上了?”   宝乐打了个寒颤,狠狠瞪了一眼沈忘言。   沈少爷十分开心道:“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人也不是真的喜欢你,他更想要了你的命。”   宝乐觉得他还不如闭嘴。   “是要了我们俩的命,”小姑娘没好气道,“我只是顺带,你才是主谋!”   沈忘言揉揉她的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货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点老父亲的慈爱?这是什么奇怪的形容,小姑娘感觉身上有跳蚤,浑身不舒服。   沈少爷问她:“你也醒了这么会儿了,就没什么想问的么?我以为你现在应该满脑袋问号才对。”   他这话不错,那不是一件件来么。   宝乐问道:“之前君之说,我们中了幻觉,所以如今的一切才和之前有天壤之别,幻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是怎么中的幻觉?”   沈忘言再次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似乎总猜不对这个小姑娘的重点。   他说:“你心里有答案的,不是么?”   “是。”   宝乐看着篝火,理了一遍逻辑,才慢慢开口:“我认为,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幻境里了,至少不会晚于阿布出现。这整个村子,如今这副鬼村的样貌,应该才是现实。我当然知道,一个出现数天都毫无破绽,一个不过一晚,还出现了干尸诈尸这样诡异而不科学的事,选前者是真实才更加靠谱。”   “我之所以这么判断,是因为我有证据。”   她这话一出,连坐的远远的,正在闭目休息的君之都抬起了头。   宝乐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取下来,一边打开照片的预览,一边说道:“之前刚到村子里的时候,拍了一些照片,主要是在山里拍的,拍的时候没觉得有问题。后来一路都很惊险,也没那个心思回看。不过等你们的时候,闲着无聊,倒是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她翻到一张照片——   那是她刚到古渔乡的第二天,和沈忘言还有君之在山脚下的渔石拍的东西,那时候还是让阿布帮她拍的。现在想想从那个时候开始,阿布的言行似乎就在各种阻挠他们进山。   照片里,宝乐站在渔石前笑的比花还灿烂,可如果你不看她,而把目光放在她身后树林里,你就会发现树后有个人影。相机屏幕不算大,人影在整个照片中都偏小,不仔细看的确会忽略。她虽然喜欢拍照,但只对风景照感兴趣,几乎不拍人,要不是心血来潮来了个自拍像,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   宝乐把照片放大,移到树后的人影处,尽管这个人影离得很远,现代高清的拍照技术还是让他无所遁形。这么看来,就很清楚了,这个人穿着阿布爸爸——也就是黑背叔的衣服,但那张脸,却属于一具眼眶凹陷的深褐色干尸。   人类可能被会幻境影响,但人类的科技不会。   想必是怕他们进山,这个“黑背叔”不知道在暗中观察了他们多久。   宝乐道:“梅朵是假的、旅馆老板是假的、黑背叔是假的、阿布是假的、阿布的妈妈也是假的,如果他们一开始都是假的,那我们为什么会认为他们是真实的,还和他们打招呼,和他们说话。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陷入这个巨大的幻境里了。然后我想到了,刚进入古渝乡的时候,我的确有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八簇尖儿的味道。所以我猜测八簇尖儿可能不是茶,而是一种迷魂草。”   沈忘言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惊喜,她感觉他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是一个加薪的好时机,宝乐也十分惊喜。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忘言抢先一步问她:“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在幻境里了么?”   这个问题着实把宝乐问到了,认真想了很久,她才摇了摇头。   沈少爷瞧了瞧她手中的汤碗:“不烫就喝了它。”   虽然很不情愿,宝乐还是仰头把碗中的汤汁喝掉了,这种苦的后劲还很大,要不是沈忘言之后给了她一块巧克力,她觉得她喝多少,还能原原本本吐多少出来。至于那碗里剩下的东西,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吃不了的。好在,沈少爷也没硬逼她吃,只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这东西的功效,她猜可以解八簇尖儿的迷幻成分,因为她喝了汤后,感觉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但是也不排除这是单纯被苦味吊出来的清明。   之后沈忘言不知从哪拿了个东西出来,宝乐一瞧,那不是之前君之从地上捡的,阿布他妈妈摇过的奇怪铃铛么。她眼珠子转了转,聪明的小姑娘一下子抓到了重点,只是时间太短,她没来得及把逻辑全部理顺。   沈忘言道:“这是艾桑族人的魂铃,上面的这些图腾,是一种古文字。”   宝乐想起君之说过的话:“脊背书?”   沈忘言点了点头。   原来真有人把文字图腾刻在脊背上,代代传承么,这听着就很疼。   “古文献记载艾桑族人围雅鲁藏布江而居,所以之前我们都推测他们应该是古藏族的一道分支。不过由于年代过于久远,近现代以来,几乎没有人见过艾桑后人。我们之前派了很多人上西藏遍访搜寻,但基本都杳无音讯。也难怪,真正的艾桑族人竟然在四川内陆定居了。”   沈忘言:“一开始我也只是怀疑,虽然他们说着四川话,但起名方式太不像汉族,而且饮食习惯,尤其是茶文化,依然保留了藏民饮黑茶的习惯。后来在公主墓里,看到了那些棋子上的脊背书,我才得以最终确定。”   他这番话,可以提炼几个重点:一,他在找这个什么艾桑族人,原因不明。二,他的计划从还在公主墓里就开始了。如今他们破除幻境,一步步反客为主,不是对方的意思,而是沈忘言的有意为之。   但他没告诉她,不知道是因为怕她拖后腿,还是因为不信任。   小姑娘赌气的嘟囔:“你说这些我也听不懂,按我的理解就是——我们之所以会陷入幻觉,和这铃铛密不可分,这铃铛又是一个神秘部族的,唔,法器?换句话来说,就是这里的干尸诈尸、僵尸起尸也是这铃铛捣的鬼。那我们现在有了这铃铛,不就不怕他们作祟了么?而且就算这一切是这铃铛搞的鬼,也不能解释这个地方为什么会变成鬼村,还有有这么多干尸吧。之前考古队,不是派人来过么?”   沈忘言的食指在魂铃上轻抚着,摸到凸起的图腾,他停顿了一下。他不是艾桑族人,当然无法破译脊背书的内容,只不过上古同系,他比普通人要更能共情一些。   他说:“魂铃不止一串。”   宝乐一惊,她还没来得及担心,又听沈少爷向来沉稳的声音里多了丝颤抖。   “虽然不想事情变成这样,但这一切似乎都昭示着,万事万物的起因皆为艾桑族人的……”   君之走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头深深紧锁着。   “天授。”   他说。 第28章第28章   “我一直以为所谓的‘天授’是沈家独有。”   宝乐看了一眼君之。   沈忘言随手捡了一根木棍,拨弄着面前的火堆,他面容平静,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像极了平日里的君之。反观君之,他眉头紧皱,脸部的肌肉没有一丝是放松的。那时候的姜宝乐还不知道“天授”对于沈家人的意义,所以她也不知道,这两人为何现在这幅样子。   只听沈忘言开口道:“‘天授’是上古遗族所特有的。如字面意思,远古之时,这是上天或者说是天道的授予,传承至今罢了。”   宝乐皱了皱眉,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懂,但连在一起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沈少爷回头对她笑笑:“我可以告诉你这些,但……”   “你确定你想听?”   她避开了沈忘言看向她的眼睛,和她之前无数次一样,她总在刻意回避这些不该她知道的东西,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什么是明哲保身。退一万步说,事情发展成这样,已经不是她能控制得了走向的时候了。师父告诫过她,不要问、不要摸、不要好奇,必然是有他的理由的。   可真的就这样么?   无数次身陷囹圄,再无数次死里逃生。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早已在这一切的漩涡之中了。   而这道漩涡的中心,与面前这些人,与他们口中的“天授”绝对脱不了干系。   宝乐抬起头,目光认真而坚定的看向沈忘言。她从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明知前路不可归,但踏上去的时候,她并不后悔。   她说:“我想知道。”   沈忘言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好像如今的局面,他早已预料到。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姓沈的更会算计人心。   沈忘言道:“艾桑族人是上古遗族的一支,古时资料记载,艾桑人通万物,可识世间一切之音,这就是他们的‘第一天授’。而这‘魂铃’是艾桑人的信物,上述的图腾文字名为脊背书,出自‘第二天授’。”   宝乐瞧着他,一脸听天书的样子。   “所以天授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指特异功能?不是我不信啊,可这特异功能就特异功能,还分一二做什么?”   “天授不完全是特异功能这么简单,它是靠血缘关系维系的一种传承之力。而第一第二天授简单来说就是:第一天授是与生俱来的,而第二天授是后天求得的,”沈忘言不愧是高材生,逻辑思维和分析讲解能力一流,“每个家族的天授都不同,我说的这些也不过是史料记载的,至于这魂铃上的脊背书究竟写的是什么意思,外族是绝不可能懂的。只能说是推测,艾桑人应该是通过魂铃拥有了一种特殊的能力。”   “虽然我们进入幻境是因为迷魂草,但这些干尸、僵尸具有攻击性却不是幻觉可以解释的通的。”   沈忘言指了指右边。   宝乐醒了之后,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篝火这,他这一指她才发现,右边背光处堆起了一座小山堆。再仔细看看,我的个乖乖,全是没脑袋的尸体,有化成白骨或者干尸的,也有像之前她看到的,腐肉与骨头没有完全分离的。从数量上看,这没一两百具,也有个百八十具了,现在这么堆叠在一起,简直比乱葬岗还可怕。至于它们的脑袋,她是没瞧见,但从之前君之处理尸体的方法来看,可能这玩意儿只有拧下脑袋来,才不会继续动。   沈忘言道:“这东西趋光喜热,所以你们之前生了火堆,就把它们都叫醒了。”   宝乐打了个哆嗦。   他继续说道:“尸体是不可能自己动的,这是一种‘赶尸术’,应该是通过魂铃为媒介驱使的。但艾桑人的天授不包括操纵尸体这一项,他们从天道传承下来的,仅仅是感知万物。”   “所以?”   沈忘言叹了口气:“背离天道之人,利用了天道,他们曾经是天之子,但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了。如果说他们只是操纵尸体也没什么……怕就怕,他们的能力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没有明说,但宝乐可以想到,如果他们不仅仅是操纵尸体,就如他们感知万物一样,他们是操纵万物呢?   “至少好消息是,艾桑人不能或是没法儿操纵我们,”宝乐说道,“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要对我们用迷魂草。”   沈忘言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之前过来找你们的时候,在后院看到一个塌方的大坑,从考古队给的地质分析图来看,这是古渝乡这边最后一座有规模的墓葬了。今晚我们好好休息,明天天亮修整一下,我们再下去。”   宝乐惊叫:“什么?!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找回去的路么,你怎么还想着下墓呢!”   沈忘言冷笑:“现在回去才是中了他们的计,既然他们想让我们走,我就偏不走。我倒要看看,这小小的古渝乡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百年前那次行动,又是因为什么大家都折在了这儿。”   “你简直是个疯子。”   “恭喜你,”沈少爷回眸,“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宝乐认真思考,如果只靠自己能活着走出村子的概率有多大,越想越觉得无限趋近于零。毕竟她现在已经变成了靶子,如果掉队,对方不是更有可乘之机了么。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小姑娘难过的往身边看了一圈儿,包括沈家家丁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对沈少爷这么疯狂的决定有异议,甚至都在准备着明天早上的下墓行动。   这妥妥是上了贼船的节奏啊。   宝乐非常不甘心,使坏般问了个报复性的问题。   “既然感知万物是艾桑人的‘天授’,那么沈老板,你们沈家的‘天授’又是什么呢?如你所说,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天授,而你们沈家,也是上古遗族吧。”   她这个问题简直问的太妙了,不仅让沈少爷和君之来了个深情对望,就连坐在对面的姜凝都十分开心的吹起了口哨。   沈忘言摆摆手,半笑半不笑道:“这些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可这么告诉你未免太无趣,不如你来猜猜看?”   宝乐心想,这反应的确是沈少爷的风格。   “长生不老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君之在瞧。   沈忘言听着她的回答,又发现她一直盯着君之,明白了她这个答案的缘由,不由摇了摇头,顺带低声嗤笑了一番:“再猜。”   他这个反应倒是让宝乐颇为意外,她的直觉和判断一直很准,所以之前她猜的东西几乎都应验了,只是瞧沈忘言这个态度,似乎她说的这个答案,与真相相去甚远。   “有提示么?这也太难猜了。”   沈忘言答非所问道:“天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猜到的不是么?”   君之在他们讨论沈家天授的时候就无趣的离开了,好似他们现在说的,是一件极其没有营养的事情。   即使如此,为了满足好奇心,宝乐还是又拉着沈少爷问东问西了半天。她倒是想直接问君之,可他那个寡言的性格,能问出什么就有鬼了,小姑娘怨念的往后瞧了一眼,遂把注意力放在和沈忘言扯皮上。   不过直到最后沈大少爷都没给她说明白,沈家的天授到底是什么。她发现他一直在跟她打太极,交手了七七四十九回合后,宝乐心累的闭上了嘴,赏了个“无语”的表情给他,为他们这次对话画了个不那么完美的句号。   ……   那晚是宝乐到古渝乡后,第一次没在床上睡,条件有限,环境不允许,他们只能在露天的睡袋里将就一夜。事实上,除了娇贵的宝乐外,沈家这些人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大家睡得都很香。   宝乐中途醒了三四次,虽然醒了之后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但她确定每次睁眼的时候,君之都是醒着的,他坐在篝火旁边发呆。   大概在守夜吧,守了一整夜。   宝乐心里藏了好多事,晚上就没休息好,天稍微有点亮,她就怎么都睡不着了。打开睡袋,小姑娘蹑手蹑脚的起床,不小心脚踝磕到了睡袋旁的小石子,伤上加伤,她没控制住闷哼了一声,忙捂住嘴,往旁边瞧了眼,幸好姜凝睡得还挺熟的。   小姑娘呲牙咧嘴的报复性踢了一脚石子。   那时候天刚亮,推断也就是四五点钟的样子,不过已经不需要手电筒照明就能看清路了。宝乐四下打量,发现中心的篝火熄灭了,守夜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周围都是荒村鬼宅,她也不敢乱跑。纠结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沈三说过的话,如果找不到君之,抬头看看就好了。   她抬起头,正好和坐在阿布家房顶低头看她的君之来了个深情对视。   好吧,只有她泪眼汪汪的,因为脚踝疼。而这位君先生从头到尾都贯彻着他冷漠寡言的人设。   说实在的,她还是不能接受他活了几百年长生不老的身份,但倒也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很多她之前疑惑的事情也有了解释。   比如他的字,那手沉稳大气的繁体字,她就说没有几十年的功底绝对练不来。再比如他对一切都很淡的性格,活得太久了,也就没什么可以让他感到新奇甚至是有趣了吧。当时当刻,宝乐觉得自己是小三爷附体,瞬间化身读瓶器,虽然此瓶非彼瓶。怪不得他喜欢看《盗墓笔记》,这怕不是在书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但你要硬说,君之和张起灵也有很多不像的地方。有时候,宝乐会觉得他比张起灵要更像一个人,这可能因为他不会像小哥一样每隔几年就会失忆一次。他要记得更多的事情,也从头到尾都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可正因为这样,长生对他而言才更加沉重吧。   姜凝说的对,没有经历过的人,没有资格去评判这一切。   就在宝乐腹诽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   君之并没有提醒她抱着自己,但等他搂着宝乐,带着她借住周围几排矮小的篱笆,一步一跃的跳上屋顶。他能感觉到小姑娘下意识反搂住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宝乐现在已经很习惯他这么带着她了。不管他做什么,只要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儿,就不会紧张和害怕。   君之松开宝乐。   小姑娘拍了拍胸口,虽说不怕,但更不解他这突然来的是哪出。只见罪魁祸首此刻半侧着脸,目光落在她身上。晨曦笼罩着两个人,让君之看起来像是会发光一般,伴随着一股不知哪来的凉风反复吹拂着他前额的刘海。   她看到他在笑。   宝乐差点就以为这特喵的是沈忘言了,可沈忘言也没这番身手啊。   君之重新看向前方,远方的牌楼下面透出一抹橘红色的暖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缓缓从房子后面升起。那极为耀眼的金红色轮廓倒影在君之的眼眸中,使他浩瀚如深海的黑眸也瞬间染上了天边的颜色。   她看傻了。   后知后觉的寻思,难道他是看她士气太低落,所以带她上来看日出?在这荒村鬼宅的环境里?   君之看着日出,宝乐看着君之,他们俩就这样呆了很久。   你要问这么久,她看出了什么没,不骗你,除了人长的确实好看外,她还真看出了一些门道。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十分不合理,但她就是能从他的眼中看到那种跨越千百年的孤寂,尽管面上是带着笑的,但这抹笑意终是没有走进他的眼底。   她把这形容为一种沧海变桑田,他却始终如每天的太阳升起再落下一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重复、不会改变的寂寥。   ……   “你去逛过漫展吗?”   君之被她毫无逻辑的问题问的很懵,也不懂她说的漫展是什么,遂乖乖摇了摇头。   宝乐笑嘻嘻道:“漫展可好玩了,你可以穿着小哥的cos服正大光明的去玩。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有很多妹子要找你合影,到时候咱就摆个摊儿,按人头收费!”   君之不喜人群,也厌恶和人交流,甚至当初去元宝斋找姜宝乐都是因为沈忘言交给他的任务,但他不讨厌她刚刚说的这些话。   如果他们能平安回去,之后去做什么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第29章第29章   沈忘言说:“清点一下装备,十分钟后出发。”   “是,少爷。”   宝乐低头整理着包,一边整理,一边叹了口气。姜凝路过,瞧她愁眉不展的样子,靠了过来。   姜美人问:“怎么了?”   小姑娘无可奈何道:“之前丢了太多装备在公主墓里,颜料和修复工具都剩的不多了,到时候不说修复了,能不能完成最基本的壁画清理和加固工作都不好说。所以我还是建议,哪怕是找到了要找的那座墓,我们也先出去,至少和外界取得联系再说。”   姜凝耸了耸肩:“这你和我说没用。”   宝乐看向身后的沈忘言,她现在不太敢和他说这些,而且就算说了,以他的性格也多半不会听,真的头疼。   姜美人似乎对另一件事感兴趣,她笑着问宝乐:“你和君之早上坐房顶上说啥悄悄话呢?”   “你怎么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姜凝搂过她的肩膀,“你是不是喜欢君之啊小宝乐?”   宝乐觉得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好像不久前她才问过姜凝这个问题,她倒是记仇,这会儿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她了。不过你说君之是倒了什么霉,怎么谁谁谁和他看起来都有一腿儿,难道这就是传说中万人迷么!想象了一下君之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的反应……唔不了不了,还是活命要紧,谁敢惹他呀,小姑娘腹诽。   宝乐抖掉姜凝压在她肩膀上的爪子,回头认真道:“阿凝,其实我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呀!”   那时沈忘言准备来喊她们上路,正巧看到宝乐对着姜凝深情表白,沈少爷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两位美女齐刷刷的回头看他。沈少爷道:“我只是来说准备出发,不过表个白的时间还是有的,你们继续。”   说完沈少爷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宝乐背起双肩包,把搭扣系好,准备追上去。   走之前,她听到姜凝说:“阿凝不是你叫的。”   啥玩意儿嘛,宝乐回头看向她,只是姜美人长腿一迈,看都没看她一眼,从她身边经过,径直往前走去。她面上倒是没啥不对,连笑容都是熟悉的姜凝式笑容,但宝乐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   沈三从后面跟了上来,见宝乐愣神,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宝乐眨了眨眼睛。   “我之前听几个前辈说过,姜爷不喜欢别人喊她阿凝或是小凝,”沈三和宝乐并排,边走边说,“可能是显得她不够霸气!所以我们家里人,一般都称她一声‘姜爷’。”   宝乐吐槽:“那我下次直接喊她女侠得了。”   沈三被她逗乐了,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   众人走到后院的塌方口,那是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大坑,高度深不可测。沈三征询了一下君之的意见,后者点头后才将烟火棒从洞口扔了下去。红艳艳的烟火棒带着一股白烟,在黑暗的深坑里坠落了许久,然后非常快速的熄灭。   君之皱了皱眉。   “怎么说?”沈忘言问他。   “二十五米,”君之道,“下面是水。”   沈忘言皱眉:“太高了,架梯|子吧,用绳子不保险。”   君之点点头。   沈家几个家丁从包里取出几捆折叠的软梯,顺着洞口土墙壁的一边,慢慢放了下去。几乎是刚放好,君之就下去了,他带着手电,随着他深入洞穴,倒是给上面带来了一些视野。大约是他下到十米的位置,姜凝突然走了过去,宝乐瞧她也要下去的样子。   “安全绳!”小姑娘赶紧扯了根绳子过来,想给她系上。   姜美人捏着她软乎乎的脸道:“我不用这玩意儿。”   沈忘言问她:“你也要下去?”   姜凝点点头,神情难得严肃了起来:“有不好的预感,他一个人不一定搞得定。”   她口中的他必然是指君之,别瞧她平日里不待见君之,但真遇到什么危险的时候,她也不会坐视不管。姜凝将她那把白伞背在身后,纵身一跃,宝乐还以为她是脚滑,倒吸了口凉气。只见姜凝跳下去的瞬间,右手攀住了墙壁上的软梯,她好似没有体重一般,这样用力的动作落在软梯上,不算特别结实的软梯竟然纹丝未动。可能是为了赶上君之,她下去的速度要快很多,不一会儿就看不到她的人影了。他们俩的手电筒都不是强光灯,又过了一段时间,连最后一点光线都湮没在深坑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宝乐看了看表:“十五分钟了,一点动静也没有。”   沈忘言蹙眉,他还在想姜凝下去之前说的话,如果连他俩联手都要应对这么久,看来下面的确发生了什么。   “不等了,我们下去。”沈少爷拍板。   几乎是他这话刚说完,一道红色的信号烟花从坑里射出,吓了宝乐一跳。   红色代表出事了,很棘手的那种,   沈忘言一惊,手上绑安全绳的动作都快了一倍。   好在他们中沈三还算是个脑子清醒的,他赶忙上前拦住沈忘言:“少爷,下面的信号是高危,我们现在应该听君爷和姜爷的撤退。”   宝乐觉得虽然是危险信号但倒不见得需要撤退,保护好自己不拖后腿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她准备离洞口远点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中看到远处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虽然她的第一反应是提醒沈忘言注意,但在她开口之前,那个黑影已经拿起了一把弩|箭似的武器,一切都发生在顷刻间,任何语言都为时已晚。   宝乐只记得她爆发出了连自己事后都赞叹的速度,一把推开了沈忘言,而那支被射出的箭擦着她的右手臂,射进了身后的枯草丛中。小姑娘与此同时,重心不稳,跌入了深坑。   怎么说来着,她之前还担心别人脚滑,现在她是真脚滑了,你说她咋这么邪门儿呢。   你们可能不会知道,从二十五米的高空坠下是什么感觉,即使下面是水。在高台跳水国际比赛中,为安全起见,跳台的极限高度为28米。运动员在距水面10米左右就要开始准备入水动作,入水瞬间时速可以达到70至100公里。毫无保护的情况下,尤其是仰面入水,这个高度与直接落在水泥地上没两样。   宝乐不是专业跳水运动员,滑下来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准备,极短的下落过程后,她感觉自己跌入了水中。   她没有睁眼,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她看到一个红色的影子,在她落水的时候将她包裹在怀中。   随着她没入水中,大量的水从她的口腔和鼻腔涌入,压迫着她的气管和肺,不过好在她还记得这种时刻要憋气,没有直接给呛死。但这个红色的影子是不是在极度缺氧情况下产生的幻觉,她就不那么确定了。只是如果是幻觉的话,她为什么能感受到红色影子传来炽热的温度。   宝乐突然睁开了眼睛,她想去看清那个红色的影子到底是什么。   结果她这才刚睁眼,就和不远处正盯着她瞧的水猴子来了个你瞪我我瞪你游戏。周围哪有红色的影子,只有一只又一只人面猴身的水猴子,简直比她在密室里看到的还惊悚。毕竟密室里只有一只,而这……她在水中转过脑袋,她的前前后后都被水猴子包围了,至少也有十几来只。   好家伙,你们猴子开会么!   怪不得君之他们扔了高危信号上去,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不过这些水猴子也很奇怪,她在很多地理杂志的期刊上都看过,这种生物,其实是一种水生物的变异体,传说大多居住在深海中,以海难中遇难的遗体为食。它现在出现在内陆,还一次数量这么多,就好似有人在饲养它们一样。传闻这种生物,脾气很不好,为了争抢食物经常自相残杀,而它到底是只吃尸体还是连活人都吃,也不好说,毕竟也没有活人有奉献精神去试试,试完了还能把答案写出来。   宝乐在看到它们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完了,她自己给水猴子们投食来了。   但是直到她胡思乱想了这么半天,也不见水猴子们疯涌上来把她撕了。   它们好像,在怕她。   这是个好消息,但并不能改变她现在的处境,宝乐憋不住气,呛了口水,在沉沦边缘反复试探的小姑娘还有心思吐槽自己是不是最近疏于锻炼肉老了,连水猴子都觉得她不够美味。   她抬头看了眼上方,奋力划水想跃出水面,但她才刚做出动作,就有三四只水猴子阻断了她的路。她算看出来了,它们不吃她,却也不想让她活着出去。   ……   恍惚间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臂,水中传来了一阵异常浓烈的檀香味儿。   那个拉着她手臂的力气几乎要在她的皮肤上捏出一个青印,宝乐挣扎着回头,和君之在水中对望了一眼,看到君之的那一瞬间,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安全感。君之侧着身,面上没什么表情,宝乐瞧见眼前有什么红色的东西溢出,而这个东西是君之那股子檀香味儿的来源。   后知后觉的姜宝乐想,这该不会是血吧,难道君之受伤了?   她并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无数水猴子发现君之后,疯涌了过来,她只来得及看他用没抓着她的另一只手挡住那些暴动的水猴子。但水猴子一点都不怕他,甚至对着他的胳膊就是一顿啃咬。君之甩了甩手,才勉强甩出去一两只。   宝乐看见从他被水猴子咬伤的地方,流出了带着檀香的血。   他的面容还是那么平静,慢慢转过了脸。   宝乐震惊的呛了一大口水,她想起了那天看到的僵尸,君之现在和它一样,只剩下了半张脸。他的左半边身子正在遭受着数十只水猴子的撕扯啃咬,从脸到脖子再到腹部和腿。他就是这么一边拖着这些水猴子,一边拉扯着她,突破阻碍,在向上游。   她又呛了几口水,在水中用力的挣扎了起来,君之抓着她手臂的力度不曾减轻过分毫。   他带着她最终突破了重围,越来越接近水面。那被啃食掉几乎一半身体的疼痛,他连吭都没吭一声,只有宝乐看到了他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上下嘴唇轻轻颤抖着。   在他们接近水面的时候,有大量的血液倾洒在水面上,随后又从水面渗入水中。水里那些拦在他们上面的水猴子,接触到这个血,在水里竟然发出了被“滋滋”炙烤的声音,下一刻水面与他们之间再无阻拦,这抹不知哪来的血算是为他们清了道。   ……   爬上岸,宝乐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她趴在地上用力咳嗽着,想把肺里的水都咳出来。等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她赶紧回头查看君之的状态。   君之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和在水里时一样,他的脸、脖子、胸腔、大腿还有小腿都遭到了啃食,半个人都浸没在血海中,看上去毫无生气。   宝乐的晕血又犯了,嘴唇一度惨白,眼看着就要晕倒。   君之突然睁开眼,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手,扶了她一把。小姑娘鼻头一酸,就是这只手刚才在水中一直抓着她的手臂,不管水猴子怎么啃咬,也没有松开。   正常人如果这样一定活不了了,可他是君之。   他一定不会死的,宝乐反握住他的手。   从上面下来的沈家家丁看到这一幕也是心里一惊,他们从软梯下来,接近水面的时候就看到了水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凭借软梯直接从上面荡到了岸上。连他们都可以,君之伤的这么重,在他们看来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过从他身边的宝乐整个人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却毫发无伤来看,也就能理解了。   沈三第二个注意到的是沈忘言,他靠着墙站在君之身边,只是他目光落在了前面的水池里。沈少爷面色晦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受了伤,右手手心还往外渗着血。   刚才在水面上撒血的那个人,是他。   沈三赶忙过去,从包里拿出医药箱,给他处理伤口。   宝乐这才发现沈忘言。   如果说她刚才看到君之这样只是难过想哭,她在看到沈忘言的瞬间,泪水就像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她问沈忘言:“我是不是又拖累你们了?”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君之也不会受伤,我总是拖累你们,什么也做不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沈忘言拍了拍她的脑袋,叹了口气道:“不是你的错。”   宝乐一点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沈忘言蹲下身,按着她的肩,强行让她冷静下来。宝乐泪眼濛濛的看着他,沈少爷突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十分温柔的哄她:“我们先把君之扶起来,好么?”   小姑娘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两人合力将君之扶起,因为怕拉扯到他的伤口,他们每个动作都十分小心,虽然只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宝乐还是热的额角沁出了汗。   离君之越近就越能发现,他身上那股檀香,源头就是他的血液。他的血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一点血腥味儿都没有,而且要比正常人稀薄很多,颜色也要浅上一些。那股香味,其实和檀香不完全相同,味道不大的时候,有檀香的感觉,而现在更多的是另一种奇妙的香气。她闻过这种味道,是夹杂在姜凝烟中的那种香气。   宝乐那会儿没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联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君之身上。她握着君之的手,感觉他的手和冰一样冷。   ……   姜凝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景象。   本来她和君之两个人下来探路,发现下面水里全是水猴子,就打了危险的信号弹,让上面的人小心。君之的意思是打算先上去,把下面的情况和上面说一下,再共商下来的对策。姜凝懒得上去,就打算往里面走走,探探路。结果这也没走多久,回来就发现老搭档凄惨兮兮,浑身是血的靠着墙。   姜凝嘲笑他:“你这也忒惨了吧。”   君之眼皮动了动,最终也没有睁开。   宝乐见姜凝还有心思开玩笑,哭着和她说:“我知道君之伤口恢复速度比常人快很多,可他之前手掌受伤都花了大半天才痊愈。他现在伤的这么重,真的不能硬抗了,先想办法送他去医院吧!”   姜凝嗤笑了两声,没有理她。   宝乐又去看沈忘言。讲真的,沈少爷现在也不确定君之能不能扛过去,在他的记忆里,他还从没伤的这么重过,毕竟以他现在的身手,没人能伤他到如此地步。   沈忘言皱了皱眉,就在他要松口说“回去”的时候,姜凝冷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抽出一把折叠刀。她速度很快,主要是没有人想到她会这么做——她一刀抹了君之的脖子,切断了他的气管。   宝乐震惊,还是沈忘言抓住了她持刀的手,目眦尽裂。   姜凝力气是比沈忘言大的,她轻松甩开了他的桎梏,舔了舔刀尖儿上的血,笑道:“不置死地怎么而后生。”   沈忘言一愣。   一直在目不转睛盯着君之看的宝乐倒吸了一口凉气,捂着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君之的呼吸和心跳随着脖颈上的伤口消失了一分钟,但仅仅是一分钟,一分钟后先恢复的是他的心跳声,然后是呼吸,最后他脖子上的那道血痕迅速变淡直至消失。   宝乐是看过他伤口恢复的,但这次的速度要比上次快出几倍,甚至是几十倍。   他被啃咬的惨不忍睹的半边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出新肉,随后是新皮,与原本尚存的另一半身体完美融合在一起,好像根本没有受过伤一般,只有流了半边身体的血昭示着他曾经伤的有多惨。最神奇的是,他在公主墓里割断的长发,也与伤口的快速复原一起重新长了回来。疯狂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并且还在不断生长。   宝乐颤抖着伸出手,将他挡在脸上的长发分开。   君之像是睡着了一般,呼吸平稳而安详。可一些细微的表情,还是能看出来他现在很不舒服。他是一个很能忍的人,如果连他也蹙起眉头,嘴唇不停的颤抖,大概是真的很疼了。   他曾说过,他受伤的时候并不会很疼。   宝乐想,他当时大概并没有说完整。   也许受伤的时候不会很疼,但伤口复原的时候会。可他的体质又是只要受伤了,就会迅速复原的人。所以说到底不是不疼,只是比常人更能承受疼痛。   ……   约莫十几分钟后,君之重新睁开了眼睛。   姜凝向他伸出手,笑着道:“恭喜呀,你又重生了一次。” 第30章第30章   君之活动了一下脖子、手腕和脚踝,顺便盯着左手,来来回回翻看了半天。这是他刚才伤的最重的地方,整个手掌都几乎被咬空,只剩下森森白骨。但现在,不要说伤口了,他手背新生出的皮肤上,连一道疤都没留下。这惊人的愈合能力,只能说看的人目瞪口呆。   沈忘言从包里取了衣服给他,虽说皮肉可以重新长出来,但被水猴子咬破的衣服倒是没有这种自动复原的魔法之力。君之没有伸手,半个身体都是血,比起换衣服,在血干涸之前擦掉似乎更加急迫一些。那一打又一打沾了血的布料被随意丢在地上,看的宝乐很不舒服。   小姑娘拉着姜凝说了句“我们先去探路”,就头也不回的钻进了甬道。   姜美人有些遗憾,似乎觉得留下的话风景更好一些。   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这道甬道和公主墓里的完全不一样,上下左右都是黄土泥,没有砌上石墙,也没有铺上地砖,十分的简陋随便。姜凝之前是探过路的,她知道这里没机关,也就没拉着一直埋头往前冲的宝乐。其实她们也没有走很久,如之前姜凝探路时探到的一样,这个甬道中间有一段三岔口,宝乐不出所料的自己停了下来。   她迷茫的回头问姜凝走哪个,被姜美人扯着胳膊,一阵嗷嗷的叫疼。   姜凝愣了一下:“受伤了?”   宝乐后知后觉的脱了还有点潮湿的外衣,撩起里面已经干透了的打底衫袖子,这一瞧啊姜凝脸都黑了。她就先下去了几分钟,没看着她,这小姑娘简直脆弱的跟瓷娃娃一样。先不说那四道被捏的发青的指痕,谁的杰作不言而喻。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一道箭伤,擦着胳膊外,划拉出足足五六厘米的长痕,伤口已经不见血,但被水泡的往外直翻。   姜凝找了个创口贴出来,发现一个不够长,回眸瞧着小姑娘一脸心虚,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   “疼疼疼!”宝乐举着自己的左胳膊。   姜凝扯了扯嘴角:“得,我答应你师父的全泡汤了,你怎么老给我找事呢,又不是没给你们打危险的信号。”   她说的非常有道理,宝乐完全无法反驳。   姜凝给她处理好胳膊上的箭伤,又仔细研究了一番她胳膊上的指痕,小姑娘的皮肤本来就娇嫩,这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每根指头的轮廓都青的如此清晰。   “疼吗?”姜凝问她。   宝乐委屈兮兮的点了点头。   姜凝捏着她的脸颊:“疼怎么不说?”   宝乐低垂了眼眸,用蚊子哼哼的声音道:“救我的都没喊疼,我一个被救的怎么好意思娇气。更何况本来就是我连累了君之,如果我再谨慎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姜凝叹了口气:“你……”   “我怎么了?”   “你不必学我们。”   宝乐不解的看向她。   姜凝感慨了一句:“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变得强大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你现在这样就挺好。”   “可是……”   姜凝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身朝着她们走来的方向笑了笑,目光落在为首的沈忘言身上。沈忘言面色有许些凝重,并不像一开始一般坚定,他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宝乐注意到沈忘言身后的君之,他自己的衣服大多是深色系的,但沈忘言给他的不是。他穿着沈忘言白色的外套,一席青丝只是稍微修整了一下挡视线的部分,恣意垂在身后。大概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嘴唇比之前要白了几分,染上了衣服主人的一抹病态,但他的表情,还是那样的平静无澜。   姜凝吹了个口哨:“这出师不利,看起来后面更像是个陷阱,还要继续么?”   沈忘言低头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的时候,目光无比坚定:“继续。”   宝乐听到他的回答,再看向他身后的君之,心里一沉。她其实是不想继续的,不光是害怕,还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她看沈忘言的眼神,那是她从没看过的坚定,所以退堂鼓一直到最后都没敲得起来。   不过啊这别的都不说,当时队里唯二的女性都对前进这件事报以了不乐观的想法——“女人的第六感那是很可怕的”这句老话可不是什么空穴来风。   ……   众人在岔路口前遇到了第一个难题。   正当他们为走哪条路起争执的时候,宝乐突然看见其中一条甬道的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飘过。那东西一开始还只有白白的一个光斑,突然间变成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披发女人,从洞口探出半个身子,阴森森的看了他们一眼。   宝乐被吓了一大跳,反射性想躲到离她最近的姜凝身后,但姜美人早已不在原地。   姜凝抽了伞中剑,往白影的方位一剑劈下。并没有劈到实物的声音,那个白影又在一刹那间化成一团齑粉,消失不见。   所有人都被这个场景惊到了,难不成大白天的,大家一起见鬼了?   不信邪的沈少爷冷笑了一声,指着女鬼出现的甬道说道:“走这条。”   这也太草率了,宝乐刚想发表自己的看法,沈少爷已经领着他的沈家护卫军进入了甬道。这里面除了宝乐外的七个人,有五个都是无脑听沈忘言安排,剩下一个姜凝她是谁做决定都无所谓的。胳膊拧不过大腿,那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宝乐把背包带子系紧了一些,回头望了眼他们来时的路。   那一瞬间她好像又看到了之前的白衣女鬼,宝乐倒吸了一口凉气,等她重新揉揉眼睛,原地却是啥也没有。算了算了,还是抱紧大腿更重要,小姑娘赶紧追随着沈家人的步伐,踏进了甬道。   黑暗中有个声音轻轻叹了口气,谁也没有听到。   一路上宝乐都在回忆刚才看到的白影长啥样,她可能算是唯一见到过两次的人。虽然这是一件不科学的事,但经历了种种的小姑娘,现在已经不那么盲目科学了,毕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人对未知的事情保持敬畏之心总是没错的。   只不过现实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回忆,走了没多久,大家就发现到头了。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门,黑不溜秋的。宝乐凑近看了看,只觉得门上的图案十分奇怪,由八个方向,长短不一的横杠组成,对阴阳风水没什么建树的小姑娘自然看不懂这玩意儿。   沈忘言开口解释道:“这是八卦阵。”   “可电视剧里八卦阵也不长这样啊。”宝乐吐槽,她印象里的八卦阵,应该是一个圆,然后里面被一个大写的“S”分割,再左右各点一点。   虽然她没说出来,但是沈忘言就是知道她在脑补啥。   沈少爷道:“电视剧里那个叫太极阵,八卦阵是由太极阵推演而来,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古时战场以运用太极八卦阵作为一种军事阵法。”   “打住,”宝乐摇摇头,“听不懂。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   “八卦阵与奇门遁甲结合可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有从‘生门’打入,往‘休门’杀出,复从‘开门’杀入后破出的说法……”   沈少爷还没发表完他的看法,只见姜凝走上前,拔出小刀在门上的黑漆上刮了刮。   她说:“这门是铜门,很久没人打开了,积了层黑灰。你们看,刮开就很清楚了,这是铜锈。”她将刀尖儿递过去,果然在黑灰色的颗粒下,还有绿色的铜锈痕迹。   沈忘言见她这个动作就有不祥的预感。   你说她干嘛要确认这门的材质呢?   姜凝露出了她惯有的残忍的笑容,收起刀,伸手扒住铜门的左右两边。虽说这扇门不算大,看起来没有特别重,但这徒手开门的能力,还是让年轻的小姑娘叹为观止。姜凝的力道真是惊为天人,她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从哪爆发出的力气,关键是她做这些,面上是一点痛苦发力的痕迹都没有,好像十分轻松,甚至游刃有余。   暴力开门导致的是对古代机关的摧毁性破坏,姜凝开门后第一时间发现了门后的弩|箭机关,在弩|箭射出前,她随手抽了刀插在了弩|箭发射口。   拍了拍手,姜凝比了个手势:“走吧。”   沈忘言感觉有些头疼,从铜门边路过时,看到插在机关里的匕首,一时不知道以后怎么和沈宴解释。   ……   铜门后的墓室非常大,而且是下沉式的。他们现在站在的是最高点,下面有五级的台阶,每级台阶的高度在五十公分左右,十分均匀。中心的平地是个圆,并没有任何东西的装饰。所有的装饰,都在台阶上了。   宝乐进门后就看到了两边的铜甲兵俑,围着阶梯摆成了三排,除了最高和最低的两层阶梯上没有兵俑,下面每层都有十几个围成了一圈儿。   宝乐将整个墓室环视了一遍,得出结论:“八边形,没有门。”   沈忘言道:“未必。”   他一级一级走下台阶,来到中心的圆形平台。从下面往上看,和从上面俯视下面是两个概念,一个是以偏概全,一个是以全看面。每层台阶上的兵俑数量和排列都是不一样的,肯定是暗示了什么。沈少爷拿出他的速写本,将每一个铜甲兵俑的位置都记录在画本上。宝乐瞧着他咬着笔盖,认真在思考着什么。   在沈忘言研究兵俑排布的时候,君之走到了第二层,站在其中一个兵俑前发呆。   宝乐靠了过去,君之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将她拦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区域内。   “有什么发现?”小姑娘听话的站的老远。   君之摇摇头。   这时姜凝也走了过来,君之倒是没有拦着她。   “这玩意儿成色很新啊。”姜凝道。   确实,即使当时宝乐离得很远不能看的多清楚,但铜甲的生锈程度和外面那扇铜门完全不能比。以她的眼力劲来说,这东西最多也就个百来年的历史。这些兵俑头顶高帽,面戴铜罩,也许里面有尸体或是蜡像,也许什么也没有只是一副盔甲。铜制的面罩虽然很长,看起来是可以打开的形状,姜凝刚伸手,就被君之抓住。   难得见君之都露出这种不妙的神情。   宝乐当时站在他们身后,自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她看到了右手边的沈六和沈八也来到了第二级阶梯上凑热闹,可能是因为看君之和姜凝在这挺久也没出事,让他们放松了警惕。君之拦住了他身边的姜凝,可没来得及拦住沈六和沈八。   铜质面具被掀开的一瞬间,宝乐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女鬼,就出现在沈六和沈八的身后,同样只是一眨眼就消失不见的一瞬间的事儿。   沈六怪叫了一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沈忘言抬起头,目光凌厉:“你们在做什么?!”   沈六僵硬的转过身,指着身后的铜甲兵俑道:“少,少爷……这兵俑的怎么长了张和我一样的脸?” 第31章第31章   沈忘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六身边的沈八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剧烈的抽搐两下后他整个人就再也不动了。君之脸色一变,赶到沈八身边,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又在脖子的动脉上摸了摸,遂摇了摇头。   宝乐瞪大了眼睛,寻思着君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沈八死了?她还从没这么近距离看到有同伴死在面前,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甚至没给她时间去感到伤感或是害怕,小姑娘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懵逼的状态下。同样震惊的还有沈忘言,他身体前倾着,似是要准备上前。   沈八的尸体突然猛地开始鼓泡,君之反应迅速的退出安全距离,等沈八身上的泡鼓的不能在鼓,“砰”的一声溅出了许多酸臭的黄水。君之来不及去提醒沈八身边的沈六,那酸黄的水在沈六身上发出腐蚀的声音,沈六原地翻了个白眼,直接倒在了地上,与沈八之前一模一样。   君之的目光落在了沈六和沈八前方的铜甲兵俑上,然而只是一瞬间,他又飞快回头。只见原本在他身后的兵俑,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侧,高举着铜斧朝他劈来。君之一个后空翻,轻巧躲过斧头的攻击,就在这时那兵俑面上的铜罩突然自己打开了。看到铜罩下的东西后,连君之的速度都慢了半拍。   从其余人的视角其实并不能看到那正对君之的铜甲面具下到底是什么的,但君之什么世面没见过啊,连他都唬住的东西绝不简单。   就在众人为君之担心的时候,宝乐和姜凝同时听到了一个声音。离她们最近的那尊铜甲面罩也动了动,缓缓向上打开。铜甲里面竟然是一张与活人无异的脸,白皙细嫩的肌肤,鲜红如血的嘴唇。那张脸缓缓睁开双眼,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宝乐向后退了一大步,那铜甲里的人,竟有着一张和她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姜凝当时离的兵俑最近,先回过神,狠狠在兵俑胸口踹了一脚。这一脚她是用足了力气,一下就给踹出十几好米,撞在土墙上,嵌里面拔都拔不出来。   她回头大喊了一声:“宝乐!”   小姑娘紧接着也回过神,抓着自己的背包肩带,一溜烟跑下台阶,回到沈忘言身边,确保自己离这些兵俑都远远的。姜凝笑了,看起来也没白吃这些苦,危机意识锻炼的不错。没了后顾之忧,姜美人把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兵俑上。   那边沈六和沈八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君之刚解决完之前那个兵俑,只见盔甲分崩离析的瞬间,有一大群黑色的不明生物从盔甲里逃出,快速钻进沈六和沈八的尸体里。君之刚刚在兵俑面前,就是听到了这种东西细小而琐碎的声音,才抓住姜凝的手不让她去碰兵俑的。   那东西又小又黑,根本没看清到底是个什么物种,但是在它们钻进沈六和沈八尸体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沈六和沈八的身体就像吊了威亚,在君之面前直立竖起,惊得君之都下意识连退了数步。   守着沈忘言的沈三回头对沈七道:“少爷和小姜就交给你了,我去帮帮君爷。”   宝乐没来得及拦住他,只见沈三猫着腰,身手敏捷的加入前方的战场。随着他们在前面闹出的动静越大,周围被激活的兵俑也越来越多,从一开始人比兵俑多到后来兵俑远多于人,饶是有君之和姜凝这样的战斗力在,也难免开始落于下风。   那满场子乱窜的黑色生物,宝乐算是勉强看明白了,四只腿、长尾尖耳,全身布满黑色短绒毛,像老鼠却不完全是老鼠,合理怀疑为老鼠的某种远亲。这东西钻进人的身体,以腐肉为食的同时还能保持皮囊的完好。别看沈六和沈八像是死而复生般站了起来,其实划开他们的皮,下面密密麻麻全是这种老鼠,是这些老鼠让他们站了起来,仿佛活着一般。想必之前它们躲在铜甲兵俑里,使兵俑劈砍铜斧也是这么个原理。   沈忘言眉头紧锁:“没想到真有这种东西,这种鼠类的变异,至少需要上千年,反复人为饲养在腐尸聚集之地才行。看来我们伟大的艾桑族人,真的是掌握了一门了不得的能力。”   沈少爷朝着台阶上的三人喊道:“是食腐毒鼠,有剧毒别被咬到,它的眼睛致幻,不要直视!”   难怪沈六说看到了自己,君之也在面具抬起的瞬间迟疑了一下,他们都和宝乐一样陷入了某种幻觉,在直视这种毒鼠的瞬间,都以为盔甲里面的人是自己。稍有迟疑,就会中这种毒鼠的招,命丧黄泉,就像沈六和沈八那样。   “能找到前进的线索么?”宝乐问沈忘言。   沈少爷低头专心瞧着他的速写本。   ……   再说君之和姜凝那边,沈三的加入让他们压力虽说小了一些,但还是寡不敌众。由毒鼠操控的兵俑不会感觉疲惫或是疼痛,要在隔绝距离不被毒咬的情况下,再将它们一个个击垮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僵持之际,姜凝听到自己的包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走的声音,她侧过脸,刚好看到一只爬到她背包带上的毒鼠朝着她脖子的方向扑了过来。姜凝捂着脖子,将毒鼠狠狠的甩在地上。那边君之也发现了沈三的包上有东西,他伸手迅速解开沈三的背包,连同自己的丢在地上。沈三定睛一瞧,他们原本的包里竟然爬出四五只毒鼠,这一口气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儿。   姜凝处理了背包赶到他们身边,与他们会和。   君之发现她一直在捂着自己的脖子:“没事吧。”   姜凝放下手,她被毒鼠咬到的地方流了血,一直滴到衣领子里。   她低头笑了笑:“没事,你知道的。”   君之盯着她看了两秒,最后将视线移开。三人三面背向而站,互相防守着四面而来的兵俑和随时会蹿出的毒鼠。   ……   宝乐远远瞧见姜凝似乎受了伤,心急如焚,寻思再这么下去大家都得完蛋,便想回头劝沈忘言撤退。谁知她还没开口,沈少爷突然无比严肃的低吼了一声:“别动!”   宝乐吓了一跳,瞬间站的比松树还挺拔。   沈忘言又说了一句:“沈七,你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动!”   原来“别动”不是在说她,宝乐回过头,发现沈忘言正盯着背对着他的沈七一动不动,而沈七的背包上有一只扬着头的黑色小老鼠,正在伺机而动。沈七听到他们少爷的话,那是当场就意识到出事了,别说动了,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幅度。   说时迟那时快,宝乐垂眸思考片刻,解了包从里面取出一根火把——不要吐槽为什么有火把,实际上除了照明火把的功能要远多于手电筒。她将火把点燃,靠在沈七的背包上,那毒鼠果然惧火,滋溜一声钻进了沈七的包里。沈忘言帮着他把包摘了,两人快速退到宝乐身边。   他们三人这才发现,虽然他们是离兵俑挺远,但兵俑里的毒鼠好像发现了他们这边比上面更容易攻占,下面的平地也不再安全。这里的确要夸一夸宝乐,毕竟是她发现了这种毒鼠怕火的事实。按说宝乐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怕火几乎是所有生物的天性,她只是想到了可以产生火的工具。沈忘言比她更绝,他取出的是一块防水布,泼了油点上火,在他们四周形成了完美的包围圈。   宝乐一看他们这安全了,忙朝着台阶上的众人喊叫了一番,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把沈忘言包里的火把装在自己的包里,朝上一扔。她手劲比较小,别看声势挺大扔的挺高,结果并没有扔出多远的距离。   也就是君之在她包脱手的瞬间就预判了她能扔出的距离,在兵俑堆里借道翻身过去,提住包的瞬间取了两根火把出来,点燃后扔了一把给沈三。   “哎,我给你们扔了三根火把啊,咋不分一根给姜凝!”宝乐焦急,但直到君之背着她的包回到沈三他们身边去,也没有给姜凝递上一根火把。他们对面的鼠群都比较怕火,所以沈三和沈忘言脚边的鼠群数量骤降,全部聚集在了姜凝面前。宝乐替她捏了把汗。   沈忘言也看到了那边的景象,他倒是没有宝乐那么紧张,见他们三人算是勉强可以应付鼠群,他把注意力重新投入手中的速写本上。   这些兵俑的排列肯定是有某种含义在里面的,更像是一个大型的阵法,如果他的直觉没错,只需要一把打开他脑洞的钥匙,这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看,那个白衣女鬼!”   宝乐尖叫了一声,这已经是她第四次在这个墓里看到这个女鬼了。沈忘言抬眸,捕捉到了女鬼消失前的最后一眼。那个女鬼就站在他们进来的那个门边,云淡风轻的微笑着。   沈少爷在神秘学上的造诣比宝乐要高出几个维度,同样他也明白,人类在正常状态下是不可能见着鬼的,那些能在人面前显形的灵体都要具有大量的能量,用中国的古话来说就是“怨念极强”。但这个白衣女鬼,完全不是这样的状态,她的出现更像是某种指引。   灵光一闪,沈忘言转了转手中的笔,随机迅速在速写本上勾画起来。   宝乐见防水布上的火焰逐渐减小,终于忍不住了,回头一把拉起沈少爷正在书写的右手手腕。沈忘言抬头看她……她从没见过他的这种眼神,那是一种藏匿日月星辰,蕴含山川万物的眼神,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他眼中熠熠生辉。   宝乐不由放下了他的手。   而当沈忘言重新执笔,宝乐在他面前蹲下身,沈少爷惊异的朝她望去。   宝乐道:“再过十分钟,如果还找不到前进的路,我不管你有多不甘心,我们都得撤退!”   沈忘言避开了她的眼睛,重新埋头于上手的速写本。   一旁兢兢业业挥着火把对抗毒鼠的沈七暗自腹诽——这是什么神仙对峙啊我的天,那一刹那他确认他在这位姜小姐的面儿上瞧见了和他们少爷一模一样的某种特质。   那是一种不能说的特质。 第32章第32章   那边君之、姜凝和沈三吸引着兵俑的注意,拼死帮忙争取时间,这边沈忘言手执绘笔涂涂写写,正在全力破解出口的机关。一切都命悬一线,生死一触即发。不久后沈少爷合上了速写本,站起身朝着阶梯上的三人喊道:“找到出口了!”   姜凝回头朝着君之和沈三道:“你们先走。”   两人没有犹豫,带着火把往沈忘言的方向跑去,姜凝挥舞着白伞为他们殿后。三人动作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干净而漂亮的撤回了平地。   那时沈忘言正在和宝乐讲解开机关的门道。   沈忘言:“这个八边形的墓室其实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与我在铜门时说的一样。如果将兵俑的排布按八卦阵的方式,分为八个区域,然后两点之间即为一线,就能组成八个不同的卦象,这个也正好对应了八卦阵。”   “另外开门居西北乾宫,休门居北方坎宫,伤门居东方震宫,杜门居东南巽宫,景门居南方离宫,死门居中西南坤宫,惊门居西方兑位,生门居东北方艮宫。此为奇门遁甲所述八门,要破这个机关,必须找到八门中的生门。在奇门遁甲里,每个时辰的变换都会影响生门的方位,本来没那么好找。但如果这里是八卦阵,按阵法所示,艮卦属山,取同卦相叠,再以兵俑之间的连线推演,我们要找的生门就在这个方向。”   沈忘言指着八面墙中的一面,十拿九稳道。   “那还等什么,”姜凝刚好听到他的结论,“杀过去。”   沈少爷点了点头,只是他刚迈出脚步,身边的宝乐就感觉自己一阵头晕目眩,好在姜凝眼疾手快扶住她。那个时候小姑娘只觉得不好意思,她认为一定是自己的低血糖又犯了,虽全身无力,但还是勉强自己朝姜凝摆摆手,像是要努力证明自己没事一般。   君之按着她的手腕,在她脉搏上摸了摸,遂惊讶的抬起头对沈忘言道:“中毒了。”   沈忘言听到这个结论,也是颇为意外,宝乐全程都和他在一起,也没有被毒鼠咬到,为什么会中毒,又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沈少爷刚陷入沉思,突然发现自己眼前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不由甩了甩头。君之赶过去,又给他把了把脉,好家伙,买一赠一,他们的沈大少爷也中毒了。   一边暗中观察良久的姜凝突然开口:“空气有毒。”   自从他们进入这间墓室开始就处于毒气的环境里了,只不过这不是烈性的毒气,而且浓度也不算高。当然这完全可以理解,这么个封闭的空间里,聚集着成百上千的毒鼠。它们的皮毛、汗液和粪便都有毒,那么空气中掺和着毒就十分合理且正常。他们一开始没意识到是因为,不管是君之、姜凝还是沈三沈七,他们都体格比常人优秀,很难察觉这种空气中的微量毒素。   只是宝乐和沈忘言就……   “防毒面具。”   君之从沈忘言的包里取了防毒面具出来给他戴上,那边姜凝听了他的话,也从宝乐的包里拿了面具出来。虽然他们现在还剩下六个人,但背包只剩下两个,防毒面具也只有两副。给两位弱不禁风的大少爷和大小姐戴上,众人一致决定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戴上面具后,宝乐和沈忘言算的上是得救了。姜凝和君之在前面开路,沈三和沈七在后面保驾护航,众人最终抵达了沈忘言之前指的那面墙边。   凑近了看才发现,这面墙的确与其他几面不同。首先它的质地并不是黄土泥,而是一种与黄土泥颜色相差无几的凝脂,这种凝脂的外观要更加光滑和细腻,表面没有任何突起和结块。凝脂外壳非常坚固,也可能是密度很大的缘故,即使用陶瓷刀,短时间内也无法凿出个洞来。既然如此,那就肯定有机关。   “墙上没有图案,周围也没有提示。”宝乐摸索着墙面,无奈的回头看向沈少爷。   那边兵俑和毒鼠又围了上来,君之和沈三将手上的火把丢了出去,才勉强为他们又争取了一些时间。   姜凝摩拳擦掌:“要不我来试试能不能给它踹开?”   宝乐觉得她这就是在开玩笑活跃气氛。   沈少爷当时正在仔细探索那面墙,他把手掌弯起,放在墙上的几个位置上,不知道在研究着什么。   突然他转头朝君之道:“刀。”   君之将陶瓷刀递给他,沈忘言在某一处用力剐蹭起来,没一会儿就成功的在薄薄的凝脂下刮到了一种白色的粉末状物质。只是刮出来这种东西的一个小角后,他变得格外小心,示意众人离远一些,才慢慢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有一股白烟从他手下升起,沈忘言快速撤离现场。   之前原本毫无破绽的墙面出现一道刺眼的火光,然后顷刻间,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在墙面上形成了一扇火门。熊熊燃烧的烈火带来了大量的白烟和极高的温度,一瞬间驱散了周围所有的毒鼠。更神奇的是,那扇被凝脂堵满的墙面,因为火焰燃烧带来的温度慢慢开始融化,凝脂融化后,露出了后面漆黑的甬道。   沈忘言打了个响指,毫不犹豫的率先跨越过火墙,进入门后的甬道。   宝乐跟随着他的脚步第二个进入,她比较好奇的是沈忘言是怎么看出门上的机关的。   不过她不傻,从刚才的画面可以判断出,这一整面的凝脂墙下,其实有一段埋了白磷。白磷被凝脂封在内层,一旦凝脂被剐蹭掉,白磷接触氧气,加上刚才他们为了驱赶毒鼠点燃的火把,让周围局部小空间温度升高,所以引起了白磷自燃。白磷自燃带动了剩下的凝脂遇高温融化,从而打通甬道。她不解的是,为什么沈忘言可以确认,他剐蹭的地方下面有白磷。   沈少爷回头道:“这本来就是一种遇热融化的凝脂,那么机关的设计者肯定是埋了可以大量产热的东西,白磷是最好的材料。至于我怎么找到的,白磷和凝脂的透光度不同罢了。”   所以之前他才会做那样奇怪的动作,宝乐由衷的露出佩服的眼神。   进入甬道后,他们没走多远,宝乐回头看着君之、沈三和沈七都陆续赶到,但是始终不见姜凝的踪影。她停下脚步,问君之:“姜凝呢?”   他们才刚通过第一间墓室就折了两个人,小姑娘现在草木皆兵,比以往更加在意队伍的人数。   沈忘言听到她声音,也慢下了脚步,随后想起什么和君之对望了一眼。   君之脸色一变:“我去接她。”   说完他扭头就往回走,这个举动让宝乐更加不安,她本也想随君之回去,只是沈忘言伸手拉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   “君之会把她带回来的。”他说。   ……   不是姜凝不想走,只是她怕火,怕到看到那面火墙心脏就很不舒服的地步。左右这些小老鼠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姜美人准备等火墙熄灭了再进去。也就几分钟的事,完全不耽误她之后追上大部队。   君之回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她闲着无聊,抓了只毒鼠,正在玩弄它的小爪子。这要是给宝乐看到,估计小姑娘当场就要吓昏过去,好在沈忘言把她拦在了前面。   “脏死了。”   君之极为嫌弃。   姜凝瞧他回来接自己,丢了那只半死不活的毒鼠,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哎呀,算你还有良心,知道回来接我。”   他们两人认识的太久了,彼此都太了解。   君之站在门里,朝门外的姜凝伸出手。   “那我过来了?”姜凝笑了笑,“你可得接住我。”   君之不置可否,甚至连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姜凝把右手搭在他的手心里,君之发力带动着她整条胳膊,几乎是将她整个人从火门外捞了进来。在离火焰最近的地方,姜凝觉得心脏猛烈的震颤,刹那间君之看到她背上出现了透明的白光。他伸出另一只手,从她的头顶与火焰之间穿过,着力在背部,前后一起发力,快速将她换位到离火门更远的地方。   姜凝睁着眼睛,无光的看着前方。不过很快,她眼中的光亮就凝结回来,甩了甩头,姜凝靠着自己的力气重新站了起来。   “离魂症?”君之问她。   姜凝笑了笑,企图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倒也不算是,现在没事了,走吧。”   君之抖掉肩上的纤纤玉手,大步走在前面,只留了一个字给她:“脏。”   姜凝习惯性磨了磨她的红指甲,一边吐槽着君之的不解风情,一边快步跟上。   ……   两个人赶上队伍的步伐,沈忘言瞧姜凝与平常无异的样子,也没说什么。重整旗鼓,众人继续向前行进。这段甬道的路很迂回,也很长,但总体是向上的,让宝乐产生了一种在爬山的错觉。   好不容易看到出口,意味着痛苦的爬山之行终于结束了,小姑娘格外欣喜,牟足了最后的力气。   一切的努力似乎都是值得的。   随着第二个墓室的到来,狭窄的视线瞬间开阔起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只是这个新的墓室对他们而言,要比桃花源更加令人兴奋。   墓室依旧是八边形,在他们进入后,原本身后的石门慢慢合上,形成了八面约十米宽、八米高的完整墙面。墓的中心下陷,呈圆形,上面摆放着一座浑身漆黑的炉鼎,周围环绕一条约一米宽的深水潭保护。反观身后这八面墙,除每面墙上都有破损程度不一的壁画外,墙与墙之间还有熟悉的石柱承重。   没错,经历了万般艰辛后,这座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墓室,与当初沈忘言发给她的三张图中的其中一张,那可谓是一模一样。   沈忘言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朝着君之兴奋道:“我们找到中心墓了,君之!启神之地……这就是我的启神之地么?”   沈忘言一直是一个比较沉稳和心思深重的人,他比他的外表看起来要更加成熟,宝乐倒是不知即使是他也有这么稚气的一面。他拉着君之,像是个得了什么大奖需要表扬孩子一般,尽全力在证明着自己。 第33章第33章   到了新的墓室后,沈忘言本想将防毒面具取下,君之阻止了他,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沈少爷也不再纠结,将全部的注意力重新投入到墓室中。宝乐在一旁瞧着他们的动作,把摘下防毒面具的想法吞回了肚子里,虽然带着这东西不舒服,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坚持一下。   墓室里的壁画损毁比较严重,是属于白|粉层受潮起霉、颜料层大规模脱落的一个状态,宝乐绕了一圈,没什么收获,看到其他人都在研究中心的炉鼎,也不由凑了过去。中心祭台外一米宽的“护城河”对这些超人来说都不是事儿,轻轻一跨就跃过去了,倒是宝乐蹲在水边,观察了有一会儿。   “小姜,你在看什么呀?”沈三走到她身边。   宝乐疑惑道:“水里没有东西……好奇怪,为什么会没有东西呢?”   沈三说:“这没东西,不是一件好事么?”   “沈忘言之前给的那张炭笔速写,我记得清清楚楚,有标记水里会有一种鱼,或者说是类似鱼的生物。而且这种鱼有两种形态,一种是金鳞,尾似葫芦般卷起;一种是银鳞,尾鳍如绽放的芙蓉。”   沈三拍了拍宝乐的肩膀:“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这话说得不错,但凡古墓里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物,不管是蝴蝶、猴子、老鼠还是什么鱼,能不遇到还是不要遇到的好。   “不过啊,”沈三若有所思的又来来一句,“鱼在中国古代一直是吉祥的图腾,鱼通‘余’有富足之意。另外,古时常把金榜题名形容为‘鱼跃龙门’。小姜我考考你,你知道鱼跃龙门指的是什么鱼么?”   宝乐认真思考了一番:“都知道‘鲤鱼跃龙门’的说法,那你这么问肯定不是鲤鱼。”   姜凝被他们的谈话吸引,也加入了他们的谈话:“鲟鱼。”   宝乐疑惑:“啥鱼?”   “鲟鱼呀,中华鲟、东北鲟、长江鲟,”姜凝戳了戳她的脑袋,“这你都没听过?”   宝乐吸溜了一下口水:“听着是一种很美味的鱼,能吃嘛!”   沈三寻思这闺女真可爱,笑呵呵道:“这可不敢乱吃,中华鲟是国家一级野生保护动物,这野生捕到你给吃了,那是犯法的。”   宝乐缩了缩脑袋。   姜凝朝着君之的方向吹了个口哨:“没准我们这还真有人吃过。”   毕竟人家活的时间够久,谁知道他在清朝那会儿有没有抓过鱼吃呢,清朝没有的话明朝那会儿呢~君之耳力过人,听到他们说的话,朝姜凝翻了个白眼。   宝乐疑惑:“但是,为什么说跃龙门的是鲟鱼呢?”   沈三道:“其实这‘龙门’二字指的真的是龙门,也就是现在河南省洛阳市的龙门。每年春天大批鲟鱼为了产卵回游到龙门洞穴附近,并且在产卵前三天相继跳跃出水面,在鱼跃龙门这种艺术加工的词汇出现前,当地人把这个现象称之为‘赤河三里’。”   宝乐一脸受教,表示涨了新的姿势。   沈三又说:“这神话里啊,还把鱼跃龙门化龙之后的形态形容为‘鳌鱼’或者‘鳌龙’,相传这鳌鱼就有雄为金鳞葫芦尾,雌有银鳞芙蓉尾的说法。不知道,与你说的有没有联系。”   宝乐一听,还是摇着头说:“不管有没有联系,与我们没有联系总归是件好事。”   沈三表示认同。   ……   宝乐研究完了环绕着祭台的水渠,和沈忘言一起研究起了中心的炉鼎。   这是一座非常大的炉鼎,高度就有个三四米,全身漆黑,炉身很圆润,分上下两个部分,看起来像个葫芦。炉鼎的盖子为尖顶,有左右两个炉耳,以及三只炉腿,呈三角状支撑在地。炉身雕刻十分华丽,纹路蕴含日月之意,上半个炉身为月,下面较大且更加圆润的炉身为日。   中国古代一直对炼丹这件事很重视,大多目的是为了长生。   只是用这么大的炉子炼丹,这也不太好操作呀,宝乐在心里吐槽。让她更感兴趣的是这个炉子的材质,虽然看起来是黑不溜秋的。   “好想刮一刮。”宝乐没想到她真的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了。   沈忘言低头笑了笑:“不用刮。”   宝乐看向他。   沈少爷继续用他平淡的语气接着道:“这东西,就是纯金的。”   小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金器比较名贵的缘故,古人墓葬里埋了贵重或者大型的金器,喜欢涂上一层黑漆去掩盖金器本来的光泽。这样如果遇到盗墓贼,又不那么识货的,见到这黑漆漆的一块,也许就失去了带出去的兴趣,从而降低了被盗的风险。这个炉鼎,也大概率是采取了这种保护。不过这种情况遇到的多了,现在的门儿精盗墓贼,都是看着什么黑,先刮了再说的。   话说回来,如果这整个炉鼎都是金子做的,这得值多少钱啊,值得宝乐为它吸口凉气了。   沈忘言歪过头,问宝乐:“你不是应该在研究壁画?”   小姑娘抱怨:“壁画损坏的太严重了,它需要的第一步不是修复,是清理和加固,我的建议是想办法将这些壁画揭取到专业工作室,再进行下一步操作。再者,现在工具和人手也不够,即使真的动工,以这个工程量来说,在成立专业行动小组后,工期至少小半年。”   还是那句话,她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出去,与外界取得联系,一切从长计议。   沈忘言目光暗淡:“不行,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这不是有没有时间的问题,工作量摆在这,从专业角度我已经给出了方案,今天就是仇老和刘老来都只能是这个结论。”   沈少爷握了握拳,随即迈开腿,朝着壁画的方向走去。   宝乐感觉莫名其妙,之前她能理解他的急切是因为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他依然对要找寻的这座墓毫无头绪。可如今他们已经找到了目的地,下面的也不过是按部就班的修复工作,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那么沈少爷这副态度在她心里,倒更像是无理取闹。   他们现在有太多事情要去解决,这些事每一件都远重要于当前的修复工作。   “喂。”   宝乐朝姜凝的方向看去,果然姜美人是在和她说话。   姜凝问她:“你知道,什么是启神之地么?”   启神之地,是一进入这间墓室时,沈忘言一直那么激动的主要原因,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很值得他自豪的词汇,具体原因不详。从字面上来理解,“启神”二字倒有那么一丝的祭祀之意,可能是一个祭坛。但她丝毫没看出这个中心摆了个炉鼎,四周墙上铺满壁画的墓室,有祭坛的功能。   宝乐摇了摇头。   姜凝笑了笑:“你可还记得,沈忘言说过的‘第二天授’?”   这个她记得,说是后天求得的,还说艾桑族人的脊背书是他们的第二天授。但这个东西很玄学,她也就能听懂个字面意思,具体是什么,沈少爷也没打算和她细说。   “第二天授是每一任上古遗族的最新继承人,在启神之地开启的。”   姜凝轻启朱唇:“俗称,‘点魂’。”   宝乐给她越说越迷糊:“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姜凝见她没悟明白,也懒得同她继续解释,只是伸手在她脑袋上拍了拍,在宝乐要抗议之前又松开手,迈着一双长腿,朝沈忘言的方向走去。   ……   沈忘言选择研究的那幅壁画,是其中保存的比较好的一幅,但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壁画上有很多人。包括这些所绘的人在内,都是片段性的,能看出是人都很不容易。   “看出什么了?”姜凝问他。   沈忘言摇摇头:“开启启神之地的方法,一定在这些壁画上。”   说完这句话,他侧过脸,郑重的看着姜凝,恳求道:“帮帮我。”   姜凝低头笑了笑:“请我帮忙可以啊,但我的规矩你是懂的……”   沈忘言伸出左手,将绑在右手上的绷带一圈圈解了。他可不像君之有超速复原的能力,这会在他右手掌上,那道不算浅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沈忘言将右手伸到姜凝面前,他手腕白皙,皮肤下的经脉纹络依稀可见。与刚才的吊儿郎当不同,姜凝几乎在他伸手的一瞬间,就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她小心翼翼的捧着沈忘言的手腕,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渗血的手掌上。   在她想有什么进一步动作前,一只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几乎是要把骨头捏碎的力道。   姜凝冷冷的看了眼君之。   “我和他说话,还轮不到你来掺和。”   君之依然没有松手,他们三人间的气氛越来越怪,怪到宝乐都觉得再谈不拢,他们可能要先打一架。就在这时,沈忘言开口了,他在喊君之退下。   君之难以置信的看了眼沈忘言,眼神中有说不清的情绪。   宝乐赶紧上前打圆场,她拉着君之,让他们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同伴,没必要搞得这么僵,你说是不是。   姜凝嗤笑了一声。   她经常这么笑,宝乐对她这副反应都免疫了,她更加在意的是身畔的君之。不知道是不是他平常都穿着黑衣的缘故,即使是发狠,也不会那么明显。如今他穿着沈忘言的白衣,任何稍显凌厉的气场都与他的扮相格格不入,何况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一种名为杀意的东西。   小姑娘下意识就松开了拉着君之的手。   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暗潮汹涌,那边姜凝一只手托着沈忘言的手腕,另一只手覆在了他还未愈合的手心上。   宝乐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   但她看到,那相握的双手,慢慢沁出无数鲜红的血珠,这些血珠顺着他们交握的手心,接二连三的滚落在地上。刹那间脚下那一方土地,竟然平地开出了一朵又朵层层叠覆的彼岸花。殷红如丝的彼岸花瓣,贪婪的吸收着更多的鲜血,远胜火焰般炽烈的怒放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彼岸花丛越来越茂密,失血过多的沈忘言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防毒面具所遮住的是比雪还白的脸色。   君之接住他,冷冷开口:“够了。”   宝乐瞧着姜凝缓缓睁开眼睛,顺势松开了与沈忘言相握的手,她对自己的现状十分满意,甚至心情颇为不错的吹了个口哨。姜美人甩了甩长发,从背后抽出她那把白伞,环视了四周一圈,最终才在其中一面壁画前停住了脚步。   这面壁画他们之前都看过,画中只能看出有半座拱桥,是这几张壁画中保存的比较差的。   姜凝拔出她的伞中剑,借助两边承重柱的帮忙一跃而起,自上而下舞起了剑花,用力是在墙上刻画着什么。   宝乐一惊,低头对沈忘言说:“她这样破坏壁画,就算神仙来了也没法修复了。”   但沈忘言未置一词。   那个时候,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都无比严肃的神情,年轻的小姑娘后知后觉的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她想起之前姜凝提到的启神之地,想起了点魂,想起了天授……甚至是,很久之前,沈忘言站在他那间地下室里对她说的话。   也许,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学术意义上的“壁画修复”。   ……   姜凝落在地上,将剑收入伞中。   她回眸,一笑倾城。   宝乐震惊的发现,姜凝身后的那幅壁画——竟然活了,那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活”。   墙壁上出现了一条正在流动的河流,原本只剩一半拱桥,补全后完整的横架在河面上。无数身形相似,身着白色长袍,戴着面具的人,从桥的一边穿梭到另一边,反复重复两个动作:播种和采摘。但他们就好像在播种和采摘空气一般,手下并没有实物,缺损的那块才是最重要的部分。   宝乐觉得这幅场景有点眼熟,努力回忆着。   沈家的小少爷在君之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去,那一丛丛的彼岸花,在他的脚下一路追随着,颇有点步步生花的意思。等他走到壁画前,沈忘言示意了一下君之,后者松开手,沈少爷抬手轻点着还在活动的壁画……神奇的是,他脚下那些彼岸花,先后攀附他的手臂,争抢着没入了画中。   顷刻间,壁画上的河畔边,绽放出了十里花廊。   这下,我们的宝乐同学,就算想记不起是哪里眼熟都难了。 第34章第34章   宝乐走过去,满脑袋匪夷所思,你说这壁画怎么可能会动呢,又不是拍电视剧。但近距离观察你就会发现,这壁画中所绘的万象,真可谓栩栩如生。壁画上的人只有巴掌大小,他们手中的彼岸花,更是细微如蚂蚁,不过就是让人能看清每一个细节,完全可以拿照片去比喻……不,照片是不会动的,这就是妥妥的是纪录片!记录花农辛勤工作一天的纪录片!   小姑娘痴痴傻傻的盯着壁画瞧了又瞧,丢了魂般沉迷。突然画中一人停下了他忙碌的动作,朝着宝乐的方向反瞧了过来,他戴着面具,按理来说应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宝乐还是被他这一眼瞧的出了一身冷汗。   她想伸手去触碰壁画上的彼岸花,但是才刚伸出手,就听到沈忘言在她耳畔似笑非笑道:“你是想进去,和他们作伴么?”   宝乐一个激灵。   她们老姜家,家里的长辈人嘴一本志怪小说,从小将那些什么山海经、列仙传、幽冥录、太平广记当童话故事书讲给孩子们听。她这一辈,就是接受着这些熏陶长大的。古话有云,笔是灵魂沟通的媒介,而字和画是灵魂表现的一种形式。本着对书画这样的创作作品的敬畏之心,人们就会想象,是否画中的世界,就如同我们现实的世界一样,是真实存在的。   “画中仙”的出现,本质上是人类文明的一种进步。   但就算如此,宝乐也没有去亲眼见证的想法,胆小的小姑娘“唰”的一下抓住自己的爪子,往沈少爷身后一躲。她只敢露出半个脑袋,隔着老远去观察那幅壁画,只不过这次她的关注点,落在了画中混浊的河面上。果不其然,那条河下是有东西的……河面上与河面下的景色完全不同,那是一幅被浊流包裹着的地狱之景,遍布断肢残臂,白骨森森,百鬼哀鸣。   宝乐抬头问道:“这是忘川?”   沈忘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指尖落在壁画中的人群上,他这个举动引起了画中人极大的兴趣,几乎是所有白衣的小人都争相跳起来企图抓住他的手指。那些小人,竟然可以咬破他的指尖,从而贪婪的吞噬着滴落的血珠。   君之抓住他的手腕,警告般的摇了摇头。   沈大少爷俯下身,像是遇到了一件极好笑的事情,低头疯狂的笑着,笑着笑着,却又带出了一声急促的咳嗽。宝乐那时候还不知道,有什么能使这位养尊处优,一向斯斯文文的大少爷,像个疯子一样不顾形象。而且他们在场的这群人,哪个不是平日为了保护沈忘言,豁出命都可以,但当时当刻竟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阻止他。   就连君之,都仅仅只是站在他身边,平平静静的看着他发疯。   姜凝大概是唯一的那个例外,她只是遗憾的说了一句:“你想要浪费,不如浪费给我。”   沈少爷不理她,他转过身,动了动唇对摸不清状况的宝乐说了句话。   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沈家的天授是什么,如你所见,这就是沈家的天授。”   他让开挡在小姑娘前面的半个身体,让壁画完全呈现在宝乐面前——难道他口中的“天授”,指的竟然是一幅画?   “我沈氏一族,自上古得天道所授,代代可感阴阳道之力,掌长生之秘,活死人之能。”   沈忘言取出艾桑人的魂铃,轻轻道:“凡是第一天授,皆可以天之子的血开启。我做的,也不过是借沈家的天授之力,看到了这魂铃主人生前的记忆,再找到与壁画相关的罢了。”   宝乐感叹:“你这天授听起来,比艾桑人的厉害啊。”而且就这么牛的能力,你就用来复原一个壁画,总感觉是大材小用了些。   沈忘言没有理会宝乐的吐槽,他休息了一会儿,勉强站直身子,朝姜凝的方向看了眼:“我没事了,继续吧。”   听他还想继续,君之站不住了:“你撑不住的。”   沈忘言脸色一白,根本不听君之的劝阻,执意道:“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未来还有那么多路要走,怎么可能败在这开头的第一步上。”   “你瞧瞧沈少爷这觉悟多高,”姜凝舔了舔唇,笑眯眯道,“更何况以他的身体,至少还能再撑个三四幅画,你咋的说他第二幅就不行了,再说了这男人能说不行嘛?”   君之狠狠瞪了眼姜凝,回头还是继续劝着沈忘言。   “不可急功近利。”   也不知道是不是君之的这句话起了作用,不过宝乐猜测,他更有可能是被姜凝的话打击到了。是个人都知道,这里有八幅壁画,如果他只能撑到第四、第五幅,就相当于以他的实力,至多只能完成他想做的事的一半。姜凝的话虽然不好听,但至少某种程度上打消了沈少爷疯狂自虐的念头。   沈忘言泄了气,喃喃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他咋跟小哥一样,可人家小哥要守青铜门,沈少爷你这社会主义大好男青年,整天叨咕着“来不及”到底是为了毛啊!   宝乐勉强按下自己想吐槽的心,弱弱的举起了一只手。她的这个行为,像极了课堂上的优等生,急于向老师表现自己的样子。   姜美人来了兴致,点了点她:“小姜同学,你来发言。”   小姑娘开口即震惊了众人。   “那啥,我见过这几面壁画的原图。”   宝乐非常满意众人用一种又是震惊,又是期待的目光看她,尤其是沈忘言。加不加薪另说,关键是感觉很爽,这一路上这位沈少爷没少欺负她,那公主墓前的一推她简直磨牙切齿、记忆犹新,如今感觉那只能用“大仇已报”四字形容。   小姑娘得意洋洋道:“你们还记得在公主墓的时候,我不是掉进了一个密室里么,就是蓄水池那个。”   沈忘言当然记得,他点点头。   “当时我不是说了,下面是八边形的,而且每个面都有一幅壁刻……”   沈三插嘴道:“八边形我们倒是知道,但小姜你没说下面有壁刻啊!”   宝乐白了他一眼,轻咳了一声:“这不是重点,我当时正在研究壁刻的时候,不就发现下面在注水了嘛,可能就没来得及跟你们说。不过那八幅壁刻,其中一幅我记得清清楚楚,和你们刚才复原的这幅壁画不说是像吧,简直是一模一样!”   沈忘言听她这番话,分外惊喜,但同时又很担忧:“那样的环境里,你看了几幅?还能记得么?”   小姑娘很不好意思的掰了掰手指,其实根本不用这么装模作样的数:“看了三幅,唔,好吧两幅半,但我记性好呀!都能记得!”   她这话说完,沈忘言亮着光的眼眸黯淡了下来。她只看了两幅半,其中一幅还是面前这幅,也就是说,她最多只能提供一幅半的线索,这离他们的目标来说还有很远的距离。   沈忘言叹了口气,轻轻道:“至少我们知道线索在哪,也是一件好事吧。”   宝乐不解:“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说我只看了两幅半,但这不代表我只知道两幅半的内容啊。”   沈少爷愣了一下。   只见我们可爱的小姑娘,慢悠悠的从脖子上取下她的相机,打开外面的防水皮套,然后朝沈忘言使了个“快过来看”的手势。等沈少爷凑过他的脑袋,两个人盯着那不大的相机屏幕,认真翻阅起了之前的照片。然后还真给他们找到了,当时宝乐在密室里,打开闪光灯拍的八张照片。   她当时或许是害怕,但她更是一个心细到极致的姑娘。   更何况时代变了,现代人谁还靠肉眼去记录重要信息呀,大家都靠科技好吧!   姜凝吹了声口哨,带着满满笑意与沈忘言在对视了一眼,那时候沈少爷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四百万真是值了啊!   ……   知道壁画是什么内容,下面就是姜凝的个人Showtime了。她挥着白伞,轻松在剩下七面墙上留下了刻痕,前六幅都像之前一样动了起来。宝乐仿佛在看六出大型情景剧,虽然看不明白,但耐不住她想象力丰富。   “这八幅壁画,不会是你们上古遗族的八种天授图解吧。”小姑娘问道。   沈忘言有些惊讶,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倒不像是装的,可能他之前也没往这方面想?我信你奶奶个腿儿,宝乐翻了个白眼,无比确认这沈少爷搁这里在跟她演戏呢。   宝乐其实对他们的秘密和这些天授不天授的,并没有那么感兴趣。吃了那么多苦,又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她只想尽早收工回家。她的确有好奇心,但前提是她追寻的答案并不复杂,对于那些没那么容易理解的事情,她的好奇心会败给她的懒惰。   过了会儿,实在无聊的小姑娘又摸过去,认真说道:“姜凝这不算是抢了我的饭碗吧,我们先说好,当初我答应你们修复壁画,可没说是这种玄学的‘修复’,这不能怪我技术不到家……”   沈少爷瞥了她一眼:“放心,该给你的钱一分也不会少。”   宝乐面上扬起了灿烂的笑容,看沈忘言也更加顺眼起来,甚至出于讨好慰问了一下他的伤口。   “死不了。”沈少爷哼哼。   小姑娘点点头,听出他不想在伤口这件事上多说,忙转移了话题:“姜凝这身手不错啊,难道她这伞也是你们沈家的神器,该不会是‘马良神笔’吧!”   沈忘言侧脸看她,两人隔着两层防毒面具谈心,怎么看怎么奇怪。   “她是沈家的‘笔’。”   沈少爷就丢了这么句话给她,然后也不管她再说什么,就是不理她,专心看着姜凝绘制最后一幅壁画。小姑娘细品了他这话很久,可半天也没品出个所以然来,遂作罢。   不过在她观察沈忘言的时候,看到他虽然注意力在前方,但那只没受伤的左手,却在一刻不停的摩挲着手中的两块金属牌子。宝乐真的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看清那牌子上写了什么。   他们沈家家丁,就是沈三沈七这样的,都会在脖子上带一块能证明身份的身份牌。这些牌子的正面是他们的名字,反面是一朵彼岸花。她曾经在沈三那儿看到过,可很多家族、企业性的群体都会给手下或是员工做这样一块身份牌,她当时没有多想。   沈忘言手上那两块,是沈六和沈八的。   可能是君之当时拼死带回来的,他带不回他们俩的尸体,可至少为沈忘言带回了他们的身份牌。   之前她一直以为,沈忘言对沈家这两个家丁的死没什么触动。可现在看来,不是他没有,而是沈少爷把所有的心绪,都深埋在了心里。 第35章第35章   八幅壁画全部复原,姜凝退回他们身边,沈忘言惊喜的朝前走了两步。   虽然不知道他们口中所谓的“开启启神之地”到底是个怎么开启法,但宝乐想应该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只见走上前两步的沈忘言都错愕的停下了脚步,下一秒就被沈家的家丁还有君之护在身后。   八面复原的壁画里传来阵阵哀嚎声,宝乐回眸——他们一开始复原的那幅壁画:忘川的河水突然发难,淹没了岸边,甚至即将吞噬掉图上唯一的那座石桥。画中身着白衣的信徒们彼此紧抱着,聚集在桥上的最高点,不停向上苍祈祷。但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救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片求生之地被大水侵蚀,整个世界转眼变成一片汪洋。   小姑娘诧异的又看了看隔壁,另一幅壁画上,火红的神鸟正挥舞着翅膀,拼命企图将身上的人类抖下去。   如果说这些图本来像是一个周而复始的纪录片,现在这些变化后,更像是一个恐怖片。她有一个脑洞,也许这就是天授的相对面,天神不止能授予人类果实,还会降下惩罚,带来灾难。这些壁画上的场景,像极了古时传说中的“天劫”。小姑娘被自己的脑洞吓得不轻,颤颤巍巍的抓住了姜凝的胳膊。   姜美人面上也是不可置信,她迟疑了片刻,侧眸问沈忘言:“难道这不是启神之地?”   沈少爷本来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可当他重新回味,甚至仔细看向周围的墙壁,姜凝的这句话就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   一模一样的地方,不一定是真实,还有可能是陷阱。   难道这一切,包括这个看似与启神之地无异的地方,才是艾桑人真正的陷阱?   ……   “姐姐。”   好像有人在叫她,宝乐四下望去,最终在一面壁画前,看到了站在承重柱旁的小姑娘。梅朵还是那张孩子般天真的面庞,她带着蛊惑的笑容,朝宝乐招了招手。   “宝乐姐姐,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受了蛊惑的宝乐,双眼无光,痴痴傻傻的朝梅朵的方向走去。她那时候还很年轻,对于幻觉还没有独立走出来的能力。好在姜凝及时发现了她的变化,将白伞掷出。那把伞从梅朵身上穿过去,钉在她身后的壁画墙上。梅朵笑容不变,但身体瞬间化成齑粉,消失在空气中。   小姑娘回过神,晃了两下脑袋,然而她还没完全清醒过来,耳边又传来了别人喊她的声音。   “周四是我生日。”   “你一定要来参加我的生日会呀!”   “哎呦我的小老板,天台危险,你就不要上去了。”   “大晚上的,没什么招待你们,只准备了一些茶点。”   她的四周出现了许多她见过的人,是人却又不是人,他们和往常一样,还是那副亲和的表情,那副熟悉的语气,朝她伸出手,示意着她赶紧到他们身边去。   姜凝拔出钉在墙上的伞,离她们最近的旅馆老板前一秒还在重复他毫不走心的台词,下一秒就被姜凝的伞中剑自上而下劈成了两半。只不过剑并没有劈到实体的感觉,旅馆老板停下了念经的嘴,抬眸朝姜凝露出一个恶鬼般狰狞的笑容,随后在空中化成粉末。   “装神弄鬼,”姜美人冷笑一声,“班门弄斧。”   她不怕鬼,但我们的宝乐小姑娘怕的要死,谁来告诉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快怕哭了好吧!   手腕上一重,宝乐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根本没有人……虽然没有人,但她的右手腕上,有着被人抓过的四条青痕。姜凝不在她身边,周围明明暗暗的光晕下,是画中人可怖的鬼哭狼嚎声。胆小的小姑娘觉得自己要不晕了吧,晕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晕也不见得能立刻晕,宝乐正在努力酝酿着感情。   那边姜凝一连戳了几个都是假的,根本没有实体,全部都是幻象,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   倒是沈忘言身边的君之目光一变,示意了一下沈三保护好他们的少爷,他翻身进入了摆放着炉鼎的中心平台。只见君之做了个下蹲的姿势,一下纵身跃出数米,抓住了炉鼎的炉耳。凭借炉耳的发力点,他靠着臂力,引体向上接后空翻将自己送到了炉鼎顶端。   一席青丝在这个跨度巨大的动作下,凌空恣意散开。君之稳稳落在炉盖上甩了甩头,他抬起右手,指尖插入刘海处,将挡视野的长发向后撩起。整个动作,虽说是看起来无比张扬霸气,但总透露着三分俊秀。白衣果然压不住他身上的气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君之低头看着脚下的炉盖,在炉鼎上层走了一圈。一圈后,他抬眸,迅速锁定了方位,朝着原本是空气的地方伸手,以双指锁喉。   在他手下,梅朵外貌的小女孩慢慢显了形。   “是你,”沈忘言面向上方,谈不上友好的质问道,“你才是真正的艾桑族人?”   梅朵看了眼掐住她咽喉的君之,可怜兮兮的卖了个萌,可惜君之不吃她这套。她无趣的看向沈忘言,露出少女甜美的笑容:“你不也是真正的金陵沈家人么?大家都是上古遗族,没必要表现的这么震惊吧。”   沈忘言冷笑:“既然如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只要我找到启神之地,自然会马上离去。”   “那可不行,”梅朵道,“世上启神之地千千万万,沈先生又何必和我抢地盘儿呢。”   良久的沉默,沈少爷笑了。   “所以现在是谈判破裂?”   他抬眸,向君之示意了一下,收到沈忘言暗示的君之,手腕猛地发力——“啪嗒”一声,梅朵的脖子错了位,小女孩脸上甜美的笑容还没消失,整张脸火速干枯凹陷,变成了一具干尸,就像阿布妈妈一样。   沈少爷淡淡呢喃了一句:“正主连脸都不敢露,莫不是怕了。”   “哈哈哈哈哈,沈家的少爷,你以为你在什么地方,你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讨价还价。”   宝乐惊恐的发现,虽然梅朵被君之一下拧了脖子,但她周围处处都是梅朵的声音,也不知道这鬼一样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不光是宝乐,姜凝也发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趣的是,这些人她还有点熟悉——他们许多都是1920年庚申之劫那次行动中,各家派出的人。他们是绝不可能“活着”出现在这的,因为那次行动,异常惨烈,惨烈到什么地步呢,据说当时只有领头者一人活着回来了,而那人就是沈月笙。   一切的一切,都十分的诡异,但也不是毫无头绪。   姜凝回到沈忘言身边,在他耳畔低声道:“这是炼魂场。”   沈少爷震惊:“炼魂场?”   “传言是强留冤死之人的魂魄于其中,炼化怨气的地方,运气好的话,养成几只为他所用的厉鬼,简直是随随便便简简单单。”   宝乐紧张:“那不是很不妙!”   隔着防毒面具,姜凝捏不到她肉嘟嘟的脸,十分遗憾的耸了耸肩。   “炼魂场没有回头路,它的内部是一个巨大的魂瓶,我们从底部进入,就只能从瓶口出去。好消息是,炼魂场一般只有五层,我们再上三层就能出去了。”   这哪里是好消息,光第一层就那么凶残,一下折了两个人,上面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   棘手的事还没解决,敌人根本不想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君之感觉到脚下剧烈震颤,他伸手矫健的退至炉耳边,翻身下了炉鼎。一切瞬息万变,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退回沈忘言身边,那座硕大的喷漆炉鼎,突然从炉肚部位炸裂开来。几乎是在炉鼎爆炸的瞬间,君之一个滑步,钻进炉底,靠着炉腿勉强躲过自上而下的爆风冲击。   爆风席卷着尘沙,有一瞬间遮住了所有人的视野。   等一切消散,宝乐紧张的探出脑袋。   炉鼎在古代的用处一般是用来炼制长生不老的仙丹,但那只是现代人对它功能的误区,炉鼎能炼制的除了仙丹,还有巨尸。爆裂的炉鼎里,走出一只足有三米的粽子,它不但身高拔群,身后还有三头六臂,要不是它长得不好看,面上无肉,眼眶凹陷,零星的几根门牙还流着疑似口水的恶心液体,估计宝乐当场就直呼“哪吒再世”了。   当时宝乐探出了脑袋,那是因为担心君之,也托这个福,她是他们一行人中第一个见到粽子的人。   小姑娘语无伦次的抓紧了姜凝的手臂,内心害怕极了。她虽然已经习惯了撞鬼和动不动就来两只粽子陶冶情操,但面前这只,是她见过的里面,个儿最大的!   姜美人例行取笑了她一番,不过还是非常靠谱的拦在了众人面前。   通常来说,粽子个儿越大就越不灵活,就像之前在阿布家宝乐和君之遇到的那种。但凡事都有例外,这种养在炉鼎里的,一看就非凡品。连姜凝都没想到,这东西的反应速度竟然比常人还要快。   那粽子一秒之前还离他们有数十米,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姜凝跟前。姜美人一个失神,巨尸直接抓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一下子就提了一米多高。   宝乐倒抽一口凉气,小心脏捏的死死的。   姜凝脸色一变,但这种绝对劣势下,她想反抗其实很难。只见她双手反抓了那只粽子的手,微微轻晃起下半身,然后双腿突然发力,狠狠踹在巨尸的胸口。众所周知,姜美人的力道在他们中间,那绝对是她称第一,无人敢争第二的。但即使是这种力道,这只粽子也仅仅往后退了半步,就稳住了身形,更别提松手了。   但这半步就已足够。   姜凝抽出剑,一点寒芒,她与粽子隔着泛着冷光的长剑对望了一眼。   下一刻,那只握着她的手被砍断,砸在地上。姜凝在空中翻了个身,稳稳的落下。   宝乐欣喜的刚想上前,却被拦下。姜美人此刻面容算不上轻松,甚至十分凝重,小姑娘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有非常重的指痕,已经不是发青了,甚至有发黑的趋势。发青是因为被捏的力度很大,大到皮下毛细血管破裂,力气越大青痕越深。如果是发黑,那这个力道,足以扭断脖子了吧。宝乐看的心惊肉跳。   巨尸对他的断手并不感兴趣,毕竟他就算断了一臂,也还剩五臂。   于是姜凝才刚逃出困境没多久,就又陷入了苦战。那粽子体型实在比她大太多,而且灵敏度不逊于她,可以说一时间她也没法占据绝对优势。不过,姜凝也有她的应对办法,她的力气堪称怪力,不光如此,她的作战经验也相当丰富。场上局面虽然目前来说五五开,但姜凝仍然是具有细微优势的那个。   一声悠扬的铃声传来。   这铃声无比熟悉,宝乐听不得这个声音,习惯性头疼。没想到这次不止她一个人不适,沈忘言也扶着额,一副比她更难受的样子。瞧着身边的沈七和沈三没事人一样,宝乐苦中作乐的笑了笑。   “沈老板,你这身体素质也不行啊。”她说。   沈忘言懒得没理她,眯起了眼。   梅朵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走。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里,那就留下来陪我的宠物们好好玩玩吧。”   “哐当——”   姜凝瞧着发麻的右手,刚才那一击,对方的力度明显提升了一个档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铃声刺激的缘故。伞中剑脱手的瞬间,姜美人歪头笑了,那笑容带着她招牌的阴冷和血腥。 第36章第36章   姜凝在地上滚了两三圈,最终仰面躺在地上,一股又一股的鲜血疯狂从她口中涌出。   巨尸看她进气多出气少,也不准备去补刀,朝宝乐他们那个方向走去。结果没走两步就走不动了,低头一看,姜凝半趴在地上,右手抓着他的腿。   宝乐从没看过这么狼狈的姜凝,她衣服的前襟上全是血,平日梳得整齐的长发,凌乱的贴在面上,稍短一点的碎发遮住了她那双举世无双的桃花眼。可要拽住这样的巨尸,她得用了多大的力呀。那巨尸不想理她,它想把腿抽出来,但姜凝手上力度不减。拉锯的过程中,宝乐甚至能听到姜凝腕骨错位的声音。   沈七看不下去了,丢出一串铁质的锁链,在巨尸的脖子上缠了一圈,用力拽扯着,希望可以帮到一些姜凝。   姜凝又吐了一口血,恶狠狠的骂道:“蠢货!滚开!”   沈七还没意识到她在说的是他,那巨尸已经抓住了脖子上的锁链,轻轻松松的将锁链连带着他扔了出去。沈七狠狠砸在身后的墙上,猛吐了一口血,一度陷入昏死。   宝乐知道这巨尸力气大,但之前姜凝和它打的有来有回,完全想不到它这才一击,就将他们中还比较厉害的沈七打翻在地。   “喂,小畜生,”姜凝抬眸,挑衅道,“你的敌人是我。”   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抹掉唇角的血,目光中没有丝毫的怯意。巨尸粽子俯下腰,伸出手臂想将她再次扔出去,但这次姜凝抓住了它出拳的瞬间,双手抓着它的手臂,翻身背朝着巨尸进入腹地,以一道巧劲将它整个过肩摔了出去。这一重击效果拔群,至少在灰尘散去前的几十秒内,那巨尸都没有重新站起来。   姜凝得了空,揉了揉自己断掉的右手腕,“咔哒”一声又给自己接了回去。宝乐看着都疼,但姜美人全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在她接着弯腰准备去捡伞中剑的时候,那巨尸动了动,抖掉了身上的一层灰,又站了起来。   “不是吧。”姜凝苦笑。   巨尸站在姜凝面前,高大的身形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姜美人在它面前显得尤为娇小。巨尸有三张脸,正面的脸在笑,左边的脸在哭,而右边的脸露出愤怒的神情,似乎要将它面前的敌人活撕了一般。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赢面儿,姜凝微微侧过脸,在心里盘算要不要出手。   宝乐哪里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在她看来,姜凝就是一个无计可施,准备等死的状态。小姑娘急了,忘记了害怕,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   沈三拉住她。   她是他们当中最菜的那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她要是过去又能帮上什么忙呢,最多也不过多送一个人头。然而宝乐回头望了一眼沈三,那一眼,沈三见她眼中泛着泪光。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拦住宝乐。   小姑娘蹿到姜凝身前,伸出双手挡在了她与巨尸之间。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姜凝还没来得及骂她过来找死,宝乐从胸口拽出系在脖子上的护身符,一把扯断,朝着巨尸的方向举起。当时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个行为毫无意义,只有对面的巨尸配合她,在看到她的护身符后,往后退了一大步。这也侧面印证了她拿着的,真的是一件了不得东西。   她是一个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姑娘,从小八字就轻,身上最不缺这种辟邪的东西。之前她也没想过,这些东西对粽子也能有用,当时头脑发热冲上来,其实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   好在,真的有用。   小姑娘腿软的跪坐在地上,只是举着护身符的手,不敢松懈丝毫。   ……   僵持之际,有什么东西自巨尸的右侧射出,定睛一看,那是君之那把陶瓷刀。   君之出现在巨尸的右后方,他脸上有一道很深的血痕,身上全是爆炸时沾到的尘土。他的出现成功引起了巨尸的兴趣,可能这巨尸也觉得,宝乐他们有护身符不好突破,你这小兔崽子总没有吧,所以头也不回的朝君之追去。   宝乐心想,他们这才刚稳住,君之怎么也不看时间出现呢,她可没力气再冲到他面前去保护他了。   君之见巨尸朝他跑来,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小姑娘清清楚楚的捕捉到了他转身时眼底的那抹狠辣。他并没有呆在原地不动,反而是带着巨尸,你追我赶,快速跑了起来。巨尸身形灵活,速度也突破了人类的极限,眼瞧着它就要追上君之,宝乐替他捏了把冷汗。   突然间,君之停下了向前奔跑的姿势,双腿发力在空中翻了个跟头,落地的瞬间,来不及刹车的巨尸双腿被什么东西在极短的时间内斩成两截儿,失去了平衡向君之压下。   君之身形灵活,轻松躲开。   宝乐再定睛一瞧,原是君之并不是盲目的在跑,他在那条路上事先埋下了一根细而锋利的钢丝绳。那巨尸速度极快,可越快,它斩断自己双腿所用的力道就越大。   好一招借力打力。   那粽子被撂倒后,也不知是不是磕了脑阔,竟是再也动弹不得。   君之原地观察了一会儿,才回到她们身边,看到姜凝满身是血,微微蹙起眉。   “闭嘴。”姜美人用残忍的笑容警告着他。   好在君之也没有太关注她,他扶起宝乐后,就去研究了一下沈七的伤势。沈七咳出两口淤血,已经醒了,状态不算太糟,在沈三的搀扶下勉强可以站起来。   ……   阶段性化险为夷后,就要找出去的方法了。这个墓室,或者不能称之为墓室,这只是一个人为的密室而已。但这个密室要比第一个更加无解,刚才只响了片刻的铃声驱散了周围的虚影,也让墙上的活壁画重归平静,只能看出姜凝在上面刻画的痕迹。这里没有兵俑,没有提示,只有中心的圆形平台,一座破损的纯金炉鼎,以及八幅看不出作用的壁画。   沈忘言陷入沉思。   恍惚间,那个白衣的女人又出现了,宝乐当时的心思在沈七和姜凝的伤势上,所以只有沈忘言一人看到了。   这个白衣女人,一直在指引着他们。从一开始的三岔口,到第一层的机关暗示,现在她又出现在了那座破损的炉鼎边。可如果一开始这个密室就只是一个阴谋呢,她的这些指引性的行为,难道是为了将他们拖入地狱?   沈少爷并没有将他看到女鬼的事告诉任何人,只是握着拳,拇指细细摩挲着食指。他在想什么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小动作,越难想明白的事情,他的这个动作就会越明显。   所以,君之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然而在他要说什么之前,沈忘言迈着步子,朝中心炉鼎走去。出于保护心里,君之跟了上去。   两人在炉鼎前停下脚步,其实除了那只巨尸粽子是从炉鼎里出来的,当时炉鼎还一股脑往外流出了许多东西。其中最多的是一种黑土,沈忘言在土中拨弄了一番,竟然给他找到了一粒种子。不止这一粒,掩埋在层层黑土下的是无数尚未发芽的种子。   这里为什么会有种子?   即使有种子,埋在这一看就很有年份的炉鼎黑土中,为什么没有发芽?种子发芽需要三个要素,土壤、水和阳光。是因为没有阳光么……还是因为没有水。   沈忘言看了眼中心平地外那条一米宽的水渠,若有所思。   在他思考的空档,宝乐和沈三一起扶着沈七走了过来。姜凝虽然伤的重,但她体格好,休息了一会儿,就感觉完全没事了,看到沈忘言盯着一粒种子发呆,她甚至有心情嘲讽他两句。   谁知沈忘言突然抬起手,将那粒种子丢入了水渠中。   所有人都对他的行为很不解,但下一秒,那粒没入水中的种子,迅速汲取着水渠中的水,让自己飞速涨大。等它有拳头那么大,就开始迅速抽枝发芽,青绿色的藤蔓笔直的向上延伸着,虽说抽出的枝没有十分粗壮大个儿,但这个景象在他们看来,也算的上奇景了。   宝乐感慨:“这东西难道别名‘杰克豆’?”   “听到你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吐槽,至少是能确定没被吓傻了。”   沈忘言在黑土中又摸出一颗种子,再次丢进水中。这颗种子也像之前那颗一样抽了芽,而且它抽出的枝攀附着之前那颗的枝,又往上爬了数个公分,并且使藤蔓更加粗壮结实。   沈少爷道:“都别看着了,我们出去可全靠这些种子。”   听了这番话,大家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没有门,那就自己创造一个“门”。   众人纷纷低头在黑土里寻找着种子,也就不超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就给自己创造了一条绝佳的通道。无数根藤蔓组成的“参天大树”,一直延伸到天顶,并且在强大的冲击力下,将天顶顶开了一条裂缝,看起来勉强是能通过一个人的宽度。   ……   重新修整完毕,沈忘言安排着先后顺序。宝乐一定要先走,以她的体力,如果落在后面,出了什么事,那是神仙也难救。但她之前一定要有一个人带着她,沈忘言觉得君之是那个合适人选,他想让君之走第一个。然而君之拒绝了,他瞧着巨尸粽子的方向看了两眼,让姜凝代替他走第一个。   两人对视一眼,向来身有反骨的姜凝竟然听了他的话,没有任何异议的率先爬上藤蔓。   她爬上去后,朝着宝乐伸出手。   小姑娘哪里像是会爬树,或者有攀岩经验的样子,本来还有些忐忑,怕拖了队伍后腿。可望着姜凝与她相握的手,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就不怕了。   第三个上去的是沈三,他往上接应宝乐,向下接应受伤的沈七。   沈忘言第五个爬上去,君之断后。   一切安排的都很妥当,如果不是在君之刚爬上去的时候,那串该死的魂铃声又传来的话。   他们这支队伍里,只有宝乐和沈忘言听不得这个声音。一开始宝乐还以为她反应这么强烈,是因为身体素质不行的缘故,可现在姜凝和沈七都受了伤,姜凝就不说了,沈七现在的状态不一定比他们好到哪去,然而这铃声最后还是只影响了他们两个。   时间紧迫,他们并没有时间去细想。   姜凝带着宝乐几乎一拖二,她们是最顶部的人,不能因为铃声就拖慢整个队伍的进度。沈忘言比宝乐有个优势,他对攀岩比较拿手,那铃声虽然烦人,但他姑且还能凭借自己的力气往上爬。实在头疼的恍惚了,也有沈七和君之拉他一把。   至于为什么要抓紧时间呢,原因很简单……这串铃声,唤醒了下面那具巨尸,虽然它没了半截儿腿,但就像宝乐之前看到的,这玩意儿断腿或者断手,其实并不能完全封住它的行动。而那铃声,似乎是开启它的钥匙。   这间密室有五米左右的高度,姜凝带着宝乐率先到达了顶端,最下面的君之和沈忘言也爬到了三米左右的位置。   之前说了,那巨尸足有三米高,虽然砍了半截腿,也有差不多两米出头。那巨尸就在下面,抱着藤蔓拼命抖动着,像是想把他们抖下来。   沈忘言抬头催促姜凝和宝乐:“快上去!”   姜凝让宝乐抱紧藤蔓,身手矫健的率先爬上去,然后四周确认了一下没有危险,才拉了宝乐一把,通过她彪悍的臂力,将她整个人硬生生拽了上来。就在沈三和沈七接连爬上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第一个发现的,是走在最后面的君之。   那巨尸觉得没法儿把他们抖下来,也跟着爬上了藤蔓,并且他速度巨快,这么点时间已经快爬到一半。如果放任他们不管,巨尸很快就会追上他和沈忘言。   当时沈忘言一门心思都在上面,并没有注意到下面的变化,他之所以后来注意到了,是因为君之在他耳边简短而急促的说了一句话。   宝乐只看到君之贴着沈忘言的耳朵,嘴唇动了动,然后沈家的小少爷一脸震惊的回头。   几乎在他回头的瞬间,君之放开了抓着藤蔓的手,快速滑落了一段,并且凭借下落的冲击力,在落到巨尸身后时,反手抓住巨尸的肩膀,带着它一道滚了下去。   那如墨般绽开的发丝,就是君之留给沈忘言的最后一眼。   尘土飞扬,又一次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第37章第37章   尘埃落定后,那诡异的魂铃声也同时消散,只是巨尸和君之都不知所踪。   沈三主动请缨:“少爷,我下去找君爷!”   沈家那位少爷,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们上来的地方,过了许久才站直了身子。就在沈三几乎以为他同意他下去的时候,沈忘言将手按在了沈三肩膀上。   “先找出去路。”他说。   沈三满是震惊,显然不理解他们家少爷为什么这么说。下面的情况有多凶险大家有目共睹,姜凝都搞不定的东西,君之对付起来肯定也不会很轻松,他现在正需要一个帮手。而且沈忘言也不是那种,为了活命会牺牲同伴的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君之。   对于救不救君之这件事,肯定还有一个人会有异议,只不过宝乐开口前,就被姜凝按住了。   姜美人轻飘飘的靠着宝乐,扶着额头道:“哎我这身上好难受,手疼脚疼肚子疼的,是不是受了内伤~”   小姑娘心里一惊,赶紧让姜凝躺在她怀里,低头去检查她刚刚断掉的手腕。姜凝的皮肤很白,但并不是惨白,平常是那种有光泽的瓷白。她的手腕断了,虽然后来勉强接好,腕骨处还是有一圈的红印,看的小姑娘心疼的不得了,寻思着这得多疼啊。他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能忍。   可她手腕断了,为什么会说肚子疼,还捂着额头?   宝乐看向她的眼睛,那眼神虽说带着狐疑,却有她一贯的真诚和清亮。姜美人终是败下阵来,心虚的避开了她的视线。   那边沈忘言已经往藤蔓上泼了油,又取了打火机,在顶端点了火。   一股焦味传来,小姑娘回过头,一看那汹涌的火势已经漫延到藤蔓中部,上层那截被烧成炭的藤蔓,轻轻一碰就碎了。沈忘言这么做,就是亲手切断了两个密室之间的通道,等同于亲手把君之关在了下一层。   宝乐想明白了,红着眼,问她怀里的姜凝:“你根本没事,对不对?”她不过是要拖住她,让她不去阻止沈忘言烧这些藤蔓。   姜凝轻咳了一声,从她怀里坐起来。   “他不需要我们去救,君之可以保护好自己。”沈少爷平静的开口。   “那你也不用烧了这些藤蔓,下面水渠里已经没有多少水了,如果他能活着回来,你让他怎么上来?”   “姜宝乐!”沈忘言带了点火气,朝她大吼了一声,“如果那个活着回来的不是君之呢,难道让那个巨尸顺着藤蔓爬上来,再牺牲下一个吗?下一个你准备要牺牲谁?你我?沈三?沈七?还是姜凝?”   他从来没有吼过谁,沈忘言擅长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他向来是骂人不带脏字的。在这个队伍里,他一直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所有人都听他的,都无条件的信任他。果敢、聪明,拥有敏锐的判断力,这是他的优点,可那不代表他不会出错,是人就都会犯错。   他如今这番嘶声力竭,与其说是在责怪宝乐,不如说是在责怪自己。他是这里最想下去救君之的人,也是最不能下去救他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不但他自己不能,还要阻止其他人有这样的想法。他心里明白,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带剩下的人回去,不能再减员了。   为了弥补一个错误,而意气用事犯下另一个错误,这种事不能也不允许发生在沈家的当家身上。   见他们气氛有些紧张,沈三出来打了个圆场:“小姜,少爷说的对,君爷那么厉害,指不定有自己的办法出去,你也别担心了。”   其实沈忘言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多少也点醒了宝乐。想要所有人整整齐齐的回去,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她和沈忘言不一样,身上没有那么重的担子,对她而言,只要有希望就不会放弃,仅此而已。某种程度上,她和君之更像一些。当初君之知道水下几十只水猴子,这玩意儿那么凶猛,她入水后又过去那么长时间,一定是凶多吉少,然而他还是下来救她了。君之不会因为觉得她可能已经死了,就放弃去救她。因为在他们这种人心里,一个有可能的事件,就是希望。没有所谓的可能已经死了,他们只会觉得可能还活着。   只是沈少爷与她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心里也有一支名为“可能”的天平,他的可能看起来更悲观,却也更理智,保全现有的人在他心里要重于一切。   他们心态的不同,主要还是因为身处的位置不同,虽然互不能理解,但没有人是错的。   宝乐说了一句“我去研究这层的机关”,就头也不回的往密室深处走去。她情绪有些低落,虽然不认同沈忘言的做法,但至少尊重了他的决定。沈忘言叹了口气,朝姜凝使了个眼色,姜美人挑了挑眉,跟了上去。她把胳膊放在宝乐肩上,看到两人勾肩搭背,沈少爷才收回了目光。   他低头问沈七:“伤势怎么样了?”   沈七本来状态还行,但到底受了伤,也没有充分休息,刚才还做了那么消耗体力的事情,他这会儿脸色煞白,看起来就不是很好的状态。但他还是勉强的冲沈忘言笑笑,虚弱道:“少爷,我没事儿。”   沈忘言点点头,拍了拍沈三的胳膊,对他说:“照顾好沈七,有什么事叫我。”   “少爷放心。”沈三让沈七靠着他的腿,比了个“交给我”的手势。   沈七状态很不好,但沈忘言没有时间一直守着他,破解这个密室的机关,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   这间密室看起来就像没做好一样,一块大平地加上四周都是土墙,什么也没有,像这样除了大没有任何特点,简单到甚至是单调的密室,往往才是最棘手的,也是宝乐和沈忘言这样的机关破解大师最不愿意看到的。他们要在这样庞大的密室里,去寻找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样的机关。这个工作没有难度,但是很耗费时间。   努力了近一个小时,依然一无所获。   宝乐靠着墙坐下,深深的叹了口气。   沈忘言没有放弃,他甚至趴在地上,想通过墙体与地面之间的厚度区别来推测,门在哪个方位的墙后面。他穿着白色的衣服,那衣服上沾了灰、沾了土,他本来是一个有轻度洁癖的人,可该趴下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   宝乐看着他,突然想知道,君之掉下去前,跟他说了什么。   “在想什么呢?”姜凝坐到宝乐身边,但她刚坐下,小姑娘就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来,倒也不是针对她,宝乐只是想到了什么,朝着沈忘言的方向走去。   “沈忘言,”她喊他,“我倒是有个办法,不一定管用,但是比这样漫无目的的找多少靠谱些。”   沈少爷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尘土,问道:“什么办法?”   宝乐撩起右手的袖子,但是沈少爷并没有看出什么名堂。小姑娘的骨骼比较娇小,人也很瘦,她的手腕就是正常女孩子的那种,没有姜凝那么纤长。姜美人是因为骨架比她大,手臂也比她长,所以整个手部的弧线才更加好看。但宝乐的手腕很细,尺骨茎突比较明显,十分适合带手环之类的东西。   她的手上现在就有这样一条手链,手编的那种,浅粉、鹅黄和水绿三种颜色交织而成,中心还有颗假水晶。   宝乐取下手链道:“这是梅朵送我的。”   沈忘言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宝乐的意思。   “你们沈家的天授,不是可以看到物品相关的景象么?如果魂铃已经没有线索了,这串手链应该可以吧,毕竟它是梅朵亲手送我的。”   “一具干尸送的礼物?”姜凝嗤笑。   宝乐摇摇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梅朵送我这个手链的时候,我能感到她是真心的。虽然我知道说一具干尸有真心很奇怪,但是……”   “不用说了,”沈忘言打断她,“我来试试。”   姜凝正色:“你真要尝试这些不靠谱的?你的血有多宝贵不用我说吧。”   沈忘言侧脸望向她:“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出去比什么都重要。”   ……   宝乐本以为,他们沈家开启天授,都要遵循之前的那种仪式——就是先放血,然后孝敬一点给姜凝,再得到什么启示,最后由姜凝把她看到的“画”出来。所以沈忘言才说姜凝是他的“笔”,而姜凝对他们之间的这桩生意也很满意,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姜美人似乎十分喜欢他的血。   结果这种猜测其实整个都是错的,因为沈忘言可以自己完成这一些列的操作。他将血滴在手链上,那串手链竟然冒出一股青烟,宝乐好似听到了什么东西哀鸣的声音。紧接着,沈少爷的脚下绽放出了一朵又一朵盛开的彼岸花。   其实不是所有的东西,在沈少爷的血滴上去的时候都有反应,只有蕴含“魂识”的东西才会。   所以一开始姜凝才会觉得这是一种浪费,她没有在手链上感受到任何怨气,藏身在物品中的魂识少有不是怨灵的。如果真的有,就当她没说,反正放血的那个不是她。   这串手链中的魂,带有很强烈的自我意识,能感受到它本身就很想出来,所以沈忘言并没有付出太多的血作为“引路费”。他将手链抛向高空,也不知是怎么抛的,才使手链打着转儿落下。在落到与宝乐眼睛差不多高的位置时,又突然瞬间化作了粉末。   一个白色的人形在粉末消失后出现在原地。   她并不是梅朵,而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女孩儿,虽然她年纪和梅朵相仿,身高也差不多。全身半透明昭示着她并不是人,因此她也没有脚和影子。她不像电影里的女鬼,满脸鲜血,面目狰狞。这个女孩儿的眼睛很好看,笑起来也与宝乐有几分相似。   最重要的是,这只鬼,沈忘言和宝乐都见过。   就是她,在他们迷途不前的时候,一直在向他们指引着前进的道路。   “我叫王小瑾,”女孩儿开口道,“我等你们很久了。” 第38章第38章   宝乐不是很能理解,她明明让沈忘言看的是梅朵送给她的那串手链,为什么出现的却是一个与梅朵完全不相干的人。这个女鬼,之前出现的时间都十分短暂,不足以让人看清全貌。反倒是这会儿她就那么站在这,宝乐上下打量着她——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发垂肩,脸是少女的圆润,眼神清澈,笑容甜美。她身上的白衣,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流行的款式,而且不是便宜的那种,但细看并不是很合身。   光这些信息,就足够想象力丰富的宝乐,脑补出一场大戏了。   她隔壁的姜凝和她不一样,宝乐从“人”的角度观察,而她更擅长从“鬼”的角度切入。   女鬼鬼龄有百年之久,气场很足,但身上没有丝毫的怨气,说明至少她死之前是接受了自己将死的命运的。不靠怨气还能有这么强的魂力,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人死入阴阳道轮回转世是天道,有违天道通常都要付出代价。长留于人世的魂魄,魂识会逐渐混浊,如果不能找到让自己充满魂力的办法,就会慢慢消散。一般来说,不想入阴阳道的魂魄,多少有那么一两件执念的事情。执念太满,就会化为怨气。带有怨气的魂魄,又会通过吸食其他的魂魄来使自己重新充满魂力。这条路发展下去,就会变成怨灵。   但这个姑娘不一样,她能留在世间,靠的不是主动吸食别的魂魄之力。非要说一种原因,可能是这个巨大的魂瓶给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能量。只要她还在这个炼魂场里,就不会能消散。   不过这样一个大型的地下炼魂场,绝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小姑娘能布置的出来的。   另有其人,在养着她。   沈忘言开口道:“你应当知道,受我的召唤而来,凡我问的问题均不可说谎,但我允许你不回答你不想回答的问题。”   小瑾点点头,微微一笑。   沈家的小少爷一愣,她笑起来的时候,那股子纯洁而真诚的感觉,真是与宝乐如出一辙。大概因为这个原因,一开始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产生敌意。   “对于发生在这个地方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小瑾叹息道:“全部。”   这个答案让在场的三人都很震惊。   小瑾道:“我在这呆了一百年了,一开始或许还有混沌,可百年足够想通很多事了。”   姜凝冷笑:“你不能离开这个炼魂场吧,外面发生什么你如何得知?”   “你以为,我与把我囚禁在这的人是什么关系?”小瑾转脸问她,面上是和和气气的笑容,语气却十分冰冷,“我希望你们明白,不是你们把我召唤出来的,从一开始就是我在等你们。”   她虽然与宝乐有几分相似,但性格却是全然不同。宝乐是个软乎乎的妹子,而面前这个,似乎要更加精明和尖锐一些。倒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虽然她看起来只有十六岁,却是条百年老鬼了。   小瑾将目光从姜凝身上收回,重新看向一边懵逼的宝乐。姜凝算是看出来了,这女鬼是看上了她们家的小宝乐。   “我不能自己离开这个地方,所以附身在梅朵的这条手链里,来到你身边。可我是真的喜欢你,也是真的想送你这样一个礼物。如果我还活着,也许我们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宝乐听到这番话,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她说:“如果你喜欢我,又怎么会引导我们进入这样一个危险的地方呢?这一路我们折了那么多人,你不会觉得我会相信你想与我做朋友吧。与你的利用相比,这点儿喜欢真是……”   宝乐低声笑了:“一文不值。”   姜凝简直要为她这番话鼓掌叫好。   小瑾听到她这么说,也不恼火,眼珠转了转,才开口道:“果然,与沈家人走在一起的,也不可能是什么普通人。”   听她说到沈家人,沈忘言咳嗽了一声,才抢回话语的主导权:“你知道沈家?”   “金陵沈家,上古八遗族之一。”   小瑾道:“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可你的血……和他一样,可驱万物,能开天道。他养了那么些年的宝贝,碰到你的血就跟煮熟了一样。这是邪物不得近天子的原理,而且你如果不是沈家人,下面那层的壁画也就只是普通的壁画而已。他能防住世界大多数人的打扰,却不能阻止同为天之子的人,所以才会在第二层设置了陷阱。你果如他所料,被眼前的假象迷惑,一旦你开启那些壁画,中心的巨尸就会苏醒。”   沈忘言握了握拳,脸色逐渐惨白,良久后才自嘲的笑了笑:“看来君之说的对,是我急功近利了。”   “艾桑一族走到今天,也只剩他一人了,”小瑾摇摇头,“你与他不一样,你年轻有为,充满活力,你有亲人,有朋友,有忠心耿耿的手下,天道已经待你不薄。有很多事,你还可以有转圜的余地,但他已经没有了。”   沈忘言蹙眉:“你口中的他到底是谁?”   “那位叫……”小瑾低眸思考了一会儿,抬眸时又是少女的天真烂漫,“沈月笙的先生,没和你们说过么,一百年前他们还交过手呢。”   姜凝听着她的话,眯了眯眼。   好家伙,沈月笙这个老贼,回来后那可是一问三不知,然后没两年就二话不说的叛出家族,看来有必要联络一下感情了。姜凝和沈忘言对望了一眼,迅速达成了某种共识。   “他若真是最后的艾桑后人,如今怕是年岁已高。老年人就要有老年人的生活,喝喝茶下下棋,没事整这一出,倒不如年轻时找个姑娘谈谈恋爱,没准还能给家族留个后。”姜凝嗤笑道。   小瑾阴阳怪气道:“年岁已高不假,可哪能比得上你们家的那位,这都快千年了吧,不也还是一张年轻的小白脸,身手灵活的连他最拿手的杰作都不在话下?”   她不提君之还好,提了君之那是现场戳了沈少爷的痛脚。   沈忘言回以假笑:“你怕不是要说,百来年前,你们艾桑人也找我们家续过命,探过长生之法?”   他这话一出,小瑾目光闪过一丝凌厉。   宝乐后知后觉,他们这是聊着聊着,聊崩了?不就是互相阴阳了几句?也没说什么关键的话呀,她还听得一头雾水呢,看来说话果然是一门伟大的艺术。   许久的沉默后,那叫小瑾的女鬼才叹了口气,这一叹气,似乎是意味着她退让了。果然沈忘言和姜凝二打一,这世上没人能说的赢他们。   “他……背离了天道。难道你就没有过天道不公的想法么,获得的越多,要失去的东西就越多。你无法选择你获得的东西,即使你不想要也不行。为了那些不想要的,去牺牲自己不想牺牲的东西。这大概,就是天道对上古遗族的‘馈赠’吧。”   她这话一出,沈忘言竟产生了一种共情的情绪,但他没有显在面上。   小瑾继续道:“他找到了一种方法,可以在天授的基础上,获得一种全新的能力,这使他活了下来……永生永世的。”   沈忘言细思道:“这不能称之为活着吧,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一种‘夺舍’之术。当年不是没有人猜测过,艾桑一族不入阴阳道,是因为找到了这样的一个方法,永留世间。”   “确实,没必要瞒你们,毕竟你是那个可通阴阳的金陵沈家。”   “可按理来说,夺舍之术很少有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二十年的,他已经在这百年了吧。如果没有新的,鲜活的身体可以夺舍,他应该很虚弱了才对。”   “你不就是吗?”小瑾眨眨眼,“如果你不是沈家的人,现在已经是艾桑族人了。”   宝乐细品了一下这句话,突然觉得说得很有艺术性。   沈忘言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他大可以试试。”   “如你所说,他已经很虚弱了,又怎么可能去自找死路。”   “为什么他不离开这?像之前一样,在下个二十年到来之前,重新换个地方,再换个身体,对他而言不难吧。”   小瑾目光柔和了下来,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苦笑。   “因为不能。”她说。   沈忘言问道:“什么意思?”   小瑾抿着唇,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沈少爷这才想起,她是他召来的魂,可以有不回答他问题的权力。这种时候,这种倒霉设定就要了命,明明一切就差临门一脚,但就是没人去踢。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小瑾道,“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他所有的秘密,甚至我能告诉你,这个密室的门在哪。”   “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补充道。   沈忘言冷笑:“你可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最讨厌和敌人做交易。”   “你没得选。”   小瑾的目光落在了远处,宝乐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她竟然在看沈三和沈七?   ……   沈七吐了口血,那口血的颜色很深,暗红中透着一抹黑,一般来说这种颜色的血,代表着他中了毒,而且可能是一种比较要命的毒。在吐出这口血之后,沈七就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沈三喊了几声他的名字,沈七才略显痛苦的哼了两声,只是没睁得开眼睛。   沈忘言回到他们身边,在沈三开口前阻止了他。他一边测着沈七的脉搏,一边抬手读着表。脉搏跳动的太慢了,而且十分不规律。检查了一下沈七的眼皮,又撩起他的袖子,沈少爷发现沈七的手上有数条很深的黑色脉络,一直延伸到手臂内侧,没入衣袖的末端。这些现象,无一都在表明,他中了毒,这种毒可能已经渗入进了他的心肺。因为受伤的缘故,加上之后爬树的剧烈运动,催发了这种毒的蔓延速度。   小瑾飘了过来,冷眼旁观道:“这个地方空气里全都是毒,待的越久越危险,如果我们不合作,等你这些手下死绝了,你也未必找得到门。”   沈忘言握紧了拳头,满脸阴鸷瞪了她一眼。   宝乐被这样的沈忘言吓到了,他眼圈微红,全身被一股浓烈的戾气包裹。   沈三对沈忘言道:“少爷我们没事儿,你别听她的。”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这话妥妥是刺激了沈家这位小少爷,他目光一变,撩起沈三的袖子,果然他也中毒了。只不过沈三的状态比沈七要好一些,那根黑色的脉络只蔓延到肘窝处。   “为什么不说?”沈忘言张了张嘴,声音有些颤抖。   他们一定察觉到了,离开第一个密室之后,毒气并没有消散,所以当时君之才没让他把防毒面具摘下来。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就这么一直默默的忍受着,然后什么都不说。   沈三笑笑:“我们身体好没事的,少爷和小姜更需要防毒面具。”   沈忘言听他这么说,心里一酸,正打算把面具摘下来给他们,就被沈七按住了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沈七醒了。   “少爷。”   沈七喊沈忘言,他很虚弱,自然没有办法很大声的说话。沈忘言为了听清他的话,弯下腰,将耳朵凑到他嘴边。那时候,沈七全程抓着沈忘言的手腕,对他而言,他的小少爷,就是某种支撑他的信念。   “之前,之前少爷让整理的公主墓前室文物的册子掉在了下面……”   沈忘言一愣,打断他:“这些都不重要,沈七你给我听着,这口气千万别给我松了,我一定会带你们回去的。”   “那前室里有金器三十二件……银器,银器五十八件……青铜器一百零……零六件……玛瑙……翡……翠……玉器也各有……还有青铜酒器……”   沈七又吐了口血,吐在爱干净的沈少爷手里。   沈忘言红着眼,像是要把什么憋回去,拼命眨着眼睛,宝乐瞧见他眼底似有泪光。   沈七说话都很困难了,但他还是一条条,一件件的给沈忘言细数着他记录在那本丢失的册子上的东西。他讲的很慢,但这一次沈忘言没有打断他。沈少爷应该也意识到了什么,这种时候,沈七还如此执着的报着这些……这些不重要的东西的原因。   沈忘言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值得他们豁出性命的信任。   “少爷……沈七把这些说与你听,也不算白做了这趟活……以后,以后不能陪着少爷了,恕沈七先走一步……”   沈七抓着沈忘言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   沈忘言将他从沈三怀里接过来,颤抖着将他紧抱在怀里。后来,他怀里的沈七再也没有睁开眼。宝乐不知道要说什么去安慰他,成年人的崩溃只是一瞬间的,她瞧着他几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向来优雅斯文的沈少爷,仓皇而狼狈的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他望着没有人的上空,想要憋也憋不回去的两行眼泪终于无法控制的落下。   然而他们没有时间感伤。   沈三因为中毒的缘故,也每况愈下。   沈忘言放下沈七,将防毒面具取了下来,递给沈三。沈三肯定是不会接的,所以他雷厉风行的少爷强行将防毒面具套在了他头上。   “少爷……”沈三有些担心。   沈忘言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之后他转而看向一边看戏良久的小瑾,冷冷的开口:“我和你合作。”   小瑾露出胜利的笑容。   她又听他说了一句。   “但这仇,我沈忘言记下了。你可以看看,和我合作的代价,是不是你们能付得起的。”   小瑾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39章第39章   小瑾指引了正确的方向,沈忘言照着她说的地方,果然炸开了土墙后面的门,露出了黑漆漆的甬道。   “我履行了诺言,下面该你们听我的条件了。”   她说:“我的要求很简单,在这个巨大的魂瓶里,我被限制了活动范围。无论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到达上面的第四层和第五层。因此我的条件就是,你们想办法带我上去。”   姜凝笑了笑:“听你之前说的,还以为你和魂瓶的主人关系多好,结果是单相思啊,人都不欢迎你上去找他玩儿~”   之前的吃瘪已经让小瑾知道了他们的路数,只要姜凝阴阳怪气的时候不理她就行。   “如果是你口中的‘他’限制了你的行动范围,即使是我们也没办法帮到你,这是‘他’拿手的东西,而我们最多也就算个外行。”沈忘言回答道。   小瑾歪着头,天真而浪漫的看了眼宝乐。   被女鬼注视可不是什么好经历,她尚未开口,宝乐已然感觉不妙。   “她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人吧,如此轻的八字,如果能附身到她身上去,一定可以去到上面。可惜她身上有一块厉害的护身符,不然在下面两层的时候我就动手了。”   你说这姑娘,长得挺可爱,咋心眼儿这么大大滴坏。   宝乐躲在姜凝身后,宝仗凝势,十分愤慨道:“你哪里是想和我做朋友,你是馋我身子!”   小瑾不理她,低头笑问沈忘言:“沈家的少爷,你考虑的如何?”   沈忘言和宝乐对望了一眼,那一眼就足够小姑娘在心里想很多事了。她有点吃不准他的想法,沈忘言一向心思深沉,为了救自家人,她觉得他会是那种愿意妥协的人。毕竟宝乐对自己在沈少爷心中有多重要也很没底,沈忘言不比君之,他过分理智,过分善于权衡利弊了。   如果他要把她推出去,她就喊姜凝揍他!   沈少爷向前走了一步。   “我可以给你附身,”他说,“但你要动宝乐不行。”   那一刻,宝乐看到了他坚定的目光,瞳孔一颤,有一种莫名的暖流在胸腔里流淌。   其实她倒也不必如此感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沈忘言内心很平静,连面上都没有了一贯的假笑,从里到位皆与君之有种奇妙的神似。然而不管是沈忘言还是君之,紧要关头,他们都选择了挡在宝乐面前。倒不是因为别的,生死之间,沈少爷突然觉得让女人替自己牺牲很丢脸。   小瑾咋了咋舌,在宝乐和沈忘言面上都饶有兴趣的瞧了瞧,似乎看出了什么东西,似乎又没有。   “行了,你们也别争了。”一旁的姜凝突然开口,她是实在看不下去这琼瑶剧的发展。   “不就是要附在什么东西上带你出去么,你看这个行不行。”她问沈忘言要了钱包,沈少爷的钱包可谓富得流油,皮夹层里一叠红通通的票子。姜凝只抽了一张出来,对折再对折,不会一会儿一只千纸鹤出现在她手心里。   小瑾扯了扯嘴角。   姜凝让宝乐捧着千纸鹤,取出她那盒烟,点了一支,抽上一口,将烟圈吹到千纸鹤上。那千纸鹤竟然有了生命一般,扑腾了两下翅膀,颇有点雏鸟学飞的意思在里面儿。   小瑾迟疑了片刻,只见姜美人朝她勾了勾手指,她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反抗。下一秒白衣的女鬼就消失在了原地,而那只千纸鹤比方才更加剧烈的扑腾着翅膀,没一会儿就从宝乐的手心里飞了起来。   小瑾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有这么强的灵魂控制力,可若她这么厉害,在她威胁他们的时候,又为什么没有出手。而且,姜凝也并不像是在害她的样子。   小瑾的声音从千纸鹤里传来:“这东西,真的可以让我突破限制吗?”   姜凝道:“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千纸鹤晃晃悠悠的绕着原地飞了两圈儿,适应了之后朝着甬道的方向飞去。在经过土墙门的时候她或许还有些顾虑,试探性的往前飞了飞,当发现并没有再重新回到密室里时,千纸鹤肉眼可见的雀跃了起来。   宝乐五体投地,在姜凝回身的时候,露出崇拜的目光,谄媚道:“敢问道友在何方修炼的,可否推荐一二?”   姜凝面色一沉,拍着她的头,十分惋惜:“还这么年轻,怎么就突然傻了。”   宝乐抱头哀嚎。   沈忘言搀扶着沈三,经过她们身边道:“正事要紧,先出去。”   两人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从沈三表现出来的症状,宝乐一直推测,这空气中的毒应该是一种微量的重金属毒雾,会引起血管病变发黑,因此在脖子、手腕等动脉处会格外明显,同时还伴随着头疼,头晕,耳鸣,乏力,恶心的症状,死前就会像沈七一样七窍流血。总之,非常可怕,即使是沈三现在戴了防毒面具,也要尽早送往医院治疗。   只是沈三都中毒这么深了,同样没戴防毒面具的姜凝,怎么像个没事人似的。   小姑娘侧眸:“莫非你们修道之人,还有百毒不侵的能力?”   “谁跟你说我修道了,”姜凝颇为无语道,“书上那些道士修道炼丹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你不会真信了吧。封建迷信不可有啊,傻孩子。”   说完姜美人迈开长腿,把宝乐落在了后面。   ……   两人往门口走的时候,宝乐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之前那串手链。这玩意儿如今沾了地上的黄土,还被宝乐踩上了一脚,脏兮兮又孤零零的躺在角落里。   她弯了弯腰,但在碰到手链前又站了起来,终究还是没将它再捡起。   ……   众人在狭窄且绵长的甬道里行进着,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门,不免怀疑起小瑾是不是故意指了错的路。   “他这十几年,几乎不怎么离开第四层,我和你们一样很想见他。”小瑾道。   姜凝:“之前你说,他留在雅安是因为不能离开,你还没说原因。”   “事到如今,这重要么?”   “说说呗,”姜凝道,“反正这路上也寂寞无聊。”她抛了个招牌的媚眼过去,前面带路的千纸鹤翅膀颤了颤,往下滑落了一段,又挣扎了飞了回来。   “你想听什么?”   “不如说说你和艾桑后人的关系。”   “我是土生土长的古渝乡人,那年他来到我们村,说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村里的招待所被外面来的考古队包了,他就借住在我家。不过后来他那事没办成,还受了重伤,我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他感激我,伤好后也没离去,平日帮帮农活,日子过得很平淡。我自小父母双亡,如果你硬要问关系,大概就是桌上吃饭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的那种关系吧。”   姜凝嗤笑了一声:“你说的倒是简单,他是受了重伤,庚申之劫我们可是折了三四百人。”   “那个年代,兵荒马乱,人人自危,更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小瑾话锋一转道,“可你们技不如人也是事实。”   宝乐在火|药味满满的对话中,插了句嘴:“那你们村子里那些人呢,那些干尸都死了有百年,也是他做的么?”   小瑾沉默了一阵。   “怎么,这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姜凝嘲笑她。   小瑾扑腾了两下翅膀,原地盘旋了一会儿,随后转过身对后面跟着她的人道——   “我们到了。”   众人看到前方有亮光,应该是到了第四层的入口,如此看来小瑾确实没有带错路。   千纸鹤突然落在了宝乐的肩上,吓了小姑娘一跳,姜凝用眼神嘲笑了她一番,但瞧她一动不敢动的样子,也怪可爱的。姜美人伸出手,中指和拇指捏成一个兰花指,面上却是阴森森的冲着千纸鹤笑着,做出要弹走她的架势,顺便拯救一把被吓傻了的宝乐。   小瑾在她动手前道:“作为一个已死之人,我在人世真的停留太久了,久到自己都麻木了。”   宝乐眨眨眼。   “不管你信不信,”小瑾轻轻在宝乐肩上啄了一下,“我们的确很多地方都挺像的,若是相遇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也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她这句话说完,千纸鹤就彻底恢复了寂静,宝乐抖了抖,甚至把她从自己肩上抖了下来。   宝乐眼疾手快的在千纸鹤掉在地上前接住了她,明明上一秒才被这玩意儿吓个半死,但下一秒却在庆幸自己反应够快还好是接住了。姜凝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面前这个姑娘和她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重叠在了一起。   小姑娘捧着千纸鹤,迷茫的看向姜凝。   姜美人回过神,瞥了一眼道:“倒是还附在上面。”   宝乐听她这么说,也只能小心翼翼的捧着。   这么一耽搁,那边沈忘言已经扶着沈三快走到门口了,两人纷纷追赶了上去。   ……   进入到第四层后,视野也广阔了起来,这一层虽然也土墙和泥土地,但与第三层不同,总算是有了装饰。中心吊顶垂下一个巨大的火盆,虽然不知道燃烧的是什么,火焰整体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玫红色。除此之外,土墙离地约一米高的位置,镶嵌了一排水晶。这种水晶材质很清澈,内部几乎没有杂质,所以起到了很好的反光作用。   整个第四层,都被斑驳的红色光线笼罩着,显得气氛十分诡异。   另外在第四层的中心有一座水池,用打磨好的花岗岩围着,水池深不见底,一股细流自池中龙头喷泉处涌出。   问题来了,这座密室同样也没有门。   沈忘言看向宝乐手中毫无反应的千纸鹤,眯起了眼睛,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意。   “装死?”   沈少爷慢条斯理的开口道:“姜凝,把她给我丢火盆里去。” 第40章第40章   说起中心那个火盆,那是大有来头。   火盆上有三个耳朵,拴在从密室三个方向伸出的铁链上,悬吊在半空中,离下方的水面不到两米的高度。姜凝站在花岗岩池壁上,以她的身高来看,约莫比火盆高出三十公分左右。火盆并不小,看上去应该也很沉重,不过那三根拴住火盆的铁链,足有人手腕那么粗,姑且算是稳稳的将火盆吊着。   真正让姜凝感兴趣的,是火盆里燃烧的东西。   虽然她怕火,但总归还要确认一下,姜美人凑近闻了闻,遂掩住口鼻轻笑了一声:“好香的味道。”   “小心点,可不要打翻了我的炉子。”   宝乐一惊,朝说话的人望去。   玫瑰色火焰照耀下的密室难免有些昏暗,但不至于看不清人。那人站在离他们都不算远的水池边,从容的看着他们的方向,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在第三层被君之亲手捏断脖子的梅朵,这会儿像个害羞的小妹妹,藏在哥哥的身后,胆怯的看着他们。   梅朵用她稚嫩的嗓音接了一句:“炉子里的东西可贵了。”   姜凝跳下水池,拦在宝乐他们和这两个人之间。   “可不是嘛,”她道,“这玩意儿一钱就值千金,难为你搜罗了这么多,怪不得这些年黑市上都几乎见不到了。”   宝乐惊奇:“那盆里烧的到底是什么?”   她对这方面的事没什么建树,戴着防毒面具也闻不到火盆燃烧后的气味,倒是搀扶着沈三的沈忘言想到了什么,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在思索的眼神。   沈忘言抬眸:“生犀?”   姜凝打了个响指:“没错。”   所以,生犀又是个啥玩意儿?   沈忘言瞧宝乐求知的看着自己,叹了口气,为她解释道:“刘敬叔的《异苑·卷七》有云‘闻水底有音乐之声,水深不可测,传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帻。其夜梦人谓曰:与君幽明道隔,何意相照耶’。故而相传取灵犀牛角白纹部分磨成粉,制成犀角香,点燃后可与鬼神通。灵犀已经灭绝百年有余,现存于世的犀角香更是少之又少。”   “一般来说,用这种东西的,都是对亡者尚有留念的人。”   宝乐大惊:“为什么这么说,难道点了这个东西,人就能看见鬼了?”   “人在正常情况下确实看不见鬼,不光如此,鬼也是无法看见活人的。即使同处一个空间,互相不能感知,这是天道的法则。现在很多小说创作,都会给主角安上一双阴阳眼,但其实要想阴阳相通,必须从阴与阳两个方面考虑,这也就更加复杂和困难了。”   沈少爷说完耸了耸肩,又来了一句:“至于生犀能不能通阴阳,我没试过。”   宝乐想想也是,毕竟从他们说的来看,这玩意儿应该很贵,也很难买到,所以他没用过也挺正常,结果谁知道人家沈少爷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沈忘言不屑:“我金陵沈家人,天生可感阴阳,能与鬼神通,哪里需要靠这东西帮忙。”   老凡尔赛了么,你说气不气人。   “你虽天生得以通阴阳,却也受此牵累,不如不通。”   一个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倒也是个熟人,之前他们刚到古渝乡时就去拜见过的乡长。   他开口道:“我虽本身不能通晓阴阳,如今在这一方天地,借这生犀之香也能做到与鬼神通,怎么说不比你强些?”   沈忘言冷笑:“生犀总有烧光的一天。”   “那就不牢沈家少爷操心了。”旅馆老板操着他那口四川的普通话紧接着出现。   宝乐四下望去,在沈忘言说话的间隙,周围聚集了许多“人”,基本都是些古渝乡的村民,有之前见过一两面的,也有没见过的,并且人数还在逐渐增多。这个本来还算宽敞的密室,逐渐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怎么,”沈忘言道,“不敢真面目示人,就用些幻影来凑数?”   听到他这么说,在场的“人”全都摇了摇头,乡长开口道:“既然你们都知道是中间盆子里烧的是生犀了,那我又怎么会是幻影呢?”   阿布接着说:“我们全是货真价实的‘鬼’呀。”   宝乐打了个哆嗦,怪不得从刚才开始,她就觉得周围温度越来越低,阴气森森的,合着他们现在被几十只鬼包围了呗。   “不过你们也不要怕,”梅朵甜甜的开口,“等你们变成鬼了,加入到这个行列里来,相信一定也会喜欢的。”   宝乐吐槽:“不了不了,我还是觉得做人比较自由。”   “那可由不得你。”   梅朵从怀里取出一串铃铛,好家伙现在光是看到这串铃铛,宝乐都开始习惯性头疼了。然而这还不算最糟的,随着梅朵拿出铃铛的动作,周围的“人”全部都跟着把自己的铃铛掏了出来。就算这铃铛不值钱,你们也不用批发到人手一个吧!   宝乐和沈忘言对望了一眼,正想商量对策,不知道是不是意图太明显,反正敌人看出来了。对方不想讲武德,同时摇起了手中的魂铃。   那撕裂一般,低沉的、悠长的铃声从四面八方袭来,可怜的宝乐当场就站不住了,捂着头跌坐在地。沈忘言的状态比她还要糟糕,只见他吐出一口黑血,要不是沈三拉了他一把,怕是要直接昏死过去。   沈三有尝试过去攻击周围的人,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人影是虚的,等他一拳将他们打散,或许短暂阻止了他们的行为,但随即他们又会出现在别的地方,继续摇着手中的铃铛。   然而你以为这就是最糟的情况了么?不,正所谓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如果这些“人”的出现是因为生犀燃烧产生的异香,那么把中心那个火盆掀了不就完美解决一切问题了么,姜凝怎么可能没想过这个办法?不是她不想,而是出现了一件更加棘手的事。   之前第二层那只巨尸,响应了魂铃的号召,不知从哪冲了出来,拦在了姜凝的面前。   它出现在这,意味着君之可能凶多吉少。   然而现在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姜凝面色如霜,深知这玩意儿有多难搞,弄不好不说君之了,今天他们全得折在这儿。   阿布道:“怎么,很意外?”   姜凝拔了剑,冷笑了一声。   “它可是我最杰出的作品,”梅朵的声音带着小女孩儿的清脆,“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打败?当初为了炼成它,我可是把乡长、村管事还有那个神婆放在炉鼎里熬了整整一宿,他们悲鸣、求饶,灵魂想出又出不来,折磨了好几年才融合在了一起。”   梅朵小孩子般天真烂漫的声音,此刻听上去却如此让人毛骨悚然。   怪不得这个巨尸有三个脑袋六只手,这看上去可不跟把三个人紧紧缠在一起一样,就好比第二层那些“杰克豆”。只是没想到真会有人如此残忍,用活人炼成巨尸。   ……   姜凝那边和巨尸打的难舍难分,倒不是巨尸变菜了,被魂铃催动的巨尸,威力与之前并无两样。只不过在这几次的对战后,姜凝找到了一些巨尸出招的规律。这就是人与粽子的不同,粽子再厉害,力气再大,身形再灵活,也比不上会变通的人。   但现在如果仅仅只满足于旗鼓相当是绝对不够的,要想办法破局,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   没有人比姜凝更讨厌动脑子。   她和君之不一样,很多时候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破解一切难关,也养成了动脑之前先动手的坏习惯。   因此君之面对巨尸的时候,会用借力打力的方法,而她却没想到。她并不认为这是错的,如果力量足够强大,那所有事情都会变得很简单,凭借本能即可,并不需要去思考。只有力量尚有欠缺,才会想要用智谋去破局,她认为这是无能的表现。故而姜凝与君之经常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她很少能赢过君之,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比他弱。   比起输,她更讨厌看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样子。   如此说来如今这副局面,倒也应了她最讨厌看到的画面。   姜凝嗤笑了一声。   她身形慢了一拍,被巨尸抓到空隙,甩出去两三米。虽然她及时用伞撑了下地,却也没抵挡住这股冲击,连连滚了好几下,才背部撞在水池边上。   宝乐看到这个场景,那是心揪都在了一起。但这个让她头痛欲裂的铃声,让她几乎寸步难行,更妄论冲到姜凝面前为她挡住巨尸的攻击了。   她瞧见巨尸冲到了姜凝跟前,似乎是吸取了上次没有补刀的教训,这次它压在姜凝身上,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   ……   “沈三……”宝乐捂着头,在他们这边状态最好的沈三耳边耳语了一番。   沈三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将怀里的沈忘言靠在宝乐肩上。铃声对沈忘言的影响比宝乐要大一些,如果说宝乐只是头疼,还能忍着思考,沈忘言已经是要晕厥的地步。   所以沈三的速度,就一定要快。   电光石火间,沈三从腰间抽出一把折叠刀,拔开刀刃,一下蹿了出去。   这位艾桑族的后人,一次性放出来如此数量的“人”,不管这些“人”是幻影还是“鬼魂”,他可能不在这些人里,但也有可能藏匿于他们其中。生犀对他如此重要,如果他本体真不在这,又怎么放心。可如果他本体在这,又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为他打掩护。宝乐想起之前,小瑾和他们说的,或许是因为在这停留的时间太久了,一直没有找到下一具合适的身体夺舍,这位艾桑后人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   那么这里这么多“人”的理由,就很好理解了。   真正的艾桑后人,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对抗他们四个甚至可以用伤痕累累来形容的人,即便有这只巨尸的帮忙,他还是不敢现身在他们面前。   本来他的计划很成功,只要再拖一点时间,早晚取得胜利的都是他。   但如果,他的本体暴露的话,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   姜凝被巨尸掐着脖子,长发散落在她面上,过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睛。   就在巨尸即将拧断她脖子的刹那,几缕发丝被抖落,露出了掩映在下面那双冰冷如蛇般的双眸。姜美人的面上没有一丝的害怕或惊慌,生死一线,她反而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衬着她红艳艳的唇,宛如一朵从枯骨中盛开的曼珠沙华。   睥睨间,她飞掷出伞中长剑。   巨尸反应迅速的偏侧过身体,那把长剑并未伤到它分毫,擦着它的头皮,直入天顶。   “游戏结束。”   姜美人冲着巨尸做了个口型。   ……   沈三虽然中了毒,但这个危急关头,矮子里面拔高个儿,他是被寄予了厚望的那个。   好在他也不负所托,冲破了重重阻碍,几乎是在层层鬼魂中间穿梭,好在他阳气旺,除了阴寒,并没有感觉到明显的不适。眼瞧着离目标越来越近,梅朵那张鬼脸突然迎面与他对上。少女青黑色的脸旁干瘪而阴森,不断有血液从眼鼻口耳中流出,口中更是不停发出“咯咯咯”的骇人声音,似笑而非笑。   沈三眼神一变,一记直钩拳穿过梅朵的身体,一把抓住她身后的人。   刀光一亮。   梅朵的魂魄在空气中消散,露出了她身后被沈三架着刀控制住的人——   阿布。   一刹那间所有的魂铃声戛然而止。   阿布并没有像之前遇到的魂魄那样消散,沈三十分确认他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抓住了个人,而这也印证了宝乐刚才在他耳边说的话是正确的。   宝乐跟他说:“擒贼先擒王,抓人先抓阿布。”   被控制住的阿布倒也没有显得多惊慌,他低头笑了笑,还有心思问他们:“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宝乐和沈忘言在铃声终止后勉强站了起来。   小姑娘颇有些得意道:“因为血。”   阿布挑了挑眉。   “你杀了很多人,一部分你随意掩埋,蜀地多潮湿,就变成了长毛的僵尸。我猜这些人,应该是庚申年来村里的考古队。还有一批人,他们是干尸,像是梅朵,还有假扮你妈妈的那位,所以我认为你把古渝乡原来的村民做成了干尸。但,不管是干尸还是僵尸,他们都是死了百年的尸体,因此如果只是斩断胳膊和腿仍然可以因为你的驱使而继续站起来,他们本身,是不会流血的。”   “但你与他们不同,不管你夺舍了多少人,说到底都还是个人,是人就会流血。”   宝乐叹息:“我的鞭子抽在你身上的时候,我清清楚楚记得你流了血。不然那晚,你也不会那么快撤退。你这具用了一百年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不是么?”   阿布嘴角的笑容,因为她的话慢慢平复了下来。   ……   姜凝的剑沿着原来的方向从高空落下,这个她事先找好的位置,正好可以使落下的剑刃撞在拴着火盆的其中一根铁链上。如果剑刃足够锋利,通常都会用削铁如泥形容,宝乐一直不知道她这把剑是什么材质,但如今至少可以证明,这把剑的锋利程度甚至超越了这种形容。   宝剑从铁链上划过,瞬间劈断了有手腕粗的铁链。   那火盆里的生犀随着火焰倾泻而出,一部分均匀的铺洒在巨尸的三颗脑袋上,散发着一股肉被烫熟的味道。另一部分溶进了火盆下方的水池中,转瞬而逝。   阿布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龟裂。   ……   因为中心火盆的倾覆,密室一下暗了下来,唯一的光源大概就是巨尸脑袋上最后一点燃烧的火焰。这巨尸的三颗脑袋均不同程度的被烫熟了,燃烧生犀的火焰,温度要比普通火焰高很多。巨尸和之前遇到的干尸一样,即使腿被砍了一半也不影响行动,那么弱点也应该相同,都是头部。一下子同时砍掉三颗脑袋还是挺有难度的,但烧掉三颗就简单多了。   难以忍受的巨尸,挣扎了半天,最终扑倒在地。   反是姜凝,半天不见她从巨尸身下爬出来。   沈忘言脸色一变,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宝乐赶紧看向他。   沈少爷一边咳嗽,一边艰难的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姜凝怕火……去找她。”   虽然他顾虑的不错,但还是小瞧了姜凝,姜美人狠狠一脚踢在巨尸肚子上。这一脚的所蕴含的力道,那可是把之前受的憋屈全部发泄了出来。巨尸被这一记飞踢,嵌在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都说了,”姜凝以胜者姿态甩了甩头发,“我不喜欢动脑子打架,非要逼我。”   宝乐泪眼汪汪,女王不愧是女王,帅呆了卧槽!   ……   随着巨尸被嵌进墙中,密室里最后的光芒熄灭,生犀之香消散,百鬼皆于瞬息重归黄泉。   明暗交叠间,只听阿布冷笑了一声。 第41章第41章   黑暗中,沈三死死扣住阿布:“别想耍花招。”   阿布倒也没有挣扎,宝乐说的不错,他本来身体就虚弱,这会儿脖子上又架着刀,就算想挣扎也难。他歪着头,突然朝沈忘言发问:“都言你我可窥天道,你可知天道究竟为何物?”   “天道与我何干,”沈忘言从容而答,“你我从一开始追求的东西就不一样,是你魔怔了,想必这数百余年你也是寂寞,不然也不会越活越回去。”   阿布没有反驳他的话:“经历的太多也一种累赘,是我执念太深。”   沈忘言:“你可以考虑告诉我们怎么出去,这样我出去后还能推荐你几个不错的教堂。天道不要你,你还能求助上帝嘛,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阿布假笑道:“上帝就不必了,等你们死在这儿,我也有个伴儿。”   ……   宝乐听他们说了半天,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她不喜欢在黑暗中聊天。在包里翻了翻,小姑娘找出一根手电筒。打开手电筒的一瞬间,姜凝如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只有半张脸打光的视角效果堪称拔群,差点送胆小的宝乐原地去世。   宝乐嘟囔:“你走路怎么没声的?”   姜美人道:“因为我是鬼呀~”   宝乐原地翻了个白眼。   话说回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找门,想办法先出去。别人不好说,但阿布一定知道门在哪。虽然他现在死鸭子嘴硬,但毕竟身体虚弱,没收了作案工具“魂铃”后,这个人对他们就彻底构不成威胁了,那还不是任他们摆布的。他们可以先带着他出去,回头上交给警察。   想着想着,宝乐就觉得靠谱,正准备上去提醒一下沈忘言,岂料姜凝抢先了她一步。   阿布看着这位面相妖娆的女人,不疾不徐的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右手。她手心朝上,手握成拳,倒也不像是想给他一拳的样子,一时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姜凝笑嘻嘻道:“给你变个魔术。”   说完她慢慢张开手,宝乐瞧见她握在手里的,那不是之前王小瑾附身的千纸鹤么。那千纸鹤到这层后就一直一动不动,宝乐差点都把她给忘了。这会儿她突然就跟复活了一般,扑腾着翅膀,挣扎着从姜凝手心里飞了起来。   阿布愣了一下,狐疑的看了两眼姜凝。   “阿布。”   那是来自十六岁少女最美好而动人的声音。   这一声叫唤,跨越了亡魂的无奈,跨越了生者的思念,跨越了十数载最后的求而不得。所有要说,而终究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化成这样一句低吟,那是掩藏在心底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作为艾桑一族最后的传人,他自认自己并非是什么好人,从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走过来的人,视人命如草芥,为了清除道路上的阻碍,他早已满手鲜血。任何困境,都不能让这样强大的人皱眉,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生犀之香倾覆的时候,他尚且可与沈忘言笑谈人生。   所以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竟然因为这声叫唤,顷刻间粉碎了所有的淡定与从容。   他再次看向姜凝,双目赤红,面若恶鬼。   “阿布,”小瑾又喊了他一声,小心翼翼的飞到他眼前,“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你好小气啊,就算你生气,骂我一顿不就好了,干嘛憋在心里呀。”   阿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或许他想回答,可话到口边他还是咽了回去。   小瑾说:“我知道上次是我说错话了,你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嘛。”   “你没有错。”   阿布打断她,抬头冲沈忘言冷笑:“你们不会天真的以为,抓这样一只小鬼过来有用吧?”   “没用你急什么呢?”姜凝吹了个口哨,代替沈忘言回道,“反正你也不打算告诉我们出口在哪,现在时间多的是,不如摊开说说你们到底哪儿错了,哪儿又没错,让我们大家给你们品品?”   姜美人说完朝沈三使了个眼神。   沈三收到信号,冲阿布恶狠狠的“嗯”了一声,比了比他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刀,面露凶光。阿布本人对他这个威胁可谓是看了个笑话,完全不为所动。不过那把刀,因为挨着他皮肤近了些的缘故,还是在他脖子上擦出一条细细的血痕。伤口并不深,阿布自己都没意识到。   但小瑾看到了,并且狠狠在沈三握着刀的手背上啄了一口。   她似乎忘了她是人民币折出来的千纸鹤,那一口根本没有杀伤力,完全就跟挠痒痒一样。   沈三斜望了一眼跟个啄木鸟一样,一直不停啄着他手背的千纸鹤,想用另一只手弹走她。一直没有反抗举动的阿布突然侧眸,冷冷的看了沈三一眼,他的右手握在沈三的刃上。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明明看起来没用多大力,可沈三却觉得动弹不得。   小瑾一惊,重新飞了起来,声音听起来很惊慌。   “阿布,阿布你流血了!”   阿布回眸看向面前聒噪的千纸鹤,突然就释然了,想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触碰她。然而在他刚伸手的瞬间,一股大力将原本附在千纸鹤上的小瑾弹了出来。小瑾眼睁睁看着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无法触碰一切的鬼魂,而失去了她的魂魄驾驭的千纸鹤,就只是一只普通的折纸,从空中急速落下。   小瑾知道自己是接不到实物的,可还是下意识伸出了手。   那只千纸鹤稳稳的停在了她的手心。   从宝乐的视角来看,阿布在千纸鹤坠落的时候,反应极快的伸手接住了它,那只千纸鹤现在静静躺在他的手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而姜凝的视角,就能看到小瑾和阿布几乎是同时伸出的手,小瑾只是与阿布做了同样的动作,那个捧住千纸鹤的,从头到尾都是阿布。   两人双手相握,却互不知彼此,自古有云“人鬼殊途”,说的大概就是这个画面了吧。   小瑾和阿布同时看向姜凝。   “我怎么出来了?”   “她去哪了?”   姜凝听着他俩同时开口,心想你们倒也默契。略微思考了一番,姜美人答道:“我随手折的东西,能撑一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能撑一辈子的那得女娲亲自操刀。”她只回答了一句话,听起来却像是对两个人说的。   小瑾急了:“可我还有好多话没说,你有办法让我回去么?”   姜凝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阿布也说了句话。   “你就是用这种办法把她从下面带出来的吧,”阿布道,“听闻金陵沈氏,掌长生之秘,有活死人之能。你们想出去倒也不是不行,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让你们出去,你们带上她,怎么样?”   姜凝挑眉,先冲着小瑾笑了笑,却没搭理她。   姜美人转而看向阿布:“你问错人了,我不姓沈,只是个打工的,我不会这个。”   阿布总算想起了一直被他忽略的沈忘言,沈忘言最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交易,故而这位少爷的脸上堆满了不那么友好的笑容,两位天之子对视了良久,谁都没有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现场的沉默,让小瑾心里很慌。   她飘到姜凝身边:“有还是没有,你倒是说话啊!”   “有,”姜美人露出她标准的笑容,磨着红指甲,不急不慢道,“但你我的交易,是你告诉我们出去的方法,我带你离开第三层。这笔交易已经完成了,我又为什么要帮你?”   “你!”小瑾气急败坏。   姜凝斜睨了她一眼,笑道:“你不会觉得我是个好人吧。”   小瑾心里一沉,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对与自己不相干的人伸出援手呢,更何况她们连不相干都算不上,严格来说她威胁过他们,是敌人。她没有天真到觉得只要恳求,事情就会出现转机。但这似乎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小瑾深吸了口气。   ……   各方僵持之际,发生了一件事。   突然间,沈三大喊了一声:“你做什么?!”   黑暗中,阿布猛地动了一下,先是用刀挟持他的沈三最先反应过来。阿布抓着刀刃,朝自己脖子上一抹,割断大动脉的一瞬间,大量的鲜血喷洒在沈三的防毒面具上。沈三还没反应过来,阿布就倒在了地上。   因为沈三声音将手电筒光打过来的宝乐,只来得及最后看到阿布倒下的身影。她的手电筒直射在了阿布身后的水晶上,之前说过,这是一种很材质很清澈,内部几乎没有杂质的水晶,拥有非常好的反射光的能力。那手电筒的光直射在水晶上,然后经过水晶开始了它的反射之旅。   层层反射的光束,像一根又一根的光线,交织在这间巨大的密室里。这可能已经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反射了,宝乐之后关掉了手电筒的光。正常情况下,如果光源消失,反射的光也会跟着消失,但这个密室里不断出现的光束没有停下。那些接二连三的光线,将密室照的宛如白昼。   所有的光束最后凝聚到了一人身上。   小瑾也被点亮密室的光束震撼到了,仿佛感应到什么,她缓缓转过身。   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出现在她面前,那人眉眼间透着一股清秀,皮肤不算白皙,是属于藏族人健康的小麦色。无论是清澈的双眸,还是高挺的鼻梁,或者是稍显冷漠的薄唇,都是她想象里阿布该有的样子。不然她从未见过他真正的样貌,又为何会觉得这么熟悉。   “阿布。”她喊他,她那时还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能看到他。   阿布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暖的笑容,那笑容恍如隔世,绽放在小瑾心间。   他朝她张开双手。   她去世那年才十六岁,还不懂什么是爱情,但她很喜欢阿布,那种喜欢是作为家人的喜欢。在爱情发生前,她先拥有了亲情。而后他们一直相伴,从日出到日落,再从日落到日出。明明共度百年,却短暂的如同朝暮。阿布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喜欢,所以哪怕现在,她都不知道,这种心中的悸动算是什么感情。   可那些都不重要了。   “拥抱”这个简单的词,对于相守百年而不能碰触彼此的人来说,是多么的奢侈。   小瑾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紧抱自己的双臂,感受着她从未享受过的怀抱。   这一刻的短暂,对她而言即是永恒。   ……   宝乐走到沈三身边,看着倒在她脚边的尸体,有点难以置信。   姜凝不吃这套,嗤笑道:“殉情也不早点,隔了一百年给谁看呢,指望感动谁?”   沈忘言倒是对这个密室里一束束的光线更感兴趣,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这光线交织的,像不像某种阵法? 第42章第42章   阿布在小瑾耳边说了什么,放开她时,小瑾满脸震惊。他诀别一般的表情,让她很不安,可当她想伸手去抓住阿布,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是啊,阿布可是艾桑的后人,他对魂魄完美的控制能力,怎么可能是她这个单纯的小鬼能破解的。   “沈家的少爷,”阿布将十指相互交叠在胸前,慢条斯理的问道,“来猜猜看,这里这些光线,是什么作用?”   “你又问错人了,”姜凝拦在沈忘言面前,“这是我的专业。他一个大少爷,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见识?”   宝乐看不见阿布的魂魄,但她多少从他们的对话里能猜到一点,比如阿布的自杀也许并不是一切的终点,而很有可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针对阿布的问题,没想到的是,沈忘言还真能回答。   沈少爷开口道:“缚魂阵。”   姜凝有些意外,不光因为沈忘言答了出来,更为他竟然比自己还快一步发现这是个什么阵。这个阵法看起来很复杂,大多数的绘制阵法,都是平面的,而这个由光线交织而成的阵法,是立体的。就算是姜凝见多识广,也至少要跳到最高点,通过俯视的方法,将整个阵法看全才能判断出来。那么,沈忘言又是如何得知的?   阿布也同样意外:“你竟然知道。”   “我猜的,”沈忘言皱起了眉,“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自己猜错了,你可真不是一般的狠。”   阿布抬起手,他现在整个人都在发光。可如果你仔细看就会发现,不止是发光,他的身体还在慢慢变得透明。之所以发光,并不是因为光汇聚在了他身上,而是他在向这些光束传递着能量。这种能量,是一种名为“魂力”的东西。之前说过,如果一个魂魄,一点魂力都不剩了,就会完全消失在世上,再也没有入阴阳道轮回的可能。   之前宝乐关掉手电,光线并没有消失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阿布的魂力才是现在的光源。   “我劝你们最好别动,也别想着破坏墙上的水晶,”阿布十分从容道,“缚魂阵一旦开启,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一定会吞噬掉一个灵魂。”   沈忘言冷笑:“你倒是挺有自我牺牲的精神。”   阿布凝眸看向离得不远的小瑾,他站在她身后,大概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短暂的相见,之后就是永别,所以为什么要见面呢?他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四千多个日夜的想见而不见,却终究还是败在最后这一年。   “庚申那年,我来到此处,进入启神之地,点魂后得到一张全新脊背书。我用了很多年,才破解了上面的内容,得到了一串年份。每一个曾出现在脊背书上的年份,都发生了很多事,幸而我凭借脊背书的提示,屡屡化险为夷。而今年,是脊背书上所示的最后一个年份。”   沈忘言道:“那可不一定,谁说辛丑年是今年,而不是六十年后呢?”   “却有可能是六十年后,”阿布苦笑,“可我的身体已经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除非离开这,像以前一样寻找下一个夺舍的目标。”   阿布看着小瑾背影,良久才继续道:“如果我离开这,她怎么办?”   “我是艾桑最后的传人,我不会有后代,明知天命太苦,这样的传承到我足矣。所以如果我死了,艾桑一族就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世上,于上我对不起先祖,这是我一直不能入轮回的原因。”   “这数百年于我,不过是一直漂泊、停留和重新启航。”   “没有来时路,不知归时处。”   “如今我累了,不想再继续,留在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阿布叹息:“所以今年就是我的最后一年。”   姜凝挑眉:“你的最后一年,干嘛拉我们陪葬?”   “我给过你们机会的,”阿布道,“公主墓里那些东西,你们要是看上了,凭本事拿走,我绝不会阻拦。但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天下启神之地千千万,既然知道这个与我艾桑一族有关,为何不能就此离去?”   “沈家的少爷,你自认聪慧过人,可如果不是你好胜心强,又急功近利,你们本不用牺牲这么多人。”   沈忘言脸色瞬间惨白,宝乐听不到阿布说的话,但她能看到沈少爷慢慢紧握起的双拳。   “不过如今你们也不用纠结了,”阿布见他脸色如此之差,不由心情大好道,“缚魂阵一旦开启成功,你们谁都走不了。说实话,小瑾能有沈家少主这么强的魂力供给,倒也算一种排面。”   姜凝嗤笑:“你也不怕消化不良。”   对于姜美人的嘲讽,阿布没有理睬,他伸出手,想最后抱一下小瑾。但是他那时,已经散去了大半的魂力,身体透明到几乎要看不见。他怕自己的样子吓着小瑾,所以最后的最后只是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头。   小瑾颤抖了一下。   站在小瑾面前的姜凝垂眸,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她打了个响指,小瑾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阿布震惊,不似刚才般从容,恶狠狠的问姜凝:“你对小瑾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呢?”   姜凝笑笑,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十指交叠在胸前,慢条斯理道,“艾桑的后人,你怎么不来猜猜看,我到底对你家的小瑾做了什么?”   阿布见她这讨打的样子,恨不得揪着她的领子,可无奈他现在已经死了,充其量不过是只鬼,还是一只因为散了太多的魂力变得十分虚弱的鬼。   但回头想想,就算姜凝真的对小瑾做了什么,又怎么样呢?这里是他亲手布置的魂瓶,就算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小瑾藏了起来,等到缚魂阵启动,也并不能改变什么,他们还是得给小瑾陪葬。   唯一遗憾的,大概就是消散前,见不到小瑾最后一面了吧。   阿布看着自己透明到快要看不见的手,长长叹了一声。   ……   宝乐是看不见鬼的,她也无法从姜凝还有沈忘言说的话里推测出他们在说什么。但她其实很着急,沈三在墓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加上刚才铆足一口气帮他们制伏阿布,这会儿手臂上的黑色脉络又往前走了半寸。但她也不好催促姜凝他们,因为从他们的神情来看,他们所谈的事情也并不轻松。   在她两边着急的时候,那只掉落在阿布尸体旁边的千纸鹤突然又活了过来。   宝乐亲眼瞧着它上下扑腾着翅膀,向她的方向飞来。之前这只千纸鹤里是小瑾,那现在这里面是谁?小姑娘好奇的看向姜凝,正好对上姜凝似笑非笑的视线。姜美人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放在唇上,似乎是在做一个“噤声”的手势。   狐疑了一阵,宝乐发现那只千纸鹤并不是朝她而来的,她从宝乐面前飞过,然后笔直的飞向她身后的水晶。   千纸鹤在用力的用她纸币做的喙,不停啄着墙上的水晶,就像之前小瑾附身在上面时,啄沈三的手背一样,难道千纸鹤里面的还是小瑾?   可之前姜凝不是说不帮小瑾回到千纸鹤里么。   瞧那千纸鹤一下下,坚持不懈的凿着水晶,宝乐不由怀疑,这玩意儿真的能把水晶凿出痕迹来?毕竟正常生活里,有人跟你说要用纸做的锥子去凿水晶这样坚硬质地的东西,你一定也会觉得他在做梦。   纸做的锥子不行,但没准纸做的千纸鹤可以。   宝乐毕竟还是见识少,她不知道对于这只千纸鹤来说,纸做的喙只是她发力的媒介,而凿开水晶用的力气并不是普通的力气——与她之前啄沈三不同,这次她在消耗自己的魂力去凿水晶。   魂力不光是一种能量,也可以在魂魄拥有实体后,转化成一种现实的力量。这个力量要比人类最极限的力量还要强大数倍,魂力越强所拥有的力量就越大。   小瑾在这个巨大的魂瓶里滋养了百年,想要凿开这些水晶,简直易如反掌。   “我并不是在帮你们,”千纸鹤落在水晶上面,那的确是小瑾的声音,“我说过,在这个世上我已经停留的够久了,一直在寻找可以解脱的机会。可你们也看见了,他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为此可以躲我十几年。在他心里,一直让我‘活’在这个世上,成了他最大的执念。”   “我很遗憾不能与他同归,事到如今,又要像百年前一样,留下他一个人了。说来算是个笑话,他此生一直在旅行,于他而言我不过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客。百年前,我曾与他约定,如若他要再次远行,离开前一定要与我好好告别。可从他答应我开始,这么些年他从未离开,反而是我……每一次离去,都未好好与他说声再见。”   “回顾这些年,我只给了他一个家不过数月的时间,换他之后百年相伴,已经很是知足。或许留有遗憾,却从未后悔。”   小瑾想了想,然后低声笑了笑,朝着姜凝的方向说道:“我没有什么要留给他的话,想来就算有,你也不会帮我传达。可若他之后问起,而你又恰巧愿意多那么一句嘴,不如帮我跟他说上一句。”   “我在家等他回来。”   说完这句话,小瑾最后在水晶上啄了一下。   早被凿开一条缝隙的水晶,在这最后一下的致命攻击中,完完全全碎裂开来,而那经过水晶折射的光束自然也不复存在。停在水晶上面的千纸鹤,在光束消失的那一刹那,化作了一团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法阵缺了一条光线,自然就不能启动了。   阿布同样察觉到了异样,他脸色一变。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姜凝将目光从破碎的水晶上收回,朝着阿布,露出一个堪称残忍的笑容。   她反问道:“缚魂阵一旦开启,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一定会吞噬掉一个灵魂。如今你还在这,说明它并没有成功开启,那么不如猜猜看,又是谁献出了自己的灵魂,阻止了这场仪式?”   姜凝瞧着阿布全身被一团黑气笼罩。   杀人诛心,莫过于逼人成魔。 第43章第43章   “人世凄苦,你强留她于世百年,可曾有哪怕一次问过,这些可是她希望的?”   姜凝笑容如鬼魅,欺身向前,她虽然无法碰触到阿布,却将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之上。她那只玉手,指骨突出,五指修长,白如凝雪,衬的艳红的指甲,仿佛能滴出血来。就那么轻轻放在阿布的胸口,哪怕并未碰触到,都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身上的黑气,竟然能被这个女人完完全全的压制住。   “红尘之上,本没有亡者的归宿。”   “你问我做了什么,”姜凝冷笑,“怎么不问问自己做了什么,竟然逼她走上这样一条绝路?”   “不是我!”   这个还在苦苦否认的声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声音了,魂魄染上了污渍,这只鬼已经朝着疯魔的方向发展。很快他就会迷失自我,服从于本能,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厉鬼。一旦沾染上厉鬼的痕迹,便也再无法入阴阳道,等待他的结局只有被尘世掩埋。   阿布抬眸,被黑气缠绕的魂体,竟流下一行血泪。   姜凝见状退出一段距离,顷刻间,周围的光束随着散发着黑气的阿布,从第四层密室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阿布不知所踪。   周围重新恢复黑暗与寂静。   ……   姜美人拍了拍手,从容而淡定的从包里取出手电筒,朝惊呆了的宝乐和面无表情的沈少爷分别闪了闪。   沈忘言嫌弃的用手挡住她手电筒光,坐在水池边,捂着唇咳嗽了两下。   “他那么虚弱,本来就入不了轮回,你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沈少爷放下手,置于腿上,“况且你说的也不完全对,把小瑾逼上绝路的,除了这百年的无法解脱,当还有一些……一些美好的东西。”   “美好?”姜凝嗤笑。   沈忘言轻笑:“既然你能觉得,她是为了解脱而选择了牺牲,那我为什么不能认为,她是为了救赎而选择的成全。”他慢条斯理的继续说道:“缚魂阵一旦启动,成功与失败,总要吞噬一个灵魂,不是么?”   姜凝脸上嘲讽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但这样的姜凝只维持了很短暂的一会儿,她像一只慵懒的猫,柔弱无骨的往走过来的宝乐身上一靠,笑吟吟道:“现在阿布和小瑾都不在了,我们要怎么找这一层的出口?”   “出口的话,我已经有线索了。”   “这个我大概能猜到。”   宝乐和沈忘言异口同声,姜美人没想到她一个问题,能有这样戏剧性的回答,在两人之间瞧了瞧,忍不住吹了个口哨。这两人对望了一眼,倒是都有些惊讶,对方竟然与自己一样都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小姑娘试探着说了一下自己的想法:“我们一路走来,总共经过了四扇‘门’,想想这第五扇一定与之前的都有联系才对。”   “没错,”沈忘言笑了,接着她的话继续道,“第一层是铜门,第二层是白磷燃烧后的门,第三层是藤蔓攀附成的门,第四层是泥土堆砌的门。”   宝乐点点头:“铜属金,白磷燃烧为火,藤蔓是木,泥土则是指土。到这层为止,总共集合了金木火土四种属性的门。五行之门,也许是因为要布置什么阵法有意为之的,但如果真的都是一一对应,那么最后剩下这个门的属性就一目了然了。”   “这层的门,是水门。”   众人起身,向中心的水池看去。   姜凝用手电筒照了照水池,但就像之前说的,水池漆黑,深不可测,贸然下去遇到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有把握吗?”姜美人问道。   宝乐拍了拍胸口,十分自信道:“必须的!”   反而沈忘言避开了姜凝投过来的视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小瑾的话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让这位自信的少爷,有史以来头一回对自己做出的判断,失去了信心。他承担不起这个代价,如果水下的一切是另外一个陷阱呢?   沈忘言看了眼沈三,见他明明很难受,却还在强撑的样子,低下了头。   宝乐稀奇的朝他看来,沈少爷复又抬眸,眼中并无波澜。   小姑娘努嘴,对姜凝道:“不能再拖了,轻装简行,下水吧!”   姜美人看了眼沈忘言,见他没有反驳,就配合起了宝乐的动作。说是轻装简行,其实他们也就只剩两个包了。宝乐和沈三摘了防毒面具,丢进包里,再取出那些比较重的金属工具,然后将包链子拉上。宝乐正想背上,姜凝从她手里抢过了包。   “你不会游泳吧,”姜美人终于捏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脸颊,“那就不要拖后腿了。”   宝乐拍掉她的手,及时护住了自己娇嫩的脸,像只被踩了脚的猫,回瞪了她一眼。   按道理来讲,结合他们四人的身体状态和身手的实际情况,姜凝毫不意外是要打头阵的那个。但是在下水前,沈忘言却阻止了她走第一个。他把之前重新包好的右手绷带又拆了,不光拆了,他还用刀划上了另一条新鲜的口子,血一下涌了出来。沈三见他自残,焦急的想要去阻拦,沈家的少爷回头冲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跟紧我。”   沈忘言说完这句话就下了水,冰凉刺骨的池水将他瞬间包裹,而从手上两道伤口里流出的血,一下子融进了池水中。   姜凝冲沈三使了个眼色:“赶紧吧,你们少爷可是用血为你开了道,防止这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沈三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不过时间宝贵,倒也并没有迟疑太久。   沈三下去后,姜凝冲着宝乐伸出手,小姑娘当时在低头检查自己装备,看到那只漂亮的手伸到她面前,还愣了一下。茫然的抬起头,美丽而妖娆的女人冲她挑了挑眉,小姑娘的脸像烧起来一般,红彤彤的可爱。人都有趋近美丽事物的习惯,宝乐承认,姜凝不说话,不毒舌的时候,还是让人非常心动的。   水池看起来深不见底,但其实他们并没有游很长,就在半道儿上发现了可以进入的甬道。   宝乐上了岸,得意洋洋的朝姜凝小嘚瑟了一番,那眼里的“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满到快要溢出来了。姜凝捏了捏她粉嫩的脸,然后连犹豫都不带的,把防毒面具套在了她脑袋上,仿佛防毒面具只是顺便,捏她的脸才是她的目的。   那边先一步上岸的沈三用手撑着墙,猛地吐出一口黑血,随即昏死了过去。沈忘言在他摔在地上前把人接住,在他脸上拍了拍,沈三毫无反应。给沈三戴上防毒面具,沈忘言看了眼他手臂上的黑色脉络,果然又往前延伸了一些。沈少爷目光晦暗,抬头正好看到宝乐和姜凝跟了上来。   姜凝见沈三晕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带他出去,”沈忘言知道自己现在只能求助姜凝,“条件随你开。”   姜美人低声笑道:“你们家还没人敢和我说条件随我开。”   “我知道。”沈忘言垂眸。   姜凝弯腰,十分轻松的将看起来肌肉挺发达的沈三背起。虽然知道她力气大,但这也太离谱了一点。宝乐看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暗暗下决心,出去以后一定要向她好好讨教。   “快走。”   沈忘言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颤抖了起来。   ……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这条向上的甬道要比之前任何一条都要长。宝乐走的腿都要断了,身上的衣服也几乎干透,还没走到下一座密室的门。   “我们不会走错了吧。”小姑娘嘀咕。   沈忘言扶着墙,越走越慢,宝乐的话将他拉入现实,勉强打起精神回答她:“应该没有错……这个炼魂场总共高二十五米,每层高度约有五米。我们一直在往上走,这条坡的斜度在五到七度,如果直走只需要四十八米。但中间我们转了十四个弯,回路走了太多。去除掉这些,如果下面的路是直路,我们还需要再走两百米。”   宝乐不信:“五到七度的角度差你都能感觉出来?”   在沈忘言准备回答宝乐这个问题时,一时间没忍住先吐出一口黑血,沈少爷身形一歪,向前倒去。   “姜凝!”   背着沈三走在前面的姜凝,隔老远听到后面有人叫她,回头一看——宝乐拽着沈忘言的胳膊,使出了吃奶得劲才让他免于脸直接着地。虽说沈忘言身形单薄,人也清瘦,但好歹是一米八以上个子的男性,就算没啥肉,骨骼密度也天生比女性要大,压得宝乐几乎要窒息了。   姜凝过去帮扶了一把,两人让沈少爷躺在地上,顾不上他衣服脏不脏,又有没有洁癖的问题。   宝乐撩起他的袖子,之前他把防毒面具给了沈三,长时间直接接触空气中的毒雾,也使他手臂内侧的血管呈现出了黑色。但是没想到他的身体这么不经毒,还没沈三抗毒时间的一半久,这黑色脉络的延伸快赶上沈三了。姜凝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在沈少爷脉搏上按了按。   宝乐紧张的搓着手:“怎么样?”   “没死,”姜凝残忍一笑,“不过快了。”   小姑娘大惊。   姜凝道:“他本来就是易感体质,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那怎么办?”宝乐焦急。   姜凝将沈三往上背了背,抓住沈忘言半边的胳膊,冲宝乐撇了撇嘴:“来搭把手,先出去再说,没准早点出去,还能抢救抢救。”   听了这话,小姑娘犹豫了一下,然后动手把自己的防毒面具取了下来,戴在了沈忘言头上。   姜凝笑她:“你这属于亡羊补牢,有意义么?”   宝乐弯腰架起沈忘言的另半边身体,没有看姜凝一眼,直视着前方道:“有意义啊,他不也把防毒面具让给沈三了么。” 第44章第44章   幸好接下去的路,笔直到头,如沈忘言之前推测的,走了约两百米,一座看起来像是水晶雕刻而成的半透明巨门,赫然出现在宝乐和姜凝面前。这座门有近五米高,宽度也足以三四个人同时进入,样式为左右开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扇门被一层虚无的白雾包裹着,远远看去真有几分仙气。   随着她们越走越近,宝乐打了个寒颤,看向姜凝道:“你觉不觉得,越来越冷了?”   “你的感觉没错,”姜凝站在那扇门前,扬起一抹笑意:“这扇门是冰做的。”   小姑娘震惊,可又觉得她说的不假,一切寒冷的根源似乎的确是来自这扇巨门。冰做的巨门,在源源不断的向周围散发着寒气,看起来可不就像是被白雾包裹一般么。蜀地并不寒冷,现在又是夏末秋初,这样一个地方,怎么会有这样一扇保存完好的寒冰门。   众所周知,寒气所具现化的白气,其形成通常是因为冷热相撞,空气遇冷凝结成可见的小水珠。既然能出现这种小水珠,说明这块地儿的周围温度正常,自然状态下是不会结冰的,可这寒冰门如此完整,连边边角角都没有一点融化趋势,真是见了鬼了。   宝乐刚伸出手想去摸摸,姜凝快而迅速的拍掉了她的爪子。为此姜美人松开了本来拽着沈忘言胳膊的手,导致沈少爷整个身体又重新压在了宝乐身上,差点没给她压趴下去。   “你手不想要了?”姜凝凶她。   宝乐不解。   姜凝道:“这门温度很低,你要是就这么放上去,半只手都得被冻的全部坏死。”   “这么恐怖?!”   “有一种说法,在冤魂埋骨之地,以冰养魂,以火炼魂,是以聚百鬼,而大鬼吃小鬼,终得鬼王。”   宝乐疑惑:“这咋听的这么耳熟?”   “以前在南疆,侍蛊少女的养蛊术也是这么个原理,”姜凝煞有其事道,“他们谁借鉴的谁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事。新中国成立后,这种陋习早就被废除,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小姑娘傻乎乎的听完天书,担忧道:“那这扇门能打开么?”   “当然能。”   姜凝说完就把肩上的沈三放了下来,宝乐瞧她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尤其是那十根郁郁葱葱的纤纤玉指。宝乐还没看出她想做什么,突然只见姜美人伸出双臂,将两只手掌完完整整的覆在尚往外散发着寒气的冰门上。   宝乐大惊:“你疯了,快松手!”   姜凝并未理睬她。   那扇并不算轻盈的巨门,在她手下被缓缓的推开。姜美人面上一如既往的优雅从容,随着门后的开合越来越大,微微屈起膝盖,朝着门里之地踏入半步。   那一刹那,宝乐仿佛听到了百鬼啼哭的声音,耳鸣声一直在她脑海里回响,久久不散。   姜凝脸颊两边的发丝被一阵莫名的阴风吹起。   大量的白气从门内溢出,周遭温度骤降,让人直坠寒冬。   宝乐勉强抬头,看她身上笼罩着一缕奇异的光芒,似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的感觉。她想细细看清那到底是什么,就是姜美人没给她这个机会。随着大门被打开到足够的距离,姜凝抽出背后的白伞。   叮铃铃——   风铃逆风摇曳,铃音清脆动人,白色的伞面如同一朵在黑夜里怒放的昙花,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姜凝调转伞面的正反,让伞骨在上,伞面在下,同时手腕用力将伞向上抛出。在白伞落下的过程中,她张开双臂,弯腰抬腿。在腰逐渐弯成九十度的同时,右腿自身体后方笔直抬起,轻轻踢了伞骨一下。白伞倒着打了个转,在门后的密室里旋绕了一圈,重新回到姜凝已经伸出等待迎接的右手上。   她在空中舞了个伞花,使得白伞的上下调转,伞心朝里。美人双手持伞,将伞骨置于肩部,整个人笼罩在昙花一般的白伞下,光暗各占一半。   姜凝回眸间,一笑媚千生。   霎时间万籁俱寂,周围的温度也慢慢恢复了正常。   宝乐注意到,虽然姜凝刚才近距离接触了那扇寒冰门,但她执伞的手上一点冻伤都没有,也不知她说的门温度极低,是真实的,还是诓她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小姑娘愣愣的看着她,心想这人啊,美是真的美,但不知道为什么美的太过了,总感觉有些瘆人。当然她只敢暗自腹诽,这心里话要是说出来,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   宝乐同志机智的低下头,专心扶着沈忘言。她感觉自己现在已经习惯了他的重量,甚至还能拖着他走上一段路。   好不容易把沈少爷拖入门中,宝乐总算有空来打量一下第五层的全貌。   这一层和第二层有许些相像,中心也有一条水渠围绕着一块空地平台,只是第二层的平台是圆形,而这个是最近见得比较多的八边形。平台上没有纯金的炉鼎,但整体像是个祭台,每个角上都有一座青铜雕像。雕像呈人形,手中持桨作划船之姿。这个姿势,似乎对应着水渠上漂浮的数十艘独木舟。   舟有盖,封的严严实实。   蜀人以船载尸,葬于地下,称为船棺。   这数十艘的独木舟,正是数十座漂浮在水渠上的船棺棺椁。   之前沈忘言所给的1920年的资料,其中那唯一一份的照片留存,几乎与这层的布景长得一模一样。但他本人现在还晕着,宝乐也不好确认到底是不是,更何况前车之鉴,这里也有可能是艾桑后人仿建的另一件密室。   这间密室还出现了一些照片上没有的东西,比如靠着墙面的位置,有五尊高约五米,几乎是头顶着天顶的巨型青铜武士像。   不光宝乐注意到了这些武士像,将沈三扶进密室后,姜凝也注意到了。   姜美人眯了眯眼,未置一词。   ……   这间密室最让宝乐在意的,当然还要数中心水渠里那些船棺。   船棺文化的形成主要是因为对巴蜀地带,傍水而居的古人而言,“船”在日常文化中有相当重要的地位,船所联通的水,有周而复始之意。因此当一个人死后,亲人就会取直径一米以上,长五米左右的楠木,整根截断制成船棺。船棺多呈现独木舟的外形,不过除了外形独特以外,与一般棺椁也没有太大区别。   诚如她之前同沈忘言说的,船棺是古蜀人的丧葬习俗,一直盛行于战国直至西汉前期。西汉那个时候,汉文化逐渐渗透,而后蜀地就多以汉人墓葬形式为主,鲜少见到船棺了。   从这些船棺的发霉程度来看,确实也像是战国时期的产物。再从船棺的泡发程度来看,这些船棺被放置在水中,也不过是近一百年的事。   这么多船棺一百年前,被人同时泡在这样一道水渠中,想想就很诡异!   虽说叫船棺,但大多数船棺还是以土葬的方式存在的。那个年代,大家死后都是各埋各的,埋一起的可能性都不大,更不要说是还一起放置在水上了。合理猜测,这些正常下葬的船棺,最后被什么人挖了出来,然后又因为什么原因,被堆在了一起。这人可真够损的,挖人祖坟不说,还挖了这么多。   宝乐已经把阿布列为了第一嫌疑人。   姜凝走到她身边,问道:“你瞧出什么名堂了?”   宝乐反问:“你说这里面有尸体么?”   姜凝耸肩。   “要不,”胆子素来小的可怜的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求助道,“我们开个看看?”她这话说的十分随意,好似她们要开的不是棺木,而是一只大西瓜。   姜美人低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脸,开口说道:“如果你只是想确认里面有没有尸体,开棺就不必了,里面的确是有东西的。”   “你怎么知道?!”   姜凝努了努嘴:“这种楠木的吃水没这么深。”   “万一,万一里面不是尸体呢?”   “你还想里面是什么?”姜凝扶额,深深叹了口气,“如果我猜的没错,这第五层才是这个炼魂场的核心。第四层虽说是有缚魂阵,但并没有很强的阴气。而这魂瓶之所以叫魂瓶,一定是因为聚集了大量的生魂。这前四层都没有,可不就在第五层等着我们么?”   姜凝抬眸,轻笑着吐出一句话:“这里可真可谓,恶鬼哀鸣。”   “这……这里有鬼?!”宝乐害怕的抱紧了姜凝。   她比姜凝矮上一些,正好可以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姜美人忍不住伸手像搓麻将一样,揉乱了她的发型。倒也不是她存心吓宝乐,有时候看不见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她八字极轻,却百鬼莫敢近其身,估计也是托了她那强力的护身符的福。   姜凝道:“不要弄丢你的护身符。”   宝乐顶着爆炸头,迷茫的看着她。   姜美人被她这傻样逗乐了,但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现在不吓她,怕她不重视。   “水是用来滋养行尸的,那个艾桑的后人,将这些埋了两千年的船棺挖出来,又以水滋养,怕是要炼鬼王。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要炼鬼王,先要以冰养魂,以火炼魂。这个地方,现在已经具备了这两个条件。青铜像与楠木舟属火,渠中水与棺中骨属冰,这种布置的本身就是阵法。”   “……那不是死定了。”   姜凝拉开和宝乐的距离,揉了揉太阳穴,独自席地而坐:“好消息是这个阵法现在还没开启,而且也不知道怎么开启。如果能先一步找到门出去,就有的救。这是你的专业,好好表现~”   宝乐愣了一下,看着她的样子,不安的问道:“姜凝,你不舒服吗?”   她没想到她竟然发现了。   姜凝浅浅的笑着:“是啊,这里阴气太重了,让人怪不舒服的,所以你可要快些找到出口了。” 第45章第45章   宝乐在中心位置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墙边的五座青铜武士像上。   她走到武士像跟前,不过这些青铜雕像实在是太高大了,她站在它们面前,还不到人像肚脐高。这些青铜武士像姿势各异,均头戴高弯钩宽檐帽,手持长矛。其上身裸露,着短裙,大眼高鼻梁,与当今许多青铜武士雕塑形象迥异,可以明显看出非汉人血统。   宝乐问姜凝:“你知道塞人么?”   姜美人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你知道罗酆六天官么?”   小姑娘茫然的摇摇头。   “术业有专攻,”姜凝用手托着下巴道,“我不是沈忘言,阳间的玩意儿他在行。我更喜欢那些,阴间的~”   宝乐全身一个寒颤,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古塞人,原是指住在中国新疆伊犁河流域的游牧民族,约在公元前160年前后,他们受大月氏人的驱赶,向南迁徙。早先年我去新疆旅游,在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博物馆看到过类似的战国青铜武士像,虽然没有这么大,但外形、神态都与这五座极其相似,因此我判断,这些武士像的原型,是古塞人。”   姜凝“哦”了一声,并不感兴趣的样子。   “哎呀,你知道1980年出土的那具著名的‘楼兰女尸’么?”宝乐转过身,“虽然尚不能断定她的种族,但她具有鲜明的欧罗巴人种特征,而塞人就属于欧罗巴人种。”   “所以呢?”   小姑娘撇了撇嘴:“所以,所以……阿布不是藏族人民么,说明他肯定去过新疆!没准是为了去吃新疆的马奶葡萄!”   姜凝被她逗笑了,如此逆境,这姑娘还有心情说笑话。不了解她的,也就觉得她神经大条,可这姑娘心细着呢。她之前说不舒服,小姑娘把这事放心上了,没事逗她两下,让她不至于那么难熬。   和宝乐独处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首先不会无聊,其次……她一定命格带火,明明是极阴的八字,却有艳阳一般火热的灵魂。   所以要不怎么一直说,宝乐是千万人里挑一的最合适人选。   想起之前都是君之那厮一直陪着这姑娘,姜凝突然心生嫉妒。没想到有朝一日,她怕麻烦的性格,倒是让她平白少了这么多乐趣。   “你找到出去的路了么?”   诚实的小姑娘摇了摇头,泄气道:“如果我把剩下的四座武士像都看完,还没有线索的话,可以考虑把天顶炸开,然后通过这些武士像爬上去了。”   姜美人适应了周围环境后,站起身,跟随着她往下一座武士像走过去。   “恐怕不行。”   “啥?”   姜凝耸了耸肩道:“我们丢了太多物资包在下面几层,剩下的炸|药剂量恐怕不太够。”   小姑娘眉头皱起老高。如果炸|药不够的话,就意味着她必须要找到这层的出口,压力一下子就来到了宝乐身上。   就在她专注想线索的时候,背上一重,姜凝突然伸出那双修长的胳膊,从后面把宝乐圈在怀里,笑嘻嘻道:“叫声好姐姐来听听,没准姐姐一个高兴,下去帮你把所有的包都捡回来。”   宝乐心想,等你下去再回来,先不说能不能回得来,他们这里面任何一个都不是能等得起那么长时间的人。   不过她还是乖巧的喊了声“好姐姐”。   在姜凝喜笑颜开前,她接了一句“你重死了”,然后回头冲她狡黠一笑,最后撒腿就跑,可谓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作案现场。   而后,一切都发生在瞬息。   姜凝要追上宝乐还是挺容易的,毕竟这姑娘爆发力欠佳,这么会儿才跑出这么点距离,只是一开始她没想着去追她。就在宝乐差不多要跑到下一座青铜武士像前,姜凝突然发现那石像后有一股煞气,浑然不知的宝乐,还傻乎乎的离那团煞气越来越近。   煞气与怨气是截然不同的,她已经有许些年没见过带有煞气的阴魂了。今日一下子见着两次,她完全有理由怀疑,这两股黑色的煞气,是同一只鬼发出来的。   原来逃到这儿来了,该不会觉得这里的阴气可以滋养他,多苟延残喘些时日吧。   不过如果只是普通带着怨气的阴魂,宝乐身上那护身符足以护她无忧。   可如果是煞气的话……   果然,姜凝看到那座足足有五米高的青铜石像,在煞气的催动下,细微震动了起来。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她几乎是本能的冲了出去。   ……   宝乐只感觉有人在她肩上推了一下,那力气大的离谱,她一个没站稳,摔了个狗啃泥。这里很多年没人来过了,地上本来就一层厚厚的灰。扬起的灰尘被吸进她的气管,害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喷嚏声刚落,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整个地面都颤了三下。   宝乐揉着屁股回头,又被迎面而来的扬尘喂了一嘴泥。黄尘迷了眼,让她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以这么大的动静来说,可能是那具青铜武士像倒了。宝乐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要不是有人推了她一把,估计这会儿她都要给碾成肉泥了。   不过,谁推的她?   小姑娘以手掩口鼻,用力挥着手,想将面前遮视线的黄尘驱逐干净。   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   宝乐隐隐约约看到有一抹散发着黑气的影子,以要把她骨头捏碎的力度掐着她的右胳膊,不一会儿那种滑腻的感觉又出现在了她脖子上。她胳膊虽然受了伤,却早就不流血了,尤其是泡了水之后,这会因为那股黑气力道过大,包扎好的白色纱布下,又隐约渗出一抹鲜红。   那黑气碰到她血的瞬间,发出了水汽蒸发的声音,同时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   尘埃散尽。   小姑娘根本无法顾及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看到那座倾倒的巨人石像身下,压着一个人。   ……   姜凝推她的时候,已经顾不上自己抽身,那青铜的武士像就那么被黑色的煞气推倒,整个压在了她的背上。在极短的时间里,她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上半身,让这该死的青铜像不至于砸碎她的脊椎。好不容易从青铜像底下抽出了半个身子,但左腿还是被压了个结结实实,因为背朝上的缘故,她没有着力点,也无法将青铜像从自己腿上搬开。   宝乐终于看到了被压着的姜凝。   小姑娘惊恐的跌坐在她身边,从她的视角,可以将她被青铜像压着的部位看的明明白白。覆盖在她的背和腿上的泥土和黑灰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渗出的殷红色鲜血,以及被碾成肉泥的大腿肌肉。与之前,她想象自己如果没有被推开,会变成的样子如出一辙。   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恐惧的情绪。   姜凝被压在青铜像下的景象,与君之在水中的回眸重叠在了一起。   宝乐的目光逐渐空洞起来。   姜凝一边骂着娘,一边企图最后再试一次能不能将自己的腿抽出来。又一次失败后,她无可奈何的看向宝乐,然后发现这姑娘眼中一点亮光也没有,整个人傻乎乎的,哪怕她朝她挥了两次手,也依然没有把她唤回来。   其实她知道自己左腿的情况,这样的重物压在腿上,也就大腿根处能看出被碾成了肉泥,里面那肯定更是一团稀碎,完全没救了。她自己对此倒是不太在意,可她不敢告诉宝乐,这姑娘本来胆子就小,这要是说出来,指不定要哭成个什么样。   只是她这会,被吓呆了,啥反应也没有,姜凝寻思还不如刺激刺激她,让她哭出来呢。   ……   “姜宝乐!”   好像有人在叫她,小姑娘茫然的抬起头,眼中慢慢荟聚了一丝光彩。姜凝趴在地上,看到她终于有反应了,松了口气,躺了回去。   宝乐回过神,伸手去扒拉着压在她身上的青铜像。可那青铜像不说千斤重,几百斤也是有的,哪里是她这个小菜鸡能搬得动的。试了几次,除了磨着姜凝的伤口,听她闷哼了一声外,好像一点作用也没有。   姜凝这声哼其实很轻,甚至比不上一声叹息,可宝乐听到了。她不但听到了,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也不敢尝试去搬这青铜像。她的目光落在青铜像下,那里流出的血已经多到溢了出来,包裹着黏在身上的灰尘,结成一块一块的。   那是姜凝的腿啊……她那么漂亮的人,穿着旗袍,一双雪白的长腿,摇曳生姿。   如果她没了这只腿,她以后……以后还怎么穿旗袍。   她那么爱美。   姜凝听到了她在她身后低声啜泣的声音,虽说是心里想着刺激刺激她,让她哭出来,可最后也没狠下心真去说些什么。没想到最后还是听到她在哭,她突然又觉得,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还是天天开心,不要哭比较好。   姜美人叹了口气。   现在根本没有时间给她伤怀春秋,知道成了魔的阿布还在这层,虽然他现在不知所踪,但把握时间从这里出去就变得更加急迫起来。   姜凝对宝乐说道:“沈忘言的包里有伸缩折叠的锯子,你去拿过来。”   小姑娘露出惊恐的表情,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乖,听话。”姜凝哄她。   宝乐哭累了,咬着唇,一边抽泣,一边打嗝,就是不肯去拿锯子。   姜凝还从来没带过这么轴的孩子。   抚了抚额,姜美人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小姑娘大声吼道:“姜宝乐!你给我清醒点!沈忘言和沈三躺那儿了,君之下落不明,我又是这个样子,现在我们所有人里,只有你能动。我们能不能出去,都靠你了,明白么?”   宝乐被她吓了一跳,愣在了原地。   打完一棒子,姜凝决定再给她喂颗糖,苦口良心的劝她:“我推你,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救了你,你也能救我的,对么?”   小姑娘震惊了看了她一眼,姜凝抬手想去捏她的脸,可她被压那儿动弹不得,即使她手臂修长,离小姑娘的脸颊也差了点距离。就在她想放下手的时候,宝乐用两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   刚哭过的脸,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泪水。   姜凝笑了笑。   小姑娘起身,朝沈忘言的方向飞速跑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又手捧着锯子又跑了回来。打开锯子折叠的部分,宝乐握着把手的手都是颤抖的。她当然没有用过这种东西,更不要说用这东西去锯一个活人的腿了。   “要不要拿什么东西咬着?不然太疼的话,会咬到舌头吧,”宝乐道,“是不是要把锯子用火烤一下消毒,或者酒精……我,我去拿酒精……”   姜凝拉住了她的手腕。   “宝乐,”她将她的耳朵拉到唇边,轻声道,“我相信你。” 第46章第46章   宝乐把姜凝扶到墙边,低着头在给她断了的腿止血包扎。本来就有点晕血的姑娘,这次没有选择逃避,全程保持着清醒,就是拿着绷带的手一直在抖。有好几次,明明只是很简单的缠绕动作,反复尝试了半天也没有成功。   姜凝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了她的收口处,她捧起宝乐的脸,看到她本来泪干的脸上,又有新泛起的泪光。   “哭什么?”姜凝替她拭去眼泪,温柔的哄她。   可能人受了伤,虚弱的时候,总比平常想的多一些。   她并不是一个性格温柔的人,也懒得去哄别人。只是这个叫宝乐的姑娘,总会让她想起过去的自己。没有人生而强大,如果可以被人护着一辈子,谁愿意靠着自己站起来,独自面对所有风雨。   她曾在最黑暗的岁月,遇见一个人,成就了她这辈子最美好的回忆。那人温柔善良,用她的柔情融化了她所有的棱角。虽然她依然觉得这个世间,肮脏而腐朽,可如同那人一样,红尘之上也仍有从枯骨里开出的繁花。   这人早已离开,来者芸芸、往者纷纷,皆不是她。   那一刻,姜凝突然明白了,若她再也无法归来,那她就是这个世上,能活的最像她的人。   宝乐摇摇头,抹了眼泪,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疼吗?”小姑娘问。   “疼。”   宝乐眼眶里又聚了泪水:“疼的话,为什么不哭呢?为什么要忍着呢?”   “小宝乐。”   姜凝伸出一只手,放在宝乐脑袋上,又前倾了半个身体。她本来就比她高,不光是腿,上半身也比她修长。这个动作让她很轻松的与宝乐额头贴额头,如此近的距离,彼此的呼吸都能吹到对方脸上。   姜凝低声反问她:“你明明不疼,又为什么要哭呢?”   宝乐怔忡。   “许多年前,有人曾对我说过——有些人并不是因为受了伤才会疼,而有些疼痛也会因为某些人变得微不足道,”她揉乱了她的头发,轻声哄着小姑娘,“你还小,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不过现在……”   姜凝松开手,若有所思的侧过脸道:“有件事比较棘手,那座武士像一定有问题,不然他也不会平白暴露自己,来阻拦我们寻找出去的线索。”   “他?”宝乐吸了吸鼻子,瞬间想起刚才的拉扯她的黑气,“阿布么。”   姜凝终于恢复了她招牌的冷笑,讽刺道:“他看来是看上我们了,毕竟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新鲜的魂魄供给了。只是这胃口未免有些大,况且我也没兴趣,给姓沈的陪葬。”   宝乐皱起了眉。   姜凝对宝乐道:“你帮我去看看,武士像那边到底有什么问题。”   小姑娘点点头,她刚站起来,被高举的白伞递到她面前,姜凝握着合起来的伞面儿,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宝乐有些迟疑的接过伞把,她第一次觉得,这把看起来很轻薄的特制白伞,竟是有些沉重的。   “小心点,”姜凝笑笑,“这次我可不能再那么快的保护你了。”   小姑娘鼻头一酸,就在姜凝以为她又要哭的时候,宝乐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倒在地上的青铜武士像迈开了步伐。   姜凝有许些意外,她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么坚定的目光。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别处,也见过谁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是谁来着?   ……   宝乐真的在青铜武士像的后面发现了一扇石门,如果这座武士像不倒下来,她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里有扇门。发现出口的喜悦冲破了所有的阴霾,让这个小姑娘一下子狂喜到了极点。   她跑回姜凝身边报喜。   这下就连姜美人都愣了一下,即使她觉得青铜像不对劲,也没有想到竟然青铜像后就是门。短暂思索片刻,她还是让宝乐去尝试一下能不能打开,然后小姑娘就火急火燎的去了。   姜凝靠着墙闭目休息。   如果青铜像后面是门,他何苦冒那么大风险,耗那么多力气,多次一举的将青铜像推翻。这一切就像之前艾桑人惯用的手法,用假的的东西,去制造一个你以为“成功”的表象。   可他虚弱成那样,看着倒不像有力气,做这样一个缜密陷阱的样子。   那不如把一切想简单一点。   作为艾桑后人的阿布,他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小瑾已经灰飞烟灭了,他要守护的东西已然不在。长生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真的有意义么?若此人已经堕魔,他的目的,可能要比想象中的更加疯狂一些。   她虽讨厌动脑子,但真是这种生死相关的时刻,倒也不是什么愚笨的人。   思考完毕,姜凝睁开了眼睛。   她远远看到一个影子,正从寒冰门的方向,朝她们缓缓走来。   ……   那扇石门没有任何的机关,宝乐全部摸了一遍,才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他们一路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谁能想到最后一扇门,竟然如此纯粹,不需要任何解谜或是技巧,只要……力气够大就能推开。   这有多简单,他们中随便派出一个人,沈三、姜凝,甚至是沈忘言,都能轻松把门推开。而门的后面,可能就是生的希望。   但是现在站在这扇门前是柔软而娇贵的小姑娘。   宝乐硬着头皮,拼了全力去推那扇石门。   好不容易把石门推出一条缝隙,那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为了推开这条连苍蝇都飞不过去的门缝,她换了许多的姿势,手腕都几乎要生生掰折。   明明出口就在眼前,可她竭尽全力,也几乎没有希望。   明明那么多人都能推开这扇门,可最后他们牺牲自己护着留下的,却是她这样一个废物。   她越努力,就越绝望。有些事情,不是她靠一腔热血就能解决的,不是心里或是口上喊些口号,就能实现的。实力与现实之间巨大的差距,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想要推开这扇门,除非是有奇迹发生。   她明白,偏偏这个时候,她决不能放弃。   否则她就对不起当时把防毒面具让给她的沈七和沈三,也对不起为了推开她被青铜像压断了一条腿的姜凝。   宝乐几乎要将牙咬碎,每每撑不下去了,她就把这些人的脸在脑海里过一遍,想着他们每一个人……她要带他们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太多力气,出了汗,加速了血液的流动。她拿下防毒面具时间并不算久,可仍然出现了中毒的最初症状。   宝乐看着手腕上爬上的黑色脉络,心里一惊。   但她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对死亡的恐惧,也不过是进一步加大了她施加在门上的力气。   ……   就在她慢慢觉得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石门突然往前狠狠推了一大步。   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宝乐震惊着抬起头。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眼睛——那双平静无澜,却好像蕴含了整个宇宙的星空,让与他对视的人都能感觉到震撼的眼睛。   小姑娘最终还是不争气的哭了。   她伸出双手,颤抖着摸上他的脸,仿佛想去确认这一切不是她的幻觉。   君之站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怀里,刚才就是他将手撑在宝乐的两边,两人合力才将门推开了这一大步。   “先出去。”他说。   宝乐回过神,胡乱在脸上抹了抹,重新将手放在门上。这一次有两个人的力气,那扇石门被很轻松的开到了底。   迎面而来的风,为他们带来了新鲜的空气,小姑娘一瞬间感觉自己重生了。   君之大概也感觉到了,他低头对宝乐道:“五百米,有出口通到上面。”   宝乐点点头,忙往回跑。   “姜凝,”小姑娘像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报喜,“君之回来了,我们刚刚把出口的门一起推开了,我带你出去!”   这是姜凝第一次没在她像只小黄鹂一般说个不停时候觉得她吵,捏了捏她的脸,她的目光顺势落在了宝乐身后的君之身上。   她一早就看到他从寒冰门那儿进来了,估摸着这傻姑娘应该是还没去细看他。   君之现在的状态并不算多好,他白衣的背后染了血,从肩部一直到腰部,衣服上能看出有三道极深的抓痕。一般人受这样的伤,站起来恐怕都成问题,不愧是他,忍耐力一如既往的离谱。他现在不过就是在原地多站了会儿,脚边就出现了血滴,可见这背上的伤口并没有愈合。   她想起自己之前割了他的喉。   这人平常伤口愈合速度就快于常人,这得益于他的“不老”带来的超速再生。同时他的“不死”也总能让他每次断气后一分钟内可以自动“复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不老不死是有限制的,比如在“复活”后的一个月里,他都不能再次受到致命攻击,同时身体的所有恢复和愈合能力,会恢复普通人的状态。   这些连沈忘言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一点挣扎都没有,在第二层的时候放弃他。   他们都以为,即使君之对付不了巨尸,至少不会死。   大约是姜凝看君之的时间太久了,宝乐也狐疑的看了过去,细心的她当然发现了地上的血,她后知后觉的想,君之的脸色好像比之前差了很多,甚至比他复生时都要差。   “你受伤了?”   小姑娘刚要去检查他的伤口,姜凝拉住了她的手,宝乐又回头看姜凝。   姜凝靠着墙壁,露出一个微笑。可这人平常都不这么笑的,宝乐读不懂她笑容里的含义,但直觉让她很不安。   姜凝道:“他受了伤,你们不可能一次带三个人出去的。”   宝乐好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想去反驳她。   “沈忘言和沈三是中毒,再不去医院,神仙也难救。”   她又说:“我就不一样了,我百毒不侵。你们……先带他们出去。”   宝乐红了眼:“你别说了,我不可能丢下你的!”   姜凝倒没有用言语反驳她,只是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君之。   那边君之已经走到了沈忘言和沈三身边,他选择把沈忘言背了起来。其实沈三要比沈忘言重,就像之前姜凝是背的沈三,目的是为了给宝乐减轻压力,再和她一起扶沈忘言。如果君之没有受伤,他背的人也不会是沈忘言,他的妥协证明他可能真的……伤得很重。   君之在等宝乐过去。   收回目光,宝乐心里明白,如果她再犹豫,可能一个都救不了。可她又不想丢下姜凝,她刚才的那一笑,不管是意味着什么,看起来都像诀别一样不吉利。   权衡了所有的利弊,小姑娘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她之前用来吓退巨尸用的护身符。   她将护身符的链子从姜凝的颈项两边穿过,系在她的脖子后面。   “我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孩子,这个护身符是我小时候,奶奶给我做的,这么些年我一直不知道它有没有用。但它毕竟挡住了粽子,所以应该是有用的吧。”   宝乐学着之前姜凝贴着她额头的动作,重新与她贴在了一起。   “我一定会回来带你出去的。” 第47章第47章   五百米的路并不算多远,幸好一直到他们出去,都没发生任何意外。炼魂场的出口,在村子南部的山脚下,之前用东西挡住了,也难怪他们视察整个村子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   虽然成功逃出,但宝乐心里还想着姜凝,刚把沈三安置好,就立刻准备回去。   君之拦下了她。   宝乐显然对他的这个举动很不解,红着眼睛道:“我答应了她,一定会回去接她出来的。”   君之摇摇头道:“炼魂场只能从第一层进,从第五层出。”   宝乐一愣,她看向漆黑而深邃的甬道,脸色苍白。   “姜凝很清楚,”君之又道,“艾桑的目标只有她一人,所以并没有阻止我们出来。而她也是知道,才会让我们先走,自己留下。”   “为什么?!”宝乐震惊。   君之怔了一下,随后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宝乐心里撕裂般的疼痛,难过道:“怪不得那个时候,她那样看我,她知道我回不去了……可我最后还是什么都不明白,真的就那么走了!”   君之沉默。   突然间,村子的北面上空,一道明显的黄色信号弹划破天空。   两人都注意到了这点。   抬眸时,君之已经做出了判断,他将沈忘言重新背起,对宝乐道:“沈宴的人,先送他们去医院。”   那个时候,宝乐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隧道,她突然注意到了甬道里沿路滴撒的血珠,怪不得这一路她总能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儿。他伤口本来不至于这么难以愈合,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情况都很不乐观。   宝乐与君之合力架起沈三,往信号弹出现的方位又走了一段。   他们这边是山地,比较难走,即使只走了一会儿就累的不行,加上君之身上有伤,宝乐提议先休息一会儿。就在他们靠着树休息的时候,天空响起一道惊雷,伴随着之后转瞬即逝的闪电,吓了小姑娘一大跳。   “继续吧,”君之起身,“下雨天阴气极重,沈宴他们可能会迷路。”   然而这位沈教授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有两把刷子一些,君之话音未落,约两三百米外的地方就传来第二道信号弹。宝乐寻思,就算他们现在原地不动,沈宴也很快就能找到他们。毕竟这个村子南北走向,往别处也没路可走,只要他们穿过了入口的迷障,几乎是一路通关。   就在君之准备扶起沈三的时候,宝乐却并没有上前帮忙。   她往后退了一步,当时君之就有很不好的预感。   又一道惊雷接踵而至,伴随着闪电,带来了一股夹杂着冷雨的阴风。   宝乐一时分不清,脸上稀里哗啦的,是雨还是眼泪。   小姑娘咬着嘴唇,小声的哼哼,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她说:“沈忘言和沈三交给你了,看好他们,我去接姜凝回家,这是我答应她的。”   君之的反应速度本来应该是很快的,可当他伸手,却没来得及抓住已经转身的宝乐。   后来有人问她,明知前方所指是大凶,甚至就算去了也未必能救回姜凝,这么做值得么?   宝乐说:“她为了推开我而被压在青铜像下时,你怎么不去问她,值得么?”   ……   重新回到那五百米的甬道,不知是不是像君之说的那样,下雨天阴气比较重,她感觉越跑就越冷,越冷就越不舒服。   大约跑到一半的时候,她感觉一阵风从她右方吹来。这风与其它的风都不一样,无论是从外面灌进来的风,还是从密室里涌出来的风,都应该是前方或者后方吹来才对。   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这些,属于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前方出事了。   她先看到的是那扇被她与君之合力推开的石门,一路上她担心了无数次,如果这扇门关上了,光凭她一个人要怎么打开。幸好,门还是开的。   但是随着她视野的宽阔,内里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她好像看到了火光。   门里为什么会有火光?   她想起了姜凝曾经说过,炼魂场的第五层自带以冰养魂,以火炼魂的阵法,只是尚未开启,难不成现在代表阵被人催动过了?会是阿布么?   宝乐猛地想到,沈忘言曾说过的,姜凝怕火。   小姑娘腿上的速度又快了一些,明明是跑八百米及格都困难的姑娘,最后这段长跑竟然跑出了百米冲刺的效果。   ……   冲进炼魂场的时候,她也没想到能看到这番景象。   阿布全身被黑气笼罩,站在炼魂场的中心,从容的摇着手中的铃铛。可他不是死了么,生犀之香已尽,她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看见已死之人。   阿布面前那条水渠上,本来有很多座船棺,此时一个接着一个的着了火。这是一个十分诡异的现象,因为船棺的下面就是水,如此大的湿度,却并没有影响上面的棺木燃烧。   水面倒影着似有燎原之势的火光。   可能因为这火并不寻常的缘故,宝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纯粹的蓝色火焰。它不像是天然气燃烧的那种火,这种火焰颜色要更加深一些,也更加的蓝,当中没有掺杂哪怕一丝的红色。   有点像,来自地狱的鬼火。   宝乐看傻了,直到这些燃烧的船棺,盖儿动了动。有什么东西,从船棺里爬了出来,同样沾染着船棺上蓝色的火焰。船棺里除了尸体又能有什么呢,这些尸体虽然在燃烧,可踩在水里一路游走的时候,火焰与水却互相不能融合和干扰。   只有等尸体上了岸,脚踩在地上,周遭的水气先后蒸发,才能看出它曾经在水中走过的痕迹。   明明周围都是燃烧的火焰,气温却低的要死,宝乐肉眼可以看到周围的空气结了霜,落在她身上。   小姑娘打了个哆嗦。   中心的阿布似乎发现了她,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手中摇铃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按理来说,这艾桑人的魂铃声宝乐最听不得,但这会儿不管他怎么摇,她都听不到声音,因此也并未感觉不适。   至少在众多的坏消息里,这算是个好消息了。   宝乐回过神,往之前姜凝待的地方瞧去,这一眼足以让她肝胆俱裂。   姜凝和她走时一样,静静靠在墙边,只是刚才她身上没有这么多血。在她离开的时间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姜凝如今双手手心朝上,垂在地上,面上是七窍流血,而全身经脉具断,一股又一股的血控制不住的从她身上每一个伤口里涌出。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有什么人,在他们走后,拷问了她。   可如果是拷问,她一定最后都没开口。所以现在才像一只毫无生气的洋娃娃一般,靠着墙,耷拉着脑袋。   宝乐看到她紧闭着双目,嘴角滴落的血丝还挂在下巴上。   那些从船棺里爬出来的火尸,一步步的向她靠近。姜凝没有睁眼,但在这些蓝色火光的映衬下,宝乐看到她身后墙上,出现了巨大的黑色阴影,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任何原由,但宝乐就是知道,那是姜凝的灵魂。   那灵魂被百鬼包裹,不停挣扎着想去抓住什么,脱离面前的困境。   投在墙上的鬼影,宛如刀山火海、阿鼻地狱。   ……   宝乐解下腰间的长鞭,甩在那些企图接近姜凝的火尸身上。这鞭子是姜凝给她的,虽然不知道原理,但看起来并不防火的材质,却在打到这些火尸身上的时候,没有跟着一起起火。宝乐靠着这根鞭子,在火尸里杀出一条路,来到了姜凝身边。   她拍了拍姜凝的脸,对方并没有理她。心中扬起一抹不安,小姑娘伸手在她鼻下探了探,在发现没有探到鼻息后,她又惊恐的摸上了姜凝脖子上的大动脉,这次依然犹如死寂。   宝乐慌了,她摇着姜凝的肩,哭着喊她的名字。   “姜凝,姜凝!姜凝……”   她从来不知道,姜凝两个字,这么朗朗上口,却又能如此沉重。她恨不得她现在赶紧醒过来,无论是捏她的脸,拍她的头,还是用她招牌的笑容,阴阳怪气她两句……怎么都好,她不想她死,她答应了的,要带她回去。   宝乐摇姜凝肩膀的幅度越来越大,可她怀里的人还是没能睁开眼。姜凝耷拉着的脑袋,再也支撑不住,往宝乐怀里一倒。   与此同时,宝乐感觉身后寒气袭来。   她好像感受到了什么,缓缓回过头……   在向她们聚集而来的蓝色火尸后,是成百上千没有实体的鬼魂。宝乐本来应该是看不到鬼的,所以她也不知道她们之前待的地方,一直是这样的场景。   百鬼哀鸣,引昼如夜。   这个巨大的炼魂场里,所有的阴魂都聚集在了这层,它们在这百年有余,不得生,不能死。魂魄拼命想要离开这个束缚它们的地方,久而久之,执念化成了怨气,强大的怨气交织成这层最大的网。   宝乐是当中唯一的生魂,一旦处于这样一座开启的炼魂阵中,被怨魂发现是迟早的事。   她看见了它们,意味着这里已经打破了阴阳道的循环,脱出了天道。也意味着,它们可以看到她了。   宝乐感觉无数只眼睛朝她看来。   她本来就八字极轻的体质,这会儿又没有护身符相伴,仅仅是与鬼对视,就给她的心脏带来了巨额的负担。她感觉自己,是要灵魂出窍了。小姑娘跪坐在地上,用手按住胸腔,“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远处祭台中心的阿布,看着宝乐,轻轻叹了口气。   “你与她却有几分相似,我本无意害你。”   阿布目光一凛:“这个女人害死了小瑾,我必定要为她报仇。既然你也不想活了,不如成全你,让你同她一道随小瑾而去吧。”   宝乐好像又听到了阿布摇铃的声音,头痛欲裂,是她当时唯一感受。   那些怨魂似乎是发现了宝乐天生的极阴体质,这是一种很好附身的体质,几乎所有的鬼都想附在她身上,仿佛只要附身到她身上,就能从这里出去。   它们争先恐后的向宝乐涌来,贪婪而狰狞。   阿布摇了摇铃,空中的怨魂也和宝乐一样,听不得这个声音,在听到铃声的同时,它们抱着脑袋停下了疯狂前进的动作。不过其中也不乏有几只怨气比较足的,与铃声对抗着,冲破了重重阻碍。眼看着它们就要碰到宝乐了,从哪不知又杀出了一群怨魂。这群怨魂,将前面那群一口吞了下去,吸收了它们的魂力后,取代了它们的位置,再次靠近宝乐。但它们,也不是最后一批,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鬼吞小鬼,一时竟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宝乐勉强支撑这身体,瞧着面前这幅可怕的景象,想到了之前姜凝所说。   这大概就是阿布在炼成鬼王了。总会出现一只站到最后的鬼,难道她就会这样成为鬼王的零食么?小姑娘苦笑了两声。   不过在鬼王形成前,她好像先会死在火尸的包围之下。   阿布的铃声对火尸没有影响,它们已经快走到宝乐跟前了。那蓝色的火焰是真的没有热度,非但没有热度,还在不停吸收着外界的热量。在火尸的包裹下,宝乐现在呵气成兰,睫毛和嘴唇上全是凝霜。   宝乐坐到姜凝身边,将手放在她的手心上。   这一刻,她突然释然了,小心翼翼的瞄了眼身侧的姜凝,她将头放在她的肩上。   “阿凝,”小姑娘温温糯糯的开口道,“我们一起回家啦。”   ……   生与死的交界的地方,宝乐看到了前方慢慢出现的光芒,有一种置身天堂的感觉。   良久,宝乐蹙眉,睁开眼睛——   她发现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并不是来自天堂,而就是来自她的面前。她睁开眼,看到一抹鲜红的影子。   一个很诡异的女人。   这是她最初给予她的评价。   那人侧对着她,站的笔直,身形僵硬。蓝色的火焰照在她一半的脸上,还有一半掩藏在黑夜中,半阴半明。   她像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好看,眉眼弯弯,唇红齿白。   穿了一身红色的嫁衣,仿佛从戏文里走出来的新娘,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腹部,长长指甲均用蔻丹上了色,红艳艳的可怕。虽然她五官细腻精致,脸却白的跟纸一样,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而那大红色的唇瓣仿佛能滴出血来。   她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目光流转,缱绻深情。   她不是人。   宝乐愣愣的看着她,她想她一开始就猜得不错。   姜凝确实不是人。   可此时此刻,她再也没有初见时的害怕与慌张。   小姑娘只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让她想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 第48章第48章   “为什么回来?”   她的声音空灵而悠扬,可宝乐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她嘴巴张开过,这个声音并不是她说出来的,而更像一种灵魂的共鸣。   姜凝一袭盛装,嫣红的嫁衣,清冽的扮相,似真非真,虚实参半。   小姑娘朝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嫁衣时,姜凝却往后退了一步。她身上一直有一层白色的光晕笼罩着,她不过是碰触到了光晕的末梢,就感觉一声尖锐的惨叫在脑海里反复回响,连带着耳鸣声久久不散。   这和她刚进这间密室时,听到的几乎是同一种声音。   姜凝没有告诉过她,这种白色的光晕,是阴魂的怨气。这整个密室,成百上千的阴魂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怨气,她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宝乐想起什么,微微侧过脸,震惊的发现,那个原本在她身侧的“姜凝”如今变成了一具木头傀儡。傀儡面部雕刻极其细腻,只是脸上画着她看不懂阵法,阵法的线条像蜘蛛腿一样,将她好看的五官切分开来。除此之外,傀儡全身并无其他雕痕,四肢以关节支架连接,少了一只腿。而胸口的部位,有一朵盛开的彼岸花图腾。   那是,沈家的家徽。   “你……”宝乐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姜凝下意识想去捏她的脸,却在举起手的时候,看着自己身上的嫁衣,停下了动作。   她转而朝着中心的祭台望去,目光凌冽,没有一丝笑意。那一瞬间,宝乐看到她散发着白色光晕的身上,出现了一缕又一缕的黑色光丝。黑与白交织着,互相攀附、纠缠,带动了她嫁衣上的铃铛,有一阵阴风,围绕着姜凝,肆意的吹拂着。   姜凝身上的这股黑气,宝乐见过,几乎是与阿布身上的如出一辙。   果然阿布瞧见这一幕,低声笑了笑,赞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怨气和煞气可以共存在同一个魂体身上,你果然是个极品。”   姜凝嘴唇依然未动,却发出了声音:“世间百态,你又见过多少?愚蠢。”   “为什么你可以在人世停留这么久?”   阿布有些激动:“你的傀儡体,是沈家给你做的?但……傀儡体终究只是死物,不足以支撑一个魂魄永留于世。”   姜凝勾起一抹冷笑,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眨眼间,她已然出现在阿布面前,一双雪白的手,勒住了他的脖子。   “你知道,得罪我,”姜凝轻启朱唇,“是什么下场么?”   两人周身的气场交融,阿布身上的煞气已然是完全被姜凝克制住的状态,强大的魂力压迫下,阿布的身形逐渐变得透明,姿势也从站着,变成了半跪。   姜凝就那么掐着他的脖子,慢慢从平视,变成了俯视。   她一直是一个睥睨众生的女人。   不过她手下的阿布却并未慌张,尽管想要维持形体的强撑已经很难,却仍有心思与她说上一两句话:“你当然可以现在让我魂飞魄散,但我死前,一定会拉一个垫背的。”   姜凝嗤笑了一声,随后想起什么,目光一变,回身一望。   她的担心没错,想要附身到宝乐身上去的阴魂并没有停下动作,长时间的大鬼吞小鬼,留下的阴魂已经不多了,但个个都怨气极强,阴气极重。宝乐因为这些阴魂和火尸的不断靠近,已经快冻成冰块,抱着膝盖,肉眼可见的一直颤抖着。   眼瞧着,有一只不要命的鬼,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向宝乐的方向飞去,企图尝试最后的附身。   小姑娘虚弱的抬起头。   然而视线可及处,被纯粹的红色笼罩着。   姜凝以一己之力,挡在了宝乐面前。她的前方,是燃烧着鬼火的鬼尸大军,是千千百百怨气正盛的怨魂幽灵。   而她就像一只真正的恶鬼,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长袖一甩。   宝乐听她一字一句道——   “放肆!尔等小鬼,安敢动我姜凝的人!”   那抹鲜红的鬼影,随后腾空而起,所到之处,鬼火瞬间熄灭,鬼尸没了鬼火的催发,变成了普通的尸体,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鬼尸身后的阴魂,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在姜凝近身时,被她周身的黑白双色的鬼气包裹,甚至来不及哀鸣最后一声,就被活活吞噬。一只阴魂如此,十只阴魂如此,千百只阴魂也如此。   一切不过小鬼被大鬼吞噬,而大鬼又被姜凝吞噬。   场上的阴魂数量急剧减少,姜凝周身的怨气与煞气肉眼可见的急剧膨胀,已经到了即使远隔数十米也会让人瑟瑟发抖的地步。   吞噬掉最后一只鬼。   姜凝欺身而进,她身下的阿布趴在地上,是连直视她都办不到的状态。   “没想到……”阿布仍然在笑,“我最终还是炼成了鬼王。”   “鬼王?哈哈哈哈哈!”   宝乐瑟缩了一下,她听到姜凝的声音,逐渐混沌起来,像是有很多人在同时说话,女人尖锐的声音、男人醇厚的声音、小孩稚嫩的声音、老人沧桑的声音……但没有一种是姜凝原本的声音。   姜凝双目赤红,上前捏着阿布的脸,用刚才那种混沌的声音,笑吟吟道:“何为鬼王?”   “你有号百鬼之力,为何不说自己是鬼王?”   “这世上本不存在鬼王一说。真正强大的魂魄,是不愿永留世间,化为厉鬼的。”   阿布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姜凝松开他,目光暗淡:“我于世百年未曾参透归去,又怎么可能是你口中的‘鬼王’。”   “你明明是鬼,倒是看得通透。”喃喃一声,阿布突然举起手中的魂铃,对着姜凝笑道:“不过无所谓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之前你无论伤的多重,也一直不肯离开你的傀儡体,想来应该是猜到了,我的魂铃只对处于魂体状态的鬼有用。本来,我还一直在苦恼,想着要用什么方法诱你出来……”   姜凝看到阿布一直在看她身后,她知道他在看什么。她方才,也听到了宝乐向他们走过来的脚步声。   姜凝没有回头,她将阿布从地上揪起来,与他四目相对。   “你大可以试试看,你的魂铃到底能不能控制住我。”   阿布脸色一变,手上却没有一刻犹豫的摇起了魂铃。   这串铃铛并非是实物,对艾桑一族来说,魂铃是为天授,与生俱来,与死相随,早已成为他们灵魂的一部分。所以他虽然死了,却依然可以召唤出魂铃。只是他现在所摇的铃,已经不是活人能听到的了。这就是宝乐刚回到密室时,阳气尚足,听不到阿布摇铃的缘故。后来,她被阴魂吸取了大量的阳气,生死徘徊之际方才再次听到。   宝乐不知道这些,看到阿布摇铃的动作,就又下意识捂住了耳朵。不过这次,她未听到任何声音。   姜凝倒是听到了,面无表情的看着阿布。   “怎么可能?!”阿布满脸震惊。   天授对于上古遗族来说,那是绝对的存在。他身为艾桑最后的传人,虽然早已叛离了天道,却从未未怀疑过天授所带来的力量。   姜凝不想和他废话了,冷笑着反问:“怎么可能?”   “你可曾见过八百里黄泉;可曾见过冥河忘川;可曾见过奈何桥下哀鸿遍野;可曾见过阴阳道上一丛又一丛绚烂的冥府之花”   “可我见过。”   她轻声道:“你以为,我去过什么地方,又是从何处归来。”   阿布反应了过来,震惊的看着她。   姜凝回眸看了一眼宝乐,用自嘲的语气,一字一句道:“我可是沈家的天授啊。”   宝乐瞪大了眼睛。   “大家都是天授,你这铃铛,当然奈何不了我,”姜凝继续看着阿布,笑盈盈道,“不过看你如今也是穷途末路的样子,不如让我吃了你。我还从没有吞过上古遗族呢,想必定是大补。”   阿布自知大势已去,长长叹了口气。   魂铃从他手中滑落,掉到地上前,化为了齑粉。   在姜凝要吞了他的时候,阿布不甘心的多了句嘴。   “她……她最后可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姜凝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有想到,事到如今,死到临头,他竟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有。”   姜美人笑容明媚,在火红的嫁衣映衬下,风华绝代。   阿布听到她这个回答,眸中多了许些期待的光彩。   姜凝慢慢将所有的笑容都收了起来,仿佛变脸一般,面无表情道:“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说完这句话,姜凝身上的黑气将阿布整个吞了进去,没给他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   宝乐目睹了全程,她是知道小瑾最后给阿布留了什么话的人,她犹豫过要不要说出来。可看着姜凝变成这样,又想起再也回不来的沈六、沈八和沈七,她也没有大度到去同情敌人。她或许为小瑾和阿布的故事感到唏嘘,却最后尊重了姜凝的选择。   一切尘埃落定。   小姑娘松了口气,对姜凝道:“我们赶紧出去吧。”   姜凝没有动,甚至面上依然没有表情。其实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受魂铃的影响,就像她说的,阿布用艾桑人的天授来控制身为沈家天授的她,是不可能的,可为了达成这种不可能,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阿布要是聪明点,拖个时间,就会发现,她并没有完全不受影响。   她为了对抗魂铃带来的影响,消耗了大量的魂力,本身已经很难压制身上的怨气和煞气。   宝乐也发现了她状态不对。   她向她靠近了一步,姜凝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向后退了一步。宝乐不可置信,又往前走了一步,姜凝同样也往后退了一步。   “我身上的阴气太重了,”姜凝道,“你离我远点。”   小姑娘“哦”了一声,委屈的点点头,不再向前。她转过身,寻思了一下要不要把姜凝的木头身体带出去,却突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门呢?   她惊慌的将整个密室忘了一眼,寒冰门倒是还在,但她之前出去的那扇门却不知所踪。小姑娘按照记忆里的方位摸了过去,倒塌的青铜像后,除了墙壁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   “活人,是不能从上往下进入魂瓶的,否则会一辈子困死在里面。”姜凝侧眸。   宝乐突然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来着。   “那,那怎么办?”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觉得嗓子痒,弯着腰捂着唇一阵咳嗽,等咳完了,她把手背在身后,用另一只手给自己顺气。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姜凝还是看到了她手心里的黑血。魂瓶里的毒气,到底还是影响了她。   看来,没有时间了。   “办法倒是有的。”   宝乐静静的等她下文。   姜凝歪着头,她一袭鲜红的嫁衣,面白如雪,毫无生息,全身鬼气森森。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遗憾,因为种种原因,她现在没法儿像以前一样,去捏宝乐的脸。她突然就能体会到王小瑾的心情,确实是有些委屈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姜凝闭上眼睛,释放了全身的魂力。   魂力将密室里的空气凝结成风刃,在煞气的催动下,形成可以攻击实体的一股力量,向周围的墙壁猛烈的撞击出去。不过这道看似凌厉的风,在经过宝乐身边的时候,完美避开了她的周身,虽然是能割裂一切的凶猛力道,却未伤到她分毫。   宝乐先是感觉到大地在剧烈的颤抖,然后原本消失不见的石门,终于又出现在了她视线范围内。她不知道姜凝做了什么,但的确成功了。   小姑娘激动的跑向出口,然而姜凝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宝乐,”她听到她带了点遗憾的声音,“我方才震塌了整个炼魂场,你记得要赶在山体塌方前出去,听到了么?”   宝乐张了张嘴:“那你呢?”   “如你所见,我不是人,一旦从傀儡体里破体而出,是没有办法自己回去的,”姜凝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孤魂一缕,如果从这里出去,只要见着阳光,我就会灰飞烟灭。”   听了这话,宝乐想起了她靠在墙边的木头身体,寻思着果然还是要一起带出去。   可就在她准备往回跑的时候,天顶往下砸了许多砖土,甬道与密室之间剧烈震颤,随后在中间撕裂出一道口子。宝乐在甬道的这头,但姜凝还留在密室的那一方。   那道她们之间裂开的口子并不算宽,却很深。虽说是不宽吧,对于普通人的小姑娘来说,也是要助跑才能跨过去的距离。姜凝远远的看着她,着急忙慌的在做准备,还真有要跳过来的架势,不由低笑着摇了摇头。   她当然,也看到了宝乐身后的人。   姜凝站在祭坛中心,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一只手放在身前,另一只手缓缓举起,郑重而认真的朝宝乐挥了挥。   那是告别的意思。   她留给她的最后一面,依然美的惊心动魄。   有人从宝乐的身后走来,一个手刀劈在她的侧颈处。晕之前,小姑娘好像闻到了檀香的味道。   君之伸手接住宝乐。   沈忘言从君之身后走出,姜凝看到他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笑容凝固,但随后,姜美人又露出了一个更灿烂的笑容。 第49章第49章   宝乐后来发了高烧,上一次发这么高的烧,还是八岁那年,父母带着她去北京旅行……说是旅行,又好像是去见亲戚。不过那趟北京之行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一连烧了好几天,把所有人都吓坏了。醒来之后,八岁前的记忆就呈现碎片状,根本连不起来。医生当时说这些都是暂时的现象,可她今年二十三岁了,也不见好。   而且那次高烧之后,她就有了晕血的症状。   奶奶说,这是一种失魂症,是她见着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然后把一缕魂思丢在了那个时候。   老人家的话虽然有些迷信,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东西……后来他们一家从北京回来,还时不时有人上门找她问东问西,这事儿闹了大半年才平息。   所以,她八岁那年到底见着什么了?   宝乐感觉自己正独自走在一条黑色的巷子里,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头顶有一轮血红的弯月,照着她前进的路。   “宝乐。”   她好像听到了妈妈的声音,可妈妈不是已经死了么?   八岁的小女孩儿回过身,一张惨白的脸近在咫尺,一股股的鲜血从她的口鼻眼耳中缓缓流出。   ……   宝乐惊醒,猛地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喘着粗气。   有人伸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缓缓抬起头——是个帅哥,穿着白色的长坎肩还有米色的裤子。他的五官非常精致,所以担得起帅这个字,第一望上去,最惹人惊艳的是一双皓月星眸。这人脸庞瘦削,五官因为鼻梁高挺的缘故十分立体,嘴唇不薄也不厚,唇珠倒是比一般人明显一点,虽然不是笑唇,但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让人如沐春风。   观察良久,宝乐发出灵魂的质问:“你谁?”   对方笑容渐渐凝固在脸上,然后这人就被从外面涌进来的医生和护士挤到了后排去。   宝乐这才发现自己在医院,这好像是一间单人病房。床头的医疗仪器都是最先进的,病房里的装饰陈设也极其考究。出于职业病,宝乐还是一眼就瞧出了电视柜右排的那张裱起来的《山水文图绘卷》是仿品,但茶几上的那套宜兴点茶组器好像是正品。   另外茶几上还放着一把白伞,明明看起来是很寻常的一把伞,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收回目光,宝乐不确定的问身边医生:“我这是发达了?病房都能住VIP单间了!”   医生愣了一下,然后神情严肃的给她检查了一下瞳孔、口腔,并量了量体温。   最后,医生问她:“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宝乐不明所以:“姜宝乐啊。”   “那你还记得他是谁么?”医生指了指角落里的帅哥。   “……”宝乐摸了摸下巴,“难道是政府给我发的男朋友?”   医生转头道:“她这种情况,一般是受了一定刺激,造成的短暂性失忆。不过问题不大,记忆是可以慢慢是恢复的,建议先留院观察一段时间。”   身着白色坎肩的帅哥点了点头。   宝乐觉得脑阔有点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让她不得不闭着眼睛回忆。   失忆,失忆症……逆行性失忆症……这个名词好像在哪听过,还是部电视剧,好像叫什么笔记……哦对!《终极笔记》!剧里的谁失忆来着……张,张起灵?   “君之?”   宝乐睁开眼,看向房间里的白衣帅哥。   不对……   她甩了甩头,重新开口道:“沈忘言。”   还在和医生沟通的沈忘言愣了一下,随后走到她床边。   “很遗憾,”他说,“你第一个记起的人不是我。”   虽说宝乐是说出了沈忘言的名字,但她脑子现在还很混乱,所有的脑内部门都在加班加点,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要先想起,而她又没有想起来。   倒是医生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鼓励她:“不要着急,你这个记忆恢复的速度已经十分优秀了。你们这些家属朋友多陪陪她,没事的话可以给她讲讲之前发生过的事,对她的记忆恢复有好处。”   沈忘言点了点头。   “我听说小姜醒了,”说话间门外又来了个人,穿着病号服,拄着拐杖,“少爷,你也在啊!”   沈忘言瞧他风风火火的,不由无奈道:“你伤的也不轻,整天瞎跑。”   “那不是听说小姜醒了么。”来人外形憨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宝乐有些不确定的开口:“沈……沈三?”   沈三听她这生疏的语气,有些紧张的看了眼沈忘言:“小姜这是……”   “失忆,不过应该没事。”   沈忘言朝正准备离开的医生示意了一下,摸不着头脑的沈三就被来给宝乐检查的医生,以“病人刚醒,一次不宜多人探视”为由轰回了自己的病房。   宝乐后知后觉的抬起头,发现病房里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了她和沈忘言。   ……   沈忘言坐在病房的会客茶几旁边,他既然留了下来,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和宝乐说。但他一时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场白,尤其是现在的宝乐记忆还没完全恢复。   两人彼此沉默。   宝乐的视线一直落在那把放在茶几上的白色伞面上。   良久,小姑娘脸色一变,激动的从床上下来。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一阵头晕目眩,好在沈少爷及时拉了她一把,让她免于磕着脑袋。   “姜凝,姜凝,姜凝!”   宝乐拉着沈忘言的袖子,不停重复着同一个名字,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沈忘言犹豫着要不要伸手,不过他觉得,这大概不是他伸不伸手就能解决的问题。本来还在纠结用什么开场白,既然她自己想起来了,那一切就好办了。   “姜凝出生于十九世纪末,如你所见,她死了有一百多年了。”   宝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他。   沈少爷走到茶几边,示意宝乐过去。小姑娘傻乎乎的照办,只是走到茶几旁时,她控制不住的拿起了那把白伞。这把伞就是之前姜凝一直贴身的武器,第一次是在公主墓里,她让她拿着,用伞面挡住荧光蝶的近身。而后在炼魂场,姜凝身受重伤,却仍然将她的伞交给她用来防身。   小姑娘咬了咬唇,不发一言。   沈忘言叹了口气:“我沈家的天授,可感阴阳道之力,掌长生之秘,活死人之能。你知君之可以长生,却没有问过,谁又得以死而复生。”   宝乐细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初见那一面,还有后来她时不时像开玩笑一般,无不暗示着她,她不是人……可她自己,怎么就一直没有发现呢?   沈少爷自嘲道:“天授这个说法出现的时间,因年代久远现已不可考。但据家族物志记载,上古时期,家族某一位族长曾得天道馈赠,后来虔诚的信徒将这种馈赠称之天授。启神之地最初,只是信徒们为了供奉天道而建成的一座又一座的祭坛。但随着时代的推移,科技的进步,信仰这种东西慢慢消磨,建造启神之地的方法也逐渐失传。直到某一天,上古遗族某一支的后人发现,每一个启神之地都是一扇联通天道的门,当握有钥匙的天之子打开这扇门,就能得到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可以预知未来,从而改变命运。”   沈忘言侧眸问道:“是不是听起来很厉害?”   宝乐愣愣的点了点头。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沈少爷继续道,“可自古天机不可泄露,窥视天道带给了上古遗族预知的能力,同样也带来了一些副作用。每一个家族的副作用都不一样,对于我们沈家来说,就是折寿。”   小姑娘大惊。   “我自小身体就不好……或者说,我们沈家出生的孩子,身体没有好的。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才二十二岁,虽说在家族里也确实算是比较年轻的,但自清军入关之后算起来,我们家已经几百年没有家主活过二十五岁了。”   “为了稍微延长那么一两年的寿命,为了减少那么一点点‘点魂’带来的副作用,族人一直想尽了办法。”   “直到姜凝出现。”   “我听奶奶说过,把姜凝捡回来的,是爷爷的父亲,那是整个家族史上都能称之为传奇的存在。因为不是所有的沈家人,都有活死人之能的,太爷爷的天授之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强大。他们相遇时,姜凝已经死了很多年,她一直在人世徘徊不愿离去,几乎到了要消散的地步。”   “太爷爷与她定下了契约,答应将她带出黄泉,以傀儡为身,活于世间。同样,姜凝也要辅佐每一任的沈家当家,在开启启神之地时,成为天道与沈家之间的‘笔’。不用直接接触天道,的确延长了沈家人的寿命。而姜凝本来就是阴魂,天道对她也不存在折寿一说。”   沈忘言看了眼宝乐抱在怀里的白伞,问她:“你还记得那天,你是怎么回来的么?”   怎么回来的?   宝乐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画面,她好像怀里抱着什么,死都不肯松手,好像就是这把伞?对了!那天她从黑暗中苏醒,有人对她说,如果她想把她带回去,就要,就要签一个什么契约……然后谁咬了她一口,就对着她的脖子!宝乐伸出手,摸了摸记忆中被咬的地方……还真有一行牙印,这咬的也太狠了吧!   好像,好像是姜凝……是姜凝咬的!   “这把伞也不是一般的伞,而是一种引魂伞。伞骨和伞面是用姜凝的肋骨和背上的皮做的,太爷爷做成后,将它丢入了黄泉。从黄泉归来时,她就撑着它。姜凝做事总会给自己留下后手,她之前分了一缕魂思藏在引魂伞中,所以虽然那日她为了震塌炼魂场,散尽了魂力,也没有完全消散。”   沈忘言摸了摸她的头:“你与她签了契约,这引魂伞今后的主人就是你了。”   “等等,”宝乐有不祥的预感,“你说的契约……”   “与一百多年前,我家太爷爷与她签下的一样,不管是引魂伞还是这一缕属于姜凝的魂思,现在都归你所有了。”   宝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这不合适吧,俗话说的好,君子不夺人所爱!”   更何况她完全没有养鬼的经验啊,而且这事怎么听怎么诡异好吧,要是她奶奶还在世,给她老人家知道,她不但与鬼打交道,还要把鬼带到家里来,那不得打断她的腿!   沈忘言笑眯眯的看着她:“说来也是巧了,你这阴年阴月阴日生的体质,正好是所有鬼都喜欢的,没准待在你身边,姜凝的恢复速度也能快一些。”   宝乐听到这话,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引魂伞。   沈忘言见她犹豫了,也不着急催促她做决定。沈少爷起身,离开前在宝乐肩上拍了拍。   他说:“姜凝的引魂伞可以说是她的本体,也是她唯一弱点,所以我们都碰不得。毕竟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弱点亲手交给另一个人,对么” 第50章第50章   宝乐躺在病床上长蘑菇,虽然她伤的不重,但沈忘言执意让她在医院再做一套全身的检查,并且好好休息几天。按理来说她是要拒绝的,毕竟医院这种地方,实在是无聊。   然而在她准备表达出自己的观点时,沈少爷十分严肃的朝她鞠了一躬,那是足足有九十度的一个鞠躬,小姑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手忙脚乱的要去扶他。   沈忘言重新站直了身体,面上是他鲜少有的真诚。   他说:“我很抱歉,把你带入这样一个危险的世界,而提前没有和你说明。也为这一路上你所受的伤,致以我最诚挚的歉意。姜宝乐……姜宝乐小姐,对不起。”   宝乐当场就被这个道歉震住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觉得沈忘言是那种娇生惯养,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她有时也会讨厌他这副高高在上的做派。可他如今这句道歉,让小姑娘一下子就体会到了一种来自上流社会高知识分子的涵养。有点,怎么说呢……有点意外,还有点些陌生。   她着急忙慌的接上了一句:“我才是……嗯,一直在拖你们的后腿,我也抱歉,对,对不起!”   沈忘言瞧着手足无措的她,浅浅的笑了笑。   所以他们干嘛要突然来这么一出啊,怪尴尬的你说是不是。   综上所述,宝乐不得已只能在医院又住了几天,并且在她的笔记本电脑送过来前,都只能躺在床上长蘑菇。   大概是蘑菇长的快能炒盘菜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心心念念的笔记本电脑。   这日,沈三左手拎着果篮,右手拎着电脑包,推开了宝乐的病房门。   小姑娘激动的两眼放光,“嗷”了一声扑了过去,然后她发现电脑包里的笔记本是新的,并不是她那台老爷机。   沈三笑呵呵道:“这是我刚买的,你那台摔坏了,送去修还没修好。”   你说有钱人就是好啊,电脑说买就买,哪像她抠抠搜搜一台老爷机用了六七年也没舍得换。   宝乐抱着笔记本转了个圈儿,开心的嚎着:“终于可以追剧了!”   这闺女可真可爱,沈三转身把果篮放在床头,又拆了其中一个,拿了只苹果出来,问她要不要吃一个。宝乐瞧过去,发现竟然有两个果篮,好奇的问了一嘴。   “哦,另一个是给君爷的,”沈三说道,“不过君爷没要,我就都给你拿来了。”   宝乐眼珠子转了转,好奇道:“君之也在住院?”   沈三点点头:“君爷就在隔壁306住着。他啊,这次伤的算是比较重了,少爷不准他出院,让他好好在医院养着。”   听沈三这么说,小姑娘不由担心了起来。君之的恢复速度那么快,甚至可以死而复生,这得受多重的伤,就他这体格还要住院啊!想了想,小姑娘还是决定亲自去瞧瞧。可你说探病,那得带慰问品吧,宝乐把目光投向了床头那个没有拆分的果篮。   于是乎,她抱着果篮,趁着沈三给她洗苹果的功夫,偷溜出了病房。   ……   宝乐在306号病房前敲了半天门,门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在她要怀疑沈三谎报军情的时候,一声清冷的“进”才传了出来。   小姑娘打开门。   窗边站着一个人,这人可是能把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穿出男模质感的人。   君之侧脸看着窗外,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皮肤白到仿佛在发光,一袭长发随风自动。他的睫毛修长而浓密,在阳光下,像一排小刷子,阴影遮住了底下深邃的双眸。   宝乐想,她好像知道了君之和沈忘言最大的不同在哪。   沈忘言的眼睛是年轻而清澈的,但君之的眼中总有一种永远化不去的悠远与黑暗。   她想起一句话——老态不一定显现在面上,但一定最早出现在眼中。   小姑娘从美色中回过神,提了提手中的果篮,笑嘻嘻道:“我来探病!”   君之回眸,看到她也穿着一身病号服。   算了算,倒是快到换药的时间了,不过看宝乐兴冲冲的表情,一向寡言的人,自然也没有开口赶人走。宝乐把果篮放在他的床头,转身问他要不要吃苹果,可也没等他回答,就自作主张拿了一只苹果去洗。   君之坐回床边,瞧着宝乐洗了苹果回来,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果刀,企图给他的苹果削皮。   她这一刀子下去,皮连着果肉削掉了一大截,跟个狗啃的似的。   君之默默伸手阻止了她去祸害可怜的苹果,反手将缺了一块的苹果捏在左手,右手持刀相当专业的削着苹果皮。谁说他只会用刀打架来着,瞧这削苹果的架势,没准还是个刀工一流的厨子。   小姑娘露出了崇拜的表情。   随后她问:“君之,你伤到哪了啊?”   君之削苹果的手停顿了一下,不在意道:“皮外伤。”   宝乐不信:“皮外伤,皮外伤沈忘言会让你住院?我看起来那么好骗么!”   苹果在君之手中三下两下就削好了,那苹果皮厚度薄而均匀,几乎是同一个宽度,且中间一直连着,没有断开。君之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宝乐,随手挽了个刀花,将水果刀折叠收起来。   宝乐与他大眼瞪小眼了一阵。   拿小姑娘没办法,君之自认败下阵来。   “伤在背后。”   恍惚间宝乐想起,之前在炼魂场的时候,他背后的伤的确一直在流血。   君之当然知道她想知道的,不是伤在哪这样简单的事情。   不得已,他只能多说了一句:“这个月,我的伤口恢复都会很慢。”   宝乐愣神,一个月这个限定实在是太刻意了,她很快就能猜到,他伤口如今恢复速度降低,很可能跟之前受过致命的伤有关。那么之前,他唯一一次受的致命伤,就是为了救她。   君之从她手里抢过苹果,小姑娘回过神,君之在那一口都没来得及吃的苹果上咬了一口。   “哎你……”宝乐难以置信。   那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君之竟然都学会了和别人抢东西吃?!   君之拍了拍她的脑袋。   他说:“不要胡思乱想。”   宝乐刚想反驳,给君之换药的护士就推着她的小车进来了。见到同样穿着病号服的宝乐,四十多岁的女护士长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   “来来来,换药了,家属回避一下,”女护士长把宝乐往外赶,“你们这些小年轻,人都伤成这样了,要克制懂不,克制!”   退到门边的小姑娘突然反应过来,红着脸道:“谁,谁,谁是家属!”   气不过的狠狠跺了两下脚,宝乐冲着护士长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心里吐槽——什么小年轻啊,这人年龄能当你大爷的大爷的大爷了!   容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所以宝乐同学你的重点竟然是这个?   ……   宝乐回到自己的病房,那个时候,沈三已经回去了。但敏感的小姑娘,还是在脚踏进病房的第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房间里的窗帘她一直都是拉上的,虽然没有人和她说过有没有这个必要,但她就是觉得姜凝不能晒太阳,阴暗一点的环境比较有利于她的恢复。所以综上所述,在没有开灯的情况下,她的病房是很黑的。然而,她推门从一个比较亮堂的环境,进入到她黑漆漆的病房,却看到了前方有一片亮眼的光芒。   一朵雪白的昙花,在黑暗中绽放。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   好家伙哪里是昙花,明明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东西。   姜凝穿着那件她只见过两面的喜服,手里撑着那把如雪昙花般的引魂伞,站在茶几旁边,朝她微笑着。   宝乐没忍住,“哇”了一声扑过去,结果当然扑了个空。现在的姜凝还是魂体的状态,并没有实体。可说来也奇怪,之前在炼魂场里,她身上有很强的怨气和煞气,让宝乐哪怕只是靠近她,都感觉很不舒服。但现在的姜凝,虽然全身仍然发着淡淡的白光,但周围气场十分柔和,有点像小瑾那种感觉。   姜美人苦于没有实体,不能让手和她最喜欢的嘟嘟脸亲密接触,虽然如此,她看起来还是心情极好。   她说:“目前也只能恢复到这样了,在沈忘言给我做一个新的傀儡体之前,都只能待在伞附近。”   “不对啊,”宝乐眨了眨眼睛,“这里也没有生犀香,我为什么可以看见你呀?”   姜凝笑吟吟道:“我们什么关系,你见我哪里需要生犀香。”   小姑娘这才想起来,她们之间还有层契约关系。可你瞧姜凝现在笑的这么开心,怎么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该不会她早想踹了沈家,给自己找下一任主人,但因为脾气太坏,一直没人肯要她,才迟迟滞销,卖不出去,最后摊上她这么个冤大头吧!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姜美人威胁意味极足的看了她一眼,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简直要了宝乐的老命。   算了算了,事到如今,也只好认命了!   宝乐低头笑了笑,再抬头的时候,她弯着眉眼,冲姜凝道:“欢迎回家,阿凝。”   姜凝愣了一下,但出奇的,这次并没有反驳她。   ……   在沈家少爷和沈三忙里忙外的那几天,姜凝、君之和宝乐组成了病房三人组,因为哪也去不了,只能孵蛋的孵蛋,养蘑菇的养蘑菇。   且说这日晚饭,刚放了饭。   宝乐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的界面,从上滑到下,中间有一个写着“君”字且头像一片纯黑的人。她点了进去,打字问道:这里是代号B呼叫代号J,情况如何,情况如何,收到请回答!   君之听到了一声震动,侧眸瞧了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当时还有护士在给他换药,年轻的小护士刚想告诉他不要乱动,就瞧见君之伸了手。他将手臂舒展开来,笔直伸出的手臂竟然真的足以让他将手机拿在手里,而且他全身身盘稳到即使做出这样一个大幅度的动作,也没有丝毫颤抖。   小护士想,这个人可能是个练家子,怪不得身材如此好。   他身上的肌肉,不是那种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而是通过长年累月的实战形成的,因此胸肌和肱二头肌并不算十分发达,但腰部和手部的肌肉曲线都极其优秀,看得出肌肉密度很大,虎口和食指内侧也有多年使用兵器留下的厚茧。   君之打开微信看了眼,然后也没有回复,就把手机锁了屏,捏在手心里。   过了一会儿,小护士把药换好了,在君之系扣子的时候,扭捏了一下,红着脸道:“那个,帅哥,留给微信呗。”   君之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冽如寒冰。   小护士被吓到了,从红着脸变成了红着眼,咬着嘴唇快速的离开了病房。   迟迟等不到君之回信的宝乐就差把头贴在自己病房的窗户上了,正好目睹了这一幕,有些莫名其妙的小姑娘还没想明白,突然感受到了来自手机的震动。   君之发了个“来”给她。   收到行动暗号,小姑娘戴上口罩,将作案工具丢到小推车上,然后按照计划,避开了所有护士小姐姐的视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进了306病房。   姜凝在病房里化了形,嘲笑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特务。你要是活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没准能去七十六号讨个职。”   “呸,”宝乐摘了口罩道,“我是党的好孩子,不卖国!”   姜美人抱胸,耸了耸肩,她回头又看了眼君之。这两人,说起来平日都挺风光,现在一个穿着病号服,一个还不如穿病号服的。好在心高气傲的两个人,都对对方的悲惨境遇未置一词,非常默契的选择了和平共处。   宝乐从小推车上取出之前定的外卖,一样样铺在茶几上。   “天天吃病号餐快给我吃吐了,来来来,我点了炸鸡!咱现在是有钱人了,不用纠结是吃KFC还是M家,所以本人把它们全部的炸鸡套餐都点了一遍~”   君之瞳孔骤缩,姜凝是知道他的——百岁老人对其他都能忍,但极其挑食。也许你不信,但君之真的平常只喝热茶,并且对垃圾食品深恶痛绝,活的与他的年龄非常匹配,是个十成十的养生派。   姜美人冲他挑了挑眉:“哎呀,真是太可惜了,我没法吃东西。”   宝乐惋惜道:“也是,你现在没有实体,难得这么多好吃的,那只能让君之把你那份吃了。”   君之眼皮一跳。   突然一个冰凉的东西贴着他的脸,宝乐恶作剧成功,笑嘻嘻的晃着手中的罐装冰啤酒。   “我还给你准备了啤酒,炸鸡配啤酒,我贴心吧!”   君之刚想说什么,宝乐把易拉罐拉环扯了,放在他手里,然后低头在塑料袋里翻了翻,拿出一罐可乐出来。   “我一杯倒,酒不陪你喝了,不过可乐还是能干个几罐的,”宝乐打开手中的可乐罐儿,冲着君之道,“来干杯,就当庆祝,庆祝……唔,庆祝我们还活着!”   君之捏紧了手中的啤酒罐,宝乐突然又把可乐放在了茶几上,说是要合影。叹了口气,君之只好也把啤酒放下,配合她拍了几张。   宝乐翻看着照相机上的照片,拿起茶几上的易拉罐,猛地喝了一口。   啤酒的涩味和苦味瞬间充斥着她的口腔,小姑娘喝的急,一口咽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发表什么看法,她的目光在姜凝和君之身上绕了一圈儿,然后翻了个白眼,倒在了君之怀里。   ……   沈忘言在宝乐的病房没见着人,就寻思她可能跑到306来了,没想到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小姑娘在君之怀里没晕多久又醒了过来,这会儿正在发酒疯,非要跟还是魂体状态的姜凝不醉不归。   “呜哇,你们都欺负我,”宝乐突然跳到了茶几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所有人,指着他们道,“你们干嘛逮着我一个普通人欺负啊,我我我……我连八百米都要考好几遍才及格,平时水果罐头都拧不开,我超怕鬼的我和你们说,我也怕疼,我还晕血,我……”   宝乐说着说着就困了,往后一倒,这次接住她的是沈忘言。   “也好,”沈忘言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总算发泄出来了。” 第51章第51章   宝乐站在门前,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进。”   酒店的贵宾套房,从一进门玄关的位置看过去,正好能将露天的阳台饱览无余。白色的欧式雕花露台上放了一张小茶几,左右两边各坐了一个人。   老干部做派的沈宴教授,里面穿着白衬衫,因为入秋降温的缘故,外面还套了一件米色的轻薄毛线衫。此人坐姿端正,左手拿着茶托,右手执红茶杯耳,神色从容而悠闲。   他的对面,穿着他招牌白色坎肩的沈少爷,左腿放在右腿上,右手又撑着下巴,同样从容而悠闲。   因为画面太美,总让人觉得这两人与他们背后的优美风景融为了一体。   虽说这个沈宴已经与沈家划清了关系,但从遗传学上来说,还是有着沈家的基因。姓沈的别的不说,长得那是真的好看,沈忘言、沈宴,甚至是君之,甭管近亲还是远亲,都有一张非常能打的脸。难道盛世美颜,才是天道对沈家最大的馈赠?我们的女主角突然感觉自己悟到了。   “你们家的小修复师来了。”   沈宴将手中的红茶杯放下,瞥了眼宝乐,并指着他与沈忘言中间的椅子道:“坐。”   宝乐挑了挑眉,朝沈忘言拼命发送脑电波,沈家的少爷依旧托着他的下巴,从头到尾贯彻着自己的从容和悠闲。无计可施的小姑娘,深深叹了口气,只得乖乖坐到那张被指定好的椅子上。   沈忘言在她坐下后,总算开了口:“什么时候出院的?”   “上周……”宝乐警觉,“我是真的没事了,要不我给你武一套拳?”   小姑娘是真不想再回医院了,尤其是后来连君之也出院,整个医院她一个熟人都没有后……不,她还是有个熟人的,姜凝也跟她一样无聊,所以整宿整宿的在她耳边说鬼故事,还美名其曰锻炼她的胆量。她这一身嫁衣,本来就阴气森森的,这女鬼亲自上阵给你讲鬼故事,换谁谁也顶不住啊!   沈忘言摸了摸下巴,他对面的沈宴竟然在他脸上,看出了一种莫名的宠溺感。   沈宴教授轻咳了两声,把话题拉了回来:“刚才我说的,你考虑的如何?”   “不考虑,”沈忘言笃定道,“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劝我回头,那不是白给你打工?”   沈宴皱眉:“古渝乡这事儿闹得挺大,如果公布出去,必会造成社会舆论动荡。所以我猜也就这两天的事,上面肯定会派人过来处理,这不是我能拦得住的。”   沈忘言冷笑:“那没啥好谈的了。”   “但凡你有点线索,我都不会拦着你,可现在的问题就是,依你所说,这古渝乡底下并没有任何一处符合你要求的古墓不是么?”   戴着金边眼镜的斯文教授,随手将IPAD打开放在桌上,宝乐伸长脖子偷瞄了一眼,是之前沈忘言给她看过的,有着七个标识点的手绘分布图。   沈宴指着南面的三个点道:“这三座墓我们的人探过了,可以确认不是。”   那可真巧,西面的那三个也不是,宝乐他们可是用惨痛的切身经验证实了这一点。   “当初并没有图上这第七个点,是你们沈家的人推测各呈三角的这六座墓,两两连线会经过同一个中心点,才说有第七座墓的,不是么?你们一直说,这六个点的分布,是符合船棺的船头与船尾形状,所以认为启神之地就在船棺中心,但这种说法,真的真的站得住脚么?”   “先不说中心点的附近全是沼泽,”沈宴推了推眼镜,“你自己也说了,古渝乡的三座墓里,有一座墓不是墓,只是一个陷阱,那么与‘六墓成船棺’这个说法,自相矛盾了吧。”   沈忘言刚想反驳。   沈宴又道:“你想说你有艾桑后人的证词?”   沈教授嗤笑了一声:“他一个满口谎言,自身难保的人,就算骗你两句也不奇怪吧,你不是也真的被他耍得团团转么?”   沈忘言目光一冷。   “你还年轻,没必要如此急躁,”沈教授说完这句,朝着宝乐的方向,和和气气道,“我叫你过来是唐突了一些,你帮我劝劝阿言。回头等你不忙了,就到我队里来,仇老和刘老总和我说想你了。”   说着,沈宴朝宝乐伸出了右手。   小姑娘诚惶诚恐,正准备也举只爪子过去握手,她左手边的沈忘言突然前倾了身体,不声不响的直接将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沈少爷慢条斯理道:“这恐怕轮不到你做主,我才是她的雇主。”   “你……”   “而且你说了没用,”沈忘言道,“还有一个人能证实启神之地的真实存在性。”   沈宴微微一怔。   沈家少爷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悠然开口:“你爷爷。”   沈教授听完,揉了揉肩颈,往椅子靠背上一靠,面上神情有些复杂。   “这样吧,我争取帮你们再拖一周的时间,”沈教授道,“不过我爷爷年事已高,这些年一直在北京养老,人倒是还算精神,我可以去问问他有没有线索。”   沈忘言微笑着点了点头。   “如果有的话,”沈教授起身,“我再联络你。”   看着沈教授匆忙离去的背影,沈忘言缓缓将笑容收起,暗自骂了句“老狐狸”。哟呵这宝乐熟啊,当初被忽悠到古渝乡前,沈少爷可不就是这么形容沈教授的么。   宝乐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放在下午茶托盘里的马卡龙上,心想着也没外人了,就拿了一块准备吃。   沈少爷阴恻恻的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如果我刚才不拦着你,你是不是就和老狐狸走了?”   小姑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颇为心虚道:“怎,怎么会呢,我对沈大少您忠心可鉴!”   沈忘言“哼”了一声,端起桌上的红茶,呷了一口。   “不过,就一周的时间,我们能找到启神之地么?”宝乐一边吃着马卡龙,一边担忧道。   “你在说什么呢。”   沈少爷淡定从容道:“我已经知道真正的启神之地在哪了。”   马卡龙呛了喉咙,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看向沈忘言,后者心情颇为不错的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沈宴?”   宝乐狠狠点头。   沈少爷扯了扯嘴角:“要是说了,这厮能给我们一周的时间?”   合着这沈家人啊,一山更比一山高。   沈忘言双手交叠,放在扶椅上:“不过我没想到,他会把你也请来。既然你来了,倒是省事了,我也有些话要和你说。”   这气氛急转直下,本来还轻轻松松的,怎么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宝乐盯着手里的马卡龙,突然觉得,这特喵的是场鸿门宴啊!   沈少爷道:“之前我说过,姜凝是我们家的‘笔’,可她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肯定无法再继续完成我们需要她做的事。不过你们之前签了契约,如今你是她的主人,也就等同于你与姜凝现在是一体的,她能做的事,你也可以……当然如果是普通的人,即使与姜凝有死契我们也不会让她来尝试,不光因为点魂需要命格相符的人来完成,更因为仪式对普通人带来的身体上的伤害是破坏性极强且不可逆的。”   宝乐一听对身体不好,哪里还坐得住。   沈忘言在她开口前,抢先道:“但你不一样,你是阴年阴月阴日生的,甚至会比姜凝更合适这个仪式。”   “但我也必须承认,即使是你这样的极阴命格,说到底也是个活人。点魂一定会给你带来身体上的不适,同样也是不可逆的,只是对于你来说,可以通过强身健体来抵消这部分的负面影响。”   对于沈少爷这番坦白,宝乐在心里是存疑的,但也得益于他的坦白,小姑娘并未产生抵触情绪。   沈忘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其实这次的雇佣关系,在你提供八幅壁画内容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即使此刻你选择不帮我,这四百万我也会付给你。”   他平静的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这是你的选择,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这句话说完,沈少爷选择了缄默,他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景色。   他在等,等一个答案,等一个选择。   宝乐犹豫了很久,还是站了起来,在她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沈忘言都没有任何阻拦她的动作。沈少爷就那么,静静的看着远方,风轻轻吹拂着他耳边的发丝,他眼里是宝乐没见过的风景。   “多嘴问一句,”宝乐突然道,“如果我不帮你,你会怎么做?”   “恪守家族的规定,继续完成点魂的仪式。”   沈忘言转头,看向她,目光悠远。   宝乐舔了舔唇:“那有什么不一样么?”   “对于沈家的人来说,每一任的家主终其一生其实只能完成一次的点魂。点魂之所以称之为点魂,取向上苍燃以残魂敬献的意思。可对于整个家族而言,点魂所得到的启示,值得每一任的家主为了它,放弃生命,这是沈家人的宿命。”   “姜凝的出现,不光为沈家人减少了点魂带来的身体负担,延长了生命,也让同一任家主得以多次窥视天机。若她不在了,也不过是回到以前宿命的轨道上而已,作为沈家的家主,我早就做好了觉悟。这些与你无关,也与这次发生的一切无关。”   宝乐震惊道:“你,你的意思是……”   沈忘言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笑容小姑娘简直再熟悉不过了。   他笑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有些遗憾道:“此次一别,虽然本来就没有什么机会再见,但……”   “等事情办妥,你要是还记得我,倒可以来我墓上,为我上一炷香。”   沈忘言站在阳光下,风一吹,好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吹散一般。   宝乐垂眸。   良久,经过充分心理斗争的小姑娘,缓缓抬起头,迎上对方的目光,认认真真吐出一句话:“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   她这个回答似乎在意料之内,宝乐明白自己又被算计了,可这人将她的性格拿捏的死死的。他若是骗她逼她去做这件事,她一定拼死不会就范。可这人,偏偏什么也不做,嘴上是给了她选择的权力,可无形之中又在她身上布了线,一步步牵扯着她的动作。   沈忘言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   看得气人,分外可恨!   宝乐气呼呼的转身,准备摔门而去。   ……   前脚已经把手搭在门把上,并且将门开了一条缝儿的小姑娘,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只见她缓缓退回了房间,顺手把门关了。   沈少爷对她的去而复返很是意外,饶是他精于算计人心,也没算到这层。   宝乐回过头:“沈老板,你当我傻么?”   沈忘言挑眉。   “如果按你说的,你们这次行动,定下来的就是你在姜凝的帮助下完成点魂仪式,那么这整个过程中我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你们本来需要的也不是学术意义上的壁画修复,那带或不带一个修复专业的人对你来讲,都无关紧要吧。”   宝乐哼了一声:“所以我的价值对你们而言,并非出自我的专业,而是因为我这个人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因此优秀的修复师很多,但你们非我不可。”   沈忘言但笑不语。   “我说的对么?”小姑娘质问道。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聪明,也离真相最近的一次了。   沈少爷慢条斯理的解释道:“在打开启神之地前,我也不确定‘壁画修复’是何种意义的修复,1920年庚申行动能给到的信息,只有当年的考古队确实对壁画进行了修复这一点。我承认接触你之前,派人查过你的资料,你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命格也与姜凝十分契合。”   宝乐盯着他瞧了很久,在心里嘀咕着要不要信他。   秉持着人性本善的观点,加上这一路他们也的确为了护着她吃了很多苦,小姑娘最终决定压下心里所有的怀疑,勉强认可了他的解释。   沈忘言笑吟吟道:“所以,你既是专业上的必须,也是我后手。你的存在对于我而言,是一举两得。”   宝乐瞧着他,觉得今天的沈少爷尤其欠揍,扯了扯嘴角,她好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要呼到他帅脸上的麒麟臂。 第52章第52章   针对启神之地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个问题,虽然沈少爷甚为笃定,但宝乐猜了四次都没猜中。约莫修整和准备了两天,沈忘言带着沈三、君之还有宝乐重新回了一次古渝乡。这次他们去的时候是白天,大巴开过荒芜一人的小道,上次天黑了没注意到,这两边全是半人高的野草,哪里像是有人烟的样子。   古渝乡入口处有很浓的瘴气,很容易迷路,好在有沈宴之前探路时留下的标记。他们四人带着防毒面具,沿着标记只走了小半天就成功进入了古渝乡地界。   宝乐在村口,再次看到了熟悉的渔石。只是那时和现在的心境可谓两重天,小姑娘一时心里五味陈杂。   众人徒步进村的过程中,宝乐又开始第五次的脑洞。   “启神之地是在公主墓下面!”她说。   沈忘言笑着反问道:“你看到了?”   那肯定是没有,她要是看到了,哪里会和他们一起进入炼魂场。所以,他的意思是,她第五次的脑洞又错了。   宝乐没好气道:“行吧,我认输,请沈老师公布一下正确答案。”   沈忘言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炼魂场第二层中心那座纯金双耳三足炉鼎,我看了很久,确实是战国时期的杰作,所以一开始对于启神之地的真实性我才没任何怀疑。后来去接你和姜凝的时候,看到第五层的结构布置,就更确定炼魂场的原型应该是一座战国古墓。”   关于这点,其实宝乐也怀疑过,她的观点倒是与沈忘言不谋而合。   “你曾经问过我,”沈忘言继续道,“为什么资料里明明是战国的墓葬形式,却在中心有一座汉式祭坛。可能是因为,启神之地的建造,对风水格局有着很高的要求,在战国墓里发现了合适的地方,所以汉朝时的族人们就在其基础上修建了新的祭坛。”   沈忘言带领着他们一步步深入古渝乡,随着周围景色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重,宝乐终于发现了他们最后的目的地——从炼魂场出来的那个山口。   “启神之地真在炼魂场里?”   宝乐不信,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当初他们拼死拼活,牺牲了那么多人才出来,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么。况且,阿布看起来也不像是那么好心的人。他怎么可能把真正的启神之地,安排在作为陷阱出现的炼魂场里面,即便是真的,他们也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   然而沈少爷没有一丝犹豫,率先进入了通往炼魂场的甬道。   宝乐只好快步跟上。   路上,沈忘言问了她一个问题:“如果说第二层的炼魂场是启神之地的陷阱,你猜它的第五层是真的么?”   第二层都是假的,第五层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宝乐刚想回答,突然一个激灵,又把这个问题细细的品了一遍。等等,如果说整个炼魂场是基于一座战国古墓而建成的,那么第五层难道会是战国墓的本体……也就是说,第二层是仿了启神之地炭笔速写的那张图,但第五层的的确确是之前资料里那张照片中的地方?   沈忘言瞧她好像悟到了些什么,估摸着以她的聪明,也无需他来向她揭晓这最终的答案了。   经过几分钟的徒步,他们在这条长五百米的甬道中部,约是两百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幸而甬道被加固过,被姜凝那么震都没有坍塌的迹象,这一点也可以侧面佐证,甬道连接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启神之地。沈忘言认真看着右侧的甬道墙壁,伸手在上面仔细摸索了一番。   宝乐想起那天,她回去救姜凝的时候,的确好像有一股风是右边吹来的。   可她当时全部的心思都在姜凝身上,关心则乱,这事儿如果不是沈忘言今天提示她,可能也就忘记了。   猜到了一切的宝乐,也加入了寻找门的行列。   既然右边吹来了风,说明右侧肯定有门。   在沈忘言和宝乐的联手下,掩藏在墙壁下面的门被缓缓推开,寻找了那么久的启神之地终于完完全全呈现在所有人面前。与之前假冒的启神之地不同,虽然这座墓室里并没有出现炭笔速写里的巨大炉鼎,但沈忘言和宝乐在看到里面陈设的瞬间,脑海里都同时得到了某种启示——   这里就是真的启神之地。   沈忘言将防毒面具摘了,正想提醒宝乐,谁知小姑娘瞧见他的动作,也随后灵性的摘了自己的面具。沈少爷咋舌,寻思他是想提醒她不用摘来着的,不过看着宝乐一脸“我聪明吧快表扬我”的表情,小少爷这话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沈忘言转头对君之和沈三道:“你们在这等吧。”   沈三还有些不放心,反而是君之点了点头,往左侧一站,闭上了眼,做好了等待的准备。对沈三来说,他毕竟是第一次随沈家少主来到启神之地,君之这样经验丰富的都不紧张,看来也的确不用太担心。   沈三说:“少爷,小姜,我们在这等你们,有事你们就喊一嗓子。”   宝乐泪眼汪汪的应着,心想有沈三这句话,她就放心多了。结果一回头,沈少爷人影都快看不见了,赶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   随着他俩踏入启神之地,进来时的出口处突然升起一面墙,将两人围在里面。   奇怪的是,明明墓室里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他们也没有拿出手电筒,按理来说是完全漆黑的环境,但是却能看的很清楚。八边形的墓室结构,中间的圆形平台,还有围绕着平台一圈的一米宽水渠。宝乐甚至能看清楚水面反射出的粼粼波光。   可这间墓室,没有光源啊。   她好像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这一切,硬要说的话,像是从心灵感受到的。   所以对于启神之地的东西,会让人产生一种,要比单纯用眼睛去看,还要清楚百倍的感觉。   至于八面墙上的壁画,宝乐总算有机会亲眼见证了,的确与她在公主墓里拍的如出一辙。从壁画的颜料和本身绘画形式上来看,初步判断是汉末流传下来的。虽然年代久远,如今却依然比较完整,应该是得益于上世纪初考古队前辈们的初步抢修工作。   小姑娘正看着壁画,突然听到耳畔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她赶紧拉了一把沈忘言。   两人朝中心的水渠看去,震惊的发现,水下有东西。   那东西通体银白,尾巴似绽放的芙蓉,从形体上看是鱼的样子。这玩意儿宝乐熟,可不就是炭笔速写里标示出的东西么,这倒是印证了启神之地真实性的说法。   姜凝从引魂伞中走出来,心情颇为不错的吹了个口哨。   “快点吧,我要怎么做?”宝乐催促她,“这里空气可不好。”   姜凝问她:“你带笔了么?”   小姑娘点点头,毕竟之前沈忘言说了,不能确定最后对八幅壁画的修复,是否与传统意义上的修复全然无关,所以一些基础的工具她还是带了的。光排笔排刷之类的工具,她就按型号带了十几支。   姜凝对沈忘言使了个眼神。   沈家的少爷默默拿出一把折叠刀,这把刀长得十分奇特,与普通的折叠刀不同,它的折叠刀柄有两条,打开刀刃后,并在一起,有点像是蝴蝶的翅膀。宝乐是听说过,有一种非典型折刀,与普通长见的口袋型折刀不同,外形设计与功能更加的精巧。   这种刀有个名字——蝴蝶|刀。名字最早取自菲律宾巴坦加斯的一个叫Balisong的小镇,据说这种独特刀具的技艺是他们的祖先一代代传承下来。   扯远了,宝乐之所以对蝴蝶|刀有印象,是因为看过几个视频。这玩意儿转起来,真的又帅又酷,观赏性爆炸。   就像沈少爷现在做的——他将蝴蝶|刀置于右手,花式转刀,虽然刀刃从他的手指上划过数次,却没有伤到他分毫。蝴蝶|刀起承转合,旋转的速度快而干脆。   宝乐鼓掌:“沈老板真人不露相啊!”   沈忘言将蝴蝶|刀朝宝乐的方向扔出,同时握住刀柄部分,让刀尖直指宝乐。   小姑娘赶紧投降:“我这是夸你!”   “好看么,君之教的。”   小少爷露出骄傲脸,看得出来虽然他这刀花现在耍得挺溜,也是因为下了苦功夫练的。沈忘言炫耀完,随后问她道:“有颜料盘么?”   宝乐咽了口口水:“石臼研钵可以么?”   “都行。”   得到肯定答案,小姑娘巴拉了一番背包,最后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研钵,这东西是用来研磨颜料的。不过她这次主要带的是现成的颜料,都不太需要研磨,因此她这个研钵是最小号的那种。   沈忘言抬起握着蝴蝶|刀的手,在左手手心里一划,血珠从他的手掌滚落到石臼研钵里。   他的伤口与君之正好相反,是属于不易愈合的体质,因此流了很久血,足足接满了一半还要多一点的研钵。宝乐光看着就觉得非常疼,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姜凝,她是心疼,眼睛都要瞪直了,甚至还吸溜了一下口水。   放完血,沈少爷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   “剩下的,让姜凝教你。”   说完这句话,沈忘言大步跨过了身后的水渠,走到平台正中心。他抬头看着上方,露出米色毛线衫下弧度优美的白皙脖颈,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姜凝冲着宝乐道:“走吧,我来教你开启启神之地的方法。”   墓室里的八面壁画都相对比较完整,无论是从颜料的光泽度还是保存的完好度来说,因此宝乐不太理解她需要修复什么。这么说来,对于壁画的修复,就不是传统学术意义上的了,而更有可能是通过某种仪式。   姜凝和她先走到那幅画着忘川奈何桥的壁画前。   姜美人问宝乐:“你觉得这幅画的主体是什么?”   宝乐刚想回答。   “我说的主体,不是画作意义上的主体,”姜凝又提醒她,“而是要用心去体会的。如果这幅画没有这样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这种意义上的主体。你懂我的意思么?”   她不懂,但小姑娘心里早有答案,并且十分笃定。   宝乐说:“彼岸花。”   姜凝微微一笑,对她的答案十分满意,同时又指了指隔壁的那幅。这幅画宝乐也熟,就是一群体型比较小的人,跪拜巨人的那幅。“这个呢?”姜美人又问。   宝乐歪着脑袋,没有思考很久,就又有答案:“铃铛。”   姜凝感慨道:“你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姑娘迷惑的眨眨眼,这句话她更听不懂了。   “既然你知道壁画的主体是什么了,”姜美人笑嘻嘻的把位置让给宝乐,“那么动手吧,试试看,用沈忘言的血去勾勒这些东西。”   这么厉害的么,宝乐将信将疑,姑且是将笔刷均匀的沾上了研钵里的血。   抬手时,小姑娘停顿了片刻,无奈道:“我这身高,够不着啊。”   这壁画有八米高,她连一米七都没有!姜凝之前用引魂伞中的剑刻画壁画的时候,是借住承重柱才办到的,她不认为自己也有这种功夫。而且铃铛只有一串就算了,这幅有彼岸花的壁画,花的数量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吧,光这点血就这一幅都未必勾勒的完。   姜凝想想她说的确实有道理。   姜美人道:“你把引魂伞打开。”   宝乐狐疑的看了她两眼,遂将手中的研钵放在地上,一手拿着笔刷,一手撑开了那把白伞。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宝乐发现这把伞竟然自己在往上飘。虽然她不重,但显然没有这种将自己单手吊起来的臂力,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掉下去的时候,下意识闭上了眼。   随后姜凝也飞到半空,出现在她附近。   “你掉不下去的,”姜美人笑吟吟道,“是我用魂力在托着你。”   宝乐用身体感受了一下,确实没有下坠的感觉,她又慢慢把眼睛睁开。那时她已经离地差不多五米高,身体十分轻盈,好似会飞了一般。她虽然不恐高,可没有人离地这么高会不怕的。所以这种感觉十分奇妙,上下左右的移动,全凭心念,是真的有一种自己会飞了的错觉,故而即使离地数米,也不会让人觉得恐惧。   发现了新大陆的小姑娘,兴冲冲的来回飞了一会儿,才在姜凝忍无可忍的提醒下,想起了正事。   宝乐重新执笔,随便挑了朵壁画上的彼岸花,认认真真的起笔勾勒出轮廓。   就在她将这朵彼岸花全部描完,落下最后一笔之际,面前这幅壁画突然发出了光。看来,并不需要她勾完所有的彼岸花,只要勾出一朵就行。原本的石墙如同湖面一般,从收笔处形成了一道涟漪,向外扩散开来。等涟漪消失,整幅壁画活了起来。   忘川之水从凝固状态,突然滚滚东流,奈何桥上是白衣的信徒们也按着原本行驶的轨道,辛勤耕种着河畔的十里花廊。   虽然这个画面是第二次见了,也依然让宝乐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姜凝吹了个口哨。   她难得心情很好的夸奖了一番宝乐:“做的不错。”   ……   掌握了技巧,宝乐发现一切都变得十分简单。顺序依次判断出壁画的主体,这些主体可能是铃铛、古琴、权杖,也可能是某种图腾。其中最大的那个,是上次见着的那只单翅单足的火鸟,像凤凰却不是凤凰,为了描完它用了一大半的血,不过好在,它也是最后一幅画了。   八幅壁画全部“活”过来之后,整个墓室里亮如白昼。   墓室的天顶突然被什么东西打开,一束光自上而下倾洒在中心的圆形祭坛上,将沈忘言整个笼罩在里面。在这束光出现之前,姜凝就回到了引魂伞中,引魂伞带着宝乐缓缓降落在地上。   在她碰触到地面之时,原本的地砖也消失不见,整个地面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八个面上活动的壁画。   但在宝乐弯腰看向它的时候,她发现,镜子里竟然没有她的影子。   还没想通是怎么一回事,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了出来,吓了宝乐一大跳。粗看下,那是一条黑色的丝带。可当她定睛细看才发现,那哪里是丝带,分明是无数黑色的字符,字符与字符相连,就形成像丝带一样的黑色集合。她不认识上面的这些字,它们不是汉字,也不是中国的古文,更不是英文或是其它外文。   而就是一种……字。   当宝乐想伸手去触碰这些字的时候,又有无数条字带从地底下一跃而出,刹那间成百上千的字带侵蚀着、包裹着、围绕着和充斥着这个巨大的空间。   那些无风自动的字,就像是无数根飘带,以黑色装点着这个本来还挺空旷的墓室。   宝乐看向沈忘言,他所处的那个中心平台上并没有这些字带,虽然他也看到了她这边的情况。   沈家的小少爷冲着她微微一笑。   忽而从水渠里跃出一尾银鱼,此鱼尚未落入水中,便在空中幻化成了龙形,而后又由龙变成人。这人穿着绣着芙蓉的长袍,脸被面罩遮着,但从头饰来看是一个女人。女人走到沈忘言面前,匍匐在地,朝他高举着双手,姿态相当恭敬,甚至不敢以双目直视他。   而后不久,又从水渠中跃出一尾金鱼,此鱼与之前的银鱼一样,化龙后成人。只是这个人穿着绣着葫芦的长袍,遮着面,从体型上来看是一个男人。男人同样走到沈忘言面前,与女人无异的恭敬着高抬双手。   这幅场景,让宝乐想起在假启神之地,沈三说过的话。   鱼跃龙门后化身成为龙,摇身一变成为上天的使者,也许是在向人世传达着某种讯息。   周围的黑色丝带慢慢开始剧烈抖动,宝乐眼瞧着它们同时往中心的平台游去,越接近中心,由字符组成的字带就越松散,在突破临界点后,一瞬间所有的字打破了原本的束缚轨迹,变得散乱无章起来。   从字海中跳出几枚不一样的字,它们经由沈忘言面前的两人确认后,重新组成了一条全新的字带。   两人高举的双手间,出现一份长长的卷轴。   沈忘言用手抚摸着卷轴上,那些黑色的字,又通过他的指尖侵入了他的身体。   宝乐震惊的张大了嘴——沈忘言白皙的皮肤下涌现着一个又一个的字,这些字有如血液一般,在他的身体里流淌。他抬起头,看向她的方向。小姑娘发现,沈少爷的右半张脸慢慢被一种玉石质地的东西侵蚀着,这种侵蚀,在将他整张右脸变成白色后才停了下来。   这幅场景太诡异了,她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认认真真揉了揉眼睛,小姑娘重新睁开双眸。   然而刚才她看到的一切,都在这一闭一睁眼间消失的干干净净。   墓室还是那个漆黑的墓室,中心平台上的沈少爷也还是那个沈少爷,身上没有字符,也没有半张变成白玉的脸,两位鱼化成的使者更是不翼而飞。宝乐一愣,回头一看,果然连身后的八幅壁画都重归寂静。   一切仿佛只是一场甜美的梦境。   随着宝乐大步跑向沈忘言,姜凝也从伞里重新走了出来。   沈少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看到她们过来,他抬起头,温和的笑着。   他说:“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   “第一次都这么说。”姜凝不以为然。   宝乐倒是很紧张,她甚至想把沈忘言从头到尾检查一遍:“那些字……”   沈忘言笑着说:“这是沈家的阴阳道书,本质上和艾桑人的脊背书是一种东西。只是刚才得到的这些字,以现在的我,还不能完全参透。”   所以这些字,就是沈忘言之前说的,天道给予所能窥探天机的东西了?   真的假的,就这么简单?   在小姑娘狐疑的目光下,沈少爷无奈道:“不管怎么样,先出去吧。”   眼珠子转了转,宝乐最后选择按耐下好奇心,同意了他的说法。   故事到这,其实已经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无论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少代价,这一趟雅安之行最终的目的已经达到。对于沈忘言来说,他的人生轨迹从此走向了他命中注定的方向。对于宝乐而言,她也在无意中开启了一扇名为命运的大门。   很多原本不应该有交集的线,都在这一刻重新续写了方向,未来如何,谁也无法预料。   可关于这个故事,还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情,我想你们可能想知道。 第53章第53章   从雅安回到南京,时间已经从夏末步入了中秋,九月末的日子,天气开始逐渐转凉。   宝乐回到自己的二居室,明明也就离开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感觉好像过去了一辈子一样漫长。重新躺在床上,她从没哪一刻像此时一样这么放松,感慨了一句“活着真好”,翻出手机给齐老头打了个电话报平安。   那老头又把她骂了一顿,怪她这一个多月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不过到底是听到她安然无恙的声音,老头问她什么时候再过去吃饭。   小姑娘没忍住,在电话那头一通嚎啕大哭。   齐老头摸摸后脑勺,寻思着自己虽然骂归骂,但也没说啥重话啊,赶紧安慰她:“丫头别哭了,回来就好。”   挂了电话,又吸了吸鼻子,宝乐心里暖暖的,突然觉得,虽然自己没有亲人了,但世上还有人挂念她过得好不好,安全不安全是一件很幸福事。   盯着手机瞧了一会儿,她打开微信,正纠结着要不要给君之发微信……她和他们已经没有瓜葛了吧,这要是发信息过去,会不会有些唐突?   然而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微信突然提示她,有新的好友请求。   点开一看,呜呼还有两个。   一个彼岸花的头像,名字上写着“沈忘言”三个字,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谁。   另一个也和君之一样是纯黑的头像,名字处是一片空白。   宝乐扯着嘴角,通过了他们的好友。几乎是在加上好友的一瞬间,嗖嗖两条信息直接发来,还是一人一条。   沈忘言:最近有空吗?有事找你。   空白:小宝乐,猜猜我是谁~   宝乐扶额,然后颇为无语的在手机上分别回道:有,明天就可以过来;你和君之撞头像了,姜凝。   沈忘言:好。   姜凝:真没意思,这你都能猜得到。   她就知道,这优秀的波浪号,除了姜凝搁谁身上都不合适啊。宝乐刚想调侃她两句,毕竟按年龄来说,姜凝这也算百岁老人,不百岁老鬼了,百岁老鬼会用微信,这稀奇事啊!结果就在她码完字准备按发送键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   君之:怎么换头像?   小姑娘顿时就被他们逗乐了,在床上滚来滚去,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她给他们整了个微信群,将沈忘言、姜凝和君之全部拉了进来,并在群名上输入了几个字。   你邀请沈忘言、姜凝、君进入“这群人指定有点毛病”群。   沈忘言:……   君:……   姜凝:这什么东西,还能多人群聊吗?小宝乐呢,出来给姐姐捏捏脸。   哈哈哈,人类科技真伟大,你们说是不是。   ……   第二天一大早,宝乐就开着车去了沈家老宅。她总共来过这三次,如今已经可以不用导航,对于一个路痴来讲,这简直是质的突破。而且和前两次来这的心境也截然不同,她这次更加的放松,甚至有点高兴。至于为什么高兴,她一时也说不出个名堂来。   宝乐下了车,正准备去按门铃,没想到门自己开了。   随着吱呀呀的大门被打开,姜凝笑容灿烂的出现在门后。她今天穿了另一件旗袍,白色的双圆襟短袖款式,套着流苏织成的小披肩,脚上踏着一双高跟鞋,可谓风姿绰约。   宝乐好奇:“你知道我到了?”   姜凝笑吟吟的点头:“你和我有契约的,你到哪儿我都知道。”   说到这个契约,可和宝乐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不说别的,养鬼这个词听起来就很恐怖,一开始宝乐以为她靠吸食她的“阳气”补充能量,结果姜凝给了她一个白眼。后来她悟到了,姜凝那么喜欢沈忘言的血,一定是因为血可以滋养她的魂体,就打算放血给她。然后姜凝又说,她只对沈忘言的血感兴趣,而且是对零食的那种兴趣。   她不能吃东西,哪怕在有实体后,但为了将魂魄固定在傀儡体里不出来,她需要一直抽一种烟。这种烟,才是她的“粮食”。   好吧,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所以虽然她们签了契约,可姜凝并不需要她养,甚至不用待在她的身边。在等新傀儡体的这段时间,她就一直住在沈家。   所以她这契约,怕是签了个寂寞。   姜凝在她的脑袋上弹了一下,唤回了她的注意。   “走吧,”她说,“就等你了。”   咦,不是沈忘言有话要和她说么,怎么搞得阵仗好像很大一样,谁在等她呀?   两人顺着弯弯绕绕的亭台楼阁,进入了一间用来会客的小院子,隔老远就能听到里面传来一声爽朗而洪亮的笑声。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位年事已高的老大爷,不过就冲这笑声,身体一定倍儿棒。   这种中式古宅的会客厅,一般会在入门就能看到的地方摆上两张正对着门的主座,然后左右两排面对面摆上其他的座位。整间会客厅的桌椅是上等的金丝楠木做的,上面摆着景德镇的青花瓷茶具。   沈忘言坐在左边的主位上,正在与右边的老人有说有笑。   那位老人满头白发,拄着拐杖,虽说是有些驼背,却精神抖擞,口齿清晰。后来看到沈宴坐在离他最近的位子上,宝乐猜这人极有可能是沈教授的爷爷,那位叫沈月笙的传说中的人物。这人一百年前就能带队去雅安考古了,这年纪怎么说也有个一百二十来岁了,可他给人的感觉,最多也就七八十吧,真是奇了。   如果说沈家人短命是因为天授,那这位爷爷倒也印证了跳出了宿命轮回就是长寿这一点。   姜凝率先进入大厅,朝着沈宴对面的位子坐了上去。   “好久不见啊,”她向沈月笙使了个眼色,“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着你。”   沈太爷指着姜凝对沈忘言道:“这女人还在你家呢,你奶奶怎么肯的?”   沈忘言浅浅的笑着回道:“家里的事,不归我奶奶管。”   “也是,”沈太爷用拐杖敲了敲地,摸了一把胡子,“你奶奶现在可打不过她喽。”   宝乐朝姜凝投以复杂的目光,仿佛在说——你还和沈老太太打过架呢,真没看出来啊!姜凝反朝她露出残忍的笑容,小姑娘在她笑容逐渐变态前,坐直了身子,装出一副乖巧的样子。   沈忘言轻咳了一声:“您这次从北京特意赶来,是因为古渝乡的事吗?我们人都到齐了,您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宝乐左瞧瞧右瞧瞧,看到沈三也在,估摸着是沈忘言让他们去过古渝乡的都在这等着了。可没见着君之呀,小姑娘寻思了一番,觉得可能不是没通知君之来,而是君之不感兴趣,所以没有来。   沈太爷冲坐在沈宴左手边的一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示意了一下,那姑娘站了起来,向大家做了个自我介绍。   “我叫翟彤彤,这次是受我奶奶的嘱托,把古渝乡当年发生的事说给你们听。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所以不能亲自前来。奶奶她是十岁的时候,随太爷爷一起,举家离开了古渝乡的。那时候她还小,所以对于村里发生的事,她只是有个大概的印象,不过她应该是这个世上,唯一能解释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的人了。”   沈忘言点了点头:“您继续。”   翟彤彤深吸了一口气:“古渝乡是一个依山而建的村子,本来就因为地形的问题,比较封闭,从不与外人来往。村里的人,信奉山里有山鬼这一说,经常会组织村里的青壮年去祭拜山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出现了神婆,神婆带领着村民祭祀祈福,因此所有人都很听神婆的话。”   宝乐确实在阿布口中听到过神婆一说,和乡长还有村管事一道被阿布炼成了粽子嘛。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在祭拜山鬼的过程中,有人受了伤,”翟彤彤摇摇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受伤的人只说是看到了一种会发光的蛾子,然后没过多久就开始发高烧,最后莫名其妙的死了。神婆说,这种蛾子是山鬼的使者,在告诉世人,光用目前的这些祭品是没有办法求得平安的,这是山鬼的诅咒。”   “山鬼需要古渝乡的村民向他敬献活人。”   宝乐倒抽了一口凉气,生活在二十一世纪阳光下的姑娘,实在是难以相信,那个年代世上竟然有如此愚昧的人。   翟彤彤继续道:“那个年代,又在封闭的乡下,神婆的话就像是圣旨。所以古渝乡的村民开始每隔二十年,就往山上送一个拥有处子之身,象征着纯洁无垢的十六岁少女,她们被称为送给山鬼的礼物。这个陋习,一直延续了快百年,直到我奶奶离开,不知后面还有没有继续。”   “岂有此理!”正义感爆棚的宝乐拍案而起,“有没有点文化,一看就没读过屈原的《山鬼》,中国古代来说,山鬼是以女性的形象存在的,向山鬼敬献‘处女’?!可笑之至!”   翟彤彤说:“然而并不止于此,太爷爷后来和奶奶说过,其实这一切都是乡长还有村管事的阴谋,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光靠神婆去说,没有人去执行也是不行的。而乡长他们……他们……”   翟彤彤说不下去了,眼圈红红的看向一边。   但是她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沈忘言猜到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他说:“他们将送进山的少女占为己有,乡长和村管事享受着少女年轻的身体,神婆享受着村民的信仰,他们三人合谋害死了无数正值花季的少女。一代又一代,皆是如此,这是一个长达百年的噩梦。并没有所谓的山鬼的诅咒,说到底不过是人性的肮脏。”   “对,太爷爷知道这事后,就连夜带着奶奶离开了古渝乡,他怕奶奶也……”翟彤彤道,“还好我们离开了。”   那个年代战乱、饥荒、瘟疫,民不聊生,到最后的确只剩下了愚昧和混沌。   沈太爷感慨:“我记得,有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王小棋还是……”   “王小瑾?”宝乐试探的问了一句。   沈太爷点点头:“对,好像就叫王小瑾,是个孤儿,刚好十五六岁的年纪,经常被乡长叫到我们那干活,每次来都会问我们,如果要跟着考古队一起走,需要做什么。唉……很多事不能细想。”   “听阿宴说了古渝乡的事,我就派人到处遍访古渝乡的后人,幸而得以有当年的消息,也不至于,让这段过往被活活被掩埋了。社会发展还是越来越好的,至少这种事情,永远都不会再发生。”   听了这番话,沈忘言朝着沈太爷深深的鞠了一躬。   “行,该说的话也说完了,来丫头,”沈太爷朝翟彤彤伸出手,“和爷爷我去院子里转转,好久没来了,也不知道变化大不大。”   看着一老一小两个背影走出会客厅,渐行渐远,沈忘言收回了目光,瞥了一眼沈宴。   他问:“你怎么不走?”   沈宴推了推眼镜道:“看你好像还有问题想问,自然是留下来给你答疑解惑。”   沈忘言似笑非笑道:“刚刚确实还有问题,可现在没了。”   “哦?”沈教授挑眉。   “古渝乡的事已经很清楚了,无非是艾桑后人与那王小瑾有了感情,最后还是没能救的下她,为了她向所有的村民报了仇。他本来就是个疯子,这种事确实像他的作风。”   宝乐听了沈少爷的分析,不由认同的点了点头。   沈忘言又道:“至于,考古队的事……”   他嘴角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爷爷搞的鬼,他怎么可能告诉我们。”   沈教授并未反驳,只是淡淡的笑着。   沈忘言说:“人已经死了一百年,不管真相如何,与你爷爷有多少关系,都不是我所关心的。我关心的是下个启神之地在哪,以及我还能活多少年。”   “你倒是与你们沈家历来的家主有所不同,”沈教授拿出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如果你想知道下一个启神之地在哪,不如去问问他。”   沈忘言接过名片端详了一番,宝乐看不到它的正面,但背面依稀可以辨认“北京京华堂”的字样,后面的部分被沈忘言的手挡住了。   “对了,”沈宴问他,“你的那个影子呢?”   沈忘言皱了皱眉,他不喜欢沈宴的这个叫法:“他叫君之,你找他做什么?”   他话音刚落,君之就从外面走进了会客厅,不知道是听到他们议论他,还是单纯的看沈月笙走了才进来的。   沈宴身边的桌上有个盒子,半米左右的长度,他从里面取了一样东西出来,君之面无表情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浮上了一丝兴奋。   这盒子里的东西宝乐也熟,不就是在公主墓里看到的那把刀么!插在黑色鹿皮刀鞘中,镶了金色的系链坠饰,在刀格与刀鞘连接的地方,有一道凹槽,嵌着彼岸花的简笔图腾。   君之接过这把刀,轻抚着刀鞘,而后右手拔出刀,挽了个刀花。他自己观察着刀柄,在凹槽处按了按,有什么东西因为他的动作向上弹起,君之接着从凹槽处抽出了另一把小刀。这把小刀只有手掌的长度,却比大刀要锋利很多,两把刀的材质相同,刀柄纹路相同,是同一款的刀。   一般称这种设计的刀,叫子母刀。   “子午阴阳锐,”沈宴道,“子母刀里最出名的那把,虽说是文物,但考虑到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找到挺不容易的,别再丢了。”   君之点了点头,随后退出了会客厅。这人八成是去试刀了,这里地方太小不够他施展的。   什么叫因祸得福,那些丢了的刀,估计加起来也没这一把让他来的高兴。   沈宴将视线从君之身上收回,看向宝乐,就在小姑娘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又从口袋里拿了件东西出来。   宝乐愣了一下。   他递给她的,竟然是那条她丢了的手链。手链已经被清洗过了,上面没有一点灰尘和泥土,浅粉、鹅黄和水绿三种鲜亮的颜色交织着,就连那颗假水晶都完美如初。   “我感觉这个应该是你的。”沈教授贴心道。   将手链捏在手里,宝乐突然想起了小瑾最后对她说的话——不管你信不信,我们的确很多地方都挺像的,若是相遇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也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   朋友么?   宝乐其实心里对小瑾的际遇还是有些感慨的,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同情她,却不能原谅她为了自己害死了沈七他们。如今逝者已矣,她原不原谅,同不同情均没有了意义。   只是如果,她们相遇在她还活着的时候,一切应该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吧。   小姑娘抿了抿唇,伸手将手链重新带回了右手的手腕。   ……   “不吃了晚饭再走么?”沈忘言环胸站在门口问宝乐。   “绝对不要,”小姑娘双手在胸前比叉,“你们家的晚饭可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你休想忽悠我!”   沈少爷也不勉强她:“那你下山注意安全。”   宝乐坐回车里,正发动着车子,突然有一双手从后面摸上她的脖子,吓了她一大跳。但在看清那双手上的十根红指甲后,小姑娘没好气道:“姜凝,你好幼稚!”   姜凝从后座翻到副驾上去,翘着腿,托着腮,笑盈盈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宝乐皱眉:“你不会要跟我走吧?”   姜美人懒得开口,就是一直盯着她瞧,一双桃花眼一眨一眨的。   认命的翻了个白眼,我们的女主角低头继续系着安全带,姜凝学着她的动作,也乖乖系上了安全带。汽车发动后,宝乐突然听到沈忘言喊了她一声,已经踩下的油门没来得及收,车子打了弯儿向前驶去。   最后的最后,宝乐看到沈忘言走出了大门,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沈少爷像之前在医院里一样,朝她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他的口型好像在说……   “谢谢你,宝乐。”   【船棺遗铃-正文完。】 第54章第54章   阿布在小瑾家住了很久,可真正开始了解这个姑娘,还要从受伤后说起。小瑾是孤儿,父母走的时候就给她留了这间破败的小房子,平时都靠着给邻居帮工赚点生活费,连自己都不太能养得起。   庚申那年,他受了重伤,在她家里躺了三个多月。小瑾话不多,可那三个月,不曾让他饿着过一次。   直到他伤好的差不多了,准备向她辞行的时候才发现,为了养他,这傻姑娘天没亮就去挨家挨户的上门帮忙洗衣服。大冬天,冷水泡的她十根手指都起了冻疮,挣的那点儿钱,一大半用来给他买药,一小半换了吃的,凡事总是先紧着他。   阿布活了几百年,对于一直游离在人世的艾桑后人来说,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变得冷漠,失去了与人世产生羁绊的兴趣,更多时候像一名孤独的旅客。   他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尔虞我诈,经历过背叛陷害,但从没见过这样的蠢货。出于好奇他留了下来,想知道这姑娘每天都在想什么,能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这般掏心掏肺。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总算知道了答案。   “我一直活得浑浑噩噩,”小瑾开心道,“可自从帮了你,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的。”   原来小瑾那天瞧他吐了那么多血,一直昏迷不醒,半梦半醒间似乎是把她当作了什么人,一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小瑾突然就觉得他也不容易,虽然是个大男人,但受了重伤,出门在外身边也没有亲人,就像她自己一样可怜。   在小姑娘短暂的一生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弱小的存在,便下了决心要好好“保护”他。   这理由初闻时他觉得可笑之至,阿布那可是艾桑的后人,他是受了伤,可让他受伤的人都排队去见了阎王。觉得他“弱小”,可能也就这个愚蠢的姑娘会这么想了。只是就连他也没发觉,自那以后他看小瑾的目光都多了一丝温度。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弱小”,艾桑后人开始主动包揽一些家务。   小瑾每天起床都能发现,厨房堆满了生火用的柴草,水缸里的水也总是满的。阿布还去山里采了蘑菇,回来做成蘑菇酱,配合着小瑾煮的的野菜汤,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好了起来。   ……   那天阿布回来,抱了一只母鸡,小瑾吓了一跳,生怕他是从谁家偷来的。可问他,他又不说,每次都岔开话题,最后告诉她,是他用自己的钱买的,买来给她炖了补身子。   小瑾觉得他没钱,可阿布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他的家底说出来怕是要吓死人,买只鸡怎么了。虽然说实话,也确实不是他买的。他挖完野菜回来,走在路上,遇到了迷路的老母鸡,艾桑后人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内心搏斗,才放下身段,拿出魂铃,把老母鸡带了回来。要是给祖上知道他用魂铃做这种事,怕是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   最后也不知道小瑾到底信没信,但鸡他是没杀成。   小姑娘把老母鸡养在了院子里,说是等母鸡生了蛋,孵出小鸡,他们不就能有更多只鸡了。阿布眼皮一跳,寻思这光有母鸡没有公鸡的,哪来的可以孵小鸡的鸡蛋。可瞧着小瑾一副陶醉在自己智慧里的表情,他也没好意思说出来。等有了鸡蛋,再给她带几只小鸡回来便是,麻烦是麻烦了点,她开心就好。   他以为,他可以这样宠她一辈子。   后来有一天,村里人趁着他不在的时间,闯进了她家,说她偷了李婶儿家的母鸡。母鸡被抱走了,几个野蛮的女人还把她打了一顿。他回去的时候,看到鼻青脸肿的姑娘,在收拾家里被砸坏的桌子板凳。   这种事多常见啊,就算母鸡不是她们家的,小瑾一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小姑娘,抢她几件东西,也不过是件寻常的事。阿布这辈子,经历过太多这样委屈,本来已经习惯了,可换着受委屈的是小瑾,他阴暗的心里已经滋生了一百种对付她们的办法。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才被打了一顿的姑娘,在看到他回来时,竟然冲他笑了。   她说:“幸好你不在家,刚才她们来的时候,那气势汹汹的!要是她们知道鸡是你抱回来的,这顿打可不得落你身上了!”   阿布心里五味陈杂。   在打扫鸡窝的时候,小瑾发现了一只鸡蛋,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捧了出来,对他道:“阿布你看,天无绝人之路!”   两人连夜给鸡蛋做了个孵化窝,小瑾手巧,最会编织东西,用阿布找来的枯叶条编了个篮子,在里面铺上干草,把鸡蛋放在中心。当时天冷,她还问了他好几遍,就这么放着,会不会孵不出小鸡。得到阿布否定的答案后,她又开始每天问他,小鸡什么时候能孵出来。   阿布摸了摸她的头。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说。   ……   小瑾最近得了一件新衣服,她有个远房的婶婶,平常抠抠搜搜的,也不怎么和她来往,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送了她一条白裙子,不但是最流行的款式,而且还不便宜。穿上新衣服的小姑娘在阿布面前转了好几个圈儿,那天她特别开心,即使那衣服并不是特别合身,像是给别人买的,临时才决定送给她。   不过终究是新衣服,小瑾在他面前说了大半天她婶婶的好话。   她这位婶婶,那段时间隔三差五给他们送东西,从用的到吃的。一开始他也猜不到原由,后来有一天,他去这位亲戚家接小瑾回家,小姑娘在巷子里和一个比她高也要胖很多的姑娘一起踢毽子。   小瑾说,这是她的表姐。   回家的路上,小瑾问阿布,人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   他哪里是什么好人,活了这么多年,阿布自认为是一个心里阴暗的人。要是之前有人这么问他,他一定会嗤之以鼻,甚至觉得这种“恩”是一种图谋不轨。可那时候,他认识了小瑾,小姑娘的单纯善良让他觉得,其实红尘之上还存在一些美好的东西。   所以在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后,他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但是,”阿布摸了摸小瑾的头,“人要学会去区别,这里面的‘恩’是真心,还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学会拒绝那些不怀好意的恩情,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小瑾似懂非懂,不过脸上还是扬起了笑容。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回了家。   晚上,小瑾点了灯,用婶婶送的针线,准备给阿布绣个荷包。她已经绣了好几天,就差个名字,她知道阿布全名叫普布,却不知道他姓什么。   阿布坐在她对面,正在挑拣白天上山采的蘑菇。   “我们藏族人很多都是没有姓的。”   小瑾惊讶:“阿布是藏族人呀,那不是老远的地方来的。”   阿布点头,笑了笑:“我比较喜欢旅行。”   小瑾放下手中的针线,紧张道:“你可不许一声不响的离开哦!”   他甚至没有思考,就答应了她:“好。”   小瑾又难过道:“可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不在了……”   阿布没听清:“什么?”   小姑娘摇摇头,把所有话又吞进了肚子里,低头做着手上的绣活儿。   长夜难眠。   又是一天,阿布回家的时候发现小瑾不见了,桌上绣了一半的荷包放在针线篓子里,没来得及收拾。让他真正感到不安的,是地上摔碎的鸡蛋。小瑾平日多宝贝这颗蛋,一定出了什么事。   他去了几个她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无奈之下就去找了那位远房的婶婶。   婶婶支支吾吾,一看就是知道什么,但是不准备告诉他。阿布没了耐心,用了点手段,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事情。他这才知道,这样一个贫困落后的小村子,竟然有如此愚昧的习俗。   他赶往山上,正好遇到了从上面下来的乡长、村管事和神婆,三人神神叨叨的,在看到他后,心虚的快跑下了山。当时,阿布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寻思应该抓住他们逼问一番,但小瑾也许还在山上,他又觉得应该先找到她。   阿布曾听人说过,古渝乡山上有一座古墓。但他不是盗墓贼,这座墓与他之前要找的启神之地也并无关系,因此并没有留意。偶尔上山拾柴,见到过几面古墓的入口,也一直未曾进去过。   摸去找古墓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像这种规模的墓葬,通常都有十分凶险的机关。墓室里会不会有毒气,摆放棺椁的地方会不会有毒虫,甚至会不会遇到粽子起尸……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可千万别傻乎乎的往墓里钻啊。   ……   阿布哪里会想到,小瑾根本见不到墓室里的毒虫和粽子,因为她甚至没有活过最开始的那条甬道。   布满恶鬼牛灯的甬道里,安静的躺着一个姑娘,她身上被水箭射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窟窿,一身白裙被涌出来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像一只破败的布娃娃,毫无生气。   阿布满眼通红,几乎是要癫狂的状态。   他是一个在泥泞和黑暗中挣扎了一辈子的人,惧怕太阳,却又向往太阳。   在沉沦的边缘,他遇到了这样一个姑娘,对他来说,小瑾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明。   他的太阳,被谋杀了。   ……   阿布点燃了手中的香炉,这玩意儿一钱值千金,对他而言本没什么用,可如今他甚至要感谢当初那个赠他生犀的和尚。他将香炉捧在手上,心中默念着小瑾的名字,而后慢慢睁开眼睛。   他在角落,看到了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姑娘。   小瑾甚至没有自己已经死了的自觉,她只是突然看到了阿布,哭着对他说,她被抓到了山上,村民说要把她献给山鬼。她害怕极了,想起还没有绣好的荷包,想起还没有孵出的鸡蛋,想起阿布还在等她回去。   她不想死。   可她看到了自己的尸体。   小瑾恍惚了一下,魂魄染上了一抹混沌,阿布见她周身浮现出白色的鬼气,那时他还不知道,这种东西叫怨气。染上怨气的鬼魂,一般都是因为枉死,放任不管,极容易变成怨魂。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小瑾难过道:“原来,我已经死了呀。”   阿布抿着唇,神情肃穆,指甲在香炉上划出了一道痕迹,昭示着他心里膨胀的恨意。   “你那个婶婶,”阿布冷冷道,“她是不是让你代替她的女儿成为祭品?我不是和你说过,要区分别人给予的恩情是真心还是利用么,你把这些话都听到哪里去了?”   他不是在责怪小瑾,阿布只是觉得,小瑾不懂人情世故,害死了自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可小瑾说:“我听了阿布的话,拒绝了他们的。”   阿布一愣。   “本来我一个人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牵挂,”小瑾低下头,“可现在不是了。”   她或许学会了勇敢的拒绝来自他人的恶意请求,却没想到人心是黑暗而没有边界的。她一个弱小的姑娘,无依无靠,如沧海浮萍,不是遇到阿布,消失在这个世上又有谁会在意。   如今一切都已成为既定的事实,她已经死了。   小瑾不知道为什么她死了,阿布也能看见她,甚至和她说话。   但人世的最后一段路,有阿布陪着,已经足够。   “阿布,我想去里面看看。”   艾桑的后人露出疑惑的表情。   小瑾周身森冷的白色鬼气渐渐散去,这表明着她已经接受了自己已死的事实。   她说:“我想去看看传说中的山鬼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他很好说话,我想请求他放过村里的姑娘,这样以后乡长就不用再送别的人进来了。”   多么天真的想法,在那样黑暗的年代,到死都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有多难能可贵。   不去怨恨过去,用善意拥抱未来。   所以,她才能是太阳啊。   阿布点了点头,一人一鬼,并肩向墓室深处走去。   ……   可进入了墓室又能怎样。   一切是那么的可笑,被村民忌惮的山鬼,根本就不存在。   长眠在古墓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还有她的丈夫。他们找到了墓志,可越看阿布越觉得这一切是多么的荒唐。从粮仓里飞出来的蛾子,也不过是因为时间长了,产生了变异。生性温和的蛾子,从不主动攻击人类,只是兢兢业业的守在墓室里。以它的毒性,甚至比不上山里的毒蜈蚣。   那些蛾子在经过阿布身边的时候,艾桑后人猛地抬头,冷冷向它们望去。   这世上,人总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无论是主谋,还是冷眼旁观的看客。   晚上,阿布独自走出公主墓,他为整个村子准备了一份大礼。   瞧着他们害怕的样子,阿布时隔将近一年再次有了嗜血的冲动。他都快忘了,艾桑后人普布,从一开始就非什么良善之人。   打了个响指,公主墓里所有的蛾子飞涌而出。   这是一种会吸收光亮,然后翅膀再发出相同光的蛾子,就像阿布一样……可他已经找不到人生路上的光明了。   蛾子不停在村民之间盘旋,伴随着悠扬而绵长的魂铃声,以人血为食,一代又一代的快速的繁衍着。   天光乍现。   原本喧闹的村子如今只剩一地面目狰狞的干尸,有爬到阿布脚边求饶的,有企图连夜跑出村子却发现被困瘴气的,还有以为躲起来就不会被发现的。一夜之间,全村都被屠杀的干干净净。   阿布踹开抓着他脚踝的尸体,冷笑了一声,慢悠悠的收起魂铃。   他想他现在需要找到那个老和尚,去买光他手里的生犀香。   为此他首先需要更多更多的钱。 第55章第55章   宝乐那天闲着没事,研究了一番日历,并在十月末的某个日子上画了个圈儿。这个日子仿佛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原本懒散度日的小姑娘突然积极起来,一开始的两天拉着姜凝到处跑。两人逛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买了一堆胭脂水粉团扇香包之类女孩子家的东西。自然也少不了试衣服,从袄裙到襦裙再到旗袍,看上去都不太满意,最后一件也没买。   对成衣失望的宝乐,又带着姜凝去买了许多布料和针线,一副要亲自动手的架势。   “你还会自己做衣服呢。”   姜凝的长指甲戳在宝乐柔嫩的脸上,被反手拍了道红印子。   小姑娘生气道:“你不帮忙就算了,还捣乱!再捣乱你晚上睡沙发!”   姜美人眯了眯眼,像是在积累什么怒气条。也不知道攒了多少,她突然挑着眉,伸出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也是转了性,这人竟然好心肠的帮起了忙。她本来力气就大,宝乐半天才拖拽着挪动了几厘米的桌子,被她单手举了起来。   “放哪?”   宝乐咽了口水,指了指另一边。   她把元宝斋清出了一大块空地,用来做她的工作室。反正齐老头一年都不一定来两次,元宝斋现在跟她姓。拼出的大桌子上,板尺、勾线笔、裁布剪、蒸气熨斗,甚至是缝纫机,工具一应俱全。桌子的右手边是材料区,上百种颜色的绣线,还有材质各异的布料,棉花、热熔膜、铜丝可谓是应有尽有。   小姑娘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卷起袖子,在桌上摊开一张一米多长的白纸,着手用铅笔在上面勾出线条。她不愧是学修复专业的,手落在纸上,分外的稳。得益于事先大量的资料准备,她对于要勾画描摹的东西胸有成竹。不一会儿,纸上就出现一朵手掌大小的花,她又在靠左边的位置画了一片叶子,叶子下较小的花与之前的大花相呼应。叶子与花之间的留白,不多不少刚刚好,仿佛在画之前她就设计好了每一朵花的位置。   宝乐笔下的这些花,枝繁叶茂,连成一片,花姿繁复,花形优雅。   她这手白描,也看得出是有功底的,不知和沈少爷比,哪个更厉害些~   姜凝抱着胸,歪着头,从宝乐的视角看去,在她落笔时,吹了个口哨:“是牡丹呀。”   小姑娘美滋滋道:“人间富贵花!”   这姑娘看起来长得可爱,但最多也就是芙蓉的水准,配牡丹还是嫩了点。姜凝可没敢把这话说出来,毕竟抱着软乎乎的小姑娘睡觉,可比一个人躺沙发有意思多了。   那边宝乐取了针,铺了层透明的塑料纸盖在手稿上,沿着牡丹的线描,细细密密的扎了无数的洞。而后她撤了白纸,将透明的塑料对准台灯,一个个细密的小孔组将牡丹的外形勾勒的清楚无疑。   “好啦,”小姑娘放下手上的东西,关了桌子上的台灯,“剩下的明天再继续吧,按这效率来说,在下个月月底前将衣服赶出来是妥妥的!”   姜凝支着下巴问她:“下个月什么重要日子?你生日?”   “当然不是!”   “那就是齐八斗那孩子生日。”   宝乐满脸黑线,一边将大美人往外赶,一边哼哼道:“就属你会瞎猜,还回不回家睡觉了?”   姜凝挽过她的手,笑吟吟道:“回,当然回!”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姜凝醒来的时候,发现另半边床的人已经溜了。这倒是件稀奇事,按理来说以她对宝乐的了解,这姑娘是最讨厌早起的。   看来下个月对她而言是真的很重要了,姜美人对此更加好奇了起来。   等姜凝撑着伞赶到元宝斋,宝乐都已经忙活了一早上,正进行到给面料上绷,一会儿准备拿去绣花的步骤。姜美人今天穿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裙,脚上一双深色的绣花鞋,难得不是高跟。因此少了几分以往的妖娆,显得更加素雅清淡。她手上拿着不少东西,糖葫芦、棉花糖、绿豆酥和桂花糕,看着眼熟,至少绿豆酥和桂花糕是巷子里糖水铺家的。   “你不是不能吃东西么?还买这么多!”   小姑娘抢走了糖葫芦,一口咬下一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甚是可爱。   “我买这些做什么,”姜凝嗤笑一声,“都是别人送的。”   好家伙宝乐直呼好家伙!虽说长得美的确是本钱,可宝乐当了元宝斋快一年的看板娘,也没说有这种待遇的。至少绿豆酥什么的,她就没遇到过,这糖水铺老板怎么回事,咋还根据颜值区别对待的!   姜凝看了眼桌上打好版的绉缎,惊奇道:“你在做旗袍?”   “以前研究过,”宝乐没停下手上上绷的动作,“不过还是第一次做。”   一百多年前,姜凝还活着的那个年代,这种会自己做旗袍的裁缝都很少,不要说这个科技发展迅速,日新月异的年代了。倒是能瞧个稀奇,姜凝搬了椅子坐到宝乐身边,瞧着她将绉缎固定住,放在缝纫机下。小姑娘选了与料子颜色相配的象牙白珠光线,随着缝纫机迅速抬起落下,她用手微微推着面料。   细密的针线下,一朵白色的牡丹雏形跃然于上。   姜凝看呆了,寻思这是个什么原理,怎么这缝纫机绣出来的纹理,有长有短,随心所欲。难不成,缝纫机成精了?   宝乐瞧她一脸困惑,不由十分骄傲,毕竟能在姜凝面前骄傲的机会那可不多。   “这叫手推绣,缝纫机的缝制路线是固定的,但是可以通过对面料的微调,让绣出的图案多种多样。手推绣呢,延续的是苏绣的手法,”宝乐摸着绣好的牡丹花,充满了怀念,“我的家乡在苏州,家里人人一手漂亮的绣工。至于手推绣,是我妈妈还没去世的时候教我的,其实不难,比起手上的针线功夫容易多了。”   姜凝还是第一次听她说家里的事,尤其是听到她讲起苏州。   “苏州啊……”姜美人喃喃,在宝乐投以疑惑目光的时候,她嫣嫣一笑,“这么说来,咱两是老乡。”   宝乐惊奇:“真的假的!”   姜凝但笑不语。   这刺绣上的功夫可谓繁琐,用宝乐话来说就是,需要一层层的用不同颜色的绣线去上色,采用渐变描形的手法,这样才能让这些牡丹花看起来更加的生动,也配得上她花开富贵的美称。光着白色的花瓣,就用了三种不一样的白色,加上中心鹅黄色的花蕊,浅绿色的花梗,深浅不一的花叶,光一朵花的工期就得要三四天。   手推绣完成后,拆了绷子,还要手工去完善一下绣图。比如牡丹花的花芯,需要采用打籽绣的绣法,形成一个个点状的纹路,这是机器办不到的。一朵花有七八丝花蕊,那花蕊上面就要有七八株的花芯。   这些足足让宝乐熬了一个通宵,早上姜凝去给她送饭的时候,得见了挂在架子上的成品绣图。   一朵又一朵盛开的白牡丹,富贵大气,花容饱满,绣工精致,栩栩如生。   宝乐听到脚步声,抬头瞧见姜凝,擦了擦口水,迷迷糊糊道:“今天要把花扣赶出来。”   姜美人把暖乎乎的豆浆贴在她脸上,都说认真的人最好看,这小姑娘埋头做衣服的样子,倒也有几分让人心动。姜凝还是很喜欢坐在她工作桌的对面,托着腮看她绣花也好,描版也好,裁型也好的,一看就能看上一天。   她不用吃东西,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等天黑,小姑娘肚子咕咕一叫,可怜兮兮的抬头望着她。姜凝才想起,这丫头是要吃东西的。   后来,姜凝就负责起了她的一日三餐。   ……   日子悠悠闲闲的过去了一个月,那件旗袍总算赶着点完工,宝乐将做好的旗袍放在人台上展示,越看越是满意。花扣部分,她设计成了一只银色的蝴蝶,缀以流苏,与盛开的白牡丹相呼应,取“蝶恋花”之意。   姜凝和往常一样推开元宝斋的大门,正巧瞧见宝乐在系旗袍的盘扣。   “完工了?”   小姑娘笑吟吟的拉过姜凝,站在旗袍的跟前。   姜凝才发现,这件双圆襟的长款白旗袍,似乎还挺长的……她在宝乐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寻思着成品套她身上似乎是大了些,都能拖到地上了。   宝乐咋舌,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   小姑娘说道:“你瞧我做什么呀,这旗袍是做给你的!”   那一瞬间,姜凝只觉得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停下了,她震惊的看向面前的旗袍。这么多年,她已经很难因为什么事而有这种感觉了,仿佛早已干涸的心,重新流进了一股干净而清冽的细流。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精致的牡丹花。   “花开富贵,人间牡丹。”   “这句话可不就是在说你么,我早就想给你绣一朵白牡丹啦!之前有想过绣面扇子给你,可想想你的团扇最是多,想来是不缺的,”宝乐把手背在身后,十分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后来又想啊,你不是有一件珍珠色刺绣流苏云肩纱披么,看你配的是纯白旗袍,太素了些,不若这件刚刚好!”   “尺寸是按照之前一起去买衣服时量的数做的,绝对合适你,”宝乐想起什么,赶忙道,“但是我没给你用沈家的彼岸花做绣花,彼岸花毕竟寓意上不那么吉利……”   姜凝摇摇头道:“牡丹就很好。”   宝乐飘了,看到姜凝爱不释手的样子,成就感爆棚,对得起这一个月来的加班加点。   “你快穿上试试!”   姜凝在听到这句话后愣了一下,她偏过头,对宝乐道:“我……我不能穿人间的衣服。”   “哈?”宝乐懵逼。   “我是鬼,没有办法穿人间的衣服,如果你想把它送给我,需要烧给我。”   宝乐大脑飞速运转着,努力消化着她的话。小姑娘突然想起,还没去雅安之前,她给过姜凝一支簪子,但是没过两天又看到那支簪子出现在首饰盒里,难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好嘛,烧就烧。小姑娘转头找火盆儿和打火机去了,回来的时候,姜凝还在痴痴的看着那件旗袍。   “别烧了吧,”她说,“你辛苦了一个月,就这么烧了多可惜。”   宝乐可没听她的,那点火的手一点犹豫都不带的:“本来就是给你做的嘛,一定要穿到你身上才行!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它寄给你呀?”   姜凝看着逐渐被火苗吞噬的旗袍,叹了口气道:“心里想着我。”   宝乐对着火盆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这又不是过生日吹蛋糕,姜凝好笑的看着她。   火盆里的火焰在一刹那间,从火红色变成了冷蓝色,宝乐睁开眼睛的时候恰巧看到这幕奇景,有点像她们在炼魂场第五层时看到的那种火焰,火焰周围温度直线下降。   只见姜凝身上缓缓发出了白光,这些白光褪去后,那件刚做好的旗袍赫然出现在她身上,配上她那件流苏云肩,衬着美人气质脱俗,清丽隽秀。   谁见了不暗自赞叹一句“疑是天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   ……   宝乐吸溜了一下口水,将目光从姜凝身上收回,拿出手机,在名为“这群人指定有点毛病”的微信群里敲了行字。   人见人爱的姜宝乐:活人都出来冒个泡!   沈忘言:……   君:……   人间富贵牡丹花:冒泡。   沈忘言:姜凝?   人间富贵牡丹花:这里还用的着用问号?   沈忘言:也有可能是宝乐双开嘛。   宝乐咳嗽了两声,赶紧把话题拉到正道上。   人见人爱的姜宝乐:明天你们都有空吧!我定了四张NJEnjoy的门票,一起出来玩撒!   姜凝想起之前宝乐在日历上勾的日期,确实是明天来着,可这个NJEnjoy又是个什么东西?她捏了捏宝乐粉嫩嫩的脸,姜美人知道这是英文,但她看不懂这玩意儿。   小姑娘赶紧在群里打字——人见人爱的姜宝乐:就是漫展啦,都1202年了,咱得紧跟时代潮流对吧!   姜凝倒是对这个年代年轻人的活动挺感兴趣的:“我们那个年代,年轻人都喜欢聚在一起去广场上游行、静坐,满腔爱国热血,不分男女。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又喜欢聚在一起做什么呢?”   宝乐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就在这时,微信群有了新的消息。   沈忘言:君之说他去。我就不去了,明天要补课。   人见人爱的姜宝乐:……?   沈忘言:之前在雅安待的时间太久,回来早过了返校的时间,所以只能周末留下来补课了。   人见人爱的姜宝乐:不是,沈老板您读几年级?   沈忘言:开学大二。   姜凝想起什么,冲宝乐道:“说起来,我要是记得没错,沈忘言应该是02年出生的。他出生那年,我还在沈家住了三个月才走的,总觉得他一副随时都会死的样子,没想到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厉害了我的妈,零零后可还行。”   宝乐突然意识到什么,仰天长啸道:“这么说,沈忘言今年才十九岁啊啊啊啊!!!” 第56章第56章   美院有个小园子,外围是江南风格的小院墙,上面写着“野苑”二字。这里夏天的时候人比较多,掩映在青翠的竹林后面,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往一片荷塘。夏末的时候,也是应了那句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美院的小情侣们喜欢在荷塘边上谈情说爱。   十月底,天气已经开始转凉。荷花相继凋谢,满塘美景如今只剩下能将池水全部遮住的荷叶。墨绿色的荷叶底下,是刚长出来的新鲜莲藕。虽然观赏性大不如前,但胜在空气清新,而且安静。   沈忘言带了画板,来这采风。   不知是谁透露了消息,他刚到没多久,甚至才把画纸夹在画板上,平日人烟稀少的野苑突然涌进许多女生。想溜已经是晚了,沈少爷为自己今天的这个错误决定感到头疼。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在家里把稿子画完,再不济去玄武湖支个摊儿,也比在学校自投罗网来得强。   女生们凑到他跟前,一开始还能克制住自己,假装也是来画画的,架起个画板。   后来不知是谁,凑到他跟前,扭捏而做作的掐着嗓子问了他一句:“沈师兄,我刚才多买了一瓶水,你渴不渴呀,要不……”   沈忘言抬头,温和的打断她:“不用了同学,你自己留着就好。”   虽然这是一句拒绝的话,但沈少爷的笑容足以秒杀一切,让十几岁的小姑娘摸不着北,面红耳赤的退下了。一个小姑娘退下了,千千万万的小姑娘揭竿而起,她们“师兄”“师弟”亲热的叫着,从画笔到颜料,再从咖啡到零食,统统安排了个遍。   有些人,甚至不是沈忘言这个系的。   颇为无语的沈少爷,面不改色的收起了画笔,准备等想到一个好理由,就赶紧撤。   只是在他溜前,这幅景象就被沿路找来的姜凝和宝乐收入眼底。   “沈老板,你不是说今天有课要上嘛,”姜凝皮笑肉不笑的护着宝乐,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小姑娘钻出个脑袋,笑吟吟道,“不知是你教她们,还是她们一起教你?”   旁边的女生一看这两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正准备发火,回头就看见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姜凝似笑非笑的在她面上扫了眼。第一次被同性美貌震撼的姑娘,咽了口口水,不自觉往后靠了靠,给她们让出一条道来。   姜凝今天穿了一件新旗袍,上面大朵大朵的白牡丹,的确和她慵懒又华丽的气质很配。   不过让沈忘言眼前一亮的还是宝乐——小姑娘穿着一件一字肩的长裙,雪纺质地,收腰显身段。虽然她身材娇小,不如姜凝那般一眼惊艳,但配上这件米黄色的雪纺长裙,宛如从森林里走出来的精灵。   宝乐胜在纯洁和灵动,与姜凝是两个风格的美人。   沈忘言问道:“你们有事?”   “不是说好去漫展么,”小姑娘道,“我们来接你!”   怪不得她还特地打扮了一下,平常哪能见到她这般精致的样子。所以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没有不在乎自己样貌的,尤其是漂亮的小姑娘。   沈忘言突然回过神,看了眼面前的画板,无奈道:“我今天是真有事。”   宝乐已经开始着手帮他收拾东西了,一边收拾,一边压低了声音说着:“我看你在这也画不了什么东西,就你面前那片荷塘,一眼望去哪能看到东西,全是黑压压的脑袋。”   虽说这是实话,但想起今天一定要交出去的画稿还没头绪,沈少爷在理智和沉沦中徘徊。   “带你换个环境,没准就有新灵感了呢!”反正这么久,你画纸上不也是一片空白,小姑娘在心里腹诽着。   换个环境有新灵感不假,但在漫展会场会不会有,就很值得推敲了。   几乎是半推半就,沈忘言无奈的站了起来,将画板背起,顺便从宝乐手上接过工具箱。   见沈忘言要走,人群突然互相推搡了起来,似乎是后排有人想要拦住他,但推挤到了前排的人,又由前排的人往后继续推挤着。一来一回间,人群逐渐松散,眼瞧着有人要撞到宝乐,小姑娘背对着那头没有注意到。   虽说这下撞应该不会出事,但看她早上辛辛苦苦给自己弄了俩小时的发型就要毁于一旦,姜凝本能的伸手抓住那人衣服后领,随手丢了出去。   对,丢了出去。   整个人群都随着这个举动安静了下来。   宝乐是才发现有人飞了出去,并且疑似凶手是姜凝。回头回的急了些,小姑娘一个没站稳,向左侧倒去。她本来离荷塘就比较近,不过之前有人拦在她身边,倒也不至于掉下去。   谁知道拦在她身边那人,竟然因为不想被她撞到,往旁边让了让。   眼看着就要和水面亲密接触,变成落汤鸡,按理来说正常人的反应,一定是害怕的尖叫。   但宝乐在那个极短的过程中,脑子飞速的运转着。   她是要落水了,但是姜凝离她的距离不超过两米,就算她没反应过来,她记得君之也应该在附近,毕竟她在来学校前,先去了一趟沈家老宅把君之接到了。   姜凝和君之都在,她是不可能落水的。   小姑娘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平静的荷塘突然起了一阵风,有人自竹林间一跃而下,从远方踏着荷塘的池水优雅而来。其实他倒也不是会水上漂,那荷塘下埋了很多根灯柱,两两之间间隔不远。所以看起来,就仿佛凌空渡水一般。   君之先接到了那个被姜凝扔出去的女孩儿,以同样的轨迹丢了回去。可怜的女生像个皮球,飞了两次,最后感觉有人在她腰上发力,虽说阻止了她的落势,但没阻止她摔了一屁股蹲儿。   君之随后搂着宝乐的腰,将她带到岸上。   他与沈忘言拥有一张很像的脸,但一身黑色衬衣配外套,一袭长发散落在身后,与沈少爷站在一起,那简直就是黑白双生子啊!   人群里有人尖叫了一声,然后喧闹声此起彼伏,像极了追星现场。   “不要乱丢东西。”君之侧过脸,瞥了一眼姜凝冷哼。   宝乐扭头看到之前的女生跌坐在地上,赶紧走了过去,顺便拉着姜凝一起道歉。姜凝不以为然,但是小姑娘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满是威胁,虽然她没说话,但是姜美人品出了“沙发”这个词。无奈之下,她只好暂时压下气焰,低了低头。   沈忘言瞧见了,不由佩服宝乐,这才几天啊,就把最难搞的姜凝治的服服帖帖的。   沈少爷收回逡巡的目光,笑问:“还走不走了?”   ……   NJEnjoy在南京文化交流馆举行,十点钟开门,因为规模很大,在开门之前就早早排起了长队。   他们是先去了沈家老宅,又去了学校,本来就没提前来排队,还耽误了不少时间。姜凝数了数,这密密麻麻的人群,排成长蛇阵,里三层外三层,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进去?对排队深恶痛绝的姜美人,一下子就对漫展失去了兴趣。   她磨了磨红指甲,不悦道:“我算是瞧出来了,时代发展也未必是件好事,以前哪有这么多人。”   对于他们三个站着堵门这件事,宝乐也很不能理解,她向他们招了招手。沈忘言这才发现,不知道啥时候,她一个人跑角落去了,那里有个小门,可是有人守着,不让人进。宝乐拿出一张工作证一样的东西,成功领着三人进入了会展中心。   看着排老长的队,小姑娘得意洋洋道:“我之前申请了摊位,咱是摊主,有内部员工通道!”   沈少爷挑了挑眉。   宝乐平时除了看店,给人修些传家宝,没事的时候还会自己做些东西。这不,她把那些宝贝全带到漫展上来了,堆了一桌子,手工绣团扇、手帕、雕刻木簪等等,反正都是些小姑娘喜欢的东西。   漫展的摊位很多,因此给每个摊位留下的空间就十分有限了,几乎也就是只能坐下两个人的大小。他们这个摊位在B号区,周围都是卖汉服的配件、首饰的,人流量比较高,有的摊子上还超载坐了三四个人。   宝乐把东西放好,拍了拍沈少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沈呀,我先带他们去逛逛,你不是还有作业要做嘛,桌子随你用!就如果有人来问价,这扇子二十一把,手帕十块一张,这边的簪子十五,那边的三十!”   沈忘言脸一黑。   小姑娘毫无自觉,甚至瞧他不怎么上心,还重复了一遍:“你记住了没啊,这个扇子要二十,手帕……”   “扇子二十,手帕十块,左边簪子十五,右边三十。”   沈少爷涵养极好的抬起头,微微一笑。虽然身处人群,但他给人的感觉白的发光,是个翩翩如玉的公子哥儿了。宝乐心想果然拉他入伙是正确的,就冲这长相在这看店,今天不得赚的盆满钵满。   宝乐左手拐着姜凝,右手拐着君之,高高兴兴的走了。   沈忘言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阵。   隔壁摊子从厕所回来的店员,看这多了个人,正想打招呼。沈少爷慢条斯理的放下手,他这相貌,这气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明星线下活动呢,那不得抓着先拍张照片,交流一下感情的?   沈忘言发现有人在看他,微微侧过头,眼神冰凉。   至此他周围再也没有人,敢不长眼的和他搭话了。   沈少爷十分嫌弃的把宝乐的东西堆叠在了一起,给桌上清出一块空地,把画纸拿了出来。按理来说,他要先用铅笔画个草稿,可到目前为止,他对要画什么毫无头绪。他是个对自身要求极高的人,如果只是为了应付学业随手画点东西,他宁可不画。   支着下巴,转着笔,沈少爷眼神懒散的望向漫展会场上形形色色的人群。   漫展嘛,多数还是以日漫的cos为主,穿插着一些中国的动画、游戏或是小说角色,稀奇古怪啥都有。俊男美女就不说了,有的甚至往脑袋上顶个壳子cos哆啦A梦,这不是像不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而后,沈忘言看到了没走多远的宝乐他们。   宝乐面向着姜凝,两人笑着说了什么,小姑娘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而且难得姜凝也露出了温柔的表情。君之站在宝乐身侧,他的身体是朝向宝乐的,这是他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可他视线落在了右侧,似是被右边摊子上的东西吸引了。他了解君之,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他现在一定也是非常放松和心情不错的状态。   从雅安回来一个多月了,沈忘言有时候还会做噩梦——梦里他们都因为他做的错误决定死了。   他们所有人。   闭上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时,他瞧见他们都还在。   沈少爷收起铅笔,拿了砚台出来,调好墨汁,准备直接勾线。他的功底很好,其实早就可以不用铅笔打底,毕竟对于被家族寄予厚望的沈家家主来说,画画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兴趣。工笔画的繁琐和重复的线条,能让他最大程度上集中注意力,从而短暂的忘记自己是谁。   宝乐逛完一圈回来的时候,沈忘言的线稿已经完成,裱画上了板,正在一层层的往上扑底色。   那画里有三个人,看着有点眼熟。虽然还没上色,不过沈少爷完美的笔触勾勒将每个人的特色都描绘了出来,宝乐的娇憨可爱,姜凝的妖娆美艳还有君之的孤独冷漠。   小姑娘凑过脑袋问道:“怎么没有你呀?”   沈忘言一愣,随后他笑着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是给你们拍照的人啊。”   ……   玩了一天,精疲力尽的宝乐回到摊子上,发现沈忘言的那副画倒是画完了,只是人不知道去了哪儿。   之前她的印象里,工笔画一般都是花鸟之类的居多,人物工笔画留给她最深刻的记忆就是历代帝王图鉴上,头大身体小的那种,鲜少见着这么写实的工笔人物画风。   沈少爷这画不但神韵极似,甚至连她今天穿的这件裙子,雪纺的材质都描摹的栩栩如生。   宝乐细心的发现,这图好像与之前看到的线稿不太一样,因为现在图中的三人全部都在笑,包括君之。这样反而让她觉得,画里的君之和现实里的会有一些区别。   不过画作反应作者最真实的想法,可能在沈忘言内心深处也觉得哪怕是君之,应该也是会笑的吧。   小姑娘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沈忘言,在闭馆前到处找人,最后在楼梯间看到了倚在栏杆上的沈少爷。   沈忘言将胳膊肘放在栏杆上,半个身子探到了外面。从宝乐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这个她倒是看过无数遍了——高挺的鼻梁,还有修长的睫毛。   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她之前一直看到的侧脸似乎都是君之的。   他们长得极像,侧颜也不例外。   只是沈忘言很少不笑,所以他的侧颜看上去,不会像此时此刻这么的像君之。   他手上拿着一支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烟雾,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淡漠。   沈忘言居然在抽烟?他竟然会抽烟?   宝乐走到他身边,沈忘言愣了一下,随即将烟掐了,舔了舔唇,笑着问她怎么来了。   就冲他这姿势熟练度来说,保不齐是个老烟枪,小姑娘不看他,撑着栏杆做伸展运动。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她说,“而且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跟姜凝可比不得。”   沈忘言淡淡的“嗯”了一声。   宝乐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许久,才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沈忘言摇摇头,反问她:“为什么这么认为?”   “从古渝乡回来就有这种感觉。”   她说:“之前的沈忘言,不会像现在这样……怎么说呢,不够果断,做事犹犹豫豫的。”   他倒是不知道她观察力有这么强。   “和沈七他们……有关么?”   这是小姑娘的第六感,再加上一些合理的猜测。毕竟在炼魂厂里,她亲眼看到沈少爷手里拿着沈六和沈八的身份牌。他可能把一切,把他们三人的死都怪到自己头上了。   沈忘言叹了口气,坦白道:“可能因为没有达到自己预期的目标,也可能是因为阿布说的对,我对自己过于的自信了。想想你们把命赌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是不是有点后怕?”   “你是这么想的?”宝乐震惊。   沈忘言没有说话。   宝乐拍拍他的肩道:“虽然你知道大家都听你的,但看来沈老板你没想明白,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你是沈家家主么?”   “不,至少对于我来说,因为你是沈忘言。”她随后又接了一句。   沈忘言不明白她的意思。   宝乐继续道:“看在我年长你几岁的份上,姐姐来给你做做心理辅导。”   沈少爷扯了扯嘴角,不动声色的将宝乐的爪子从肩上抖了下去。   “我们听你的,是因为你的决策正确率是我们当中最高的。举个例子,公主墓里,是你第一个看出来了饿鬼牛灯的死角在右边,所以你让我们贴着右边走。”   沈忘言垂眸:“我记得,这是个陷阱。”   宝乐点头:“但是如果没发现这一点,我们可能连陷阱都触发不了,说不定就要因此退回去了。”   “没有人能一直做出对的决定,”她说,“大家听你的,是因为按照你说的做,损失最小。这是你的优点,没必要自我否定。即使你做了错误的决定,也还有我们不是么?把命赌在你身上?别开玩笑了,命这种东西向来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   原来这个柔柔弱弱,平时细声细气的小姑娘,也有这般犀利尖锐的时候。   沈忘言眯了眯眼:“你这算在安慰我?”   宝乐笑吟吟的看向他。   “沈老板青年才俊,自然我见犹怜......”   “说人话。”   小姑娘推搡着沈忘言,期期艾艾道:“我饿了,走嘛走嘛,吃饭去!”   “你请客?”   “哇沈老板你好意思嘛,出去吃饭还让小姑娘掏钱!”   沈忘言被她推着往前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说的话起了作用,她看他放下了一直紧锁的眉头。   对于宝乐来说,这趟雅安之行,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生生死死,大起大落,大家心疼她被逼着成长。   可对沈家这位大少爷而言,又何尝不是呢,更何况那些离去而永远不会回来的人,是他的家人。   辛丑那年,是他第一次踏上自己宿命的道路。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无所不能、精明睿智的沈家家主,被家族给予了厚望,被推着一路负重前行。可说底他也才十九岁,比宝乐都还要小上四岁。 第57章第57章   “不行了,休息一下!”   宝乐瞧准了五十米开外的八角亭,率先冲了过去,抱着亭子里漆了红漆的柱子,像是树懒,扒都扒不下来。   沈忘言跟在她后面走进亭子,坐到她身边,戳了戳她的肩膀。小姑娘无情的抖了抖后背,恶狠狠的看向他,眼里仿佛在说“我真是吃饱了撑的同意出来爬山”,那怨念如果有温度,都能把沈忘言烧的只剩渣渣了。沈少爷不以为然,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   沈三走在后面,一进亭子也没感觉到气氛不对,乐呵呵的坐在宝乐对面。   “小姜,”沈三问宝乐,“要喝水不?”   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点了点头,只见背了两个包的沈三,从左边的肩头卸下一个包,取了水瓶递给宝乐。   沈忘言嘲笑她:“就你这体力,人家沈三帮你拿着包呢,都没嫌累。”   沈三摇摇手:“哎,也不能这么说,我大老粗一个,就是力气大。小姜是个小姑娘,那肯定不能和我比啊,我不也脑子没小姜好使嘛。”   这话说的,正好完美踩在了宝乐心上,小姑娘得意洋洋的看向沈忘言。   沈少爷叹息:“你就宠着她吧。”   宝乐一听寻思这人咋还不服气呢,正想辩驳两句,就听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姜美人用手肘撑着宝乐面前的柱子,笑吟吟道:“现在惯着她,等遇到危险周围又没人帮她的时候,迟早得哭。”   小姑娘刚想反驳,张着嘴想了半天,才发现虽然姜凝话说的不好听,但理还真是那么个理。   宝乐委屈巴巴的看了她一眼。   “怎么,”姜凝捏捏她的脸,“想让我教你两手?”   宝乐不上当:“你教的我可学不来,谁力气能有你大呀!”   更何况她也不是力气大,使用魂力和普通人比力气,简直就是耍流氓好吧。   姜凝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这丫头竟然嫌弃她?   小姑娘托着下巴认真思考了一番,随后问沈三:“我是不是应该去报个女子防身术补习班?”   “别看女子防身术吹得多厉害,其实没什么用,”沈三热心教导她,“女性和男性在力量方面有着天生的差距……咳,我是说一般女性。”   沈三心虚的瞄了瞄姜凝,后者把沈少爷赶走之后,柔弱无骨的靠着宝乐,研究着手上的红指甲,对他们在说什么并不感兴趣。   沈三继续道:“网上那些教学视频,说什么踢裆戳眼,可你想想,一般女性力气能有多大,万一踢裆不成反而激怒了歹徒呢?身材娇小一点的,遇到一米九以上的男性,能不能击打到肩部都成问题,何谈戳到眼睛?更何况,歹徒都是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能有啥反应时间,力气大点一巴掌就给你扇的找不着北。”   宝乐一听,紧张道:“那,那怎么办?”   “所以女孩子,尤其是瘦小的姑娘,尽量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如果硬要走,晚上带一件外套。虽说穿什么是自由,但真遇到事儿,总不至于与歹徒去探讨穿着问题吧,有些时候自由与自我保护是不冲突的。另外还可以带一些防身武器,比如防狼喷雾、防卫笔之类的。”   沈三说完话这些,话锋一转道:“对了,君爷不是在这么,我跟你讲这些都是班门弄斧。君爷,来教教小姜如果遇到歹徒,要怎么保护自己呀!”   山崖边上有块突出去的大石头,因为下面没有保护的缘故,外围用石头锁链拦了起来,并且放了一块警示牌。君之没随他们一起坐到八角亭里,而是翻过了锁链,站在大石头上眺望远方。听到有人喊他,君之微微侧过脸,虽然一点要动的意思都没有。   沈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了头。   靠着宝乐,正在细细端详自己十根手指的姜凝,突然眼神一变,将手收了起来。宝乐只觉身上一轻,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白影冲了出去。小姑娘将视线从君之身上收回,回头一看,果然姜凝不在了。   闭合的白伞像舞棍一般,自君之面前横扫而过。   君之伸手格挡住这一招,随着引魂伞横扫的方向,向后一躺,这样一来一往间,他又慢慢站了起来,顺势抓住伞的一端。姜凝一副知道你要这么做的架势,将突然将引魂伞打开。张开的引魂伞遮住了两人的视线,等君之反应过来,姜凝的直拳接踵而至。   她这一拳所蕴含的力道,可不是一般人吃的起的。   君之被她突然的偷袭打的烦了,目光一变,透着浓浓的杀意。只见他伸手格挡在姜凝手腕的外侧,手腕发力变化间,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原本气势汹汹的姜凝,突然向前踉跄了两步。他利用这个瞬间,反客为主,抽出子母刀的子刀,架在姜凝脖子上。   姜凝做出投降的动作,回头笑眯眯的问宝乐:“学到了嘛?”   小姑娘愣了愣神,呆滞道:“学是学废了。”   倒是一直没吭声的沈忘言低声一笑,替她解惑道:“君之是借用了太极拳借力打力的原理,他本来力气没有姜凝大,这一招是最合适的。说起来,这倒是合适你去学。”   宝乐疑惑:“什么是借力打力?”   沈少爷心情大好,冲着她勾了勾手指,两人走出亭子,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儿。   “你来打我,”沈忘言道,“尽全力。”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有这种请求,更何况这人还是身娇体弱的沈大少爷,小姑娘顿时来了斗志。伸出粉拳,宝乐学着电视剧,哈了口气,然后向后拉出十成十的距离,助跑了数十米,大吼着“啊~啊~”冲向沈忘言。   沈忘言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在她即将近身的时候,与刚才君之一模一样的伸出右手,格挡在她右手背上。   小姑娘只觉得她所有的力气都发在了棉花上,而且因为冲劲太大的缘故,重心不稳,直直向前倒去,好在沈少爷还记得拉她一把,免于她摔在地上。   “这就是借力打力。”沈忘言笑着看她。   宝乐不解:“这啥原理?”   沈忘言举起手,给她示范一遍慢动作,只见他在用手腕格挡住宝乐的手腕时,有用一道巧劲,将宝乐原本的出拳方向改变了一下。别看慢动作时,这下没什么威力,可在对方率先出拳打过来的时候,这一招足以打乱对方本来就不稳的重心,从而利用对方的僵直和反应时间,反客为主。   “原理很简单,”沈忘言道,“但要找到这个将发力点改变的点很难,你也不要气馁,没准练个三五年就能悟到了。”   信你奶奶个锤子,三五年我干什么不好!   宝乐翻了个白眼,转身准备进亭子,没什么追求的小姑娘暗戳戳的想,还是带防狼喷雾更靠谱点。   沈少爷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本来只是想跟宝乐开个玩笑,因此也没使上多大的力气。那一拳破风而来,猝不及防的宝乐错愕着回头,几乎是下意识伸手去格挡。刚刚学会的动作,她还没来得及实践,但靠着肌肉记忆,几乎是下意识的摆了出来。   沈忘言的动作在看到自己被格挡的时候慢了半拍。   一米八以上的大少爷,就这么被一米七都不到的小姑娘,以腕部化解了攻势。一拳打空后,沈忘言勉强让自己站定,回头像是看到什么怪物一般看着宝乐。   宝乐也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的右手——她这是学会了?   君之和姜凝一道走了过来,他们当然看到这边发生的事了。   姜美人伸手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颊,表扬了一番:“没想到你还有习武的天赋呢~”   看着独自去角落自闭的沈少爷,宝乐顿时自信心爆棚,拍了拍胸脯,大有武林高手的架势,甚至开始考虑去报个太极学习班。   正在兴头上,君之泼了她一盆冷水:“借力打力的前提是能接的住力。”   说完,他又回到了那块锁链外的大石头上去独自美丽。   一脸懵逼的小姑娘,抬头望向姜凝,满脸问号。   姜凝朝着君之的方向哼了一声,随后笑吟吟的对宝乐道:“他的意思是,在力量悬殊没有那么大的情况下这招好用,但如果对面力量绝对压制你,这招就不好使了。借力打力的核心是要乱其重心,力量大的人下盘会很稳。而且如果你碰到一个有两手的对手,消打结合,在你化解他力道的同时,他还能进攻,这一招也不好用。”   宝乐吐了吐舌头,郁闷道:“说这么多,那不是还得买防狼喷雾?”   姜凝听到这话,咯咯的笑了起来。   武术课的小插曲就到这了。   后来他们爬上了紫金山,站在山顶,俯视整个南京城,小姑娘心情大好,突然有种从这跳下去,没准自己就会飞了的错觉。   这种美丽的心情,一直延续到她下山,下到半山坡的时候。   长期不怎么锻炼,尤其是爬山的小姑娘,腿上的筋根本吃不消下山这种运动的拉扯。虽然下山没有上山时的累死累活,但几乎麻木的小腿一直不停的抽筋,机械性的往下走着,有那么一瞬间宝乐觉得她的腿已经不属于她脑袋控制了。   下到半山腰,小姑娘哭着喊着不走了,往路边的石头上一坐,那腿一直在微微的颤抖着。   姜凝一边戳她的脑门,一边骂着:“叫你平常不运动!”   宝乐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姜美人不为所动。一定是自己的表情不够可爱,小姑娘酝酿了一下感情,再抬头时,一双眼睛一闪一闪的,直扑到人心里去。   姜凝挑了下眉,认命的蹲下身。   后半段山路,宝乐趴在姜凝背上,全然没有刚才的可怜样,挥舞着双手,心情甚好。姜凝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姑娘心里一慌,赶紧将手绕在她的脖子上,装起了乖巧。   姜美人恨铁不成钢道:“姜宝乐!从明天开始,你给我每天来爬山!爬到你能自己下山为止!”   宝乐一听,又不老实的在姜凝背上哀嚎了一番,最后被毫不留情的丢了下去。这下不管她再说什么,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姜凝都没有再心软了。   这缺心眼的丫头,哪里是要学习武术呀,等把体能练上来了再说吧。 第58章第58章   宝乐睡的正香,被人捏着鼻子活生生憋醒了。能在她家做这事儿的,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挣扎着始终不愿意睁开眼睛的小姑娘酝酿了一下感情,大吼道:“姜凝!是不是睡沙发还不够,你打算躺大街了?!”   姜美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出事了,快起来,我给你定了早上八点的飞机去北京。”   脑子已经完全清醒的宝乐摸了摸床头的手机,好家伙凌晨四点,天都还没亮呢。   “出啥事了?”   小姑娘瞧见姜凝拿着行李箱,打开了她家的衣橱,看都不看的往里面丢衣服,赶紧出声阻止她的野蛮行径。“现在是冬天,去北京你拿吊带裙做啥,”宝乐坐在床上指点江山,“秋裤多带两条,我魔抗点满,物抗不行,要不再带几个暖宝宝贴?”   姜凝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上抓着的衣服丢她床上。   “你自己来!”   小姑娘十分委屈的滚下床,将行李箱里胡塞海塞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颇有强迫症的分门别类,一件件叠好了再重新放进去。   她问:“你还没说出什么事了呢。”   姜凝靠着卧室的房门,环胸抱着肩,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吐出一句话:“沈忘言要死了。”   还处于刚起床迷糊期的小姑娘回过神,赶紧加快了手上收衣服的速度,顺便用求知的目光看向门口。宝乐腹诽她,你一句话说长点又不会怎么样,问一句挤一句有意思么!   屏蔽了多余的吐槽信息,姜凝面无表情道:“梁翠花刚才打电话来说,上周三沈忘言带着君之和沈三去的北京,到今天已经失联了两天。”   说起北京,宝乐不免想到几个月前,沈宴交给沈忘言的那张名片,上面的确有“北京京华堂”的字样。如此说来倒也十分合理,沈忘言应该是去北京寻找新的启神之地的线索的。可北京是首都哎,天子脚下总不会发生古渝乡那种事吧,更何况有君之和沈三在,怎么会失联呢?   宝乐合上行李箱的搭扣,转身问了姜凝一个问题:“话说,梁翠花是谁?”   “沈忘言的奶奶啊。”   姜美人给了她一个“这你都不知道”的表情。无知的小姑娘瞬间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那是被雷的外焦里嫩——那个贵气十足,手腕了得的沈老太太……竟然叫翠花?!   ……   2022年11月冬,星期四,感恩节,北京官园桥附近一家咖啡馆。   宝乐推门进入温暖的环境,瞬间感觉自己得救了。将毛茸茸的白色帽子摘了下来,小姑娘像小猫一样甩了甩头,用肩膀和脸颊夹着手机,她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东张西望。   “我们到了,你是哪位呀?”   电话那头的妹子站了起来,在因为人少而显得有几分安静的咖啡馆里分外扎眼,她朝着宝乐的方向用力挥舞着一只手,企图吸引她们的注意力。这个妹子,浓眉大眼,骨相和宝乐有几分相似,都是属于小家碧玉的那一类的,只是面相上,她稍显平凡,没有宝乐精致,短发,穿着一件棕色的高领毛衣,外套放在椅子背上。   宝乐带着姜凝走了过去,两个姑娘的到来,一下子提高了这家咖啡馆的整体颜值。   沈家的家丁妹子有些羡慕的伸出手,朝着两人道:“我叫沈杏儿,是老夫人派来的人。”   “省心?”宝乐小声吐槽,“沈家人取名字还真是随便。”   沈杏儿也悄咪咪的反吐槽道:“嗯……是前鼻音和后鼻音,和省心是相反的读音来着。”   南方人前后鼻音不分,在宝乐眼里其实都差不了多少。不过她刚才小声吐槽的事情竟然被发现了,宝乐面上难免有些尴尬,赶紧切开话题。   她问:“对了,为什么我们要约在这里见面啊?还有沈忘言他们失踪的事情,报警了么?”   沈杏儿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让宝乐颇为摸不着头脑。   “其实本来是报警了的,”沈杏儿道,“但后来警方查到三个小时前,少爷在快递点还给老宅寄了个快递。监控把他的脸拍得很清楚,没有胁迫或者是行动受限的迹象,所以只能撤销了报案。”   三个小时的话,她们还在飞机上,只是沈忘言这是闹的哪出。   宝乐皱起眉头:“有查过他寄的是什么吗?”   “查了,”沈杏儿叹息,“都是普通的北京土特产,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少爷也好,君爷也好,还有沈三,他们三个的手机从两天前就开始打不通了。之前来北京的每一天,少爷都保持着和老夫人一天一通视频电话的频率的。”   这倒是很奇怪了。   姜凝无聊的用手支着下巴,瞧她俩神情严肃,不由插了句嘴:“丫头,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来这么个地方,这离机场可有个三十多公里,可是附近有什么线索?”她威胁意味可足,要是沈杏儿说个“不”字,没准她就要当场暴走了,毕竟对于姜美人而言,长途旅行是真的无聊,而她的忍耐极其有限。   好在,沈杏儿点了点头:“少爷最后出现的快递点,就在附近。而且,我还约了个人。”她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看时间,应该快到了。”   说话间,咖啡馆的门就又打开了,夹杂着北京冬天的寒冷,走进两个人,他们一男一女。   男的板寸头,是个精神小伙,上身穿着黑色的皮夹克,眉骨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看着像是陈年刀伤。不过这道疤一点也没有让他看起来显得凶恶,反而有股英雄的男子汉气概在里面。至于另一个女的,烫着一头浅棕色的大卷发,一张御姐的脸,姿色不逊于姜凝,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却一点不显老气。   两人见着沈杏儿,纷纷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沈杏儿让出位置,对宝乐她们粗浅介绍了一下两人中的那位女士:“秦瑶,刑警大队的法医。”   出现了!它出现了!只存在于小说世界里的女法医!   宝乐露出崇拜的目光,但想想不对啊,才又疑惑道:“我们这案子最多也就是个失踪案,用不着派法医出场吧!”关键是跟法医扯上关系那还了得,莫非沈少爷现在已经凉透了?   秦瑶笑了笑,朝宝乐伸出手道:“想必你就是姜小姐了,之前听我先生提起过你。哦,我先生就是沈宴,你们应该认识的。”   措手不及的小姑娘也只能匆匆将手伸了过去,两人刚握上手,只听姜凝嗤笑了一声,毕竟在场两位都姓姜,她可不觉得这个女人是真认出了她们谁是谁。   秦瑶无视了姜凝,收回手,推了推眼镜继续道:“我虽是法医,却也是沈宴的妻子。沈家那位沈先生来北京的时候,也是我和我先生一起接待的,只是阿宴今天有个讲座来不了,就只能由我代劳了。”   原来是沈宴的老婆,怪不得呢,宝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然后这位是我的表弟,韩子阳韩队,”秦瑶介绍,“关于沈先生的事情,目前为止是不构成失踪,所以我们也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与你们见面,这是前提,希望你们明白。”   韩子阳接着秦瑶的话,拿出一张照片道:“之前接到报案的民警在后续工作中有查到这样一张照片,种种迹象表明,这是除了今早监控外,我们能已知的,沈先生最后出现的地方。”   官园桥的街边,一家蛋糕店最近正在举行活动,老板三天前在店门口拍纪念照片的时候,恰巧拍到了沈忘言。照片里沈忘言只是个背景,但他长相出众,一米八以上的个子配上贵公子的脸,并不属于会淹没于人群的存在。   他好像在和右手边的一个人谈话。   这个与沈忘言说话的人,并不比他矮,但是因为背着镜头,只能看见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双手插在兜里,微微将头偏向左侧。   两人站在街边写着“珠宝城”三个字的红色门匾下,有可能下一步就是一同进入这个珠宝城。   “这有什么特别的么?”宝乐翻过来覆过去,并不能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韩队拿出手机,调到视频模式,递了过来。手机里有两段视频,从角度来看,一个应该是某家店面的大门监控。宝乐比对了一下视频的角度,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可不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这家咖啡馆的监控么,位置正好是他们现在都可以一眼见到的地方。另一段视频是隔壁店铺的大门监控,从拍摄角度和拍摄效果来看,应该是属于同一款的监控,可能是老板们一起买的。   视频采取的是广角拍摄,记录了来来往往经过两家店铺前的行人,一个十来秒,一个二十来秒。   宝乐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才发现虽然那个时间段人流如潮,但在人群中有一个人行迹诡异。这人在04秒的时候出现在了隔壁大门监控的末端,进入拍摄死角,以别的行人重新出现在咖啡馆大门监控的时间推算,应该需要8秒。但8秒后,此人并未出现在咖啡馆的监控里,他就这么的凭空消失了。   而这人,正好穿着卡其色风衣。不过因为监控摄像机像素过低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脸。   宝乐想了想:“他可能在监控死角里走到街对面了?”   韩队摇摇头:“你听视频里的声音,是不是听到了钟声?”   确实如此,这也是宝乐确定两个视频时间段是同时的理由,因为都出现了一个响了五声的钟声。就在这时,坐在咖啡馆里的宝乐,听到了一声更加清晰的钟声,不是从视频里,而是从大街上传来的。钟声总共响了十二下,宝乐看了下手机,刚好是中午十二点。   “街上有个钟楼,每天准点报时,事情发生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五点整。”   韩队说了一句让宝乐汗毛直立的话:“这个人出现在蛋糕店照片里的时间,据当时参与拍照的好几个员工说,是在钟响到第三声与第四声中间的时候。”   可这怎么可能?!   视频里这人消失在监控里的时间刚好是第三声钟响,他怎么可能在下一秒出现在一百米开外的珠宝城门口,而且竟然没被咖啡店的监控拍到?   虽说这个与沈忘言说过话的人很可疑,但宝乐还有另一件在意的事。   “沈教授曾经给过沈忘言一张名片,”宝乐转头问秦瑶,“我记得名片上写着‘北京京华堂’几个字,不知道沈教授可与你说过这事?”   秦瑶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倒是韩子阳插了句嘴:“这个京华堂是百年老店了,有名的珠宝公司,如果我记得没错,珠宝城里就有一家店铺。”   宝乐低头看着照片,寻思着难不成这个卡其色风衣的男人和京华堂有什么关系。   秦瑶道:“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京华堂,但之前我接到过沈先生的电话,让我转达给我先生,说是要去找什么‘辛夷花玉髓’的东西。”   “辛夷花?”姜凝对这三个字反应很大,似乎也很震惊,惹得在场的人纷纷侧目。   只有韩子阳韩队,若有所思道:“如果是玉髓之类的东西,会不会是京华堂卖出的?这似乎也对上了。”   姜凝一把拽起宝乐,笑吟吟的对秦瑶道:“说这么多不如上门看看去,反正也就在附近,我现在对这个京华堂倒是挺好奇的。”   秦瑶点点头,刚想也一并起身。   “不牢沈夫人了,我们沈家的事自己可以解决,”姜凝冲沈杏儿使了个眼神,又回头看了一眼宝乐,“你还愣着干嘛?”   宝乐将桌上的照片拿起,冲韩子阳和秦瑶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好意思,这张照片可以留给我们嘛?”   韩子阳点了点头,然后就见着她们三个火急火燎的走了。   秦瑶从桌上拿起红茶杯,轻抿了一口。   韩队只听他这位表姐,勾着嘴唇,轻飘飘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原来是辛夷花么。” 第59章第59章   从咖啡店到珠宝城只有一百米的距离,宝乐一边走一边想,然后竟然真的给她想起来了。所谓辛夷,古汉语里其实是指玉兰,你要说玉兰花她一准早就想起来了。   当初帮沈忘言开启启神之地的时候,八幅壁画中的一幅里就有玉兰。   宝乐现在都还能记得,那幅壁画比其他几幅很是不一样,因为其他七幅的视角不是平时就是俯视,这也是中国古典画的基本视角。但有玉兰花的那幅不是,它是仰视的。画面中心是一朵落于水面的玉兰花,而作画人的视角,是从水面之下仰望水面的一个状态。画中岸边有棵玉兰树,树上开满了洁白的玉兰花,有一人于岸边俯身,将手伸进水中,激起一圈圈想外扩散的涟漪。   不过如果辛夷花出现在了壁画里,就代表这次的事可能也和上古遗族息息相关,怪不得姜凝不让秦瑶还有韩队长跟着来。   三人各有心事的走到写着“珠宝城”三个字的路口,对面就是目的地,可当时绿灯刚转红灯。   无聊等待倒计时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宝乐最初只是觉得有人撞了她一下,然后一个足球从她面前滚了出去,那个撞到宝乐的人原是个四五岁的孩子,正在追逐着足球,踏上了还处于红灯状态的马路。只听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宝乐反应过来,想去抓住那个孩子。   在她正准备伸手还没来得及伸手之际,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周围的时间肉眼可见的停滞了。   本应该飞驰而过的汽车,停在了斑马线前几公分的地方,来往行人全部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奶茶店员工倒入杯中的牛奶悬浮在半空,街对面的红绿灯倒计时永远停留在了31的数字上。   周围所有人都没有反应,甚至包括并不算是人的姜凝。   而宝乐是唯一的那个例外,虽然她能感觉到周围时间的停滞,她有自己的意识,但她的身体和周围的人并无两样,不能动也没法出声。   约莫一分钟后,宝乐感觉自己能动了,周围一切也恢复了正常。   宝乐望向姜凝,后者白了她一眼,对刚才的异象也一点察觉都没有。   想起什么,小姑娘迅速看向马路,对面的红灯显示倒计时为28,那辆鸣笛的汽车已开出数米。而街对面,那个刚才撞了她一下的小孩正站在红绿灯下,手上抱着他的足球,因为受了惊吓哭的很伤心,引起了周围几名女学生的关心。   “怎么了?”姜凝发现她的不对劲,开口问道。   宝乐左右望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只能摇了摇头:“可能看错了。”   姜凝倒不觉得她是真的看错了,挑着眉也并未点破。   ……   北京官园的珠宝城,主要经营田玉、翡翠、寿山石、珍珠、水晶、玛瑙、红蓝宝石、钻石、黄金等九大品类上千个品种中高档珠宝产品。京华堂开在中心人流量最大的地方,前半是展厅,后半是商铺,每一位顾客一进门就能领到一本小册子,详细介绍了店铺知名的展品与商品。如果你在某一展柜前停留超过三分钟,还会有专业的人士上前为你作讲解。   店铺的工作人员,女性穿蓝锦旗袍,男性穿素袍马褂。   别说,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宝乐和姜凝将展厅转了两边,没什么收获,就往后面的商铺走去。虽说这京华堂主要经营各种玉类、玛瑙和翡翠,可没见着有雕刻样式是辛夷花的。   姜凝抓了个工作人员:“你们这铺子里,怎么连个辛夷花的玉髓都没有?”   那员工本来还笑的挺专业,听到这话,脸色一变,看她们的眼神活像是认定她们是来砸场子的。   宝乐在姜凝腰上捏了一把,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搞事,姜美人无辜的举起手,用眼神和宝乐交流了一番,分外无辜的表示,是这员工小心眼,她可什么也没做。   宝乐挡在姜凝面前,清了清嗓子:“请问最近可有人在你们这儿定做过辛夷花的玉髓?”   被缠的不耐烦了,京华堂的员工干脆开始赶人:“我们这没有这种玉髓,各位如果想要,不如去逛逛别的铺子。珠宝城这么多家珠宝店,一定有你们想要的。”   “哎你这人,”宝乐觉得上头,这人怎么回事,好言好语还这么不给面子,不是说顾客是上帝么,“我今天还就要在你们店定制了,瞧不起人是咋地,我看起来不像有钱人嘛,去把你们老板叫来!”   长这么大,小姑娘第一次说话这么有底气,到底现在算个百万富翁了。   岂料对方根本不吃她这一套,铁了心的赶人,甚至准备去叫保安。   众人僵持之际。   “甜酒。”   一个声音老远外传来,听着温温润润,有腔有调,区区“甜酒”二字让他念得朗朗上口,甚是好听。   那个叫甜酒的京华堂员工,正是原来给宝乐他们使脸色的那位,还没来得及叫保安,倒是被从外而来,刚踏进京华堂的年轻人叫了走。   那人手上抱着叠了老高的蛋糕盒子,挡住了脸。不过能看清他穿着一件棉麻质地的灰色立领斜襟长衫,外面披了件斗篷御寒,腰上还别着一支雪白的长笛。要说宝乐最近见着挺多姑娘穿旗袍,比如她身边这位,还是头一次见着男的穿的这么复古,不由更加好奇这人脸长什么样。   甜酒一层层帮他卸了货,抱怨道:“老板,您就是喜欢吃蛋糕,也不用买这么多吧。”   “过生日嘛,”那人和和气气的笑道,“一年可就这一次。”   宝乐总算见着他的脸了,他与沈忘言一样都是长相极为出众的人,人群中各比各的的显眼,不过他又与沈少爷那幅病弱的帅气不同,这人长得更显秀气一点。按理说他也没留长发,可就比平常留着长发的君之还要多一份柔美,想必是因为他的眼睛。   这人一双翦水秋瞳,笑起来眉眼间都有一抹盈盈的波光。便是这一点,像极了古文里走出来的姑娘,纯洁清雅,仿佛是一朵盛开的白色玉兰花。   虽然他的眼睛长得像姑娘,却有着一双剑眉,让人不至于认错了性别。而且也是奇了,这样眉眼的差距出现在一人身上,丝毫不觉得违和。   姜凝搭上宝乐的肩,用眼神与她交流着:“他和沈忘言比,你觉得哪个好看些?”   “这类型不同的帅哥哪能这么比,”小姑娘十分诚实,“不过你要是问我,我给沈忘言打90分,他的话96分吧,主要是沈忘言这性格问题很大,我喜欢温柔的。”   姜凝“哦”了一声,随后又笑吟吟的问道:“那我呢?”   “必须一百分!”小姑娘举双手表示自己的忠心。   姜美人咯咯咯的笑的灿烂。   甜酒转头看她们三个还在,赶紧向身侧的老板告状:“老板,这些人是来砸场子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宝乐赶紧洗白自己,“我们也没做什么呀,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这伙计可是不把我们当客人在先的。”   那人侧脸问甜酒:“这几位客人要买什么?”   “辛夷花玉髓。”甜酒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宝乐这下终于明白,不是之前姜凝与他说话的态度有问题,引起了对方的反感,这群人只是单纯的对辛夷花玉髓几个字反感,看来这里面是有故事的。   姜凝趁着老板还没做出反应,上前一步道:“谁说我们是要买玉髓的?”   那人与甜酒皆是微微一愣。   她见效果不错,继续道:“我们是有那么一件辛夷花玉髓,想问问你们收不收。”   京华堂的老板低声笑了笑,仍然保留了一份优雅与和气的冲姜凝道:“不好意思,我们店不收,几位可以再转转。”   “是么,”姜凝将目光从这人身上收回转过身道,“那不打扰了。宝乐,走了~”   见着她刚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京华堂,小姑娘只能屁颠颠的跟在后面,刚反应过来的沈杏儿已经被落下老远,一边喊着“等等我”,一边追了上去。   几人离开京华堂时都从那穿着长袍的年轻人身边经过,只有宝乐在经过他的时候,那人回了下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   从京华堂出来,姜凝表情很严肃。   “怎,怎么了……”   姜美人露出鬼一样的表情,阴恻恻道:“保不齐是个熟人的后人,省心你帮我问问秦瑶,这京华堂的老板姓什么?”   沈杏儿吐了吐舌头,只敢暗自吐槽自己不叫省心。   一通电话后,沈杏儿道:“秦姐说京华堂的老板姓谢,虽说是个百年老品牌,真正振兴却是近十年的事。老板是一代青年才俊,秦姐与他打过照面,是个好相处的人。”   姜凝冷哼:“既然姓谢,又怎么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宝乐听了她这话,不由觉得自己没猜错,犹豫道:“这谢家,不会也是上古遗族吧。”   “你猜的不错,这谢家算是上古遗族里比较低调的,约莫是从百年前开始走的下坡路。不过在他们家还没败落之前,道上可是亲切的将他们与沈家连在一起,戏称一句南沈北谢,”姜凝靠着小姑娘,捏了捏她的脸,“沈家的家徽是彼岸花,这谢家却是辛夷花,一红一白,又都是做着珠宝古玩的生意,难免互相看不顺眼,暗自较劲。可谁知道,这谢家是一代不如一代,是以如今沈家在道上还是人人敬重,谢家却没几个人知道了。”   宝乐吃惊:“沈家还有产业呢,我咋看沈忘言天天无所事事的。”   姜凝白了她一眼:“他们家生意还轮不到家主亲自来操心。”   原来如此,小姑娘双手合十,露出羡慕的表情。   姜凝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   “不过如果刚才这人也是上古遗族的后人,”宝乐问道,“那这谢家的天授又是什么呀?”   就在姜凝正准备回答的时候,被不知从哪蹿出的一伙人打断。   这伙人各个穿的像不法分子,室内戴墨镜,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宝乐倒也不是怕他们,毕竟姜凝还在呢,谁能让她们吃的上亏。   只是为首的那人说道:“刚才听这位小姐说,手上有辛夷花玉髓卖?”   姜凝和宝乐对望了一眼,达成共识,选择听这人继续往下说。   “是这样的,我老板想收这玉髓,”仿佛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黑墨镜诚恳道,“价钱都好谈,不知几位小姐可愿移驾详谈?”   这听起来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个平常做生意的,宝乐的无聊的示意了一下姜凝,往后退了半步。   谁知那人又说道:“我老板最是喜欢这辛夷花样式的玉髓,之前有位先生也是拿着玉髓来找我们老板,最后可是卖了这个数。”   宝乐拦下姜凝:“等等,你说之前有个人……什么时候的事?”   “约是两天前。”   “这样的话,”宝乐道,“不知可否带我们去见一下你老板,有什么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当然可以!” 第60章第60章   宝乐和姜凝带着沈杏儿跟在那几人身后,从北京的大街小巷穿过。越走啊这路是越偏,加上这几人给人不像好人的感觉,合理怀疑这里面绝对有阴谋!有姜凝在害怕倒是不至于,就是临近饭点,小姑娘肚子饿了,一时懒得继续同他们周旋。   众人走到一条小黑巷中,周围全是废弃的平房,宝乐停下了脚步。   “我看你们,”小姑娘哼了哼,“也不是真的想带路吧。”   那些前面领路的人果然现了原形,不怀好意的转过身,捏着拳头让她们识相的交出辛夷花玉髓。宝乐翻了个白眼,寻思着她就知道是这样,这些人可能根本没有见过沈忘言,抢东西才是他们的目的。   宝乐站在姜凝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日常宝仗凝势道:“天子脚下,法治社会,几位大哥好歹伪装一下,这玉髓也不是黄金钻石这样的贵重物品,不给点钱意思意思么?”   对面那伙人显然智商不行,竟然认真思考起了她这个建议。   一位小弟凑过脑袋:“大哥,我们给多少钱合适?”   为首的歹徒正准备比个手势,突然想起哪里不对,在那小弟滑溜溜的光头上拍了一下,恶狠狠道:“给什么钱,这要是给了钱,我们把她们骗到这来还有意义么?”   宝乐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被怼的小弟正觉得没有面子,一瞧宝乐竟然在偷笑,不由伸出手指了过来。   姜凝眼神一变,冷冷的看着对方,就这一个眼神,就足以让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吞咽了一下口水,暗戳戳又把手收了回去。结果又被他的老大拍了下脑袋,嘲讽道:“怂样儿!”   宝乐在心里腹诽,这小弟脑阔的手感一定很好,不然这老大怎么这么热衷于拍他脑袋。   那老大拍拍手,前后又涌出几个壮汉,将她们团团包围在里面。这地方原是这些人的据点,早埋伏好了在这等他们。对她们三个姑娘,也是小心到了极点,派出这七八号人,还各个都是壮汉。只是如果真的是小心,怎么不多派些人手,这七八个人,哪够姜凝打的。   月黑风高,小巷人稀,正是搞事的绝佳时机。   宝乐退到沈杏儿身边,笑着朝姜凝挥挥手,不忘嘱咐道:“天子脚下,法治社会~下手别太狠!”   姜美人赏了她一个大白眼。   虽说是前方人数多一些,但宝乐她们身后也有两个人。沈杏儿没什么武功,但人很灵活,见着有人朝她扑来,往两人中间一钻,对方一时也奈何不了她,便把目光看向了一边看戏的宝乐。   你以为与姜凝一起生活了大半年的宝乐还是当年那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姑娘?   她现在可是经过了一代宗师姜魔女和君魔头的点拨,一身武功可谓练就的出神入化……你信了?怎么可能,我们这又不是拍武侠剧。   宝乐将手摸进随身的包里,准备掏出她的必杀器——防狼喷雾!   只是她还没得及去露这一手,一道白影划破黑夜迎面而来,重击在想要对宝乐下手的壮汉背上,其力度之大,让那人向前趔趄一步,再也直不起身。这个白色的东西并不大,甚至比姜凝那把白伞还要娇小上一半。等它一圈转完飞回去,稳稳抓在一人手心里,宝乐这才看清——那竟然是一把白玉长笛。   看着有点眼熟,宝乐视线上移,果然是那位京华堂的老板。   好家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后方的战况告一段落,前面本来还有心思逗那几人玩的姜凝,面上扬起一抹杀意,将引魂伞中的长剑拔出,冷冷道:“我的人,你们也敢动,找死!”   小姑娘一听,心下说不好,这人认真了,赶紧出声提醒:“姜凝,不许杀人!”   眼看着姜凝就要将剑完整的抽出,这下一招是要落在这些人的耳朵上还是手上就不好说了,虽说有宝乐的警告,她不至于杀人,但这缺胳膊断腿儿的在所难免。姜凝可不是什么好人,最喜欢那些血淋淋的场面。   瞬息万变间,京华堂那位谢老板大步上前,拦在她身前,手中玉笛被他当武器玩的出神入化。一个手腕转动,那玉笛从壮汉面前绕至背后,以四两拨千斤的力道,将人挨个打趴在地。依宝乐拙见,这人并不是用玉笛随便击打在人身上,而是挑准了可以更快速制服人的一些穴道进行击打。   才一会儿,刚才恶霸般的一群人,均躺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哼哼着。不过怎么说呢,姜凝没出手,至少场面上还是挺干净的。   姜美人不爽的将剑又收了回去,寻思哪来的小白脸,竟然抢她风头。转头一看,宝乐一脸崇拜,就差贴到人身上去要签名了,便心情更差了,揪着小姑娘的脸颊发泄着。   宝乐哀嚎,捂着自己的脸,躲到沈杏儿身后去。   那边那位谢老板见她们这番打闹,不由笑了笑,随后瞥了眼脚边的人,慢悠悠道:“回去告诉谢泽,与其把心思放在邪门歪道上,不如在生意上下点功夫,也不至于每次出现,都是向老爷子要钱。”   那些壮汉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作答。   谢老板擦拭了一番笛子,放回腰间,依旧和和气气的的做派,却说着狠话:“听懂了就滚吧。”   场面上一瞬间就只剩下宝乐她们三人和这位谢老板了,在她们齐刷刷看向他的时候,这人竟然朝着她们的方向作了个揖。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人咋一副古派,难道他也活了几百年?不能啊,不是说长生那是沈家独有的天授么!宝乐这才想起来,她之前问姜凝,谢家天授是什么,被人打断了来着。   所以谢家天授到底是什么?   好奇心让小姑娘心上仿佛一万只蚂蚁在爬,恨不得当场就直接问了。   “我姓谢名淮,字幼安,”谢老板分外有礼貌的自我介绍着,随后看向姜凝,“如果猜的没错,想必几位小姐姓沈。”   虽然这人做事古派,好歹不咬文嚼字,讲的还是现代汉语。就是这名字,不知道该怎么腹诽,毕竟现代还有保持着取字习惯的,那可真不多了。   姜凝嗤笑了一声,扯着宝乐的胳膊,把她从沈杏儿身后拉了出来,倚着她笑眯眯道:“那你可就真的猜错了,我俩姓姜。”   谢淮一愣,随后震惊的抬眸看向宝乐:“你是姜宝乐?”   小姑娘寻思奇了怪了,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成名人了,还从南京火到了北京。   谢淮见她默认,不由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看来真是天意了。”   “什么天意?”宝乐疑惑。   这位谢老板话说了一半,突然转移了话题,要是平日宝乐绝对追根问底。只是这人话题转换的巧妙,完美抓住了小姑娘的弱点,所以一时连她也没顾上较真。   谢淮说:“虽说你们不姓沈,但你们要找姓沈的。沈家那位少爷的行踪,我确实知道。只是如今也到了饭点,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宝乐举双手赞同:“谢老板请客那肯定得去啊!”   瞧她笑的眉眼弯弯,甚是可爱的样子,谢淮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微微浮出一抹红晕,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这一幕被姜凝看在眼里,眼珠一转,却并未发表任何看法。   ……   宝乐奔波这一天,算是饿狠了。天没亮就收东西赶飞机,没顾得上早餐。到了咖啡厅,咖啡没来得及喝两口就又去了京华堂,午饭也没吃。这晚上被人忽悠绕了一个大圈子,再不吃点东西,她就要给你表演一个绝学“饿死鬼催命”了。   好在这谢淮人不错,也是真的请她们吃了一顿大餐。   酒足饭饱,总算能进入正题,只是桌对面的谢老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频繁的接电话,似是生意上有什么麻烦。宝乐怕他跑了,赶紧朝姜凝使了个眼色。谁知道姜凝回瞥了她一眼,根本没理她的意思。   宝乐摸了摸下巴,十分不解自己怎么又得罪了这位祖宗。   谢淮放下手机,瞧见桌对面的小姑娘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好似怕他跑了一般,遂失笑道:“家里的电话,有人恶人先告状罢了,不过是些无能狂吠。我不理他就行,不会跑的。”   这谢家倒与沈家截然不同,宝乐之前还以为,这些上古遗族都一个样儿呢。   看来也是不同人,不同命。   “你之前说,知道沈忘言的行踪,”宝乐拿出韩队长给的那张照片,指着卡其色风衣的背影问道,“这人是不是你?”   谢淮盯着照片瞧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这衣服确实是我的。”   宝乐又问他:“那沈忘言现在人在哪?”   谢淮往椅子后备一靠,不急不慢道:“这事说来话长。”   小姑娘对此很不屑:“谢老板可听说过精炼话题,长话短说?”   谢淮觉得奇怪,他还没搞明白,这小姑娘突如其来的敌意是因为什么。   “好吧,我尽量,”谢老板斟酌了一会儿,重新开口道,“沈先生是来找我询问启神之地相关之事的,的确在北京郊区,有一处是属我谢家的地盘。不过我也很遗憾的告诉他,不是我不想带他去或是不想将启神之地借与他使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场地震,将那儿整个震碎了,现在根本没有办法使用。”   宝乐一下子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可沈忘言来北京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如果他早知道启神之地被震碎,又何必三天前还与你有联系?而且我在雅安见过山体塌陷后的启神之地,它的天顶和墙体结构都十分牢固,一般的小震小动根本不至于让它不能使用。”   “那可不是小震小动,”谢淮叹息,“当时的地震,可是将一个村子整个淹没在了废墟之中,伤亡惨重。”   如果是大规模的地震,确实也不能和姜凝当时制造的山体塌陷一起比较,小姑娘姑且算是认同了他的说法。   “那沈忘言三天前找你,你们聊了什么?”   谢淮扬起一抹笑意,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他,镜中界的启神之地是完整的。”   宝乐一怔,完全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倒是姜凝冷笑了一声,侧过脸瞧着小姑娘,悠悠然然的开口:“宝乐,这就是谢家的天授‘镜花水月’——窥以水中月,摘得镜中花。”   宝乐回头问同样听天书一般的沈杏儿:“省心,你听懂了吗?”   沈杏儿摇摇头。   小姑娘生气道:“你们能不能说些我们能听得懂的?”   谢淮斯斯文文的开口解释道:“我们谢家自上古以来,拥有可以感知异界的能力,同样也可以将人送往这‘镜中界’。我曾告诉沈先生,虽然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发生了地震,震塌了启神之地,但幸运的是镜中界并未有这事发生,若他想完成点魂,不妨去试一试。”   “他同意了,所以早上的时候他来找我,我已经将他还有两名沈家同行之人,一道送了过去。你们要是早来个半天,没准还能见上一面。”   宝乐挑眉,寻思这人会有这么好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个接触的上古遗族后人,害她吃了不少苦头,这小姑娘总下意识觉得,所谓的上古遗族都不是什么好人。   谢淮想起什么,提示道:“沈先生和我说过,他给你们留了言。”   怎么可能,要是这厮真的留了言,她们至于现在像没头苍蝇一样满北京城找人?总不至于,他在寄土特产的时候,通过摩斯密码给监视器外他们留了讯息吧,这又不是拍电视剧!   就在她吐槽的空档,小姑娘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拿出手机。   姜凝见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不由好奇的凑了过去。她年纪大了,对手机什么的使不明白,就看小姑娘打开一个网页,输了一串账号和密码,也不知在登录个什么东西。   数秒之后,宝乐成功打开了她的——网易邮箱。   果然里面安安静静躺着一封邮件,发信日期是前天晚上,发信人和之前去雅安的时候给她发资料的是同一个。   小姑娘欲哭无泪,仰天长啸——2202年了,明明有微信群,怎么会有人想说个什么事儿还发电子邮件啊!   姜凝被她吓了一跳。   宝乐在开始浏览邮件前,抓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到时候见着沈忘言,你帮我控制住君之,我一定要找他好好算算这笔账!”   姜美人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纤纤玉手抽了回来。   简单看完了沈忘言留下的邮件,宝乐皱了皱眉,看向一边的谢淮。   “他和你说过,我们来之后,要把我门也一起送往镜中界?”   “说过。”   谢淮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他也说了,如果你们不愿意去,也不必强求。”   “说的比唱的好听,”宝乐问身畔的沈杏儿,“姜凝是肯定要去的,点魂没她不行,所以我也要去,但你的话就……”   沈杏儿赶紧打断她:“老夫人是让我找到少爷,这面儿都没见着怎么算找到,我肯定也是要去的。”   宝乐寻思这沈家的人倒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忠心,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来的这么深的家族凝聚力,难不成所谓的天授真有这种隐形的力量?不过看这同为上古遗族的谢家倒是截然相反的样子,谢淮似乎也因为沈杏儿的话有所怔忪,不知道是不是和宝乐在想同一件事。   宝乐说道:“沈忘言的邮件里提到了他要为你去寻辛夷花玉髓之事,这个谢老板之前可没和我们提。”   “你们不也没问么,”谢淮将腰间的玉笛取下,放在手里磨了磨,抬头道,“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如你们所见,我谢家人丁兴旺。这一辈的谢家当家是我的爷爷,光我父亲那一辈就有六个兄弟,我在我这一辈里排行第七,上面有六个表哥,下面还有三个表弟。爷爷年事已高,谁都想分一杯家主的羹,若按资排辈自然轮不到我。不过半年前,爷爷立了遗嘱,说是谁得这家族传承的辛夷花玉髓,便可不论辈分,继承家主之位。”   “我当然也是想要的。”   瞧这位谢老板平时做人和和气气的样子,没想到也有这种野心。   谢淮又说:“只是这辛夷花玉髓在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就被毁了,一群蠢货以为还能在这个世界里找到,殊不知需要去镜中界才能将其带回。说到底,决定谢家人能否继承家主之位的,还是天授一词。在小辈里,对于天授的资质我还是有些自信的。正好这位沈家家主要来寻启神之地,我们也算是合作,我送他去镜中界,他为我带回玉髓。”   宝乐不解:“既然你有将人送往镜中界的能力,为什么不能自己去镜中界找着玉髓呢?”   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才让沈忘言去试水的吧。你说这沈忘言怎么这么倒霉,前脚被沈宴利用完,后脚又被这位谢老板利用。   谢淮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奈。   倒是姜凝清了清嗓子,解答了她的疑惑:“第一天授是不能作用于自身的。”   不然沈忘言也没必要辛辛苦苦就为了多活那么两年,毕竟沈家天授是可以长生,可也只能助他人长生罢了。   “好吧,”宝乐拍了拍手,弹掉桌上的花生皮,“那谢老板,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启程,前往这传说中镜之界?”   谢淮将玉笛置于唇边,微微一笑,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现在。”   ……   谢家的第二天授,与艾桑脊背书、沈氏阴阳道书一起,取自于天的,正是这红尘镜月曲。此曲一出,便能带人进入镜花水月的幻境。   恍惚间,斗转星移,周围一切变得虚无,而后片刻天光乍破,庭中一棵辛夷树拔地而起,摇曳生姿。   似有花瓣随风飘落,拂过脸颊。   谢淮突然出现在了宝乐面前,除他之外,她发现自己身边空无一人,无论是姜凝还是沈杏儿都不知所踪。   “姜宝乐……既然你叫姜宝乐,”他收了笛子,负手而立,喃喃道,“我就给你一个特别的优待,如果这个镜中的世界让你感到陌生,不妨去打这个电话。”   他将一个卡片形状的东西放进宝乐的口袋里,她想去看清那张卡片,可身体并不能受她控制。   不能动也没法出声,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在五感消失,坠入黑暗之前,她感觉自己嗓子一痒,似乎是能说话了,赶紧抓住最后的机会,大声问道:“珠宝城的十字路口前,那个在车轮下救了孩子的人是你吗?”   谢淮当时已经准备离去,脚步并未因宝乐的话有所停滞。   只是,那自虚空传来的声音,还是在宝乐失去最后的意识前传达到了她耳中。   他说:“是我。” 第61章第61章   宝乐从沉睡中醒来,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发现自己不知躺在什么地方,周围一片漆黑,呼吸间尽是一股潮湿而腐朽的气味。小姑娘伸出手,四下摸了摸,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躺着的地方,应该是一个木箱子。箱子的盖儿没有钉牢,就算是以她的力气,也能轻易的顶开。   随着“哐——”的一声,宝乐推开木箱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右前方点燃的烛火。烛光虽然微弱,但眼睛习惯了黑暗,便也成了刺目的存在。   小姑娘闭上眼睛,直到感觉自己能适应了,才慢慢睁开眼。   那点上蜡烛的烛台,摆在一张供桌上,案台后供奉的是一座两三米高的巨型雕像。微弱的烛火照不全雕像的全身,宝乐只能看出那是一个圆润的女人,身上服饰花纹繁杂,颜色鲜艳,一眼瞧上去就知道不是观音菩萨。中国古代女性地位低下,所以也少有供奉女性神像的,一时半会儿她也摸不透这是什么。   于是宝乐把目光投向她现在所处的地方,只一眼,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静谧的雨夜,门外小雨淅淅沥沥,门里只有小姑娘沉重的呼吸声。   她看到这间供奉着女神像的小破庙里停着四口棺材,不对,不是四口……宝乐看向自己坐着的地方,脸色瞬间煞白。她哪里是躺在什么木箱子里呀,她分明就是躺在棺材里!   小姑娘飞快的从棺材里爬了出来,慌不择路的撞到了身后的案台。案台边沿没有包边,硌得她的背生疼,也不知道青了没,可她根本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   她的记忆到谢淮吹笛子为止,不得不说上一秒她还沉浸在帅哥吹奏的悠扬笛声中,下一秒睁眼就出现在这个鬼地方,这难道就是谢淮所说的“镜中界”么?   要是知道镜中界长这样,打死她也不来了!   不过要是这里真的是镜中界,那姜凝和沈杏儿一定也一起来了。小姑娘稳住心神,朝着四周大喊了一声:“姜凝!省心!”她的声音在狭小的破庙里形成了回声,连着两三次才逐渐消失,可是直到声音消失,也没有人回应她。宝乐快哭了,她现在就希望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   门外的雨未停,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一道惊雷划破天空,将破庙中停放的五口棺材,还有躲在棺材后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照的那是一览无余。   等了很久也毫无动静,宝乐心想着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好在她身上的背包和手机还在。   她拿出手机,就知道这种关键时候,手机肯定没信号,果断靠不住。不过她还是借着手机看了眼时间,日期倒还是2022年的感恩节后一天,时间是凌晨一点五十分,距离她与谢淮吃饭过去了快六个小时。不知道这是镜中界与现实世界的时差,还是仅仅因为她睡了这么久。   宝乐突然想到,如果她是从棺材里醒来的,那莫非姜凝她们也在这另外的四具棺材里?   谁说穿越的媒介不能是棺材呢,万一他们老谢家就有这种奇怪的恶趣味。于是乎,小姑娘看着面前棺材的眼神,从一开始的害怕,变得有些变态起来。   宝乐是一个特别容易自我说服的姑娘,想到什么,认定了,就会觉得自己一定是正确的。再加上她对未知事物有着充足的好奇心,便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将想法付诸了行动。   只见她找准最近的那口棺材,费力的平推开棺盖。她右手拿着手机,因为开了手电筒模式的缘故,手机随着她的动作,一束光从棺材里划过。   然而就这么一瞬间,就足以让她看清里面的东西。   宝乐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棺材里哪有姜凝,只有一只被做成了干尸的手臂,上面还挂着腐烂的衣料。小姑娘咬咬牙,不信邪的又把剩下的三口棺材全开了。   好家伙,这四口棺材里竟然全是断手断腿,这是要闹哪样,合着就她一个活人躺在这呗。   宝乐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没回过神,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一个诡异的声音,在静谧的雨夜里,那声音并不算十分清晰,却让人充满遐想。仿佛是什么铁质器物在地面拖拽的声音,宝乐那见多识广的小脑袋,立刻脑补了一番雨夜连环杀人凶手,拖着镰刀向她走来的画面。   情急之下,小姑娘吹了蜡烛,关了手电,躲在门后,屏住呼吸。   那铁器拖拽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雨声也无法将其遮盖。中途那个声音停滞了片刻,正当宝乐以为他要离去的时候,对方加速向小破庙的方向赶来。等离的近了,甚至还能听到属于人类急促的脚步声。   是人,那就好办了,宝乐心想,将手摸进包里。   小破庙破败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借着惊雷与闪电,小姑娘看到一人披着黑色的雨衣,手里果真拿着一把白晃晃的柴刀。真是见了鬼了,你赌这人是好人,还是真如她所料是个“雨夜连环杀人魔”?   宝乐趁着雷声响起,猝不及防冲了出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得先离开这座破庙,不然迟早要被发现。   披着雨衣的人反应极快,几乎在宝乐冲出去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那人伸手,一把拽住宝乐的头发,迫使她仰面朝上。小姑娘就着雨夜微弱的光,看到了柴刀刀刃反射下自己惊恐的脸,那刀就悬在她脖子的上面。   他要杀了了她!   柴刀落下的瞬间,宝乐拼命在心里念叨着让自己动起来,虽然大脑一片空白,但求生意志似乎听到了她的这番呐喊。   “呲——”   宝乐捂着口鼻,放下手中的防狼喷雾,她自然是从对方的惨叫声中听出了他是个男人。约莫是防狼喷雾后劲太大,拿着柴刀的男人最终放开了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弯腰嘶吼着。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小姑娘撒腿就跑。   不知跑了多久,也没听到有人追上来的声音,宝乐终于得空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雨还在下,将她整个人淋成了落汤鸡,身后的路已经看不清,掩映在灌木与树林间的那间小破庙也不知所踪。宝乐打了个寒颤,刚才一直在逃命也没注意到,周围全是带刺的荆棘,她的手臂和小腿上早就被划得鲜血淋淋。   小姑娘靠着一棵树休息了一会儿,寻思要不要拿创口贴出来,先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可也就是想想,等她准备付之行动的时候,她又听到了那该死的脚步声,以及柴刀砍在枝杈上的声音。   宝乐重新跑了起来。   她其实不知道路,但明白自己此刻身在一座山上,往下走总是没错的。奔跑的过程中,她无数次觉得,那手提柴刀的男人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她面前,截断她的去路,朝她挥舞那把锋利的刀。   可直到她一脚踩空,从山上一路滚了数十米下来,也没再见到那个男人。   小姑娘顽强的从地上坐了起来,捂着自己刺痛的小腿,虽说没见着血,也不知道是不是摔骨折了才会这么疼。但等她抬起头,突然意识到她这一摔,似乎是从山上摔了出来。面前就是熟悉的水泥公路,远处更是亮着一闪一闪的路灯。   那一刻,宝乐突然有一种从黄泉走回了人间的错觉。   ……   小姑娘捂着伤口,一瘸一拐的沿着公路往前走着,没走出多少远,就看到了公路旁有一个小村子,笼罩在绵绵细雨中。村口有块牌子,写着“女萝村”三个字。与古渝乡不同,这个女萝村更加的现代化,不管是房屋的样式,还是村子里的布景,看起来像是时常会有人来旅游。   宝乐很快就找到了村子上的旅馆,大晚上的就连旅馆的老板也去睡了。   旅馆大堂的桌上有个按钮,旁边写着“有事请按”,小姑娘想也没想就按了,结果并没有听到声音。难道是坏了?宝乐不信邪,又以一指神功,在按钮上反复碾压着。   “哎呦哎呦,您可别按了,大晚上的吵死人。”   旅馆的老板裹了件大衣,顶着爆炸头和惺忪的睡眼,从一间小门后走了出来。见着宝乐这身的狼狈样,大妈啧啧两声:“唉呀妈呀,小姐你刚从山上滚下来的不成,咋搞成这副样子。”   宝乐心想,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刚从山上滚下来的。   “我……我想打个电话。”小姑娘弱弱的开口。   女老板一看就是北京本地人,操着一口熟练的京片儿,为人也比较热心。可能确实是宝乐这副样子太惨了,这大半夜的,女老板指了指电话的方向,之后也并没有转头回去继续睡觉,而是坐在柜台里,等着她打完。   自从到了这儿,宝乐的手机就一直是没有信号的状态,如果山上还能解释为地处偏僻,在这样一个旅游的小村子里还没有信号,就是真的有问题了。   她比较倾向的一种解释是,这里是异界,而她的手机是原版的。   不过好在她现在找到了能打电话的地方,手机虽然不能用,但是显示手机号码还是可以的。她调出沈忘言的手机号,拨了出去。在等待的“嘟嘟”声中,小姑娘祈祷着他可千万别开静音,毕竟凌晨两点,他大概率已经睡了。   就在宝乐胡思乱想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您好,哪位?”   宝乐一激动,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作“他乡遇故知”。“沈老板,是我,是我,姜宝乐呀!”小姑娘恨不得现在就飞到沈少爷身边去,哪里还想隔着这根电话线。   只是对方听完她的回复,反而沉默了一阵,良久才继续问道:“姜……姜宝乐?又是谁?”   宝乐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声音倒确实是沈忘言的声音,他也没有反驳她喊他沈老板,只是这语气听起来怎么有点,怎么说呢,有点奶声奶气的。虽说沈忘言年纪是小,但平日端的一副老成做派,断然不可能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不好意思小姐,您可能打错了。”   沈忘言说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一点犹豫也不带的,徒留宝乐在风中凌乱着。 第62章第62章   旅馆的老板打着瞌睡,脑袋往下一沉,惊醒了过来。她看到宝乐虽然挂了电话,但还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发呆。女老板觉得这个点,看到这样一个姑娘,大概率是和爸妈吵了架,离家出走吃尽了苦头,正在犹豫要不要回家。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女老板自己就有个这么大的女儿,平日也老调皮了,对宝乐便多上了几分心。   小姑娘挂了电话后,在椅子上坐了很久,脑袋飞速的运转着,总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之前他们一直说“镜中界”,说这个世界启神之地未被地震震塌,辛夷花玉髓也没有被毁,她还以为谢淮拥有的,是能将人送往过去的能力。   现在想想,如今这样的状况,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时间没有改变,现在依旧是2022年的冬季,甚至地点也是。虽然有点误差,让她从官园桥瞬移到了这么个小小的村子里,但其实也并没有离开北京。她打了一通电话,号码是对的,接电话的人也是货真价实的沈忘言,但这个沈忘言不认识她。   她又不傻,很快就能想到,只有一种情况能解释如今的现象。如此看来,时间是对的,那错的就应该是空间。谢淮的天授能力,不是将人送往过去,而是送往另一个平行时空。   就好比是镜子,镜子外的人照镜子,与镜子里呈现出的人影,明明一模一样,却又是完全相反。你伸出左手,那镜中之人伸出的必定就是右手。   虽然这个世界也有沈忘言,却是另外一个沈忘言,一个全新的,不认识宝乐的沈忘言。那么举一反三,这个世界该不会也有个姜宝乐吧,这么想想还有些带感。就是不知道与她一同来的姜凝和沈杏儿去哪了,还有之前就到这个世界的三个人。   这谢淮一点都不靠谱,连张说明书也不给。   说到说明书,小姑娘恍恍惚惚的想起,谢淮之前好像塞了张卡片在她兜里。   当时宝乐背对着旅馆老板,热心肠的大妈见她保持着一个姿势很久都没动过,从她衣服和发梢滴下来的水,将她脚下的一片地儿都弄湿了。女老板心里盘算着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正想过去看看,突然宝乐就动了,吓了她一大跳。她瞧着小姑娘把手伸进口袋,过了一会儿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虽然卡片放在兜里,但衣服湿了,卡片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好在卡片上的一串数字还能依稀辨认,就是末尾有一位模糊了不知道是几,看起来像是一个手机号。宝乐端起电话,寻思就算从0试到9也不过只要打十个电话,一个个试呗,反正也没更好的办法了。   宝乐从9往前倒着拨,拨通第一个电话后,刚简短的自我介绍了一句,对方是个中气十足的女人,立刻把她骂了一顿:“我管你宝什么,凌晨打骚扰电话,你有病吧!”说完对方就把电话挂了,宝乐这才默默想起,现在确实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那还要继续打么?   女老板瞧着这姑娘,又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随后抱着电话,继续拨了起来。先前几通,她要么是说了一句“我是宝乐”,就面无表情的把电话挂了,要么就是一直也没人接。   大约打到第七通的时候,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第七通电话,号码归属地显示是北京本地的,总比之前几个大江南北哪都有的靠谱一点。   宝乐当时一边玩着电话线,一边数秒,等了有个十几秒都没人接,她还以为这通电话也打不通。就在她要放弃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刚睡醒一般,还带着一些沙哑。   “哪位?”对方问道。   宝乐放下拧成一团的电话线,与之前一样,平静的开口:“您好,我是姜宝……”   结果对方没有给她自报家门的机会,立刻打断了她,并且把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姜宝乐?”   当时是半夜两点多,小姑娘连续打了七个电话都没试出个所以然,已经要放弃了,甚至无聊的开始打瞌睡。可这一声姜宝乐,简直是把她从混沌状态捞了出来,瞌睡虫立刻飞了个精光。   “对对对,我是姜宝乐,”她高兴道,“您哪位呀?”   对方沉默片刻,然后电话那头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在穿衣服。那人应该是一边穿衣服,一边开了免提在和她说话,因此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会有回音。   对方问她:“你现在在哪?”   宝乐转头看了眼女老板身后的牌匾,回答道:“唔,应该是一个叫女萝村的村子,我在里面一家名为阳光客栈的旅馆里,女萝村你知道么……”   “不知道,”对方又来了一句,“你等我查一下。”   他这一查,就查了五分多钟,查的宝乐瞌睡虫又飞了回来。   良久,对方才又说了一句:“我到你那需要两个小时,不要乱走,等我。”   说完他就挂了,留下一脸懵逼的小姑娘,盯着电话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他当现在几点了?凌晨两点哎,让她不睡觉等上两个小时嘛,又不是吃饱了撑着的。而且这人是不是忘了做一下自我介绍啊,他是知道她叫姜宝乐了,她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宝乐认真思考要不要再拨个电话回去,可手在号码盘上方悬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电话挂了。   总归是谢淮给的电话号码,应该不至于会害她。   而且这人好奇怪,她长这么大,从没有和谁打过电话,对方语气会像他这般的着急,好像不赶着把话说完,她就会消失一般。谢淮到底给了她谁的电话啊,怎么这人光听她的声音,就能听出她是谁。   此外还有一件事她也比较好奇,现在是凌晨两点,会有人在这个点,不惜开上两个小时的夜车,去见另一个人么?   ……   小旅馆的房间没有独立的浴室,宝乐只好向女老板借了公共浴室,简单清洗了一番,然后披着一件军大衣,坐在大堂吹头发。她人长得可爱,嘴又很甜,与女老板聊了几句就熟络起来。老板听说她要等人,更是笑呵呵的说要给她下碗面,一边吃,一边陪她一起等。   女老板感慨了一句:“要是我闺女能有你这么听话就好了,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整天让我操心。”   宝乐看着老板有些臃肿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倒是想有个人能整天替自己操心,可她父母去世的太早,便是想也没这种机会了。   趁着老板去煮面的时候,小姑娘就站在旅馆门口,对着黑漆漆的公路探头探脑。公路的另一边,是之前她滚下来的那座山,远远望去隐于濛濛冬雨中,只是看轮廓,应该不高,但占地比较广,一眼望不尽。   山上发生的事,就像做了一场梦。   总觉得,等天亮再去山上看,可能就看不到破庙,也看不到停放在里面的五口棺材了。之前那个拖着柴刀,披着雨衣的男人又是谁,是杀人犯么,还是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小姑娘甩了甩头,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小雨随风扑面而来,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只是她没看到,隐于旅馆阴影处的某个角落,身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雨水滴落在男人的雨衣上,又沿着帽檐滚落到地面,他仿佛是一只正在盯梢猎物的猛兽,随时随地准备挥舞手中的柴刀,上前砍下猎物的头颅。   那目光太过露骨,就连宝乐都感觉到了,迟疑的抬起头。   “哎闺女儿,你吃辣不?”女老板的声音从旅馆的厨房里传来,小姑娘抬了一半的头,调转了个方向,朝着旅馆里面喊了一声:“婶婶,我不吃辣。”   “好嘞!”   宝乐答完这句,随后继续往之前她要看的地方看去,只是原地并没有什么人,自然也不存在有人一直在看她的说法。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半。这天儿啊,又冷又黑,她的精神状况也不比之前,那人要是再不来,没准等会她真的就要秒睡了。   宝乐百无聊赖的坐在旅馆的门槛上,抬头仰望着没有月亮的天空。本来她两只手都揣在军大衣的兜里,可是看着从房檐下坠落的一滴接一滴、晶莹剔透的小雨珠,小姑娘突然玩心大起,伸出了右手,举过头顶。雨珠在旅馆吊顶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暖黄色的光晕,落在宝乐手里,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   小姑娘很喜欢这种触感,伸长了脖子,自娱自乐。   ……   他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曾以为,所有的伤痛,都会随时间而得到治愈。可再次看到她,胸口的钝痛仍然如排山倒海,压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你可能想象不到,五年会将一个人改变成什么样子。   他花了五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得冷血,变得强大,变得是个人看到他,都会觉得他是个疯子。可五年,她的五年……当真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是那般没心没肺,依旧笑起来,跟个孩子一样。   他一直觉得,她是他黑暗的人生里,一缕从天窗照进来的阳光,不需要太多,哪怕只有一点都能点亮他整个人生。因此他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生怕哪一天,这缕光就再也不会路过他的窗前。   可他终究,做的不够好。   那人在雨中撑着一把伞,一直静静的站着。他知道自己应该上前,可又同时希望她能晚些发现他。他奢求的不多,这样的距离,不用挤进她的世界,只要远远的看着,仿佛就能看到世界的末日。 第63章第63章   宝乐听到了脚步声,缓缓抬起头,一人撑着伞自不远处走来。旅馆边那盏路灯年久失修,如今便只有门口写着“阳光客栈”几个字的荧光牌亮着灯,那灯光属实有些微弱,根本看不清人脸。只知那人撑着一把透明伞,身着一件卡其色的风衣,举手投足间,皆有一分贵气。   看着这人一步步走近,宝乐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身上这件风衣是不是在哪见过?   果然,来人徐徐走到旅馆屋檐下,站在宝乐跟前,优雅从容的收起伞。他有一双令人见之难忘的翦水秋瞳,漆黑的雨夜里,映着她身后的光,似有水波盈盈,又如玉兰盛开在了眼中。   宝乐有些惊讶,不太确定的喊了一声:“谢淮?”   谢淮怔忪了片刻,随即笑了笑,却没有在看她。   “闺女儿,面好了,快来吃吧。”女老板的声音拯救了他俩之间尴尬的气氛,小姑娘头也没回的跑了回去,自然也没有注意到谢淮伸到一半的手。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眼神一变。要是宝乐这时回头看他一眼,定会发现,他不笑的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凶狠。谢淮将手握成拳,慢慢收了回去,跟着她一道进入了旅馆。   女老板看到谢淮,不由问宝乐:“这是你等的人?”   小姑娘想了想,才点头道:“应该是吧。”   “哎,我看这小子全身都透着古怪,”女老板凑到宝乐耳边,低声耳语,“你小心点儿,别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   宝乐寻思不至于吧,谢淮长得这么人畜无害,怎么就看出有古怪了?吸溜了一筷子面条,她突然想起哪里不对,她心里想的那个谢淮,和面前这个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说到底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小姑娘悄咪咪的瞄了一眼对面,只见谢家这位老板,翘着腿,靠坐在扶手椅上,玩着手机。   哎,小姑娘心想,这人玩手机的姿势这么标准,一定不能是坏人。毕竟坏人哪有时间玩手机呀,有理有据是不是。   宝乐吃完面条,身体暖和了,心情也跟着一起灿烂起来。不过她不好意思麻烦女老板,赶忙抢着要把面前的碗送去洗了。女老板瞥了她一眼,按下她的肩膀,从她手里接过面碗:“你这身上带着伤呢,快去休息吧。这碗等天亮了,自然有我这的小伙计帮忙洗,你操什么心。”   谢淮听到这句话,微微抬起头,等女老板走了,才开口问她:“你受伤了?”   宝乐摆摆手:“擦伤而已,之前不是下雨么,也没看清路……”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本来好好坐在对面的人,突然起身,跨过了大半张桌子,抓着她的手腕。没看出来啊,这位谢老板力气这么大,她甩了几次都没能把他甩开。就是他们这才刚见面,这人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   瞧着宝乐面上似有些不悦,谢淮松了手。   小姑娘提溜起自己这件军大衣的下摆,趁着对方一个不留神,小跑上了二楼。她将房卡插在供电的卡槽里,房间里的灯“啪”的一下亮了,关门前她看到谢淮也跟着上了楼梯,不过这次对方看都没看她一眼,从她面前过,打开了斜对面的房间门。   直到他关上门,宝乐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   好像刚才那个抓着她的手腕,表情有些恐怖的谢淮是她的错觉一般。可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旅馆里面有暖气,非常暖和。   回房后,宝乐脱了军大衣,露出里面的米色毛绒衫,手臂上被划破的口子已经没有再流血,不过还是染红了一片的衣料,可她这次没带换洗的衣服来,便也只能凑合着继续穿了。至于本来还挺疼的小腿,她本以为是骨了折,不过看情况似乎并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磕出了一片淤血青痕,并不影响她现在走路。   要说她今天受的这些伤里,最让人心疼的,要数左边颧骨上的这条刮痕了。虽说伤的不深,但足足有一个指节那么长,想想万一处理不好以后留下疤来,爱美的小姑娘是又急又气。   她突然很想姜凝,要是她在,何至于弄得这么狼狈。可想着想着,她又想起之前姜凝说的,他们现在惯着她,等遇到危险周围又没人帮她的时候,迟早得哭。   宝乐寻思着可不能让他们看扁了。   对着镜子在脸上贴上创口贴,小姑娘捧着自己的脸,仔细端详了一番,在得出一个“还是美美哒”的结论后,才心满意足的爬上床去。   ……   那晚一直下着雨,雨打在房顶上,发出的声音,既规律又有节奏感,十分催眠。   但宝乐不知道为什么,睡得就是不安稳。自从上次从雅安回来,她躺在病床上梦到了八岁时候的事,之后就会时不时的想起一些她本该不记得的东西。   比如,她想起了,去北京那次是个夏天,因为她穿着小时最喜欢的那件花裙子。可后来她的印象里,那件花裙子就再也没出现过了。仿佛裙子上停了一只红色的蝴蝶,她一伸手,就飞向了高空。   再比如,她那天和爸妈吵了一架,一个人跑了出来,然后找不到回去的路,坐在路牙上,哭成了个球。   甚至,她能记起,当时沿路经过一座报刊亭,卖冰棍儿的老爷爷摇着一柄用红布缝口的芭蕉扇。路上人来人往,有学生,有上班族,还有赶着去跳广场舞的大妈。   画面一转,她手里似是抱着一个皮球,走进了一个寂静的小巷子。昏黄的路灯好像坏了,一闪一闪,尤为可怕。可刚刚不还是白天么,怎么一转眼就亮起了灯。   宝乐突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尖叫声,吓得她猛喘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柴刀高悬在头顶,持刀人使足了力气,将柴刀自上而下劈了下来。任谁也不可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宝乐就是下意识觉得自己还在做梦,省却了害怕和思考的时间,反射性伸手拦在了刀柄上,没让自己一下子变成两截儿。   说时迟那时快,宝乐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走廊上有灯,而屋里没有,来人一瞬间没有适应黑暗,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精准找到屋内行凶的人,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右胳膊,“啪嗒”一声将他的胳膊错了位。宝乐之前认识的那个谢淮对人体穴位很有研究,那么这个谢淮能瞬间卸人胳膊也就不奇怪了。就是这行凶之人被废了右手,索性便将柴刀丢了,这刀不轻,压得宝乐一个没兜住,刀落入床中,狠狠砸在她的脚背上。   “嘶……”小姑娘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疼绿了。   谢淮愣了一下,在追敌和宝乐之间,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后者,这一犹豫,那凶犯自然打开窗户跳了下去。宝乐一边抱着脚哀嚎,一边还有心思吐槽这好像是二楼来着。   ……   警察的办事效率很高,报警后不出半个多小时,女萝村就来了警察。   当时天已经完全亮了,宝乐坐在旅馆的大堂,仍然披着女老板借给她的那件军大衣,手里捧着一个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水缸,正在捂手。说来惭愧,她本来睡姿就不佳,那把柴刀落下来的瞬间,阴差阳错把她的踝骨砸扭着了。这会儿虽然敷了药,也简单包扎了一下,却肿的没法放进拖鞋里,只能找了个小凳子,翘在上面让人观赏。   谢淮在听到警车鸣笛声后,就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他和另一名穿着黑夹克的男人又一同走了回来。   哟,这人宝乐也认识,板寸头,眉骨上还有一道浅浅的疤,前不久他们还一起喝过咖啡。他向宝乐伸出手,自我介绍道:“韩子阳,刑警队的。”   宝乐礼貌性与他握了握手:“韩队好。”   韩子阳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摸摸后脑勺,解释了一句:“那,那啥,我不是队长。”   小姑娘心里一惊,寻思这下完了暴露了,她之前认识的那个韩子阳确实是队长,可那不代表镜中界的韩子阳也是。正愁着怎么去解释,谢淮突然插了一嘴进来:“他来给你做个笔录,不用紧张。”   “对,不难的,”韩子阳笑的颇为阳光,“就回答几个问题,例行的公事。”   宝乐眼珠子一转,想起什么突然道:“我认为在做笔录前,你们需要派些人去搜山,越快越好。”   “搜山?”   小姑娘放下手中的水缸,看向窗外,下了一夜的雨总算是停了,此刻的青山要比晚上看起来更加巍峨。   宝乐接着道:“我昨晚在山上的一座庙里,看到了五口棺材,里面放着一些断肢……人类的断肢。”   本来还以为是幻觉,毕竟那个时候她刚醒,脑子一片混沌。可当时在破庙前要杀她的人是真的,不但是真的,还又找到了她。要不是被噩梦吓醒,要不是还有个会功夫的谢淮在,可能这会儿她已经是身首异处了。   韩子阳听完她说的话,脸色一变,拿了手机就出去了。   小姑娘还有些惊魂未定,瑟缩着身体,不知道在想什么。谢淮也一同坐了下来,并不去主动说话,就那么默默陪在她身边。等宝乐回过神,侧过脸去,才发现谢淮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他在看她的时候,嘴角是上扬着的,那双贼好看的眼睛,也仿佛带着七分笑意。可等他发现她也在看他,便转过脸去,慢慢收起了面上的笑容。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可至少她确定了,他不是个坏人。   ……   又坐了一会儿,宝乐看到之前住在旅馆里的客人从楼上下来,看了眼外面的警车,随后走向柜台。白天看店的伙计是个年轻的女人,约莫比宝乐打个七八岁,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一早宝乐路过柜台的时候,就看到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看电视剧。   “老板,这是出什么事儿了?”那客人问道。   宝乐瞬间抬头,惊讶的问那个客人:“你为什么喊她老板,这里的老板不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胖大妈么?”   坐在柜台后面的女人探出头:“唉,我才是这个旅馆的老板,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大姨,脑子不太好,有些毛病,总喜欢对别人说自己是老板,可她啊帐都算不明白,人也有些痴呆。”   谢淮看着小姑娘一脸难以置信,隔了好久才勉强把嘴巴合上,满是复杂的与他对望了一眼。 第64章第64章   宝乐找了把雨伞做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旅馆门口,看着一辆又一辆的警车排着队开过来,从上面下来了许多穿着制服的警察和现场工作人员。甚至,宝乐看见了秦瑶。英姿飒爽的女法医不知道是从哪场休假里被挖回来的,身着便衣,干练的扎起头发,跟在韩子阳身后,急匆匆往山上赶去。   不一会儿等人来的差不多了,山脚下上山的路口被贴上了警戒条,两名年轻的小警察一左一右的把守着。   看这架势,昨晚她在山上看到的,应该都是真的。见了鬼了不是,穿个越都能遇到杀人案,还能从案发现场醒来,宝乐寻思自己以前体质也没这么毒啊。   “在想什么?”   小姑娘傻傻的回过神,一个温热的东西贴在她的脸颊上,回头一看,谢淮递了罐牛奶过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顺来的牛奶,易拉罐的外壳上还有一些水珠,应该是刚水浴加热过,难道是怕她喝冷的会肚子疼?   他怎么知道,她早上喝冷的东西会闹肚子。   宝乐也没跟他客气,几乎没有犹豫的从他手里接过牛奶。不过她一手要拄着雨伞,单手实在没法打开易拉罐的拉环,试了两次都没成功,谢淮就又伸手把她的牛奶抢走了。那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谢淮手上,之前在现实世界的时候她只觉得他手很白,所以放在透着白瓷光的玉笛上毫无违和感。可这会儿看他拉开拉坏的动作,才发现不止是白,他这双手,手指长的有些离谱。这手,得有个二十多厘米长吧,目前她认识的人里,还没有长过他的。   小姑娘张开自己的手比划了一下,感觉他一只手可以包住她两只爪子。   谢淮把牛奶重新放回她手中,又开口问了一次:“你刚才在想什么?”   宝乐很诚实,而且也确实没必要骗他:“在想几个朋友,不知道他们在哪,有些担心。”   谢淮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哦,有男的么?”   小姑娘那时刚喝下一口牛奶,差点没因为这句话喷出来。她转头看向罪魁祸首,只见谢淮笑着,感觉就像是在逗她一般。这人就像没有安全距离一样,咋什么玩笑都开的这么自然。   宝乐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有,还有三个呢。”   谢淮慢慢收了笑,不过转瞬,他又如变脸一般,换了种笑法:“不如告诉我你要找谁,如你所见,我之前给刑警队当过顾问,人脉还是可以的。”   宝乐听了个稀奇:“你不是开店的么?怎么还能给刑警队当顾问?”   “开店?”谢淮愣了一下,随后想到什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他一个一米八五往上的大男人,这番笑法属实有些瘆人,等他笑够了,谢淮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冰凉,“同人不同命罢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以食指和中指夹着。这人手指是真的长啊,又长又直,宝乐一边吸溜着口水,一边将名片拿过来仔细研读了一番。   小姑娘有些震惊:“心理学?”   可能是第一印象太深刻了,宝乐总觉得谢淮是个和和气气的小老板形象。海归的心理学博士,主攻犯罪心理,拿了一串她看都看不懂的全英文成就和奖项,发表过业界知名论文著作,有自己的工作室,还给帝都刑警支队当过顾问,这履历简直是华丽,妥妥的优秀人才!   “冒昧问一句,谢先生你今天贵庚?”   谢淮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想到,她盯着他的名片看了这么久,最后问的却是这个。有很多人,会很崇拜他的成就,也会想知道他走到今天有什么诀窍。   唯有这个姑娘,问他年龄。   谢淮:“二十七。”   小姑娘捶胸顿足,这也就比她大了三岁,果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可貌相。给她三年,估计也只能从如今这般的一只小咸鱼,长成一条老咸鱼。这傻姑娘呢,心里总是藏不住事,内心活动丰富的时候,就会最直接的体现在脸上,傻是傻了点,不过喜欢的人一大把。   比如这位谢先生。   谢淮把手放在她头上,十分自然的揉了揉。大多数时候,她更像一只猫,防备着所有人不合时宜的触碰。可如果你掌握了方法,就会发现,猫这种生物,是很喜欢被人撸着肚皮顺毛的。谢淮明显就有这样的能力,他知道怎么揉她的脑袋,不会让面前的人炸毛。   这种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宝乐抬眸,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   谢淮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默默将手收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看向前方。   宝乐试探性问了一句:“谢先生,你是不是之前认识我啊?”   “……不认识。”   我信你个鬼!宝乐吐槽,从昨晚那通电话,到今天早上这段时间的相处,这人明明举手投足间都在说“我和你很熟”。可每次在她发现他在套近乎的时候,又突然故意拉远距离。她是懒得同他周旋才直接问的,结果他还真好意思回答“不认识”。   当她傻嘛!谢淮不会真以为,她问他是不是,是想听他回答是或否吧。这个问题的言下之意,以他对她的了解,难道听不出是“趁着我心情好,你赶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思么?   他听出来了,所以眼珠动了动,小心翼翼的往后看了眼。   宝乐全程就在盯着他呢,这个心虚的小动作自然没逃过她的法眼。谢淮大抵没想到自己会被抓包,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好在气氛更加尴尬前,一通电话拯救了他。   这通电话,不光拯救了他们之间越来越诡异的气氛,还让小姑娘收了心。   其实她现在心里根本没空去想谢淮,他认识或不认识她,也没那么重要。总归排在第一位的,还是姜凝他们的下落。也不知道姜凝睁眼没看到她,会不会想她。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不是说有契约嘛,那她在哪她不是感应得到么,还不赶紧过来找她!   “嫌疑人?”   谢淮当时就在宝乐跟前接的电话,声音虽不大,却足以听清:“应该不是,袭击我们的是个男人……嗯,那我带她来看看。”等他挂了电话,才发现原本站在门口的小姑娘,不知看到了什么,一瘸一拐的拄着雨伞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挥手,大声喊着一个名字,似是在喊“姜凝”。   谢淮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女人,大冬天穿着一件白色的旗袍,双手环胸,应该是刚从山上下来。联系之前的电话,应该就是韩子阳说的“嫌疑人”了,难怪那小子话都不会说了,这人确实有一张美艳无双的脸。不过她给谢淮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所谓过极必有妖,这个女人不像是人。   可宝乐好像认识她,并且还很熟的样子。   他已经很多年没碰家里那些事了,可不碰不代表不知道。谢淮说到底姓谢,对家族自上古流传下来的那些东西,还是有所了解的。曾经他恨自己姓谢,可如今他倒要感谢上苍赐予他的这个姓。   谢淮远远的瞧着,瞧着她脸上布满了欣喜,瞧着她恨不得自己会飞,瞧着她想要扑倒那人怀里去。   瞧着她,走向别人,便再也不会转身。   谢淮笑了笑,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有什么可笑的。   ……   等宝乐走到离姜凝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包括正在和姜凝扯皮的韩子阳。   只见小姑娘两眼泪汪汪的,像只大白兔子,把拐杖一丢,隔着老远就做了个飞扑的动作。她是忘了自己脚上还有伤,还是高估了自己,没整明白一百多米是多远,刚跑没两步,就脚疼的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拥抱。饶是以姜凝的反应速度,也没来得及赶过去扶她一把。   小姑娘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摔疼的鼻子,忽而看到一双熟悉的高跟鞋,顺着高跟鞋往上看,是那件她亲手缝的牡丹花旗袍。姜凝弯下腰,挑起她的下巴,啧啧了两声:“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本来只看到牡丹花旗袍,小姑娘还太不能确定,可这个熟悉的语气,绝对不会错的!这人肯定不是镜中界的姜凝,而就是和宝乐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她所认识的那个姜凝。   他乡遇故知,宝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姜凝的大腿,啥也不管,胆子很肥的企图把眼泪和鼻涕蹭到她的旗袍上去。   “你这是怎么了?”姜凝倒也没有气恼,反而捏了捏她的脸,“谁欺负你了?”   小姑娘吸着鼻子,委屈巴巴道:“你是不知道,昨晚我被人追杀,从山上滚下来了不说,还差点半夜被人砍成两截儿,要是运气再差点,没准现在我们就是同类了~”   这姑娘说话,明明在控诉一件很凄惨的事,也能讲的这般搞笑。倒是姜凝心下一惊,在她身旁蹲下身,纤纤如玉的手指撩起她额前的刘海,方才发现那白嫩水灵的小脸上,贴着一张创口贴。   宝乐见她蹲下身,扑进美人怀里,一边撒娇,一边抱怨:“你不是说我们之间有契约,我到哪你都知道么,你怎么才来啊!”   姜凝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你怎么会在这么个偏僻的地方,你以为我从官园桥跑到这要多久,跑的腿都要断了,你个小没良心的,还敢怪我来得晚!”   跑……跑到这,小姑娘顿时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姜凝,我不是教过你怎么打车了么?”   “你以为咱两之间的契约是导航么,我不一边走一边摸索方位能找的到你?”姜美人忍无可忍,揪着宝乐的耳朵凶她,“还有你见过我出门带钱么?”   这人自己不带钱咋还如此理直气壮,不过她也就只敢在心里腹诽两句。   过了一会儿,宝乐疑惑道:“可是为什么,同样穿过镜中界,你还在官园桥,我却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还有省心也不知道去了哪。”   姜凝也有这般疑惑,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毕竟她现在已经找到了宝乐。   “她脚上还有伤,我个人建议先去冰敷一下。”   谢淮的声音从两人头顶传来,小姑娘和大美人同时抬头,只见一块白色的手帕被递到了宝乐面前。在他脸上瞧了半天,姜凝扯了扯嘴角:“谢淮?”   谢淮并没有理姜凝,甚至看都没看她一眼。   宝乐刚接过手帕,他后脚就走了,只是也没走远。他双手插在兜里,漫不经心的和韩子阳在说些什么,根本就当她们不存在。   “收心了。”姜凝捏着她的鼻子,小姑娘嗷嗷叫着。   随后姜美人转了个身,把背露在她面前,这个姿势宝乐熟啊,嗷嗷变成了嗷呜,她将自己贴了上去。姜凝背起宝乐,朝着之前她走来的旅馆走去。   她们要是背后长了眼睛,也许会发现谢淮虽然刚才没在看她们,但等她们转身走了之后,目光倒是一直追随着她们的背影,如此的毫不掩饰,如此的炽烈而深邃。   “谢幼安!你听我说什么了吗?”韩子阳抓狂。   谢淮转过头,嘴角微微上扬,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韩子阳傻了,随后谢淮又继续看向宝乐的背影,只是这次更过分,他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   堂而皇之,光明正大。   ……   姜凝背着宝乐回到旅馆,柜台坐着的真旅馆老板抬起头,朝她们看了一眼。在发现回来的是宝乐后,她朝她们招了招手。   老板说:“这是你的钱包吧,落柜台上了。还好我给你收了起来,下次可别这么粗心了,不定都遇到我这么好的人。”   宝乐看着那个四四方方的黑色的皮夹,寻思我这么可爱的姑娘,和这般古板的钱包哪里配了,这铁定不能是我的啊!“老板,您搞错了吧,这不是我的钱包。”小姑娘非常老实。   倒是老板一听她这话,根本不以为然:“那就是你男朋友的。”   “我没……”   她话还没说完,老板一句“钱包里有你的照片”,让小姑娘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宝乐吃惊的拿起那个钱包,打开看了一眼。   这个钱包虽然钱装的不少,却连一张身份证都没有。里面倒是有个透明的卡袋,正常人一般用来放身份证,可这钱包的主人显然不正常。那里面现在放着好几张一寸的小照片,就是街口大头贴机器拍出来的那种,既模糊又劣质。但宝乐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她印象里,自己从没剪过这样齐肩的短发。   藏在诸多的单人大头贴里,有一张双人的照片。   宝乐将它从钱包里拿了出来,但那张照片实在是太模糊了,抓拍不及时的缘故,宝乐身边的那个男人被拍出了残影。小姑娘将照片对着光,研究了半天,突然发现照片里的人和她面前这个好像。   她将照片放下,看到谢淮向她伸出了手。 第65章第65章   “做什么?”   谢淮拿回自己的钱包后,不但人没走,甚至连手也没伸回去。宝乐的小脑袋飞速运转着,首先谢淮钱包里的照片肯定不是她的,虽然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但应该是这个镜中界的姜宝乐。她寻思以那张合照里两人的亲密度来看,说不定这个姜宝乐和谢淮是情侣,这也就能解释了谢淮对她若即若离的态度。   因为这两人一定是分手了,而且分了好几年。毕竟大头贴里的宝乐很青涩,以她对自己的了解,那至少是她五年前刚上大学时的照片。倒是这个谢淮,空长了一张花花公子般桃花泛滥的脸,却没想到是个情种,分手这么久钱包里还放着前女友的照片。   宝乐之前一直以为,谢淮认识她,是因为他是谢家人。   如果谢家的天授是镜花水月,那无论是现实世界里的谢淮还是镜中界的谢淮,都应该有感知异界的能力,虽然他们本身不能跨越彼此的世界,但也许有方法与另一个自己对话。因此,她与其他人被送到镜中界这件事,镜中界的谢淮知道也就可以解释了。   按她原本的认知,镜中界的谢淮,是因为现实世界的谢淮认识她,才会跟着一起认识她。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并不是那样,甚至是完全相反的逻辑,先认识宝乐的,说不定是面前这个谢淮。   所以之前,在知道她姓姜的时候,现实世界的谢淮才会说“看来真是天意”。   所以之后,在她给他打电话的时候,镜中界的谢淮才会提前喊出她的名字。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疑问。目前可以确认现实世界的谢淮知道她的名字,是因为她曾经是镜中世界里自己的女朋友。那面前这个谢淮,知不知道她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姜宝乐呢?   该不会……不知道吧?毕竟他问她想的人里有没有异性的时候,那一股子老陈醋被打翻的味道。她后来问他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自己,这人还矢口否认了,怎么想都是生了气,干脆破罐子破摔当陌生人的状态。结果明明打定主意当陌生人,还心虚,所以才会偷偷瞄她。   宝乐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番结论,逻辑缜密,毫无漏洞。她说服了自己,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去告诉面前这个男人,她真的不是他的前女友啊啊啊!   谢淮笑了笑,也许因为她看到了他钱包里的照片,这人也干脆不装了。   他说:“请你吃饭,去不去?”   为什么敌人总能最快发现我军防御薄弱的地方,并且直击腹地,饿了一早上肚子的小姑娘,立刻换了张脸,可怜兮兮的看向一边看戏的姜凝。姜美人的脑子还是好使的,笑眯眯的问谢淮:“山上发现尸体了吧,她是唯一看见凶手的人。现在电视剧把她这样的叫什么来着……第一目击证人?她走得了么?”   “吃个饭的功夫总是有的,”谢淮收起脸上的笑容,不咸不淡的侧眸看了眼姜凝,反问了一句,“而且你们现在能接受警方问询么?”   姜凝沉默了一阵,随后捏了捏宝乐的脸:“走吧,不是吃饭么?”   小姑娘被美食冲昏了头脑,欢呼了一声,顺带着谢淮也逐渐顺眼起来。她把手放在谢淮伸出的手上,对方也没有客气,发力带了她一下,下一秒竟然把她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宝乐傻眼了,在谢淮的怀里那是一动不敢动。从小到大她的异性缘都不太好,长到这个岁数没有谈过一次恋爱,更别提被异性公主抱了。   我我我要用什么表情,才能掩盖我第一次被公主抱的事实,不然是不是很没面子?手应该放在哪,腿要伸直嘛,他会不会嫌我重啊!姜凝看着小姑娘的脸色变了又变,心里想着什么全写到脸上去了,哪里是能瞒住事儿的样子。她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换回宝乐的怒瞪。   “救我!”小姑娘朝着大美人无声的比着口型。   姜凝歪着头想了想,随后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不是他抱你,就是我背你,你当我傻么?”   宝乐朝她翻了个白眼。   ……   宝乐以为谢淮说请客吃饭,是随便找个小餐馆对付一顿,可等她在车上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还没到目的地。吃个午饭而已,不至于要去米其林餐厅吧,这姓谢的把她带到哪了?   睡醒的时候,车停在一家超市门口,谢淮不知所踪。隔壁的姜凝正在用她没信号的手机看电视剧,估计连的车载wifi。见到她醒了,姜美人头都没抬:“擦擦口水,睡得跟个傻子一样。”   小姑娘刚醒还很混沌,很听话的擦了擦嘴角,结果擦了个寂寞。果然姜凝又在耍她玩,这人一定是在报复她刚才睡觉的时候把她当枕头,简直是个小气鬼。   宝乐问:“谢淮呢?”   “买东西去了。”   姜凝看电视剧看的认真,甚至嘴角还挂着很诡异的笑容。小姑娘凑过脑袋,发现她正在看古装剧,而且她亲耳听到男二号在对男一号说“岂不闻烈女怕缠郎”……啧,原来姜凝也是同道中人,宝乐揶揄:“你不是不喜欢看电视剧么?”   姜美人关上手机,瞥了她一眼:“我想通了,要知道这几十年世界有什么变化,看这东西是最快的。”   宝乐一脸不信。   “倒是你,”姜凝指了指刚从超市出来,提了两大塑料袋东西的谢淮,“你怎么看他?”   宝乐很诚实:“他钱包里的照片又不是我的,我能有什么看法,总不至于真要假冒他前女友吧,我图什么呀。先找到沈忘言他们再说,总归最后我们几个一起来的人,还是要一起回去的。”   她说完这句话,身后的后备箱门就被打开了,谢淮放完东西才坐回车里。   “睡醒了?”   谢淮从驾驶座的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宝乐,小姑娘瞄着时间,打了一个哈欠:“谢博士你不是说请吃饭么,这都过去两个小时了,饭在哪儿呢?”   谢淮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递了个纸袋过去。   纸袋里装的全是小蛋糕,宝乐在甜食界有三大宠妃——牛奶、抹茶、巧克力。这个小小的纸袋里竟然正好只装了这三种口味的小蛋糕,小姑娘一双饿狼般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谢淮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她的反应,略带宠溺的笑了笑。随后他发现那个跟着宝乐的女人,正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他,谢淮收起了笑,将后视镜调了个角度。   三人驱车在北京兜兜转转,最后开进一个写着“天空花园城”的小区,里面全是豪华联排别墅。   这应该是谢淮的家,毕竟他昨天开车到女萝村,也刚好两个小时的车程。当然以谢淮的履历和如今身价来说,确实是住得起这样的别墅,但宝乐更关心的是——不是说好请吃饭么,他家有饭吃?   她还真猜对了,谢淮把她们领进门后,就提着两大塑料袋中的一袋去了厨房。那塑料袋里装的,竟然真的是各种食材。他脱了外套,露出里面高领的毛衫,系上一条围裙,开始在厨房里忙里忙外。   宝乐收回视线,企图用手语和姜凝交流。   姜凝瞧她张牙舞爪,半天不知想表达些什么,索性比了个眼神。两个人在谢淮背过身去的时候,溜到了他们家的阳台。   小姑娘快哭了:“怎么办,他这样子我害怕!”   姜凝嗤笑:“怕什么,怕他饭菜里下毒?”   宝乐翻了个白眼:“他现在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以为我是他前女友,结果回头发现我不是,而且一直在耍他玩儿,那还得了!你是不知道,他昨晚看我的眼神有多可怕,我严重怀疑他前女友欠他钱!天地良心,这个世界姜宝乐干的坏事,不能怪在我头上啊!”   姜凝“嘶”了一声,回头嫌弃的看着她:“你这想象能力,不去写小说真是屈才了。”   宝乐诚恳的建议:“要不我们报警吧,正好让警察顺便帮忙找找沈忘言。”   “报警?”姜美人在她脑门上戳了戳:“你以为你现在什么身份,这个世界的姜宝乐不是你,你最多也就算个黑户,黑户还敢主动上门找警察,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可转念一想,不由露出苦瓜脸,就算她不上门找警察,警察不也要上门找她么?   姜凝还想再说些什么,一直捏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这手机是宝乐的,来这儿后一直没有信号,反倒是这会儿屏幕竟然亮了,她看到来电是一个没见过的手机号。总不至于手机到了姜凝手上就重新有了信号吧,难不成姜凝趁着她睡着的时候,给手机换了张卡?   姜美人眼神示意了一下,让宝乐先进去。小姑娘是很想偷听的,但谢淮那边似乎做好了饭,喊了她一声。虽然不知道姜凝是在和谁打电话,但要是谢淮看不到她们,走到这边来,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就不好了。   宝乐耸了耸肩,只好听姜凝的话先进屋。   ……   也许是等的时间太久了,看到桌上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宝乐还是咽了咽口水。虽说只有三菜一汤,但他做的快啊,有这般熟练的厨艺,他绝对不愁日后失业。   谢淮在她面前放下碗筷,看了眼阳台:“你朋友呢?”   宝乐摆摆手:“她不吃东西,我们吃就行了。”   谢淮挑了挑眉,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这三菜一汤里,有一道清蒸鳊鱼,谢淮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碗中。其实宝乐也是喜欢吃鱼的,但这鳊鱼尤为刺多,人在很饿的情况下,是懒得吃这些麻烦的东西的。不过谢淮与她就截然相反了,他非常有耐心的挑着鱼肉上的刺,并且将挑出来的鱼刺,从大到小码在白瓷盘里,排的那叫一个整整齐齐。   这绝对是个处女座,就算不是,也一定有强迫症。   宝乐一直看着谢淮挑刺,间接导致她没品出嘴里玉米的味儿。过了好一会儿,等谢淮挑完了刺,才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她:“看什么?”   他本来就有一双笑起来就像在放电的眼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姑娘,顿时觉得全身都不对劲了。这人也不知道看没看出她的不自在,更加变本加厉。他将挑好刺的鱼肉夹起,放到了她的碗中,然后若无其事的开始自己吃起来。   宝乐一言难尽的看着碗里的鳊鱼,深吸了一口气:“谢淮,你听我说,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我可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姜宝乐,所以你大可不必......”   “我知道。”   谢淮突然开口打断她,他的回答着实让小姑娘有些意外。   他这哪里是知道的样子?   放下筷子,谢淮修长的手指在碗沿摩挲了一会儿:“她那天看了本小说,突发奇想说要留长发,这句话我记了很多年,总是在想,如果她真留了长发,会是什么样子。”   “是我贪婪,明知你不是,还是想多看两眼。”   谢淮低声笑着,明明是在笑,却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悲伤。   不就是和前女友分手么,多大点事儿啊,宝乐开导他:“小伙子,你今年也就二十七岁,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她不给你留长发,你可以再找一个愿意为你留长发的姑娘啊。更何况长发短发这种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她没准也就是一时兴起,所以现在觉得……”   谢淮抬眸,眼中无悲无喜。   “她死了五年了。” 第66章第66章   宝乐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是安慰他也不是,不安慰他也不是,所以纠结了半天,才问出一句:“她……怎么死的?”   谢淮完全没理由的笑了,抬眸反问她:“你希望她是怎么死的?”   小姑娘沉思了许久:“夜里突发急症,天亮了没醒过来。”   倒也不是她瞎说的,她奶奶就是这么去世的。老人家一生顺遂,平日身体健康,大病没有小病也甚少,可就是某一天睡下了,第二天早上再也没醒过来。据说,这在他们老姜家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族谱里往上翻,很多亲族都是这么死的。用现代医学来解释,可能是一种没被发现的隐性遗传疾病。   不过家里长辈素来有一套说辞,说是离开的人,是因为在人间历完了劫,回天上去当官儿了。   宝乐还很年轻,远没有到那个觉得自己要一命呜呼的岁数,可若要问另一个自己是怎么死的,她比较倾向这种答案。毕竟其他的死法,要么不好看,要么太疼了。   “那就是你说的这样吧。”谢淮答的面无表情。   那时候正赶巧姜凝打完电话回来,宝乐心里有疑惑,但是没来得及说出口。傻子都能听出,谢淮刚才在敷衍,可他一副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的表情,任谁也拿他没办法。   姜凝如玉的手指覆在套了红色外壳的手机上,随手抛起,再精准无比的将落下的手机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放回宝乐的上衣口袋里。   “谁的电话?”宝乐问她。   姜美人翘着腿,抹平了旗袍上的褶皱,明明一动不动的盯着谢淮,却在回答小姑娘的问题:“省心。”   宝乐听到这句话眼前一亮:“你联系上她了,她现在在哪儿?”   姜凝嘴角上扬:“南京。”   小姑娘傻了,她以为自己从官园桥瞬移到女萝村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还有直接横跨大半个中国的。   姜美人眼珠一转,笑眯眯的开口:“不知谢先生有没有办法送我们去南京呢?”   “真是说笑了,买张机票就能去南京,这么简单的事,何须我来帮忙?”   “当然是靠我们买不到这张机票,”姜凝目光一凛,“才需要谢先生的帮忙。”   “既然连你们都无法买到这张机票,凭什么认定我就能帮上忙。更何况就算我有办法,你又怎知我一定愿意帮这个忙?”谢淮冷笑。   宝乐坐在两人之间,默默的吃着瓜,总感觉这两人之间气场很微妙。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强强对抗,双A互搏,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姑娘根本没法儿插上话。   过了许久,姜凝才又说了一句:“如果我说,我是沈家的人呢?”   “就算是沈家人……”谢淮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略带嘲讽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只是重复到“沈”字就突然说不下去了,不可置信的反问道,“你刚才说,哪个沈家?”   看他表情,姜美人知道这场买卖是谈成了:“谢先生还能知道几个沈家,自然是金陵城里的沈阎王喽。”   谢淮坐正了身体,经过了一些列丰富的内心活动,片刻后重新开口:“我需要三天时间办手续,如果顺利,大后天早上可以飞南京。”   姜凝点头:“如此,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   自从答应了她们,谢淮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匆匆出了门,只留下宝乐满肚子问题。擦了桌子洗了碗,小姑娘回头发现姜美人一点也不客气的坐在人家沙发上,津津有味的看着电视。   宝乐站在电视机前面,双手叉腰:“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忘了和我说?”   “有么?”姜凝按着遥控器,企图找个没有被挡住的好角度。   “谢淮为什么一开始打死不帮,后来又改变主意决定要帮我们了呀。”   姜凝朝她招了招手,虽说历史经验告诉宝乐,她此刻应该保持距离,可终究没忍住。结果她刚凑上去没过两秒,姜凝就捏着她的脸颊,在她喊疼的时候,顺势将人压倒在腿上,终于可以用遥控器换台了。   “他不帮,是因为要帮这个忙,并不容易,”姜凝在宝乐炸毛前,在她的脑门上戳了戳,“后来又选择帮,我猜应该是有求于人,但我只知道他求的人是姓沈的,至于求什么,他没说。”   宝乐一下抓住了重点:“谁没说?”   姜凝笑了:“京华堂的谢老板。”   小姑娘这才知道,来镜中界之前,原来那个世界的谢淮不光给宝乐留了电话,还给姜凝捎了一句话。这么看来,如今这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位谢老板的算计里。姜凝之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既然姓谢,又怎么可能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   韩子阳刚从女萝山收工,准备回家洗个热水澡,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他顺手就取消了自己和小徒弟的假期,转头吩咐道:“开车去这个地方。”   两人沿着北京的郊区开了十几公里,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到达了目的地。   韩子阳的小徒弟看呆了,这离北京市区很远,路也不好走,本以为是块荒地,谁料竟然有一座古镇,甚至就连导航也没更新出这块的地图。进入古镇后,基本就是摸黑在走,不过好在古镇布局并不复杂,不至于让人迷路。镇上的房子,都比较老旧,沿街很多商铺都关了门。偶尔有几家亮着灯的四合院,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围在一起,支了张桌子,其中两人在下棋,其余在观棋。   对于外来人,镇上的老人并不在意,甚至没几人抬头看他们。等车子往里再开一段路,在低矮的平房院子后面,突然出现了一座气派的大宅子。门口铺着汉白玉雕的三层台阶,左右一对半米高的石狮子,青砖红墙琉璃瓦,如果不是还清醒着,简直就像是来到了清朝的某座王府前。   “师父,这是哪儿啊?”小徒弟高行好奇的多问了一嘴。   韩子阳让他把车停在大门口,抬手看了眼时间,随后靠在车头上,朝高行指了指宅子大门口的牌匾:“看不到么,谢府,姓谢的人住的。”   小徒弟好奇:“哪个谢呀?”   闲着无聊,嘴里寡淡,我们的老韩同志从口袋里摸了根烟出来,叼在嘴里,笑的一脸神秘:“当然是谢淮,谢博士家喽。之前听队长说,谢淮祖上给皇帝当过官,这宅子是康熙帝赏给他们家先祖的,值这个数!”   高行瞧着韩子阳神神秘秘给他比了个手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就在他俩兴冲冲编排谢淮的时候,谢府的门突然开了,吓得韩子阳一个激灵。   过了一会儿,只见谢淮跌跌撞撞跨出门槛。之前他出门的时候换了一件浅色的大衣,现在上面触目惊心的染着好几块血迹。他才刚出来,就扶着门口的石狮子,不停的干呕着,额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却没遮住嫣红的嘴唇。   韩子阳赶紧上去扶了他一把,与他的小徒弟一起,将谢淮扶到车后座上。   他俩认识也有个两三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淮这副模样。谢淮躺在车后座上,因为腿太长了放不下,只能半蜷缩着。从上车到现在,他连眼睛都没睁开过,一双修长的美手,随意搭在额头上,将眼睛遮住一半,另一半的眼睫毛,卷曲浓密,在眼下形成了阴影。   这人突如其来的柔弱,带着支离破碎的美感,吓得老韩同志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悄咪咪的与小徒弟商量,这伤的看起来很重,于情于理好像应该先送人去医院。不过在他们得出结论前,谢淮自己坐了起来,本来还以为他没事了,结果谁知道他突然仰面朝上,一手捂着嘴,一手伸到他面前,招呼了两下。   谢淮久久没得到回应,忍无可忍道:“纸。”   韩子阳傻乎乎的递了包餐巾纸过去,然后就瞧见面前这位,十分淡定的单手抽出一张,捂在口鼻上,然后弯下腰来,脸朝下。没一会儿,那张餐巾纸就被鲜血浸润了,出血量这么大,可是把前座的两人吓着了。   “谢幼安,你怎么了?”韩子阳担心他快不行了,声音都有些急促。   可直到谢淮把那一包的餐巾纸都用光了,也没有再说一个字。之后他止了血,又用清水净过面,谢淮靠在车背上,一个人霸占着整个车后座,淡淡道:“老韩,回警局,我要去见赵局。”   韩子阳愣了一下:“不应该先去医院么?”   “我没事,”谢淮笑了笑,“从小到大,一直这么过来的,死不了。别废话了,好不容易家里的老东西松了口,得先回警局趁热打铁。”   韩子阳瞧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空:“现在回警局,赵局也下班了吧。”   谢淮低声冷笑:“看来你还不知道,你手上这个案子……现在闹大了。”   韩子阳愣了一下,随后手机欢快的响了起来。高行坐在副驾,发现他师父自从接了这通电话,全程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只有偶尔才会应和几声。等他挂了电话,就立刻发动起车子,调转了方向盘,不用谢淮再多说什么,默默的赶着夜色往警局开。   谢淮坐在车后座,微微抬头,看向窗外一个接一个往身后疾跑的路灯,思绪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天他有个很重要的讲座,本来安排好了是下午开,这样还能赶得上和她一起吃晚饭。可天意弄人,那位上台演讲的教授是从别的地方飞过来的,时间本来就很赶,还碰上飞机晚点,因此讲座也往后推迟了四个小时。   要是那天,没有去参加那个讲座就好了。   要是那天,送她回学校的时候,没有松开她的手就好了。   “谢幼安,”坐在前排开车的韩子阳突然来了一句,“我刚才听说,女萝山发现的那四根残肢,经过DNA比对,是四个完全不同的人的,而且其中一个正是六年前雪地女尸案件中被害者陈小橙未发现的左臂。”   韩子阳说完,从车后视镜里偷瞄了一眼谢淮,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打开车窗,将手指伸出窗外。   “谢幼安,跟你说话呢,听到了吗?”   谢淮看着手心里的雪,怔忪了片刻,随后叹息道:“老韩,下雪了。”   韩子阳定睛一看,还真是。天空飘起了小雨,夹杂在雨中,还有一些块状的雪花。这应该是北京2022年的第一场雪了吧,感恩节刚过,今年的这场雪来的比前两年都要早。   谢淮又道:“那天也是下了一晚上的雪。”   那天,又是哪天呢?   ……   谢淮忙到快零点才有空回家,刚进门就看到姜凝躺在沙发上,电视机里正在播着午夜档狗血婆媳剧,把姜美人直接给看睡着了,手里还捏着快掉到地上去的遥控器。谢淮捞了他的遥控器一把,四下看看,没有发现另一个人影。不过因为有人在睡觉,他就没开灯,到底是自己家,也比较熟悉,他摸着黑上了二楼。   在他的卧室门前,谢淮找到了失踪的宝乐。   大晚上的这姑娘不去睡觉,贼头贼脑的站在他门口。他记得自己锁了门,但很快他又想起,出门前他把家里所有门的备用钥匙都留给了她们。她应该是发现了,整座别墅,只有这一间屋子的门是上了锁的,所以很好奇里面是什么,便拿了钥匙来开门。   犹豫了好几分钟到底要不要进去,宝乐心里一边想着偷窥别人隐私不好,一边又说服自己谢淮也没说不让进。最后的最后,她还是决定看看这间房子里面是什么,只是刚打开房门,看到里面灰色的墙壁,门就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品出个所以然,谢淮及时赶到,将小小的姑娘整个圈在自己怀里,温热的手掌贴着她放在门把手的手上。当场被抓包的宝乐,心跳得飞起,尴尬的要抠出一个三室一厅。   谢淮松开她,面无表情道:“锁着门,代表不欢迎别人进去。”   “对,对不起。”宝乐非常心虚,也不敢抬头。   他叹了口气,在她脑袋上揉了揉,轻声问道:“吃蛋糕么?”   宝乐这才发现他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一只奶油蛋糕,蛋糕不大,刚好是两人份的。等谢淮把蛋糕拿出来,细心的小姑娘发现塑料袋里还有两根生日蜡烛,一个是数字2,一个是数字8。   “生日蛋糕?”她多嘴问了一句。   谢淮手上动作一顿:“嗯,今天我过生日。”   宝乐记性一向不错,她突然就想起没来镜中界之前,在京华堂遇到小老板谢淮,他与那个叫甜酒的人说过“过生日嘛,一年可就一次”。   原来,今天是谢淮的生日吗,可这都只剩最后五分钟了!   “哎呀你不早说,我都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宝乐说完就感觉不对,他们好像也没熟到互送生日礼物的地步,“不管了,来来来,我们把生日蜡烛插上。过生日嘛,总得走个形式!”   谢淮看着自顾自张罗的姜宝乐,心里五味陈杂,他就那么看着她,一动不动。   小姑娘点上蜡烛,双手合十,在昏黄的蜡烛光下,她的眼睛一闪一闪,明亮而动人。   “生日快乐,恭喜你又长大一岁了!”   她甜甜的笑着。 第67章第67章   三天后,果如谢淮承诺的,宝乐和姜凝如愿以偿坐上了飞往南京的航班。谢淮最近是真的忙,自从那晚回来后,天没亮又出了门,之后连续消失两天,再出现就是送她们去机场的路上。   不过这人开车倒是又稳又快,就是全程不怎么说话,肉眼可见他脸上的憔悴。   “我们打个车就能自己去机场的。”   谢淮像是没听到一般,隔了很久才问了一句:“你脚踝上的伤怎么样了?”   宝乐有些惊讶,她其实伤的没那么重,那天在车里一觉睡醒,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只要不用力过度就不会很疼的状态。之后又在谢淮家休养了三天,如今更是行动自如。她只是没想到,连自己都快忘了的小伤,这人竟然还能记得。   “我最近手上有案子,不然应该陪你一起去南京。”   宝乐赶紧摇手:“不用这么客气,你忙你的就好!”   谢淮笑了笑,随后目光落在后视镜里的姜凝身上:“照顾好她,不要让她受伤。”   姜美人听他这副口气,按着小姑娘的脑门儿,将她挤在身后,倾身上前,从车前排的空隙里把头伸出去,侧脸看着谢淮,似笑非笑道:“谢先生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都罩着这丫头一年多了,你从哪冒出来的,和她很熟么?”   宝乐赶紧把她按回车后座,姜凝不动声色瞥了她一眼,只见小姑娘用口型比划着“安全第一,不许搞事”。随后端水大师姜宝乐冲着驾驶位如是说道:“谢先生不要同她一般计较,不过姜凝不是保镖,她是我的朋友。”   姜美人听了她这句话就不闹了,心情颇为不错的在她脸上捏了捏。   至于谢淮,对她刚才这番说辞没什么想法,过了好一会儿,才像刚想起来一般,将他的钱包递了过来。小姑娘手捧着他的钱包不敢造次,心里更是一片迷惑。   谢淮:“钱包里有两张临时身份证,给你们的。”   原来如此,你不早说,小姑娘悄悄在心里吐槽自己过于敏感,顺手打开钱包。在取出临时身份证后,宝乐才发现,之前放在钱包里的大头贴不见了。   “父母为我取名淮,成年后我为自己取字幼安,你不必一直谢先生、谢博士的喊我。谢淮或者谢幼安,随你喜欢,”谢淮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说完后又笑着问她,“我们现在算朋友了么?姜宝乐小姐。”   宝乐这个人,在交朋友方面其实一直很大方,来者友善,她多半也不会拒绝。   “哎呀,你之前不是叫我宝乐么,既然这样倒也不必喊全名,之前那样就挺好。”   谢淮高深莫测的回答了一句:“我之前可不是叫你宝乐。”   人美心善的宝乐同学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名字取得不错,听着就很富贵很开心,不过这名字在谢淮嘴里这么一念,细品下来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她可不想问他,之前是叫她“宝宝”还是“乐乐”,光是想想就吓得小姑娘立刻端坐了起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姜凝饶有兴致的问道:“古人取字皆有深意,不知幼安二字又有何隐喻?”   谢淮右手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在宝乐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这人才默默开口:“幼时经常生病,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幼安是一种寄托,或者说是希望。”   说起这些,谢淮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平平无奇。那时宝乐和他还不熟,也不知道他为了能说出这句话,另一只没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握成了拳,捏的骨头嘎吱响,捏的指甲嵌进了肉里。不过他的话,倒让小姑娘想起了沈忘言,不由担心起来,要说身体不好,谁能比得过动不动就咳得死去活来的沈大少爷呀,也不知他如今怎么样了。   姜凝收回目光,她观察力一向敏锐,宝乐注意不到的事,她倒是注意到了。   沈忘言刚出生的时候,道上还有那么一些谢家的传言,听说排行第七的谢家小少爷脑子特别好使,有一手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小的时候就在外面抛头露脸,接一些匪夷所思的活儿。   比如古玩城举办一个什么展览,就会请他来,将一个真的古董藏在一百个假货里让他去找,以此来造势。谢淮那时候也不过七八岁,哪有鉴宝的本事,只是单纯靠着记性好,倒也能在一堆赝品里找出真宝来。   姜凝当时听说这事儿,只觉得投胎到谢家真是缺了大德,瞧瞧沈少爷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平日多吹两下风,全家上下都紧张的不得了。而这谢淮,就因有点天赋,从小被父母当商品一样,哪里还有什么童年。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姜美人往小姑娘身上一靠,并没有多说一句。   ……   终于踏上南京的土地,宝乐伸展了一番四肢,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镜中界哪都好,就是我的车没了,我的房没了,我那四百万也没了,”小姑哀嚎着,揪着姜凝的衣服可怜兮兮道,“我只有你了,阿凝~”   姜凝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你再作妖,我保证下一秒你连我也会失去。”   宝乐抱着她的腰,打死不肯松手。   她们这副连体婴的样子,正好被赶来接机的沈杏儿看见了,欢呼着朝她们挥着手。等两人赶过去,宝乐左瞧瞧右瞧瞧,发现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迷惑道:“怎么就你一个,沈忘言、君之还有沈三呢,你没见着他们?”   沈杏儿欲哭无泪:“别提了,小姜小姐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经历了什么!”   宝乐还没来得及接话,只见姜凝走到沈杏儿的车前,打开车门抬腿坐了进去。小姑娘认命,只能和沈杏儿两人合力将行李拖到后备箱。回头一看,姜美人翘着腿,托着腮,不知什么时候把她手机顺了走,这会儿正在刷微博。   沈杏儿也拿出手机:“小姜小姐你们之前订酒店了么,没有的话,要不我给你们订一个?”   宝乐茫然:“我们直接住沈家老宅不就好了么?”   “小姜小姐,是这样的,其实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镜中界,和我们原来那个世界是平行共存的一个关系。所以其实,现在的少爷,并不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少爷。他……不认识你们。”沈杏儿坐在驾驶座上,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后排的两人:“所以我还是给你们订个酒店吧。”   沈忘言不认识她,宝乐早就知道了,她之所以还这么疑惑,就是听沈杏儿之前说,她住在沈宅。都是同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人,为什么沈杏儿就好像被大家认识,还能住在沈宅?   姜凝将手机锁屏,放在膝上,显然也有相同疑问:“他不认识我们,为何会认识你?”   “这个说来话长,正好到了饭点,我们一边吃一边说吧。”   ……   沈杏儿带她们去了机场附近的一家餐厅,餐厅是末世朋克装修风,卡座与卡座之间灯光很昏暗,空间也比较大,很适合“一边吃一边谈正事”。省心这姑娘哪里都好,就是学他们家少爷,有点洁癖。坐下来后,她非说要去要拿壶热水,回来把碗筷烫一下。   姜凝目送着沈杏儿的背影,目光瞬变,低声道:“有人跟踪。”   宝乐紧张的搓起手,四下张望:“在哪里?”   姜美人翻了个白眼,用双手捧着小姑娘的脑袋,固定住道:“应该是跟着省心来的,开车在后面跟了一路,鬼鬼祟祟不像好人。你别动,我去试探一下。”   “在这?”宝乐看着隔间几个卡座里的客人,“不好吧,会不会影响到别人?”   姜凝笑的那叫一个邪里邪气,根本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正巧沈杏儿捧了个电热水壶回来。刚从插座上拔下来的水壶,里面满装着滚烫的开水。高手过招咱也不懂,就感觉在姜凝起身的时候,周围气氛突然就紧张了起来。姜美人单手从座位上抽出她那把白伞,对沈杏儿笑道:“我来吧。”   她作势要去接水壶,只是在碰到水壶把儿的时候,并没有真的去接。沈杏儿当时是真以为她要接手水壶,看她伸手过来,就松了手,所以一时间那热水壶往下快速坠落着。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姜凝在壶肚上踢了一脚,让热水朝着某个方向飞了出去。   虽然姜凝的速度飞快,可水壶还是因为惯性,溅出少量的水花,这水花温度滚烫,眼瞧着要落在沈杏儿手上。姜凝搂着她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顺势打开白伞,挡住了水花。   另一边,飞出去的水壶朝其中一个卡座的镂空隔断砸去,如果水壶泼了,里面的开水将尽数洒在卡座后面的人身上。宝乐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猛地站了起来,想发出声音让对方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坐在卡座后面的男人突然也站了起来,他抄起身边的一套钓鱼用具,甩动钓竿,以软线钓钩勾住水壶的把手,快速围着壶身转了几个圈。水壶飞过来受惯性影响,加上之前姜凝踢它的时候所用的劲不算小,本来应该是后劲很大的水壶,在柔软又有韧性的鱼线缠绕下,这股冲劲被完美化解,最后竟然一滴水都没漏。   使鱼竿的男人将水壶向上吊起,随后平稳的放在桌上。   宝乐看清了来人,皱着眉喊了一句:“沈三?”   是沈三,却又不是她们认识的沈三。小姑娘印象里的沈三,身手远没有这么好,而且为人比较宽和,整天都乐呵呵的。面前这个沈三,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加上一脸胡子拉碴,面相上特别不像一个好人。   这个沈三向后退了一步,随后从卡座里又走出来一个人。   来人一身纯黑色唐装,袍子角上绣着血红色的彼岸花,一头柔顺的长直发尽数垂在左肩,以一块纯银的发箍系着。他手中摇着一柄折扇,半遮面容,但宝乐已经大概猜到了他是谁。   “啪”的一声,此人将折扇合上,放于另一只手手心。   果然,他有一张和沈忘言还有君之一样的脸。   姜凝小声在宝乐耳畔道:“打个赌,你猜他是小少爷还是小少爷的保镖。”   宝乐狠狠回瞪了回去,眼神仿佛在说“等会再跟你算你刚才搞事的帐”。姜美人无趣的自问自答道:“我猜他是沈忘言。”   那时宝乐已经走上前去,虽然沈三看她过来,一个跨步拦在了黑衣人面前,但那人以折扇在沈三肩上敲了敲,示意他退下。沈三犹豫了片刻,还是让出了条道给小姑娘。   宝乐摸了摸下巴,认真道:“君之?”   姜凝嗤笑一声,寻思这人要是君之她能把桌子吃了。她与君之共事多年,深知君之的脾性,就算是镜中界的君之,也不可能笑的这般灿烂,毕竟她知道他经历过什么。而且此人毫无功夫根基,步伐虚浮。沈家要培养的是一个影子,既然是影子,怎么可能这么没用。   但是吧,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哦?”黑衣人听到宝乐说出的话,嘴角微微上扬,他面上带着打量,随后说了一句让人大跌眼镜的话,“你认识我?”   她当然不可能认识这个世界的君之,但她给沈忘言打过电话,他说话语气可不是这样的。其实宝乐心里也如万马奔腾,很想揪着他的领子问上一句“你特喵的真的是君之嘛喂”! 第68章第68章   “君爷,您,您跟踪我?”沈杏儿回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君之,想着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所以很快就想到他们应该是跟踪她来的。   君之摇着那柄折扇,颇有些老大爷的做派:“你这丫头,这两天鬼鬼祟祟的,问你什么又不说。我不跟着你,能知道出什么事了?”   沈杏儿听了他这番话,回头朝着姜凝和宝乐比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   姜美人往后退了一步,笑吟吟的开口:“既然如此,不如大家拼个桌,有什么话当面问当面说。”   君之也没跟她客气,自顾自坐到主位,反过来冲着姜凝似笑非笑。所谓高手过招,就是你敬我一尺,我不跟你客气。不过这会儿姜美人难得脾气好,没同他计较,坐在了他的左手边。她不让宝乐挨着君之,更是进一步在护着小姑娘。毕竟现在的君之,有如一汪深潭,你不试试,不知道水有多深。   沈三坐在君之的右手边,姜凝坐在君之的左手边,宝乐贴着姜凝。沈杏儿绞着手指,在思索自己应该坐哪儿,片刻后她毅然而然选择坐在宝乐身边。   君之见她坐下,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握着骨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抬眸瞧她一眼,若有所思。   沈杏儿当然看到了这深意满满的一眼,心一横,干脆坦白:“君爷,我老实和您说吧,我不是沈杏儿。不对,我确实也是沈杏儿,但我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沈杏儿……”   她这话跟绕口令一般,宝乐是听得明白,就是不知道君之听懂了没。   君之放下杯盏:“你今天吃错药了?”   沈杏儿赶紧摆手,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没有没有,君爷我真的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沈杏儿。我和姜爷,还有小姜小姐都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穿越了以后,醒来就在我自己的床上。你们都认识我,但你们和我认识的君爷还有三哥一点都不一样,我也不认识你们。”   或许君之是听懂了她的话,只见他脸色一变,侧眸看向沈杏儿:“你们是镜中界沈家的人?”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沈杏儿呼出一口气,把头点的跟捣蒜一般。   君之冷笑:“姓谢的倒有几分能耐,能同时把你们三个都送过来。”   沈杏儿摸摸后脑勺:“其实不止我们三个,还有少爷、君爷和三哥,但他们先来的,我们还没碰见。”   君之饶有兴致:“你们还组团观光旅游来了,来干什么的?”   沈杏儿:“就谢先生说,镜中界的启神……”   “省心。”姜凝打断了她,突然倾身靠近君之,当她与君之几乎要挨在一起时,她才没再进一步向前。她一双桃花眼,略带狠厉的与君之对望了一眼。她吹了口气到他脸上,悠悠开口:“在我们那儿,姓沈的都不敢用这个口气和我说话。麻烦摆正一下态度,我们不是你的嫌疑人,也不是你的下属。”   君之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顺着她的脸往下,只见她手里握着一柄雪白的伞,伞尖尖刃此刻正指着沈三的脖子。也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刚才她这般靠近,沈三也没有过来保护他。   一招制服了沈三,这女人身手了得。   “原来是引魂伞,”君之笑了,“沈三|退下,你不是她的对手。”   姜凝收了伞,坐回她的位置:“如此,我们可以继续了,下面我问你答。”   君之打开折扇,悠闲地扇着:“你问。”   “沈忘言呢?”   “这个点当然在上课,今天又不是周末。”   姜凝扶额:“我是说我们这过来的……”   君之合上扇子,面无表情道:“你也看出来了,我连省心这丫头被掉了包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你们的少爷在哪。我还想问呢,镜中界的省心,你把我们家的省心藏哪去了?”   沈杏儿赶紧摇头,分外无辜道:“君爷我真的不知道,我一睁眼就这样了。”   “那没得好谈喽,你们不知道我的答案,我也不知道你们的答案,”君之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伸了个懒腰,“沈三,走吧,我们还有事要做。”   沈三背起钓鱼用具,也随着君之的动作,默默站了起来。   见他们要走,姜凝并没有开口阻拦,倒是沈杏儿有点着急,只是刚迈开腿,君之轻飘飘的睨了她一眼。   “你就不必跟着来了,你也不是我们家的人。”他说。   君之带着沈三走到餐厅门口,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虽说雨不算大,可他们车停的远,手上也没带着伞,一时就在原地多呆了一会儿。正在纠结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喊了他一声。   君之侧身,让出个位置给赶上来的小姑娘。   她刚才在桌上,一句话都没说,因此君之也没想到第一个追上来的会是她。宝乐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也发现外面下了雨,她早上看了天气预报,知道今天是要下雨的,所以来餐厅的时候,就顺手拿了把伞。   “君之,你们要去哪里呀,带上我呗。”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甚是可爱。君之本来是不吃可爱卦的,可这小丫头身上有一种让人想靠近的魔力。对于镜中界的君之来说,他身居高位多年,沈家人可不敢直呼他的全名。所以,也许宝乐不知道,她这声“君之”在对面这两人听起来都称得上稀奇。   现在的宝乐,很像一开始的谢淮。单向的认识,自带理不直气也壮的熟络。   君之笑着反问她:“你不跟着她们去找你的少爷,缠着我做什么?”   宝乐撇撇嘴:“她们是沈家人,可我不是。沈忘言是我的老板,不是我的少爷。”   君之瞧着她,似是不信。   小姑娘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并且不知哪来的自信,分外笃定道:“而且省心来到这个世界后,出现在沈家老宅而不是一开始我们来的地方,你们又说原来的她失踪了。所以我猜,我们这些从异世来的人,有可能会替换掉这个世界的自己。所以我得跟着你啊,没准哪一天我认识的君之就替……”   宝乐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可这越讲越不对,最后干脆收了声,小心翼翼抬头瞧了眼君之。   君之不以为然:“你说我会被别人替换?那他也要敢。”   “反正我是跟定你了。”小姑娘吐着舌头耍赖。   她这样赖皮,自然引起了沈三的注意,只是君之冲他微微摇了摇头,便将要动手的沈三拦了下来。   “我等会儿要去谈笔生意,你要想跟着也不是不行,不过不许随便搭话,另外你那两个朋友……”   “她们得跟着我!”   “也行,那便与你一样,要是做了什么不合时宜的事儿,也就别怪我不给面子了。”   宝乐微微一愣,虽然面前这个君之,除了长相以外,无论是性格还是行事都与她熟悉的君之大相径庭。可只相处了这么短的时间,举手投足间,小姑娘又觉得他一定是君之而不是沈忘言。他身上有君之独有的,经过几百年岁月沉淀下来的谨慎与稳重,而且脾气也挺好,说白了就是容易拿捏,她好像找到了应对他的方法。   君之见她笑了起来,带着一份儿傻劲,颇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谈完话,达成共识,姜凝和沈杏儿也刚好走了过来。姜美人一眼就瞧出姓君的没带伞,她们家傻丫头似乎是想把伞借给对方。这哪儿成啊,姜凝堆笑着从两人之间挤了进去,拿起宝乐手中的伞,转头抛给沈杏儿。   君之看到,挑了挑眉。   随后姜凝搂着宝乐的肩,打开她的伞,将人带出了餐厅门口。沈杏儿打开伞,快步追了上去。餐厅门口一时只留下君之和沈三,他俩还是没伞,眼看雨下的越来越大。   君之打开折扇,“啧”了一声,沈三听他喃喃了一句“都说沈家两种天授,要么肉身不死,要么灵魂不灭,若是同时出现,必成姻缘。如今看来,怕也只是忽悠人的。”说完,他将扇子当伞,举在头顶,不急不慢的走向一边停着的车。   硬汉沈三表示,你们都讲究,不就淋个雨么,多大点事儿!   ……   君之的车开到了东郊一处私人俱乐部门口,瞧他和门卫打了个招呼,门卫就没拦着她们。说来尴尬,沈杏儿发现,这一路上,无论是准备开进来的车,还是正在里面开着的车,抑或停在车位上的车,无一不是上百万的豪车。唯有她开着十几万的小红,跟在君之的车后面,像个刚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对此宝乐也有同感,她抓着姜凝的手,严肃道:“原来沈家真的有在认真做生意啊!”   姜凝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趁小姑娘伸手捂脑袋,抽回了自己的纤纤玉手。   那边沈杏儿已经将车开进了停车场,君之从车里下来,沈三为他撑起了一把和他衣服一个颜色的伞。只见君之朝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就不再管她们,和沈三一道往一个方向走去。   宝乐推着不急不慢的姜美人,匆匆赶了上去。   十一月末梢,本来就有点转凉,加上突然下了雨,小姑娘很后悔下车的时候怎么不多穿一件外套。她正这么想着,突然手臂上传来异物感。她侧眼望去,姜凝的旗袍外面搭上了一件白色的绒毛披肩,看着就很暖和,小姑娘嗷呜一声扑了上去,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在她毛茸茸的披肩里。   姜美人本来只穿了宝乐给她做的牡丹花旗袍,旗袍料子不算厚,但她其实不怕冷。都做了一百多年的鬼了,比这更冷的环境她都待过。姜凝换衣服,通常是随心所欲,那些烧给她的衣服,她心里想着,瞬间就能换上。之所以换了件披风出来,不过是看着小姑娘被冻的嘴唇一直在颤抖。   沈杏儿跟在她们身后,羡慕的想着,她们关系可真好。传闻中姜爷的脾气可比君爷差多了,多半的沈家人,平日连搭话都不敢和她搭话。   三人跟着君之走到一个人工湖边,从岸上伸出一截木质的栈道,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支了个沙滩伞,正坐在栈道口钓鱼。老头儿身后跟着两名黑衣的保镖,一看就不是多好惹的人。更何况,下雨的天,这人还戴着个墨镜,除了装腔作势,难道还能指望用它来遮阳?   沈三将老头儿身边凳子上的雨水擦干,随后君之掀起长袍的衣角,十分优雅的坐了上去。怪不得沈三随身带着渔具,这是真准备来钓鱼了。   宝乐她们站的离他们不远,两人说话声音都不大,但正好可以被她们听见。   老头儿笑道:“君爷好福气啊,保镖都是漂亮的姑娘。”   君之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齐老说笑了。”   自打宝乐看到这老头儿,就觉得他眼熟,不过这人戴着墨镜,又梳了个油背头,她一时也不敢确认。可等他们来了有一会儿,老头突然摘了墨镜,递给手下。小姑娘倒吸了一口凉气,要不是姜凝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没准就要尖叫一声“齐老头”出来了。   这哪里是她认识的那个,爱和老太太一起跳广场舞的小市民齐老头儿。这浓浓的大佬范儿,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靠衣装马靠鞍么!   齐八斗将鱼竿放在地上的撑架上:“今儿个下雨,鱼都比平常精,等改日天气好,我再约君爷出来垂钓。不如现在,我们就来谈谈那幅字的事?”   君之侧眸:“也可。”   ……   一路上齐八斗都在和君之谈论“字”的事,这大概就是君之之前说的生意了。原是齐八斗机缘巧合下,得了一幅赵孟頫的真迹,要卖给君之。要知道赵孟頫的真迹,现在也是千万起步的价格,这笔买卖看来不小。   众人从湖边走进一座公馆,公馆一楼有一间会议室,前后两个门,分别把守了四个黑衣保镖。   宝乐暗自腹诽,这派头这场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进行什么毒|品交易,哪里像是来卖字画的。她转头正好看到姜凝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担心道:“怎么了?”   姜凝笑容逐渐变态起来,瞄了眼君之,压低声音道:“我怀疑我们被算计了。”   小姑娘不解,姜美人也懒得向她解释。   坐定后,齐八斗向其中一个保镖吩咐道:“去请罗教授把东西带过来。”   保镖出去后没多久,会议室的门就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位穿着白色正装,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女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相貌不算出挑,但给人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只有宝乐有,但她愣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并且只要深究,就会感觉头痛欲裂。姜凝也发现了,向她使了个眼色,小姑娘捂着脑袋摇了摇头。   女人带来了一个宽约一米的长方形盒子,小心翼翼的放在齐老头儿面前。   她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君之似笑非笑的在看她。女人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往后退了一步,齐老头有些不悦,冷声问她怎么了。女人十分谨慎的又看了君之两眼,低头的时候,眼珠一直在转,随后不知暗暗做了什么决定,抬起头强装镇定道:“没事,齐老,要我为您打开么?”   君之抢答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这句话说完,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戴上手套,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画卷。   这东西价值千万,不懂行的人可能觉得没什么,可小姑娘恰巧也是干这行的,吸着口水,分外期待。   只见君之解开卷轴的系扣,手上巧力一带,“哗”的一声,这幅赵孟頫的真迹被打开平铺在长长的会议桌上,那是刚巧从宝乐面前铺过。小姑娘看的眼睛都直了,恨不得立刻拿起工具,细细研究起来。所谓爱不释手,最能体现她目前的心情。   只是看着看着,宝乐皱起了眉,有些惊异的“咦”了一声。   她这声音不大,但当时厅里很安静,所以几乎她刚出声,在场除了姜凝和刚才进来的女人,都同时看向了她。姜凝是不感兴趣,而那个女人似乎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怎么,”齐老头称不上和善的假笑着,“可是字有问题?”   宝乐看向君之,后者玩着手中的折扇,坐回了椅子上,翘起一只腿,并不看她。   小姑娘咽着口水,清了清嗓子,才慢慢开口道:“这字,是假的。” 第69章第69章   发呆的女人回过神,面色绛红的反驳道:“你胡说,我的这幅字可是经过专业鉴定的,有证书为凭!”   宝乐弯下腰近距离端详着桌上的墨宝,顺便朝君之伸出手。半天没得到回应,小姑娘气鼓鼓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口型比了个“手套”。君之微微一笑,将手套摘了下来,放在她的手心里,手套上还残留着对方的温度,宝乐撇撇嘴。   只见她戴上手套,将手放在书卷上,遮住光,来回换了好几个角度。   随后小姑娘站起身,十分自信道:“字稿本身临摹非常出色,几乎找不出破绽。对应的纸张、墨水、装裱甚至是做旧都很完美,有问题的是书写时所用的笔。众所周知,元代书法家赵孟頫生平练字对笔的要求甚高,在他《韦苏州诗贴》一作中,曾于跋语处题写‘陆颖笔近乃不佳如此’一句,来表达他对书写之笔不称手的不悦。既然如此,这幅字怎么可能是他所写。从第一个字开始,就能看出笔画周围有细小的毛糙,我遮光比对过,这绝不是纸张自带的痕迹。说明书写此作之人,所用之笔,乃是一杆旧到分叉的毛笔。”   女人脸色一变,小声说了一句:“可恶,他竟然没用我给的笔……”   她当时声音极小,但姜凝和君之耳力都属上乘。姜美人嗤笑了一声,君之则是看向一边的齐八斗。按理来说,生意场上不管错在谁,先诘难的总是占着优势,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齐老头假笑着朝君之赔了个不是,冲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保镖进来,一左一右将一脸哭丧的女人架了出去。   然而君之似乎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对方,他悠然开口:“齐老在道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事要是闹到面上去,恐怕您老积攒了几十年的声誉就要毁于一旦了。毕竟我们沈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软柿子。”   “是是是,君爷说的对,”齐八斗正陪笑着,突然变了张脸,本来就不怎么大的眼睛睁得滚圆,谈不上友好道,“君爷要是信得过在下,我一定好好整治手下,绝不姑息,这种事儿也一定不会有下次了。”   君之不动声色道:“若是我不信呢?”   他话音刚落,本来把守在门外的保镖悉数涌了进来。加上之前老头身边就排成两排的手下,一时之间不算小的会议室被对方以人数优势完全把控住了。   “怎么,还想动手?”君之向沈三身后让了让,虽说他这句话听不出来,但面上表情是丝毫没有慌张的,一切都好像在他的预料之中。   黑衣人一涌而上,沈三抄起背后的鱼竿,将钓钩甩了出去,勾在其中一人的衣领上,然后发力让他撞向了自己的同伴。虽说这一招瞬间制伏了五六个敌人,但对方毕竟人数众多,饶是沈三面上也并不轻松。   突然间,只听那齐八斗高喝了一声:“抓住那个女的!”   宝乐一惊,明明刚才还在吃瓜,莫名其妙被点名,然后十几个大汉冲着她扑了过来。小姑娘抱头鼠窜,好在她走位风骚,敌人一时半会儿拿她也没办法。   姜凝冷笑了一声,抬腿将要摸到宝乐身上去的黑衣人踢飞,对方手上皆有武器,是约莫手臂粗的铁棍。铁棍对着姜美人砸下来,被她用伞挡住,其余人见她被限制住了行动,纷纷从四面八方伸出铁棍,组成一个网,自上而下想将她压制在中间活捉。   姜凝侧眼看见了他们这个动作,便不再犹豫,发力挑飞与她对峙的人,从伞柄处抽出长剑。寒芒一闪,只见她极快的转动了一圈腰身,那些从上方压下来的铁棍瞬间被砍成两截儿。铁块掉落在的大理石地砖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并将地板砸出了裂痕。   宝乐当时的位置观看体验极佳,不由想给她鼓掌。   战场纷乱,沈三在前面打,姜凝在后面打。被挤在中间的三个人,宝乐在看戏,沈杏儿在担心,只有君之默默将桌上的字帖装进了木盒里,拿在手中。   宝乐瞧见有个黑衣人突破了防线溜到他身后,背后没长眼睛的君之似乎没发现,小姑娘眼疾手快从包里拿起防狼喷雾,对着黑衣人一顿猛喷。在对方伸手揉眼睛的时候,她又朝着某重点部位,狠狠踢了一脚,引起那人一阵哀嚎。君之听到声音回过头,看了眼黑衣人,随后又看了眼宝乐。小姑娘邀功一般拍着胸脯,他挑了挑眉。   沈三清了条路出来,回头对君之说道:“君爷,走!”   君之看向宝乐,小姑娘很聪明,拉着沈杏儿一道,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起从沈三清出的路逃了出去。   沈杏儿还有些担心:“姜爷她……”   “放心,连鬼都怕她,何况是人。”宝乐高深莫测的答了一句。   ……   四人淋着雨,一路跑回停车的地方,君之那把扇子全程为放着字的木盒子遮雨。他本来是个讲究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嫌弃雨水污染了他一袭青丝。只是他怀里那个不过是幅赝品,却被他如此珍视,让人不由怀疑他一开始想买的就并不是赵孟頫的真迹。   等等,不会他真的只是为了买这幅赝品吧。   宝乐坐进车里,皱着眉问他:“你一早就知道这幅字是赝品?”   君之擦干了盒子上的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说?”宝乐难以置信,“你真想跟齐老头买它?”   君之无语的瞥了她一眼:“花几千万买一幅临摹作品,我傻嘛?本来今天过来,我就没想着要买,不过是给那个女人一个警告。只是如今白得了这幅字,倒也算是个意外惊喜。”   宝乐哼哼:“那你刚刚为何不戳穿这幅字是假的?”   君之若有所思的笑了笑:“那不是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你若不站出来表现,你那朋友不就只会看戏了?那屋里那么多人,光靠沈三一个肯定是没法全身而退的,拉你下水也算是无奈之举。”   我去特喵的,又被姓沈的算计了!小姑娘暗自腹诽,怪不得沈忘言一个二十岁的小孩子性格这么扭曲,她总算是知道跟谁学的了。别看她认识的那个君之,如今的人设是高冷男神,没准沈忘言小时候,他跟面前这个君之也并无两样。   他们在车上等了一会儿,总算是看到姜凝撑伞赶过来的身影。小姑娘怕她不知道他们待的是哪辆车,下车站在门边,朝她奋力挥舞着双手。   然而就在她出来后没多久,突然从停车场旁边的灌木从里蹿出一个黑影,高举着铁棍,向宝乐头顶砸下来。   沈三是当时离宝乐最近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下意识冲了出去,将小姑娘护在怀里,硬生生替她抗下这一击闷棍。宝乐吓了一跳,姜凝的白伞飞快掷了过来,将偷袭他们的人砸晕在地。   雨水混合着沈三头上流下的血,让这个男人身体一歪,朝地上倒去。宝乐虽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手上已经先一步扶起沈三,愣是没让他跌到地上去。君之本来坐在副驾驶,目睹了一切。他也下了车,在小姑娘的帮忙下,将沈三扶到车后座。   姜凝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伞,也跟着一道坐进了车里。之前被她拦在后面的人,这会儿终于赶了上来,眼看离他们的车距离不到百米。君之坐在了驾驶位上,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宝乐:“上车。”   小姑娘回过神,匆匆绕到车的另一边,坐进了副驾驶。   看着车后在雨中奔跑着锲而不舍追车的黑衣人,宝乐回过头,不解道:“他们怎么这么拼命,我们都开车走了,还要一直追着跑。”   君之没有理她,专心开着车,眼看开到了俱乐部大门口。宝乐发现门口摆了路障,还有两个人拦着,以手势让他们停车。君之唇角凝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猛踩一脚油门,飞速蹿出的车子疾驰而行。拦在门口的人也发现了这点,卡着最后一秒向两边让开。车撞在了路障上,一车人猛地前后仰倒,小姑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但因为冲劲够的缘故,车子从路障上碾过,开出了俱乐部大门。   君之又面无表情的开了一段,才瞥了眼惊魂未定的小姑娘,淡淡道:“因为如果不拼命拦住我,等我活着出去之后,他就活不成了。”   这人说完,戴上蓝牙耳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宝乐就听他说了一句“怎么样,拿到证据了么?”随后他唇角上扬,又接了一句“那交给警察吧”。等他挂了电话,君之才发现小姑娘一脸好奇的盯着他看了很久。   许是心情不错的缘故,君之多嘴解释了一句:“那个俱乐部里有个仓库,是他的赝品工厂,我们在前面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和人力,我的手下趁机找到了他制假的证据,够他在牢里待后半辈子了。”   宝乐反应过来,也许这才是君之一开始的目的,他本来就不是为了买那幅赝品来的。而她们的出现,只是让他的计划锦上添花罢了。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他利用了她们,因为就算没有她们,他这一套计划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天衣无缝。他只是,完美控制住了她们这些变量。   这人好厉害,如果说她认识的那个君之,是他们世界里的武力值天花板,那这个君之,可谓是镜中界的脑力值天花板了。虽然截然相反,但又莫名有着联系。   ……   “有些轻微脑震荡,总的来说没什么大碍,等病人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君之站在病房门口目送着医生离去,随后又抬手看了眼表。忙活半天,如今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从他看表的频率推断,这人等会一定有事,要不然也不会十分钟里看了三次表。   从病房里出来透气的宝乐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赶时间?”   君之耸了耸肩:“阿言快下课了,我要去接他。”   小姑娘脑补了无数种可能,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在她大跌眼镜的时候,对方反而侧过脸来,笑着问她:“怎么,很吃惊?”   “那倒没有,问就是非常合理。”小姑娘翻了个白眼,显然她心里想的和她说的一定不匹配。   不过君之也懒得深究,靠在医院的墙上闭目养神了片刻。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像宝乐认识的那个君之的,熟悉的侧脸,熟悉的檀香味儿。但是其实他身上的味道没有她记忆里那么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世界的君之不会武的缘故,只有当她靠的很近的时候,才会若有若无的闻到那股香气。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就能立刻认出他是君之的直接原因。   因为姜凝的烟里也有类似的味道,所以她猜测,这个香味可能是沈家天授所带来的某种影响,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有可能是有益的,也有可能是一种副作用。   君之瞧着小姑娘一直盯着他瞧,突然玩心上来了,想逗逗她。他打趣道:“你这么一直看我,我长的好看么?”   宝乐抬头,与他对望了一眼,很平静道:“你受伤了。”   君之愣了一下,随后做了一个很神奇的动作,他将受伤的左手背到了身后。他的确因为混战的时候,左手腕骨被铁棍打到,因此整个手臂有些不太正常。但这对他来说不算大事,便也一直没有在意。   她是第一个发现他受伤的人。   宝乐还想说什么,沈杏儿推开病房的门,冲他俩道:“三哥醒了。”   君之站直了身体,又听沈杏儿接着说了一句:“咳,那个君爷,三哥醒是醒了,但是……”   小姑娘当时已经率先回到了病房,她看到额头上包着绷带的沈三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茫然的看向四周。顺便,宝乐注意到一点,沈三脸上的刀疤和胡渣不见了。   沈三看到她,欣喜道:“小姜,你也在呀!” 第70章第70章   沈三盯着面前穿着唐装的人看了很久:“少爷?”   君之挑了挑眉,若有所思望向宝乐:“还真给你猜对了,他应该是你们世界的沈三吧。”   小姑娘耸耸肩,因为她和君之刚才不在病房,所以肯定要逮着一直在病房守着的两个人问。姜凝在感受到她炽烈的目光后,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特别的,人一直躺在床上,醒了之后就这样了。”   “如果仅仅替换的是灵魂,脸上的疤也不会消失。这么看谢淮的天授,是可以将一个世界的人整个替换到另一个世界。只是不知道原来的沈三和省心去了哪,如果我们回到原来的世界,他们又会不会回来。”   君之与宝乐的想法其实差不多,但是他倒也不纠结,抬眸看了眼病床上的沈三,突然开口问道:“沈三是吧,你会开车么?”   沈三茫然的点点头:“当然,十年老司机。”   “那好,”君之抛了一串车钥匙给他,“去美院,阿言要下课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病房,宝乐回过神,很不服气:“哎你说这人,现在这里就他一个是镜中界的人吧,他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使唤我们的人?沈三你千万不能答应他,至少也要等他说一声‘请’才行!惯着他的!”   沈三意外,但他从小姑娘这句话里品出了关键:“我已经到镜中界了?”他问完这个问题,又补充了一句:“姜爷,小姜还有省心,你们怎么也来镜中界了,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姜凝在宝乐开口前,反问了沈三一句:“你是和沈忘言他们一起来的镜中界吧?”   沈三点点头。   “那他们人怎么还没过来?”如果说是替换的逻辑,未被替换就代表并没有来到镜中界,姜凝这么问倒是情理之中。   沈三沉思片刻,终于为她们解了疑惑:“来镜中界之前,谢老板说过,每一个人因为体质的不同,时空旅行的距离也不一样。如果身体和灵魂素质都很强大,那么这段旅行所耗费的时间就会很长。因此他说,我们大概率会分批次的到达,这个是正常的,不用太担心。”   沈杏儿吐槽:“这个谢老板也真是,这么重要的信息怎么不告诉我们?”   沈三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刚才走掉的那个,不是我们世界里的少爷?”   沈杏儿拍拍他的肩膀:“他不光不是我们世界里的少爷,他甚至不是镜中界的少爷,他是君爷。”   沈三哪里见过表情这么丰富,情绪这么饱满的君之,一时也有些震惊。不过这人对沈家忠心耿耿,他可不像宝乐有那么多小心思,管它哪个世界的沈家,君之一句话,就乐呵呵的带着沈杏儿追了上去。   姜凝和宝乐并排走在后面,姜美人见小姑娘自打刚才沈三说完那番话,表情就很严肃,不由有些好奇。   “在想什么?”她捏了捏宝乐的脸。   小姑娘抬起头,说了一件沈杏儿和沈三都没发现的事:“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三个在沈忘言他们之后才被送进镜中界,为何会比他们都要早到达?”   “沈三说会根据灵魂和身体情况决定到达时间,我猜这个是指被替换的另一个自己。如果另一个自己很强大,自然需要花点时间才能替换掉。如此说来,沈忘言是沈家的家主,他自然有一个强大的灵魂。君之是沈家的天授,几百年不老不死,自然也有一个强大的身体。他俩还没出现,倒也不奇怪。”   宝乐点点头:“是,包括沈杏儿比沈三到的要早,也没什么奇怪的。我说的,是你和我。”   姜凝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随即自嘲了一声:“我没有什么好奇怪的,死了一百多年,别说是灵魂,肉身被埋在地下,没准都降解了。如果这个世界的姜凝没有作为沈家天授重返人间,应该是干干净净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既然如此,我应该算是第一个到的,因为没得替换,所以出现在了官园桥,我们被送过来之前最后出现的地方。”   宝乐笑了笑:“确实合理。”   “不过,”姜凝瞥了眼宝乐,“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女萝村?”   小姑娘十分平静道:“我不光是出现在女萝村,我是从女萝山半山腰那间废弃的破庙里醒来的,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一口棺材里。当时庙里共有五口棺材,我打开了剩下四口,里面全是人类的四肢残骸。”   她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可这个事实背后带来的推测实在是太多了。姜凝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几乎在她同步说出这些的时候,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   沈忘言在室友的帮忙下,把这个月的练习作品全都清理了出来,放在一个小推车上。这种款式的小推车在系里特别流行,几乎人手一只。底层用来摆工具箱,上层平铺着作品集。沈大少爷是出了名的勤奋,一个月不清理一次东西,寝室很快就会被堆满。   他站在电梯口等电梯,顺手看了眼手表,寻思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有个同学从他身边快速经过,发现是他在等电梯,又倒了回来,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沈忘言,我刚看到罗老师在练习室找你,好像还很急,你要不去她办公室找她一趟?”   沈忘言傻乎乎的应了一声,虽然时间所剩不多,但还是决定先去一趟办公室。去之前,他打开微信,发了条信息。   君之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感应到什么睁开眼。小姑娘惊奇的发现,这人身上这件唐装,居然是个有兜的,不光如此,他还从兜里拿出了一支手机。镜中界这个君之,不管是他穿衣品味,还是手上时常把玩的折扇,均给人一种老大爷的感觉。没想到这位大爷还挺潮,竟然会用手机。   他在看完手机后,面色一变,侧身对开车的沈三道:“出事了,开快点。”   沈三一惊,把车开出了AE86的感觉,不愧是十年老司机。   他们一行人来到美院,君之很熟练的抄了小路,向一幢灰白相间的小楼赶去。那小楼面前有一排桂花树,虽说已经入冬,但南京城最近天气还算不错,比较暖和,过了花期的桂花返场重新盛开。只是今天下了雨,市区内下的没有东郊大,却也还是打落了一地黄色的小碎花。   转了个弯,终于绕开了楼前一直遮挡视野的桂花树,君之动作反而慢了下来。   宝乐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也看到不远处的楼下,有两个人正在面对面说话。其中一个无疑就是沈忘言了,他一身浅色的外套,搭配棕色的运动裤,背后还背着一块画板,手边推着一个装满东西的小推车,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二十岁大学生。   和沈忘言说话的人,宝乐也见过,不就是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白色套装的“罗教授”么。   这两个人竟然认识?   小姑娘好使的小脑袋瓜飞速运转着,然后“嘶”的一声吸了口气。沈杏儿听见了,悄咪咪的凑到她跟前,满脸求知的看着她。宝乐小声与她耳语:“你们家少爷是不是平时喜欢临摹一些书画作品?”   沈杏儿点点头:“少爷平日最爱临摹王羲之的字,好几间院子的大堂里都摆着他的墨宝。”   这倒是实话,小姑娘想起了她第一次去沈家老宅,在软香居看到的那幅字,还害她摔了一跤。她当时就是看到落款人的印章写的不是王羲之,记得没错的话,是印着“沈氏子孙”四个字。   “那刚才那幅赵孟頫的字,没准就是出自他手了。”   宝乐深不可测的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多言。   当时姓罗的背对着他们,所以先发现他们到来的是沈大少爷。他兴冲冲的朝君之招了招手,然后不好意思的看了眼罗教授,随后推着他的小推车向他们走了过来。   “君叔,我来给你介绍一下,”他兴冲冲道,“这位是我们书法课的老师,罗心罗教授。罗教授,他是我叔叔,姓君。”   罗心看到君之,显然脸色就没那么好了,笑容凝固在脸上,一副欲言却止的样子。宝乐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尴尬。她猜她聊不了两句,一定会用各种遁法赶紧溜。谁曾想,她做的更绝,干脆第一句就说自己还有个重要的会议,没等他们搭话,就自顾自的跑了。   沈忘言一脸莫名其妙:“刚才也没见罗教授说要开会啊。”   君之冷笑一声:“她刚才和你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我今天一天在哪,我还能在哪,不是画室就是寝室,她还不信来着。我真没有偷懒,君叔你说我要说什么罗教授才会信啊。”   “不必说什么,”君之高深莫测的摇着扇子,“她现在一定是信了。”   沈忘言眨了眨眼睛,他很快注意到了随着君之一起来的几个人,沈三和沈杏儿他是认识的,只是宝乐和姜凝都是他第一次见的新面孔。   小少爷迷惑道:“君叔,她们是谁?”   君之笑了笑:“家里新来的家丁,高的那个叫沈十六,矮的那个叫沈十七。”   宝乐和姜凝对望了一眼,在姜美人笑容逐渐变态之前,小姑娘赶紧抱住她的腰,不让她冲动之下上前撕了君之。君之则无辜的看了她们两眼,宝乐用眼神警告他不要搞事,结果这人歪着脑袋耸肩,一副不关他事的做派。   姜凝冷哼一句:“姓君的有本事你过来!”   君之还真就从容淡定的走到了她们跟前,宝乐赶紧上前,拦在他和姜凝中间。她的个头是三人中最矮的,身前身后的两人完全无视了她,在她头顶以眼神暗自掰头着。在确定他俩不会动手后,小姑娘突然发现自己贼多余,正好看到沈忘言推着车走了过来,她往旁边一让,很自然的站到了沈少爷身边去。   以前在他们那个世界,姜凝和君之经常一言不合动手。一开始宝乐还有心当和事老,习惯后她就会选择带着瓜子坐到沈忘言身边去,和他一起看戏。她可能一时没想清楚,只是下意识做了这个动作。   “我叫沈忘言,”小少爷看了她一眼,笑容阳光且灿烂,“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记忆里的沈忘言,虽然面上也时常挂着笑容,但绝不是如今这幅模样。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俩一前一后走在沈家老宅的走廊上,当时先搭话问名字的是她,就如同今天的他一般。   “姜宝乐。”小姑娘也笑着回答。   沈忘言一脸神秘:“你该不会是我君叔的新女朋友吧?”   宝乐连连摆手:“怎么可能!”   沈少爷若有所思,随后看向不远处摇着扇子和姜凝斗智斗勇的君之:“也是,君叔的品味一向很高,要说找女朋友,怎么也得是她这样的。”   “她这样的,你家君叔可未必要的起,”宝乐翻了个白眼,随即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沈忘言,“还有什么叫品味很高,品味很高就看不上我了嘛?我不可爱嘛?带出去很丢面子嘛?”   沈忘言高深莫测的看了眼宝乐:“倒也不是,只是以我多年的观察,君叔找女人,对这身材的要求……”   宝乐打断他,痛心疾首道:“但凡现在小孩儿作业和我们那时候一样多,也不至于能胡思乱想到你这个地步!” 第71章第71章   “软香蕙雨……”   “‘软香蕙雨裙衩湿,紫云三尺生红靴’,出自刘克庄的《东阿王纪梦行》。右手五十米是沈忘言的故渊楼,与娉婷居和寻香坊合为宅邸南院的四座院子,”宝乐打断了对方的话,笑眯眯的调戏着给她带路的沈家人,“我老熟了,不用介绍。小姐姐,你口红什么色号的呀,看着好甜~”   姜凝拉着沈杏儿,摇了摇头:“省心你看,这人学坏可真快。”   沈杏儿明显就是个天然呆,非常不在状态,一脸茫然:“谁学坏了?”   姜美人翻了个白眼,上前一步揽过宝乐的腰,和她一起进了软香居的院门。   谁学坏了不清楚,但是学的谁,沈杏儿觉得自己悟了。   “省心丫头,”君之用合起来的折扇,在傻乎乎的沈杏儿肩上拍了拍,“我问你,她俩在镜中界一直住的是软香居?”   沈杏儿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少爷安排小姜小姐住在软香居,可姜爷不是,她住在寻香坊。”   “有意思,真有意思。”   沈杏儿不解。   君之以扇掩面,一双眼睛仿佛跨越万千星河。在他开口的同时,原本隔着老远,按理来说应该是听不到的姜美人,突然偏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但君之还是将那句话说出来了,声音悠长而深远:“你可知,软香居是沈家历代以来,唯一的女性家主所住过的院子。而后因一场大火,这人与她的院子一道作了古,据说放火之人是她的情人,才二十岁。”   “可这软香居看起来也不像被烧过的样子啊。”   君之道:“那是因为后来她的情人为了纪念她,在老宅扩建之初,仿制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软香居。通往后山的路上不是有一片禁园么,那是遗址。”   沈杏儿听懵了:“既然之后又仿建了,那一开始为何还要烧呀?”   “谁告诉你的,这烧的和仿的是同一个人?”君之神秘兮兮道,“她的情人可不止一个,光是过年,我就替她满金陵城送过七八份的礼物。这一件件的,都是她亲手写的祝词,还每一个写的都不一样。”   沈杏儿感慨:“厉害了我沈老祖宗!”   君之又道:“她那些情人,大多都住的挺远,只有一位被她接进了沈府,就住在寻香坊。这人从不离开寻香坊,那么多年,我也就远远看到过一次。虽然看的不算很清楚,但以我多年识美人的本领,此人必定是个长得极美的女人。”   “女,女人?”   “我记得应该姓苏,”君之道,“以后有机会,你不妨问问你们这位姜爷可认识。毕竟南院这座寻香坊,院子小,风景差,路还难走,除了离软香居近外,一无是处。”   ……   宝乐晚饭吃的太饱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加上某人一直拿着她的手机,时而泪流满面,时而拍腿大笑。忍无可忍的小姑娘披了件外套,决定出去散散步,顺便消消食。   虽说沈家老宅她来过挺多次了,但是这宅子大得离谱,她又自带路痴体质,只敢在附近闲逛。   小姑娘老远看着故渊楼熄了灯,寻思沈少爷真是枉为新时代大学生,现在正是起来high的大好时光,他却早早选择上床睡觉。不过这点倒是和她认识的沈忘言也没什么区别,沈少爷身体不好,因此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姜凝刚开始追电视剧的时候,经常在微信群里拉着沈忘言聊天,聊着聊着君之就会出来告诉她,沈大少爷秒睡了。   那时候多好呀,上课的上课,追剧的追剧,哪里像现在,连他们人在哪都不知道。   宝乐绕了一圈,走到上次迷路的荷塘。时值初冬,别说是荷花了,就连荷叶都没剩下一片,不过小姑娘远远望去,却觉得此时此刻的荷塘,要比上次美太多。   荷塘的外围,有一圈碎石围成的假山,其中一块大平台上坐了个人。他穿着与黑夜同样颜色的衣服,倒不是白天看到的唐装,而是一件纱纺质地的素褂,背后依然绣着大朵大朵盛开的彼岸花。之所以能看到他背后的绣案,是因为他把一袭长发,撩到了胸前。   与荷塘盛开的荷花相比,自然是眼前的美人更加养眼。   宝乐走了过去,坐在他下面一块小一些的碎石上,以手托着下巴,堂而皇之的看着他。   他右手托着一只酒杯,杯中酒所剩不多,但他倒也没有再饮一口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托着酒杯。在他左手的石台上放着木盘,里面还有另一只崭新的酒杯和一个白瓷小酒瓶。那把白天一只不离手的折扇,此时也被他无情的放在了盘子里,没有捏在手中把玩。   “是真的好看。”   君之一愣:“什么?”   “你白天不是问我,盯着你看了那么久,好看么?”宝乐非常诚实的点了点头,“是真的好看。要是我认识的君之如你这般会笑,或者我认识的沈忘言不整天挂着假笑,肯定也能这般好看。”   “一时竟不知是该同情你,还是笑话你。小姑娘家家,怎的这般不知矜持。”   宝乐摇头:“你能不能别说话,这一说话,好似一个老干部。说老干部都是给你的颜值几分面子,要我说更像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老头子。”   君之不以为然:“我的确是活了好几百年,算起来你得敬我一声老祖宗。”   “实际年龄是一码事,心理年纪又是另一码事,”小姑娘得意洋洋道,“你看姜凝不也一百多岁了么,她这心态多年轻啊。往后日子还那么长,总得开开心心的过吧。这里推荐你看电视剧,据我研究,姜凝和君之都是因为追电视剧,所以显得心态年轻。”   君之低头笑笑,没有理她。   宝乐又说:“你这样,让我感觉像沈忘言。我认识的沈忘言也是,明明人没多大,却整天像个小老头,心里想了不知道多少事。”   “如果你们世界的阿言和我一样,”君之冷笑道,“那只能证明,你们世界的君之,是个废物。”   小姑娘皱起了眉,恨不得当场反驳。   君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着远方,淡淡道:“你们是来找启神之地的?”   宝乐很意外他竟然知道,不过她没有搭话,这句话的确不是她一个外人可以搭上的。   “都2022年了,他们还没想通呢。天授,神启,恩赐,劫难,诅咒……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想要得到什么,往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人性本贪婪,结果贪婪的人抽离在外,却让一个无辜的孩子承担一切,不可笑么?又凭什么呢?是不贪婪,就会毁灭么?是不贪婪,就过不下去了么?都不是,你看如今的沈家不也过的好好的么?”   “是,我承认,沈家家主历代短命。可正因为短命,仅有的人生才应该为自己而活,不是么?”   君之一连反问了好几句,问的宝乐开始动摇,问的她从一开始的气愤,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连沈忘言都没想过的问题,她一个外人怎么可能会这么想。   可是君之说的,却也不无道理。   所以这个世界的沈忘言,才这般的孩子气。其实不是他孩子气,而是宝乐习惯了现实世界的沈忘言。可他毕竟才二十岁,一个二十岁的男孩儿,像镜中界里一样才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宝乐先认识的那个沈忘言。   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君之将酒杯放在盘子里,单手拎起酒瓶,将酒杯倒满。等他想拿起酒杯的时候,小姑娘先一步将杯子抢走,也不嫌弃君之之前喝过,对着酒杯,一饮而尽。   她是一杯倒,喝完就头一耷拉,往后倒去。   君之下意识托了她一把,小姑娘仰面朝上,躺在他怀里,醉的不省人事。可他这也不是高度数的白酒吧,不过是些自家酿的甜米酒,这都能一杯倒,也是没谁了。   宝乐在他怀里躺了好一会儿,等到君之托着她的右手有些麻了,他企图将她放到石台上去。小姑娘蹭的一下从他怀里坐了起来,依然醉醺醺的,指着他的鼻子道:“我想到怎么反驳你了!”   君之挑了挑眉。   “你说不应该让一个孩子承担一切,如果沈忘言没有承担这一切,那是谁承担了?是你,是你替他承担了一切,让他完全置身事外,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般长大。”   君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竟分不清她是真醉还是假醉。   宝乐继续道:“但我认识的那个沈忘言和君之就不一样了,他们是互相帮忙,沈忘言负责动脑,君之负责动手,谁说他们没有为了对抗家族命运努力过?你又知道他们些什么呢?”   她说完,又摇头晃脑的抓起君之的左手,白天受的伤,在他快速复原下,几乎好的差不多了。   “你看,你受了伤都没人知道,伤自己好了也没人知道,但我认识的君之就不一样了,”小姑娘贴着他的左臂笑吟吟道,“我刚认识他们的时候,君之虽然受了伤,可那时伤都好了,沈忘言还紧张的不得了。或许我认识的君之的确没有你聪明,也没有你厉害,但至少他不孤独。我认为,这才是沈家家主和他的影子,应该有的羁绊。”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番话深深震撼到了对方,夜色下,荷塘边,清风吹拂,一时无人应答。   良久君之起身,扯了扯宝乐软绵绵的手臂,想把她拽起来:“我送你回去。”   小姑娘喝大了,兴致高昂,high的不行,就是不想让他把她拽起来。镜中界的君之可没经过什么特训,力气也就平常人的大小,和耍酒疯的小姑娘比差不多半斤八两。   宝乐甩开他的时候,一个踉跄,眼看着要磕到背后的石块尖角。   突然从她体内涌出了一团红色的东西,像是火焰却又不是。那东西托着宝乐的身体,将她扶了起来,在君之伸手接住她的时候,又瞬间消失不见。   君之歪着头沉思了片刻,随后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喃喃了一句:“原来如此。”   宝乐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却贴着他的背,将手伸到了他肩上,傻呵呵的笑着:“姜凝你来接我啦,快背我回去!我要看缠郎追烈女,嗷嗷~”   君之无奈的背起酒鬼,又弯腰捡起自己的扇子,认命的送小姑娘回院子。   小姑娘一路上都趴在他背上叨叨,从电视剧聊到小说,最后甚至聊到了他自己。   宝乐问他:“你为什么一个人喝酒,要带两只杯子呀?还有还有,天这么冷,你为什么还随身带着扇子?你会不会转扇子呀,我最近看了个电视剧,俗话说的好‘美人月下摇扇’那是爱情开始的地方!不然你也给我表演个呗?”   姜凝把玩着手里的手机,看着在君之背上不老实的宝乐,颇有些共鸣且幸灾乐祸,她倚门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宝乐揉了揉眼睛:“咦,姜凝你怎么变成两个了?你学了影分身?”   君之将人丢在姜凝怀里。   姜美人接了人,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我也挺好奇,要说你这柄扇子,材质倒是特殊,看着也有点眼熟,不会是那个人的吧?”   君之白了她一眼,以飞速撤离了现场。   “醒醒了,”姜凝一把拽起宝乐,将手机递了过去,“谢淮的电话。”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拿起手机,一边“喂”了一声,一边趴在床上,打了个酒嗝儿。泛酸的酒气涌上来,让她短暂清醒了一会儿。   姜凝摸了摸下巴,她之前就觉得这小丫头桃花运不错,而且都是一朵一朵连着开在一起的。   越是铁树遇见她,倒是越容易开花。   就是不知道这个小没良心的,最后能看上哪一朵。 第72章第72章   会议结束后好半天,韩子阳甚至都去茶水间泡了桶杯面回来,正打算回办公室吸溜完再出去继续工作。路过会议室时,老韩同志隔着百叶窗看到里面灯还亮着,谢淮就坐在刚才的位子上一动都没动过。   他右手拿着手机,左手转着笔。笔转的倒是转的不错,全程没有脱手,跟永动机似的。这是谢淮思考问题时的小动作,捏个东西在手上,万物皆可转。反正他手指很长,有先天优势。   转的东西在左手,说明思考的东西在右手。可也不见他打开什么手机的应用程序,就全程盯着桌面发呆。等手机屏幕保护了,他又再次打开,继续盯着桌面发呆。   老韩同志觉得自己有必要拯救一下年轻的战友。   “想给谁打电话就去打呀,正好现在茶水间没人,还能边喝咖啡提神边打,一举两得!”   谢淮将手中的笔“啪”的一声反扣在桌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对方:“你工作做好了?来管我的闲事。”   韩子阳耸肩:“怕你想不开,毕竟五年了,这是第一次有线索。”   谢淮没有搭话。   “我就说你那天看那姑娘眼神不对,想着你是不是终于想通,放下过去找了个新欢。啧,刚才做汇报,看到她的照片出现在死者栏里,差点没把我吓死,你怎么不早说她是你另一个世界的前女友?”韩子阳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叭叭的说着,“要我说,这是什么狗血虐恋情节,毕竟杀人凶手到现在还没抓到,你哪有脸见她哟。是不是呀,我命运般的小幼安~”   谢淮突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吓得韩子阳打了个哆嗦,差点没拿稳手中的泡面。就在老韩同志以为他要伸手揍他的时候,谢淮反而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往外走去。   “哎,谢幼安你去哪?”   谢淮冲他摇了摇手上的手机。   韩子阳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是听了他的建议去茶水室打电话。但他刚才也是真的怕他打他,毕竟就冲刚才那番操作,简直是精准的在对方雷区上蹦迪,没动手那是谢公子涵养好。   可是要是谢淮真的动手揍他了,也许他才能安心吧。有些伤口,埋在心里久了,溃烂的连本人都不敢去看,但说到底,总需要一个契机发泄出来。   五年了,他没找到这个契机,眼瞧着好朋友往一条歪路上越走越远。   ……   “喂,谁呀?”   谢淮微微一愣,他怎么都没想到,电话那头的小姑娘声音软软糯糯的还有些大舌头,这明显不是正常的状态。他平息了一下心绪,不由自主抱怨了一句:“都到南京一天了吧,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报平安。”   宝乐把手机从耳边挪开,看了眼屏幕,确认是未知来电,才又把手机挪了回去:“你是不是打错了呀,嗝,我,我不认识你。”   “我是谢淮。”   “谢淮?哪个谢淮……”宝乐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扒开,正巧看到姜凝递了杯水过来。小姑娘眼前一亮,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还不忘学着电视剧里,大喝了一声:“好水!”姜美人翻了个白眼,红艳艳的指甲在她额心那么一戳,顺势抢过空杯子。   宝乐清醒了一点,凑到手机跟前:“谢淮,谢淮,谢幼安对吧,我记得你,你找我什么事呀?”   “倒也没什么事,”谢淮在茶水间并没有喝咖啡,而是研究着手上的册子,在翻到有她照片的那页才停顿了片刻,而后对着手机道,“确认一下,你是安全到达了南京。”   宝乐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能听出她是真的比刚才清醒了不少:“谢淮,我问你啊,你们世界的姜宝乐,真的是正常死亡么?”   谢淮慢慢将手指蜷缩了起来,无声的握成拳。   “该不会……她是被谁杀了吧。”小姑娘的声音透过手机,平静的传来,甚至她在说出这句话时,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这丫头打小儿就聪明,那天女萝山上发生的一切,越想越只可能有一种解释。   她继续道:“她的尸体,本来应该放在女萝山的棺材里的。我过来替换了她,所以才是从棺材里醒来的。”   宝乐屏息,等着对方的回答。   只是等了良久,才等到谢淮平平淡淡的一句:“你喝酒了?一杯倒的人,喝什么酒,早点休息。”   “谢淮!”宝乐在他挂断前,急切的喊了一声,“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从来不知道你也是个喜欢自作多情的人,难道因为你也叫姜宝乐,便觉得自己可以共情了?找出杀害她的凶手为她报仇,这是我们这个世界人的事。你一直在江南长大,那就留在南京吧,别回来了。”   谢淮的声音冰冷的如同北京下了两天的雪,他匆匆挂断了电话,甚至没等对方有任何回应。他怕如果等了,就会心软,就会忍不住向她吐露心声。   人人向往光明,可有的时候,明知面前的光明不属于自己,终究只能躲在阴影里,遥遥的望着。   他的指尖落在照片上——雪地里摆放着一只孤零零的摇篮,他心爱的姑娘,被埋葬在了白雪皑皑的冬日。   ……   宝乐挂了电话,仰着脑袋坐在床上发呆。   姜凝实在看不下了,走过去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个脑瓜崩。小姑娘吃痛的捂着额头,可怜兮兮的瞪了她一眼。姜美人瞧她这番可怜样,拉起她的双手,在她脑门儿上吹了吹。她吹出来的气,带着她常抽的那种烟里的香气,甜的有些发腻。   “阿凝,”宝乐撒娇一般靠在她怀里,“姓谢的说这个世界的我死了五年,可五年来她的尸体被人藏在一座荒无人烟的破庙里,至今才被发现。如果她真的是被杀的,我想找出杀害她的凶手。你先不要骂我多管闲事,我只是觉得,那天我从棺材里醒来,心里除了害怕就是绝望。她是另一个世界上的我呀,又怎么可能不害怕,可她却在里面含冤躺了五年。我最近一直想,如果是她把我召唤到那座破庙里,是不是也希望我可以替她找出真相。”   “那就找呗。”姜凝说的很轻松,好像她纠结了半天的问题,原本就如此简单。   小姑娘撅起嘴:“我还以为你要骂我不务正业。”   “那你未免想多了,找沈忘言也好,找启神之地也好,一直都不是你的正业。你心里想做什么,去做就行了,”姜美人摸摸她的头,“只是光我答应你也没用,你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查得到被警方封锁消息的案子,更何况还是宗陈年旧案。等回到北京,你想想怎么去套姓谢的话吧。”   宝乐痛苦的哀嚎了一声,翻身钻进被窝里,在床上滚来滚去。滚了没一会儿,只见她又把脑袋探了出来,裹着被子认真道:“我记得,秦瑶那天也去了现场来着……”   姜凝茫然:“秦瑶是谁?”   “哎呀,”小姑娘拍着大腿,“沈宴的老婆呀!”   ……   据宝乐观察,君之每日吃完午饭后,都会去书房算会儿账,这几乎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趁着君之算账,小姑娘偷偷溜进了沈少爷的故渊楼。沈忘言当时非常勤奋的在练习工笔画,正好练到勾线这一步,只见他手执毛笔,在宣纸上下笔如有神,丝毫不带抖的,一口气描了几十根线,将人物的头发丝画的是栩栩如生。直到画完最后一笔,他才将毛笔放进了水中,抬头看了眼来人。   “姜小姐,有事么?”   宝乐摆摆手:“你不要喊我姜小姐,听着老奇怪了,你喊我宝乐就行。”   沈忘言擦了擦手,从案上取了一只倒扣着的茶杯,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虽说这个沈忘言更加符合他的年纪,没有装的老气横秋,但这绅士风度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的。   小姑娘轻抿了一口茶,她一个俗人,自然也品不出茶的好坏,更何况她也不是来喝茶的。但所有话题总要有个能让对方接受的开头,她与镜中界的沈少爷不熟,才见第二次面。要从两次面里找出一个共同语言,还真不容易,想了半天,她才来了一句:“你画的真好看。”   沈忘言看了眼自己刚画了一个开头的画,也不知道她哪里得出的结论。   “咳,你是君叔的朋友吧,我和他哪能比,小时候得空也是他经常来指点我一二,”沈忘言道,“不过他很少会画画,一般都是写字,他的字是真的一顶一的好!”   这点宝乐认同,就算是她认识的君之,也是能用普通水笔写出一手让人惊艳好字的人。   沈忘言犹豫着开口:“宝乐姐姐,我问你一个事儿,罗老师她是不是在做什么不好的事?”   小姑娘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以前我和君叔提过一嘴,一开始罗老师只说我临摹很有很天分,所以时常布置一些额外的临摹作业给我。我其实不讨厌这样,能多学多练,是求之不得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罗老师再让我练习,就会给我准备上好的笔墨纸砚,她……她是不是要拿我的作品,去谎称是自己的发表?”   这孩子到底只有二十岁,还是个单纯的好孩子。   宝乐没忍心把事实告诉他,但又不想看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把话说的颇为有智慧:“你既然看出来了她想利用你做坏事,那下次她再要求你这么做的时候,就一定要明确的拒绝她。若她并非在做坏事就算了,若你发现了她在做坏事的证据,也可一并悄悄留下来。做人多个心眼,日后无论是举报还是自证清白,总归都用得上。”   沈忘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小姑娘瞧着他这幅傻样,觉得可爱透了,不由伸手rua了一把。   沈少爷就像一只受惊的猫,整个人呆呆傻傻。   其实这么看镜中界也并非全然不好,让她看到了话痨老干部君之和可可爱爱的小少爷沈忘言。   “宝乐姐姐,”小少爷突然鼓起勇气抓着她的手,“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找罗老师说清楚吧,我正好把上次放在画室忘了拿回来的东西取回来。”   这种小姑娘上厕所还要拉一个人陪着一起的既视感是为什么,沈少爷你清醒点,你是个男孩子,而且还是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二十岁成年人,不是十岁啊喂!   不过宝乐毕竟是个容易心软的姑娘,当然她理智上很不想,所以稍微挣扎了一下:“现在么,可是美院在市区吧,开车过去怎么也要到饭点了,而且你可以一个人去……”   “我还没拿到驾照,”沈忘言已经开始兴冲冲的准备出门了,“而且小姐姐,我们学校附近有一家茶餐厅特别好吃,我请你吃饭呀!”   合着她就是个司机?之前谁说沈少爷傻来着,这货绝对是个天然白切黑,只能说不愧是你沈忘言。而且他们不是才见第二次面么,为什么敌方总能快准狠的发现我方弱点?   小姑娘吸了下口水:“成交!”   沈忘言问她:“要叫上你那个朋友么?”   “不必了吧,她正在看电视剧,现在喊她出门,她能跟你拼命。”   沈少爷言笑晏晏:“那出发!” 第73章第73章   宝乐开车到美院是晚上六点十七分,之所以这么精确,是因为下车的时候才和沈忘言对了下时间。她的手机借给姜凝追剧了,想来就是送沈少爷回一趟学校,应该很快就会回去,所以也没想着拿回来。因此在沈忘言问她时间的时候,她就下意识看了眼表,只是她这块表有个毛病,时间一长就走的越来越慢。后来沈少爷把手机拿出来一对,才发现足足晚了有五分钟,调好时间后,就听沈忘言有些不耐烦道:“姐姐动作快些,我们老师六点半下班。”   宝乐翻了个白眼,工具人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这小少爷怎么刚刚还一脸讨好,到了地儿就一脸嫌弃,卸磨杀驴也没这么快的!小心姐姐等会把你丢在美院,不带你回去!   腹诽也终究只是腹诽,宝乐迈着小短腿,费了老大的劲儿追上沈忘言。   两人抄了上次君之带着走的小道,赶到教学楼门口才六点二十,结果又发现电梯坏了,小姑娘当时累的是上气不接下气。   沈忘言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不由问道:“小姐姐,就你这身体素质,大学体育八百米能过关吗?”   这人竟然能问出和现实世界沈忘言一模一样的问题,只能说不愧是你。宝乐再次昂首挺胸:“那必须,压线及格是我的强项。”   沈少爷笑了笑:“那你再发挥发挥,办公室在六楼。”   宝乐咬牙切齿的在累个半死的情况下爬上了六楼,比她快一步的沈忘言已经从容不迫的从教职工办公室走了出来,歪着头欣赏她爬楼的英姿。   “这才几分钟你就搞定了?”小姑娘喘了口气粗气,“这么效率的。”   沈少爷耸耸肩:“罗老师不在办公室,据说是接了个电话,去画室了。”   宝乐当时就有不好的预感:“画,画室在几楼?”   “一楼。”沈忘言笑的分外讨打。   好在下楼还算是比较轻松,只不过因为画室在一楼比较靠里的位置,两人下到一楼后还走了会儿。宝乐下午喝了挺多茶的,走着走着就想上厕所,不过小少爷走在前面兴冲冲的给她介绍教学楼,一时没找着机会插嘴。   沈忘言道:“我们每个年级都有自己的专业画室,不过像是素描和书法这样的公共课都是全年级共用一个画室,就是一楼这个。画室每天六点之后都可以自由使用,所以不锁门。我一般每个星期来三天,做一幅临摹。之前临摹了一张维纳斯断臂像,忘了拿回去给君叔检查了,等会拿了放车上去,再出去吃饭。”   宝乐心不在焉的哼唧着。   好不容易走到画室门口,画室的门紧闭着,也不知道罗老师在不在里面。沈忘言准备推门进去,但手刚放在门把手上,总算是发现宝乐的不在状态,小少爷迷惑道:“宝乐姐姐,你怎么了?”   宝乐分外急切:“我想上厕所,你们这厕所在哪儿啊?”   沈忘言“噗嗤”一声被她逗乐了,在小姑娘恶狠狠的目光下,耸了耸肩:“一楼是没有厕所的,二楼只有男厕,你从这个楼梯上去三楼左手第一间就是女厕。”   好在画室虽然离他们下来的楼梯远,却离拐角的另一个楼梯比较近。宝乐火急火燎的连话都顾不上说,看来是真的憋坏了。   等小姑娘冲到二楼,正好与楼上下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手上拿着一盒锡管颜料,这么一撞,颜料落得满地都是。宝乐分外不好意思:“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着去厕所,没注意到有人下来。”   小姑娘弯着腰,准备帮忙捡一下散落在地上的颜料。和她撞上的是美院的一个男同学,穿着一件绿色的卫衣,性格也比较好,赶紧朝她摆摆手。   “没事同学,我正好赶着去二楼的画室,也没注意到有人,”男同学笑的憨厚,“都怪电梯这个时候坏了,搞得大家措手不及。你不用帮我捡了,不是赶着上厕所么,快去吧。”   宝乐泪眼汪汪,感慨着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   小姑娘顺着楼梯爬上三楼,果然从楼梯口出去的左手边就是厕所。   当时是晚上六点半左右,冬天天黑的本来就比较早,加上这两天降温,很少有学生这个点留下来自习,整个三楼都静悄悄的。教学楼的结构,因为一边是教室的缘故,一般走廊设计比较狭长,采光也不好,只有头顶隔着一段有一盏灯。虽然有些阴森森的,但好在还有灯。   宝乐正在心里庆幸着,突然走廊里的灯就齐刷刷的全灭了,不光是走廊,连厕所里也没了照明。   大楼在这个时候,它停电了。   要不要这么邪门儿,你说这不在厕所里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这个气氛。什么校园七大不思议怪谈啦,晚上没有人的厕所最后一个隔间传来女人的哭声啦......宝乐全身一激灵,甚至马上就不想上厕所了。   之前吐槽沈忘言去学校要人陪,像个大姑娘上厕所都要拉个闺蜜一般,现在只能说报应不爽。但想想还是很亏,她怎么就没拉着沈忘言一起来上厕所呢?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被沈忘言用一顿饭忽悠到这里来自己吓自己。   宝乐强行按捺住吐槽的心,寻思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百鬼夜行她都有幸见过,厕所里的女鬼她怕什么,更何况自己还有护身符。   为了说服自己,她强行打开女厕所最后一隔的门。   果然无事发生,就说么,能让普通人见到的女鬼,那得多强的怨气啊。鬼这种东西,自然不是想见就能见得到的,她又不姓沈。   宝乐上完厕所,教学楼还没来电。   她洗了手,一边拿出一张手帕擦着手,一边慢悠悠的往一楼晃。如今她已经不急了,犯不着像上来一般闷头往前冲。   只是等她从三楼的台阶下来,刚拐了个弯儿,黑暗中她似是瞧见有个黑色的人影站在二楼的楼梯间一动不动。   小姑娘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着,几乎马上就能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该不会,真的见鬼了吧?!   可沈忘言说过,鬼与人是互不能看见的,万一阿飘它看不到她呢。退一万步说,就算阿飘也能看到她,但如果她假装看不到它,就这么走过去,它会不会放她一马?   宝乐一向是行动派,有这功夫在心里胡思乱想,她已经踏着一级一级的台阶走到了二楼楼梯间。   那面对楼梯间大门的黑色人影好像真的对她不感兴趣,哪怕是在宝乐离它最近的时候,那东西也没有转过来突然吓她一跳。在通过楼梯间的瞬间,小姑娘几乎是撒野似的狂奔了起来,迅速冲下二楼,推开一楼楼梯间的门。   直到她关上身后的门,靠在门上喘着粗气,也依然有些惊魂未定。   宝乐微微向身后张望了一番,自然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看见,会不会那东西就不是鬼?是某位正在沉思要不要去二楼的学生,再或者就是个人偶,刚才那么黑,她甚至没法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个活物。   可是就算是人偶也很奇怪好吧,会有人在楼梯间门口放个人偶么?就为了配合停电,把路过的人吓个半死?这也不合理啊!   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不管是什么都好,这诡异的教学楼她一刻都不想多呆了,拉着沈忘言赶紧走比较靠谱。   唯有吃能拯救她此时此刻的郁闷。   ……   宝乐寻着记忆走到了一楼画室门口,整栋楼都停电了,画室里自然也是没有光的,推门的时候,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小姑娘的听觉和视觉其实远不如君之敏锐,但嗅觉和味觉倒是优于常人,所以她对美食很有研究,所以她能凭借君之身上很淡的檀香味儿,一眼认出他。   那时候推门进入画室,嗅觉敏锐的小姑娘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画室里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铁锈味儿,这是她的第一反应。但很快她知道自己错了,这股味道与铁锈味儿相去甚远,而应该是,新鲜的……血的味道。   “沈忘言!”宝乐又喊了一声,她的声音在漆黑的画室里回荡,大概是这个画室很大的缘故,听起来十分空旷。   沈忘言在黑暗中站起身,反应过来应了一声:“我在。”   小姑娘听到他的声音,顿时无比安心,想着准备松一口气。可她完全没想过,为什么沈忘言在她刚进门的时候没有回应她,为什么明明应该有三个人的画室,却只有两个人出声了。   这个问题,连沈忘言都没有想过。   就在那一刹那间,教学楼突然来了电。画室的吊顶年久失修,灯光总共闪烁了三次才彻底大亮。   第一次,宝乐看见了一辆小推车。很常见的小推车,甚至不久前,她还看沈忘言用它来装过画。   只是这只小推车上,现在铺满了许多细碎的白色颗粒,像是沙子,又像是……骨灰。从白色粉沙中伸出一个人的四肢,挂在推车的边缘,好像是个女人的四肢,白嫩而纤细。但她没看到这个女人的头,从本属于头部位置的细沙下,有什么东西浸润了出来。   第二次,她看见了地上一滩红色的液体,粘稠的液体,沿着小推车的车轱辘,一路流向她脚边。   好像在哪里也见到过这样被鲜血覆盖的水泥地,那血顺着有点坡度的地面,慢慢流淌到她白色小布鞋的鞋底。画面闪回到记忆深处支离破碎的片段,明明什么也看不清,头疼的快要裂开一般。   第三次,她看见了沈忘言。   沈少爷一身白色衣服,此时此刻上面沾满了鲜血。他本就长得好看,有一张阳光帅气且天真烂漫的脸。即便是这个时候,他依旧天真,带着一丝迷茫。只是半张脸上,溅上去的血珠,正沿着他完美的下颌骨,滴落在指骨分明的手背上。   他的手里,抱着一颗女人的头颅。   头颅面无血色,面目狰狞,一双眼睛直直的瞪着宝乐。   “啪”的一声,画室的灯整个亮了起来。   小姑娘弯下腰,捂着脑袋,记忆里的画面和面前的场景迅速融合,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她面前抱着人头的沈忘言,突然变了张脸……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姑娘,只有一米高一点儿的小小的姑娘。   她穿着一件花裙子,手里抱着一只皮球。   那皮球从她手里掉落,滚啊滚,滚到了一滩看不清颜色的水汪前。然后等她弯下腰,就看见从地里伸出好只血色的手臂,顺着她的花裙子攀附了上来,一度让她动弹不得。   她的裙子和滚落的皮球一道,变成了一片浓重而压抑的海洋,自此深不见底,无法逃离。   宝乐翻了个白眼,原地晕了过去。   晕之前,她听到好几声刺耳的尖叫声,几乎要将整个大楼的人都叫过来一般。可她那时已经分不清,这样撕心裂肺又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是不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第74章第74章   护士收起体温计,在病历上记录了一笔,抬头说道:“还是有些持续低烧,这袋水吊完了喊我。”   送走了护士,沈杏儿坐回病床边,用棉签沾上水,轻手轻脚的均匀涂抹在宝乐的嘴唇上,自从宝乐被送到医院,护士让她每过一会儿就重复一遍这个操作。可怜的宝乐小姑娘这会儿烧的面无血色,即便是浸过水,也能看出之前嘴巴起皮起得很厉害,把她当女儿看的沈家人,可以说是心疼的不得了。   有一点让人匪夷所思,宝乐的身体检查,明明各项指标都很正常,却始终沉睡不醒,也找不到发烧的原因。从高烧转至低烧,勉强算是半个好消息,可更坏的消息是这个现象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   医生也说了,再找不到发烧的原因,并且加以控制,可能会留下很严重的后遗症。比如,把她聪明的小脑袋瓜儿烧傻了,再比如引起各种炎症甚至是病变。   姜凝在病房里待了没一会儿,突然想吸烟,推门退了出去,沿着医院的走廊一路走到尽头。姜美人心里烦躁,就站在走廊上,打开尽头的半扇窗户,从窗楹处伸出半个身子。她一双纤纤玉手夹着一根细长的烟,送至唇边吸了一口,接着对着天空仰面吐出。   君之本来是探病来的,只是走廊尽头美人吸烟的画面太美,让人想忽视都做不到。   “隔壁就是吸烟区。”他走了过去。   姜凝不以为然:“里面气味不好,我不喜欢。”   “姜宝乐还没醒?”   “醒?都过去一天了,连烧都没退。”姜美人回过神,侧眸看向来人:“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在警局,不是说沈忘言杀了自己老师这件事,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心思来医院,也是稀奇事儿。”   “阿言没有杀人。”   君之可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们在医院守了姜宝乐一天,他也在外面为了凶案的事奔波了一天。他说完这句话,面上疲惫尽显,懒散的往身后墙上一靠,朝姜凝伸出手:“来根烟。”   姜美人一愣,遂笑的花枝招展:“我这可不是一般人抽的了的烟。”   “你在我面前装这些有意思么,我比你更了解沈家的天授,”君之淡淡道,“可算不上一般人。”   姜凝挑眉,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但最后还是打开烟盒,递了根烟过去。君之叼着烟,一摸身上没有火机,倒也不奇怪,百岁老人的养生日常里当然不可能有吸烟这一项,自然也就不会随身携带打火机。姜美人冷笑一声,拿出宝乐送给她的专属火机,放在手心,“噌”的一声,一道小小的火苗蹿了出来。她怕明火,所以那丫头特别去定制了一款火苗比较小的打火机。君之大概也是看出了这点,但他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只是微微弯下腰,凑到姜凝手边,顺势借了个火。   这一男一女,可谓是沈家颜值界代表,呸,天授界代表,虽然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但不妨碍他们彼此在极端的时间里产生了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共鸣。   君之闭眼,用夹着烟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缓缓道来:“第一案发现场不是画室,是电梯。电梯里的监控拍下了完整的作案过程,凶手在六楼乔庄尾随罗心进了电梯,一刀抹了她的脖子,血喷的电梯里到处都是。之后凶手把她放在了事先准备好的小推车里,拖到了一楼画室,在里面进行的分尸。画室很大,有两个组成区域,分尸是在素材区进行的,只不过分尸的过程中,阿言刚好进了画室。监控有拍到阿言先在画室的作业区等人,而后发现素材区有问题,才走了过去。只是教学楼中途停了电,之后几分钟监控是空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凝皱眉:“只有沈忘言进了画室?宝乐不是他一起去的么。”   “是,但是阿言说,你家小姑娘中途去了趟厕所,所以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进了画室。等到姜宝乐回来的时候,正巧来了电,刚好看到阿言捡起了被凶手砍下来的人头。阿言说,黑暗中他看到有东西在滚,以为是石膏道具掉了下来,所以捡的时候没有多想,捡起来才发现的触感不对,却刚好来电。”   “来电时看到自己手里抱着一颗人头,还没被吓傻,只能说他不愧是姓沈。别看宝乐那小丫头现在还躺床上,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所以说别人冲进来以为他是凶手,也不奇怪。”姜凝冷笑。   “阿言倒也没什么事,监控都拍的很清楚。他奶奶派了人去警局接他,应该做完笔录就能回来。”   “不过嘛,”君之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病房的方向,“等姜宝乐醒了,警方肯定要上门问询的,你不如提前替她想想,要怎么应付警察?”   姜凝倒是不担心警方找事儿,毕竟她们的事,自然有谢家人替她们摆平。谢家如果不想暴露自家的天授之事,那么他们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女萝山那次谢淮都能替她们收拾好残局,这次当然也可以。   “那也要,她先得醒过来才行。”   姜美人低声喃喃了一句,她现在更担心的是这件事。   ……   南京高校杀人案被传到网上用了一天半,然后被各大自媒体疯狂转载,信息年代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人尽皆知。但是网上那些,只是警方封锁重要线索消息后,允许被公众知道的。具体案件的细节,包括尸检结果、现场勘查,还有目击证人的证词整理,汇总成案件卷宗传至北京,已经是三天后了。   本来南京警方是不同意将案件移交北京的,期间三天,赵局的电话就一直没停下来过。韩子阳这么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赵局这两天脾气暴涨,动不动就冲着电话厉声呵斥,电话机都给他摔坏了两个。直到后来,警局来了个人,至少七十岁的高龄,一身西装笔挺,一头白发一丝不苟,一看就不是善茬。   这人与赵局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下午,第二天南京警方那边就妥协了,剩下手续几乎是以光速办完。   那老头儿离开赵局办公室时,拄着拐杖特别到他们办公室也逛了一圈,当时大家都在出外警,留守的人不多,韩子阳恰巧就是其中一个。   “谢淮那小子呢?”老头儿随手抓了个人,正好抓着韩子阳。   韩子阳寻思谢淮那古怪的脾气,他要去哪儿怎么会和他报备。   老太爷算是看出韩子阳也答不出他的问题,摇头哼了一声:“你要是看到他,让他晚上回家吃饭,难得回一趟家,跑的比兔子还快!”   高行把椅子转到自家师父身边,瞧他一脸迷茫的看着老头背影,不由分说递上了正在啃的坚果。“师父我刚查了,这大爷姓谢,没退休前在市政府工作。看他好像认识我们谢博士的样子,你说谢博士不会是官二代吧?”   “要是,也应该是官三代,这是爷爷辈的。”更何况谢淮的父母什么情况韩子阳很清楚,要不是童年的悲惨经历,也不至于他现在一提到谢家本家就摆一张臭脸。   韩子阳还想说些什么,办公室又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是赵局。   “子阳你在啊,”赵局甩下一份文件,“帮我把你们组里的这些人叫上,半个小时后来我办公室开个会。”   老韩同志眼皮一跳。   ……   半个小时后,赵局办公室。   谢淮因为急召从外面回到警局,傍晚的时候北京又下了场雪,他懒得打伞,因此大衣上还挂着零星的雪花。他从冰冷的室外进入开着暖气的室内,里面齐刷刷站着好几个人,差不多都是刚到的。   “正好,人齐了。”赵局从抽屉里拿出几分文件,摊开摆在桌上。   韩子阳眼尖的看见其中一份上写了他的名字,在赵局的默许下,翻开看了两眼:“专案组?”   赵局手指交叠放在桌上:“2016-2017年雪夜女尸的悬案,一直是局里未破案件里最重要的。不光因为凶手连杀两人,又以极其残忍的方式将其分尸,造成的社会影响十分恶劣。更因为凶手连犯两案,自2017年后就销声匿迹,导致一直以来案件侦破很难进行。直到最近,其中一位被害者当年未被发现的遗骸,在女萝山半山腰废弃的山神庙被发现,才使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我知道你们最近都在忙这个。下面我要说的,是另一起案件。”   赵局打开投影,将刚从南京那边得到的犯罪现场的照片放了上去。   谢淮本来背对着投影,与其他人一样转过身看向屏幕,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心跳停止,瞳孔骤缩,面上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照片里的尸体被凶手放在一辆小推车上,身上覆盖着白色的颗粒,就像被埋在雪里一般。虽然这具尸体没有像之前的女尸案一样,缺少任何一个身体部位,但是头颅明显是后期被摆上去的,与白沙下的身体对接不上——她是身首异处的状态。   “我看到这张照片就觉得与雪夜女尸案的案发现场极其相似,当然光有这点,还不足以让我设立这个专案组,”赵局道,“这个死者名叫罗心。”   韩子阳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但是也仅限于有印象,于是低声嘀咕了一句:“怎么感觉在哪听过罗心……”   谢淮震惊的看向赵局:“陈小橙的室友罗心?”   不愧是过目不忘的人。   当初谢淮学成归来,被举荐到警局协助破案,也立下过一些功劳,后来混熟了,赵局才知道他从头到尾的目的都是为了找到当年雪夜女尸案的凶手。因此,他曾将当年的卷宗给他看过一眼,可就那次的一眼,谢淮将里面所有的细节记到了今天。   赵局点点头:“不光如此,在女萝山上找到的残肢,其中一个确认是陈小橙的,另外三个我们还在与DNA库进行比对。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其他三个被害者,并非在北京遇害,且很有可能与当年的雪夜女尸案的凶手是同一人。所以我连夜找上面批了条子,建立这个专案组,针对当年未破的雪夜女尸悬案进一步深入调查。专案组成员就是你们几个,子阳你来当组长,专案组听你统筹,另外帮我看着谢淮这小子,别让他乱来。”   韩子阳赶忙应声,顺便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谢淮,谢博士面无表情的反瞪了他一眼。   “小秦我把你从法医部调过来,你手上的案子先放一放,专注专案组的工作,这两天可能要麻烦你亲自出差去一趟南京。”   秦瑶倒是不觉得麻烦,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韩子阳你和你姐一起去,”赵局眼皮一跳,继续道,“南京那边说这次的证人里,有一位被吓进了医院,到现在还没醒。她身份有点特殊,上面关照了由你亲自负责问询。她的资料,等会我让人发你邮箱里。”   老韩同志满口应下。   ……   赵局说的等会,也就等了五分钟。   韩子阳敲诈了谢淮一杯咖啡,正站在茶水间细品,手机突然一震。随手翻了两页资料,老韩同志骂了句“卧槽”,然后迅速把手机放到谢淮面前。   谢博士有些轻微的远视,平常不影响生活,但最烦别人把又亮又小的东西放在他眼前让他看。不过在他发火前,他先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姜宝乐”三个字。   谢淮连敲门都忘了,一阵风似的推开赵局办公室的门。   赵局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着手上的工作,连吃惊的表情都没有,仿佛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一般。   谢淮怒道:“您刚才为什么不说是她?”   “怎么说,当着所有人面么?”赵局冷言冷语道,“你们谢家贯会搞事,她什么身份我会不清楚?难道还要你来教我做事?”   赵局是话糙理不糙,谢淮关心则乱,等他冷静了一些,才闷闷道:“我也要去南京。”   “行,但韩子阳他们是我派出去的,算出差走公费。你是你自己要求的,得自费。”   谢淮瞧着赵局笑眯眯的似一只老狐狸,好像从一开始他就打着这个主意。 第75章第75章   花店的老板听说店门口来了一位帅哥,阅人无数的老板一边寻思着能又多帅,一边撩起门帘。   冬日午后的暖阳均匀铺洒在谢淮身上,一身白色毛衣搭配浅色的外套,衬的本来就如雪的皮肤隐约白的有些发光。谢淮的五官本身就属于美的比较深刻的,用现代话来说,就是浓颜系的帅哥。高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眸,卷曲的睫毛,饱满的嘴唇,常常会因为长相的缘故,而被人怀疑是混血。而且这人,眼睛是会笑的,当他开心的时候,就会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恰巧,他现在心情难得的很不错,自从到了南京,嘴角就没见着下来过。   “老板,你们这儿有辛夷木么?”   老板吸溜了一下口水,回过神,迷茫的重复了一遍:“辛夷木?”显然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谢淮赶紧解释道:“就是玉兰木枝。”   “小伙子你可真是说笑,我们这是花店,怎么会有树枝呢,”眼瞧着谢淮面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老板心都碎了,迅速补充了一句,“不过那边有个公园,里面栽着两棵玉兰树。但现在这个季节,玉兰花都没开呢。”   谢淮笑笑:“没事,谢谢。”   韩子阳一路上跟在谢淮的屁股后面,不过打个电话的功夫,就被拉下了几百米。等他好不容易赶上去,只见谢淮在一棵树下搜寻了一番,随后找到一段十几厘米的枯枝。谢博士四下望了望,发现除了韩子阳以外,这个点公园几乎没什么人。他将枯枝放在右手手心里,没一会儿,枯木逢春,枝杈上开出一朵接一朵的白色玉兰。   谢淮把玉兰枝放在之前买的包装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刚从花店买的。   韩子阳啧啧称奇:“我要是有这手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何愁撩不到妹子。”   一脸嫌弃的瞥了眼他,谢淮哼了一声:“你工作忙完了?”   “别提了,刚下飞机开五个小时的交接会,这才好不容易休息了一会儿。我姐就可怜了,开完会还要被拉去做尸检。哎你去哪啊,我和你一起去!”   谢淮白了他一眼:“会我也开了,怎么不像你这样?好歹是个当组长的人了,还当小孩子过,你姐没揍你是你运气好。”   韩子阳被谢淮叨叨的头疼:“你和我姐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话都说的一样。她还整天和我说‘好歹是个当组长的人了,还当小孩子过,谢幼安在你手下怎么没揍你呢’。你说你们这么配,干嘛不结婚啊,我可告诉你,最近有个小白脸儿一直在追我姐,说是大学的教授,你可小心些了。”   谢淮懒得理他,敷衍道:“那挺好,你姐结婚记得喊我。”   “嘶,谢幼安可把你能的,”韩子阳追上谢淮,发现他走的路很有目的性,“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医院。”   ……   谢淮在病房门口先看到了姜凝,姜美人正好是出门打水,手上还拎着热水瓶。   韩子阳从电梯里出来,扒拉着谢淮的袖子问他:“合着你一开完会就溜,是要来看你前女友啊,啧,她好像也不能算是前女友吧。”   被烦的厉害了,谢博士侧眸,送了他一记眼刀:“你来南京是公费出差的,没时间给你休息,劝你快滚。我和你不一样,我来南京是自费旅游的,爱干啥干啥,你管不着。”   说完谢淮就扯开了韩子阳抓着他的手,大步向前走去。留下的老韩同志在原地思考了两分钟,遂抬头挺胸也追了上去:“姜宝乐是我的证人,我这不也是在工作嘛,你等等我!”   结果姜凝将他们俩全都拦在了病房外。   姜美人看了眼谢淮手上的花,送上熟悉的冷嘲热讽:“不愧是谢家人啊,这逆了花期的玉兰都能开的这么好。”   “玉兰的香气助眠,”谢淮无视了她的挑衅,“她醒了么?”   “醒是醒了,就是……”话说了一半,姜凝将手上的水瓶递了出去,刚追上来的韩组长一脸震惊,指着自己的鼻子朝谢淮使了好几个眼色,满满的拒绝。但最终韩组长还是没能逃脱得了命运的安排,耷拉着一张苦瓜脸,拎着热水瓶去给病房里的小姑娘服务去了。   姜凝推开病房的门,谢淮顺势走了进去。   病房是VIP单人间,但唯一的那张病床上,并没有任何人躺着。谢淮第二眼看到了沙发上坐着看书的君之,他今天穿着一件民国时流行的浅灰色长袍,对他们进门一点兴趣也没有,头都没抬,甚至还给手上正在看的书翻了一页。   “他是谁?”谢淮挑了挑眉。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这个男人为什么能待在宝乐的病房里。   姜凝这么聪明的人,自然把他问出来的和想问出来的问题,一并作了回答:“他是沈家的保镖,不对,现在应该说是沈家的管家,他必须待在这……”   从君之的背后突然探出了半个脑袋,一双无辜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他们。   放下手中的书,君之下意识去拿桌上的茶杯,后知后觉的想起没水了,而面前这个人刚才好像是答应了去打水来着。他看向姜凝和谢淮,自然也发现了谢淮手上的玉兰花。   “你打的水呢?”君之瞥了眼姜凝。   姜美人这暴脾气当场就炸了,挥着拳头威胁道:“姓君的,我不揍你是因为看你弱不禁风,不是不敢揍你!使唤谁呢你!”   那个原本藏在君之身后的脑袋突然整个探了出来,一下子拦在君之面前,冲着姜凝奶声奶气的发脾气:“不许你欺负我妈妈,你是个坏人,走开走开!”   谢淮愣了一下,这才发现,这个人不是宝乐么?   姜凝头疼,扯着谢淮的袖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看到了吧,虽说是醒了,但这丫头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一直以为自己八岁,还把姓君的当妈妈,一睁眼看不到妈妈就往死里嚎。医生说她身体没问题,只不过受了刺激,所以目前只能留院观察。”   谢淮看着炸毛小猫一样的小姑娘,不由往前走了两步,姜美人赶紧拦住他。   “她现在除了君之外都特别排斥,外人一靠近她也嚎,你千万别作死!”   只不过她的话并没有阻止谢淮的步伐,谢博士往前又多走了两步。眼瞧着要进入警戒区,宝乐脸上已经有开始不开心的迹象。他突然蹲下身,向小姑娘张开双手,抬头仰视着她。   “年年,来。”   谢淮轻轻开口,满怀深情的看着她。   姜凝寻思着这人也没什么好招么,自从宝乐醒了之后,她已经用遍了所有方法,包括像谢淮一样蹲下来哄她,可这小没良心的还不是一点面子不给。姜美人的嗤笑还没来得及收,只见宝乐犹豫了一下,冲着谢淮眨了眨眼,下一秒,她开心的扑进了谢淮的怀里,一声又一声的喊着:“爸爸!爸爸!”   姜凝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去了,同时表示震惊的还有君之,两人一起难以置信的看着谢淮。   谢博士站起身,慈爱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她把你当妈妈,是因为她妈妈是很标准的江南美人,有一头及腰的墨色长直发,就和你一样。我喊她年年,是因为这是她的小名。”他说完又看了眼姜凝:“你自诩和她很熟,连她小名是什么都不知道?”   姜美人翻了个白眼:“这丫头说过,她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父母早逝,一直把她养大的奶奶也在几年前去世,而今就算她有小名,也不会有人去叫。我不知道,倒也很正常。”   “那倒是与我认识的截然相反,”谢淮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们的世界里,她的父母和奶奶都还在,不在的,也只有她而已。”   听了他这番话,姜凝张了张嘴,可到最后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淮低头,看着宝乐问道:“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小姑娘眼前一亮,把头点的跟捣蒜一样。她一手拉着谢淮,一手又拉过还在发呆的君之,开心的不得了:“爸爸妈妈带年年去吃好吃的!”   谢博士看到她这样,莫名的有些心酸。   “我有事要和你们说,你们也一起吧,”说话时,打好水的韩子阳正好拎着热水瓶走了进来,谢淮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老韩你也一起。”   老韩同志一脸茫然,看着傻了吧唧的小姑娘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大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在他不在的短短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不过能和姜凝这样的大美人在一个屋子里待着,韩同志觉悟很高,不由分说点了点头。   ……   他们最后去了医院食堂。   谢淮给宝乐买了一盒哈根达斯,小姑娘坐在君之和谢淮中间,专心致志的用小勺子一勺一勺挖着冰淇淋。吃了两口,她举起勺子,伸到君之面前,自然换来了君大爷一脸的嫌弃。   小姑娘脸一变,这个前兆姜凝熟啊,熟练的堵住耳朵,顺便狠狠瞪了君之一眼。   被瞪得人扯了扯嘴角。   宝乐哭之前,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谢淮的手本来就比宝乐的大,正好把她整个爪子都覆在手下。他将蜷曲的手指慢慢伸直,顺着她的手腕、手背和手指,一点点摸上透明的小勺子。一口吃掉勺子上的冰淇淋,他安抚着小姑娘:“妈妈不喜欢吃冰淇淋,爸爸把这口吃掉,剩下的年年自己吃好不好?”   小姑娘乖巧的点了点头。   坐在他们对面的姜凝看不下去了,以手遮面,拉着身边“谁都可以她根本没注意到是谁但其实是韩子阳”的人说道:“这是八点黄金档家庭喜剧的拍摄现场么?”   韩子阳轻咳了一声。   安抚好宝乐后,谢淮斜睨了一眼老韩同志,慢条斯理道:“我叫谢淮,隶属北京刑警队的特别专案组。他叫韩子阳,是我的组长。我们这次来,是为了美院杀人一案。准确一点说,南京的这起案子,大概率是我们现在正在追查的连环杀人案的一环。”   韩子阳眉头一皱:“谢幼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这是警方的机密,不应该透露给外人,”谢淮绞着手指,深吸了一口气,“但他们是沈家的人。”   老韩同志不解:“沈家的人?”   “传闻沈家代代可感阴阳,掌长生之秘,活死人之能。便是有沈家的人在,将亡者从黄泉召回,也不是不可能。既然如此,我想请您帮忙,找出凶手。”   谢淮后面这句话是对着君之说的,他的表情诚恳,言语之间全是敬意,仿佛现在就是要他给君之跪下,他也会照做不误。   姜凝突然恍然大悟,原来镜中界的谢淮这么急切的想认识沈家的人,打的是这个主意。   君之将一直在手中把玩的扇子搁在桌上,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谢淮:“你姓谢,又是北京人,还能让玉兰枝枯木逢春,应该是我八遗族里谢家的人。但你们谢家和我们沈家自百来年前就有世仇,谢家先祖曾起誓永世不与我沈家结盟、结亲、结友邻,谢先生莫不是连组训都忘了?”   谢淮笑道:“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位谢博士为达目的,厚起脸皮来,果真也是一把好手。   君之又说:“倒也不是我不想你帮你,但你可能不知道,我守沈家数百余年,最致力于破除封建迷信。天授这种东西,别说是现在的沈家家主,他爷爷的爷爷开始,我就不让他们接触了。”   谢淮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想过沈家会百般刁难,可唯独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个回答。   “不过谢先生也不用气馁,虽然我们没有天授之力,”君之看好戏一般道,“但你大可以把案情说与我听听,没准我的脑子要比你们警察好用一些。”   一个世界的君之沉默寡言,一个世界的君之话痨毒舌,这大概就是镜中世界的魅力吧。   作为警界代表的韩组长,对他说的那叫一个不服气,要不是姜凝拦着,估计马上就能冲上去干架了。 第76章第76章   韩子阳知道谢淮是铁了心要和姓沈的一家合作,尤其是这人开口闭口都是出了事他负责。作为多年的好兄弟,老韩同志一脸严肃的从食堂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谢淮以为他要走,脸色一变。说到底韩子阳是他的上司,是这次行动的组长,如果他真不同意把案子的细节说给他们听,谢淮也不会固执己见。毕竟嘴上说着负责,可真出了事,韩子阳是会被牵连,甚至毁了前程的。谢淮再疯,也没想着拿兄弟的前程去赌。   老韩同志给了谢淮一个白眼:“要说,也找个好地方,这里人多口杂,不适合谈正事。”   众人回到病房,这间病房其实还有个隔间是专门用来会客的,只是空间不大,只摆了两张椅子。谢淮把宝乐哄上床,吃了药的小姑娘没多久就困了,缠着老父亲讲了两个睡前故事,第二个讲到一半的时候就睡得不省人事。她睡相不好,一只腿还压在被子外面,这一点倒是与谢淮记忆里的完全不同。出于职业病,谢博士从心理学角度顺势分析了一下,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行为,通过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压在身下来宣誓主权。   谢淮给宝乐重新盖好被子,指尖在掖被子的时候,被从被窝里伸出的手抓住,他还以为是小姑娘醒了。结果等了一会儿,她也只是闭着眼抓住他的手而已,小姑娘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睫毛上沾着将落未落的泪珠。   谢淮用另一只手掰开了她的手指,塞进被子里,拢好边边角角,又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   一切处理完毕,谢博士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两张椅子,君之坐了一张,姜凝坐了一张。老韩同志一看就是小年轻,没斗过两只老妖怪,正在面壁后悔。   谢淮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轻咳了一声:“北京曾连续发生过两起连环杀人案,加上之后从女萝山上搜集到的线索,以及南京这起案子,凶手总共杀了六人,时间跨度从2016年至今。”   “第一起案子发生在2016年的12月6日,被害者陈小橙,被人以利刃割喉,弃尸海晏公园。当晚下了一整夜的雪,第二天公园清扫的工作人员在花坛里发现了一只手推摇篮。死者被凶手砍去了左臂,以白雪掩埋在摇篮里,只露出剩余的三肢以及头颅。当时警方调取监控,视角范围内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进入公园,加上下了一晚上的雪,现场被破坏的很彻底。之后警方又从陈小橙的人际关系着手,但被害者人际关系简单,也并未发现任何嫌疑人。只是听闻她在被害前,曾经向区派出所反应过被人跟踪,不过最后不了了之。此案经过一年的调查,一直毫无进展。”   “直到第二年,也就是2017年11月21日……”谢淮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韩子阳转过身,知道他为何突如其来的失态:“下面我来说吧。”   “不必,”谢淮目光晦暗,“2017年11月21日,北综大后场樱花园发现了第二名死者姜宝乐。”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目眩以及胸腔里翻涌而上的恨意与疼痛,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说道:“那年我在北综大法学系念大四,大三的时候学校曾派我去附高作过宣讲,所以认识了她。她考中北综大后,成为了我的师妹,我们也交往过一段时间。十一月前后,她跟我说好像有人在跟踪她,我陪她报了案,但一连几天民警都没找到任何线索。最后出于安全考虑,她的上下课都由我接送,因此又平安无事的过了十几天。20号我有一场讲座,本来定的下午,但是临时延期,所以没赶上去接她。”   “只有那一次,我没陪着她。”   谢淮眼睛红了一圈,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抖。韩子阳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并且并未将手挪开。平静了一番心绪,谢淮从衣服口袋里取出手机,放在桌上。   “我一晚上没联系到她,找了她整整一宿,最后听到有人说樱花园出了事。那几天北京天气一直不好,因此晚上的时候也下了雪,凌晨五点,天还没亮全,我赶到樱花园的时候已经围了几个人。樱花园有一片成林的樱花树,冬天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所以林间摆了一只摇篮就特别扎眼。”   在谢淮平静叙述的时候,君之和姜凝都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手机。   手机里的照片不是专业的痕检人员拍的,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谢淮赶到现场,亲眼目睹了女友的尸体后,拍下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的姜宝乐赤|裸着四肢,全身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被姜凝时不时就要嘲笑两句的小胳膊小腿挂在摇篮的框上,毫无生气的垂着。一头短发又剪着齐刘海的小姑娘,看上去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头靠在摇篮的扶手上,双目紧闭,宛如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的四肢倒是齐全,”君之疑惑,“听之前那起案子,还以为凶手有分尸的习惯,毕竟美院里那个,也被割了头颅。”   谢淮靠着墙,仰着朝上:“你没说错。”   韩子阳突然觉得要让谢淮本人亲口说出这些话,属实有些残忍了,他企图抢先一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淮速度比他更快一些。韩子阳不知道,在过去五年里,无数个日日夜夜,谢淮其实一直在练习今天的这一幕。   大四那年,他本有无限光明的前途,法学系的高材生,保研北大,无数事务所抛来橄榄枝。可他在人生的路上停下了,放弃在律法学上的继续深造,自学了一年的犯罪心理学,又考上了美国的专业学府,等到学成归来,加入市刑警队,一步一步朝着当年的真相靠近。   他比谁都清楚,在抓到凶手之前,那个女孩儿在他心里就只能是被害者。   他要比任何人都能熟练的将她的名字、背景、死因、死法,平淡而又不带个人情绪的说出来。   可是,这真的很难。   谢淮背过身,看着墙,努力镇定的描述着:“那天我到的比警察早,不想看她被埋在雪里,就准备把她从摇篮里抱出来。可我挖了很久,才发现整个摇篮里只有雪。”   姜凝难以置信:“你是说,是说……”   “雪里没有埋着她的躯干,凶手将她的四肢和头颅全部砍了下来,带走了她的身体。”   “简直禽兽。”姜美人愤愤,感觉心头蹿火,一下与谢淮有了共情。   “警方来问过我很多问题,可我除了知道她曾觉得自己被人跟踪外,一无所知。她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儿,从室友到导师,甚至是我身边的人,都很喜欢她,没有任何的仇人。我实在是想不通,除了无差别即兴杀人外,怎么会有人想杀了她,”谢淮重新转了过来,“但如果跟踪是事实,说明这场谋杀蓄谋已久,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凶手与她应该是认识的。后来联系两起案子,我曾为凶手做过一次心理侧写。但无论怎么分析,以我对年年的了解,她的人生里不可能和那样的人有过交集。我知道我漏了什么,但五年来,这个凶手再也没有露过面,根本无从查起。”   “后来就是女萝山上发现的断肢,其中一个确定为陈小橙的左臂。另外三具也是分属于三个不同的人,法医的报告显示,肢体被切下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生理反应,应当是死后分尸所致,案发时间分布在2017年之后以及今年二月之前。死者为三名男性,年龄均在三十岁左右。如今正在比对各地库里的DNA,但如果死者被判定成自然死亡,也有概率匹配不到DNA,从而无法得知断肢身份。”   “接下去就是南京的这起案子,案件中有与摇篮相似的小推车。另外车上撒的白色颗粒,鉴定结果为石英砂,非常普通的工业用料,但形体上与雪有所相似。南京比北京冬季气温要高,尤其这几年,几乎没有怎么下雪,雪地抛尸的难度的确很大。因此用石英砂替代白雪,是可以理解的。最重要的是,这次的死者罗心是陈小橙的室友。罗心在陈小橙死后就来了南京发展,后来在美院任教。目前死者之间有联系的只有罗心和陈小橙,姜宝乐和她们互不认识。”   “所以警方也认为,罗心的案子,应该是当年雪夜女尸案的一个突破口。”   君之点头:“确实合理,要是我是警察,也一定把工作重心放在南京。”   韩子阳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这么说,是代表他们也没有更好的想法了。想想可笑,亏他之前还真认为这些人能有什么高见。明知他们不是警察,怀疑专业的自己,去期待一个外行,韩子阳觉得今天一定是被谢淮影响了。赵局喊他看着他,结果自己倒好,非但没看出,还一起同流合污起来。   老韩同志没好气的拉扯了一把谢淮:“他们也没什么高见,说完就得了。走吧,还有工作要做。”   谁知谢淮抬手,反拉了他一把,摇了摇头。   韩子阳满脸不解。   谢淮朝门口的位置看了一眼,随后回头认真的看着他们:“我和你们说这些,没有指望你们能帮我找到凶手。或许本来我还期待过沈家的家主可以帮上些忙,但如今我只有一个要求。”   君之挑眉:“你说。”   “我知道她是从镜中界来的,虽然我对谢家的天授没什么研究,但也曾听闻长辈说过,如若去往镜中界,那个世界的自己就会消失。为了维持世间的平衡,每一个世界相同的人只能存在一个。这么想想,女萝山上五口棺材,只有四口里面有残肢,如果她是从第五口棺材里醒来的,那么原本棺材里装的……应该是年年的身体。”   谢淮继续道:“当夜宝乐被一个拿着柴刀的人差点杀了,那人出现在女萝山附近一定不是巧合。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傻姑娘应该是刚好看到了凶手,她应该没来得及看清人长得什么样,但对方却未必。如今凶手来到南京,我担心他还会对宝乐动手。”   姜凝冷笑:“他敢!”   谢淮松了口气,一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接下来的日子我会很忙,没办法陪着她。姜小姐,你说自己罩着她一年多了,我能相信你可以保护好她么?” 第77章第77章   姜凝想了很久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她明明把谢淮的一言一行都模仿的惟妙惟肖,但面前的小丫头片子就是不给面子。只要看到她靠近,必会嚎啕大哭。虽说答应罩着她的是自己不错,但这样她也没辙,姜美人笑容越发变态起来。就怕凶手还没出现,这丫头就要先把她气死了。   沈杏儿出来打了个圆场:“我之前在网上查了,说是像小姜小姐这种情况,可以适当给予一些刺激,没准可以提前恢复记忆。”   “靠谱么?”姜凝很是怀疑。   沈杏儿胸有成竹的点点头,摸回房间里一顿瞎捣鼓,一个小时后从她房里走出了一个和宝乐长得一模一样的的姑娘。姜凝傻眼,谢淮不是说,相同的人只会存在一个么,这个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姜爷,我是省心!”沈杏儿顶着宝乐的脸,用自己的声音说着话,“我不像三哥他们那样有很好的身手,但自小和师父学了一手易容术。我的骨相比较平整,因此可塑性很高。但我学艺不精,也没练过缩骨,所以只能易容成与自己本相很近的人。我想着如果小姜小姐突然看到一个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会不会对她记起自己是谁有帮助。”   姜凝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虽说再过几天,沈家联系的专家医生就要到南京了,但如果之前就能把她治好,小姑娘也能少受一点罪。最重要的是,姜美人已经好几天独守空闺,没能捏到心心念念的小嫩脸了。   宝乐就像人形腿部挂件,自打出了院,无时无刻不粘着君之。君之住在故渊楼,她就堂而皇之霸占了故渊楼的次卧,把原来房间的主人赶到了主卧去。可怜的沈少爷身为沈家家主,不得不在地上打地铺将就了几晚。一开始姜凝以为,以姓君的脾气,一定坚持不了几天,结果没想到宝乐这一住就住了小半个月。   君之这辈子,活了几百年,最会的就是带孩子,各种各样性格的孩子,没他搞不定的。这一点,沈少爷深有体会,问就是大佬,太会了。   不过当她们赶到故渊楼时,为了避风头在家休学的小沈少爷一脸茫然:“宝乐姐姐,你不是和君叔一起去花园了么?”   君之中午洗个头,正躺在爬满了常青藤的长廊下看书,沈家的女佣拿了块毛巾,站在他身后给他擦着头发。他瞥了眼随着姜凝一同走来的沈杏儿,合上书饶有兴致道:“省心,你这易容学的有模有样。”   沈杏儿被夸的脸一红,四下张望了一番:“小姜小姐呢?”   君之不以为然:“在荷花池喂鱼,要不然就是抓鱼。”   姜凝大惊:“你让她一个人玩水,以她现在的智商,掉下去怎么办?”   “掉下去再捞上来呗,小孩子皮一些实属正常,拦着才是抑制天性,”君之看姜凝脸色越来越不妙,正色朝身后吩咐了一声,“你去把姜小姐带回来。”   ……   宝乐把抓到的小金鱼放在装了水的塑料袋里,一蹦一跳的跑回来,想向君之炫耀。只是在她扑进妈妈怀里前,先一步隔着老远看到了姜凝,那小脸上立刻露出嫌弃的表情,连蹦蹦跳跳的姿势都变成了蜗牛挪步。   沈杏儿看到她的身影,朝小姑娘招了招手。   宝乐狐疑的看向她,完全没有她长得怎么和自己一样这种想法,只是看她站的离姜凝那么近,小姑娘颇为防备的想这肯定也不是个好人。她在走到沈杏儿面前时,故意往旁边绕了远路,以一个夸张的弧线表示她的“生人勿进”。   “这丫头没救了,我不管了,爱咋咋样吧。”   姜美人翻了个白眼,拉着沈杏儿就想走。   君之离她们本来就不远,几乎在姜凝开口的同时笑了一声。那边宝乐已经拎着塑料袋凑到了他跟前,眼看着就要扑进他怀里,君之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放在她头顶,阻止了她的野蛮行径。小姑娘旋即欲哭,他扯了扯嘴角威胁道:“不许哭,再哭把你送给那个阿姨。”   姜凝回头瞪了他一眼:“老子花容月貌,青春年少,姓君的你喊谁阿姨?”   君之挑衅的瞥了她一眼,根本不答她的话。   沈杏儿本来跟在姜美人身边,眼瞧着她走的好好的,就一个转身大步往回走。君之显然也没想到,对方这么经不起挑衅,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等宝乐也同步发现了越来越近的姜凝,本来还在酝酿着准备哭的小姑娘,立刻嗷嗷大哭了起来,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君之赶紧用手捂住耳朵,可没有了他的阻拦,小姑娘也没见立刻扑进他怀里。   宝乐原地委屈的看了眼君之,大喊一句:“妈妈坏,再也不喜欢妈妈了!”说完把手里的塑料袋往君之怀里一扔,扭头就往外跑。   路过姜凝身边时,姜美人下意识伸手拦了她一下。   一旁的君之隐约看到宝乐背后闪过的一抹红光,心下一惊,知道要出事,但是离的最近的姜凝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腾地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上前,抓住姜凝的手腕,往怀里一带。   几乎与此同时,从宝乐身体里飞出一只红色的影子,将她整个人包裹在中间。那东西出现过很多次了,但在场的人中,也只有君之看过一次,且上一次看到的时候它还是一团类似于火焰的东西。不过如今它有了形状,那是一只红色的火鸟,火焰组成了它巨大的独翅,扇动着一股又一股的热浪,一双狭长而狠厉的眼睛,颇有些警告意味的盯着君之和姜凝的方向。   如果不是君之及时拉了姜凝一把,以火鸟身上明火,只要碰到,几乎一秒钟就能将她弹出傀儡体。甚至就算是君之拉了她一把,明火并未碰到她的身体,火焰带来的高热,如今也让她十分不舒服。拉了她一把的君之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他也没碰到火鸟身上的火焰,但惯性将他的头发吹起,发尾被火焰烧焦,比狗啃的还要难看。   在场的四个人,除了之前早有预见的君之和只有八岁的宝乐,剩下两个都看傻了。   火鸟绕主盘旋了几圈,久久不肯离开。宝乐被它圈在怀里,一时哪里也去不了。小姑娘嘟起嘴,生气道:“火球球,回去!”火鸟一声高鸣,并不听话,看起来竟有些在和宝乐撒娇的意思。在场的都听不到它说了什么,唯有小姑娘一板一眼的环胸比了叉的姿势,火鸟哼唧着,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没了阻拦的宝乐,撒丫子跑了。   “独翅单足,”姜凝脸色惨白,嘴唇控制不住的颤抖,“火鸟毕方。”   君之放开她,颇有些意外:“你竟然不知道她是身份?”   “是我的错,我明知她姓姜,我明知她生于苏州,可我这一年来,竟然一次也没有怀疑过……”沈杏儿还是第一次看到姜美人这么激动。她先是恍然大悟,而后一脸悔恨,最后是欣喜若狂。   姜凝迫不及待道:“我去一趟苏州,谢淮说过她的父母和奶奶都还活着。”   直到姜美人火急火燎的走了,沈杏儿也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君之以扇掩面,思忖片刻,幽幽道:“我好像破坏了你们少爷的计划。”   “什么意思?”沈杏儿不解。   “我之前一直以为,你们是一起在寻找启神之地,”君之摇摇头,“现在才发现,你们只是在一起寻找启神之地。”   “这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君之不感兴趣道,“区别在于人心。”   沈杏儿听天书一般,求知的眨着眼睛,但她的君爷已经懒得再多说一个字。看着君之越走越远,沈杏儿赶紧跟了上去,疑惑道:“君爷,你要去哪儿?”   “去哄孩子。”   ……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是很好哄的,一口好吃的,一只漂亮娃娃,一声“要不要出去玩儿”就能搞定。   最后君之决定带着宝乐去山顶的广场放风筝,走得比较急的缘故,只带了沈三和沈杏儿。沈杏儿连妆都来不及卸,顶着和宝乐一样的脸就出了门。   两个一模一样的姑娘,在广场上玩疯了。沈杏儿本来年纪也不大,解放了天性,居然能和只有八岁的宝乐玩到一起,害得沈三半天没分清哪个才是真的宝乐。   君之虽然走得急,但他一向注重生活品质,竟然还带了套茶具出来。点了酒精炉将水煮沸,倒入茶壶中,过滤了两三次,才沏好一杯茶,他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沈三看他又把之前没看完的书拿了出来,一边喝着茶,一边继续看书。   就这么平安无事的待了一会儿,君之突然皱起眉头,合上正在看的书。他耳力极佳,率先发现了有很多人在往他们这赶。听这脚步声训练有素,步伐沉稳,应该是练家子。   “报警。”君之突然站了起来。   话音刚落,只见原本还很空旷的广场突然冲进来几个人,之前还在放风筝的沈杏儿直接把风筝丢了,带着宝乐回到君之身边。沈三虽然及时报了警,但广场在紫金山顶,警察或者景区保安到这,至少还要一会儿的时间。   君之怎么也没想到,紫金山身为国家景区,竟然有人敢光天化日来闹事。   一排打手后面站了个老头,被人打折了一只胳膊,额头上还缠着一圈纱布,好不凄惨。   “哟,听闻你跑得快,没进去,怎么现在敢来自投罗网了?”君之看着对面的齐八斗,不由出声嘲讽了两句。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这种敌我双方巨大的人数差下,君之还有心情挖苦他。   “君爷,今天就算我进去,也得拉您一起陪葬。”齐八斗冲手下比了个手势,率先冲过去的两人,全部被沈三撂倒在地。但他们都清楚,沈三的功夫也就同时打两个撑死了,对方人多势众,情况依然十分凶险。   君之轻声道:“半山腰有间沈家的别墅,应该有七八个人手,我们先过去,撑到警察来就行。”   沈三抽出两把匕首,递了一把给君之:“君爷,我拦着他们,你们先走。”   “可是,三哥……”   “省心!”沈三打断她,“保护好小姜,还有君爷。”   说完他就冲了出去,他很清楚,等对方冲过来,他们就一个人也走不了了,所以必须要有一个留下来吸引对方火力。要是他们认识的君之在该多好,别说这几个人,再来一倍也未必是其对手,但镜中界的君之不会打架。如今能做到吸引火力的,也只有沈三。   君之对紫金山的山路很熟,按他们的速度,应该很快就能到达山腰别墅。   只是宝乐很少走山路,山路崎岖,石子很多,不小心扭了脚,那是一阵钻心刺骨的疼。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哭,就被君之死死捂住了嘴。沈杏儿也看到了不远处的追兵,沈三毕竟只有一个人,能拦住的人有限。   沈杏儿突然庆幸起自己出来时没有卸妆,如今还顶着一张宝乐的脸。   那次在俱乐部,齐八斗就对君之和宝乐愤恨在心,想必一直想抓住的人,除了君之还有宝乐。她回头看了眼君之还有他怀里的小姑娘,只一眼,君之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不可……”君之想拦住她,但又不敢说的太大声。   沈杏儿摇头,没等他拉住她,往别墅的相反方向跑了起来。她的动静吸引了追兵的注意,没一会儿原地就一个人都没留下。沈杏儿不像沈三,她是沈家的技术人员,没有什么身手,如果被追上了,后果不敢想象。但君之明白,他没那个时间去担心别人。   “还能走吗?”他低头问宝乐。   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摇了摇头。   “我就不该带你出来玩。”君之有些后悔,嘀咕了一声,将她背了起来。   宝乐趴在他的背上,满脑子都是他刚才的那句话,头疼的不行。但她没有告诉君之,心智不过八岁的小姑娘,突然开始害怕,怕她只要说出自己不舒服,他就会将丢下她……因为那个说过同样话的人,最后真的把她丢下了。   ……   虽然沈杏儿吸引走了一部分的敌人,但满山似乎都是齐八斗的人,为了躲避追兵,稍微偏离了一点路线。只是他们最后还是被发现了,齐八斗亲自带了人来堵他们。身后是个小悬崖,君之背着宝乐,无路可退。   “妈妈,你是不是很讨厌年年呀?”   趴在君之背上的小姑娘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正是逃命之际,君之根本没心情哄她。小姑娘自顾自又道:“你不要丢下年年好不好?年年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君之看了眼身后的断崖,断崖下面枯枝丛生,这个季节地上全是从树上落下的枯叶。他脑内飞快的计算着,如果跳下去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如果只有他自己,大概能有个七八成,但他现在还带着个人,准确一点是背着。   宝乐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自言自语:“呜呜呜,年年看到有好多人在欺负一个姐姐,她倒在地上流了好多的血……妈妈,年年好怕!你回来看看年年好不好!”   “姜宝乐,”君之突然打断她,回头给了她一个微笑,“别怕。”   说完他带着她,跳下了断崖。 第78章第78章   君之一手抓着山腰间的枯枝,一手死死的握着宝乐的手。刚摔下来的时候,他抓着枯枝的那只手摔折了,之所以现在这只手还能用,也幸亏是他天生不怕疼。血顺着手臂的弧度滴了下来,肆意的檀香萦绕在枯枝腐叶的霉味中,格外沁人心脾。   宝乐缓缓抬起头,一时被头顶刺目的光晕闪了眼睛。等她发现有什么滴在了脸上,还以为下雨了,结果伸手一摸,才发现是血,君之的血。   “君之?”她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你喊我什么?”君之惊讶。   小姑娘头还疼着,摔下来的时候,脑袋撞到了什么东西,但这一撞,似乎把她撞得正常了些。不光记起了自己是谁,连拉着她的这个人也有了名字。   “君之。”她又喊了他一声,顺势往脚底瞧了眼,还好他们离地面也不算太高。   君之在逃跑的路上已经想到敌人应该是知道他们在半山腰有栋别墅,既然如此,想必已经是在别墅四周埋了人,所以其实他带着宝乐并没有往别墅的方向走。他选的这条路,自然也是经过重重计算的。断崖看似可怕,但并没有多高,而且崖下另有洞天。只是他没算到,从上面摔下来,为了托宝乐一把,手臂会被摔断。   同样,他也没想到,宝乐这一摔给摔正常了。   他苦笑:“也不知道说你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虽然他的手臂还能坚持一会儿,但枯枝似乎无法承受两人的重量,他看到上面出现了裂口,并且裂口正在迅速扩大。   宝乐脸上又落下了一滴血珠,她再次仰面,想要确认君之伤到了什么地方。只不过对方没给她这个机会,君之突然松开抓着枯枝的左臂,将姜宝乐整个人护在怀里,两人从山上一路滚了下去。   下落的过程中,小姑娘听到了一声近在咫尺的闷哼。   等落地,她赶紧从他怀里爬起来。眼瞧着君之仰面朝上,面无血色。他的左臂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而他的右手捂在腹部,浅红色的血液自他指缝间溢了出来,若不是他现在穿着黑色的衣服,想必就能看到他此刻半个身子都被鲜血浸染。   宝乐听到断崖上面传来有人要下来的声音。   君之耳力比她优秀太多,自然也听到了。他睁开眼,压着伤口,勉强坐了起来:“那边有个山洞,过去避一避。”   小姑娘没有犹豫,扶着他站了起来,只是没走两步,她突然低头看到从他腹部伤口滴下的血,沿路滴在了枯叶上。这样下去,哪怕是他们躲到了山洞里,也会很快会被发现的。君之何尝不知道这点,但他受了重伤,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若他没有受伤可能还有心思去想想办法。   宝乐把他扶到一棵树边,取了块干净的手帕给他,让他按压住伤口。同时,她检查了一下他的出血的位置,以食指迅速找到出血动脉近心端的邻近骨头,在动脉压迫点上,反复用多根手指进行按压,直到完全止血。她的动作十分标准,甚至可以称得上专业。很难想象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又不是学医的,竟然有这样的手法。   虽说是止了血,但地上已经滴落的血迹还在。宝乐看见君之腰间别着之前沈三递过来的匕首,想都没想,拿起匕首,在手心上划了一刀。刀刃割破皮肤带来的疼痛,让柔弱的小姑娘眉头皱的老高。只见她在手心出血的时候,沿着他们来的路,跑了过去,没一会儿又跑了回来。   她再次扶起君之,在确保脚下没有流下血滴后,将人扶进了山洞。   那个山洞,本来就是前人挖了用来过夜的,里面的空间虽然不大,但容纳两个人是绰绰有余。宝乐从外面捡了一些枯藤老枝,将山洞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钻进洞里。   钻进山洞总算是阶段性安全了,她得空打开手机——果然依旧是不负众望的没有信号。   她放下手机又看了眼表,随后觉得不对,又打开手机看了两眼。不是她的错觉,手表上的时间要比手机快出约十分钟左右。她这表只有越走越慢的份儿,除非有人特意调过时间,不然绝无可能比正常时间快。这人也真够无聊的,小姑娘心里吐槽着,把时间又调了回去。   做完这些,她抬起头,才发现君之一直在盯着她看。   宝乐被看的老脸一红,又不想给对方看出来,恶言恶语道:“看我干嘛,觉得我好看呀!”   “嗯,”君之突然笑了笑,笑的她心脏漏了一拍,“很好看。”   没被这么直白表扬过的小姑娘,别过脸,用双手捧着脸颊,有些局促。   君之继续说道:“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心细、专业、聪明,注意到了地上的血迹,懂得如何快速止血,也知道反利用地上的血迹迷惑敌人。”   “你倒也不必吹成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收了我的钱,”宝乐低下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君之将衣服一层层撩起来,右腹部的确有一道很长的口子,是之前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被沿路的枯枝划伤的。虽然止了血,但伤口外翻,上面还有很多黑色的枯屑。   宝乐身上一直背着一个挎包,她之前以为自己八岁,君之就真的把她当八岁的小孩带。挎包里放着喝水用的水壶,一包糖果,小梳子和扎头发的小皮筋,另外还有三四块的干净手帕,之前那块就是从挎包里拿的。她又拿出一块,小心翼翼的为他处理伤口上的脏东西。君之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同时也注意到了她手心的伤口,刚才那一路也不知她洒了多少血,这丫头对自己是真的狠。   “医疗条件有限,先这样吧。”宝乐眼馋的看了眼腹肌,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他的衣服。   清理完伤口,她撕开糖果的袋子,拿了一颗放进嘴里。糖果有七八种颜色,每种口味都不一样,她自己吃的是香蕉味儿的。君之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最后甚至直接闭了眼。他的五感这么灵敏,随随便便就能闻到她口中的甜到发腻的香气。小姑娘见他喉结上下动了动,有些莫名其妙,从糖袋里又拿了颗绿色的,塞到他唇间。   君之被迫吞下的糖是柠檬味的,酸了他一嘴,表情立刻狰狞起来。   “这种糖我以前吃过,黄色看起来就很酸结果是香蕉味的,绿色看起来像是西瓜的,结果却是柠檬,酸的不得了。”小姑娘恶作剧得逞,得意洋洋的摇着脑袋:“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吃了,补充点能量。”   君之扯了扯嘴角,喉结再次动了下,把糖整颗生吞了下去。   宝乐又往嘴里塞了颗红色的糖,往外面瞧了一眼:“追我们的是什么人啊?”   “齐八斗的人,他们待不了多久,沈三报了警,等会警察上来,他们自然就会走。不过之前沈三和省心为了引走他们,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抓。”   宝乐一听这话,立刻担心起来,朝着洞口探头探脑。君之突然朝她伸出手,小姑娘愣了一下,半天看不到她自己自觉,君之无可奈何亲自动手,抓起她受伤的手,从她的挎包里扯了一块新的手帕出来,替她简单包扎了一下。   “我……”她才刚准备开口,君之前倾了上半身,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捂着她的唇,朝洞口看了一眼。   他听到了齐八斗的人下来搜山的声音,也听到了他们看到血迹似乎是被引开了。   但宝乐不知道啊,她耳朵又没他那么灵敏,她就知道这人突然过来捂住她的嘴,然后彼此间的距离,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吓得她瞪大了双眼,大脑直接宕机并且拒绝思考。   君之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真的是太近了。   但他松开手后并没有退回去,小姑娘唇齿间的香气,让她看起来秀色可餐,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下移到嘴唇。   镜中界的君之,一直很享受生活,活了几百年,身边女人一直络绎不绝,可谓情场高手。所以沈忘言一开始见到宝乐时,才会问她是不是君之的新女朋友,女朋友不是他那句话的重点,重点是新。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喑哑:“红色的糖是什么口味的?”   宝乐张了张嘴,满脑袋的口味……对啊,什么口味的?她的脑子表示不想理她。   君之嘴角凝笑,微微侧过头,从动作判断,是准备亲她。   眼瞧着他突然靠近,宝乐在他真的亲到她前伸出了手,挡在两人嘴唇的中间,他的吻最终落在她的手心里。   君之睁开眼,无趣的坐了回去,笑着问她:“不会是初吻吧?”   “是初吻,”小姑娘认真道,“所以不可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诚实的姑娘,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认真了,连君之都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轻浮了些。   看了眼她放在腿上的匕首,他将背后的长发悉数撩到胸前。之前为了挡毕方的火焰,他的发尾被烧的惨不忍睹,但宝乐只认他这头长发,因此一直也没想着剪,如今倒是个好机会。他向小姑娘伸出手:“匕首借一下。”   宝乐看着他一点也没心疼的剪短了头发,不由吐槽道:“你为什么要留长发呀,打理起来也不容易,还有我认识的君之也是。他还经常要打架,头发甩到自己不知道多少次,也没见他想着去剪。”   “我是懒得剪,我的头发一般是不会自己长长,但如果受了伤,伤口愈合会带来全身细胞超速增长,头发也会因此变长。而且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即便是男子也是留长发的,所以养成了习惯,”君之淡淡道,“他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也许也是懒的,小姑娘暗自腹诽。   两人自讲完这个话题,气氛就又开始迷之尴尬起来。君之靠着山洞墙壁闭目养神,宝乐一个人抱着膝盖百无聊赖的发呆。但是大约只过去了十几分钟,君之又睁开了眼睛,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小姑娘当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抬头,自然也没发现他的变化。   “你……”   宝乐听到声音,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朝声源看了一眼。   君之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沈家的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防着点他们。”   小姑娘不解:“你是指谁?”   只是君之没有继续回答她的问题:“齐八斗的人回来了。”   宝乐大惊,想要出去看看情况,君之拉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   其实他早就猜到会这样,齐八斗在道上那么多年不是白混的,小姑娘的血是可以混淆视听,但如果被发现真正的用意,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齐八斗只要不傻,很快就能发现他们在血迹的相反路线上,搜一下的话,找到山洞是迟早的事。   但也不是说她做的不对,如果他们再发现的晚一点,或者警察再来的早一些,也许就会是另一个结局。   宝乐很紧张,小脸煞白的揪着君之的衣袖,不安的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你还受着伤呢,要不我去把他们引开,我跑步很快的,一定没问题!”   “跑步很快?阿言可说你八百米堪堪及格。”他笑她。   小姑娘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引开他们,你好好待着!”   “姜宝乐,”他突然很认真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我已经一个人走了好几百年了,我不羡慕镜中界的自己有阿言相伴,沈家天授之于我是诅咒,是劫难,从来不是恩典。我其实,没那么喜欢沈家的人……”   小姑娘傻眼,不明白这种紧急时候,他为何突然开始说这个。   “但我羡慕他的世界有你,你比想象中要有意思的多,”他低声笑笑,“如果能再多相处一些时间就好了。”   宝乐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你不会发烧了吧。”   君之伸手,捉住她放在他额头上的手:“我上次听你们说——因为每一个人体质的不同,时空旅行的距离也不一样,如果身体和灵魂素质都很强大,那么这段旅行所耗费的时间就会很长。因此我和阿言,都还没有被替换掉,对么?”   宝乐皱起眉:“你那天不是走了么,竟然偷听!还有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想赌一把,”君之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随后看向小姑娘,“要是赢了,我们都能化险为夷。”   “赌什么?”   君之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随着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只见他将与她相握的五指慢慢伸直,从她的指缝间伸了出去,与她十指相扣。他的力气很大,小姑娘挣扎了两次都没挣脱开,所以一时也没办法离开山洞。但是时间紧迫,就连普通人耳力的宝乐都听到了山洞外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她往外探寻似的看了一眼。不过被枯条挡着,她哪里能看到什么东西。   君之松了口气——幸好她自己转头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骗她闭眼。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她就交给你了。”而后用骨头都碎裂的左臂,很艰难的将地上的匕首拿了起来。   宝乐突然感觉到那只本来还死死抓住她的手,一瞬间没了力气,顺着她的手指滑了下去。她吃惊的张着嘴,回眸看向君之——只见他左手握在匕首上,而匕首此刻被他自己刺进了心脏。   心脏被刺破,大量血液从胸口涌了出来,断气的同时,他失去支撑的头耷拉了下来,连带着身体往右后方倒去。宝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上前接住他的身体,将他抱在怀里。   这是君之第二次死在她眼前了。   他并非临时起意,在跌下悬崖的时候,就曾想过如今这番场景。   沈三之前受了伤,所以醒来时就完成了替换。他那么聪明,很快就猜到,当被替换者受伤或是生病时,应该会加速替换的进程。但是身为沈家的天授,他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即便受伤很快也能自行痊愈。想要成功替换他,光受伤是不够的。   唯有死亡,才能有一分钟的机会。   他在赌,另一个自己,能抓住这个机会。   他一向习惯在事情发生前列举一切可能,然后根据这些可能,想出相应的对策。很不想承认,如今这个结局是他所有方案中,最差的那一个。如果可以,真不想选啊。   ……   齐八斗派人将山洞口的枯枝条扒开,一眼看到了里面抱着君之,背对着他们的宝乐。   “啧啧都在啊,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姓君的,我说过,今儿个就算我进去,你也得给我陪葬,我齐某人说到做到。”齐八斗从腰间解下一把枪,打开保险,抵在宝乐的后脑勺上。   小姑娘当时人都傻了,哪有心情管身后有什么人。   就在齐八斗准备扣下扳机的时候,宝乐怀里已经死去的人突然动了动,君之蓦然睁开一双凌厉的眼睛。所有人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突然从宝乐怀里坐了起来,以非常大的力气将对准小姑娘后脑勺的枪管往上一顶。枪声回荡在狭小的山洞空间里,让小姑娘耳鸣了好一阵。   但在她耳鸣结束前,君之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宝乐回过神,这才发现君之另一只手还抓着齐八斗手中的枪。只不过刚才那一枪过后,他已经掌握住了局势,以拇指堵在枪口前,食指放在扳机弹簧后。饶是齐八斗再怎么用力,也无法将扳机继续扣响。   “躲起来。”君之声音很轻,但他的语气也好,面上的表情也好,与刚才截然相反。   来不及细想,小姑娘赶紧躲到他身后。等君之空出了另一只手,迅速按在枪管上,调转了枪口方向。这个动作快准狠,拉扯着齐老头的手腕,导致他反射性松开了握枪的手。枪脱手的瞬间,君之松开左手,沉甸甸的黑色手|枪在他指尖一转,被右手重新握住,等对方反应过来,枪口已是反指着齐老头他自己。   这个画面宝乐看过,简直是网上夺枪的标准示范案例,整个过程发生不到三秒,可谓是帅呆了!   在君之夺枪后,场上局势完成了大逆转,如今的主动权掌握在了他们这方。   小姑娘吞咽了一下口水。   齐八斗举起双手投降:“君爷,没想到您还有这身手呢,算我有眼无珠,放条生路可好?”   君之看了他一眼,估计也是认出了对方是齐老头。他将手|枪绕着食指转了一圈,收枪瞬间只见他垫了垫手中的枪,随后三下两下卸了枪管,将拆下来的零部件全部扔在地上,只留下从弹夹里没收的子弹。   “滚。”   这声“滚”一下就勾起了小姑娘的回忆,简直是和元宝斋初遇时的那声一模一样。   但现在不是感慨这个的时候,宝乐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不能放,省心和沈三没准还在他手上。”   君之几乎是一听到她这么说,就立刻上前扣住了齐八斗的脖子,连个开溜的反应时间都没给他留下。   他们带着人质一路退回至大路,宝乐一看手机有了信号,立刻打了个电话给韩子阳。反正都是警察,自然先找熟悉的报警。随后她又联系了沈忘言,让他赶紧带着沈家人先过来,他们就住在山上,药品什么的也能很快准备好。   等一切处理完毕,小姑娘总算松了口气,一直拧着的那股劲儿没了,面前一切都天旋地转了起来。   君之嫌齐八斗碍事,干脆敲晕了他,腾出两只手,扶着宝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休息。   小姑娘仰望着他,像在炼魂场那次一样,缓缓伸出双手,摸着熟悉的脸庞,很不争气的哭了鼻子,小声抱怨着:“君之,你怎么才来呀!” 第79章第79章   “姜小姐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失忆的产生是因为受到了过度的刺激,是心因性失忆症的一种。她的大脑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一旦发生心理承受不了的状况,就会选择性失忆,”钱医生看向谢淮,“一般这种失忆根据患者对事件严重性的分级,短则几日就会恢复,但也有长时间遗忘的案例。心理治疗是一种不错的方法,谢博士这是你的专业,我就不多说了。”   谢淮点了点头:“钱老我送你。”   宝乐一听谢淮要走,赶忙一道站了起来,一脸欲言却止。   钱医生在他俩之间环视了一圈,随后摆摆手,笑眯眯道:“不用,我一大老爷们儿哪需要人送,多陪陪患者,对她的病情有好处。”   谢淮惊讶于他这番话,所以回头看了眼小姑娘,这才发现对方一直盯着他看,有话要说的样子。   谢博士张了张嘴,给了韩子阳一个眼神:“老韩,帮我送一下钱医生。”   老韩同志原地翻了个白眼,但谁让谢淮是自己兄弟呢。   两个电灯泡走了之后,软香居就只剩下宝乐和谢淮两人,气氛一下子迷之尴尬起来。谢淮之前得空偶尔会来看她,无论是住在软香居还是故渊楼,姜凝总是像个保镖一样陪着她,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见着她的影子。   谢博士寻思这人果然不靠谱,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之前一直跟着你的人呢?”   小姑娘的脸一下垮了下来:“不知道,醒了之后就一直没看到她,别人也不知道她去哪了。”   “你手上的伤……”   “哦,你说这个啊,”宝乐举起左手,上面还包着之前君之给她系上的手帕,小姑娘颇为得意的接着道,“这是我自己弄的,说起来也算是急中生智,属于我这辈子的高光时刻了,值得被载入史册的那种!”   明明受了伤,还这般的高兴,谢淮一时也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   宝乐又道:“对了,我有事要问你。”   “你问。”   “齐老头不是被抓到了么,他有没有说省心去了哪?之前君之说沈三和省心为了引开追兵,很有可能会在齐老头手上,可是沈三回来了省心却没有,我担心……”小姑娘犹犹豫豫的开口,“你能不能让我见一面齐老头呀,我有话想问他。”   谢淮蹙眉:“可能不行,他的罪名是文物造假,已经移交了经侦部门。”   他的回答其实在宝乐意料之内,谢淮看着她面上可见的失望,心里揪了一下。“我正好认识一些人可以帮忙,试一下吧,但是不能保证成功。”他最终还是心软了,不忍心看她有任何的不开心。   小姑娘还是很好哄的,一句话就能让她脸上所有的阴霾消散,一瞬间拨开云雾见月明。   谢淮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我去找老韩商量一下,如果有消息会联系你的。”   宝乐如捣蒜般点头,目送着谢博士的背影,总算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来。不管怎么样,她尽可能的希望,同时来到镜中界的他们五个最后都能完完整整的一起回去。姜凝倒是不用担心,她身手那么好,又不是会吃亏的性格。但是省心……省心身手半吊子,偏偏性子还耿直,祈祷她没出什么事才好。   想完这些,小姑娘又开始回忆起美院那天的事。谢淮告诉她,美院死了个人,死者还是她有过两面之缘的罗教授。但她记不清回到画室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大概就是之前医生说的自我保护性的失忆。不过她清楚的记得,二楼楼梯间有个很诡异的黑影。她想努力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总归想起来的越多,对破案就越有帮助。   她这人有个毛病,想东西想的太专注而又迟迟没有进展的话,就会犯困。正巧也是晚上该上床睡觉的时间,小姑娘伸了个懒腰,干脆刷了个牙,准备去床上躺着继续想。   背对着大门漱口的时候,她听到有人敲门。一开始她以为是谢淮,心想他动作倒也效率,就没想着转头,咬着牙刷含糊不清道:“门没关,自己进。”   小姑娘当时换了熊猫睡衣,衣裤连体毛茸茸的款式,把帽子一戴,从背后看甚至能以假乱真。不过刷牙的时候她没戴着帽子,齐腰的长发放在帽兜里,只有两小撮漏网之鱼顺着脸颊滑下,眼看就要沾到她嘴角的牙膏沫。来人伸手,将她不顺溜的刘海撩了起来,认真而仔细的重新别回耳后。   宝乐眨了眨眼睛,抬头望去。还在和她刘海纠缠的君之,此时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的耳朵。小姑娘害羞的时候,耳朵先红,她赶紧拍开他的手,把刘海又放了下来,回头以光速刷完牙,一边用毛巾擦着嘴,一边问他:“这么晚你不睡觉,跑我这来做什么呀?”   君之示意了一下桌上放的医药箱,又瞥了眼她的左手:“你受伤了。”   小姑娘无法苟同:“这不叫伤,这是智慧的勋章!”   “坐。”对方懒得理她,在放着医药箱的桌边坐下,回头又示意了她一眼。宝乐不情不愿的挪了过去,又在君之平静无澜的目光中,不情不愿的把左手递了过去。君之侧着脸,小心翼翼的为她解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手帕。他今天穿着镜中界君之的衣服,似乎是因为替换的时候,虽说是身体带灵魂整个人一起替换,但身上的衣服不会,所以沈三那会儿醒来穿的也还是病号服。   她认识的君之,一般是卫衣搭配T恤,要不就是衬衫配风衣,总之还是很符合时尚潮流的。她还从没见过这样气质清冷的一个人,穿着复古的长衫,腰间别的不是他的爱刀,而是那柄不知材质的折扇。长衫对襟的领口开的比较大,加上他这个姿势,正好方便宝乐看到他白皙细长的颈部曲线,还有掩藏在衣服下的诱人锁骨。   真是极……嘶,小姑娘刚想在心里说上一句“真是极品”,手上传来的痛感,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手帕虽然很干净,但这样包扎,血凝固了之后,纤维难免嵌进肉里。因此拆开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君之头也没抬,即便是听到了小姑娘的哀嚎也面不改色,他经验老到,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宝乐将另一只手搭在左臂上,头枕在上面,仰着面儿,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君之:“在古渝乡的时候,是我拿着医药箱来找你的,如今算不算风水轮流转呀!”   对方显然不是一个会顺着她话往下说的人,甚至他连话都懒得说。   小姑娘无趣的撇了撇嘴,君之像个专业的医生,用镊子小心翼翼的将手帕从她的伤口上挑开,再用沾了药水的棉签均匀涂抹在她的伤口上,最后取出纱布认认真真的给她包扎。看着看着,就给小姑娘看困了,打了个哈欠。在她张嘴的一瞬间,君之眼疾手快的不知从哪摸了颗糖出来,塞到她嘴里。   宝乐脸都皱在了一起,看着她想吐又不敢吐的样子,可爱又滑稽。“君之!我刚刷完牙!呜哇,你怎么知道绿色的柠檬味儿的!酸死了!”   君之松开她的手,竟然无比正经的回答了她这个问题:“你买过。”   要不是刚才恶作剧得逞的时候,这人一瞬间笑出了声,她没准还真信了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什么叫“你买过”,哦对她是买过,并且还当着他的面哄骗沈忘言吃过,他难道在替沈忘言报仇?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吧,这人记仇没有时效的嘛!小姑娘气呼呼的嘟起嘴,甚至一时忘了嘴里的酸。   君之轻咳了一声,失去了表情管理的百岁老人,再也绷不住了,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脸。   手感很好,姜凝诚不欺人。   揉着揉着,君之目光一变,一道凌厉的目光看向门口。   ……   谢淮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医疗包收了起来,转身的时候差点撞上韩子阳。   老韩同志一脸茫然,用口型问他“你怎么不进去”。谢博士给了他一个白眼,长腿一迈,转身往外走。君之进门的时候其实没把门关死,谢淮走后,韩子阳恰巧瞄到门里两个人挨在一起。眼珠子一转,老韩同志悟了,随即追上前面的人。   “哎你不要灰心嘛,只要还没结婚,你都有机会。”   谢淮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会说话,你就少说点。”   老韩同志毫无自觉:“实在不行,你看看我姐,我姐除了工作有点劝退,其他哪哪都好。”   “韩子阳,”谢淮无比认真的叫了一次他的全名,“你知道的,凶手一天没有抓到,我就不可能有心思去想别的。我知道你姐很好,但两年前我就说的很明白了,我们不可能,如今也是一样的答案。”   “那她呢,你这么高傲的一个人,为了她,一遍遍连自尊也不要的求那些老家伙松口。可她不是你女朋友,她只当你是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韩子阳本来不想说这些的,可怒其不争,看的生气。   只是谢淮是个怎样的人啊,这些事又何须他来提醒。眼瞧着对方脸色越来越差,老韩同志也开始觉得自己这话说重了,可他素来耿直,并不知道如何去挽救这滩泼出去的水。   良久,谢淮苦笑道:“也许你不信,我大概是这个世上最清醒的人。”   一切不过清醒的看着自己沉沦罢了。   “走吧,”谢淮深吸了一口气,“回警局。”   ……   君之听到脚步声渐远,将目光收了回来。   宝乐无聊的翻着手机,嘴里一刻不停的在叨叨:“姜凝简直太过分了,这个节骨点不知道跑哪去了,手机不带,电话不打!省心这丫头也是,学什么不好,学姜凝玩失踪!还有那个沈忘言,他是路上迷路了嘛,还没到镜中界!一个两个的,迟早被他们急死!”   君之刚想说什么。   小姑娘赶紧阻止他:“你别替沈忘言说话,他是你的少爷,可不是我的!”   “……”君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了什么也不说。   宝乐“啪”的一声把手机扣在桌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君之猜她是要去睡觉,连忙拽着她的熊猫头帽子,一下扯到了小姑娘帽兜里的头发。他又连忙松开手,一脸无辜的对上对方指责的目光:“我来找你还有别的事。”   君之把手机拿了出来,准确一点说,这应该是镜中界君之的手机。他淡定的打开录音APP,调出之前的录音文件,点了一下播放键。   ——“哟,听闻你跑得快,没进去,怎么现在敢来自投罗网了?”   ——“君爷,今天就算我进去,也得拉您一起陪葬。”   宝乐惊讶,歪着头盯着手机屏幕研究了一会儿。一般这种系统生成的文件,命名方式都是文件生成时的日期加随机编码,因此她很快就研究出来,这串录音应该是齐八斗出现后,之前的君之录的。没想到他心思细腻到如此的地步,小姑娘一时竟有些佩服他。   音频总共三四个小时,因为一直没关的缘故,录到手机没电。君之大概率之前听过一遍,所以将音频快进到半个小时之后。那段音频杂音很大,录音质量比较差,宝乐蹲下身,把耳朵凑到喇叭口。   ——“妈妈,你是不是很讨厌年年呀?”   ——“你不要丢下年年好不好?年年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宝乐皱起眉头,她听出了这是她自己的声音,但是……小姑娘迷茫道:“谁是年年?”   君之摇了摇头,将手指放在唇畔,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片刻后,宝乐又听到录音里的自己,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呜呜呜,年年看到有好多人在欺负一个姐姐,她倒在地上流了好多的血……妈妈,年年好怕!你回来看看年年好不好!”   小姑娘大惊:“我,我,我不知道,这怎么回事?”   君之疑惑的看着她,显然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才会在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拿来分享给她。录音里的声音虽然是宝乐的,但语气却属于一个稚嫩的小孩子。   宝乐短暂思考了一会儿,才略带犹疑道:“君之,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病好了就有点不太能见血。其实不光是晕血,后来好像还失忆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三年级暑假去北京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君之在她头上拍了拍:“不要多想。”   小姑娘就算现在想多想,也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是自我保护能力太强了,潜意识里想忘掉的东西,快二十年了都没想起来过。倒是前段时间失忆,回到了八岁,反而像是突破了什么桎梏。可惜,随着她变回正常的自己,那个八岁的姜宝乐再次藏了起来。   录音因为一直没人关,还在兢兢业业的往前走。   突然传来君之的声音:“不会是初吻吧?”   宝乐回过神,记忆飘回之前的山洞,一下子想起自己之后回了什么。她站起身,肉眼可见的从耳根开始红了起来,伸手想去捂君之的耳朵,不让他听接下来的话。可她又突然想起,君之耳力超群,哪里是她用手就能捂得住的。等小姑娘想起来去关手机的时候,录音已经播到了下一句。   “是初吻,所以不可以。”   宝乐用双手掩面,生无可恋的转过身,打算在对方反应过来前逃离现场。俗话说的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可惜君之没给她这个机会,他轻松拽着熊猫头的帽子,将原地踏步的人拉了回来。小姑娘撞到他怀里,干脆破罐子破摔,仰面朝他做了个鬼脸。   君之比她高出一个头左右,她抬头时他刚好弯腰,一下子缩短的距离,让他的呼吸吹拂到了她的脸上。   她看到他的眼睛,在软香居复古的烛火下,熠熠生辉,仿佛蕴含了整个银河星星的光芒。   “君之……”她吞咽了下口水。   对方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随后松开手,甚至一点情感波动都没有的开口道:“该休息了。”   小姑娘一脸难以置信,目送君之离开软香居,突然回过神,朝着镜子看了一眼,吓了一大跳——哦这红透了的苹果是谁,绝对不是她,不是她!宝乐用手扇着风,若无其事的往床的方向走,虽然中途方向出了点偏差,撞到了床柱,但她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机械的爬上床,又机械的盖上被子。 第80章第80章   宝乐从齐老头那儿出来,确定了他是真不知道沈杏儿去了哪。按照他的说法,他们虽然抓住了她,但沈杏儿很聪明,在防守薄弱的时候,自己偷偷解开绳子溜了。后来沈家派人搜过山,也一直没她的下落。   “她很聪明,”君之安慰她,“不会有事。”   也只能希望如此了,小姑娘跟在君之身后,准备一起先回沈家老宅。还没等他们走出警局,韩子阳拿着一份文件出现在走廊的尽头,像是在那儿等了很久。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这人大概是个自来熟,宝乐一边寻思着他们的交情没好到这种地步吧,一边摇了摇头。   “嗨呀你也别太担心了,俗话说的好,好人一生平安嘛,”韩子阳尬聊了两句,随后话锋一转进入正题,“是这样的,关于美院的案子,我们警方还有些情况想向你了解一下。之前你不是身体不好么,笔录也一直没做。刚好你今天来警局,姜小姐能不能耽误你一点时间?”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   宝乐侧身小声对君之说道:“我不知道要忙到几点,你要不先回去?”   “我在门口等你。”君之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丢下这么一句,自顾自的先走了。小姑娘暗自腹诽,你就算要等也不至于去门口等呀,坐在茶水间边喝咖啡边等不好么。不过老韩同志没给她喊住他的机会,君之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朝她比了个“请”的姿势。   两人沿着警局的走廊,绕了两个弯,才来到一间房门口。   韩组长非常绅士的替她开了门,宝乐刚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桌边的谢淮。房间并不阴森,午后温暖的阳光从拉开的窗帘后渗透进来。谢淮今天穿了件粉色的衬衫,外面套着奶白的低领毛衣,外套随意搭在身后的椅背上。他左手边放着苹果电脑,正在看一份很厚的文件。这人的阅读速度飞快,目光从上扫到下不过十几秒,看完之后,修长的食指落在文件边角,轻轻一带顺势翻了个页。他们推门进来的动作,并未分散他的注意力,甚至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又翻了两次页。   “姜小姐,坐这边吧。”   韩子阳拉开了一张椅子,随后自己绕到谢淮左侧的位子上,将电脑打开。他把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一摸身上没带笔,只好腆着笑脸戳了戳谢淮:“借支笔呗。”   谢博士抬手甩开他放在自己袖子上的爪子,无可奈何的将握在左手的笔递了过去。   两人同时看向对面的宝乐,只见小姑娘一脸复杂的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她现在内心活动非常丰富,并且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出来了。   “咳,”韩子阳清了清嗓子,“姜小姐,我是北京市刑警支队特别专案组组长韩子阳,这位是我的同事,专案组特别顾问谢淮。我们现在依法向你询问有关‘1205美院杀人’一案相关细节,你应当如实提供证据、证言,如果有意作伪证或者藏匿证据,要负法律责任。且对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你听清楚了吗?”   宝乐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的被警察问询,赶紧端坐了姿势,紧张的点点头:“我听清楚了。”   韩子阳拿出问询笔录:“好,那我们开始,你的名字和职业。”   “姜宝乐。”名字倒是可以回答,但这职业……虽说她是在元宝斋工作,可那是现实世界啊,镜中界的齐老头都给抓起来了,哪里还有元宝斋。小姑娘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个问题跳过吧,”谢淮打断她,“老韩知道你是镜中界的人,既然身份特殊,也不必死扣流程。”   韩组长觉得有理:“那我继续问了,你和被害者的关系是?”   宝乐摇头:“不认识,她是沈忘言的老师,我陪他去学校找她的。”   “你们几点到的?”   “具体不记得了,不过在六点半之前。沈忘言说过,她是六点半下班,我们到的时候应该时间刚刚好。她的办公室在六楼,我们爬楼上去的时候被告知她去了一楼的画室,所以我们之后又回到了一楼。”   “据我所知,美院国画楼是有电梯的,你们为什么还选择了爬楼?”   “电梯坏了。”   韩子阳认真做完了记录,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照片,在递给宝乐看之前,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第一案发地点是电梯么?”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茫然的摇了摇头。   韩子阳把照片递了过来,照片是电梯监控的截图,被一刀切断了大动脉的罗心倒在电梯里,一只手死死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眼睛瞪得老大,而靠近她的电梯壁上有一道明显的喷射状血迹。宝乐很讨厌血,虽然只是照片,还是让她十分反胃,捂着嘴一副要吐的样子。   谢淮起身,走到饮水机边,倒了杯温水放在她手边。   小姑娘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谢谢。”   “不用谢。”谢淮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韩子阳耸了耸肩,收回目光继续问道:“之后呢,你们到画室后发生了什么?”   宝乐抿唇:“其实我在到画室之前,中途去了趟厕所。国画楼一楼没有厕所,二楼是男厕,所以我去了三楼,不过沈忘言应该是先进去了。还有我记得快到厕所的时候,教学楼还停了次电。”   韩子阳:“什么时候来电的你还记得么?”   “来电了?”小姑娘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有吧。”   谢淮和韩子阳皆为一愣,互相对视了一眼。专业素质极高的韩组长立刻调整好心态,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你说说,之后回到画室又发生了什么?”   宝乐被问到了,眼珠转了转,过了足足两分钟才不确定的反问道:“我那天没回到画室吧。”   “事实上,那天你回去了。不但回去了,还亲眼目睹了抛尸现场,并且高声尖叫引来了保卫室的保安。”   所以她的失忆,不是指之前忘了一切,以为自己只有八岁,更不是指恢复正常后,忘了自己以为自己八岁时的那段记忆……而是忘了美院画室里发生的一切?   小姑娘呆愣愣的看着他俩,哪怕他们告诉她这些,也一点印象都没有,好似有这段经历的是别人一般。   毕竟之前也都是听钱医生说过她病情的人,老实说问之前,我们的韩组长就大概猜到她会不记得。受了那么大的刺激,在医院又躺了那么久,醒来连心智一度都受到了影响,她的自我保护意识那么强,要真记得反而才奇怪。   韩子阳:“那你还记得别的什么吗?”   “有一件事,”宝乐抬头,“我从三楼回来的时候,在二楼楼梯间看到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我觉得他很可疑!”   韩子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沉思片刻又从文件夹里拿出另一张照片,递了过去:“是他么?”   照片依然是电梯的监控截图,这是这次除了倒在电梯间里的罗心,还拍到了一个人。这人推着一辆小推车,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脸上戴着口罩和墨镜,手上戴着胶质手套,可谓是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这要是能认出来就有鬼了,小姑娘非常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确定。”   意料之中的答案,老韩同志并没有很失望,他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小高,帮我查下国画楼二楼楼梯间的监控。”   “可那段时间停电了呀。”小姑娘小声嘀咕。   “嗯,查前后24小时内的,再对比一下出入大门的记录,”韩子阳挂了电话,看向宝乐,“你刚才说什么?”   小姑娘赶紧摇手:“没没没,你继续,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针对美院的案子我没什么要问了,”韩子阳道,“下面我们来聊一下别的案子。”   “别的案子?”   “事实上,我们之所以接手南京的这起杀人案,是因为怀疑它是我们一直追踪的一起连环杀人案的一环。这个案子跨度从2016年至今,除了罗心外,还有五位被害者。你还记得之前在女萝山上发现的断肢么,鉴定结果属于四位不同的被害者,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其中三位。也就是说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六位被害者,只有一位身份尚未明晰,这是照片。”韩子阳想了想,还是把照片交给了谢淮,他冲他使了个眼色。   谢淮叹了口气,将照片一张张码在她面前,只是码到最后一张的时候,他选择将手中的照片倒扣在桌上。   宝乐扫了眼前四张照片,除了罗心外还有两男一女。她本来以为就算是连环杀人案,也与她没什么关系。然而神奇的是,就像她第一眼见到罗心会觉得她眼熟一样,她在看到剩下三人他们照片后,第一反应竟然是“他们好像都很眼熟”。小姑娘甩了甩头,手握成拳头,在脑门上捶了捶。   “怎么了?”   “我见过他们,”宝乐犹豫,“但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见过了。”   韩子阳大惊,没控制住的脱口而出:“这难道就是姜宝乐和他们四个的联系?”   宝乐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老韩同志遮遮掩掩的避开了她的目光,但聪明的小姑娘还是发现了,他的视线有一瞬间落在了被倒扣的那张照片上。宝乐伸手想要翻开那张照片,谢淮抢在她之前,将修长的手指压在了上面。他的手是那样好看,白皙修长,指节并不分明,所以看起来更像是女孩子那般细腻。要是平常,宝乐一定有心情花上几分钟仔细端详,但她现在更想知道他手下的照片上是什么。   她那么聪明,其实已经有了预感。   小姑娘将谢淮的手指一根根从照片上掰开,从桌上将照片抽走翻了过来。照片里的女孩儿,弯着一双眉眼,笑的灿烂,一头齐肩的短发配上二八分的刘海,娇俏可爱。   “所以,我之前猜的都是对的,她的尸体也藏在女萝山上,和剩下那四个一样……她真的是被谁谋杀的?”   谢淮避开了她震惊的目光。 第81章第81章   “我记性虽然不算多好,但不至于到觉得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的地步。除开画室的那段记忆外,若说还有什么事情不记得,大概要数八岁那年暑假去北京时发生的事了。从北京回老家后我休养了好久,而且爸妈也说过,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我们本来应该要去北京定居的。”   宝乐疑惑道:“等等,不会镜中界的我,最后真的在北京定居了吧?”   谢淮为了查年年的案子,自然是把她所有的资料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其中的确包括06年的时候,她们一家举家搬来首都。算算时间,也刚好是她八岁时候的事。   所以一个世界的姜宝乐选择留在了北京,而另一个世界回到了苏州,这就是两个世界间的区别么?既然如此,这样的分歧所导致的结局,一个被杀,一个还活的好好的,是不是也可以证明如今这桩连环杀人案的关键,很可能在八岁的姜宝乐身上。   至少宝乐是这么认为的。   “我记得你的资料上写着生于98年,八岁就是06年,”韩子阳突然想到什么,侧过脸问谢淮,“之前我们一直在找被害者之间的联系,除了知道陈小橙和罗心做过室友外,其他人都对不上。可如果我们不把时间局限在16年后呢,06年的时候他们是不是已经有了联系?”   谢淮沉思,认同了他的说法:“有这个可能。”   “我让高行把被害者的资料重新提炼一遍,至少从06年开始,如果幸运应该能找到剩下那根腿骨的主人。”韩子阳想着就立刻行动了起来,起身收拾材料的时候看到小姑娘还端坐着不由道,“哦,对了,你看一下今天的笔录有没有问题,看仔细点,没问题就可以签字了。”   宝乐点点头,认真确认过后才用韩子阳递过来的笔签了个字。   小姑娘签完字,注意到手上这支黑色的笔是杆钢笔。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写字还拿钢笔了,毕竟又贵又不方便,字迹还因为墨水的缘故不容易干透。但这支钢笔是真的漂亮,黑底银纹,笔尖是冷白色金属,笔珠圆润小巧,因此写出来的字既清瘦又有笔锋,很适合用来写瘦金体。钢笔笔帽上,用英文缩写刻着:JBLTOXYA。宝乐一眼就看出这玩意儿是谢淮女友送他的,因此签完字,套上笔盖后,她直接将笔还给了谢淮。   “咳,”韩子阳在谢淮肩上拍了拍,“谢淮同志,你送送姜小姐呗,警局走廊岔路多,我怕她迷路了。”   谢博士对他的行为十分无语,并且丝毫不给面子道:“我还有工作。”   老韩同志心里直泛嘀咕,平日看他不是挺粘这姑娘的,难不成今日转性了,给他制造机会都不知道好好利用。为了兄弟的未来,老韩同志“咻”的一下从他手里抽走那一沓的文件:“那你指望我这个组长送?我不比你要忙,行了快去,这是命令。”   谢淮叹了口气,看向宝乐。   小姑娘依然端坐在位子上,一脸心事重重。   “走吧,我送你。”谢淮将椅背上的外套拎了起来。   “等等。”宝乐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但她要说话的人却不是谢淮。她的目光从谢淮脸上一扫而过,转头盯着准备开门的韩子阳道:“韩组长,我有话要说。”   老韩同志颇为意外的指了指自己。   小姑娘先是低下头,随后舔了舔唇,重新抬起头时,面上已经换上了一派郑重和坚定。谢淮注意到她的手全程拽着自己的衣角,虽然幅度不大,但是身体有一定的摇晃角度。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有可能她刚刚做了一个决定,现在还很紧张。这个决定对她而言并不轻松,也许要付出很多东西,甚至会遭到质疑,但她做出这个决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果不其然,宝乐认认真真道:“我想参加到案子的调查里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韩子阳好笑道,“你不是刑警,不是法医,不是警局技术人员。这是杀人案,不是拍电影,身为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让你直接参加调查……”   宝乐打断了他:“我不是刑警,不是法医,不是技术人员,但我是另一个世界的姜宝乐。”   “所以呢?”韩子阳不以为然。   “所以……”小姑娘继续道,“如你们所说,这是一起时间跨度很大的连环杀人案,侦破上一定有难度,最缺的是将所有案子关联在一起的钥匙。我的记忆就是这把钥匙,是打开一切的关键。如果我说,我可以配合将这段记忆回忆起来呢?”   韩子阳翻了个白眼:“小姑娘,先不说我们警方查案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我们从你本身的角度出发,这段记忆你都遗忘了十五六年了吧,你怎么能保证说想起就想起?”   这个问题把宝乐问住了,张了半天嘴,不知道如何反驳他。   “你八岁时的病例还留着吗?”沉默了半天的谢淮突然开口,问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问题。   宝乐摇摇头,谁还会留着十五六年前的病例,病好之后自然不知道扔到哪个角落去了。   谢淮又道:“那你回忆一下,那次身体上有受伤么,尤其是……”他伸出食指,在头附近画了个圈:“尤其是脑部。”   小姑娘继续摇头:“我当时并没有外伤,但时常会有呕吐的症状出现,而且还是干呕,实际上什么东西也吐不出来。后来有段时间,我记得看的是精神科。哪怕是痊愈后还会每周固定看一次心理医生,直到上初中才恢复正常。”   韩子阳没想到这个外表瘦瘦弱弱的小姑娘,童年还有这样一段经历。   倒是谢淮听了她说的,帮她说了句话:“让她跟着我吧,程序上的事我找人搞定,你不用管了。”   “谢幼安,”韩子阳脸色一变,“你理智点。”   “我很理智,她说的没错,记忆是最强有力的线索,为什么不试一下呢?钱老上次的话你也听到了,我有办法让她恢复记忆,”谢淮看向宝乐,目光缱绻,满是疼惜,“一般记忆这种东西,如若不是外伤导致的不可逆性失忆,而仅仅是因为受到刺激,导致心因性失忆,是可以通过心理疗法来治愈的,这的确是我的专业。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有和医大的教授一起做过类似心因性失忆的恢复研究,也拿过催眠治疗的许可证。”   理是这么个理,老韩同志无法反驳,扯了扯嘴角,给了他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转身出了问询室。   宝乐一脸懵,迷茫的看向谢淮,所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通过审核了?可以和他们一起破案了?第一步要怎么做才能显得自己很专业,早知道多看几部刑侦剧来吸取经验了,小姑娘捶胸顿足。   谢淮环胸靠着桌子,欣赏着她的变脸,可真是脸上藏不住心事的典范。   出于好奇,他问了她一个问题:“虽然说你们是同一个人,但毕竟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毫无关系,她之于你与陌生人也并无两样,你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找到杀害她的凶手?你应该知道,之所以会失忆,是因为那段记忆对你而言是无法承受的,至少对那个时候的你是这样,所以即便现在想起来,过程也一定会很痛苦。这么做,值得么?”   宝乐笑了:“我一向是一个爱管闲事又充满好奇心的人,对于这种人,不存在值不值得,只有乐不乐意。”   谢淮看着她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倒也是这个理。”   “另外,我觉得这个案子和我并非毫无关系,”小姑娘叹了口气,“我一直在想,如果八岁那年的记忆是关键,有人为了当时发生的某件事,甚至杀了你们世界的姜宝乐……那我们世界的这个人呢,他是不是也想杀了我,或者正准备杀了我?所以我想知道真相,并不全是为了她。”   谢淮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想那么多了。”   宝乐拍开他的手,整理着自己被揉乱的发型:“你打算怎么帮我恢复记忆啊?”   “根据你目前的情况,我认为催眠是最好的办法,但一切还要先做一个评估,”谢淮看了眼表,“时间还早,我记得你现在是住在沈家老宅,要不一起吃个晚饭,再去一趟沈宅把行李拿过来吧。”   “拿行李作甚?”   谢淮认真道:“你这种情况,一旦接受催眠治疗,需要和我同吃同住。而且你不是说要参加到案子里来么,等上面的批文下来,你也得跟着我。我是你的直系上司,对你负责。不然出了什么事联系不到你,会错过最佳的出警时间。”   “这,这么严重的嘛!”小姑娘吞了口口水。   谢博士瞧着她,笑的格外灿烂,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   韩子阳忙活了半天,在茶水间遇到了正在冲泡面的谢淮。   “晚上就吃这个啊,”老韩同志把刚在小卖部买的照烧鸡排便当放到微波炉里,顺便看着对方的面啧啧了两声,“一点都不健康。”   谢淮将透明叉子叼在嘴里,端着泡面坐到吧台上,打开盖子喝了口面汤,面无表情道:“有线索了?”   韩子阳端着便当坐到他对面,美滋滋道:“那是,你不看谁出马~我跟你说,我查到了陈小橙、罗心、成嘉实还有项毅,他们四个高中时都曾就读于北京综合实验高中,虽然不同年纪,不同班,但有个共同特点,你猜什么?”   谢淮想了想,随口道:“父母都很有钱吧。”   老韩同志一脸震惊:“谁,谁给你泄的密?不能啊,这我亲自查的,还没告诉任何人呢!”   “只是一个简单逻辑分析,首先他们就读于同一个高中这件事,如果一下就能查到,不至于你查到现在才出现在茶水间准备吃晚饭,也不至于因为查到了而显得如此兴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或多或少都转过学,有的还可能多次转学,所以查起来很费劲。北综高入学门槛很高,至少是全市1%以上的成绩才能就读,但也有例外,比如很有钱,比如很有权。就读了北综高又转学去更好的学校,那就要有更多的钱和更多的权。”   谢淮笑笑:“怎么,这很难猜?”   “都说了多少次了,禁止对同事用心理分析,同事爱呢!”韩子阳捶着桌子吐槽,随后转念一想,“不对啊,你之前不是发短信说晚上要和那谁一起吃晚饭么,怎么现在一个人在这嗦面?”   谢淮扯了扯嘴角,把放在椅子上的报告拿到桌上:“你姐说罗心的尸检有问题,但她的助手吃坏了肚子,临时抓我去帮忙。我真搞不懂,你们姐弟当我万能的么,我只自学了两个月的解剖学,她倒也真敢喊我帮忙。对了,这是她的最新报告,让我转交给你。”   老韩同志一手接过报告,一手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能者多劳嘛。”做弟弟的感慨了一番自家姐姐是真的厉害,知道谢大博士要去和绯闻女友共进晚餐,赶紧用公事抓住人,不让他走,这招高,实在是高!   “话说谢幼安,”韩子阳偷瞄的瞥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今天很反常哦。”   谢淮懒得理他,低头专心吃着既不营养也不好吃的晚餐。   韩组长只能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刚开始做笔录的时候,看你对姜宝乐不冷不热的,还以为你想通了。怎么转头,又控制不住自己硬贴了上了去?你就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她,或者干脆就是想找她做替……”   “韩子阳,”谢淮抬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替代品这种说法,未免折辱了我和年年之间的感情。算了,免得你瞎猜,我现在认真的告诉你一遍——我知道她不是年年,也从没想过让她成为年年的替代品。最重要的一点,我知道自己喜欢的不是她。”   他如此认真,一时连韩子阳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对她好,是因为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年年,如果以你的智商无法理解,可以换个角度思考,就比如其实我当她是妹妹。我疏远她,是因为不希望给她造成困扰。她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在过去走不出来甚至身上还有重担的我。而今天后来我同意和她一起查案,不是因为不担心会给她造成困扰了,而是因为我发现她……她有一颗赤子之心,并不会拘泥于这些小事,从而产生并不存在的误会。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问询室里你也听到她说的,即便这事和她无关,她也依然想找出杀害年年的凶手。这样的人,用替代品或者世俗去轻贱她,你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谢淮的声音极好听,当他娓娓道来的时候,不管在说什么,都会让人产生共情。老韩同志开始认真反思,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带了有色眼镜,而没有像谢淮一样看到这背后的种种。   “所以你真的不喜欢她?”   谢淮回答的斩钉截铁,甚至一点犹豫都没有:“不喜欢。”   可是谢淮啊谢淮,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 第82章第82章   “君叔……”沈忘言无辜的站在软香居门口。   自打知道了宝乐要搬去谢淮住的酒店,君之二话不说也开始收拾行李。他本来就是穿越过来的,镜中界里君之的东西他都不喜欢,只随手收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站在软香居门口等她。忠心不二的沈三一见君之要溜,也赶紧机智的打包好东西,与他一起蹲在门口等宝乐。大少爷一看他俩都要溜当然更不干了,可怜兮兮的跑到软香居门口,活脱脱像一只刚被抛弃的萨摩耶。   小姑娘拎着大包小包出门,没看路差点撞上这面一米八以上的人墙,幸好君之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   宝乐揉着被磕疼的脑门儿:“你们三儿站这干嘛,罚站啊?”   “我和你一起走。”君之不由分说,接手了她的行李箱就往外走。   沈三前脚想追上去,后脚就发现沈忘言正死死的扯着他的袖子,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泪光,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意思在里面。沈三被他唬住了,宝乐嗤笑一声,发誓绝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这镜中界的小少爷外表看起来纯良无辜,其实切开比谁都黑。但说到底沈忘言也是刚目睹了一起凶案现场,一下子把他可以依靠的两个人都带走好像是有点过分。   宝乐语重心长的拍拍沈三的肩膀:“我们去查案子很辛苦的,你就在沈家享享清福,小少爷交给你照顾了。我手机号码你知道的,有事随时联系。”   小姑娘说完就兴高采烈的追着君之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着:“你拿行李怎么就拿一半啊,包比行李箱重哎,我们换一下呗~”   沈三腹诽这闺女可真不像准备去吃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出门旅游。倒是君之,听到她的声音后,停下了脚步,等小姑娘追上他,伸手扯了一把她的背包转而背到自己身上。宝乐一下子两手空空,有些不好意思的想去拎行李箱,她刚走到右边,君之就把行李箱又换到了左手。   宝乐明白了他的意思,笑吟吟的背着手,和他一道往沈宅大门走。   “君之,你为什么这次选择跟着我呀,”小姑娘有些不解,“不用贴身保护着沈忘言么?”   君之头都没回淡淡道:“他不是阿言。”   这什么意思?就算这个沈忘言不是他们认识的沈忘言,但也是镜中界的沈忘言吧。瞧他这副冷漠的样子,好像这个小少爷是死是活他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突然想起,在山洞时镜中界君之说过的话。难道真的像他说的,不管哪个世界的君之,都没那么喜欢沈家的人?   君之和沈家人之间,也不知道有什么故事。   ……   “我们已经到门口了,你赶快来吧。”宝乐挂了电话,锁屏前看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她最近进医院次数有点多,因此小日子过得十分养生。平常这个点,她已经在梦中了。生物钟到了准时犯困的点,小姑娘抱着沈家门前那对辟邪像中的一个,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正在开车的谢淮将蓝牙耳机取下,莫名其妙的回忆着对方刚才说的话——我们?   车灯一闪,宝乐知道人到了,拍着自己的脸强行提起精神。谢淮打开车门,一双修长的腿从车上下来。尽管累了一天,这人依然颇为讲究的注意着自己的身姿仪态,举手投足间皆是优雅贵气。他一眼就瞧见了趴在辟邪像上不老实的小姑娘,脸上刚露出笑容,立刻看到她身边的君之。嗤笑了一声,谢公子随后向他们走去。   “我好像只答应了你一起来吧,他是你的保镖么?”谢淮打趣一般问宝乐。   小姑娘摇摇头:“他是我朋友,不能再多一个人么,君之很厉害的!”   谢淮笑着想要伸手摸她的头:“你以为菜场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只是他的手还没碰到宝乐,突然被人中途拦下。定睛一瞧啊,只见一把合起来的折扇托着他的手腕,卡在他的腕骨与宝乐的头顶之间。谢淮眼珠一转,用余光瞥了一眼君之,目光中尽是不屑。   宝乐似乎意识到头顶发生了什么,眨了眨眼,仰面朝上。   她只来得及看到头顶黑影一闪,谢淮收回了手,但是转身就和君之打了起来。小姑娘目瞪口呆,这啥发展呀!但她是晓得君之身手有多好的,连姜凝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是贵公子一样养尊处优的谢淮。   两道人影一黑一白,在沈家门口还算开阔的地方互相试探起来。谢淮没拿武器,君之手上有把折扇,所约等于他俩是在贴身肉搏。但谢淮似乎也没有宝乐想象中那么柔弱,他反应很快,出拳速度也很快。要不是大衣不够包身,限制了他的发挥,以宝乐拙见他能发挥的更好。不过想想君之也穿着复古的长衫,还有散落的长发,他怎么行动出招一点都不受影响啊,果然大佬不愧是大佬。   君之的出招从一开始的试探变得凌厉了起来,这代表他耐心用光了,打算速战速决。   折扇在月夜下滑出一道银弧,欲要攻打谢淮的左肩,但这一想法被对方在最后一刻识破并作出了反应。侧拉了一下肩部,谢淮滑身躲过一击,刚好这个动作,让他能轻松抓住君之送上门来的右臂。他一只手抓着君之的手腕,另一只手以食指与中指发力按压在他胳膊肘内侧。双手的桎梏一方面让对方没法撤回臂膀,另一方面君之能感到谢淮十分精准的找到了他胳膊肘上麻穴的位置,并且在加以用力。   君之目光一变,右臂有些不受控制,握在折扇上的力气慢慢被化解。   扇子脱手的一瞬间,谢淮重新调整了站位,凭借对对方右臂的掌控,轻松闪身进入君之防御带的腹地,脚后跟往对方腿上一踢,趁着君之重心不稳,将其整个过肩摔了出去。   这还是宝乐第一次看到君之被过肩摔,平常都是他过肩摔别人。   其实谢淮体型上还是有一定优势的,他比君之高出个三四厘米。君之有说过他的身高是一八三,那么谢淮的身高目测在一八六到一八八之间。如果是一般人,这一击过肩摔基本就奠定胜局了,但谢淮的对手是君之。君之厉害就厉害在,他能做到很多一般人做不到的动作。   比如空中二次转向且不借助任何外力。   只见君之虽然被过肩摔了出去,却在脚离地的一瞬间,换左手接住了折扇。而后他神奇的转了个身,谢淮似乎也惊异于他的这个动作,更加无法理解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当时还抓着君之的右臂,被他这一下转身,差点带的自己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幸好他反应够快,迅速松开了双手。   在他松手的一瞬间,君之从高处落下,与他背对背擦肩而过。   谢淮正准备转身,那柄闭合的折扇已然出现在他左肩上。君之先他一步转身成功,并且控制住了战局,“啪”的一声,他在他身后打开了扇面,锋利的折扇边沿离谢淮细嫩的脖颈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君之这把扇子,材质特殊,扇面也不是纸做的,不然之前他也不会用它来挡雨。   折扇扇沿之锋利,确实可以杀人。   看戏的宝乐如梦初醒,赶紧小跑了过去,细嫩的小手拍在君之手臂上,气呼呼道:“切磋一下得了,你咋还认真了!快放下放下,我们还有求与他呢!”   谢淮若有所思的转过身,重新正视了一遍君之。   小姑娘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谢博士大人有大量,不会和我们一般计较的对吧。”   良久,谢淮转身拎起地上被遗忘已久的行李箱,冲着宝乐歪着头道:“走吧,不然今天凌晨都别想到酒店了。”   ……   谢淮住在离警局很近的一家酒店里,韩子阳他们不住这,他们有警局提供的宿舍。宝乐也是后来才知道,谢淮是自费来的南京。   但她没钱啊,虽说她替换过来连着衣服和背包,但钱包里只备了几张毛爷爷,毕竟现在人谁还用现金。她没钱,君之就更不用说了,且不说他一个百岁老人,对钱一直没什么概念,就算有概念也带不过来。而他,似乎也很讨厌用别人的东西,要不是果奔影响不好,他可能甚至都不会穿镜中界君之的衣服。   综上所述,宝乐和君之坐在酒店的大堂里,眼巴巴的望着在订房间的谢淮。   更正一下,只有宝乐在眼巴巴的,君之连看都懒得看谢淮一眼。   谢淮一边将零钱放回钱包,一边朝他们走了过来。走到小姑娘跟前时,他将其中一张房卡递了过去,但他手上总共也只有两张房卡。宝乐看了眼君之,又眼巴巴的继续望着他。   谢博士叹了口气:“酒店人满了,只剩最后一间大床房,让他跟我住吧。”   君之从他手上抽走房卡,放在手上研究了一番,随后起身,迈开长腿往酒店电梯走。   宝乐是知道他脾气的,但谢淮不知道啊,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道:“他不是生你气,君之性格就这样,不说话是因为懒得说,不是对你有意见。”   谢淮笑了笑:“我知道,别忘了我是学心理学的。”   心理学有这么厉害么,小姑娘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随后两人跟在君之身后一道进了电梯。因为房间在二十楼的缘故,在电梯里待的时间久了些,宝乐突然想到一件事,没忍住问了出来:“我住的是大床房,你们呢?”   谢淮瞥了眼身侧的君之,不动声色道:“之前我也是一个人住,自然也是大床房。”   宝乐一听,在谢淮和君之脸上逡巡了一圈,前者十分坦然,后者面无表情。小姑娘连带着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对劲了起来,心里寻思着这种好大好时机,姜凝不在真是可惜,不能愉快的一起吃瓜了!最后她垫着脚,在君之肩上用力拍了拍,给他做了个“加油”的表情。   君之扯了扯嘴角,右肩一滑,将她的手抖了下去。   他们的房间其实挨的挺近,虽然不是相邻的号码,但宝乐的房间正好斜对着他们的房间。好的地方是确实离的很近,有什么事也好相互照应,不好的地方也有,比如晚上不能听墙角……咳,我是说离得太远了,不方便互相蓝牙传文件。   谢淮和君之把宝乐先送回了房间。   小姑娘关门前,谢淮突然想起什么,伸手拦在了她的门框上。   “你疯了!”宝乐赶紧打开门,抓着对方的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被夹到才松了口气。他的手这么好看,手指又白又长的,要是夹坏了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谢淮上来时一直拿着一份文件夹,之前宝乐猜是工作文件,也没好意思问。她猜的倒也不错,谢淮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宝乐满脸问号的接过文件,才发现是一份合同书,准确来说是聘用合同书。   “专案组顾问,赵局亲自批的,”谢淮揉揉她的脑袋,“你晚上看看,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不过老狐狸发的薪水不多,多了……你也带不走。”   宝乐感觉到他说这句话时,情绪有些失落。   小姑娘想都没想,合上文件,笑嘻嘻的看着谢淮:“没事呀,不够用的话,你还能饿着我么?谢淮,今天的事真的谢谢你!我去休息啦!”   直到她关上门,谢淮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低吟了一句:“是我谢谢你才对。”   谢博士回头,正好对上站在房门口,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君之。 第83章第83章   因为宝乐情况特殊,警局特意腾了一间办公室,专门用来做她的治疗室。治疗室由两块组成,外间是普通的问询室。问询室的里间是用来进行催眠治疗的地方,平时一直是关着门,据说是谢淮亲自准备的。   小姑娘自认心理还算得上健康,也不是没和心理医生打过交道。但做这种治疗,主要目的是为了想起一段不那么美妙的回忆,所以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谢淮早上有个工作,约了下午见面,等他赶完报告,拿着准备好的资料来到治疗室,宝乐已经等了他好久了。   见他进门,宝乐眼睛一亮,从臂弯里抬起头。   小姑娘嗅觉很敏锐,所以在对方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轻轻浅浅,似有若无的檀香。这香味如此熟悉,看来两人昨晚相处的不错。本来她还担心谢淮不同意君之跟着,没想到一大早她去他们房里时,君之已经先一步去警局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专案组一直很缺人手,像君之这样的优秀人才加入,自然是多多益善。   没啥用的从头到尾都是只有宝乐,要不是还有那么一段关键的记忆,可能韩子阳真不愿意带着她这个累赘。小姑娘捶胸顿足,不服气了很久。   “午饭吃了么?”   因为房间里开着空调的缘故,谢淮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他今天倒是没穿毛衣,一件粉色的衬衫外面直接套着白色的大衣,可能因为最近升温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早上走得急。谢淮是能轻易驾驭粉色的男人,他皮肤白皙,脖颈很长,身材属于清瘦型的,又高又瘦。因为五官很深刻的缘故,穿上粉色的衣服,能有效遮掩他身上凌厉的气质。但有句话说的好,衬衫越粉,打人越狠。就冲他昨晚和君之打的有来有回,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谢淮脱了外套,解开领口两粒扣子,随手又将袖子撩到肘部,在宝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还没吃,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从早上就在等了。”   谢淮手上动作顿了一下,但很快他又从容完成了自己的动作,递了张卷子递给她。说卷子一点也不夸张,上学时考试的那种卷子,A3的纸,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   宝乐定睛一看,哦豁,除了长得像卷子,上面也全是选择题。   “谢老师,怎么不再准备一张答题卡呀,”小姑娘笑嘻嘻的插科打诨,“身为江苏学子,考试什么的我拿手呀!”   谢淮无可奈何的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这是对你心理情况的一个评估测试,等你做完了,我们再进行下一项。认真做,关系到我们之后的治疗进程。”他说完就拿了外套起身,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你去哪?”宝乐不解的看着他。   “给你带点吃的回来,空腹对治疗没有好处,你想吃什么?”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生煎包!”   “现在是午饭时间,生煎包是早上卖的,”谢博士看了眼表,没好气道,“换个靠谱点的。”   宝乐小脸一垮,低头认真研究起手上的卷子,没什么兴致道:“那随便吧,买最便宜的就行,毕竟我工资不高。”谢淮瞥了她一眼,转身要走,刚才还装作在看卷子的小姑娘立刻回头,一把扯住了他的外套衣角。   “我没带笔,谢幼安借一下你的笔嘛!”   她在温暖的环境里待的太久了,脸被空调吹的红扑扑,仰面瞧他的时候,再配上这一声软糯糯的请求,一瞬间让谢淮梦回2017年的那个夏天。刹那间时间静止,一切喧嚣都渐渐离他远去,仿佛整个世间只剩下他和坐在他身边拽着他衣角,仰面看他的女孩儿。   谢淮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那小扇子一样的眼睫毛,在他手心里轻轻扫过。宝乐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想去反捉住他的手,可她刚准备抬手,手心里就被人塞进一个冰凉凉的东西。谢淮自己收了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小姑娘看了眼手中的钢笔,有片刻抓住了什么很难抓住的东西,但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她把注意力重新投入到面前的试卷中,埋头专心做着题。   一张卷子总共一百道选择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都挺容易回答的。大多数问题,都是针对她个人的调查,其中甚至包括她的做梦频率,有没有被噩梦惊醒过之类的问题。做完这些题,时间过去一个小时左右,谢淮还没回来。   宝乐把钢笔放在桌上,像只猫一样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懒腰伸到一半她突然发现,桌上的钢笔背面,好像有一个小红点一直在闪烁着。之所以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主要是因为这个红点的光,实在是太黯淡了。唯有放在桌上,那个小红点背光映在雪白的纸上,才有些明显。   小姑娘把钢笔捧在手上仔细端详着——笔还是上次那支笔,但这好像不是一支普通的钢笔,而是一支有录音功能的钢笔。钢笔一分为二,下半段是笔的本体,上半段带有录音和播放功能。之前韩子阳把笔递给她的时候,笔盖遮住了录音键,而今天她恰巧没有将笔盖套在钢笔上。   出于好奇,她点了一下小红点附近的按键。点下她就后悔了,她不知道这个长得像“START”的键是用来播放还是录音的,万一这支笔本来有一段录音,她随便一按,重新录了一段替代了里面的录音,那她要怎么和谢淮解释呀。然而在她准备去挽救自己的冲动时,录音笔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Happybirthday!生日快乐!谢幼安,有没有很惊喜,这可是你的小可爱在图书馆打工三个月才买下的礼物!你最近讲座这么多,是不是刚巧需要这样一支有录音功能的钢笔呀~不要太感动啦,今年是我陪你过生日的第一年,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准备一件礼物。你说小时候过生日,都没什么好的记忆,那今后的日子,我每陪你过一次生日,就能替换掉之前一个不好的回忆,等到二十三年后,是不是就只剩下美好的回忆啦,这样你就不会讨厌过生日了是不是!啊啊啊只剩最后五秒了,我跟你说,我这支笔是可是定做的,上面还刻着我们的名字呢!”   宝乐听到身后的门被打开,录音播放完毕的时候,一盒热气腾腾的生煎包被放在了她面前。   小姑娘别开脸,垂眸眨眼的时候,一颗豆大的泪珠滴在她的手背上。   谢淮有些好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宝乐倔强的抹了把眼泪,粗声粗气的掩饰心里的难过:“谁哭了,我才没哭,呜呜。”   “她去世的时候,离我生日还剩五天。五天后当我收到她定时送上门的生日礼物,连哭都哭不出来,你如今倒是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谢淮摸摸她的头,“你的题答完了么,我们还有正事要做。”   小姑娘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番心情,把被压的皱巴巴的试卷递了过去,顺便看了眼面前的生煎包。   “吃吧,筷子在塑料袋里。”   她当然找到了筷子,她只是很奇怪,他为什么会买这种生煎包。一般市面上知名度比较高的,像是小杨生煎,皮儿都很薄,但宝乐更喜欢家乡附近早餐铺卖的生煎。这种用发面做的生煎,其实更正宗,因为皮是发过的面团,厚实但口感更好。也难为谢淮能买到这种生煎,宝乐撕开醋包,均匀淋在生煎上,用筷子夹起一只,一边吹着热气,一边试探性咬了一口。   谢淮坐在她对面,眼珠从上扫到下,看的飞快。宝乐想起了那天进入问询室时,他在看不知道什么文件,也是像今天这般阅读速度超快。不一会儿功夫,他已经看完了正面的内容,翻到背面继续扫视。这点时间,她连半个包子都没吃完!   “你看仔细点,我写的很认真的!”小姑娘不满的抱怨了一句。   谢淮停下阅读,将视线从卷子上挪开,移到她的脸上。这姑娘眼睛还红红的,看得出来刚才哭过,可面上已经是一点悲伤的感觉都没了。果然有喜欢的东西吃,就什么烦恼都能忘掉,小没良心说的可不是她么。   “我看的也很仔细,”谢博士淡淡的笑着,抖了抖手上的试卷,“只是我天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些东西我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小姑娘不信的嘟起嘴,不怀好意的试探了一句:“真的假的,那你说说看……”   “你总共选了十三个A、七个B、二十六个C以及四个D。而且我怀疑你可能没看到,从第四十八道题开始其实就变成了多选,但你一直还保持着单选,”谢淮耸肩,“不信你检查一下?”   宝乐老脸一红,尤其是当他讲到多选的时候,急急忙忙想要抢回卷子。   谢淮瞧她隔着桌子都要不管不顾的扑过来,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试卷高举过头顶。只比一米六多一点的小姑娘不可思议的瞪了他一眼:“不是说给我检查么!”   话是这么说,可谁想到她真的会来抢。   谢博士轻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不吃了?不吃我们可以开始下一项了。”   在试卷与生煎包上来回看了两圈,宝乐最终还是决定继续吃午餐。退回座位上,小姑娘又夹起一只包子咬了一口,满脸的洋溢着幸福。瞧这闺女,多好养活呀。   谢淮慢慢收起笑容,重新把目光投入到她后半张的答题中。   ……   “按照你的情况,我给你拟定了两种方案,”谢淮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第一种循序渐进,对人体伤害较小,但耗时可能会比较长。对于顽固的心因性失忆,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催眠治疗,这是我的第二种方案。但催眠治疗对患者本身有一定的刺激性,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向你保证会将影响降到最低。无论哪种方案,目前都不能百分百保证,你一定可以记起这段记忆。所以如果努力后收效甚微,我想提醒你不要焦躁,放平心态,好么?”   宝乐点点头:“不用纠结了,就用催眠治疗的方法吧,我相信你。”   “好,那你跟我来。”   谢淮打开治疗室内室的门,整间房间的装修都是以白暖色为主基调,有几分欧风。鹅黄色的窗帘遮住了室外的光,房间里的光源来自周围一根根的蜡烛。只有一张椅子,是一张柔软沙发椅。椅子旁边还有一架钢琴,琴身是漂亮的奶白色。   “坐。”谢淮示意她坐到沙发椅上。   等她坐上去,他走至她身后,将椅背往后放倒。沙发很柔软,靠背被放倒后,宝乐感觉自己整个人是躺在椅子上的。   谢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自己找一个舒服的,可以放松的姿势。”   小姑娘听了,挪动了一下右半边身体,蜷缩向左边。这椅子实在是太舒服了,她甚至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能睡着。然而她不知道,谢淮看到她调整的新姿势,动作慢了半拍。下意识的动作最能反应人的心理状况,她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但稀奇的是,她展现给别人的却不是脆弱而是独立。谢淮想起他在医院哄她睡觉时的场景,那时候他就想说了,也许是因为宝乐过早失去了亲人的缘故,她比他认识的年年要独立许多,他能在她身上看到不属于年年的坚强。   谢博士回过神,从抽屉里拿了几样东西出来。   第一件是个牛顿摆,第二件是一只花瓶,第三件是一段枯枝。只见他将枯枝丢进花瓶里,再去水池旁接了水,枯枝从花瓶底部浮了上来。谢淮伸出手,提起一只摆球,拉到一定高度,摆球自然落下后,带着牛顿摆一左一右的在宝乐面前晃动起来。随后他的指尖拂过花瓶里的枯枝,枯枝突然活了过来,延长出一截儿新枝,并从中开出三朵玉兰花。   玉兰本身有一种很浓烈的香气,一瞬间挤满了不算大的治疗室。   宝乐震惊的看了一眼谢淮,后者笑如春风,仿佛能比玉兰花香,更沁人心脾。   谢淮走到钢琴边,修长的手指打开琴盖,灵动的指尖从琴键上依次略过。   他问她:“有喜欢的歌么?”   “没有……”   谢淮看着钢琴,突然低吟起了一首诗:“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宝乐眨眨眼:“屈原的《山鬼》?”   “遥传我谢家自古依山而居,以辛夷花为魂,辛夷木为骨,是为山鬼仆从。家族世代相传一首红尘镜月曲,常配以屈原山鬼之词,口口吟唱。谢家子弟,从出生开始就在音乐上颇有造诣。”谢淮笑笑,“我属于家里比较叛逆的,从小不愿学这些,但天生带来的东西,多少都会一些,我给你弹一首镜月曲吧。”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支曲子,用玉笛吹出来是一种感觉,用钢琴弹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但总归,都很好听。   “姜宝乐,看着你面前的摆球,不要看我。”他笑着揶揄她。   小姑娘尴尬的收回目光,又听他好听的声音,随着悠扬的钢琴声而来。   “听到我的声音,代表你已经放松下来了。让我们一起回到那个夏天,我知道你一直很怕回去,可这次有我在你的身边,所以不要害怕好么?”   摆球一左一右的规律晃动,让宝乐渐渐犯困了起来。这时候谢淮的声音宛如天籁,就像迷途中的指示牌,让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按照他说的去做。   她闭上眼后,谢淮才继续开口:“你看见了什么?”   宝乐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我看到了爸爸和妈妈,他们说要带我去北京玩,去爬长城,去逛故宫……我穿着最喜欢的花裙子,妈妈说我是她的甜心。”   “好,你可以试着去牵他们的手。”   “可以么?”   谢淮惊异于她这句反问,理论上看到父母应该是她心底最美好的记忆,可为何她给人的感觉,如此的小心翼翼。但他还是鼓励道:“当然可以。”   宝乐眉头皱了起来,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   当谢淮感到不对劲的时候,一切已经发展到了下一个阶段。半梦半醒间的小姑娘突然奋力挣扎了起来,她挥舞着双臂,突然睁开双眼。谢淮还是第一次做催眠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完全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可很快他发现她只是睁了眼,并没有恢复清醒。   宝乐身上出现一道红光,这抹光带着炽烈的温度,从她胸口涌出来的时候,将花瓶里的玉兰花悉数烧成了灰。不光是玉兰花,她身下躺着的沙发椅,她面前放着牛顿摆的木柜,都无法承受红光带来的高热,于一瞬间被烤焦。   当时谢淮离她也非常近,但他和他的钢琴在内都毫发无损。那红光在即将接触到他的时候停了下来,像是有什么无法突破的屏障一般。谢淮猜测,之所以会这样,可能因为他手下弹的这首曲子,是红尘镜月曲。   自古只有天授才能与天授相抗衡。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他好像抓到了什么关键。 第84章第84章   房间一片狼藉,地上全是被姜月婵摔坏的东西,姜衡站在窗口,静静的抽着烟。她希望他再说些什么安抚她,可这个她爱了十几年的男人,如今竟然一句话都不会说。姜月婵绝望了,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从衣柜里拿出行李箱,看都不看一眼的往箱子里塞着东西。   她收拾了没一会儿,姜衡总算是动了。将烟掐灭在窗台上,他走到她身边,双手按在她的肩上,强行让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强迫她看着自己:“你现在这样,等年年醒了,看不到你,你要我怎么向她解释?”   “我管不了了,”姜月婵跪在床边,脸色如雪一样惨白,“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她就是个怪物,体内住着另一个怪物!它这样的怪物怎么会从我的肚子里出生,我从来没有生过它,它不是我女儿……”   “姜月婵!”姜衡愤怒而失望的高声念着她的名字。   几近崩溃的女人,愣愣的抬头看向欲要举手打她的男人。姜月婵突然觉得他很陌生,恩爱十余年,他一直是一个温柔可靠的男人。而这个平常说话都温润如玉的男人,此刻竟然想要打她,那是姜月婵第一次产生想离开这个家的想法。   姜衡颓然放下手,但他不甘心,孤注一掷最后努力了一次。他轻声哄着姜月婵:“你十月怀胎生下她,那么爱她,怎么忍心离开。月婵,我们一家三口不是约好了,一直要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么?”   姜月婵极力抗拒的摇着头:“它不是!它不是我女儿!”   姜月婵只是一个普通人,那时候已经濒临崩溃,任姜衡说什么,也没有反应。他无法用回忆劝她回头,也不能就此丢下刚八岁的女儿。姜衡觉得一切可笑极了,追根到底是他的错,他早该想到有些事,瞒的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他想去摸摸爱人的脸,但终究没有资格再伸手。   “我们离婚吧。”   姜衡别过脸,冷冷的开口,一脸震惊的女人缓缓抬起头。   他们一直在吵,没有控制声音的大小,吵醒了正在浅眠的小女儿。小姑娘爬下床,光着脚丫,循着声走向父母的卧室。那是一个电光雷鸣的夏日午后,天空被乌云遮掩,明明刚过午时,却晦暗如夜。   一抹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听着门里两人的争吵。   良久,姜月婵回过神,眼中含泪,大笑着看向姜衡。“你要和我离婚,”女人看着对方的侧脸,高声尖叫着,“你为了一个怪物,要和我离婚?!”   “怪物么,那你该明白,怪物不止她一个。”   刹那间一道火红的影子自男人身上飞出,那只吸走世间所有红色的成年火鸟,将男人圈在怀里,围绕着他一遍遍的上下翻飞。翅膀扇出的热浪,一层又一层扫向目瞪口呆的女人,明亮的红色,几乎要将她的双目灼瞎。   姜衡回眸,面若寒霜、无悲无喜的看着她。   卧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只小小的身影挤了进来,竭尽全力挡在姜月婵面前,另有一道红光自她胸口飞出。就像那个孩子本来就小小的身体一般,从她体内飞出的火鸟也是一只幼年的毕方,翅膀上的毛还没长齐,但挡在女人和那只成年毕方之间,毫无惧色。   “爸爸,你不要凶妈妈,是年年做错了,年年不该随便放火球球出来的。你罚我好不好,不要欺负妈妈。”   小女孩哭的声嘶力竭,豆大的泪珠,一颗颗落下,在落地前被毕方火翅的高温蒸发。可就那么僵持的几分钟,小姑娘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在她惊慌的目光中,她的妈妈连行李都不要,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仓皇的逃出房间。嗓子仿佛被糖黏住,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就那么看着妈妈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是因为年年没有听话,把火球球藏好,”小姑娘哭着问爸爸,“所以妈妈才不要年年了么?”她头很疼,整个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可她不敢说,她怕妈妈听到她生病嫌她烦,就再也不回来了。   姜衡蹲下身:“不怪你,是爸爸做错了。”   他摸到她的额头,发现女儿全身不正常的高热,可当他要继续确认的时候,小小的姑娘闭上眼,两行眼泪从睫毛上坠落。火球球就像打了鸡血,倏而膨胀了数倍,险些连姜衡一道灼伤。   毕方护主,各护各主。   一大一小两道红影在空中交手数回,火球球毕竟还小,很快不敌的败下阵来。但那时小姑娘已经成功甩开了父亲的手,跑出了卧室,她想去追妈妈,但出门后却不知道要往哪去追。   她光着脚,沿着沥青路,一步一步的走着。这不是她的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周围的人行色匆匆,熙熙攘攘,没有一丝的熟悉感。走啊走,她走过一间报刊亭,卖冰棍的老爷爷扇着一柄用红布缝口的芭蕉扇。再走啊走,她看到广场上一群上了年纪的婆婆,舞着手上紫红色的扇子,跳着整整齐齐的广场舞。继续走啊走,她听到不远处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好像在说她是一个怪物。   小姑娘抬起头,看到火鸟毕方寻她而至。   自虚空而来的声音,伴随着盘旋的毕方,与她隔空交流着:“你在害怕么,有什么好怕的呢,等我放一把火把一切烧成灰,世间就再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东西了。有我保护你,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可她不要它保护。   “我讨厌你!”   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所有的情绪如决堤般爆发,她指着毕方哭喊道:“我不想再看到你!”   火鸟双眸黯淡,围绕着她又转了三四圈,最后消失在空中。   回望来时路,火鸟飞来的方向,留下点点火星,那是从它伤口里流出的血。就像妈妈没有给她机会解释,她也没有给火球球一个解释的机会。   持续的高烧让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往前走着,只记得那天她走了很久很久,不知走到哪里,也不知走了多久。   后来她长大了,托那天的福,她再也分不清走过的路,所以有了个路痴的毛病。   ……   宝乐慢慢睁开眼睛,钢琴声还在耳畔悠扬回响。周遭一切像是被打劫了一般,烧的只剩下黑色的灰烬。甚至还有些东西,上面闪烁着红色的小火苗。那团在她失忆时无数次出现救她于危难,又在化险为夷后消失的红色影子,此刻完完全全显了形。比儿时长大了不少的火鸟,用它那双发着光的眼睛,躲躲闪闪的看着她,好似在怕她生它的气。   小姑娘笑着朝它伸出手,神鸟毕方欣喜着发出一声凤鸣,像一只小猫一般将脖子放在她的手心里。她轻轻抚摸着它漂亮的羽翼,瞧着它舒服的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谢淮停下了弹琴的手,靠在钢琴边,脸上带着笑,不忍心打扰他们。   在他面前,足有一人两三倍大的火鸟,托着少女娇软的身体。少女赤足散发,嘴角凝笑,全身上下闪耀着神性的光辉。有一瞬间,她的确不像是人,而像高高在上的神明。   神话有言,上古之时,黄帝于泰山聚鬼神,乘坐蛟龙牵引的战车,神鸟毕方伺候在其左右。后来,毕方亦被称为火神的侍宠,逢其出现,必有大火。   能驱使神鸟的少女,传闻是火神在人间的化身。   但宝乐……其实不知道这些,她自幼便可召唤毕方。这看起比人还大,又凶猛异常的神鸟,其实一直住在她的身体里。她八岁的时候,才恍恍惚惚的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召唤出毕方的。   ……   毕方回到她的身体里后,宝乐看着一地狼藉,有些不好意思道:“要不你列个清单,我把东西赔给你吧。”   “倒也不……”谢淮倒了杯水,放在她手心里,随后改口,“既然如此,不如你的工资给我,你的吃住我可以包了。”   小姑娘也就是随便客气一番,没想到这人还真的蹬鼻子上脸,但总归是自己不对在先,她对他的提案并没有任何异议。谢淮靠着钢琴,看她轻轻啜着杯子里的水,一脸想听她说故事的表情。   宝乐叹了口气:“你的催眠挺管用的,我想起了不少东西。”   其实不是他的催眠管用,谢淮刚进入状态,她就想起了很多东西。一般心理学上的催眠再怎么神奇,也没这么立竿见影的。   管用的是红尘镜月曲。   谢家的这个天授,与阴阳道文和脊背书不同,它是听觉上的一种传承。天授与天授之间的共振,让尘封已久的毕方重新活跃起来,那些远去的记忆,也随着毕方的出现再次被记起。   仅此而已。   “如果这些记忆是痛苦的,你就不必说了。”   那时她记起一切的时候,情绪波动很大,谢淮虽然有些好奇,但到底还是不想她太难受。   谁知宝乐摇了摇头,将水杯放在烧焦的柜子上,深吸了一口气:“不,并没有痛苦,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毕竟你是我的心理医生。只是,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不如由你来问。”   谢淮沉思:“那就由你妈妈开始说吧,你在梦里的时候,一直在喊妈妈。”   小姑娘意外:“我以为你会先问火球球的事。”   “独翅单足,火鸟毕方,”谢淮淡笑道,“略有耳闻。当然,你也可以从它开始说。”   宝乐点点头:“我的双亲去世的比较早,奶奶是我最后一个亲人。老人家比较迷信,我一直以为很多事都是她编出来的,如今想想并不是那样。据说我们姜家很多年前也算是高门大户,人丁兴旺。走到我爷爷这一辈,家族内部分化,兄弟阋墙,亲戚们老死不相往来。我爸爸是独子,但同辈的据说还有几个叔叔和姑姑。古老的家族,一般都有些奇怪的传统,我们家也不例外。家里的孩子在五岁的时候,会进行一个仪式,如果成功,就可以召唤神鸟毕方,但同辈中只有一个人可以。”   “我爸爸是他那辈中可以召唤毕方的,他的毕方足有五六米高,特别特别大,特别特别帅!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凤吟!”小姑娘一脸羡慕,“家里人常说,毕方一般不会连续出现在血缘相近的两人身上,所以大家都没有想过,我这辈里可以召唤毕方的会是我。你看到啦,我的毕方叫火球球。”   “悄悄告诉你,它是公的!”宝乐神秘兮兮的凑到谢淮耳边,憋着笑说,“我那年才五岁,小孩子嘛,特别喜欢叠词,什么火球球啦,亮晶晶啦,飞高高啦。我让它自己选的,最后它就选了火球球。”   谢淮被她感染了,没忍住笑出声。   宝乐继续道:“但火球球出现后,爸爸告诉我,妈妈不喜欢它,让我别让火球球出现在她面前。本来我一直瞒得很好,八岁那年的夏天,爸爸突然调职,我和妈妈也一道去了北京,打算在帝都定居。当时他们连房都买好了,住了有小半个月,还说要给我联系北京的小学。可是,也许是我太得意忘形,把火球球放了出来。妈妈当时被我吓懵了,她接受不了自己生下的女儿是个怪物,也拒绝听爸爸的解释,选择了离家出走。”   “你不是怪物。”谢淮突然道。   小姑娘扬起一个笑容:“我当然不是怪物,火球球也不是。它是毕方,是可以驾驭蛟龙车的高贵神鸟。”   谢淮摸摸她的头,眼中满是怜惜。   宝乐忍俊不禁的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觉得,我妈就这样不要我了吧。”   就冲她梦里的表现,谢淮当然会这么以为,这会儿被她反问,倒是一脸迷惑,难道他猜错了?   “当然没有,那是我亲妈!”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笑的有几分傻气道,“我妈可疼我了,她说我是她的甜心!还说我爸是意外,我才是她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放在心尖上宠了八年的宝贝儿,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那你……”   宝乐说:“那天我追着我妈出了门,但当时我发了高烧,就记得走了很远的路。一开始对周围的景象还有些印象,后来不知道绕去了哪,据说我是在一条小黑胡同里面被发现的。当夜下了大雨,我爸先找了我妈,告诉她我不见了。后来他俩在大雨里,一遍遍绕着家附近的胡同和小巷,翻来覆去的找我。”   “唉,我妈那人,最是嘴硬心软,家里大小事情都由她做主。我爸虽然老被她欺负,但很会拿捏她的性格,他俩是属于那种越斗嘴,感情越好的。那天我被发现的时候,烧的不省人事,后来在北京的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可能因为发烧的缘故,之后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火球球的事,包括他们吵架的事,包括我一个人瞎跑的事。甚至我忘了自己的小名叫年年,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那个做错事的孩子才叫年年。只要我不叫年年,错的就不是我。那段时间,我妈一直守在我的病床边,有时候我半夜醒来,会看她一个人坐在灯下掉眼泪珠子。再后来,我好的差不多了,哭着闹着要回家。我爸因此放弃了北京的工作,带着我和我妈回了老家。”   “现在想想,我妈一定很后悔自己说过那样的话,也一定很庆幸我还好好的没有出事。她是爱我的,所以最后接受了我的与众不同。我的童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父母彼此恩爱,也都很爱我。”   谢淮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吸了口气,淡淡的笑着:“是么,那挺好的。”   他的表情就像因为她的话,想起了别的什么。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宝乐也什么都不知道。她的故事让他动容,故事的结局完美到像在做梦一般,合情合理,却又很不真实。原来,这个世上,真的存在被上天眷顾的人。   “不过……”小姑娘眨了眨眼睛,“我刚才一直在想,虽然我确实忘记了家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事,也忘记了火球球的存在,但火球球应该不是导致我失忆的根源。”   谢淮蹙眉,不懂她的意思。   宝乐继续道:“我那段时间记忆很混乱,而且只有八岁,现在想想从我还在住院的时候开始,就不停的有人找上门,哪怕后来回了老家,这个现象也持续了有一阵子。那些上门的人,应该是警察,好像说……死了人。”   “你说什么?”   “对,当时死了人,八岁的我是目击者。” 第85章第85章   “你的意思是,06年的时候北京发生的一起命案,你是当时的目击证人?”谢淮拿出手机,似是准备给韩子阳打电话,“具体的案件细节你还有印象么,我让老韩查一下。”   宝乐歪着头舔了舔嘴唇:“我只知道被害者是个年轻的女性,想不起来更多的细节。前段时间,君之用手机录到过一段话。我在录音里自称年年,还说有很多人在欺负一个姐姐,她流了很多血什么的。那次之后我就不太能见血,很有可能是因为当时看到了凶案过程。”   她抓住谢淮准备打电话的手:“如果再进行一次催眠,我应该能想起更多的东西,我感觉我已经快想起它们了……”   谢淮打断了她:“我不同意继续催眠,连续短时间内多次催眠,会给你造成很大的精神压力,另外甚至有可能出现诱导性记忆。”   小姑娘有些失望。   “放心吧,”他摸了摸她的头,安抚着道,“你提供的线索已经够多了,剩下是我们的工作。”   宝乐眨着眼睛,小心翼翼的请求:“我能和你们一起查么?”   她没有任何刑侦经验,甚至没有可以自保的能力。刑警不比其他警察,同意她在警局工作,已经是破了先例。就算是戴了超厚滤镜的谢淮,心里也很清楚,带着她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累赘。尤其他们的对手,是一个连杀六人的连环杀人魔,而她曾经是对方的目标。   但他犹豫了,明知该拒绝,却无法拒绝。   “谢淮,谢淮,”宝乐连叫了他好几声,唤回了对方的注意力,“你的电话。”   谢博士垂眸,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号码,背过身去:“什么事?”   其实宝乐看到了手机上写着韩子阳的名字,她猜一定是有了什么重要线索。但她不知道谢淮为什么要背过身去接,她没学过心理学,也不会什么专业分析,但多少能猜到对方对她加入这件事有所抗拒。   这还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想想从认识到现在,谢淮似乎从没拒绝过她。凡是她的提出的要求,他都办到了,甚至是中午的那顿生煎包。可自己好像对他的好太堂而皇之了,她比谁都清楚,谢淮对她好是因为她叫姜宝乐,但她又不是他的姜宝乐,这么想想她其实没有资格接受对方无条件的好。   胡思乱想之际,谢淮打完了电话。   “有两件事,”谢淮略带严肃的对小姑娘说道,“其一,当时女萝山上所有断肢的身份都确认了,包括罗心在内,共同点是06年暑假之前都曾就读于北综中。06年下半年之后,陆续有三人转过学。老韩派人查了06年整年北综中记录在档的档案,除了一起学生跳楼案外,就都是一些违规违纪的小记录。跳楼死亡的学生是个男生,的的确确是自杀,而且是在当时第一位被害者转学之后才自杀的,与其他几名被害者均无联系。你说的那起案子,应该不是他。”   宝乐听了,有些失望。   “但老韩他们多了个心眼,查了06年北综中的死亡学生名单,”谢淮笃定道,“发现同年还有个叫朱颜的女生暑假时意外死亡,警方介入调查后,得到的结论是车祸。当夜下了很大的雨,视野不好,女生横穿马路,突然从路边蹿出来,司机没来得及反应,案子有路口监控和行车记录仪为证。整体来说,这起车祸证据齐全,没有任何侦破难点。因为是在放学后发生在校外的事,最后没有记录在北综中的档案里。”   “有一点很奇怪,据当时朱颜的朋友所说,她是一个性格谨慎,平日最为遵守交规的人,不太可能会横穿马路。”   宝乐不解:“这有什么奇怪的,可能她那晚心情不好没注意这些。就算是最遵纪守法的人,偶尔也会受情绪影响作出过激反应。”   “是,”谢淮耸肩,“但当时接受警方问询的这些朋友,正好是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五位死者,这就很奇怪了。老韩他们确认最后一名死者身份,也是凭借的当年那段口供。”   也就是说,这个朱颜和罗心他们不光是同学,还是好朋友?而这个朱颜十六年前就死于了车祸,只是不知道是她的死导致了之后的连环杀人案,还是她本身就是连环杀人案的一环。如果是一环,这时间跨度未免太长了一些。   信息量过大,小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看着对方。   谢淮继续道:“我和老韩打算回北京,罗心的案子已经查的差不多,现在更重要的是北综中的这起车祸案,想回去看看有没有当年遗漏的线索。”   “我也去!”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谢博士无奈的摇了摇头:“所以,现在我要和你说第二件事情,沈杏儿找到了,在禄口机场附近的垃圾箱里,被人绑着手脚打晕了丢进去的。机场的工作人员发现后派人报警了,人已经送到了附近医院,正在抢救,但脑补受伤,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   宝乐一下子头晕眼花,要不是谢淮扶了她一把,差点没站稳。   ……   宝乐出来的时候,君之已经等在警局门口,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大男孩儿。她只见过几面,记得似乎是韩子阳的跟班,叫高行。   高行下巴快掉到地上:“姜小姐,您是刚和谁打了一架嘛?”   宝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虽然她还穿着那身白色的绒毛外套,但和早上是天壤之别。火球球把她衣服上的绒毛都烧成了焦黑色,尤其那对挂在胸前,随着她走起路来一左一右晃动的毛球。不过好在惨遭毒手的只有外套,火球球还是给她留了几分面子的,没把当时脱了放在旁边的鞋子一同烧了,不然她现在就得光脚走路了。   理论上毕方是护主神鸟,没有主人允许不会无差别攻击,更不存在烧掉自家主人衣服的情况,但这个前提是有个靠谱的主人教导它。憋了太久的火球球重新感受到来自主人主动的召唤,自然欢腾了一下,撒丫子就开始搞破坏,哪还管这是宝乐花了多少钱才买到的外套。   衣服烧成这样,表面纤维都被破坏,穿在身上不光黑乎乎,还硬邦邦的。   “没事,我们走吧。”小姑娘不以为然的把外套脱了,随手丢在路边的垃圾桶里。她现在更担心沈杏儿的情况,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不重要的事上。   高行点了点头,坐进警车的驾驶座。果然韩子阳还是不放心他们单独行动,因此才派了他的专属跟班和他们一起去了解情况。   这倒也没什么,人家当组长的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宝乐在高行之后打开车后门,正准备坐进去,君之突然拦在她前面。他面无表情的将身上的外套脱了,虽说他穿的也还是昨天那套衣服,但今天外面披了件银灰色的风衣。他将风衣递到宝乐手边,冲她点了点头,随后打开副驾的门,自顾自坐了进去。   小姑娘砸吧着嘴,将带着对方体温的衣服穿在身上,那股子肆意檀香扑面而来,总让她有一种被他抱着的错觉。   ……   三人到达医院,沈杏儿的手术已经结束,从症重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   “病人头部被利器所伤,颅内有血块,经过手术,目前已经成功脱离危险。等她醒了就可以接受警方的问询,但建议时间不要太久,给病人充足的休息时间,”主治医生想起什么,多了句嘴,“对了,病人被送到医院抢救的时候,脸上戴着这个东西。一开始可把我们医院的医生护士都吓到了,还以为她整张脸都被打歪了。”   医用托盘里放着半块残缺的面具,材质与人皮无异,边角处有被鲜血浸染的痕迹,和沈杏儿被凶手用钝器击打的部位相对应。医生剃光了她右边额角附近的头发,在伤口上缝了十多针,看的宝乐心疼的不得了。   还好,好人长命百岁,沈杏儿最后化险为夷。   医生走后,君之一直盯着托盘里的东西,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姑娘不解道:“这是人|皮|面|具?”   “是。”   “做什么用的?”   “易容。”   原来这个世上真有易容术的存在,阅剧无数的宝乐立刻飞快的脑补起来,看沈杏儿的表情立刻就不一样了。都说高手在人间,老祖宗诚不欺人。   君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易容最主要的目的还是伪装,很少用于模仿他人。”   “我什么也没说啊,”宝乐无辜的嘀咕两句,随后看向高行提议道,“要不去省心出事的地方看一下?”   小徒弟不敢私做决定,决定打个电话给他师父,结果打了半天也没通,垂头丧脑的又走了回来。   宝乐眼珠子一转,扯着高行认真忽悠道:“你师父没准已经在回北京的飞机上了,你想啊,既然他回去了,南京这边还不是轮到你做主了,这是你师父对你的信任!你得做出一番事业,才不辜负你师父对你的栽培!你就带我们去吧!”   高行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挖坑?”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狡辩,”小姑娘立刻否认三连,并且凭借自身性别优势继续忽悠三连,“高sir~我们向你保证,没你的允许不说多余的话,没你的允许不动现场任何东西,没你允许的坚决不乱跑!”   高行沉思片刻:“那好吧,我带你们去。” 第86章第86章   发现沈杏儿的垃圾桶是那种大个儿的塑料垃圾桶,一排七八个,足有一米多高。其中右数第三个被醒目的警戒带圈了出来,警察勘查现场的时候,清空了里面的东西,把装的垃圾倒了出来,随意堆在一旁。虽然大多都是食物包装或是饮料水瓶之类的垃圾,但想想沈杏儿之前就躺在里面,宝乐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高行拿出警察证,按照流程问询:“阿姨,我们是警察,问一下早上发现垃圾桶里有人是您吧?”   机场负责打扫的大妈是个纯正的老南京,一口南京话说的麻溜儿的快,高行一个土生土长的帝都人士自然听得一头雾水。不要说高行了,在南京五年的宝乐都没听懂,茫然的和高行对视了一眼。   反而是话不多的君之,见他俩这副德行,淡淡开口:“是她。”   宝乐和高行同时看向他——差点忘了,要论老南京,谁能比的过君之啊!人家可是在南京活了几百年的人,   高行拿出小本本:“能讲一下当时的具体情况么?”虽说看起来很专业,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他是新手。   大妈手舞足蹈说了半天,等她说完,两个听得一脸懵的人才又同时求救般看向君之。君之垂眸,不一会儿面无表情的看向宝乐道:“晚上11点垃圾车清过垃圾,4点30发现的人。”   高行错愕:“就没啦?”   小姑娘拍拍他的肩,给了他一个“要习惯”的表情,然后拉着君之往垃圾桶附近走。高行只好连连说了几句感谢,回头赶紧追上他们的步伐。年轻的小伙子一边追,一边觉得不对劲——不是说好听他的话行事么,这两人可这真不把自己当临时工。   宝乐掩面打开垃圾桶看了眼,垃圾桶的一角上还有血迹残留,估计是沈杏儿额头上的伤造成的。随后她又站在垃圾桶后面,前后左右360度仔细观察了一遍。   垃圾桶被摆放在后场的露天停车场对面,既然是停车场,少不了有监控。在她后面赶来的高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三人商量了一下,又去了一趟机场的保安室。   保安室的领班笑呵呵的问他们:“不知警官想看哪个监控?”   高行傻眼,好不容易自己独立查一次案的小年轻,头回知道机场监控室里的监控有好几十个。光后场附近的就有十四个,能把垃圾桶拍在内的,粗略扫了一下也至少有五个。偏偏这几个监控对应的视角都不一样,总有一段是自己独有的。   “我们机场采用的是多机位无死角式监控,毕竟是国际型大机场,”保安领班解释道,“怎么样,你们决定好要看哪几个了吗?我帮你们调整时间。”   高行朝宝乐使了个眼色:“看哪几个?”   小姑娘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他一个专业的警察,问她一个临时工?被委以重任的宝乐指着自己发现的五个监控道:“就先看这几个吧,时间从昨天晚上11点后开始。”   “还有这个。”君之突然开口。   宝乐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看漏了一个,最后这个监控视角刁钻,只能拍到三个并排的垃圾桶。而被警戒带圈起来的那个,监控中只有半个露了出来,很容易被人忽略。   小姑娘重新道:“那就这六个。”   “好嘞,警官,”保安领班在控制器上一顿操作,随后指着身后的电脑道,“我把这六个监控的画面单独截出来了,你们去后面那个屏幕看就行,控制台上的X号代表倍速播放。”   ……   虽然可以倍速播放,但即使开到最高速,长达五个多小时的监控也不是一口气就能看完的。更何况还有六个机位,为了避免漏掉关键信息,他们也不敢开到最高倍速。   凌晨的机场,除了拉货的垃圾车,大片大片的时间没有人。偶尔有几趟凌晨降落的航班,大多都是国际航班在南京转机,旅客一般不会往后场来,但也有例外。他们要做的,就是确认这些例外里,有没有可疑的人。   答案是没有,真的没有。   根据监控角度以及导向地点的不同,可以分成两组,一组从垃圾桶的东边进入,一直延伸到机场后场的小门。一组从垃圾桶北边进入,一直能延伸到机场大厅。宝乐和高行分工合作各看一半,在为数不多经过垃圾桶的人中,没有一个曾经使用过,甚至是靠近过沈杏儿出现的那个垃圾桶。   但他们也确定,前一天晚上11点的时候,垃圾车确实清空过一次垃圾桶。从六个机位无死角的监控里,清清楚楚看到被清空后的垃圾桶里什么也没有剩下,更别说是沈杏儿这个大活人了。   “为什么会这样?”宝乐用手撑着脑袋,一时没整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奇了怪了,难不成被害者就是凭空出现的?”高行也觉得蹊跷,“本来还以为这只是一起普通的伤人案,怎么查起来比专案组的连环杀人案还要奇怪。”   宝乐瞪了他一眼:“你可不能因为我们家省心还活着就不上心,要是再晚发现她一会儿,这也是杀人案,同样重要!”   高行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陪笑道:“那当然,这是我师父第一次派我来单独查案,我自然要好好表现。可这不也是没有线索么,难道凶手是个变戏法的,会大变活人?”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在站在他们身后的君之身上。虽然君之面上依然没什么表情,但通过她对他这么久以来的了解,知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毕竟如果他什么都没发现,会面无表情的开小差,而不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显示屏。   “怎么了?”宝乐拽了拽他的衣袖,仰着头问他。   君之抬手,指着最右边的那个监控,淡淡开口:“推车有问题。”   小姑娘愣了一下,不是他说她都没发现这里有个推车。但推车本身没什么奇怪的,不过是超市里最常见的那种,相信所有人都用过。机场的负一层也的确有家沃尔玛,像是为了印证这点,她在推车上也发现了沃尔玛的LOGO。这推车大概率是在超市购物完的旅客带上来的,毕竟附近就是停车场。虽然不合规矩,但总有人为了贪那么几步路,喜欢耍些小聪明。机场工作人员发现后,也会帮他们再送回超市去。   所以这个推车,哪里有问题了?   看着宝乐一脸求学好问的看着自己,君之叹了口气,多嘴解释了一句:“找它出现的时间。”   宝乐狐疑的按下快退键。   君之又道:“三点左右。”   宝乐把时间倒回三点半,继续快退着。没过一会儿,约莫时间退到三点十分前后,画面中的推车突然消失了。小姑娘擦了擦眼睛,按下暂停键,同时取消了快进,一分一秒正常的往前播着监控。果然凌晨三点11分32秒,超市推车再次凭空出现。按理来说,这个推车出现的地方,并不在监控的边缘,这样凭空消失和出现,简直是反人类。   “找一下监控里其他有推车的地方。”宝乐拍了一下高行,两人像打了鸡血般,迅速又仔细的将五个小时的录像又看了一遍。   最终他们确认,所有录像里只有两个拍到了这辆推车。也就是说,除了君之发现的那个外,只有一个出现了长达十秒的推车画面。推车在A监控里出现了十秒,接着十分钟后它凭空出现在了B监控中,并且一直持续到沈杏儿被机场工作人员发现。这么看来,推车的行路轨迹是从A路段行驶到的B路段,而且采用的方法是瞬移。   这也太诡异了吧。   宝乐把监控又调回了出事后,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这辆推车后来的确被机场工作人员推走了,看方向应该是要推回负一层的沃尔玛。小姑娘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想都没想就往负一层跑。   他们到机场已经是下午,离推车被推回来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她怕那辆推车被混入别的车里,这样就算神仙来了也一定找不出来了。但好在,超市的工作人员告诉她,那辆被推回来的推车临时被征用拿去装了货,现在还放在库房里,准备等歇业卸完货后再推回去。   小姑娘一头钻进库房。   然而她天真了,谁说被征用来装货的推车只有一辆。望着库房里少说也有五十辆的推车,宝乐绝望的叹了口气。虽然她之前注意到,那辆推车上的沃尔玛LOGO,第二个A被磨掉了,但LOGO在扶手下面,很多货都挡着扶手因此看不到LOGO。她一个小姑娘,想把推车上堆满的锅碗瓢盆挪开看下面的LOGO,绝对不是一个轻松的活。   但所谓万事开头难,只有开始做,才有希望。宝乐卷起袖子,从最近的那辆推车开始,将车上的货物从扶手上挪开,一个个检查推车的上LOGO的完整情况。   有一辆车上装着瓶装水,一板十几瓶那种,堆的比宝乐人还高。她挪动下面那层的时候,不小心使上层的水往前滑了一段。重心不稳的瓶装水眼看着就要砸到她头上,宝乐只来得及抬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就像所有俗套的英雄救美情节一样,君之一手撑着即将落下来的货物,一手抵在她身后的墙上,将惊慌失措的小姑娘牢牢圈在了臂弯之间。   他身上真的好香,这是她当时唯一的想法。   宝乐在耳根有变红的趋势前,赶紧把视线投到面前的推车上。   中彩了这不是,她不但在推车上看到了缺少字母的LOGO,还在它上的金属扶手上看到了疑似血迹的痕迹。   随后赶来的高行,前脚刚踏进仓库就看面前这两仿佛在拍偶像剧,赶紧把踏进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小伙子颇为尴尬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你们继续~”   宝乐瞪了他一眼:“还愣着干嘛,赶快找人来。这里有血迹,很可能是凶手之前把省心装在里面带出机场时留下的。”   高行回过神,听话的找当地警察外援去了。   小姑娘侧过身踮起脚,想帮君之一道把压在他手臂上的瓶装水推回去。可她刚转身,君之也转了个身,他松开抵在墙上的手,重新用双手托起摇摇欲坠的货物。但他似乎忘了,在这么做之前先把宝乐放出去。突然收回的手臂,将小姑娘整个人包裹在胸前,一点缝隙都没给她留。   她当时垫着脚,在看到他转身后,错愕的侧过脸,香软的嘴唇亲吻过他颈边的大动脉。   小姑娘瞳孔地震,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君之灵巧的后仰拉了她一把。宝乐一时重心不稳,磕在他怀里,和他一道在地上滚了两圈。   “哐啷——”一声巨响,推车上层所有的瓶装水都砸在了地上。   要不是君之眼疾手快,可能这会儿她就要被砸成肉饼了。小姑娘将目光从散落的货物上挪开,感激的看了眼救命恩人,谁知她的救命恩人看着她愣了一下,然后竟然心虚的别过了头。别问怎么知道是心虚,问就是当年在公主墓里看过类似的表情。   宝乐莫名其妙的从他身上爬起来,顺手拉了他一把。   不过这次君之拒绝了她的好意,这人那么好的体格,以他的核心力,完全可以不借任何外力自己起来,还是那种特帅的直背起身。可他起来以后,也没有再看小姑娘一眼。   幸好没看,不然保不齐她要扑上去大喊一声“大佬教我武功”。   哎不对啊,他那么厉害,理论上这看起来也没多重的瓶装水怎么会是他的对手,那他刚才为什么没接住它们?   ……   宝乐走出仓库,看到高行行色匆匆的赶来:“怎么了?”   刑警队的小伙子一脸严肃道:“这推车不是超市的么,我刚才突然想到去查超市的监控。现在我怀疑这起伤人案,可能和连环杀人案是同一凶手所为。”   说完他把录下监控视频的手机递给宝乐。   视频里有个穿着黑衣的人从一排推车后面推了一辆出去,没过多久便和推车一起进入了监控死角。再次出现只有一秒钟不到的时间,高行眼疾手快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里的黑衣人费力的将推车拽进了监控范围,只见那原本空空如也的推车上,如今躺了个人,虽然因为像素缘故无法确认是不是沈杏儿,但能看到她身上撒满了大块的泡沫颗粒。泡沫是打包箱里易碎物品垫子粉碎而成的,通体洁白,像雪,也像石英砂。   可惜超市的监控并不像机场那样高清,再加上人与推车都离得很远,而那人又经过乔装,无法得到更多信息。   但至少,可以确认这人和之前的连环杀人案绝对有关。 第87章第87章   宝乐他们从机场赶回医院已经过了饭点,高行路上买了两个包子,大家随意凑活了一下。警局人手不足,派来守着沈杏儿的两名警察,要从下午一直站岗到明天早上,之后才有人来替班。他们到时,这两位也刚好在啃包子。   “情况怎么样?”   “人还没醒过,医生来过两次,没什么事。”   高行点了点头,随后拉着两人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些别的,都是交代一些程序上的事。   对此不感兴趣的宝乐推开门,发现病房竟然没有开灯。小姑娘在墙上摸索了一番,找到开关按钮后,“啪”的一声按了下去,房里却没有如预料般亮起来。宝乐愣了一下,随后又在按钮上来回拨弄了几回,发现是无论“开”还是“关”都毫无反应。   小姑娘刚想准备让高行喊医生过来看看,站在她身后的君之目光一变,猛地推了一下门。   宝乐被他吓了一跳,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从门后突然蹿出一个黑影。君之拉着她一起后仰躲过对方的攻击。一把明晃晃的刀反射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光,几乎要把小姑娘眼睛亮瞎。   下一秒君之下意识拔刀,但他现在身上一把刀也没有,只抽出那把折扇。扇骨击打在对方手腕上,绕了个圈,活生生将其逼退了三四步。黑暗中这样粗略的你来我往,对方已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迅速判断了逃跑的方向。君之堵在门口,那他唯一的出路只有身后的窗户。   宝乐眼睁睁看着那人反身跑向窗户,推开玻璃的一瞬间,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君之刚从光明的地方进入全黑的病房,眼睛有一瞬间无法适应的过程,这影响了他的视力。但听力使他迅速追上逃跑的敌人,并紧随其后,原路跳了下去。   被他们声音吸引进来的高行知道出事了,与宝乐一起跑到窗户边。   在他也打算效仿前面两位跳下去之际,小姑娘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你疯了,这是四楼,少说十米高,你打算就这样跳下去?”   高行反应过来,但时间紧急,优秀的人民警察只来得及丢下一句:“我从楼梯下去。”就匆匆从病房门的方向冲了出去,他也是经过专业体能训练的,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但对方是能无伤从十米高楼跳下的好身手,恐怕等他下到一楼,人影都瞧不见了。   不过宝乐也不是很担心,确认了一番沈杏儿没事后,她把头从打开的窗户伸了出去。夜色中两道黑影越来越近,她相信君之,毕竟这世上还没什么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她现在更加好奇这人是怎么在两名警察的眼皮子底下,潜伏到病房里来的,并且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与女萝山上那个拿着柴刀,披着雨衣的男人又是不是同一个人。   想着想着,小姑娘抬起头,目光扫过另一侧的窗户。   玻璃做的窗户像一面不那么清晰的镜子,在月亮躲进云层前,将最后的光洒在窗边的人身上,随后世界由明转暗。   宝乐抬头的瞬间,从窗户的倒影上看到自己身后站了个人。她刚想回头,有什么类似于绳索一样的东西,套在了她细嫩的脖子上,逐渐收紧的绳子让她喘不过气来。宝乐挣扎着想要扯开脖子上的东西,手指沿着绳子边沿抠进肉里。但窒息带来的濒死感,让她无论如何都用不出力气,只能眼睁睁感觉力量和意识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恍惚间,小姑娘拉扯着绳子的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颈骨要被勒断的疼痛伴随着大脑缺氧的模糊意识,竟然反激起了一股从胸腔里迸发出的高热,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在潜意识层里,一个声音告诉她,现在还不是闭眼的时候。   眼中燃起了点点星火,刹那间以燎原的攻势,充斥四肢百骸。   垂下的手又抬了起来,宝乐死死抓住对方勒着绳子的手。高温炙烤着对方的手腕,并发出“滋滋”的声音。整个过程不过数秒,只听一声惨叫,勒住脖子的力气瞬间消失。   桎梏一旦解除,氧气重回到肺,小姑娘边咳嗽边把脖子上的绳子扯掉,挣扎着转过身想要看清这人到底是谁。但等她转身,那人已经动作飞快的消失在了病房里。   艰难的吞咽了口口水,宝乐发现嗓子那是火辣辣的刺痛,伸手在伤口上摸了一下,被勒过的皮肤敏感而脆弱,摸上去疼的直掉眼泪。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温度很高,这时候要是有人要给她量体温,估计体温计都得爆炸。这不是人类这种恒温动物能承受的高温,显然要杀了她的那个人也不能,所以目测那人的双手至少有一段时间没法用了。   小姑娘腿脚发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高度紧绷的那根弦一旦松了,一股由内而外的疲惫渐渐将她包裹,好像刚做完一百个俯卧撑。   云层后的月亮终于又跑了出来,少女的影子映在地上,被月光缓缓拉长。   宝乐想从地上站起来,但试了两次都没成功。身后的窗户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另有一道人影从她的影子中分裂出来。刚刚被人从后面偷袭的经历,让这个姑娘对任何风吹草动皆如惊弓之鸟。   月光下,少女惊魂未定的回眸。   夜晚的凉风将窗外之人肆意的长发吹进病房里,吹到她的脸颊上,同时吹走了她所有的惊慌。   君之从窗外跳进来,向跌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手。   宝乐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被眼泪糊了整张脸,跟花猫似的。她不知道他是怎么上来的,这是四楼,足有十米高,比起跳下去,爬上来要难太多。可当他出现在窗外时,宝乐又觉得这一切是那么合理。   在对方的帮忙下,宝乐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   君之借着月光看到了她脖子上的勒痕,指尖拂过伤口,小姑娘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似乎很疼,却又在忍耐。收回手,君之看向门口,走楼梯的高行总算赶到,大喊了一声:“没事吧!”   宝乐看向他:“你们不是去追人了吗?”   高行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朝他们走了过来:“那人就是个幌子,今天医院外面有个活动,聚了好多人。他把我们带进人群,眨眼就不知道去哪了。然后我们才反应过来,这是调虎离山计,凶手的目标一开始就是你!”   小姑娘震惊的指着自己,不可思议道:“我?”   君之看了眼还躺在床上的沈杏儿,又看回宝乐,点了点头。   ……   高行向刚回北京的韩子阳报告完南京这边发生,挂了电话,推门进去。   宝乐受了伤,仰头伸长了脖子,君之正在亲自给她处理伤口。这活本来是由护士干的,但小姑娘刚受了惊吓,对谁都不信任,死活不让护士碰她。   替她处理完伤口,君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发烧了。”   宝乐自己伸手摸了摸,但没有感觉到烫。她寻思这可能是刚才对付敌人时留下的副作用,所以她现在全身高热,虽然这些温度在慢慢降去,但在别人看来就像发烧一样。只是她现在头脑很清醒,并没有发烧后的头晕。   小姑娘在高行进门的时候,抬头问了君之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会知道,凶手的目标是我?”   君之别开了脸,她就看向高行。   小徒弟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别看我,他说的,我也纳闷儿呢。”   宝乐伸出手,放在君之脸上,让他看着自己。小姑娘内心现在很平静,眼神也没有太大的波澜。她如今这么问,其实心里早有答案,只是想从对方身上再确认一遍。   君之叹了口气:“人|皮|面|具。”   果然是这样,宝乐松开手,抱着膝盖缩成一个球:“所以你早就知道,那半块的面具是省心为了易容成我才戴的。”   君之摇摇头:“不算早。”   如果他真的一开始就知道凶手的目标是宝乐,就不可能中调虎离山之计。但他反应很快,几乎是想通的一瞬间,就赶回来救她了,可还是晚了。谢淮千叮咛万嘱咐,说了很多次凶手可能会来找她。可不光姜凝没放在心上,君之也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好她。看着脖子上缠了好几层绷带的宝乐,君之暗自握紧了拳头。   小姑娘不知道这些,心里难过极了:“我早该想到的,省心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有自信分开跑就能引开齐老头的人。若不是她戴着我的面具,又怎么会被凶手盯上。她现在躺在病床上,都是因为我。”   “姜小姐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不管怎么说凶手都是最可恶的人,如今抓到他才是最重要的事。你要不回忆一下,凶手有什么特征,毕竟你是唯一和他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高行发出直男的安慰声。   宝乐摇摇头:“我当时背对着他,他想勒死我来着。不过后来我伤到了他的手腕,所以最后他才逃走的。”   高行拿出本子记了一下,口里嘀咕着:“说来也奇怪,他们到底是从哪进入病房的呢?守着她的警察都说除了医生外,没人进过病房。刚才我还去确认过监控,也确实没有可疑的人进去过。这两人就像当时出现在机场的被害人一样,总不至于是凭空出现吧。”   君之若有所思:“窗户呢?”   高行咋舌:“这是四楼,没有任何攀岩点。十米高楼,怎么可能有人能徒手爬……”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并且看了眼君之:“咳,也不是没可能,我记录一下。”   众人纠结之际,房门被人推开。   沈杏儿的主治医生探了脑袋进来道:“哪位叫君爷,病人醒了,一直要见你。” 第88章第88章   护士将病床摇了起来,沈杏儿半坐在床上,正在配合医生做最后的检查。宝乐观察了她挺久,从她回答医生问题时还算清楚的情况判断,她应该十分幸运的没伤到大脑。医生走前,仍亲切的提醒了他们不要待的太久。   第一个与她交流的,自然是身为警察的小徒弟高行,他问了一些关于案子的问题。但沈杏儿并没有看到凶手的脸,对自己被打晕的事也没什么印象,小徒弟垂头丧气的无功而返。   随后沈杏儿将目光落在高行身后,一动不动盯着她看的宝乐身上。   她们两个,一个额头上缠着绷带,一个脖子上缠着纱布,虽然伤的地方不同,但姑且都是刚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宝乐总觉得如果不是自己,沈杏儿根本不用受这些罪。小姑娘情绪低落,不知道如何开口。   所以沈杏儿先朝她伸了手:“小姜小姐,你是不是恢复记忆啦。”   宝乐把手放在她的手心里,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相视一笑。“省心,对不起啊,要不是你易容成我的样子,也不会被凶手盯上。”宝乐小声嘀咕着。   倒是沈杏儿愣了一下,不懂她的意思:“凶手?”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沈小姐刚醒还是不要太劳累比较好。”高行火速打断她们接下去的对话,并且朝宝乐使了个眼色。沈杏儿只是被害人,很多案子的细节,当然也不能告诉她。   沈杏儿倒是真信了他的说辞,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的关注点是另一件事。   “君爷,”她看向宝乐身边的君之,“您知道《阴阳十二篇》么?”   君之沉思片刻,反问她了一句:“禁书?”   “是,我昏迷的时候,听绑架我的人叨念过那么一句。我当时意识不清醒,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或是幻觉。但如果是真的,会很奇怪,为什么是《阴阳十二篇》?这东西……别人没理由知道。”   “我回一趟老宅,”君之皱眉,顺便嘱咐了一句,“好好休息。”   等他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里,宝乐才如梦初醒。她第一反应就是跟上去,毕竟君之一脸好像有什么线索的表情。小姑娘临走前,拍着高行的肩膀:“省心就交给你了,有什么事随时联系。”   高行刚想抗议,只听沈杏儿插了句嘴进来:“小姜小姐,君爷他……变成我们的人了吧。”   宝乐点点头:“忘了和你说,现在就剩你们家少爷还没到了。”   “那姜爷回来了么?”   小姑娘大惊:“你知道姜凝去哪了?!”   沈杏儿抿唇小声道:“她去苏州见你的父母了。”   宝乐当场傻眼。   ……   沈家老宅作为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宅,先后多次扩建,自然也藏匿了许多宝贝。其中藏书的地方,是一栋地上三层的小洋楼,白墙青瓦六角形。白墙上长满了青绿色的爬墙虎,连着小楼朝南面突出的小阳台,那是用来晒书的地方。江南多烟雨,每隔一段时间,沈家人就会把藏书楼里的书稿文册拿出来晒一晒,去去霉。   这栋藏书楼,地下还有两层,是著名的沈家禁区。里面收藏了历代家主,天南海北搜集来的禁书。都言沈家自古通阴阳,所以很多人猜测,他们家藏书楼禁区里的禁书,作者不一定都是人。   不管怎么说,这本《阴阳十二篇》按君之的说法,已经放在禁区有一段年岁了。禁区里的书可不像楼上那些,还能放出去晒晒太阳。终年见不得光的禁区,不光潮湿,灰尘也大。   宝乐他们回到沈宅已经是凌晨,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大早就赶到藏书楼。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镜中界的藏书楼里,竟然一本禁书都没有。上好的地下室被人改造成了一座酒窖,哪里还有书的影子。被一大早叫起来开门的沈大少爷,一脸迷茫的领他们进去,又一脸迷茫的随他们出来。   “这里很早以前就是酒窖了,里面的酒很多都有百年历史。我从没听说,家里还有禁书一说,”沈忘言看到君之回来,可谓是心花怒放,“君叔,您可别走了,我一个人在家无聊死了。”   君之看都没看他一眼,小少爷自讨了没趣。   沈忘言道:“对了,罗老师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宝乐好奇:“你对案子倒是很关心,一般正常人经历你这种事,早就闭口不提,天天做噩梦了。”   “小姐姐瞧你这话说的,”沈少爷凑到她跟前,“咱两不是一起在案发现场么,你一个女孩子都没天天做噩梦,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   沈忘言不想放过她:“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和案子有关吗?问我呀,没准我能帮上什么忙。”   宝乐突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毕竟他和最后一个死者怎么也算是师生一场。“关于罗心,你知道多少,有没有听她说过什么《阴阳十二篇》之类的东西?”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小少爷撅起嘴,很快摇了摇头。宝乐眼中的期待熄灭,朝天翻了个白眼。   “但是我知道她是北京人,”沈忘言用手撑着头,“她父母在北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后来因为什么事,和她断绝了关系,在帝都混不下去了,才来的南京。当然这些,警察肯定都查到了,我说了也白说。但是有一次我见她打过一通电话,像是和什么人在吵架,提到过一句‘大家都是凶手,一个也逃不了’……姐姐你说这算不算线索?”   宝乐摸了摸下巴,反问了他一句:“你觉得呢?”   “你肯定觉得不是,毕竟那群警察也是这么说的。”小少爷耸耸肩,无趣的伸了个懒腰,不想再陪他们虚度光阴,找了个借口自己溜了。   宝乐一边回味着他刚才的话,一边看向君之。   君之给自己倒了杯茶,面无表情的在细品着。以她对他的了解,此人现在一定啥想法也没有。毕竟如果他有什么想法,就不是细品了,细品的动作只能代表他在开小差。   “《阴阳十二篇》到底是个什么什么东西?”   君之放下茶杯:“禁书。”   这个她昨晚就知道了,所以到底能不能来些新的,她不知道的东西?   瞧着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君之难得多解了一句:“我没看过。”得嘞,合着您老也不知道呗。   “阿言看过,”君之目光流转,“姜凝应该也看过。”   但是他们现在一个迷路了,一个不知道在哪,说了也等于没说。   宝乐胡思乱想了一番:“这书名听起来和沈家的天授有点像啊,阴阳道书,阴阳十二篇……该不会凶手是你们沈家的人吧!”   “不会,”君之反驳,“他们不敢。”   他这话说的,小姑娘一时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所以她换了个话题:“镜中界真是个奇怪的地方,这一代的沈家和谢家看起来都不像是掌握了天授的样子。谢淮就不说了,一个好好的珠宝商人,改行学了心理学。沈忘言也是,总感觉他以后毕业了,真的会开一家画廊,没准去当艺术家也说不一定。”   君之安静的听着,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故而宝乐又道:“我之前和镜中界的你聊过,他说天授不是什么好东西,还说是你们没想明白。可我觉得不是,沈忘言那样聪明的一个人,看什么事都很通透。他之所以那么执着的追求天授,肯定也有自己的理由。他瞒了我很多事,但他的目的总归还是很好猜的。我知道,他一直想活的久一点,想破除沈家短命的诅咒,这就是他的目的,对吧。”   君之手上动作停顿了片刻,依然没有说话。   “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宝乐将目光重新凝聚在对面的人身上,“如果说沈忘言的目的是活下去,君之你本来就能不老不死,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因为这个目的,所以你帮他,所以你和他一起努力的在寻找启神之地。”   君之抬眸,和她对视了一眼。   宝乐苦笑:“这一年以来,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把你们想的太简单了,是不是把天授想的太简单了。当初沈忘言派你来找我,真的只是因为我阴年阴月阴日的命格么?是不是因为,我其实也是你们上古遗族之一,我也拥有这种叫天授的东西?”   “你们一开始就知道,我的体内住着毕方对么?省心说姜凝去我老家找我父母了……相识一年,朝夕相处,她从没告诉过我,她认识我的父母。”   小姑娘情绪有些激动,她脑子很乱,什么都理不清。可不知道为什么,君之那句“沈家的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好,防着点他们”,反复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好像抓到了关键,好像又没有。   君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宝乐迷茫的抬起头,对方眉眼弯弯,忍俊不禁。可他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像在嘲笑她,反而像是……在逗她。   “你们家不是上古遗族,但我……”他收起笑容认真道,“但我和阿言,的确一早就知道你是谁。至于姜凝,她之前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之后可能自己猜到了。不要想那么多,没有意义。”   他很少一开口就说这么多话,可宝乐觉得自己又听不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上古遗族的后代?”小姑娘不信,寻思自己哪有那么好忽悠,“可是在启神之地,明明有一幅壁画上画着我们家的标志毕方啊!”   “谁与你说壁画上都是上古遗族的标志?”   宝乐刚想说是沈忘言说的,但恍惚间,她突然记起自己的确问过类似的问题,但沈大少爷确实从未承认过。所以她迟疑了,该不会真的是自己误会了吧?   “毕方与你有关,”君之道,“但你不是上古遗族。”   “可如果我不是,我们家的毕方又怎么会出现在启神之地?”   君之歪着头淡淡道:“庚申那次行动,发起人姓姜。”   小姑娘呆在当场。   君之趁着她消化这些信息的空档,撩起她耳边的一缕长发,放在唇边,闭眼轻嗅着。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仿佛是镜中界的风水太好,近来总给他一种可以敞露心扉的错觉。   “你刚才问我,我想要什么。这个我可以告诉你,”他睁开眼,目光穿过岁月流年,望向红尘万丈,“我曾想过有一天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老去,这就是我想要的。” 第89章第89章   宝乐愣愣的看着君之,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长生不老做了许多蠢事,可真正长生不老的人竟然希望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原来就算他那样经常游离在世外,时常以冷漠示人,又不善言辞的人,也有自己办不到却又执着着不肯放弃的事情。   可惜她无法感同身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的愿望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一阵欢快的铃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宝乐握在手上的手机突然亮了,君之眼神极好的瞥到屏幕上“谢淮”二字。小姑娘在脸上拍打了几下给自己提神醒脑,之后接起电话,向外走去。   那一缕的发丝,伴随她转身的动作轻轻滑落,带着从对方手上蹭到的古朴檀香,拂过少女的脸颊。   君之随后也走出藏书楼,三下两下就不知去了哪里。   ……   走到那片她很喜欢的荷塘前,宝乐戴上耳机,按下接听键。   谢淮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意料之中的疲惫,带着一丝沙哑:“朋友一场,你到南京不给我打电话就算了,我回北京你也不关心一下有没有安全到达?还得我打电话给你。”   宝乐找了块石头坐上去:“谢博士还缺人关心安全呢。”   “缺啊,毕竟我人缘不好,没什么朋友,”谢淮透过她的声音,听出她情绪不高,“高行说你被凶手袭击了,受伤了么?”   就知道是高行告的密,不然以谢淮的行程,恨不得把自己忙成一个陀螺,怎么会有空打电话给她。   “你知道的,我有火球球护体,出不了事,更何况君之也在……”   谢淮打断她:“转成视频,让我看看。”   宝乐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真把微信语音变成了视频。就看见小姑娘手忙脚乱了一阵,镜头那是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是一张怼脸拍的大头。但谢淮仍然在她露出来不多的脖子上,看到了一圈的白色纱布。谢淮看到了她,她自然也从手机里看到了对方。   谢淮有接近三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过了,明明是个帅哥,如今眼下青黑,形容狼狈,身上甚至还穿着分别时那件衣服。   宝乐笑了,打趣他:“你看起来不比我好多少嘛,有空赶紧去睡一觉,打什么电话呀。”   “不能睡,还有工作,”谢淮耸肩,“并不是有空才给你打的电话,而是如果不打,就没有办法继续好好的工作。”   小姑娘避开了他的眼睛:“我……”   这个反应是意料之中的,所以谢淮打断她:“你是我的病人,我有义务对你负责。比起你身体上有没有受伤,我比较关心心理方面的问题。怎么样,我走之后,你想起别的什么了吗?”   宝乐正色:“那倒没有,我觉得可能还是缺乏一些刺激。”   “你好像不开心。”谢淮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小姑娘举起一只手放在颈边,伸直了脖子,又用另一只手把镜头端正了,朝着屏幕笑嘻嘻道:“那你可猜错了,我现在满脑袋都在想晚上吃什么,老开心了。给我馋的好想吃酒酿蛋啊,哎,你们北方人知道什么是酒酿么?”   谢淮隔了很久才回答她:“不知道。”   “这你都不知道,酒酿啊就是……”   “从刚才我说你不开心开始,你一共眨了十九次眼睛,正常人眨眼的频率在每分钟八到二十一次。频繁的眨眼代表你现在压力很大,或是出于一个说谎的环境里。另外你刚刚无意识间摸了一下脖子,抚摸颈部通常出现在一个人不适或者感到不安全时。你抚摸的地方正好是你的伤口,有一定的概率让你感到不安的事是受伤,或者是对凶神身份的猜疑。”   谢淮嘴角轻轻上扬:“不过酒酿蛋应该确实是你十分喜欢的东西,人在撒谎的时候会表现为口吃,说话颠三倒四。但也有少部分的人,会用很快的语速和毫不相干的事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一般这种时候,说出的话都是真的。”   “嘶,”宝乐倒吸了口气,“学心理学的也太可怕了吧,有没有人让你不要随便乱分析朋友。”   “硬要说的话,韩子阳算一个。后来混熟了,警局的人都知道在我面前,宁可什么也不说都不能说谎。”谢淮说这些的时候,那是面不改色,一点愧疚之情都没有。小姑娘几乎能想象到韩组长气急败坏让他不要说话的场景,这倒是十分喜感,不由哼哼了两声。   谢淮乘胜追击:“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了么?”   小姑娘嘟起嘴:“我真没有不开心,就是想尽快抓住凶手,可又没什么头绪。”   谢淮叹了口气:“还骗我?”   宝乐知道对方是为自己好,可她心里烦恼的事情其实和案子无关,若是说出来未免太无情。她比谁都清楚,谢淮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抓住凶手。他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给自己打电话,如果她还在说与案子无关的事,也不好意思对吧。   “是不是和那个,那个叫君之的有关?感情上的问题?”谢淮知道她犹豫,干脆自己猜了起来。   小姑娘眼睛一红,没憋住,委屈巴巴道:“其实也不能怪他,我知道他们背负了很多东西。我只是有些迷茫,本来以为自己活得够洒脱,可后来发现,其实自己只是一直被人蒙在鼓里,我只能看到他们让我看到的东西。到头来,这一局棋都下了这么久了,沈忘言、君之甚至还有姜凝,他们都有自己的愿望,都知道自己该往哪走。唯独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看不清。朋友一场,同生共死过,但我根本不了解他们。”   谢淮从没想过,她纠结的问题会是这些。   宝乐一股脑说完,感觉解气不少,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自顾自接着往下说:“其实我知道,他们也不是故意瞒着我,毕竟不说他们了,我父母都有好多事没告诉我。要是当年我没有忘记火球球的事还好说,可这十几年,连我自己都不想知道,我父母又怎么可能和我说家里那些事。如今我想知道了,倒也没有人可以问了。”   “谁说没有人可以问的?”谢淮突然开口反驳她。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不懂他的意思。   谢淮道:“这两天我们案子有了新的进展,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北综中那个06年自杀的男学生么。我们查到他在校期间疑似遭受过校园欺凌,非常巧的是,当时欺凌他的人很可能就是06年车祸死亡的朱颜,以及之后死于连环杀人案的罗心他们几个。这个目前还没有确定,所以我们这两天一直在跑当年的证人,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宝乐点头,同时迷惑道:“所以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查到了06年时,关于你的报案记录。你是被人在早柳胡同发现的,那一代是卖早餐的地方,早起上工的面店老板看到地上躺了个孩子,所以赶紧报警,将你送到了附近的医院。之所以之后频繁有人上门找你,是因为朱颜的那场车祸,发生在离你不到二十米的隔壁马路上。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最后在朱颜的尸体上,发现了一处刀伤,因此死者家属一直主张是他杀而不是车祸。”   小姑娘皱起眉:“该不会,刀伤与我有关吧?”   谢淮摇头:“当夜下了雨,冲刷掉了很多证据,小胡同里又没有监控,很多事情不得而知。但警察找你,的确是因为,当时你倒在一块有屋檐遮罩的地上,身上衣服有血,而且是朱颜的血。”   宝乐震惊的合不上嘴。   谢淮继续道:“我们怀疑,这次的凶手可能是当时对朱颜等人怀恨在心的人,很可能06年的时候,他也是北综中的一名学生,甚至可能是被欺凌者。他杀朱颜的时候,你是目击证人,所以才导致了你受到刺激因而失忆。这就能解释,之后他一直想杀你灭口的行为。”   “那,那……”   “所以在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基础上,我们将会对06年朱颜车祸案以及06年你的案子,进行进一步调查取证。你的父母是最为重要的证人之一,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但在这个世界里,你的父母还有奶奶,都还活着。”   谢淮低看向镜头里的宝乐微笑道:“如果后天之前你能赶来北京,应该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找你父母了解情况。”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肉眼可见的兴奋了起来,眼中泛着光,开心的想哭却又极力忍耐着。   “我可以嘛,他们不是以为我……”   谢淮道:“你们不是有个小姑娘会易容么?就像你说的,如果你的父母真的瞒了你什么,而我们这个世界里的他们也都知道,想必会和我一样,理解你是从哪里来的。到时候,甚至有可能都不需要你易容。”   “没有什么比当面把话问清楚,更能解决你心中的疑虑,对么?”   宝乐用力点了点头,在此之前她简直不敢想象,有朝一日自己可以重新看见已经故去的亲人,更别说和他们说话了。这是她来镜中界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庆幸自己来过。   “不对啊,”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的小姑娘,恢复了一丝理智疑惑道,“你刚才说去北京,所以我父母,现在在北京?”   谢淮点头:“我以为你上次反问我是已经知道,无论是我们世界的你,还是你的父母,最后都定居在了北京。事实上,我之所以认识你,也是因为你在北综中上的高中。你高三那年,我曾经被大学派到附中作过宣讲,你是当时学校派来的助手。”   她是猜到了不错,可姜凝不知道啊!姜美人这一去数天,难不成是翻遍了苏州,结果发现还是没有找到她的父母么? 第90章第90章   “你们到北京啦,谢淮派人接你们了嘛,”宝乐一边用肩膀夹着耳机,一边伸手去够上层的行李箱,“什么叫抛弃你们呀,我只是回老家办点事,明天去北京的高铁票都买好了好吧。你少给我打岔,我可跟你说,省心现在是伤员,你得好好照顾她,知不知道!”   放在行李架上的背包被推的太靠近里面了,小姑娘试了几次都没把它拿下来。君之看不下去,站在她身后,单手拎着背包带,轻松背到身后。大巴车停稳后,他在宝乐崇拜的目光里,从容的下了车。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小姑娘回过神,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嘀嘀咕咕:“什么叫拐走啊,他是你家的君叔么?美人是大家的懂不懂,请控制一下你的私生饭行为,谢谢!”   宝乐说这句话的时候,站在车下的君之好像听到了一般,侧身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回眸,恍若高山涓流,细细流淌,荡漾人心。   这沈家人和谢家人,虽说长得都不错,但归根结底是两种风格不同的长相。姓谢的五官深刻,笑起来那是明眸善睐,如沐春风,单就第一眼来说,足以让人欲罢不能。但沈家这两位,五官没有那么深刻,气质却像一壶纯酿,越品越有味道。沈忘言像米酒,好的米酒,喝起来清甜,后劲却极大。君之就是上好的竹叶青,酒香深远幽雅,入口便能让人飘飘欲仙。   小姑娘心里暗戳戳的想着,要是这会儿没那么多烦心事,真要能拐走一个带回家,那肯定是不亏的。想着想着,她就没注意到电话里叽叽呱呱说了个啥,只来得及怼上沈大少爷最后一句:“谁心虚了,我这是就是论事,你不要……啊!”边打电话边开小差还边下楼梯,一心三用果然现场遭了报应。   宝乐下车时一脚踩空,连君之都没想到她来了这么一出。   正在发呆的沈家家花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出于本能的反应,迅速往边上一靠。这个举动被宝乐看在眼里,小姑娘难以置信的反瞪了他一眼。君之这才反应过来,按照普通人的反应,这会儿宝乐应该是没救了,不说摔个四脚朝天,也要摔个狗啃泥。不过幸好,这位也不算是普通人,为了补救刚才后退的这一步,他伸出右手想要搂住她的腰,再以惯性将要摔倒的人带到怀里来。   小姑娘脾气上来了,宁死不从,挥着爪子不让君之抱她。结果大巴扬尘而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宝乐,咬牙切齿的对着手机道:“电话费这么贵你报销啊,不许再打过来了!”   沈忘言盯着挂断的电话,一脸莫名其妙,小心翼翼的问沈三:“宝乐姐姐这突然的唱哪出,难道君叔欺负她了?”   沈三耸耸肩。   ……   乡间的有条田埂小路,两边是水稻田。不过这个季节,田里什么也没有。要是等春夏过来,那绿油油的一片,风一吹,像海浪一样高低起伏,特别好看。宝乐的老家,就在这一片水稻田的深处。据说门口还有一片玉米地,半高的玉米梗后面紧挨着两个不大的村子,以一条小河自然相隔。河的尽头,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座小山丘,不过两百多米的高度,山顶耸立着一块巨大岩石。远远望去,像是两座村子的指路标。   小姑娘一瘸一拐的走在前面,君之背着她的包走在后面。她其实也没有伤到哪儿,就是故意做出夸张的动作,并且把路走的很慢。他刚才下意识退让的动作,的确让内心敏感的小姑娘有些玻璃心。更难过的是,她明知道他们有事瞒着她,可又不敢问。怕问了,要么对方不说,要么说出来的话她不想听。   这条友谊的小船在大风大浪里颠簸,在翻与不翻的边缘反复试探。   突然沉思中的宝乐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她的包被甩到了面前,似乎意思是让她自己背上。小姑娘别过头,不敢相信对方真的这么狠心,不光闪身不扶她,现在干脆连包也不帮她拎了?   “自己背就自己背,有什么了不起。”宝乐一边嘀咕着,一边将包背了起来。   结果她前一秒刚背上包,下一秒就被人抓住了两只手臂。对方一不跟她商量,二不跟她废话,不容置喙的将她背了起来……和她刚才背包的姿势差不多。突然脚离地,小姑娘吓得赶紧抱紧双手,也不管是不是勒住了对方的脖子。   “松手,”君之被迫抬头,脖子都被勒红了一圈,终于忍无可忍道,“我托着你,掉不下去。”   他的双臂从宝乐膝盖内侧穿过,的确稳稳托住了她。小姑娘悄咪咪睁眼观察了一下局势,松了手,紧贴着对方的背,哼哼唧唧起来。原来他让她自己背包,是做好了要背她的打算,可他应该先告诉她嘛,她又不会拒绝。宝乐想着想着,老脸一红,不行不行,自己竟然中了美男计!他和沈忘言是一伙的,没准现在背她,也是他们诱敌的套路!   君之叹了口气,侧脸看了她一眼:“宝乐。”   瞧他一副欲言却止的样子,宝乐迷茫:“我怎么了?”   这人尤其擅长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致命的话。“别对着我吹气。”君之转过脸。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被人调戏了。震惊之下,宝乐连续反抗了两次,但因力量悬殊,反抗未果,最终只能又趴了回去。君之收回目光,顺着田埂向前看去。冬日里难得的暖风,轻轻吹拂着路上的两人,快要下山的太阳,将天边染成火一样的红色。他们走了一大半的路,按照宝乐说的,已然可以看见农田深处的玉米地。   宝乐趴在他的肩上,她一直很喜欢看君之的侧脸,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   “你刚才为什么要躲开呀?”   君之一愣,随后淡淡道:“本能。”宝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可她不说,君之却知道她在想什么,所以反而是他多了句嘴:“并不是躲你。”   这句只有五个字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打动了她。   “我知道你们一直有事瞒着我,”小姑娘看着他的侧脸,有一瞬间君之和沈忘言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一开始我以为你们瞧上的是我的专业水平,后来沈忘言告诉我,他看上的是我的命格。但如果真的只有这么简单,我们之间的缘分从雅安回来就已经结束了,而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不知道自己在你们的计划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可我想赌一把。”   君之侧眸:“赌什么?”   宝乐深吸了口气:“活了二十多年,总有些识人的本领。我没什么朋友,你们是为数不多而且仅有的几个。我赌自己没有看走眼,赌你们也当我是朋友,赌有一天时机成熟了,你们愿意告诉我有关你们的一切。”   过了很久,君之轻轻的“嗯”了一声,那一声轻到小姑娘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其实有时候我还挺怕你们的,你是不知道,沈忘言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就像我是一颗能让他长命百岁的人参果,”小姑娘趴得舒服了,迷迷糊糊开始讲胡话,“姜凝也是,总感觉她在我身上找谁的影子。我若是演的像了,她心情就特别好,若是哪里做的不像,脸拉的比谁都臭。但我跟你讲,最可恶的那个还是君之……”   君之步伐一顿,随后自然的将她向上抬了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往前走。其实他心里,对肩上的风吹草动,比谁都关注。   “别看他天天装的多高冷,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所以才……”宝乐闭上了眼睛,竟然趴着趴着睡着了。   饶是君之耳力超群,最后也没听懂她要说什么。   ……   宝乐抹了把口水,睁开眼睛,发现天已经黑了,而自己还在君之的背上。   “我怎么睡着了,”小姑娘从他背上下来,抱怨了一声,“你也不叫我的!”   “叫了,”君之突然认真,“没醒。”   宝乐脸一红,随后理不直气也壮的瞪了他一眼。等她看向周围,这才发现周围的景色好像有点眼熟,尤其是拐角那棵桂花树。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沿着低矮的灰色门墙一路向前。直到矮墙到了尽头,一个转弯,视线豁然开朗起来。因为太长时间没人打理的缘故,矮墙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墙后有一座生锈的铁门。   “这里荒成这样,差点没认出来,”小姑娘感慨,“虽然我离家也有一段时间,但至少每年都会回去一次。”   她走到铁门边上,发现上面的锁与她记忆里的不同。不过就算是同一种锁,风吹日晒了十多年,如今也不是有钥匙就能开得了的。   “看起来姜凝也没来过的样子,”宝乐望向远处亮灯的地方,“这里十几年都没人住了,肯定没办法对付一晚的。那边有家好像还有人住,要不我们过去问问能不能借宿一宿吧。”   君之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亮灯的房子。他眨了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只不过最后还是冲着宝乐点了点头。   小姑娘拿出手机,照着地上的路,两人沿着杂草比较少的地方,往亮着灯的人家走去。君之一直走在她身后,一方面随时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一方面默默留意着,看到她的脚是真的没事了,才放下心来。 第91章第91章   那天后来下了雨,毫无征兆的突然乌云密布,没过一会儿倾盆大雨就接踵而至。   两人刚走到亮灯的小院儿门口,直接被淋成了落汤鸡。骤雨落入泥土中,让路也变得格外难走,雨味儿在这种乡间小院,尤其是落在木头搭的建筑物上,只留下腐朽的气息。宝乐一边走一边留意到周围的沿路上皆是杂草,似乎只有小院门口有人打理,甚至还铺了鹅卵石作为装饰。   虽说她家住的偏,但也不至于这么荒凉。印象里家乡的小村子,还有那么七八户的人家住着,虽然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但偶尔也有像她一样,归乡探亲的年轻人。虽算不上多热闹,但也绝对称不上荒凉。村子口那几亩地,也都是有人在辛勤耕种的。如今村子里这番景象,却唯独还留下一户人家,远远看着有灯,甚至还有炊烟飘起,怎么想都不合逻辑。   警惕性极强的小姑娘并没有立刻上前敲门,反而探头探脑,企图找个缝隙看清里面有什么。她很快就发现,院门高处有一格镂空花纹,足有五六厘米宽。只要她踮起脚来,眼睛就正好能对上。   然而当她真的踮起脚,双目直视前方的时候,院门缝隙里,同样一双眼睛也在一动不动的瞪着她。那双眼睛挺大,但眼仁儿很小,大片的眼白上布满了血丝,显得眼神凶恶,不算友好。   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嗷的一声拽着君之的袖子,钻到他身后去。   那院门拖在地上,发出吱哟哟的声响。不一会儿功夫,一只苍老的枯手按在门板上,慢悠悠的打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位老妪,长发在背后绾成了古代妇女的发髻,梳的那叫一个整整齐齐。而她头发的颜色,白的像雪,一丁点儿的黑色或是灰色都不惨杂,与她身上廉价的粗布棉袄格格不入,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   老妪一手提着一盏白纸灯笼,一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烛火摇曳,将她脸上的褶子都照的清清楚楚。   宝乐低头看到地上有影子,又把护身符捏在手心,不过对方并不害怕。她寻思这可能真的只是一位普通的婆婆,遂把头从君之身后探出:“婆婆,我家以前在这附近,所以回来看看,但那儿现在没法住人,又下了雨,能在您家借宿一宿么?”   白发老妪看了眼小姑娘,将灯换了打伞的手提着,随后指着自己的耳朵和嘴巴又摇了摇手。   “她好像是聋哑人,”宝乐又扯了扯君之的衣服,“也不知道认不认字,现在怎么办呀?”   君之淡定的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淋了雨,虽然这会儿雨小了些,但仍然听她打了个喷嚏。他从她手里扯出自己皱巴巴的袖子,婆婆不一定认字,但全能的君之竟然会手语。两人在宝乐崇拜的目光中,以手语交流了一番。别看君之沉默寡言,但手语面前人人平等,再话少你也得比划上半天。   婆婆最后点了点头,换回另一只手提着灯笼,转身进了院子。   “姜凝来过,现在不在,”君之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悠悠开口,“可以留宿。”   白发的婆婆说自己叫余婆,这个院子只有她和她的老伴住,她的老伴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晚上她刚好宰了一只养在院子里的鸡,炖了锅鸡汤。两位老人正好吃不了那么多,便招呼了宝乐和君之一起吃。   这婆婆虽然看起来阴森,但为人倒是好客,只是宝乐胆子小,被人害了那么多次,哪里敢随便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不过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向来谨慎的君之,竟然没有丝毫的怀疑,端起碗就将鸡汤一饮而尽。婆婆见他喝光了鸡汤,不由乐呵呵的笑了起来,又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赶紧趁热喝。宝乐想着君之都喝了,应该真没什么事,也端起碗。但这鸡汤实在是太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年人口味重的缘故,而且鸡汤里莫名有一股很浓的姜味儿。不过出于尊重,小姑娘还是硬憋着将鸡汤喝了个干净。   婆婆收了碗,开开心心的走了。   宝乐得空看向君之,瞧他一脸淡定,也不知道该不该吐槽。   “鸡汤里放姜,是因为我们刚淋了雨,”君之面无表情道,“他们不是坏人。”   小姑娘意外:“听你的口气,你认识这家人?”   君之迟疑了一下,想了很久,才点头默认了她的话。   “说是认识,想必认识的也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他们吧。镜中界与我们的世界截然不同,你倒也还相信他们没变。”宝乐小声嘀咕着。   君之的面容在蜡烛光下半明半暗,如同他的声音,清冷中带着颤抖:“他们是守陵人,不管哪个世界。”   小姑娘眨眨眼,对“守陵人”这个词感到非常陌生,确认这是她第一次从君之口中听到这个词。“可是你认识的人为何会在我们村里,难不成你之前就来过我家?”宝乐一下子发现了问题的重点。   她就像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总有这样那样的好奇。而她的问题,也总那么让人难以回答。所以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上次还要长,就在宝乐觉得他不会回答时——   “我不想骗你,”君之抬眸,“不要问。”   他也真的没有回答。   ……   因为淋雨的缘故,宝乐在余婆家洗了个澡,顺便换上了婆婆给她准备的衣服。长这么大,小姑娘还是第一次穿这种青黑色的棉袄子,从针脚来看应该是自己做的。虽然谈不上时尚,但穿起来很舒适,也很暖和。只是绣工上不像他们家乡这一代的苏绣,倒更偏南京那边一点。也许这一对老夫妻,根本不是苏州人。   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出现在她家附近,她不认识他们,君之却认识。她怀疑,沈家人一早就知道她老家在哪,更怀疑君之之前来过。这熟门熟路的样子,甚至不需要她指路就找到了她家,如今看来也都不是巧合。   胡思乱想之际,君之也洗完澡出来了。他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她这件衣服剩下的料子做的,因为料子不够了,又缝了块大红色的补丁。不同于女款袄子,男款稍显宽大,可能因为男主人是个胖子的缘故。这衣服穿在君之身上,尤为滑稽。不过他人长的好看,身材也好,竟然神奇的撑起了衣服架子。只是脖领开口较大,半露不露的能看到缩骨。   他拿着一块毛巾,正在擦头发。   同一个世界,同一款长发。就算他平日看起来冷漠强大,拿刀或者拿枪都面不改色,这会儿擦起自己的头发来,其实也和宝乐差不多。更何况他长发及腰,只怕比她还难打理。   宝乐注意到屋外的雨停了,正好现在时间睡觉还早,两人又都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干。   小姑娘邀请道:“要不要出去散会儿步?”   ……   之前说过,宝乐家乡有两座村子,挨的很近,中间有一条小河相隔。所以宝乐小时候每一次回老家,和妈妈一道去河边洗衣服,对岸和她们打招呼的邻居,其实都是另一个村子的。   “这边半块,属于重黎村,”小姑娘站在河岸上,朝着对面又画了个大圈,“那边半块,是康回村。这条河呢,叫周水,周水尽头有一座山丘,山丘上面有座五十米高的摩崖石刻,据说有几千年历史了,上面刻着‘不周’二字。”   君之听完,依然面无表情。   “你这幅表情,一定是不知道重黎和康回的故事,”宝乐哼哼,“明天我们起早一点,先去我家转转,之后再带你去看看石刻!山丘上有个茅草屋,小时候我经常跟着爸爸去上面小住。不过如果上面也没有,姜凝就真不知道去哪了,到时候就不管她了,我们先去北京。”   “好。”君之颔首。   小姑娘伸了个懒腰,四下瞧了瞧,确认没有人后,突然抓起他的手。两个人都刚洗过澡,从温暖的环境出来。冬天的苏州虽然还没到下雪的地步,但已经是接近零度的气候。君之虽然比平常人厉害一些,到底还是个人,这会儿功夫,沾过热水的手露在外面太久,自然也是冰凉凉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这双抓着他手的小爪子,竟然像个小暖炉一样格外的暖和。   君之迷惑的看向她,只见小姑娘周身吹起一阵暖风,那些发梢上的水珠,向上蒸发成水汽,这才没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悉数干透了。她身边的风,顺着他们交握的手,慢慢攀附到了他全身。如果这风有形象,一定是像是树藤,蔓延的速度快的离谱。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感觉自己发梢上的水珠,也有一定是干了。   一闭一睁眼间,宝乐身后张开一只巨大的火焰独翅,火光倒映在河中,振翅的时候河面波光粼粼。就在君之要以为这是她新长出的翅膀时,毕方伸长了天鹅一般修长的脖颈,从宝乐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居高临下的看着君之。   君之不矮,但火球球有两米多高,更何况他还能飞。   被拉出来放风的火球球别提多兴奋了,绕着君之和宝乐一圈圈的飞着,这个冬日的夜晚因为他变得十分温暖。这只心智只有三岁的神鸟,看着自己的主人死死抓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分外吃醋的想挤到他们之间。被宝乐狠狠瞪了一眼后,才委屈巴巴的抖了下翅膀。   带着火星的羽毛飘在河上,远远看上去像是上元节的荷花灯。   宝乐松开君之的手,抬手摸了摸火球球的尾羽,语重心长道:“火球球,你是不是最近伙食太好了,这都开始掉毛了!”   “你还好意思说,你已经两天没理我了!两天!”火球球怒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用完就跑,你这个坏女人!”   “我最近都在忙正事!”宝乐不服气,“你没看到嘛!”   火球球目光扫过君之,哼唧了一声:“什么正事,交|配嘛?怎么换了一个,之前那个弹琴的呢,你给他下蛋了?”   宝乐哪里知道这只傻鸟什么都敢说,就连君之也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愣住了。小姑娘在火球球的尾羽上恶狠狠的薅了一把,小毕方哀嚎了一声,冲着天空飞了上去,鸟喙一刻不停歇的叭叭着:“下蛋怎么了,你们雌性不都会下蛋嘛,我又没说错!你揪我尾巴干嘛!疼死了!”   “咳,”小姑娘把手背在身后尴尬道,“傻鸟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计较。”   君之已经恢复正常,他大概明白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了,平静的点了点头。宝乐稀奇的发现,虽然他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但耳根似乎红了。这倒是个新发现,小姑娘默默扬起嘴角。   火球球在他们头顶上飞了一会儿,突然一阵尖锐的凤鸣声从远处传来。   这声音不像是火球球发出的,每一只毕方都有自己独特的鸣叫声,作为火球球的主人,宝乐自然对他的声音十分熟悉。但这声凤鸣,竟然也不陌生,这才是她震惊的地方。   小姑娘抬头,顺着鸣叫声发出的地方望去,瞬间瞪大了眼睛。   夜空中出现了另一只毕方,她比火球球的体型大出几倍,一双细长的凤眼,朝他们的方向冷冷的盯着。而后这只毕方挥舞着独翅,在火球球冲向她时,转瞬消失在夜色中。   君之听到宝乐轻声嘀咕了一句:“为什么凤吟会出现在这儿啊?” 第92章第92章   第二天天没亮,宝乐就带着君之回了一趟家。下了半宿的雨,路稍显泥泞,得走的小心翼翼才不至于滑到。   “我们家呢,是从我爷爷那辈开始分家的,再往前推也不住这儿,”宝乐拨开半人高的杂草,指着院子里那棵挺拔的百年桂树道,“据说它是爷爷初到重黎时栽的,如今长这么高了。爷爷去世后,奶奶不愿离开这个院子,任凭我爸妈劝了她很多次,也没有成功把她接到市里和我们一起住。所以小时候,每逢放假,我们一家都会来重黎住上一段时间。尤其是中秋,就坐在那棵桂树下,吃着月饼赏着月。”   “时光如白驹过隙,如今一晃,我奶奶去世都快五年了。”宝乐往院子深处走去。   小院十数年没人住过,院里的房子也是。那是一栋二层的古典苏州小楼,屋顶是青瓦堆成的斜顶,墙面因为雨水和灰尘,从白色变成了灰色,墙角动石砖进行了加固。二楼的窗楹和一楼的大门都是木质结构,难免起了霉。不知道从哪来的爬墙虎,从窗楹伸出,如此寒冷的冬日,藤蔓末端竟然开出了一朵朵的白花。   这栋房子,晚上看来的确瘆人。   这会儿天亮了,窗楹上的花骨朵,白墙上的绿藤,庭院里风一吹就如海浪一般缱绻而来的枯黄杂草,悉数映照着初日升起时暖红的光晕,无一不写上名为“生命”的震撼之美。   宝乐推开木门,屋内遍布蛛网,桌子板凳上都覆着一层黑灰。小姑娘捂着鼻子,踏过门槛,走了进去。没走两步,她感觉小腿撞到了什么东西,拿手机打光一看,是一辆小小的自行车。回忆扑面而来,宝乐拉着君之,特别兴奋道:“我跟你说,其实我平衡感特别不好,所以一直不会骑自行车。但我人菜瘾还大,总缠着妈妈给我买,于是八岁那年,我有了自己第一辆自行车,就是这个!”   君之朝自行车后轮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吐槽:“三轮?”   “三轮怎么了,三轮就不是自行车了?”小姑娘不服气,白了他一眼,随后眼尖的看到角落的柜子上放着一个木箱,硬拉着君之跑了过去,“上面那个,你帮我拿下来,快快快!”   说实话,君之认识宝乐一年多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孩子气。她一直没说过自己家里的事,大家都知道她幼年痛失双亲,奶奶作为最后的亲人也去世了很多年。不说君之本来就寡言,哪怕是姜凝或者沈家的小少爷,也不会明知她没有亲人,还去问她小时候的事。大家一直以为,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反复失去至亲的童年记忆,对她而言一定很痛苦。但其实不是那样的,小姑娘比所有替她心疼的人都要坚强,也比所有人都要豁达。   人的一生会尽力各种各样的痛苦,忘却痛苦不难,难的是如何迈开步伐,重新往前走。   谢淮的二十八年做不到,姜凝的一百年做不到,连自己都记不清活了多少年的君之,也没有做到。   君之将木箱搬了下来,宝乐憋了口气将箱子打开,吹走上面的灰尘,里面的东西一件件露了出来。这简直就是个百宝箱,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大多都是小孩子的玩具。像是女孩子标配的竹蜻蜓、拇指泥偶、泡泡机、翻花绳,甚至还有弹珠、陀螺和游戏机,看来这丫头小时候上学没少开小差。   宝乐拿起花绳,全然不顾上面的灰。虽然这玩意儿好久没玩了,但招式步骤就像刻在脑子里了一样,根本不需要回忆,就能自然翻出初始的花式。倒是君之,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在找他玩翻花绳。不过像是翻花绳这种没什么用的技能,你别说,他还真的有。只要活得够久,几乎没什么是他不会的。   君之伸出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轻松接过宝乐手上的花绳。结果喜新厌旧的小姑娘立刻对花绳失去了兴趣,君之难以置信的看她头也不回的朝着箱子下层摸索着。   宝乐摸着摸着似乎摸到了一本书,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小时候也不爱看书,为什么她的百宝箱里会有一本书?   小姑娘把书摸了出来,将手机光打上去。随着书名渐渐露出来,她和君之皆为一愣。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发现对方也对这玩意儿出现在这,表示一脸懵圈。   这本书竖版左开,是古书的标准制式。封面的书名是先秦文字中的甲骨文,兴盛于商周时期,多半是刻在兽壳上的祭祀符文。不过先秦时还没有这么先进的造纸技术,所以虽然用的是甲骨文,却是后人所誊写的版本。从古书所用的纸张样式推测,这应该是一本写于汉末的书。   怎么说也是古物了,即使书名不叫《阴阳十二篇》,对于宝乐而言,也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你虽然没看过《阴阳十二篇》,”小姑娘调侃了一番君之,“却对甲骨文很熟悉嘛,一般人如果没做过系统的学习,是认不出这么抽象的文字的。”   君之愣了一下:“阴阳十二篇?”   宝乐眨眼:“你不知道啊,那你刚才怎么这么惊讶?”   君之看了她一眼,又在小姑娘疑惑的目光下,避开了目光。   “知道了,”宝乐一下就悟了,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自嘲了一句:“不该问。”她本来就不是一个能藏事儿的性格,什么情绪都写在了脸上。那股子失望与失落,强烈到仿佛连成了一片有形的怨念。   叹了口气,君之上前一步,与她比肩。   小姑娘心跳漏了一拍,瞪大了眼睛回望了他一眼。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可每次似乎都这样猝不及防。君之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他俩的身高差,刚好够他把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这么近的距离,她既可以闻到他身上浓烈的体香,也可以感受到来自对方胸膛的温度。   宝乐发现他慢慢闭上了眼,卷曲而浓密的上下睫毛叠在一起,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抹阴影。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一只手覆在了自己的手上,而另一只手放在了她拿着的这本古书上。一瞬间,古书上的甲骨文突然变了样,一阵不知哪来的怪风,将书页翻开。无数像蚂蚁一样的黑色文字,从书页里凭空飞出,像是有生命一般,将他们包裹在中间。   这种文字她不是第一次看到,和启神之地时那种绝对是一种。虽然她没有考究过,也不是文字专业的,但她就是知道!   所以这是沈家的阴阳道文?君之也可以催动阴阳道文么?可是不是说这东西,只有沈家的家主才能驾驭,才能解读么?   小姑娘还在狐疑,突然脑海里一闪而过某个画面。说是画面也不准确,因为那一瞬间,她不光看到了画面,还听到了声音,甚至闻到了气味,感受到了温度。虽然一闪而过,却像刻在记忆里一般。不但看的明明白白,还被强迫记得清清楚楚。   她仿佛亲临了现场,在腊梅绽放的凛冬里,看到寂静的古南京城,洒下一道温热的鲜血,落在白雪皑皑的地上。   一名披着大氅,身着白色锦袍的男子,手握着似曾相识的折扇,向身后倒去。歪歪倒倒的发冠,管束不住一袭青丝,四散着遮住了他的脸。那些刚刚反应过来的血珠,争先恐后从脖子上那道被割开的伤口涌出,片刻间染红身下的雪地。   她顺着他最后的目光仰头看去,那个杀了他的男人,一身黑色劲装,手持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刀,头戴斗笠,面遮黑纱。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唯有他那把刀,她绝不会弄错。他们都说这把刀是最好的子母刀,有个响亮的名字,叫作子午阴阳锐。   “君之……”她只来及喊他一声。   画面突然褪去,他给她的最后一眼,是被风吹起了一半的面纱,惨白如鬼的脸上,溅上了别人的血。他目中无光,眼神冷漠。   ……   君之松开抓着宝乐的手,指尖拂过她额角的时候,小姑娘瑟缩了一下,如小鹿般无辜的眼睛,紧紧闭上了一秒。所以他没有继续手上的动作,两人保持了安全距离,他瞥了眼她手上的书淡淡道:“我看的懂甲骨文,但看不懂阴阳道文。”   宝乐睁开眼,这才发现手上的书与刚才没有任何变化。但刚刚君之抓着她手的时候,书里的文字不是这样子的,所以这书其实是用甲骨文伪装的阴阳道文之书?她猜测在君之这样的沈家人看来,这书和她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样子。   如果这样,那脑海里刚刚那个画面……又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是共情的代价?为了让她也看到书页里跳动的阴阳道文,所以不得不连同自己不想被人看到的一面一起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虽然君之为人冷漠,但绝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可回忆里的眼神,就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死人一般。   原来他也有过这般沉重的过往。   “姜凝不在这。”君之说完这句话,只留下了一个背影给她,径自离开了小楼。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将书收到包里,赶紧追了出去。君之腿长,走路速度本来就快,可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匆匆追上来的小姑娘撞了个满怀。她的脑门儿磕在他笔直的后背上,他体脂很低,又穿的不多,这一撞和撞在铁板上也没啥区别。他人没事,她额头又撞红了。   宝乐抱怨:“你干嘛突然刹车呀,交规没学过嘛!扣分!扣分!”   君之迟疑的看着她,但凡她有犹豫,都不可能这么快追上他。   小姑娘从兜里抓出一把糖,挑了颗黄色的塞进嘴里,随后又递了颗红色的给他。君之歪着头,从她手里接过糖果,剥开糖纸放进嘴里……这是他第一次吃这种颜色的糖,红色的糖,竟然是番茄味的。   “君之,”宝乐摇头晃脑的又喊了他一声,“君之!”这次她的语气要比第一声更加的真诚和认真,他不知她为何要连喊他两声,但早已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并没有被她这两声叫唤打动。   然而片刻后,小姑娘深吸了口气,再次郑重的又唤了一次他的名字。   在这三声“君之”后,她拉起他的手,用世上最温柔的声音,踮起脚在他耳畔轻轻道:“你不要怕,我会替你保密的!”   红尘晦暗,可人心如明镜。   君之瞳孔骤缩,所有冷漠顷刻间荡然无存。 第93章第93章   周水从宝乐老家的小楼下过,顺着小楼后面的台阶下去,有一个私人渡口,养了一艘乌篷船。这么多年过去,这船竟然还在,船锚拴在岸口的石柱上。因为常年没人使用的缘故,锚上全是铁锈。绳索有部分泡在水里,被河中水草缠绕,一些白色的寄生贝类点缀其中,阳光下看起来有几分像珍珠。   宝乐钻进乌篷船,发现除了第三格船尾有少量积水,前面两格均未受到影响可以站人。   小姑娘信誓旦旦:“船没问题,我们坐它去残崖吧。”   解了船锚,两人进入船舱,等船被水流推离了原本的位置。宝乐这才想起来,船是要划的。在船舱里左右瞧了一圈儿,宝乐拾起足有三米高的船篙。小心翼翼的钻出船腹,小姑娘站在船头,纠结着怎么把如此长的船篙放下水去。   她本来平衡感就不好,小船晃晃悠悠,左右摇摆,保持平衡这件事已是占满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周水在两个村子间回旋流淌,她家住在上游,等船被推到下游,离岸边的康回村越来越近,大有要撞上去的趋势。君之跨出船舱走到她身边,两个人的体重压在船头,使吃水变深,加上水流的作用,乌篷船肉眼可见向船头倾斜过来。   宝乐是不会游泳的,孩子从小就怕水,看到船头倾斜,立刻就能脑补溺水的窒息感。显然君之不知道这些,他伸手接过她手上的船篙,小姑娘二话不说突然钻进他怀里,闭着眼睛紧搂着他的腰。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君之一跳,回过神后才轻哄着怀里人道:“松手。”   宝乐摇摇头,一点都不想松手。   君之又说:“回船舱去。”   颇有自己想法的小姑娘还是坚决摇头,并且手上把君之的腰搂得更紧了。小姑娘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不过是想着要是掉进水里,也是大家一起掉进水里罢了。   君之无奈,只好先将船篙放下。他微微弯下腰,手臂从对方膝下穿过,将紧紧贴着他的姑娘横抱了起来。宝乐双脚离地,震惊抬眸。那时已经完全天亮,太阳就在头顶。江南水乡乌蓬小船,抱着她的人背后就是艳阳高悬,阳光闪了她的眼,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隐约觉得他应该在笑。   君之把她抱进船舱,让她坐在船板上。惊魂未定的小姑娘,突然就不再害怕,没有哪一刻这么安心过。   “我不是不会划船,”宝乐红着脸为自己狡辩了一句,“我只是,只是怕水。”怕水是真,可不会划船也不假。实际上除了童年那段时光外,长大后她就很少回重黎了,更别说划船去残崖。以前都是爸爸或者邻居划船载她,一次都没自己划过的小姑娘第一次知道,原来划船也是一门技术。   君之留足了面子给她,看破不说破,又走回了船头,重新拾起船篙。划船不是谁上手都会的,尤其是撑这种两三米的篙,它对撑杆之人的力气和平衡感要求都很高。所以君之是真的会划船,摇摇晃晃的乌蓬小船在他手上,变得十分平稳。   小姑娘想起了小时候,爸爸也是这样站在船尾撑着篙,妈妈会坐在船舱或是船头,把她抱在怀里,教她唱歌。   阳光洒在站在船头的君之身上,宝乐用手撑着脑袋,看着看着,就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君之五感那样敏锐的人,如此赤|裸的眼神,自然是早就发现了,可他们谁也没说话。宁静的清晨,耳边只有水流被拨动的声音,偶尔有几只喜鹊,在重黎村和康回村之间来回盘旋,时而落在树枝上,朝他们叽叽喳喳叫唤个不停。   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一场缘分,谁说喜鹊不懂。   ……   小船顺着周水一直往前,很快将重黎和康回都抛在了身后,残崖慢慢从水汽薄雾中显露出来。先是一个淡淡的影子,而后可以看清轮廓,等靠的足够近了,摩崖石刻上“不周”二字映入眼帘。   “你听过不周山么?”宝乐突然问君之。   君之将船篙放下,如今的水流正好是推着他们往残崖靠近,不需要他多加引导。于是他走回了船舱,小姑娘往右边坐了坐,他就贴着她,坐在她身旁。“知道。”君之点头。   小姑娘在展现自己学识方面,向来都很自信,得意洋洋道:“中国古老的神话里,盘古开天辟地后,未免天地相合,就以身躯化为天地万物,其中脊柱就是不周山,是以不周山为天柱。常有传言,它是人间通往天界唯一的路径,现在很多人都说不周山指的是帕米尔高原。不过神话嘛,各处有各处的版本。摩崖石刻上‘不周’二字是何时刻上的,如今已经不可考,村里老一辈都相信,这座被周水环绕的不周残崖就是不周山散落在人间的碎片之一。神话里最后不周山坍塌了,你这么厉害,一定听说过为什么不周山坍塌了吧。”   君之道:“共工。”   宝乐非常满意:“水神共工因不满火神祝融受世人崇拜,就去找他打了一架。结果功夫不到家,打嘛又没打过,一气之下就撞断了天柱不周山,滔天巨浪倾盆而下,世间哀鸿遍野,才有之后女娲炼化五色石补天的故事。”   “重黎是祝融的名字,而康回是共工的名字,这就是我们这儿村名的由来。”小姑娘撇了撇嘴,想起什么,神色凝重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挺在意的,小学之前我一直都住在重黎,但我们姜家人,五岁开始就要尝试召唤毕方。自我在残崖第一次召唤出火球球,奶奶就不让我再住在村子里了。之后上了学,我就随父母住在市里,偶尔才会回来一次。但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村里人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少。奶奶去世后,我一年回来一次,去年雅安之行后也有一次。当时我发现,两个村子加起来也不过只剩七八户,而且都是老一辈的人。”   小姑娘说完,偷瞄了一眼君之,对方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   乌篷船在她絮絮叨叨的时间里被周水送入不周残崖的怀抱,君之起身抛下船锚,宝乐在他身后探出脑袋,才发现岸边还有另一艘小船。昨晚下了雨,船上都是积水,看来停在这儿有几天了。   “会不会是姜凝?”宝乐问。   君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长腿一跨,率先轻松上了岸。小姑娘吐槽着两人好歹是船上一起看了风景,她还给他讲了那么多故事,怎么这人反应更加冷淡了。谁知君之上岸后并没有先行离开,反而朝她伸出了手。   小姑娘愣了一下,心跳加快。她看起来还没柔弱到这么点距离都跨不上去的地步吧,而且她小时候坐过船,肯定是会自己上岸的啊!她印象里,君之虽然一直会帮她,但通常都是见她自己搞不定了,才会来帮她,就比如刚才撑船。   除非必要,他一直不是一个会去做多余事的人。   宝乐把手放在他手心里,任凭他将自己带上岸。   上了岸后,两人并排沿着山路向上走着,目的地是山腰的茅屋。小姑娘全程都在偷偷打量他,心里盘算着这人好像是和去年去雅安时有些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想着想着她又像猫儿一样,眯眼偷瞄了对方一眼。君之无可奈何的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将正在做小动作的小姑娘当场抓获。   “我没有在看你!”宝乐脱口而出,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十分后悔的捂住了脸。   君之学着姜凝,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小姑娘吃痛的看向他。她一直在偷偷看他,想知道他听完她的故事为何面无表情,也想知道他刚才出于什么心态才做了那样多余的事。可无数次,她看向他时,他的侧脸看上去都是那么冷漠,和平常完全没有区别。   如今她没有看他了,他又通过这种方式强迫自己看他。可当她重新看向他,君之浅浅的笑着,那笑意爬上了他的眼睛,与雅安屋顶那次不同。这是她第一次看他,发自内心而笑。   很多时候,君之就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深潭,活到他这个年纪,已经没有什么事能掀起潭中涟漪了。   硬要说的话,如今她算一个。   他一直是一个很通透的人,这姑娘又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君之开口道:“每隔二十年左右,我都会来这里一次,所以你说的这些,我早就知道。”   宝乐震惊:“你,你来我们村做什么?”   “找姜凝,”君之嘴角又上扬了一些,说了句让她更为大跌眼镜的话,“你出生那年,我也来过。”   小姑娘已经惊得合不拢嘴。   君之继续道:“姜凝听说你出生,擅自跑了回来,我是来接她回沈家的。”   “可是,可是……”宝乐还有什么话要说,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走了挺长时间,已经可以看着茅屋的影子。   “那屋子本来就是你爷爷搭来给姜凝住的,”君之指着茅屋道,“周水下面有一座地宫,是为水神府邸;不周山上有一座神宫,是为火神神殿。她还活着的时候,是康回村里一户姓姜人家的仆从。姜家覆灭后,她是当世唯一可以召唤夫诸的人,为此阿言的太爷爷才费力将她的灵魂从黄泉带回。之后她才与沈家定下契约,辅佐之后每一任沈家的家主寻找启神之地。但沈家家主皆不长命,在新的家主可以独当一面前,她都会回到这里,通过夫诸回到水神府邸。她不住在地宫,就会住在残崖上,为此你爷爷才特意建了这座茅屋。”   宝乐吞咽了口口水狐疑道:“你不是在逗我玩儿吧?我可要当真了啊!”   “你怕水是因为火神命格,她怕火是因为水神命格。”君之推开茅屋的门:“不过她之前不知你是当年出生在重黎的女婴。倒也不是有意瞒她,只是没来得及说,如今她已经自己猜到了。”   茅屋简陋的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霉味儿很重,但并没有积灰,像是有人打扫过一般。   “她来过,”君之皱眉,“也许回地宫了。”   宝乐激动:“那我们去地宫找她呀!”   君之摇头:“第一,你是火神命格,夫诸不会带你去水神府邸的。第二,除了姜凝没有人可以召唤出夫诸,我也不可以。”   小姑娘迷茫:“那怎么办?”   “留张纸条给她,等她上来自然就会看到。我们先去北京,不然赶不上高铁。”   宝乐听话的从包里拿出纸笔,留了张字条,放在桌上,又撒了一把糖果压着。一切完毕,小姑娘眼珠子一转,笑眯眯的凑到君之跟前:“你今天说这么多话累不累呀?”   君之皱眉,垂眸看向她。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她现在像极了一只刚偷腥了的猫。   “你为什么要向我解释这么多,这不是你的风格呀,君之。”小姑娘一步步诱导着他,眼看就要成功引他说出自己最想听的话。   站在她面前的君之突然动了动腿,转身面对着她。她本来刚写好字,还站在桌边,他手臂从她身侧穿过,手掌撑在她身后的桌子上。来自对方身上熟悉的香气,以及他吹拂在她脸上的热气,还有自上而下赤|裸的目光,无一不在昭示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   宝乐感觉喉咙一热,手背在身后,抠着桌子的边沿,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他是不是要亲她,难道她的初吻要交代在这了?不对啊这人到底是不是她认识的君之,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替换回了镜中界的君之吧?瞧他这副熟练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她认识的那个毫无世俗欲|望的君之啊!   小姑娘偷偷睁开眼,发现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和她隔开了距离,拿着她放在桌上的字条在看。   等一等,她姿势都摆好了,现在你告诉我,他刚才只是要拿她身后的东西?   君之发现她怨念的看着自己,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关于姜凝,我们都没有想过瞒你。你刚来沈家的时候,她就当着你面说过,我砸了她三座宫殿。是你从未问过,为什么是宫殿。”   他这么说,宝乐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还记得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看来这个是货真价实的他们世界的君之。   “至于你希望的,”君之又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是你说清楚,什么叫我希望的?小姑娘脸一红,在对方想要再次伸手揉她脑袋的时候,伸手挡了一下。君之一愣,但手并没有就此放下。他的指尖顺着她的手腕摸到她的手指,将她的手握紧在手中。   这只手小小的,粉粉嫩嫩还有些肉嘟嘟,指甲修的整齐干净,薄薄的涂了层透明的指甲油。   从她第一次用这只手,向他递出桂花糕开始,他就十分喜欢这只手了。在他漫长的人生里,很少对什么东西这般,一见钟情。 第94章第94章   高铁上信号一直不是很好,好不容易中途靠站休息,宝乐赶紧给沈忘言打了个电话。遗憾的是,这小子还是镜中界的沈少爷。虽然她拿到了《阴阳十二篇》,但还缺一个靠谱的翻译,也不知道她认识的沈忘言什么时候才能到镜中界。   她本来想着,就算他们都看不懂阴阳道文,但可以从上面的甲骨文入手。不过宝乐虽然能看得懂一些简单的甲骨文,可毕竟不是古文字专业的,只能粗略破译。她坐在高铁上,左手边是古书,右手边是笔记本,打算到北京前就把书看完,争取不浪费一点儿时间,毕竟现在大家都在和凶手赛跑。   列车重新启动前,小姑娘又接到一个电话。看到来电名才想起,她这几天的确忘了和谢淮他们联络了。   “我还在高铁上,”宝乐接起电话,看向车窗外,“七点多能到北京,这也就还有四十多分钟了,你通融一下呗。我可以下了高铁就打车过去呀,你把地址发我……不用不用,你真不用来接我。什么嘛,也不是我想坐六个多小时的高铁啊,可苏州到北京又没有直达飞机……我回苏州自然有很重要的事,君之跟着呢,没事儿的,而且我有找到一些线索,到了跟你说。”   宝乐挂了手机,突然发现面前站了三个人,从穿着打扮来看,像是结伴出游的男大学生。   “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其中一个男孩儿拿出手机,“相逢有缘,能加个微信嘛?”   好家伙,她打个电话的功夫竟然被人搭讪了。要不是最近身边这些人颜值一个比一个高,遮盖住她的风采,她都快忘了自己当初当上元宝斋的看板娘,也是靠的颜值。小姑娘一方面心里暗自臭美,一方面又苦恼怎么去拒绝。她这排本来有两个位子,一起买的票,她隔壁的座位自然是君之的。不过刚刚到站的时候,君之一句话也没说就不见了。这不眼前的男学生看到她身边的座位空着,得寸进尺的想要坐上去。   对方还没坐下,宝乐却一下子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冷着脸道:“几位同学,我不认识你们,这也不是你们的座位,麻烦让一让。”   没点眼力劲儿的男学生伸了手,想要阻止她离开。那只胳膊刚举起来,就被人从后面擒住,反扭在他自己的背上。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哪有吃过这种苦,嗷得像杀猪。   君之松了手,在对方转身看向他的时候,居高临下的睨了对方一眼。   “漂亮姐姐饶命,别打脸,是我们不懂事,我们这就走!”油嘴滑舌的三个男生跑的比兔子还快,留下原地若有所思的君之,还有一个秒懂的小姑娘。   列车很快就要继续前行,车厢里的旅客陆陆续续回来。宝乐和君之坐回自己的位子,仍然是一个黑着脸,一个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笑的太离谱。   “哈哈哈哈,”小姑娘终是没忍住,捧腹大笑,还不忘把手搭在对方肩上,“报应啊报应,你当初骗我那么得心应手,如今被人叫声姐姐怎么了,干嘛脸臭成这样?”   君之虽然依旧是他招牌的面无表情,但我们可以翻译为“生无可恋”。   宝乐恶向胆边生,以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君之无奈的回头瞥了她一眼。列车突然动了起来,冬至前后六点多的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列车里的光线不算很足,路边路灯的光透进窗户,照在君之的脸上,忽明忽暗。他来到镜中界之后,就没有把长发扎起来过,也难怪别人会误会。   小姑娘收回手,笑着问他:“你刚才去哪了?”   君之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下车做了什么,变戏法一样,变出一盒盒饭,放在宝乐面前。也就他还记得这姑娘不经饿,忙着破解古书上的甲骨文,一时忘了现在是饭点。   宝乐泪眼汪汪的从塑料袋里拿出筷子,发现只有一份饭:“你不吃么?”   “嗯。”君之点头。他吃的一直不多,因为消耗少的缘故,能量补充也不需要太频繁。如果记得没错,最近二十四小时,他也不过是只喝了一碗鸡汤和吃了一颗糖。   小姑娘寻思这哪好意思吃独食的,她把筷子塞到君之手里:“我们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下。”   君之接过筷子,只见她在自己的包里摸了摸,没一会儿就高高兴兴的拿出一份餐具盒,里面那是筷子叉子勺子一应俱全。这丫头出门就带了一个包,好多东西没带,吃饭的东西倒是没忘。   “对了,君之,”吃饭还不忘研究古书的宝乐抬起头,“虽然你没看过《阴阳十二篇》,不过你知道它大概写的是哪方面的东西么?”   君之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盒饭上,他发现这小姑娘还挺挑食。就拿芹菜炒香干这道菜来说,她能十分耐心的将芹菜和香干挑开,左右各放一边,然后把所有的香干都吃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芹菜。她还很喜欢吃鱼,但应该很讨厌挑鱼刺,为此她甚至能生吞鱼刺。   “君之,问你话呢!”   “也许是写黄泉之路的,”他将挑好刺的鱼放到她面前,“沈家的禁书,没有好东西。”   盒饭里的鱼块本来就不多,君之一口没吃,全部进了宝乐的肚子。吃饱喝足,小姑娘才发现盒饭被他们吃的那叫一个干净,除了剩下点汤汁,什么食材都没留下,包括讨人厌的芹菜。   满意的擦擦嘴,她趁着君之扔垃圾的空档,再次研究起那本《阴阳十二篇》。等君之回来,小姑娘已经有了新的发现,得意洋洋道:“我知道这本书写的什么了,当然我的意思是它表面写的什么,至于它背后属于阴阳道文的那些东西,我既看不到,也不姓沈,所以那个目前还无从得知。”   “之前我一直觉得很奇怪,虽说我对甲骨文的造诣一般,但毕竟甲骨文是先秦文字里最为著名的。现代属于甲骨文的研究那是铺天盖地,我有幸读过几本与之相关的著作,所以不应当有这么大片的文字我看不懂。甲骨文的文字形象很有特点,这又不可能不是甲骨文,所以一开始的确让人头疼。直到刚才我又研究了很多资料,还咨询了认识的教授,才隐约猜到这是甲骨文不假,但根本就是甲骨文的一种异体字,好比现代汉语里‘峯’和‘峰’的关系。”   宝乐继续道:“在这个基础上,我将相近字提取,重新罗列分析,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你说的黄泉之路,这里的的确确有写到,还有这几个字出现频率也相当高。已知前两个字是‘黄泉’,那么后三个字根据上下文与象形判断,我猜是……”   “黄泉引路人。”   君之听到她说的这五个字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看向她的眼睛认认真真道:“沈家在道上敬称一直是活阎王,不曾听说过黄泉引路人的说法。”   小姑娘又说:“我还发现,黄泉引路人这个写法出现后,前后五行内必会出现另一个词,这个词很长,目前我不能完全猜到。但其中这两个字我能确定,这应该是重生,不然就是复生,反正是复活的意思。”   君之皱眉,似乎也因为她的话,陷入了沉思。   “沈家可以让人复活,这事儿我是知道的,”宝乐小声与他咬耳朵,“所以你说这本《阴阳十二篇》会不会是写了让人复活的方法?那这对于你们沈家来说就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毕竟沈家的天授里就有活死人这一项。可这书要是拿到外面,那是能掀起轩然大波的,毕竟谁都有那么一两个想要复活的亲友。”   她话锋一转:“不过复活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禁忌,就算是姜凝,她的复活也不是全然没有代价的。哪怕真有办法,使故者归来,我依然觉得,这种方法不应存于人世。正因命只有一条,死亡才值得被人尊重,人们才会更加珍惜活着的时光。对于已故之人,人们可以怀念,却不能把这种怀念变成执念。”   小姑娘说这些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这番话,给君之内心带来了多大的震撼。人世数百年,他第一次遇到有人可以将生死看的这么透彻。要是别人,他或许嗤之一笑,可她从小就痛失双亲,这番话不是说说而已,是真正感同身受过。   “所以这书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啊,还被放在我的玩具箱里吃灰,”小姑娘撇撇嘴,“不过等会到了北京,就可以去见我父母了,到时候我不能说话,你记得帮我问问他们这书的由来。”   君之点了点头。   ……   下了高铁,宝乐站在路边,拿着手机正准备叫出租,一辆有点熟悉的车停在她和君之面前。小姑娘挑了挑眉,车窗被司机摇下,谢淮手放在方向盘上,笑着看向他们。   “不是说不用来接么?”宝乐打开后座的门坐了进去。   就在君之想要跟着她坐进去的时候,谢淮突然伸手将放在副驾上的背包扔到了后排,堵住了他的路。“这里不能长时间停车,麻烦快点。”谢淮笑容不变,但始终都在看宝乐。   君之冷冷睨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关上车后排的门,打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谢淮在他上车后,收回了目光,方才还上扬的嘴角立刻抚平,面无表情的发动了汽车。   宝乐当时被谢淮扔到后座的包吸引了,没看到前排的血雨腥风。   “这里装的啥?”小姑娘疑惑。   谢淮道:“你打开看看。”   宝乐撇了撇嘴,拉开背包拉链,发现里面有一顶白色的鸭舌帽,一只全新的一次性口罩以及一副黑框无镜眼镜。   谢淮的手指轻敲着方向盘,目光时而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小姑娘:“时间仓促,没办法接你们家的小易容师过来,你拿这些将就着装扮一下。等会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你可以用手机写给我,我替你来说。”   宝乐拿起鸭舌帽,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道:“谢谢。” 第95章第95章   宝乐发现,镜中界里她父母住的房子,就是她八岁那年随父母来北京时住的。她对小区门口那个龙头的喷泉有印象,虽然十几年过去,喷泉如今已经不再有水流出。可当谢淮的车从小区门口经过时,她看到喷泉的第一眼,就能回忆起初到帝都时,与父母在喷泉边合照的景象。   这一代是学区房,入住率很高,小区因为年代久远,大多数房子都有些老旧。她的家在这一片单元楼后面,是一块独立区域里的联排别墅。别墅两层楼高,面积不算多大,但绿化好,私密性高。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独立的花园,他们搬进来前,院子里就种了两棵苹果树。搬进来后,她曾和父母一起,在两棵大苹果树下种了一棵小苹果树。   出事那天,也是因为院子里的苹果树结了果,火球球非吵着要吃,她才会在妈妈还在家的情况下,偷偷把他放了出来。   如今这座院子里,已经不止三棵苹果树,她那位热爱园艺的母亲,将别墅的花园活生生种成了农家果园。谢淮按下门铃,听到有人出来开门的声音。小姑娘拉了拉帽檐,往君之身后一躲。   庭院里昏黄的灯光照着越来越近的女人,年近半百的姜月婵看起来依旧年轻,一头长发也没有因为岁月的缘故变白,以一根木簪,松松垮垮的盘着。她是很标准的古典美人,只略施脂粉,不掩气质高洁,颦笑间皆是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缱绻。   宝乐突然很理解之前谢淮说过的一句话,若她母亲一直活到现在,她也会很好奇她如今的样子。可能她在心里也无数次想象过这个问题,可千想万想,抵不过见之一面。   君之注意到,那个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突然抓着他的袖子,把额头靠在他的后背上。即使没有回头,极佳的听力也让他意识到,这傻丫头在掉眼泪珠子。果不其然,她一边哭,一边把眼泪蹭在他的衣服上。   她这番失态,谢淮当然也注意到了,但他什么表示也没有,只是一步向前,站到了他们的前方。   姜月婵注意到了谢淮,遂将门打开,引他们进来。她与谢淮是认识的,不光认识,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孰识。“小淮,他们是?”姜妈妈看着面生的君之,转头问谢淮。   谢淮自然的伸手挽起她的手臂,宝乐惊奇的发现,自己向来高冷的妈妈竟然没有排斥他,甚至还主动的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谢博士笑着道:“姜姨,他们是我的同事。”   姜月婵对谢淮是全心信任的,并没有怀疑他,很自然的把对话带进下一个话题:“小韩刚才来了,这会儿和你姜叔在客厅等你,听说年年的案子有新的线索了?要我们怎么配合,你尽管说。只要能抓到凶手,什么细节我们都能提供。”   “姜姨,年年的案子这次的确是有侦破的希望,”谢淮安抚她,“可您也别心急,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凶手的,您一定要相信我们!”   “我们当然相信,”姜月婵叹了口气,“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对年年的案子更上心了。”   众人走到别墅门口,别墅门是密码锁。宝乐在她妈妈输入密码的时候发现,这门的密码竟然是她的生日。“我先不进去了,”姜月婵打开门,抬头看了眼天空,“看着像要下雨,有几盆花放在院子里,我把它们送到车库去。”   谢淮一愣,转身想要帮她,姜月婵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意思是拒绝了他的帮忙。   那会儿天虽然黑了,但因为大门被打开,玄关处的灯光照在他们一行几人身上。姜月婵与宝乐擦肩而过,心虚的小姑娘全程不敢直视她的妈妈,可又控制不住自己,悄悄用余光瞄了一眼。她戴着口罩,戴着帽子甚至还戴着从未戴过的眼镜,哪怕是在日光灯下,都不一定会被认出来。   可当时光线昏暗,姜月婵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只匆匆瞥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缘由,她突然觉得这个小姑娘很眼熟。可她当时急于去收花,姜妈妈没有多想,转头就把这一眼抛在了脑后。   ……   “哎哟,谢幼安你怎么才来。”韩子阳一看谢淮到了,立刻站起身,很快他也看到了跟着谢淮一起进来的君之,以及君之身后的宝乐。宝乐捂得那叫一个严实,虽然看不出来长相,但韩组长智商正常,推理一番就能得知她是谁。他狠狠瞪了一眼谢淮,眼中尽是“你疯了,不打报告擅自做主,小心我告诉赵局”。   谢淮屏蔽了多余的信号,朝姜衡伸出手:“姜叔,好久不见,身体怎么样?”   姜爸爸是那种典型的知识分子,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儿一派书卷气。他推了推眼镜,与谢淮握了握手:“还不是老样子,年纪大了,难免三高。你就别和你姜姨似的,整天叨叨我了,来坐。”   宝乐找了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安静的听着他们谈话。可这小姑娘心里哪像她面儿上那么安静,一直在偷偷打量自己的父亲。他以前从来不戴眼镜的,也没如今这么多白头发。可想想他已经不是自己记忆里的父亲了,十年生死两茫茫,若他还活着,的确会如这般老去。会因为看不清报纸上的字而戴上老花镜;会因为年纪大了而一头黑发逐渐斑白;会出现皱纹;会腿脚不便;会和记忆里,相似却又不似……   小姑娘转念又一想,不对呀,她老爸今年也才五十出头吧,怎么就三高了!定是平常不注意饮食,还不爱锻炼!还有这烟灰缸里怎么这么多烟头,都三高了,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素质嘛,还不知道爱惜!   这人也真是,没她在身边,都不会照顾自己了。   小姑娘又气又急,恨不得跳起来当场数落他一番。好在谢淮那边终于进入了正题,分散了她部分的注意力,让她把这个想法憋了回去。   韩子阳道:“叔叔,我们今天来是要问有关06年一起车祸案的。您还记得么,当时您女儿应该才八岁,档案里写她是车祸案的目击证人。”   “当然记得,”姜衡迟疑,“你们是来问这个案子的?这个案子与年年被杀的案子有关么?”   “这个还在调查。”韩组长模棱两可的回道。   姜衡看到姜月婵收完花也走了进来,朝她招了招手。这对夫妻,并排坐在他们对面,彼此十指相扣着。   姜妈妈听说了他们的来意后,也十分意外道:“车祸?不是说是谋杀案么?我记得当时警察来找我们,说是被撞的那个姑娘腹部中刀。而且要不是因为腹部的伤失血过多,身体失去平衡,在车撞到她的时候正好撞到了脑袋,也不至于当场毙命,来不及抢救。警方不是说她的伤口还原后,从插入角度来看,一定是他人导致。而且据说凶器形状还挺奇怪的,具体的我也不太记得了。”   韩子阳微微一愣:“这些是哪位警官告诉您的,您还记得么?”   “一位姓管的警官吧,”姜月婵道,“当时就是他一直在查这个案子。”   姜衡点点头,他的记忆和姜月婵是能对的上的:“那年我们一家刚搬来北京,本来答应了带年年出去玩,结果因为临时工作不得不作罢。那丫头就和我大吵了一架,赌气之下离家出走了。月婵后来发现她不见了,可把我们吓坏了,那晚我们找了她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才听说她倒在了早柳胡同里,被好心人送去了附近医院。之后警察上门说早柳胡同外发生了一起车祸,年年可能是目击者,但孩子那段时间一直在发高烧,什么都说不明白。案子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过年年出院的时候,据说已经结案了。”   姜月婵接着道:“所以你们问我们那起案子的细节,我们真的知道的也不多,不好意思。”   宝乐听完他们说的,觉得奇怪极了。在她的记忆里,那天她跑出去,明明是因为火球球的事。而且她是追着妈妈出去的,根本不是他们说的,因为和爸爸吵了一架所以离家出走。小姑娘拿出手机,把自己的疑惑发给了谢淮。   谢淮扫了眼微信,随后抬头道:“姜姨,年年出院后,有和你们说过什么吗?”   姜衡不解:“你是指?”   “案子相关的,”谢淮继续道,“还有,据你们观察,她的记忆是否完整?有出现过失忆的现象么?”   姜家的爸妈对视了一眼,随后一起摇了摇头。姜月婵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年年应该没有失忆过,那次出院,她一切也表现的很正常。但是我们其实没问过她车祸相关的事情,一方面是等她退烧清醒后,案子已经结案。另一方面是她那时只有八岁,即便她真的看到了什么,我们也不想唤回她不好的记忆。”   “不过有一次,”姜妈妈道,“就是年年小学毕业举办的那个感恩会,还记得吗?”   姜爸爸听着她这么提示,也是想起了什么,努力回忆道:“是是是,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那个感恩会,一般孩子都是感谢父母,要不就是感谢老师,但年年说她感谢一个姐姐。不过她是独女,没有姐妹,所以后来我们才会问她是哪个姐姐,她说是四年前刚到北京时认识的人。之后我们也没细问,不知道这事儿与那次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谢淮觉得这是个突破口,虽然线索很少,但如果深挖应该能挖出点什么东西。想着想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谢博士不动声色的拿起手机瞄了一眼,然后脸一黑。一直苦于如何开口的谢博士,酝酿了好久才道:“姜姨姜叔,你们听说过火球球……或者是凤吟么?”   姜家二老摇了摇头,困惑不解道:“哪个凤字和吟字,要不你写下来,让我们看看?”   谢淮瞥了眼角落里的宝乐,随后朝他们笑道:“没事,我随便问的。”   小姑娘对他们的回答十分惊讶,以她对自己的爸妈的了解,他们是真的没听说过凤吟才会反问这种问题。难道就像镜中界的谢淮和沈忘言没有天授之力一样,她和她爸在镜中界也不能召唤毕方?这么想想好像也很合理,可属于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这表面的合理下是猫腻!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二楼吱吱呀呀走下一位老人。   宝乐看到那人佝偻的身影,感觉自己眼圈里又盈满了泪水,用轻到只有君之能听到的声音,叫唤了一声:“奶奶!”   奶奶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插了一嘴进来:“凤吟嘛,那是传说中的神鸟哟,是火神的侍宠毕方,切莫对其不敬!”   “妈,”姜爸爸连忙站了起来,“您怎么下来了?”   “哎呀我饿了,下来看看有没有吃的,月婵你晚上做的苹果派还有吗?”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人还很精神,腿脚也称得上利索,牙口不错,烤箱里烘烤过的硬壳苹果派都吃得动。   姜月婵在姜衡肩上按了按,示意他招呼客人,随后自己笑着起身,搀扶着姜奶奶往厨房去。   宝乐从他们的对话里推测,镜中界里,她的奶奶可能是知道一些关于家族的事情,但她父母应该是真的不知道了。于是她凑到君之耳边小声提醒道:“阴阳十二篇。”   君之点头,朝姜衡问道:“请问,你知道《阴阳十二篇》这本书么?”   谢淮一愣,他以为宝乐想问的所有问题,都会通过他去传达,所以对沈家这位突然提出的问题,表示了十二万分的震惊。更让他料想不到的是,姜衡还真的回答了。   “知道,”姜衡道,“年年的葬礼来了很多人,这书就是当时一位……一位姓白的远亲送的。可我们也不知道他送书给我们做什么,而且书上写的全是看不懂的文字,要不是他念了书名,我们甚至不知道这本书叫《阴阳十二篇》。后来回老家的时候,月婵就把书和年年的遗物一起留在了老宅里,你是怎么知道这书的?”   君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是谢淮听完他说的,冷笑了一声,随后宝乐手机震动了一下。小姑娘看了眼手机上的“?”,眼皮一跳,但仍然淡定的拍了拍君之的肩,随后站了起来。在姜衡和谢淮的注视的目光下,十分自然的溜去了厨房。   她毕竟也在这房子里住过几天,对别墅的构造还是很了解的。 第96章第96章   姜月婵将热好的苹果派从微波炉里拿出来,回头时刚好看到站在门口的宝乐。小姑娘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站着,故意压低的帽檐遮住了眼睛,只露出戴着口罩的下半张脸。   “小警官要不要来一块?可好吃了,”姜妈妈随意将脸颊边的散发别到耳后,露出一段修长的天鹅颈,“不是阿姨自卖自夸,年年还在的时候,也是特别喜欢吃我做的苹果派。那孩子不喜欢酸,又不能做的太面,甜度和火候都是很有讲究的。可惜她爸血糖高吃不了这个,小淮呢也讨厌甜食,这家里就只有妈妈是我捧场的了。”   姜奶奶哼了哼:“那是他们没口福,这么好吃的东西,还挑三拣四。”   姜月婵笑了笑,从刀架上取下一把陶瓷刀,作势要去切盘子里的派。宝乐深吸一口气,一步上前,从对方手里接过陶瓷刀,压低了声音轻轻道:“阿姨,我来吧,韩组长叫你过去问话。”   但韩子阳其实没有叫她,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拙劣的谎话。她只是觉得,母女连心,若她不这么说,迟早要忍不住扑倒她怀里去。   她其实已经在门口站了有一会儿了,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就像之前谢淮说的,如果他们知道镜中界的事情,她就可以不用伪装。可如果他们像现在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对于他们而言,就是已死之人。他们花了五年的时间,走出失去她的痛苦,费了不知道多少劲,才能像如今一般笑着谈起有关她的往事。   那么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在他们面前露馅。   她比所有人都要明白,也比所有人都要清醒,因为总有一天,自己还是要离开的。他们已经不能再承受第二次失去自己的痛苦了,那么相认不如不认。   宝乐低着头,将盘子里的苹果派切了一块出来,小心翼翼的装在碟子里,放到奶奶面前。   姜奶奶看了她一眼,当着小姑娘的面儿,默不作声的把碟子又推了回去。那会儿妈妈刚走,宝乐心里藏着事,注意力不在这上面,直到奶奶把碟子推回来,她才回过神。要说她奶奶啊,还真是位脾气古怪的老人家,倒不是说她不好相处。只是老人家活得久了,通透又不死板,有时候比年轻人的想法还多。   宝乐猜测,奶奶是嫌自己切的太少了,便又多切了一块,把碟子堆的满满当当,只是这次老人家还是没买账。小姑娘这下彻底懵了,正疑惑着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奶奶突然将她手下的盘子整个端起。   “老太婆吃这个,”姜奶奶笑眯眯道,“那些给你了。”   小姑娘还想多说些什么,奶奶赶紧护着盘子,转身背对着她,一副小鸟护食的可爱样。宝乐看着她的背影,和记忆里那个小气的小老太简直如出一辙,所以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可当她目光再次看向碟子里剩下的两块苹果派时,心底像打翻了调料柜,五味陈杂,似喜似悲。   你不知道,她有多少年未曾吃过母亲亲手做的饭了,这样的诱惑,你让她怎么忍得住。   宝乐确认了奶奶不会突然转头,吞咽了口口水,摘下口罩,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上去。果然就是这个味道,就像她妈妈刚才说的,软硬和甜度都刚好是她最喜爱的,好吃的简直可以咬掉自己的舌头。也只有妈妈亲手做的派,才能这般的刚好,小姑娘又没忍住,边吃边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金豆儿。   一块吃完,她迫不及待又拿起另一块,连咬了两三口,生怕有人来打扰她,吃的特别急。   可天不遂人愿,满腮帮子的苹果派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厨房门又被人打开。先进来的是韩子阳,但宝乐在他推门的瞬间看到了他身后的姜爸爸。小姑娘差点给自己噎死,一手压低了帽檐,一手锤着自己胸口努力顺气。在老韩同志开口说话前,宝乐推了他一下,不等对方反应,冲出了厨房。   客厅里姜妈妈正在和谢淮说话,听到厨房方向的声响,不由诧异的朝她的方向看来,宝乐又赶紧低下头。身后是爸爸,面前是妈妈,可谓前后夹击。小姑娘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不做二不休,埋头往玄关跑去。   她这副堪比逃难的演技自然引起了姜爸和姜妈的注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委屈,所以才跑的这么急。   二老都是心善之人,对望了一眼后,也不约而同的一起起身追了出去。紧接着韩子阳和谢淮也对望了一眼,两人互相以目光推卸着责任,因此错过了先机,等反应过来,君之已经在他们之前先行了一步。   ……   宝乐打开玄关的门,没想到外面正在刮大风。她这才想起来,之前妈妈是有说过,晚上要下雨。可那时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想着就算淋雨,也好过被抓个正着。   小姑娘弓着腰往院子里钻,可还没走出两步,头上的帽子突然被风卷起,一袭长发倾泻而下。   “年年……”   姜月婵的声音带着颤抖,在宝乐冲进院子前,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宝乐不敢回头,可没有帽子没有口罩,对方死死抓着她的手,被发现不过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她已经叫出了她的小名。   “年年,是你么,”妈妈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一切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个夏夜,她也是如此嘶声力竭的喊着,“你转过来,转过来啊,转过来看着妈妈,年年我是你的妈妈……”   宝乐像个犯了错不敢看家长的孩子,手心急出了汗,死死扭着头,片刻不敢放松。可她不转头,她妈妈还不会往前走了么。   眼看着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一件衣服突然盖在宝乐头上,将姜月婵所有的视线隔绝在外。小姑娘轻嗅着衣服上的檀香,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随后赶来的君之闪身拦在母女俩之间,宝乐很自然的顺势站到了他身后,就像进门时那样。   不得不松手的姜妈妈仍不死心,想要绕过君之,可她哪里是君之的对手,试了几次都被对方用巧妙的角度挡住。无奈之下,她转身拦下了谢淮。   姜月婵声泪俱下的问他:“小淮,你不会骗姜姨的对不对,她是不是年年?求求你告诉姜姨,她是不是我的年年!”   谢淮走到君之身边,看着像是要面对面和姜妈妈说话,实则也是在帮宝乐拦着她妈妈。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朝小姑娘晃了晃,宝乐这才注意到,他是把她落在厨房的口罩拿来了。   谢淮轻轻道:“姜姨,她不是年年。”   “真的?”   “真的,姜姨你知道的,我从不骗你。”   他说完前一句,大雨如期而至,雨滴滴在院子里的大理石地砖上,滴滴哒哒,像是在奏一首哀歌。于是谢淮又紧接着说了后面那句:“我也想她是,可她真的不是。”   宝乐抬起头,庭院的灯照着他的侧脸,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的清楚。谢淮没有笑,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管如何总是开心的。她几乎没有见过不笑的谢淮,那如鹿一般的眼睛,藏不住快要溢出来的哀伤。   所有人僵持之际,手上提了个蛋糕盒子的姜奶奶慢慢悠悠走了出来。   老人家不光走的慢悠悠,说话也是慢悠悠:“哎呀,你们在这堵着门做什么?”   姜妈妈用手背擦了擦眼泪,上前搀扶着老人:“妈,外面凉,您怎么也一起出来了?”   “那位小警官不是说喜欢吃你做的苹果派嘛,我就给她全打包了,你可别不同意啊!丫头来,拿着,”奶奶朝着宝乐的方向招着手,嘴上还不忘批评小韩同志,“你们警局也太忙了,大晚上还有紧急任务。人一小姑娘,连顿饭都不让好好吃,像什么话。”   韩子阳眼珠一转,赶忙上前赔笑道:“奶奶说的对,不过这任务也急,我向您保证,忙完这活儿我给她放假,放十天,不,放半个月!”   “这还差不多。”老人满意的点点头   姜奶奶数落完韩子阳,回头看见宝乐重新戴上口罩,从君之身后站了出来。小姑娘身子还在发抖,不知道应不应该向前,老人家已经先一步走向了她。奶奶抓着她的手,将蛋糕盒子塞到她怀里,冲她笑了笑,又在她手上拍了拍。   “妈,您刚才和她在厨房,难道没发现这个丫头她……”姜月婵还想说什么。   姜奶奶走回她身边,打断她接下来的话:“她怎么了,小姑娘长得挺标志啊,小韩,你说你们警局哪找的这么好看的警花?”   韩子阳摸摸后脑勺:“哎呦,这哪的话,是人家成绩好,来我们局实习的。”   如果谢淮刚才那么说,姜月婵还有怀疑,那么姜奶奶这番话,算是彻底打消了她的疑虑。原来一切不过是误会一场,早知人不可能死而复生,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希望着什么。   “对不起啊,是我太久没像今天一样,频繁想起她了,”姜妈妈深吸了一口气,靠在门框上,眼泪说下来就下来了,“吓到你了吧,真的对不起,不好意思。”   姜衡伸手,将妻子揽在怀里。   “转眼她都去世五年了,我知道如果她能看到我们,一定不希望我们还为她难过。可五年了,我每天闭上眼睛,都害怕梦到她,我怕她问我,那个杀了她的畜生,有没有被抓到,有没有受到他应有的惩罚……她是个那么怕冷的孩子,怎么能最后被埋在雪地里?你说老天为什么要带走她?为什么我不能代替她去死?为什么要让我们母女一场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妈妈越说越难过,五年来一直压抑在心中的丧女之情,几乎顷刻间全爆发了出来:“她才十九岁啊,偌大天地间,那么多坏人都活的好好的,为什么却连一个十九岁的孩子都容不下?”   宝乐静静听着妈妈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过咫尺的距离,却那么难以逾越。她不能出声安慰她,其实她也没有资格代替已经故去的年年安慰她,可她心里难过……那种难过不亚于十四岁的时候,她坐在灵堂里,用哭肿的眼睛看着陆陆续续赶来吊唁的远亲,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小姑娘真的待不下去了,在所有人注意力在她妈妈身上的时候,转身走进了雨里。   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顺着她的睫毛,在她眨眼的时候,从脸颊滑落,看起来就像在哭一般。她那么爱哭的人,一晚上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可唯独这会儿,怎么都哭不出来。   只有真正经历过痛苦的人才知道,有些痛到极致的悲伤,既叫不出声,也流不出泪。   她其实没走多远,靠着院墙的门,数了会儿数,君之就出来了,他还给她带了把伞出来。   小姑娘吸着鼻子,知道自己全身都被雨水打湿了,但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我可以抱抱你么?”   她会这么说真挺奇怪的,因为她不是那种遇到困难就会下意识依赖别人的人,她很独立,也很坚强。如果是以前的她,被别人看到自己在哭,甚至能擦了眼泪,重新笑给你看。可她却问他,我可以抱抱你么?   “如果我说不可以,你会不抱么?”君之反问了她一句。   宝乐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扑了上去。小姑娘双手从他的腰上穿过,头靠在他的胸口,闭上眼静静听着他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他救过她无数次,黑暗的公主墓里,水猴子的包围圈中,炼魂场的最后一道门前,医院九死一生后的窗外……仿佛只要闻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檀香,就能让她感到安心。   习惯,有时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还有些习惯的养成,甚至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   谢淮和韩子阳随后也跟着一起出来了,那时候宝乐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对不起,”小姑娘低头道着歉,“是我太得意忘形,自己摘了口罩,给你们惹麻烦了。”   也许是她认错的态度太诚恳了,韩组长想了想,最后竟然也觉得她有些可怜。平心而论,如今这个情况,换着别人来,不一定能比她做的更好。“算了,这事儿也是我默许的,所幸没被发现,你也不用道歉了。”老韩同志难得通情达理了一次。   宝乐抿了抿唇,支支吾吾道:“我奶奶认出我了。”   老韩同志刚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凉气,外加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她认出我了,所以才会给我打掩护,”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又赶紧解释道,“但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才没有当场拆穿我,也一定不会把我的事告诉我爸妈,这个我能向你保证。”   “你的保证有什么用!”韩子阳听了她这么说,赶紧背身过去打起了电话,听起来像是要给她紧急处理这件事的样子。   谢淮安慰她:“没事,是我带你来的,就算有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你这么说才更让人担心了好吧,宝乐一脸愁容。不过事情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而且既然来都来了,总要真的查到一些实质有用的东西,才对得起这番惊吓吧。   小姑娘想想有理,所以在谢淮说要送她回去休息的时候,出声拒绝了他。   谢博士皱起眉,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随后又看向她身边的君之。不过这次是他误会了君之,她想的事儿和他还真没有什么关系。   宝乐认真道:“我想模拟一遍八岁时走过的路,正好现在天也黑了,还下着雨,就和那天一模一样。” 第97章第97章   宝乐自家门口出发,沿着别墅的院墙往右走,不一会儿就走到了有龙头喷泉的小区大门口。她清楚的记得那天追到这的时候,还能看见妈妈的背影,在大门口栅栏的掩映下转弯向左,随后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但等她跑出大门,一条街上人来人往,已经彻底不知她去了哪儿。所以她那天出了大门后,也往左拐了弯,沿着行道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小姑娘走在前面,边走边回忆,君之和谢淮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中途谢博士接了个电话,因此比他们慢了一些。“知道了,那你把案卷发过来,我晚上看完,”在屏蔽韩子阳那些不重要的吐槽后,谢淮回过神,加快了步伐,随口敷衍,“她晚上住我那儿,有事明天警局说。”   宝乐刚好听到尾音,迷茫的问他:“去警局说什么事?”   “有了一些新线索,明天开会的时候,你……”谢淮本来是很自然的想要揉她的脑袋,君之举着伞,不动声色往前挪了一点,恰到好处拦住了他的手。谢博士微微一笑,竟然没和他计较,从容的放下手,朝着君之把他后半句话说完:“你们一起来听一下,毕竟你们现在也是专案组的一员。”   君之没有理他,但小姑娘很积极的点了点头。   谢淮道:“这条路,你走的对么?”   宝乐目光向右边看去,伸手指着路中间的绿化带道:“如果我记得没错,那里十六年前应该有个报刊亭,卖冰棍的是个老爷爷,拿着把芭蕉扇。”   他们家门口这条路,以前是夜市聚集的地方,卖烧烤和卤煮小吃的将街自然隔成了两半,报刊亭就在街角的地方。北京申奥成功那年,对市里大街小巷进行了市容管理。无名无证的夜市小摊被接连取缔,报刊亭也迁到了便于统一管辖的地带,而后街中间竖起了如今这片绿化带。政府每年都会统一替换绿化带里的绿植,春天一到,百花争艳,竞相装点着老北京城。   话题扯远了,众人顺着宝乐指的方向,从绿化带的右边穿过,沿着长街继续向前。   小姑娘感觉自己的记忆之门被现场的钥匙打开,一路上都很兴奋,一直在和她身后的两名保镖说着话。她说:“这条路上一直能看到很多逆向而行的学生,不过我们这是学区房,光附近的小学就有七八个。刚到北京的时候,爸爸还让我挑一所喜欢的来着。哦对了,我记得那天还有很多去跳广场舞的大妈,手上拿着颜色特别鲜艳的扇子。”   他们边走边说,几乎是宝乐话音刚落,就走到了长街的拐角。那是一条十字路口,右手边有一座科技城,里面是卖手机、电脑配件的地方,因此门口有一片空地,是科技城平日做促销的广场。   这广场眼熟极了,宝乐激动的手舞足蹈:“就这就这,那天广场上放的歌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是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当时好多人在这跳舞,我还钻进去一个个找了,才确认我妈不在里面的。”   谢淮没忍住,破功笑了出来,反问了她一句:“姜姨那样的人,像是会来跳广场舞的人么?”   “你那是岳母滤镜,”宝乐撇撇嘴,“别看我妈长得好看,气质脱俗,说起来都是什么‘姑苏水乡养江南美人’,这些都是用来骗你这样傻小子的。不然我爸那样的书呆子,我妈这样的古典美人,怎么养出我这样聪明机灵又擅长调皮捣蛋的女儿的?我小时候都是跟着我妈混的,她就是仗着我爸宠她,恃美行凶,你懂不懂!”   “这……还真的不太懂。”谢淮表情有些微妙。   小姑娘拍拍他的肩:“你也不要太难过,毕竟也不是第一个上当受骗的。我爸被骗了那么多年,不也乐呵呵的。”   谢淮叹了口气:“所以呢,下面往哪儿走?”   宝乐想了想,指向十字路口的正对面。即使那时候已经是半夜,这条路上没什么人,车也比较少,但三人还是很守规矩的等了红灯。红灯上的数字跳动着,因为下雨的原因,红色的数字边带着一圈虚化的光晕。   小姑娘突然抬起头,看向红灯的眼神都不对了。   君之注意到了她细微的变化,也看向对面的红灯,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红灯须臾变为了绿灯,谢淮率先迈开腿,走在了他们前面,宝乐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更加古怪起来。可她从始至终什么也没说,既然她没说,君之也没问,默默为她打着伞,根据她的步伐,调整着自己的步伐。   等走到街对面,小姑娘四下确认了一番,虽然与十六年前变化很大,但这儿毕竟是老街,也保留了一下迹象可寻。   “是这儿,”宝乐对谢淮道,“火球球是在这追上我的,当时我们吵了架,我说了狠话,让它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然后剩下的路就不那么容易了,在此之前我的目的是找回妈妈,之后就是单纯的想逃离一切。”   她刚说完就又迈开了步伐,沿着记忆的回廊,一步步摸索前进着。   约莫走了一个多小时,沿路经过五个公交车站、一所儿童医院、一家大卖场、两所小学、无数的路边小店,还有七八个或新或旧的小区。虽然宝乐每到一段路口,就会回忆上一两分钟,但毕竟成年人的步伐要远大于八岁的孩子,足以可见那天傍晚,她真的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的路。   最后那条路带着点坡度,谢淮以为她要走到坡顶,没想到小姑娘突然停在了距离坡顶还有一两百米的地方。随着她戛然而止的步伐,宝乐慢慢转过身,看向她的右侧。   雨还在下,黑漆漆的夜晚,难掩高楼上闪烁着的橘黄色灯牌。   那土里土气的灯牌,因为年久失修,并不是每一个灯都能亮,但隐约还是能看清上面写的八个字是什么。那些字毫无意外的与被埋葬在脑海里的记忆重合,她知道自己一定来过这儿,就在十六年前。   “北京综合实验高中。”   小姑娘在雨中,静静的眨了眨眼睛。   ……   谢淮把宝乐和君之带回了家,相信我如果可以,他一定不想带着君之。   宝乐呢,毕竟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对这个家构造还是很了解的。如果她记得没错,这栋别墅只有一间主卧和一间次卧,因为另外一间次卧被他改造成了书房。上次来的时候,小姑娘就探索过了,次卧只有一个床板,根本睡不了人,她和姜凝之前一直都是在沙发上将就的。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理解,谢淮工作特殊,自己常年不着家,这房子于他跟酒店也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次来,谢博士堪称从容的领她去了二楼,打开客房门的时候,连宝乐都瞪大了眼睛。这人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重新装修了他的次卧,铺了床单放了被子,打了衣柜,摆了梳妆台,甚至还买了一只两米高的粉红色毛绒熊,放在床脚的毛毯上,让人忍不住想去RUA。   但宝乐忍住了,咽着口水道:“给我住的?”   “时间有限,随便弄的,还满意么?”谢淮推开客房的浴室门,“你淋了雨,记得睡觉前先洗个澡。”   小姑娘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番,不由好奇:“你是把我当你女儿养了么,还买这么大一只粉红色熊。”   “你不喜欢?”谢博士挑眉,“我可以拿走。”   宝乐赶紧把他推出了房门,眼睛眯成一条缝儿,笑嘻嘻道:“买都买了嘛,不要浪费!我可以晚上和它培养一下感情,明天再告诉你喜不喜欢。”   谢淮耸耸肩,非常善良的没有当场拆穿她。   小姑娘晚上有了着落,这才注意到谢淮身后的君之,不由多嘴问了一句:“他晚上睡哪儿呀?”   “沙发。”谢淮面无表情且速度极快的回答道。   “啊?不能让他和你住一间么,”宝乐祈求道,“你们在酒店不都一起睡过了么。”   谢淮差点没给她这句话呛到,他瞥了眼身后面冷如霜的沈家家花,不动声色道:“我的房间不方便。”   宝乐突然想起之前来的时候,他的卧室的确一直是锁着,而且是唯一锁着的那间,所以可能真如他所说并不方便。小姑娘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既然他说出了自己的理由,那么就应该得到尊重。   只是君之是他们中身手最好的人,他如果休息不好,才是对团队的影响最大的。宝乐不是娇气的姑娘,所以如果君之都只能睡沙发,她自己哪好意思睡床。在小姑娘的潜意识里,他俩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要不,我也睡沙发吧?”宝乐寻思自己也不是没睡过。   结果她才刚说完,一句“不行”,一声“不可以”几乎同时响起。这两人平常心不和,面也不和,但此时此刻倒是出奇的统一。   被无情PASS了第一个方案后,宝乐只好换了一个。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十分认真的提议道:“那不然的话,君之你和我住一间吧,我看这床也不小,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   君之秒答:“可以。”   谢淮被他俩气笑了,过了很久才双手环胸,冷冷瞪了君之一眼:“你要和我住一间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能住的下去。”   ……   谢淮摸了钥匙,打开了宝乐一直想打开的那扇门。   当灯光亮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那本应该是这间别墅最大的卧室,一个足有三十多平米的房间,亮起的灯光让这间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能瞬间一镜到底,一览无余。并不是因为吊顶的光线有多么清楚,只是房间里除了一张廉价的铁丝床,其他什么多余的家具也没有。   在铁丝床正对的那面白墙上,贴满了各种资料和照片,留下了谢淮用各种颜色的记号笔,所记录的点点滴滴。   这些全部都是过去五年中相关杂志上、报纸上、电视上、广播里,但凡和案子有一丁点关系,或是可能与案子有联系的线索。它们不是一蹴而就的,是谢淮凭借着他内心的执念,一点一滴积攒而成的。这些东西互相交织,层层相叠,有如一团团在一起的毛线,可总有一日,他相信自己可以找到源头。   在此之前,他没有让任何人看过这面墙。他的房间常年上锁,即便是韩子阳来过夜,也都是睡得沙发。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做这些,并不是为了得到同情。   如今,他不再藏着这些东西,便是因为比起那些他曾经害怕的同情,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更需要得到来自外界的帮助。   谢淮看了一眼君之,对方不出所料,依旧面无表情。   他又看了一眼宝乐,随后微微瞪大了眼睛。小姑娘神情肃穆,看着墙上线索的目光坚定而认真,只是当中却唯独没有同情。 第98章第98章   虽然知道应该好好休息,为第二天养足精神,但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宝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当床头那只软乎乎的玩具熊也拯救不了她的失眠时,小姑娘知道是时候去阳台吹吹风冷静一下了。   她披了件外套,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这才发现一楼还有微弱的光。   谢淮对着笔记本电脑,还在工作,可那时候都凌晨一点多了。不过想想认识他的这些日子,这人不是在忙,就是在忙的路上。宝乐又想起他卧室里的那面线索墙,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谢淮想要抓到凶手的决心,也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个男人黑暗无光又无比压抑的五年。   他一定,很爱很爱年年吧。   ……   谢淮顺着面前的陶瓷杯慢慢抬起头,正好对上宝乐的笑脸。   “怎么还没睡?”谢博士接过杯子,里面装着温热的黑咖。这是小姑娘刚才在厨房,捣鼓了半天他那台价值不菲的咖啡机,好不容易现煮出来的。约莫是厨房离的比较远,他的注意力又在电脑上,才没发现这只小老鼠趁他不备,溜进了他的厨房。   宝乐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杯子瞧,就放低了手臂,托着杯子在他面前晃了一圈。   “我这里装的牛奶,”小姑娘道,“我可不像你,等会儿还要回去睡觉的。”   “谢谢。”   谢淮将咖啡放在了桌上,伸了个懒腰,右手摘了眼镜,揉了揉酸痛的左肩。他平常是不戴眼镜的,她也没看过他在看书或者电脑的时候戴过眼镜。   宝乐没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你近视呀?”   “不,”谢博士将眼镜放在桌上,拿起他的咖啡,从善如流道,“我远视。”   小姑娘大吃一惊,在她的心里,远视等于老花,这不是年纪大的人才有的症状么?谢博士今年二十八岁吧,这个年纪就老花了,莫非是天妒英才。   谢淮一眼就看透了她在想什么,无奈道:“远视不等于老花,事实上新生儿的眼睛全部是高度远视的,因为刚出生的时候眼球还未发育成熟。人眼均有一个从远视到正视的变化过程,直到5岁左右才逐渐停止。我小时候……算了,不说也罢,我这远视不影响生活,只是好几天没好好休息,看东西有点累才戴上的。”   宝乐表示自己涨姿势了,连看他的眼神都更加崇拜了起来。   “不过过度劳累是影响工作效率的,”小姑娘扬了扬手中的牛奶杯,“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阳台吹吹风?”   ……   谢淮家里有两个阳台,比较小的那个是露天式的,用半墙玻璃板隔出了一块小天地。当夜下了一整夜的雨,两人靠着扶手,听着雨珠滴落在石阶上的声音。一开始谁都没说话,也许都在等对方先开口。谢淮的手指绕着陶瓷杯壁画了好几个圆,等到手中的咖啡不那么烫了,才打算喝一口。   结果宝乐先他一步,她将自己杯中的牛奶,倒了一些在他的咖啡中。   小姑娘说道:“空腹喝黑咖啡不好。”   阳台不像屋内,没有灯光照射,屋外在下雨又没有月光,他能看见宝乐的身形轮廓,却看不清她的表情,他知道她也一样。黑夜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即使他一直偷偷看她,也不会被发现。   进入冬季之后,北京的夜晚其实特别冷,尤其今天还下了雨。   宝乐呵气成兰:“谢淮,我问你啊,等你抓到凶手之后,打算做什么呀?”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年轻的心理学博士,将捧着杯子的手伸出阳台,抬眸间目光凛然,全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杀气。即使宝乐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那股狠劲。   “抓到凶手?”谢淮冷笑了一声,紧接着让人如坠冰窟般道,“当然是杀了他。”   很多人开玩笑的时候都会说“杀了你哦”这样的话,可当时谢淮的语气,分明不是,绝对不是。那股子狠劲,带着一点点疯狂,好似压抑了很久,一直在勉强自己做个好人,却最终绷断了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就在她以为自己触碰到了更深一层的他时,谢淮突然笑了,弯着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谢博士不以为然道:“你吓到了?当然是骗你的,我是警局的人,怎么会知法犯法呢?如果我真杀了他,到时候要遭殃了可不单只是我一个。放心吧,我虽然疯,但疯的有原则。”   “可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姑娘眨眼,“我是想问你,如果抓到了凶手,凶手也认罪伏法了。谢淮,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呀?”   谢淮微微一愣,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宝乐知道,谢淮很爱年年,可爱年年的人不止他一个,她的父母也为了她的死伤心不已。可是五年的时间,再多痛苦都应该走出来了。她理解他竭尽全力想抓到凶手的想法,但不理解为何这五年,他的生活里,除了抓住凶手,其他什么也没剩下。   他就像那面白墙,已经完全没有属于自己的空间。   也许这一切和他自己的经历有关,毕竟照理来说,他认识年年也不过只有一两年的时间,真正开始交往,甚至才两三个月。这样的人,她担心的不是他抓到凶手之后,会不会亲手杀了他这样简单的问题。而是一旦他抓到了凶手,那他的世界还剩下什么?   劝人放下屠刀容易,劝人重拾活下去的希望却很难。   忽然间她好像明白了,送她来镜中界之前,那个同样名为谢淮的人所说过的一句话——看来真是天意了。本来已经不抱希望,可那个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小姑娘,名为姜宝乐。如果这个世上,还能有谁能走进谢淮的心,除了已故的年年,便只有可能是她。   原来他想通过她,去救赎这个世界的自己。   其实不止京华堂的谢老板,就像她那天无意中听到年年的录音一样,似乎连那个素未谋面的自己,都在恳求她,救救这个已经一只脚踏进黑暗的年轻人。   所以她才问了他这样一个问题。   “我不要你现在回答这个问题,”宝乐轻轻道,“可你得答应我,一定好好想想好么?”   谢淮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忍心拒绝,于是退让了一步:“我答应你。”他既然承诺,别人倒也罢了,只要她叫姜宝乐,他就会尽力去实现自己的诺言,故而小姑娘放下心来。   当时气氛有些沉重,谢淮不想她胡思乱想,便换了个话题:“明天早上专案组有个会,是各部门工作的一个汇总。如果我猜的没错,南京医院的那个案子,老韩应该会让你配合小高进行汇报。你也可以说一下自己的想法,不过如果你真的有想法,建议先说给我听听。”   他这话立刻成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小姑娘用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倒真有一件事,以我对我父母的了解,他们应该是真的不知道毕方的事,所以才会一问三不知。那么以你对年年的了解,她是不是也不能像我一样召唤火球球?”   谢淮垂眸,未答反问道:“以你对火球球的了解,如果他在,你觉得凶手能杀得了年年么?”   他这话其实很有道理,当初她对火球球说了那番狠话,如此情况在面临生死之际,火球球都能擅自跑出来救她于危难。她尚且从这个杀人魔手上逃脱数次,如果年年有毕方护主,当年又怎么可能死于非命?   “之前我一直默认她和我一样,可如果她不能召唤火球球,那么有一件事说不通。”   谢淮困惑:“什么事?”   宝乐将牛奶杯放在阳台扶手上,转身面对着谢淮。就在他眨眼间,对面的姑娘全身亮起了光,她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短暂的接触,谢淮甚至被她身上传来的高温烫到了。   谢博士大惊:“你发烧了?”   小姑娘诚实的摇摇头:“这就是我说的奇怪的地方,你们普通人可能不能理解,但是因为火球球的缘故,我的体温比正常人要高一点。有时候你感觉我体温很高在发烧,其实并没有,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在我没有意识的时候,高温可以免于外人靠近我。”   “所以呢?”   “所以啊,我八岁的时候,因为疑似发烧在医院躺了那么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宝乐道,“但她因为发烧也在医院躺了那么久就不正常了呀,试问一个八岁的普通孩子,怎么可能持续高烧那么久?还烧的一直神志不清,连警方都无法问话。更重要的是,你那么了解她,她生了那样一场大病,你觉得她长大后有留下后遗症么?”   谢淮皱眉:“你的意思是,姜姨和姜叔他们……”   宝乐叹了口气:“你那么聪明,不应该没发现这些的,可她是你女朋友,他们是她的父母,所以你不想往这方面想。但如果抛开一切,事情无非两种可能。第一,年年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她爸妈不想让她卷进是非,所以编了谎。第二,她和我一样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出于对女儿的保护,不想警察来打扰她休息,所以他们编了谎。但无论哪种,可以肯定当年的事,二老一定知道什么并且说了谎,这案子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谢淮张了张嘴,可她的逻辑毫无漏洞,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也没有办法反驳。   小姑娘继续道:“另外就是《阴阳十二篇》的事,这个我也可以告诉你。之前电话里我就说了,这次回苏州是有收获的,因为我在老家找到了这本书,而这本书很有可能与凶手有关,只是目前它与案子还连不在一起。最重要的是这本书明明是沈家的禁书,却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我家。我爸说是一个姓白的人送的,这倒不像是谎话。可我从未听过我们家有位姓白的远亲,至少我们的世界里没有。”   谢淮轻轻“嗯”了一声。   “好了,”宝乐伸了个懒腰,“该说的都说完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就在小姑娘捧着牛奶杯准备进屋的时候,谢淮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宝乐疑惑的回头,谢博士歪着头,问了她一句:“你和那个姓君的在一起了?”   小姑娘老脸一红,虽然谢淮也并不能看到,但她还是血气上涌,气呼呼道:“你胡说什么呢!”   “我知道他是你们世界的人,”谢淮道,“我离开的时候,你们还没发展到这个地步。这趟回苏州,倒是加了不少催化剂,就算没在一起,想必也快了吧。”   宝乐翻了个白眼,但很快又忧心忡忡道:“倒也没有,他们沈家复杂的很,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更何况,沈忘言还没来呢,总感觉沈家这位少爷又暗戳戳的谋划了什么。如今我也懒得想这些,谢淮我和你一样,现在只想抓到凶手。”   “可你说了半天,也没否认你喜欢他,”谢淮松了手,“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看喜欢的人是种什么样的眼神。”   他的语气里全然是“你瞒不了我”几个字,谢博士学心理学的,对人内心想法的拿捏分毫不差。只是他未料到,宝乐这样的姑娘,从来不会隐瞒自己的想法。   小姑娘认真点了点头,目光灼灼道:“你说的对,我是喜欢他。” 第99章第99章   宝乐撇了撇嘴,凶巴巴道:“你笑什么?”   “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一些往事,”谢淮捂着肚子,目光深邃,“我都快忘了,姜宝乐要是心里喜欢什么人,当然是大大方方的承认,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又怎么会遮遮掩掩呢?”   谢淮唤她,通常都以“你”来代称,他也很少像其他人一样喊她宝乐,当然也不会叫她的小名年年,更多的时候他会很认真的叫她全名,就像刚才一样。其实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把她们分的都很清楚。   “好了,不和你说这个了,”宝乐摆摆手,“不过既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   谢淮有些意外:“你问。”   小姑娘将心里的问题,重新润色了一下辞藻,有清了清嗓子,十分正式道:“我一直很好奇,对于谢家的天授,你到底知道多少?当初你见到我,感觉也没有很惊讶的样子。”   她问这个问题,心里老紧张了。就像当初她问沈忘言,沈家的天授是什么,对方也支支吾吾一样。可见这样一个问题,很有可能关系到家族利益,甚至或许是个人隐私。如果不是谢淮先开口逾越这条线,可能她也不会不礼貌到去问这样一个问题。   只是对方似乎完全没这么想。   “还以为你要问什么,这个倒也不是秘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谢博士想了想,随后认真回答道,“但有关天授之事,我真的知之甚少,而且不光我回答不了你,我们家年轻一辈,大抵情况也都和我差不多。我们谢家人丁兴旺,从建国前开始,老一辈就跟着毛|主|席白手起家,上数三代全部从政。所以比起‘天授’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家里人追求的要更为实在一些。”   宝乐若有所思,不由崇拜道:“这么说,你,你是官三代啊!”   “不是,我和他们不一样,对为官从政并不感兴趣,”谢淮笑笑,“但有件事我得承认,近一两年间,我的确曾经在镜花水月筑成的幻境里,见过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有些东西是他告诉我的。因此当初看到你,我才没有觉得惊讶。本来他还说,沈家人可以联通阴阳,对年年的案子有所帮助,但也没想到……不过他能送你过来,我已经很感谢他了。”   “谢老板所说确实不假,我当初那是亲眼见证过的。要是沈忘言在这儿,发生个什么案子,他直接把死者从轮回投胎的路上拽上来。然后问她‘你知道凶手是谁吗’,这要是对方真回答了‘凶手是吧啦吧啦’,那这一卷作者肯定写不了二十万字。”   宝乐吐槽的一本正经,谢淮也难免被她逗乐了。   小姑娘继续道:“我问你这个问题,是因为今天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件事。在我还没来到你们世界之前,有个小孩儿横穿马路,眼看就要被车撞了,结果时间突然静止了一分钟。一分钟后,我看到那个小孩儿出现在了街对面。后来我问过谢老板,他也承认了这事儿是他做的。”   谢淮蹙眉,反问道:“时间静止?”   “虽然我知道的也不多,不过我推测上古遗族都有一个自己独有的天授,然后根据这个天授,还具备一些外显的能力。像是沈家,最原始的天授之力应该就是与鬼相关的,可以看见他们,还能与他们对话。沈家衍生出来的外显能力就更多了,比如……咳,这算是家族机密了,你自己脑补一下。”   “还有之前,我曾经接触过另一个上古遗族。他的天授是感知万物,外显出的能力是强大的操控术,因此他手下有一批又一批的蝴蝶大军、老鼠大军、水猴子大军以及僵尸大军。”   “接下来就是你们谢家,你们谢家天授是能创造出一个独立的空间,你们将它称之为镜花水月。这个空间,联通了很多平行的世界。不同世界的人,都能在这个空间里见面,甚至可以从这个空间去往异界。总的来说,如果这是科幻电影,你们家拥有的能力分析起来,算是空间系的。至于时间静止,我猜是因为时空也是空间的一种,所以合理想象一下,对于时间的把控,也没准是你们谢家天授的外显能力之一。”   谢淮感慨:“你要是去写小说,一定能火。”   “是吧,姜凝也是这么说的,”小姑娘回过神,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夸奖,像只小猫一样瞬间炸毛,“怎么就是写小说,我老分析帝了,这些都是逻辑好不好!”   “嗯,你说的有道理。”谢博士从善如流的顺毛。   宝乐见他认错态度诚恳,也不打算与他计较。铺垫了许久,总算进入了正题,小姑娘试探道:“所以你能不能帮个忙,帮我问一下谢老板,有没有听过我们家的事?本来以为这个世界里我爸妈都还在,就有人问了,结果他们竟然什么也不知道。谢老板看起来贼精儿一人,我要是问他,肯定不会白白告诉我。你就不一样啦,你俩本质上是一个人,他一定会给你这个面子的!”   谢淮一下想起之前那通电话,以及当时电话那头,垂头丧气的小姑娘。他当然知道,这是她的心结,也知道她之所以想弄清楚这些,和姓沈的脱不了关系。   只是对于姜宝乐的人生而言,走北京这条支线,遇到谢家人,说起来算不上好的结局,但好歹一路平坦,开开心心。那么走南京这边条线,遇到沈家人,就能通往HE了么?如今看来,无论结局如何,过程总要比隔壁那条路更加坎坷一些。   宝乐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是自己要求过分了一些:“这事儿不急,现在肯定还是以找到凶手为主要任务。而且我向你保证,就算我真的知道了什么,也一定会帮你先找到凶手的!你千万别生气啊!”   “我没有生气,”谢淮叹息,“我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如你所见,我并没有掌握家族的天授,之所以能见到他,是因为他掌握了而他想见我。我们之间,从来都是单向的联系,我不知道他下一次出现会是什么时候。但我可以答应你,如果能再次见到他,可以帮你问问。”   小姑娘因为他这句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嘛!”   谢淮轻轻嗯了一声。   “我没问题啦,”宝乐高高兴兴的朝谢淮挥了挥手,“那我去睡觉了?”   谢淮背靠在扶手上,静静看向已经挪步到阳台门口的小姑娘,客厅的光透过半开的门,让他们一明一暗。她在明,而他在暗,感谢这样的光线效果,让他不用担心被她看到而收敛目光。   “晚安,好梦。”他目送她进了屋。   可当他收回目光,准备一个人再待会儿时,阳台的门又重新被拉开。在对方不解的目光下,小姑娘一溜烟又跑了回来。   “我回来拿这个,顺便提醒你,别忙到太晚,”宝乐端起放在阳台扶手上的牛奶杯,笑嘻嘻道,“谢淮晚安,明天见。”   ……   宝乐捧着牛奶杯,又蹑手蹑脚爬回了二楼。   就在她以为自己脚步声音足够轻,一定不会吵到隔壁主卧休息的君之时,她看到走廊的尽头,主卧的灯亮着,门开着。君之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环胸抱手靠着门,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大半夜的,一个两个怎么都不睡觉,谢淮是工作,还情有可原。难不成君之和自己一样也失眠了?他也会失眠?好像哪里怪怪的。   小姑娘走过去,随着她的靠近,原本还倚着门的人,突然站直了起来,竟然真的是在等她。   “你这大晚上的,干嘛不睡觉?”俗话说的好,先发才能制人。虽然她自己也是大半夜在游荡,但就是理不直气也壮的先批评了一顿君之。   只不过这招只对普通人有效,对君之这样万年懒得换个表情,一个字都不会多讲的人来说,只会起到负作用。他虽然现在看着她,却与刚才没看她时并无两样,要是你不了解他,甚至会觉得他这个表情的意思是“快滚”。不过好歹也认识了这么久了,她还是有点了解他的。对于君之这个人,你不能被他的冷漠的外表所蒙蔽,想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得看他的眼睛。   但她也不是每一次都能看出他内心想法的,就比如现在。她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可这目光不同以往,甚至让她出现了好像还挺“深情”这样的想法,可这“深情”二字明显不符合他的人设啊!   所以他到底在干嘛?   宝乐研究了半天没得出结论,实在是大半夜的动脑太累,直接想着想着,给她整困了。小姑娘打了个哈欠,说了声晚安,抬腿就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君之松开环胸抱着的手,单臂揽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轻松带到自己怀里。   瞌睡虫瞬间跑光的宝乐,侧仰着头,看向罪魁祸首。可都这样了,这人还是和刚才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好像比刚才多了几分……不清不楚。   大半夜的闹哪样,宝乐及时制止自己胡思乱想,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君之倒也没难为她,朝她伸了手,手心向上,像在问她讨要什么东西。小姑娘看看自己,又看看他,随后愣愣的将牛奶杯放在了他手上。她好像,也只有这么个东西可以给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对了他的意思,君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回了卧室,顺便关上了门。   从他出现到他消失,这人真的做到了一句话也没说。   被关在门外的小姑娘愣了很久,才像挥苍蝇一样挥了下手,转头跑回房间。关上门后,小姑娘气呼呼的靠着门板,怎么也想不通君之吃错了什么药:“有病吧,想喝牛奶不会自己倒啊!抱我干嘛!啊啊啊白激动了!”   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对方耳力超群,隔得这么近,那她说什么,他不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捂着嘴趴回床上,刚沾到枕头,瞌睡虫又跑了回来。小姑娘浆糊一般的脑袋,努力回想着之前和谢淮的对话,早知道就不让他帮忙带话了。也不知道君之是不是听到了这个,该不会误会了她要弃沈投谢……   不过之前她好像还说了别的,说了什么来着?   君之轻啜了一口杯中的牛奶,随着喉结上下一动,他听到隔壁房间的人,呼吸声逐渐绵长,应该是陷入了梦乡。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是我,”他走到窗边,看了眼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安静的听着电话那头分享最新的情报,“姜凝,那事与他们无关,凤吟的主人是白芷的后代。” 第100章第100章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谢淮就开车带他们去了专案组。   专案组的临时办公地点在警局负三层,整个平层都是他们的人。一个颇具规模的刑事案件调查专案组至少要有刑警、网警、法医、痕迹侦查员、心理学专家以及法律顾问、鉴证专家等等专业人士。职能上他们被细分为秘书组、谈判组、勘验组、情报组、监听组、行动组、支援组,各组织间有条不紊,各司其职。   谢淮一边和来往的同事打招呼,一边抽空向宝乐介绍着。小姑娘惊讶的合不拢嘴,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起案子的侦破,要比她想象中有更多人参与。他们中的每一个人,自专案组成立,都和谢淮一样夜以继日、加班加点,吃住都在警局,为的就是尽早还死者一个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秦瑶在谢淮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自然也注意到了他身边,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小姑娘。她把手搭在韩子阳的肩上,笑得像只狐狸:“那姑娘就是姜宝乐吧?”   她话音刚落,听到了什么的君之瞬间抬眸,不偏不倚正巧往他们的方向看来。那双清冷如雪的眼睛,不悲不喜的睨了秦瑶。只这一眼,他看清了人,又无甚兴趣的收回目光,之后视线再未从姜宝乐身上挪开。   老韩同志抖掉自家表姐的手,皮笑肉不笑道:“会议马上开始了,您老先回去坐着,小弟这还有些事儿。”   秦瑶不解:“你要去哪儿?”   韩子阳背朝着她挥了挥手,在秦瑶进入会议室前,倒是瞧见他又不急不慢的走向了谢淮。这哥俩关系一直挺好,老韩同志习惯性勾肩搭背未果,不满的哼了一声,随后转头对宝乐道:“姜小姐,借一步说话。”   ……   专案组的会议室,有点像学校的教室,满满当当坐着二十多号人。宝乐从后门进去,一眼就发现了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君之。台上的秦瑶正在汇报罗心一案的验尸结果,台下的小姑娘已经一气呵成溜到了君之身边。她刚放下君之右边的板凳,对方就看了她一眼,宝乐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活像个上课迟到又不希望被老师发现的学生。   “死者罗心被凶手用利器割喉,这一刀同时割开了被害者的呼吸道及颈动脉。颈动脉喷出的血液有一部分进呼吸道,引发人体咳呛反应,咳嗽时产生的高速气流加速血液的凝血反应,使得血液更加粘稠。粘稠的血液在气流的作用下形成泡沫状血沫沫,严重阻塞呼吸道,致其短时间内窒息死亡。”   秦瑶道:“从死因来看,凶手极有可能具备专业的医护知识。想要一刀同时割断气管和动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外行很难做到。如果只是单纯割断呼吸道,出血量会很少,同时也并不影响呼吸。另外就是根据现场监控,凶手用刀的方向,还有电梯间留下的一些脚印判断,凶手为男性,右撇子,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体型匀称。”   宝乐注意到,秦瑶说完,有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又针对她的报告提出了几个问题。   “坐第一排那个一定就是赵局了,”小姑娘贴着君之耳朵,煞有其事的竖起大拇指示意道,“他是警局的这个!”   君之若有所思。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合并进这次连环杀人案里的‘06年平盛大街车祸案’,相关尸检结果的重查,”秦瑶将PPT翻页,“当年的尸检结果就案件卷宗记录来说,并没什么问题。就解剖结果来说,被害者朱颜的确死于车祸造成了颅骨骨裂,被害者全身多处擦伤均为车祸导致,除此之外并无外伤,血检结果显示也无药物影响。”   宝乐皱眉,小声道:“不对啊,我妈不是说当年那个死者腹部中刀么,怎么就并无外伤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秦瑶又道:“全国每年死于车祸的人数大于十万人,根据我多年的法医经验,颅脑损伤的成因一般是低速行走的人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击,导致人有一个向前飞起的过程,因此头颅撞击在地面或是硬物上。但以被害者朱颜的尸检报告来看,她是头颅率先撞到了汽车的保险杠,进而身体飞起落于地面,后脑勺撞击在水泥地上。朱颜身高一米六三,汽车的保险杠高度不到一米,她得弯腰才能有这样的伤口。”   韩子阳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道:“关于这点,我要补充一下。因为被害者朱颜家里只剩她的妈妈,而她妈妈自女儿出事之后患上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因此一直住在疗养院。前两天我去过一次疗养院,她目前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不能接见访客。不过我找平时照顾她的护士问了一下,据说朱妈妈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女儿是被人谋杀的。”   “于是昨天,我又去了一趟车祸目击者姜宝乐的家。她的父母提到,据之后来找他们录口供的警官说,朱颜当时腹部中刀,因失血过多,身体失去平衡,才在车祸过程中撞到头部当场毙命。”   “可这份尸检报告并没有说她腹部有刀伤”秦瑶反驳,“这是十六年前的报告了,当时主导尸检的老师已经去世。就算是有疑点,像是刀伤这么明显的线索,也不可能漏的。这份口供的真实性,我认为还要存疑。”   “没错,所以我去查了一下当年负责车祸案的警官,毕竟这些事情,是这位警官告诉证人的,”韩子阳将投影切换到一张照片,“管叔平,今年五十七岁,十六年前是早柳胡同一带的片警。据说他当时在附近办差,是最先一批到达现场的警察之一。案件最后移交辖区交警大队事故中队负责,不到半个月就结案了。结案后一个月,管叔平辞职,随后离开了北京,目前我们还在找他的下落。从目前种种线索来说,他未必是嫌疑人,但肯定是知情者。”   宝乐露出崇拜的表情:“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韩组长这么厉害,从昨晚到现在才多久,他已经做了这么多调查!”   韩子阳补充完后,朝秦瑶做了个“请”的手势:“秦法医,你继续。”   秦瑶点头:“前两个案子我没什么补充,下面来说一下06年北京综合实验高中的跳楼案。这个很明显,当时也有监控,死者确实是自己跳楼而亡。但当年的尸检报告指出死者全身多处旧伤,当时的法医进行了伤口成型比对,推断为球类击打、圆珠笔划刺甚至是烟头烫伤造成的,因此我怀疑是校园欺凌。只是跳楼事件后,学校以‘校规明确学生不得吸烟’为由,否认了烟头烫伤是学生造成的,从而否认了校园欺凌的存在。加上后来学生家长也承认了自己的家暴行为,这案子最终定义成学生不堪家庭重负,选择自杀。”   “只是就算烟头可以解释,球类击打和圆珠笔划刺呢?据我所知,学生家长是个酒鬼,家里也没有能造成他额头伤的球类存在。北综中是所知名高校,因此也不能排除发生校园欺凌后,学校方面紧急掩埋事实的存在。”   赵局看向韩子阳:“你们是查到什么了?”不愧是老油条,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老韩同志等的就是他这一问:“赵局,说实话,您就给我这点儿人手,想查清这些可真不容易。”   “废话少说,”赵局白了他一眼,“你是想讨打还是想讨赏?”   “咳咳,”韩组长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我派人去北综中拿了06-09年间毕业的所有学|生|资|料,再与各区派出所登记的信息进行比对,确认了87个能联系上且还在北京的学生,随后一一进行走访。”   赵局惊讶:“这么多资料,你这么短时间都搞定了?”   韩子阳拍了拍谢淮的肩膀:“这就多亏我们谢博士了。”   “谢淮说他过目不忘,看来是真的。”宝乐怕君之听不明白,凑到他耳边,小声为他解释。她要是不解释,没准君之就左耳进右耳出了,她这么一解释,姓君的看姓谢的目光都冷了三分。   韩子阳接着道:“走访后我们发现,当年的北综中真的存在一些不和谐的情况。传闻北综中学生里有两派,一派是成绩特别好的但家里没钱的,一派则是家里特别有钱但成绩很差的。跳楼的男生属于前者,而朱颜属于后者。不光朱颜,还有罗心、陈小橙、成嘉实、项毅以及侯明俊,也就是女萝山上的四具残尸和南京一案的被害者,一共五人。有证词证明,他们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在06年的时候都就读于北综中,且当年家里要么有钱,要么有权,都是学校得罪不起的人物。”   “调查的过程中,我们还有了一些新的发现,高行。”   小徒弟一听师父叫自己名字,知道他的表现机会来了,忙把手中资料投屏。他手里那些是一位名叫“张俭”的男子的个人资料,宝乐突然发现这个叫张俭的,她也很眼熟……那种眼熟,是当初在看到罗心还有陈小橙他们照片时都出现过的。   高行:“张俭,男,三十三岁,06年曾就读于北综中。据当时他同班同学的说法,张俭成绩非常好,但因为家里很穷,一直靠奖学金生活,平常早饭都舍不得吃,另外他与06年跳楼的男生是好朋友。我们怀疑,他就读于北综中时,也曾受到过校园欺凌,因此他对罗心一行人有杀人动机。张俭于07年从北综中毕业,后考入北行大,就读于北行大医学院,12年保送研究生,18年博士毕业,目前是北郊医院的外科副主任。女萝山案发后,他就请了长假,如今不知所踪。”   赵局摸了摸下巴:“男性,右撇子,身高在一米七左右,体型匀称,还是外科大夫。如此说来,他是最有可能的嫌疑人喽?”   面对上司的上司问话,小徒弟紧张的搓着手,把头点的跟捣蒜一样。   “那有什么他的线索么?”   “关于这个,”韩子阳突然站了起来,转过身向后看去,他这个动作,引得会议室里二十多号人一起随着他都转了头,“我想请专案组一位特别的外援,上台来为我们说明一下,来吧。”   韩子阳朝宝乐招招手,如他们开会之前商量好的,这一个环节其实她早有预料。   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淡定的起身,然后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到台上,镇定的从高行手上接过话筒。她当时戴了帽子和口罩,大家都不知道这个女孩儿是从哪冒出来的,也不知道她是谁。可当她慢慢摘下口罩,揭开帽子,让脸完完全全暴露在众人眼中时,此起彼伏,惊觉声不绝于耳。   至于原本就知道她是谁的谢淮,震惊的看向韩子阳。要不是赵局坐在旁边,他看起来甚至要一拳头挥上去,所以韩子阳不动声色的往赵局身后躲了躲。   宝乐对准了话筒,出声打断了所有人的窃窃私语:“专案组各位,大家想必对我的脸很有印象,毕竟我这张脸曾经也是出现在被害者一栏里的。但实际上,那位死于17年连环杀人案的姜宝乐,是我的双胞胎妹妹。”   双胞胎妹妹这个说法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谢淮狠狠瞪了一眼韩子阳,遂重新看向台上的宝乐。   “之前提到我妹妹可能与06年的车祸案有关,因为她可能是当时的目击证人,所以最后凶手才杀了她灭口。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南京,而南京那起案子我也是目击证人之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凶手杀罗心的时候发现了我,疑惑我为什么还没有死,所以之后他又对我下过两次手。我想说的,就是这两次的案子。”   “一次是他认错了人,将一位与我长得有点像的朋友错认成了我,还好发现的及时,她没有生命危险。另一次是我在医院陪我朋友的时候,他从后面勒住了我的脖子。”   高行配合着宝乐的话,将当时他们查到的监控放了出来。沃尔玛监控里,与凶案现场高度相似的景象,让人信服。   小姑娘也说:“当时病房里有两个人,目前还不能确认是不是都是案子相关的人,但其中一个确实是想杀了我。他比我高一点,差不多是一米七的样子。他应该是早就埋伏在了病房里,他有大把的时间对我的朋友下手,但他没有,所以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是我。另外我抓伤了他,所以在他双手手腕往上十公分左右处,应该会留下疤痕。”   高行接着她的话往下:“之后我按照师父说的,彻底核查了机场登机的监控,还有美院各大门进出记录。发现张俭曾于11月27日到宁,又于12月3日回京,用的不是本人身份证。我们根据他假|身|份|证的名字,在出入记录上发现,他刚到南京,就访问了一次美院。因此张俭现在嫌疑非常大。”   赵局默默听完,侧脸对着韩子阳耳语了两句。在对方点头后,老狐狸一般的赵局算是彻底明白了。   “行吧,”赵局道,“我批个条子,你们去抓人。这个案子现在社会影响太大了,务必小心行事,尽早结案。”   韩组长点头:“您放心,交给我。”   眼看着会议到这就基本结束了,剩下的工作,不过是韩子阳这个专案组组长,根据今天的会议内容,给下面各组分配任务。其实该说的也的确都说了,只有宝乐还想着《阴阳十二篇》的事。   “等等,”小姑娘最终还是开口,拦下了要走的赵局,“有关死者所躺的摇篮、推车,还有死者身上撒的那些石英砂、雪、泡沫塑料,我想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她事先可没告诉韩子阳,韩组长有些意外她要说什么。   “这是一本古书,名为《阴阳十二篇》,”宝乐从包里拿出那本从家里带出来的书,“之前我朋友遇袭,听凶手提过这本书。本来我一直没想明白这书和案子有什么关系,直到今早,我才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但这本古书是甲骨文,我无法完全解读,只是书上写古人认为白色是纯洁的颜色,而包裹孩子的襁褓意味着新生。所以我猜测,凶手将人杀害后,放于摇篮一类的推车里,再在其身上洒满白色颗粒,是有赎罪的意思在里面。这也正好对应了张俭的杀人动机,他想让当初欺凌他的人,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小姑娘说完,又有些可惜的垂头丧气道:“我不是古文字专业的,这本书也只能解读个七七八八,不知道是否有理解错误的地方。”   宝乐这孩子,天生就招长辈喜欢,赵局看她这副样子,心都化了,赶忙安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这个线索十分关键。”随后他又扫了眼专案组其他人,严肃教育道:“你们也好好学学,查案一定要有自己的思路,切莫死查案、查死案。”   众人连忙应下。   赵局走前,拍了拍韩子阳的肩,小声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得给她涨点工资?”谢淮当时离韩子阳最近,看着韩组长一脸见了鬼的样子,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   会议结束后,专案组的人陆陆续续都去忙了。   唯有秦瑶找宝乐聊了聊:“如果我能给你找一个古文字专业的人出来,是不是对你破解这本书的内容很有帮助?”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双目放光。   这位美艳的大波浪美女法医,笑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十分熟练的拨了个号码,很快她就朝她比了“OK”的手势。大约是半个小时之后,一辆银白色的轿车开进了警局,一位老熟人出现在了专案组门口。   沈宴出了电梯,四下张望着,在看到秦瑶后,风尘仆仆的沈大教授伸手推了推眼镜框。 第101章第101章   早上的会开完都已经十点多了,秦瑶挂了电话又和宝乐聊了两句。大美人聊着聊着突然感觉有些头晕,在宝乐的搀扶下,靠着桌子休息了一会儿。   “低血糖,老毛病了,”秦瑶有些无奈,“不好意思啊,昨晚赶报告,忙了个通宵,早上也没顾上吃早饭。”   小姑娘摸了摸口袋,因为早上换了件衣服的缘故,糖都留在了之前的衣服兜里。只是她现在没有糖,不代表君之没有。本着好东西不能独享的原则,宝乐自己吃糖的时候,都会给他也递一块。可沈家这位不爱吃糖,只要她不逼着他吃,总是默默的收起来,等她转头再一本正经假装自己吃掉了。他以为自己瞒的多好,其实早就被抓到不止一次。   宝乐朝他伸出手,君之显然没get到她的点,面无表情的回望着她。冷场了半天的小姑娘咬了咬牙,干脆自己上手。本来还离得有些距离的人,突然就自己扑进了他的怀里,两只不老实的爪子伸进他裤子口袋里。   “奇怪,明明看见放口袋的,怎么没了?”小姑娘一边摸索,一边嘟囔。   一开始还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的君之,一听她这话,立刻明白过来。这人完全没有自己小动作败露后的尴尬,反而突然伸手,双臂从她肩上穿过。小姑娘的脑门儿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肩膀,他们之间本来只是宝乐单方面贴了过来,这下子俨然变成了他把她圈在怀里。他抱着她,不给她做多余的动作的机会。   宝乐脑子转的飞快,甚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君之不高兴了。   不过就算君之成功把她圈在怀里,手上动作也没停下来,他低头拉开宝乐背包的拉链。这姑娘出门包里啥都带,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他才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   他俩抱在一起的时候,谢淮正巧拿着早餐经过,秦瑶率先看到他,于是朝他打了个招呼。宝乐回过神,推了君之一把,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谢大博士懒得理他们,径自把早餐放在秦瑶身后的桌上。   美艳的女法医颇为嫌弃的皱眉:“怎么又是茶叶蛋,都说了我喜欢吃白煮蛋。”   “你弟准备的,有牢骚对他发去,”谢淮把手插在兜里,回头对君之道,“医院盯梢的人说张俭回来了,老韩叫我来喊你一起去抓人。”   君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不去。”   宝乐一听要去抓张俭,兴奋的不得了,赶紧举手:“我去我去!”   谢淮摇头:“你要留下来,等会还要请你帮忙,解读你说的那本……《阴阳十二篇》。”   倒也是这个理,秦瑶已经联系了专家来帮忙,比起去现场抓人,她似乎更适合干这份工作。小姑娘抿着嘴唇,点了点头,两只小爪子背到身后,轻轻拽着君之的衣角,那一双无辜的眼睛,拼命用余光暗示着对方,一定要代替她去抓住嫌疑人。   谢淮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所以带了点挑衅意味的看向君之。   “……”   君之一把抓住扯他衣角的小爪子,在宝乐反应过来前,塞了一把东西到她手里。这世上少有人能算计到他头上,他也不是一个热爱打白工的人,要不是因为被人抓住了弱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范。君之回眸,对上谢淮的目光,然后一言不发的走在了前面。   “我走了,这边交给你们了。”谢淮冲秦瑶和宝乐分别打了声招呼,不急不慢的追了上去。   小姑娘一直到君之消失在视线里,才盯着手中被硬塞进来的三颗糖,嘀嘀咕咕了一句:“都不打声招呼就走了,难不成真的生气了?”   秦瑶在早餐里挑挑拣拣了半天,发现没一件爱吃,回头就听到某个小姑娘噘着嘴,巴巴的吐槽。   秦法医笑了:“你们是男女朋友?”   宝乐回过神,赶紧摇手:“没有没有,我们……我们就是朋友,普通朋友,嗯。”   “普通朋友你敢凑那么近,去摸他的裤子口袋?”秦瑶一语道破天机,“普通朋友他会不推开你,还反抱住你?普通朋友是我和谢幼安这样的,难得带次早餐还全是我不爱吃的。”   宝乐扭捏了一下,但不可否认,秦瑶这话可说到了她心坎里。她想起手里的糖,赶紧挑了颗橙子味的给她,笑嘻嘻道:“秦姐姐,来先吃颗糖,等会儿我去陪你买早餐,这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吃不好可不行。”   秦瑶被她哄开心了,连通宵的疲惫都一扫而光,吃着她的糖,搂着她的肩:“你这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可惜我们家都是糙老爷们儿,要有一个你这样的妹妹该多好啊!”   你别说,这小甜妹儿除了长相乖巧受长辈喜欢,也特别克美艳御姐。像是姜凝秦瑶这样的大美人,都能拿下,吃的死死的。姜凝当初好歹还是被一根木簪收买了,这秦瑶啊,一颗糖就把她萌的不要不要的。   宝乐见她高兴,自己心里也高兴,剥了糖纸,吃了一颗紫色的糖,这是葡萄味儿的。   她俩糖还没吃完,刚下电梯的沈宴立刻捕捉到了心上人的踪影,开心的朝她们方向挥着手:“阿瑶!”宝乐和秦瑶同时注意到他,一个心里想着“卧槽来这么快影响我和妹儿交流感情”,另一个心里想着“卧槽怎么忘了秦瑶老公沈宴就是古文字专业的不应该不应该”。   就是这个沈宴也和他们世界的差太多了吧,怎么感觉憨傻憨傻的。   宝乐朝着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沈宴教授伸出手:“吃糖不?”   沈教授看着心上人吃了同款糖,也没有怀疑,直接将那颗绿色的糖放进了嘴里。之前说过,绿色的糖,那是柠檬味儿的,被酸了一嘴的沈教授有口难言,现场表演了一番“沈氏变脸”之绝学。   ……   抓捕张俭的行动,由韩子阳亲自带队,加上被赵局派来的一组成员,最后七八辆警车浩浩荡荡开向医院。   君之和谢淮这辆车上只有他们两个,毕竟一个冰山一个疯子,就连韩组长都不想和他们一辆车,更不要说别人了。谢淮安静的开着车,君之安静的坐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一时倒也和谐。   不过和谐的假象并没有维持太久,姓谢的自然有自己理由看姓君的不爽,因此存了心挑事。   谢淮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人,笑的分外瘆人道:“昨晚,你听到她说的了吧。”   他俩当时虽然是站在阳台上聊天,可并未控制谈话声音大小,君之耳力过人,只要他还醒着,怎么可能听不到。谢淮半夜忙完回房的时候,看到窗台上放着宝乐之前喝牛奶的杯子,猜也猜到个七七八八了。不过就算听到了,君之也不是那种别人问他问题就会回答的性格。   谢淮瞧他半天连眼睛都没睁,就自顾自往下说道:“你不像可以回应她感情的样子,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被什么事情拖着。这么拖着,换个人来早沉不住气了,你倒好也不着急,想必是吃准了她喜欢你。不过你应该明白,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真要是失恋了,也无非就伤心个把月。”   君之睁开眼睛,反透过后视镜,冷冷看向谢淮:“关你屁事。”   “是不关我的事,”谢淮嘴角上扬,“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安排她来到我们的世界,万一她不愿与你们一同回去怎么办?想想你们的世界有什么好,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天天还要被你们算计,想问的问题不敢问,想喜欢的人不敢喜欢。但这个世界就不一样了,有哪个孩子能拒绝重新承欢父母膝下,她若愿意留下……”   “她若愿意留下,你们是想将她当作已故之人的替身?”   君之打断他,嗤笑了一声:“你要是懂她,就不会有这种假设。”   谢淮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可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用了力,修长的手指被黑色的方向盘衬的更加苍白。“只愿君先生能一直如此自信,做最懂她的人。”谢淮又道。   只是这次,坐在后排的君之手肘撑在窗框上,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双目如晦。要是宝乐在,一定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才会有这种眼神。   君之:“谢先生,今年贵庚?”   谢淮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如实答道:“二十八。”   君之并不是一个生而冷漠的人,只是世间岁月流淌,漫长的生命之下,很多事情都变得无所谓了。都说镜中界的君之与原世界的君之截然不同,一个话痨一个寡言,但他们才是有相同经历的人,究其根本其实并无区别。   不过一个选择了入世随意搅和,一个选择了出世作壁上观。   因此某一个瞬间君之说出那句——“不过在人世走了区区二十八载,便如此自以为是了?你可知我如今的年龄十个你都不止,我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一向不惧任何事的谢家老七,从这句话上感受到了一股很强的压迫感。他知道他身手很好,可当时君之给人的压迫感,绝不是来自于他的身手。   谢淮对这样的君之不熟,毕竟他们虽然睡过两夜,但对方是那种不管他说什么,都懒得理他的性格,如此张扬的威胁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但这个宝乐熟啊,简直是镜中界君之附体。   兴许是威胁起了作用,之后谢博士就没有想着再搞事了。两人维持着之前的和谐,一直到他们到目的地。   ……   张俭是一个长相很斯文的青年,他极度擅长打理自己。据他同事说,这人有轻度的洁癖,平常手术过后,都要洗好几遍的手。因此最后警察也是在卫生间前找到了他的踪迹,但根据韩子阳的指示,在医院抓人很容易引起恐慌,因此采取了先行跟踪的对策。   张俭为人机警,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就发现有人在跟踪他,不过他并没有当场戳穿。将值班信息交给了护士长之后,青年从容不迫的走进了电梯。跟踪他的警察不好离得太近,但从侧面看到他按下了12层的按键。12层是医生的休息室,因此病人比较少。警察当时都在4楼埋伏,等张俭面前的电梯门一关,一个小队的便衣,依次排队沿着安全通道上楼,企图赶在电梯到达12层前先埋伏好。   电梯里的张俭冷笑了一声,从6楼出来,转身进入了隔壁的电梯,之后他按下了写着B4的楼层。   电梯一路往下,停在了通往车库的地下四层。只是门刚一打开,身后跟着两名警察的谢淮,已经在门口恭候他多时了。那些之前还在往12层爬的便衣,在爬到7层时就听到了耳机里来自韩组长的命令,随后不再往上走。韩子阳此刻站在医院的监控室里,将张俭换电梯的动作,看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   韩组长感慨:“谢幼安真是料事如神,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张俭一定不知道自己被通缉了。只怕他还以为是高利贷的人上门催债,知道走人多的地方最为安全,就一定会利用电梯,而不会走楼梯。”   说完韩组长又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小高啊,向你们谢哥好好学学!”   ……   张俭一脸紧张的走出电梯,谨慎的问道:“你们是谁?”   谢淮自大衣内侧口袋拿出证件:“警察,我们现在怀疑你与一起连环杀人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完他示意了身后的警察,其中一人拿出手铐。也许是手铐刺激到了青年,虽然直到警察离他仅有数步距离,这人都没有进一步动作,但细心的谢博士还是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了端倪。张俭挑了下眉,眼珠一直在转,这表明他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而这件事绝不是一件好事。   果不其然,在警察准备伸手给他戴手铐的时候,张俭往后退了一步,手摸向白大褂的内侧。   谢淮反应迅速,跨步上前拉了离他最近的警察一把,一把明晃晃的手术刀出现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张俭是学医的,自然知道刀往哪儿捅最为致命,更何况就之前的情报来说,他还粗通一些功夫。要是没谢淮在,这个拿手铐的小警察,怕是要当场牺牲。   就算是他们躲了第一刀,张俭也不想放过他们,持刀向他们二次划了过来。只不过他这就未免班门弄斧了一些,□□夫他只是粗通,谢家这位可是当时和君之都能打的有来有回的。   谢淮不疾不徐的闪身躲过刀子,一个侧身与张俭并排站在一起,只是此时他手里还抓着对方的胳膊。这招式与当时对付君之如出一辙,只不过君之身手远在他之上,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抓着,所以他没办法做出进一步的动作,才会想着给他过肩摔。张俭就不一样了,他轻松控制了对方的胳膊,三下两下卸了他的左臂。卸胳膊时,张俭骨头发出的咯嘣声格外清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医在给人接骨。   张俭哀嚎了一声,但不想就此被抓。   常年封闭的停车场灰尘很大,他扬了把地上的黄土,阻碍了谢淮片刻的视线。等灰尘散去,张俭已经连滚带爬跑的没影。这里是停车场,无数停放着的车辆成了他最好的掩体。   谢淮找了下停车场的监控,随后对着镜头耸了耸肩。虽然自己放跑了人,但谢博士一点都不担心他就这么跑了。   的确,从停车场这么大的区域里,找一个靠着车当掩体的逃犯,是不太容易。但那是张俭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他找人不一定要靠视力。   张俭胳膊疼的厉害,想靠着一辆车先休息一下。他像只受惊的老鼠,即使在休息的时候,也不忘四下打量着周围的情况。然而在他转头之后,给了他十分钟逃跑时间的君之,已经追着他的脚步声赶到。   可怜的嫌疑人,慌乱之下随意挥舞了两次手术刀,皆被持扇而来的君之以扇面挡下。手术刀刺在扇面上的声音,好似金属碰擦。在挡下全部攻击之后,他合上扇面,以扇为刀,挽了个刀花,同时左手食指和中指夹住了还在胡乱挥舞的刀刃。   手术刀被他控制在指间,张俭既不能向前继续刺,也无法就此收回。   当张俭还在想怎么应对的时候,君之懒得再给他面子,双指发力,那本该很硬的手术刀头被他用两指活活撇断。张俭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活生生撇断手术刀,还没反应过来。君之瞧这人左胳膊被人卸了,寻思再卸个右胳膊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为了防止嫌疑人再次逃跑,他以折扇骨抬起对方持着断刀的右手。   张俭回过神,瞧他抓着自己手臂的动作十分熟悉,一下子就给君之跪了下来:“别别别,我不跑了,别拧我右胳膊。” 第102章第102章   “这字是甲骨文,”沈宴不愧是专业级的教授,和宝乐一样一眼就看出了门道,“但书是汉人誊写,一般这样的古书,都应该是孤本,弥足珍贵。一是因为这书的纸张材质,二是自东汉后隶书逐渐取代了小篆,而隶书字体庄重,结构略显宽扁,横画长而直画短,讲究一套‘蚕头雁尾’、‘一波三折’的说法,受此影响,虽然誊写的是甲骨文,但行文上隐约有些汉隶的影子。”   宝乐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沈教授你看,这上面的甲骨文书写并不规范,有点像现代文字的异体字。”   “不是书写不规范,而是你所熟悉的那一版甲骨文,也就是大多人所熟悉,其实是后期考古过程中出土量最多的那一版。因为出土量大,所以文字数量多,体系比较完整。”   沈宴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本书,小姑娘注意到书封面的署名,发现这是他本人的著作。   沈教授从容不迫道:“见笑,这是我之前根据甲骨文发展的历史和推演,自己编写的一本教辅资料,你可以看看。事实上,我们所熟知的甲骨文,大部分都来自于河南安阳小屯村一带出土的文物。那里曾经是商代后期商王盘庚至帝辛的都城,史称为‘殷’。商灭国,遂成为了废墟,后人便以‘殷商废墟’名之。因此,甲骨文也称‘殷墟文字’。其内容绝大多数是王室占卜之辞,故又称‘卜辞’,或‘贞卜文字’。这种文字基本上都是由契刻而成,又称‘契文’、或‘殷契’等。”   “正如我上面说的,甲骨文作为先秦古文字,跨越了从盘庚到帝辛12位商王计270余年,卜辞年代明确可以判断的是武丁到帝乙8位商王。因为跨度较广,文字写法难免有所变化。我们古文字领域,一般将殷墟卜辞上甲骨文分为五期,第一期为武丁时期,字体相对大一些。第五期较小,在写法笔划上也有一定的区别。你要是有兴趣,我推荐你一本书,高明《古文字类编》中华书局1980年版,这是不错的工具书。”   小姑娘默默瞪大了求知的眼睛,甚至拿出了笔记本,认真在做笔记。毕竟这种专业教授的免费讲座,她从来都不会放过。   沈宴一页页端详着书页,推了推眼镜:“你只有这一本么?这是上册,应该还有一卷下册才对。”   宝乐惊讶,毕竟她清清楚楚的记得,玩具箱里确实只有一本书。   “你看这书虽然名为阴阳十二篇,但最后一册的篇名为第六篇,”沈宴对比着工具书上的字,“所以说第七篇之后的内容应该在下册上。”   难得有空吃个早饭,顺便旁观他们学术讨论的秦法医实在是忍无可忍:“说了这么多,你到底看没看懂这书讲的什么呀?要是没看懂,你说一声,我也好找别人帮忙去!”   沈宴赶紧抓住她的手:“宝贝儿你别找别人,我看懂了!这书啊,前六篇讲的都是一些卜算、祭祀或者古典礼仪相关的内容,这在甲骨文中是很常见的,因为商人大多都很迷信鬼神。当然确实也像这位……”   宝乐答道:“我姓姜。”   “也像这位姜同学说的,其中有一篇,通篇都是关于新生儿诞生时其亲族为之举办的一个仪式。当时有个习俗,就是将刚出生的孩子用襁褓包裹住,再请巫医取粗盐洗身。古人认为,襁褓是离开母体后,人与世界的第一道联系,而白色的粗盐颗粒,象征纯洁和童贞。你猜它象征返璞归真,是有罪之人赎罪的一种方法,也能说得通。毕竟其他几篇也差不多是以一个表象来衬托一种情感,或是激励人奋斗,或是引导人向善。”沈宴对宝乐的猜测给予了肯定的专业答复,这让小姑娘一下自信了起来。   被他占了半天便宜的秦瑶,总算等他说完了话,毫不留情的甩开沈教授的手,朝天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书呆子乱叫什么,谁是你宝贝?回头让你那美女助教看到,背地里指不定要骂我几百遍。”   沈宴委屈巴巴的看向她:“阿瑶,你喊我书呆子我认了,可你干嘛否认是我的宝贝嘛。再说了,我喊你宝贝,关王茉莉什么事?”   哦豁精彩了,宝乐摆出专业的吃瓜姿势,两手托着下巴,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转,看的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小姑娘现在就想拿手机把这幕拍下来,回头剪成鬼畜视频,发给他们世界的沈教授细品,可惜她向来是有贼心没贼胆。   虽然瓜很好吃,但毕竟还是案子重要,作为在场唯一单身狗,宝乐同学终于想起打断他们的幼儿园式拌嘴,“沈教授你先等等再说话!沈夫人,之前韩组长和我说,如果最后确认了这本书可以作为线索,需要写一个报告,你知道报告要怎么写么?”   秦瑶愣了一下,随后这位御姐系的女法医,肉眼可见的脸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   “沈宴!你和人家小姑娘说了什么鬼话!”秦大美人原地跺了下脚,狠狠瞪了沈教授一眼,拎着她的早餐,二话不说逃离了现场。   “阿瑶,你相信我,我什么也没说!阿瑶,等等我!”   沈教授是个聪明人,虽然口头上让秦瑶等他,但其实心里门儿清,这会上去别说刷好感度了,没准还会讨一顿打,所以他并没有很积极的追上去。   摸了摸后脑勺,一脸无辜的沈教授傻笑着:“姜同学,我还没追到阿瑶呢,你怎么就喊她沈夫人了?不过其实你也没喊错,迟早她都得是沈夫人。阿瑶她脸皮薄,你不要生气呀。”   宝乐同学听了他的话,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就像韩子阳他不是韩队长一样,韩子阳他姐目前竟然也不是沈夫人。只是你瞧这沈教授说的这些话,听起来活脱脱一个傻白甜,但你细品一番,这不妥妥的白切黑发言,只能说他不愧是姓沈。   沈宴当然不知道小姑娘内心丰富的心理活动,但他见宝乐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还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出于为老婆道歉的心理,沈大教授赶紧提议:“要不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这本书放我这儿,我这两天给你翻译出来,怎么样?”   这沈教授亲自出马,当然是最好的,毕竟业界公认。   宝乐激动的泪眼汪汪:“真的可以么!”   沈教授立刻就感觉自己上了贼船,毕竟他也没想到这姑娘变脸技术如此娴熟。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沈教授瞧着对方伸出一双小爪子,似乎是想和自己握手。他毕竟年纪比对方大了十岁,怎么说都不太好意思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计较。就在他也觉得应该意思一下过去握握手的时候,小姑娘突然连人带椅子向后倒去。   宝乐其实没想着和沈教授握手,她只是单纯的伸了手。所以是沈教授误会了,而且不仅他误会了,刚在医院抓完人回到警局,从后门进来的君之也误会了。在沈宴即将碰到小姑娘之前,眼疾手快的君之迅速做出判断,按着宝乐的椅子背,连椅子带人拉进自己怀里。   好消息是,这个动作的确让小姑娘避开了沈教授伸过来的手。坏消息是,仰面朝上的小姑娘,被他落在脸上的发丝戳的打了个喷嚏,口水和鼻涕可见的溅到了他的头发上。   宝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等,君之,我错了,哈哈哈,别生气,我给你洗洗……噗。”   君之放开她的椅子,瞥了她一眼拒绝道:“不用。”   小姑娘再接再厉:“不要这么小气嘛~”   “宝乐,”君之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韩子阳在审张俭,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   宝乐收好了东西,匆匆赶到审讯室门口。君之已经先她一步到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清理好头发上的口水,但他一定整理过了,毕竟那个来到镜中界之后就一直披散着头发的人,竟然破天荒扎起了熟悉的马尾。   老实说,因为他脸长得好看,人又高又瘦,所以即使配上长发也不违和。但他面上总是没什么表情,对任何事都懒洋洋的不感兴趣,所以时常给人不好惹的感觉。散发还是更适合镜中界的君之一点,毕竟他还有自己柔和的一面。至于她喜欢的君之,更适合这种高马尾,干净清爽,将不好惹的人设贯彻到底。   别人都觉得他不好惹,可她却不觉得。他越是看起来不好惹,她就越是想逗他。看着他明明很无奈,但还要忍着面无表情的样子,宝乐就更想调皮捣蛋,问就是根本停不下来。   安安静静的靠着君之站好,小姑娘收回心神,透过审讯室的玻璃,看向里面的张俭和韩子阳。   “他就是张俭?”宝乐喃喃。   谢淮听到她的声音,反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姑娘摸了摸下巴:“他比想象中要干净一点。”   “怎么说?”   “我见过凶手两次,虽然他蒙了脸,但当时他手上拿着的那把柴刀,锈迹斑斑,沾满灰尘。还有身上他穿着的那件雨衣,看起来像是穿了好几年,一次都没清洗过一样,上面全是泥点。所以一开始我以为,张俭会是一个不修边幅,不爱干净的邋遢男人。”   谢淮挑了挑眉:“也许你说的对,因为我们也没有在他的手腕上,找到你说的伤痕。不管他是不是凶手,或者是不是凶手的同谋,至少不是医院袭击你的那个人。” 第103章第103章   “姓名,年龄,工作。”韩子阳一边盯着小徒弟做笔录,一边头也不抬的例行公事。   坐他对面的张俭推了推眼镜,把手放在桌上,带着手铐的双手十指交叠:“张俭,33岁,外科医生。”简单回答完警察的问题,年轻的外科医生突然倾身向前,反问韩组长道:“各位警官,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啊?我没犯法呀!”   精明的韩组长冷笑了一声:“为什么抓你心里没数么?”   张俭一脸真诚:“我一向遵纪守法,您不说我还真没数儿。”   “你当警察都是傻子么,没数你跑什么?”韩子阳将手中的笔拍在桌上,“我警告你,不要企图和警察打哈哈,你说的这些都有录像,认罪态度好一点,后期可以争取宽大处理。老实点,就冲你划拉那几下手术刀,我们可以告你袭警信不信!”   “我跑是因为借了高利贷,以为你们是上门催债的。我又不是放贷的,难道现在借高利贷还犯法了么?更何况两位警官,你们当时穿的便衣,我怎么知道你们是警察?这么锲而不舍的追我,我拿把手术刀防身怎么了?”张俭靠回椅子背上,颇有些不耐烦道。   韩子阳懒得和他废话:“行,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们就来谈谈你接连杀害陈小橙、成嘉实、项毅、侯明俊、罗心以及姜宝乐的六起连环杀人案。”   “什,什么?”张俭一脸震惊,“你说我杀人?警官,你别在开玩笑吧,我为什么要杀人?”   韩子阳挑眉:“所以针对刚才的问题,你只是想否认杀人的罪名?而不问问他们是谁?既然如此,那我换一个问题,除了姜宝乐以外,你与这其他五名被害者是否认识?”   张俭手放在膝盖上,随着双腿一起小规模的抖动着,面无表情的否认:“不认识。”   韩子阳笑了:“你该不会以为我问这个问题,是想从你那儿诈出什么来吧。我们早就有你们认识的证据,05年下半年到06年暑假,你们几个在同一所高中上学。虽然那时候不同班,但资料显示,你们都曾报名学校暑假的提优班。”   张俭和他扯皮:“报名了又怎么样,学校那么多学生报名,我每一个都要认识么?就算当时认识,06年哎,十六年前的事了,我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么清楚?试问警官,你小学时候同桌叫啥,你还记得么?”   韩子阳哼了一声:“行,同班你不一定记得,那你的好朋友卢鹏飞总不会忘了吧,他是怎么死的?”   “自己蠢的去跳楼,”这是张俭第一次回应韩子阳,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记忆,微微侧过脸,避开与韩组长的四目相对,“警官,十六年了,你们现在来查这个,不觉得太晚了么?当年错的不是他,是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可最后死的却是他,不可笑么?出了事,没一个学生敢站出来,就连学校也一直想着隐瞒。这就是吸人血的资本家,恶心至极。”   “你倒是还讲点兄弟义气,没否认你们认识,”韩子阳继续道,“那我再问你,06年你们学校死于车祸的朱颜,你还记得么?”   张俭抬眸,却一言不发。   老韩同志皮笑肉不笑:“怎么,还想装失忆?”   张俭低声笑了笑,随后垮着脸,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而且我也不打算再回答你的问题了,我要申请见我的私人律师。”   韩子阳知道问的差不多了,拍了拍小徒弟的肩,示意他看着张俭。自己反而收拾了一下桌上的资料,手里拿着文件夹,不动声色的起身,朝着审讯室的大门走去。   ……   一墙之隔的审讯室外间。   宝乐气的直跺脚:“这人也太无耻了吧,杀了人还在警察面前这么嚣张!他不会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承认,警察就找不到线索了吧!真是白瞎了这么高的学历,真不做个人!”   在她义愤填膺的时候,韩子阳那边正好也出来了。老韩同志是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人比他还不淡定。不过到底是当刑警好多年,各类穷凶极恶的歹徒都见过,韩组长安慰道:“这人就这样,犯不着跟他置气,等找到证据甩他脸上就行。”   小姑娘听了,还是气鼓鼓的点点头。   韩子阳又问谢淮:“看出什么名堂了没?”   其实不用他问,从刚才的审问开始,这位谢博士的目光就一直没离开过张俭。学心理学的,总擅长从蛛丝马迹里分析人的行为逻辑,判断嫌疑人是否在说谎,说了什么谎。因此专案组才需要一位心理学的专家,尤其是这种审讯场合,来发挥他的价值。   谢淮揉了揉太阳穴,连续加班导致他有些疲惫:“一开始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警方为什么要抓他,所以他把手放到了桌上,想要强装镇定。后来他发现警方在跟他玩心理战,所以反而镇静了下来,靠着椅背的姿势说明他已经放松了下来。但之后又因为新的问题开始抖腿,说明他很紧张,生怕我们看出些什么来。至于好友的死,他的愤怒也是真实的。只不过我认为,他还是瞒了我们很多事情,就比如他一定认识陈小橙他们。而且朱颜的死,他或许知道隐情。”   “就这样?”韩子阳听完了他的分析,有些不敢置信。   谢博士点头:“就这样,他的状态不像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最多只能算知情者。就像我之前做的侧写,凶手有很强烈的杀人仪式感,他对死者的情感要更加的疯狂一些。还有就是凶手应该长期远离社会,精神状态不稳定,因此不具备流畅的与人沟通能力。这些都与张俭表现出来的形象相悖,另外女萝山上那个凶手,身手要比他好一些。”   韩组长若有所思:“可袭击姜小姐的也未必是凶手啊,我们只知道他出现在埋尸的山上,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杀人分尸的那个。”   谢淮道:“不管怎么说,先查查案发时他的不在场证明吧。就算他不是凶手,也有可能是凶手的同谋或是案子的知情者,我再去排查一遍06年就读北综中的学生名单。”   韩子阳:“得快一些了,现在没有证据,我们最多只能关他24小时。要是他到最后都什么也不说,我们只能放人。”   谢淮微微一笑:“那倒是不至于,你不觉得很奇怪么,他一个在职的医院外科副主任,想必薪酬应该不少,怎么会沦落到要去借高利贷的地步。而且他刚才说逃跑是以为我们是来催债的,你当时不在现场可能没注意到,他是在我方亮出警证后才准备袭警逃跑的,这正表明他有不能被抓的理由。自从他刚才进来就表现的很焦躁,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打了几十个哈欠,而且他身上皮肤有溃烂的痕迹。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现在去联系缉毒大队的过来看看,我们就有理由再多留他几天了。”   “好家伙,”韩组长神情肃然,“这人竟然还敢吸|毒,吸|毒的人怎么给病人做外科手术,简直是丧心病狂。”   谢淮拍拍他的肩:“场面话少说点,再查不出点东西来,就真的没救了。”   谢韩两人交换完情报,就准备开始各自工作了,虽然时值中午午饭之际,但谁也没有想去吃东西的想法。眼看着他们要走,宝乐眼疾手快的拉住谢淮。她这个举动十分出乎意料,因此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小姑娘认真道:“我确定见过张俭。”   韩组长把脑袋探了回来:“什么时候?莫非你看出他袭击你的那个人了?”   “那倒不是,我说了,我给当时袭击我的人留下了很严重的伤,不要说这么短的时间愈合不了,就算是日后伤好了,也会留下很明显的疤痕。他没有,那么就一定不是他袭击的我。”   宝乐继续道:“我说我见过他,是指八岁时候的那件事,事实上我不止见过他,这次连环杀人案的死者我都见过。”   谢博士犹豫:“可是……”   小姑娘打断他:“谢淮,那晚从我们家出来,你跟着我一起,仅靠着我的回忆就走到了北综中门口。说明我八岁那年,也曾经真的路过那儿,当时我看到了他们所有人。张俭虽然没有说,但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凭借这些,最坏最坏也能撬开张俭的嘴。”   她这番话已经暗示很明显了,聪明如谢淮自然一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可他还在权衡。   韩组长觉得他俩打哑谜太磨叽,不由开口问宝乐:“你恢复记忆了?”   宝乐摇摇头。   “那你这说的也没用啊!”   “我虽然还没恢复记忆,”小姑娘认认真真道,“但按照上次接受催眠治疗的效果来说,如果继续,能想起所有事的概率应该很高。”   说完,她默默抬眸看了一眼谢淮。   ……   像在南京时一样,韩子阳特别批了一间不怎么用的仓库给他们做治疗室。   说起上次的治疗,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最后他们把房子烧了,为了给他们擦屁股,韩组长不得不写了整整两个小时的检讨。他问了谢淮无数次,做心理辅导就做心理辅导,最后玩起火来是几个意思。但我们的谢博士,可谓是守口如瓶,愣是不管好兄弟怎么套话,也拒绝和他聊一句关于那天的事。   综上所述,其实老韩同志这次是想留下来旁观的。但心理治疗毕竟不是普通的治疗,事关患者隐私,就算老韩同志为了留下来绞尽脑汁,谢博士也一定不会同意。   被赶出门的韩子阳可怜兮兮的扒着门:“真的不能围观吗?”   谢淮朝他阴森森的笑着:“你以为拍电影呢,还想围观,别忘了你还有很重要的工作。哦对了,我没法儿帮你去核查学|生|资|料了,你记得去完缉毒大队,回来自己看资料。”   韩组长哀嚎:“谢幼安,你还是人么?”   谢博士从善如流:“不是。”   “不让进就不让进,”老韩同志指着和坐在宝乐对面的君之,“凭什么他搞特殊?”   谢淮侧眸瞧了眼长相俊美的沈家家花,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就凭他是患者家属。” 第104章第104章   那年夏天的傍晚,因为下雨的缘故,天比以往黑的都要早。雨滴滴落在人行道旁的路灯上,定时开启的路灯还不到亮的时候,只有偶尔经过的汽车,在转弯的时候将灯光打在她身上。   八岁的小姑娘,沿着沥青的路,光着脚走了很久很久。直到雨水将她完全打湿,眼泪模糊了视线,每一次眨眼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在她以为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间没有人的小屋子。   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也没有因为没人而擅自进去,只是房子突出的屋檐,像一个天然的庇护所。小姑娘安安静静的站在屋檐下,小心翼翼的搓着手。   夏夜本该很炎热,如果没有遇上这场霸道的阵雨,日落后的老北京城,在大雨的冲刷下,变得寂静冷清。   ……   宝乐再次回到了那个雨夜,回到了北京综合实验高中的门口。   那天的雨毫无预兆,甚至天气预报都觉得会是个晴天,所以她猜学校门卫室没人,极有可能与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有关。她看到了八岁的自己,小小的一点儿大,抱着自己的膝盖,躲在门卫室的屋檐下等雨停。   就像君之说的,可能是受火神命格的影响,她这辈子特别怕水,也不喜欢雨天。本来就是和父母吵架导致的离家出走,又遇上了下雨天,即使过去了十六年,她都能立刻想象到当时的自己有多难过。可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么一蹶不振的时候,八岁的小女儿突然注意到水泥地的裂缝上有一队蚂蚁在赶路。大蚂蚁领着好几只小蚂蚁,从水洼边缘路过。一只傻乎乎的小蚂蚁走错了方向,一头钻进水洼里,挣扎着出不来。领头的大蚂蚁发现了,拱着它的屁股,好不容易才将它带出水洼。   八岁的小丫头看到这一幕,竟然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你永远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有什么奇思妙想,她看着看着竟然自己动起手来。小宝乐小心翼翼的清理了蚂蚁路上会遇到的障碍物,还伸手接住了从屋檐落下的雨滴。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好像通过这番自娱自乐,成功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小丫头起身第一件事就是找爸爸妈妈,为她这次为时两个小时的离家出走画上了句号。   可如果她那天真就这么回家了,就不会因为受到刺激,而出现记忆障碍的毛病。   记忆的开启需要一个指引物,它有可能是任何东西,也有可能是一个人,更有可能是一个画面或者一句话。每个人的指引物都是不一样的,它像一把钥匙,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   对于宝乐而言,它就是那个在雨中一路滚到她脚边的皮球。   八岁的小姑娘捡起了那个皮球,朝着它滚过来的方向看去。北综中的门卫室正对着校体育馆,那个土里土气的灯牌,就建在北综中体育馆的屋顶。那个体育馆下面是学校的食堂,下沉式的食堂有两层,因此体育馆约等于建在地上两层半的位置。体育馆的门口,几十级台阶,层层向上,那只皮球就是从哪儿滚下来的。   宝乐想起来了,她当时只迟疑了半分钟都不到,就决定先把这只皮球还回去,再回家。   所以是在她还球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她迈开步伐,追随着那道小小的身影,一步一步向北综中的体育馆走去。只是随着她的步步逼近,记忆深处叫嚣着的别靠近几乎要将她活活淹没。那条水泥铺成路,突然插满了尖刀。那不是幻觉,因为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她的鞋子突然就不见了,柔嫩的脚心被刀刃划破,流了好多血。   然而同样的路,八岁的自己却没有停下,她拼命想拦下自己,想告诉她危险,别过去,可她动不了,也喊不出声音。   那个八岁的小丫头走着走着,突然回过头,朝她笑着挥了挥手,似是在说永别。   “你那么难过,就该放我出来,”火球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火红色毕方神鸟,在雨夜的上空盘旋着,“我能将所有欺负你的人全都烧成渣,只有我能保护你。”   她喃喃:“不行……”   火球球不解:“为什么呢?”   宝乐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脚,艰难的往前迈着。   “因为我不想逃避了。”   ……   “姜宝乐,还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谢淮看了眼手表,随即眉头紧皱,对守在旁边的君之道,“她太长时间没有回应我说的话,不是好现象。一般普通人接受催眠不会有这么强的自我意识,即使是潜意识层,她的自我防御机制依然起着作用,我怀疑这和她体内那只毕方有关。如果我无法从外界引导,她就只能靠自己走出来,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如果她能靠自己走出来,十六年前也不会选择遗忘。”   谢淮说话的时候没注意到身后的宝乐身上泛起了红光,但面对着她的君之发现了。   上一次这道红光出现的时候,几乎是点燃了周围一切可以点燃的东西,可见它威力巨大。谢家的红尘镜月曲倒是能与之抗衡一阵,但当时事发突然,谢淮手边也没有可以演奏的乐器。   好在君之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谢淮回头,看到君之双手牵着小姑娘的手。熟睡中的小姑娘身体高热,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好比烧热的铁板,滋滋烤着与她相握的手。可不管她身上的温度有多高,他们相握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   那双白皙而指骨分明的手,一遍遍的被烤成黑炭,再一遍遍的自我修复。   因为高温,君之额角淌下一滴汗,他的皮肤越来越透明,白净如瓷的脸上爬过一个个黑色的文字。谢淮不认得这字,但他体内有上古流淌的血脉,只一眼他就知道这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所说,属于沈家的阴阳道文,这东西和谢家的红尘镜月曲是同一种存在。   那些文字从他皮肤下面爬出,形成一道道的字带,将两人包裹在里面,就像在苏州老家时那样。神奇的是,宝乐身上呼之欲出的红光,在感受到阴阳道文之后,肉眼可见的镇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功夫,室内的温度也随之恢复了正常水平。   宝乐仰面躺在沙发上,眼角落下一滴眼泪。君之看到了,伸手将它轻轻抹去。许是脸颊上的触感伴随着熟悉的香气传进了梦里,小姑娘自黑暗中苏醒,全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般,酸痛异常。   她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现实与梦的交叠,让她花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醒了,她手边是一直守着她的君之。   “还好么?”谢淮走到她身边。   宝乐用手遮住眼睛,轻轻颤抖着:“谢淮,君之,我感觉不太好……不,事实上,是糟透了。”   ……   小姑娘轻轻啜着杯中的水压惊,像一只小心翼翼的猫。   “我全部都想起来了,”宝乐放下杯子,“我不知道张俭是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但他绝对是当年朱颜一案的凶手……朱颜腹部的那一刀是他捅的。”   “那天我一个人走到北综中的门卫室避雨,然后捡到了一个从北综中体育馆滚下来的皮球,为了还这个球,我爬上了体育馆。当时体育馆里总共有七个人,依次是高二三班的陈小橙、罗心,高二四班的成嘉实,高二五班的项毅、侯明俊,高二七班的朱颜和张俭。他们胸口都挂着学生名牌,出事之后,他们一个个从我身边经过,我全都看到了。”   谢淮问:“除了张俭以外,你确定这次连环杀人案的五名死者都在现场?”   “我确定,但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从我的视角来看,好像他们都在欺负朱颜,不过你们之前调查出来的结果,不是说朱颜和他们是好朋友么?如果北综中真的存在校园欺凌,她应该是施暴的一方,而不是被害的一方。甚至之后,我看到张俭也在指责朱颜骗他。所以张俭才会用利器捅了朱颜,他当时只是不想让她靠近他”   宝乐叹了口气:“我看到朱颜捂着伤口全身是血的倒在地上。”   谢淮听懂了她的话,并且猜测了一句:“所以,之后你就开始晕血,并且忘了之前的那段记忆,因为你亲眼目睹了杀人现场?”   小姑娘悲伤的低下头:“不是的。”   谢淮惊讶,但在他开口问前,宝乐出声阻止道:“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但那些和案子无关……我现在不想说,可以么?”   谢淮沉默。   “不过我知道怎么让张俭开口,”宝乐赶紧道,“你记得当时说朱颜的伤口很奇怪,不像是被一般刀刺入的痕迹,我想我知道凶器是什么了。虽然朱颜的尸体被火化了,但是如果我们找到凶器,比对上面的指纹和DNA,没准就可以有新的线索。”   谢淮狐疑:“你的意思是,过了十六年,当年的凶器还能找到?”   小姑娘无比自信的点了点头。 第105章第105章   北综中的校长将他们领到陈列室门口,指着玻璃展示柜后面一排排的奖章说道:“我们学校从01年起获得的奖章都在这了。学校12年的时候为庆祝百年校庆扩建过,这些奖章本来是放在体育馆保存的,之后新建了这间陈列室,才都挪了过来。你们要找的是什么奖章呀?”   谢淮瞧宝乐顺着展示柜的一端,仔仔细细的打量里面的奖杯和证书,回头对校长说:“这没你的事了,如果等会我们找到要找的东西,会派人和你说一声的,不过东西我们可能就要先拿走,希望可以理解和支持我们工作。”   “当然,我们学校觉悟很高的,一定配合警察工作,”校长说,“不过有件事儿我也得事先说明,12年前学校的确有很不好的传闻,甚至校长都被追究了责任,当时新闻都有报道的。如果这次真因为当年……学校也确实冤枉啊!”   谢淮不动声色道:“且不说现在案子还没查明,哪怕是真相大白的时候,学校会被怎么定责,自然会走警方还有教育局的相关程序,校长不必现在和我说这些。”   校长擦了擦额角的汗,唯唯诺诺的应和着。   宝乐在陈列室绕了大半圈,终于在一个展示柜前停了下来,指着里面的奖杯道:“找到了,是这个!”   众人走了过去,那是一块约有十六七公分长短的奖杯,头部是飞鸟展翅的形象,张开的翅膀呈现三角形,因此翅尖宛如利刃。   “确定么?”谢淮问道。   小姑娘点了点头,她旁边的校长仔细看了看这块奖杯,推了推眼镜补充道:“这是05年冬季全市奥数竞赛优秀学校提名的奖杯,之前我们学校没拿到过,之后赛方更换了奖杯的样式,这种大鹏展翅的奖杯只此一块。”   谢淮带上手套,打开展示柜,将奖杯取出放入证物袋里,朝身边同行的同事道:“打个电话给秦瑶,再联系一下物证检测的同事。”   ……   秦瑶从实验室里出来,摘了口罩扔到垃圾箱里。她一出现,在门口等的人都围了过去,谢淮递了瓶矿泉水给她,以眼神询问检测结果。   秦法医笑着问宝乐:“这证据是你找到的?”   小姑娘紧张的点了点头:“有线索么?”   秦瑶不急不慢道:“奖杯上的指纹很乱,毕竟过了十六年,也有很多人碰触过。我们提取了比较清晰,可以辨认的几个,上面的确有06年一案中朱颜的指纹。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这奖杯形状特殊,上面是一只鸟,无论是鸟腹还是鸟翅都没有可以让人抓的地方。而且像这种奖杯,一般人要去拿它,也多会握住鸟腹下方的这一段。所以这一块的指纹是最乱的,大多都无法确认。可你们猜怎么着,朱颜的指纹竟然出现在鸟腹地的这一块,这块材质很光滑,因此她的指纹保留的非常完整。”   谢淮皱眉:“除了指纹呢?”   “除了指纹,奖杯表面什么都没有,”秦法医将手插在口袋里,“不要露出这种失望的表情,既然你们说这东西是凶器,我们自然不会只做表面检查。实际上这只鸟是组合式的,双翅皆可拆卸。我们的人拆了它的翅膀,发现内部中空,而且提取到了少量的血迹,经检验是朱颜的血。”   秦瑶说完,将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按着谢淮的肩膀,一边模拟着当时的场景,一边猜测道:“张俭当时应该是握着奖杯,以这个方向,将右边这只翅膀作为刀刃,刺进了朱颜的身体。奖杯内部缝隙的血,一定是渗进去的,所以当时应该是整个鸟翅都被插入了小姑娘的身体里。”   “可你说奖杯这一块指纹很乱,如果张俭也是这么握住奖杯的……”   “所以啊,我没说找到张俭的指纹。事实上就算这个奖杯上面有朱颜的血,我们也无法证明,这玩意儿是凶器,更无法证明是张俭杀的她。”   秦瑶叹了口气:“还有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这个翅膀用来杀人实在是太小了,即使全部插入了人的身体里,也无法致人死亡。更何况朱颜的尸检报告写的很清楚,她最终就是死于颅骨骨裂,有当时的照片为证。你们硬要歪曲说她是被这个奖杯杀死的,这实在有点站不住脚跟。”   谢淮从秦瑶手上接过最终的报告,心里五味陈杂。   “可是这就是当时张俭刺伤朱颜用的凶器,为什么你们不信呢?谢淮你那么厉害,把这个东西放在张俭面前,他要是说谎,你一定看的出来对不对!”宝乐看着被评价的毫无价值的奖杯,既不甘心又很着急。   她还想说什么,只不过在她开口前,谢淮拉了她一把:“你跟我来一下。”   小姑娘一脸迷茫,但最终还是选择跟在他后面,两人找了个空房间单独相处。在宝乐进去后,谢淮就关上了门,阻隔住了门外探头探脑的秦瑶。   秦法医好奇心起来了,看向一边一脸淡定的君之:“他俩在里面聊什么呢,你不好奇?”   君之抬眸,他倒不是不好奇,只是他们在里面说的话,他刚好都能听到。   ……   “那真的是凶器,”小姑娘有点委屈的又强调了一遍,“谢淮,你是不是不信我?”   谢淮哪里能见得她这副委屈的样子,深深的叹了口气,谢博士认命的找了把椅子坐下,同时示意着宝乐也坐。只不过小脾气上来的姑娘,根本不想顺着他的话,抠着自己的手指,靠在桌边。   于是百般无奈的谢淮反问了她一句:“姜宝乐,你问我信不信你,那你相信我吗?”   宝乐抬起头,她发现谢淮看着她的眼神,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他的眼睛本来就有些深邃,加上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连她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我当然相信你啊。”小姑娘磕磕巴巴的说着,说完就抿起唇。   “那你为什么不和说实话呢?”谢淮甚至比她自己想象中,要更了解她一些,“一个十六年前的奖杯,有多少的概率能检测出它是凶器,又有多少概率能指认凶手?你一开始就知道,就算这个奖杯验不出张俭作为凶手的证据,只要我们拿着它去和张俭对峙,就一定能问出什么,可是理由呢?还有秦瑶说朱颜死于车祸,你反应那么大,是不是因为你不光知道朱颜被刺的真相,也知道当年那场车祸有关的真相?最后这个奖杯是在高中的体育馆里放着的,校长说过,自它放进去这么多年就只有百年校庆拿出来过,从未丢失。作为凶器这个奖杯实在是不合格,既然张俭就地取材,在学校刺伤了朱颜,那她最后为何会死在平盛大街?上面的血迹又是谁擦的?你一直强调张俭是杀人凶手,那么他被亲眼目睹杀人过程,又从你身边经过,为何没对当时八岁的你做出任何事情?他不怕被你指认么?当时在场的不止你一个,剩下的五人为何在案发后也绝口不提朱颜被刺伤之事?”   谢淮的质问慷锵有力,每一句都正好砸在宝乐心尖上。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就像我不知道,五年了为了抓到凶手,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姜姨和姜叔看在眼里,可他们也依然没有对我说实话,”谢淮轻声叹息,“你们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   谢淮是真的因此受了委屈,所以才有那样的表情。可他也明白,很多事都有它的苦衷,有时候并不熟存心伤害,才彼此隐瞒。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打开对方防御的心。比起别人,他有个优势,就是他足够了解姜宝乐。   宝乐避开了他的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   谢淮拉着她的手,让小姑娘坐在自己对面,认真的哄着:“我知道你为自己提供了一个线索,我们却并没有重视而难过,也知道你为了这个线索,已经很勇敢的踏出了一步。只不过我想你明白,不只是你,我们专案组的每一个人,都为了这个案子做到了殚精竭虑。可正因为这样,我希望你明白,真相最切忌的就是主观和心急。一个详尽的部署,才能让如此来之不易的线索不被浪费。曾经我比你更期待,恢复了记忆的你,能让我们看到一个怎样的真相,如今我依然很感谢你说出这些。也想请你再给我们一点时间,相信我好么?”   不知道是哪句话打动了宝乐的心,可能是谢淮的坦白,也可能是谢淮的允诺。   小姑娘犹豫了半天,想着想着突然豁然开朗。其实谢淮说的对,有什么不能和他说呢?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他还想抓到凶手,也不会有人比他更相信姜宝乐。   宝乐主动看向谢淮:“不是不能说,而是我还没做好说出来的心理准备。可你这么问了,如果年年还在,也一定不会骗你的。谢淮,如果我说了,你不要怪年年,也不怪……姜姨和姜叔。”   谢淮认真点了点头。   “从哪开始说呢,”小姑娘幽幽道,“就从……你不是问我,我的失忆是不是因为目睹了朱颜被刺的过程么?不是的,因为秦法医说的对,朱颜的伤并不致命。可张俭一定是凶手,如果不是他刺伤了她,朱颜就不会为了去捂腹部的伤口弯腰,也不会因为失血过多精神恍惚,没有发现远方开来的车。”   “你当时……”   “是,我当时在车祸现场。她被撞之后,一下子飞出了老远,当场头破血流,脑浆混合着鲜血撒了一地。平盛大街的路本来就就不平,当时在下雨,那些血水被雨水冲到了我的脚边,我因此受了刺激。可你知道么,她直到咽气前还在看我,还在让下车查看的司机先把我送去医院。”   宝乐眼圈红了:“你知道为什么是平盛大街么?因为那条街后面就是儿童医院。我当时发了高烧,她在腹部受伤的情况下,还想将我送去医院。可那天下了大雨,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她抱着我走了很远很远,在平盛大街前的早柳胡同,实在坚持不住了,才想着先将我放下,看看大街上有没有路过的车,找人来帮忙。”   谢淮千算万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真相,一时竟找不到词来安慰她。   “那之后我在医院躺了很长时间,一直昏昏沉沉,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了。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她救了我,可我竟然最近才知道她的姓名。”   “朱颜当年才十七岁,她对我而言,是我的救命恩人,”宝乐吸了吸鼻子,“但是当年的校园欺凌也是确实存在的,那一路上她为了让我不要睡着,一直不停的和我说话。她说自己做了一些错事,可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她想忏悔,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她当时也是这么和张俭说的,然而张俭还是刺伤了她。”   “奖杯上没有指纹,没有血迹,不是被体育馆的人擦掉的。是朱颜自己拔出了刺进腹部的奖杯,将它上面的血迹和张俭的指纹亲手抹掉了,再重新摆回柜台的。”   宝乐伸手抓紧了谢淮的手:“如果凶手杀人是因为当年的校园欺凌,张俭一定知道什么,让我去和他说,我……”   谢淮反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宝乐,冷静一下。”   然而小姑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不顾说着:“凶手杀了这个世界的我,也一定是因为我看到了他们欺凌的过程,可最后并没有说出来。当时我只有八岁,发生了这样的事,肯定和父母说了。他们既然知道这些,朱颜的案子最后还是以车祸结案,肯定因为中间是有人出面解决了这件事。我猜应该是当时在场的其他学生的家长,而我父母向真相妥协无非是为了保护当时的我。”   “但他们还是想让我们查到真相的,你还记得么,他们透露过镜中界的我在小学毕业的感恩会上,写她感谢一个姐姐。他们应该是在暗示我们,朱颜和我出现在一起是因为她在救我。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你要是不信,也可以当作是我的狡辩。”   其实这些话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真相很沉重,但说出来却会让人感到轻松。   “不管真正的凶手是谁,要给他定罪,需要杀人动机,”谢淮揉乱了小姑娘的头发,“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接下来撬开张俭的嘴就是我们的工作了。无论当年的真相是什么样的,杀人者都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106章第106章   那天的校体育馆聚集了很多人,似乎是个恶作剧,这在当时的他们来说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被欺负的那个倒霉蛋叫张俭,是年级前十的优等生之一。他们家很穷,父母都是来北京打工的,低声下气托人求关系,好不容易才将他也接来了帝都。好在孩子争气,学习成绩一直很好,还拿了优秀贫困生奖学金,一家人的生活本来应该越来越好才对。   但突然有一天,教导主任把他叫到了办公室,学校的领导都在,他们说有人举报了他贫困生的身份,学校要对他进行重新评估,暂时取消了他的奖学金资格。   这个学校的学生,大多平民小康,少数非富即贵,根本看不上奖学金这么点小钱。他们又怎么知道,这些钱对他,对他的家来说有多么重要。这些钱,意味着他爸爸可以少接两份工,意味着妈妈不用冒着北方大冬天零下十度的寒冷大早上起来打扫街道,意味着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不用为了省钱,不吃早饭。   这还不是最让人崩溃的,高二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他发现自己的成绩掉到了年级第三十八名。可老师上课讲解答案的时候,他明明记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拿到卷子才发现,有人篡改了他的答案,将他原本做对的题改成了错的。他找老师讨要说法,可那么明显的涂改痕迹,老师也能睁眼说瞎话,说是他自己填错了答案。   张俭花了很久去查是谁做的手脚,直到暑假的提优班开始,他才从朋友的朋友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内幕。   原来高二三班的陈小橙父母答应她,只要她在期末考时考进年级前十,暑假就能去夏威夷玩儿。不幸的是,她的成绩刚好第十一,而原本应该考第十的那个人就是他。她找老师塞了钱,私下改了他的试卷,他不过往下掉了二十八名,但她却获得了去夏威夷度假的资格,十七岁的小姑娘并没有觉得她这事儿做的过分。   ——“他们做这种事情不止一两次了,早就熟门熟路。九班那个卢鹏飞你听说过吧,他就是因为被改了好几次成绩,发现了找老师,老师不管说要告到教育局,可他哪有证据。人言式微,被那群人知道了,还不是天天去找他的麻烦。更何况他们的爸妈都有权有势,胳膊拧不过大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忍忍吧。”   ——“那群人?”   ——“就三班的陈小橙、罗心,人称北综小公主,以及她们两的护花使者,四班的成嘉实,五班的项毅还有侯明俊。哦对了,你们班那个朱颜,我也经常看到她和他们混在一起。哎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说,之前被人举报了么?那个叫朱颜的有没有套过你的话?”   ……   陈小橙和罗心一排站在一起,她俩长得很漂亮,也非常有钱,身上的东西随便一件,都能抵的上他一个月的生活费,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确实很像公主。   他和她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早该知道。   陈小橙是她们中为首的那个,她抱着手冷笑道:“改你成绩怎么了,会告状是吧,嘉实,阿毅,你们帮我按住他,姑奶奶我今天就要教他什么是谨言慎行。”   两个男生都比张俭壮硕太多,不费吹灰之力按住了他的两个胳膊,因为他一直在反抗,相当不老实,侯明俊还为他的公主在张俭肚子上揍了一拳。他被打的吐出一口酸水,一瞬间头晕目眩,这一拳开了先河,紧接着无数的拳头如期而至。瘦弱的少年,几乎要被他们打到昏死过去,意识快要模糊时,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张俭,张俭,”他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到那个双马尾的女孩儿站在阳光下,笑着朝他招手,“真是的,阿俭你怎么睡着啦,我给你带了皮蛋瘦肉粥,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   朱颜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上楼,看到成嘉实和项毅在揍张俭,她脸色一变,将手机放到书包里,飞快的跑了过去。“成嘉实、项毅、侯明俊,你们都疯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她左右推开对张俭动手动脚的三人,随后生气的看着陈小橙:“小橙,罗心,你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吗?”   陈小橙冷笑了一声:“怎么,我们家的小朱颜什么时候对我教训人感兴趣了?不是你说不来玩儿的么?”   朱颜听她这么说,知道那个给她匿名发消息,让她来体育馆的人不是她。女孩儿慢慢回过神,猜到了什么,看向身后被走的猪头狗脸的张俭,对方用她很陌生的表情看着她。那眼中的疏离和恨意,是当时十七岁的朱颜所害怕的,她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想给他擦掉脸上的血。   张俭一把推开了她:“我把你叫过来,你很意外?朱颜,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让我感到恶心!你接近我,就是为了套我的话,举报我对你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也要去夏威夷?”   “你听我解释……”朱颜脸色一白,其实她根本解释不出来什么,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无力的。   “还是说,你想否认这些事是你干的?”张俭靠着身后摆满了奖杯的桌子休息,他低声笑着,“你否认啊,朱颜,你告诉我是我误会了!举报我的人不是你!偷我试卷给陈小橙的不是你!你说啊!”   张俭没有冤枉他,是她骗了他,利用了他。在她了解他之前,她真的就像陈小橙一样,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恶作剧,所以她说不出口。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儿,从小锦衣玉食,没吃过什么苦,没为钱头疼过一天,母亲又对她极其溺爱。你指望那个时候的她,能有多少是非观呢。   可她毕竟走的还不算太歪,自从她知道自己做错之后,其实已经为自己的行为默默做了很多补救的事。如今她明白,她与张俭之间,还差一句道歉。   “对不起。”朱颜抿着唇,想上前拉住他的手。   “迟了,太迟了。”   张俭面色如霜,朱颜的一步步逼近,让他很紧张,随便抄起一块桌上的奖杯就想防身。可偏偏这块奖杯形状特殊,不是称手的防御工具。朱颜当时已经快走到他跟前,并且向他伸出了手。张俭来不及换一块奖杯,在她手要碰到自己的时候,想都没想握着奖杯,闭着眼往前一冲。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张俭把朱颜约到体育馆,其实只想要一个真相。从头到尾都没想过伤害她,他想把话说清楚,想请她不要再耍着他玩,想把心中那一点不该有的念想掐灭。   他本来就很瘦弱,就算是女生被他撞一下,也一定不痛不痒。他是手里拿着奖杯,可他当时哪里还记得自己拿着奖杯,他根本不可能想到,奖杯的翅膀如此锋利,竟然刺进对方的腹部。一脸慌张的男生,往后退了一大步。他低头看着染血的手,那不是他的血……   起先只有一点点的血,随着疼痛呼啸而至,越来越多的血,将朱颜白色的校服染红。女孩儿因为不舒服,眉头拧在了一起,踉跄着往后倒。   夏夜的闪电照亮黑夜,伴随着接踵而来的惊雷,大雨忽然而至。狂风吹走了盛夏的酷暑,将校园里刚栽下的小树苗吹倒,也吹灭了人心中最后一盏灯。   原本还站在朱颜身后的陈小橙和罗心这下知道闯祸了,尖叫了一声,大声喊着“不管我的事”,争相夺门而出。紧接着出门的是跟随女孩们来的三个男生,他们谁都没想着去扶朱颜一下,也谁都没想着送她去医院。他们所有人,在体育馆的门口,看到了一个光着脚的小孩子,她手里抱着一个皮球。他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慌张让他们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最后一个走出体育馆的,是张俭。他还沉浸在自己沾了血的手上,痴痴呆呆的走进雨里,头都没回一个。   ……   朱颜在地上躺了十分钟,腹部的伤口让她很无助,她以为自己即将这么死去,在那漫长的十分钟里,她想了很多很多事。她后悔自己曾经伤害过别人,也很难过对方最终没有原谅自己,甚至没有给她补偿的机会。如果她就这么死了,以后谁给他带早饭呢?如果她就这么死了,陈小橙他们欺负他会不会更加变本加厉?如果她就这么死了,想要做医生的梦想是不是就完不成了?如果她要就这么死了,她妈妈怎么办呀……   十分钟后,她的世界突然多了个小孩子。   那个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抱着他们体育馆训练用的排球,一脸天真的看着她,用小孩子软糯糯的声音问她:“大姐姐,这个球是不是你们的呀?它是我捡到的,妈妈说捡到东西就要物归原主。”   那一瞬间,朱颜哭了,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用手遮着眼睛。   是啊,妈妈从小就教导我们,要物归原主,要赤诚相待,要诚实守信,要做一个好孩子。   还不能放弃,不能就这么死去。   小女孩儿看着那个原本还躺在地上的姐姐,突然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她将腹部的奖杯拔了出来。疼痛刺激了她的大脑,让她无比清醒,因此她才能做到拿起之前的手帕,认真将奖杯上的血和指纹慢慢抹去,重新将它摆回了桌上。   朱颜将校服的外套披上,手上的血已经干涸,可疼痛依旧。她拉拉链的手一直在抖,好不容易将拉链拉到顶,将里面的血衣完全遮住。做完这一切,朱颜靠着墙休息了一会儿。她本来以为自己伤的很重,但流出的血比自己想象中少很多,她是想考医学院的,自然知道一些医学常识,知道自己大概不会死后,朱颜突然觉得老天待她不薄。   可是就在她休息的时候,她发现那个来还球的小女孩儿脸上的红晕很不正常。小女孩儿看着她,咳嗽了两声,朱颜和她碰过额头,才发现她因为淋雨的缘故发了高烧。   包里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学校晚上只有门卫室会有人。小女孩没穿鞋子,朱颜将书包顶在两人头上,抱起她从体育馆赶到门卫室,里面亮着灯,却并没有人。因为大雨的缘故,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高烧让她怀里的小姑娘呼吸越来越微弱,朱颜顾不得腹部的伤口,想着最近的一所儿童医院也不过几百米,便护着她冲进了雨里。   “小宝贝,不要睡,听姐姐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2006年的夏天,朱颜生命最后的几百米,曾讲过一个世上最动人的故事。八岁的姜宝乐,是她唯一的听众。   ……   谢淮犹豫着问道:“真不用我送你回去么?”   宝乐摇了摇头:“你不是还有工作么?放心吧,我和君之一起回去,既不会迷路,也不会被凶手盯上。而且我到北京这么多天了,还没见过省心他们,等会可能会先去酒店找他们。”   “好,那你注意安全。”谢博士看着向他们走来君之,双手按在小姑娘的肩上,将她转了个身,推了出去。“保护好她。”谢淮认认真真的嘱咐君之。   到底君之比姜凝靠谱一些,他还是很放心把人交给他的。   两人走出警局,看着警局门口停着一辆出租车,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样子。看到君之和宝乐出来,刷刷刷从出租车里走出三个人,好家伙,还说要去酒店找他们,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   沈少爷看到君之眼睛都亮了,恨不得扑上去,报个满怀:“君叔,我想死你了,你不知道我在酒店无聊的都快长蘑菇了!”   验证完毕,还是镜中界的沈忘言。   宝乐拉着沈杏儿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这丫头恢复力也太好了,这么快就能活蹦乱跳,宝乐也算终于放下一颗心来。她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沈杏儿说:“君爷喊我们来的,说是你们忙完了,要我们带你出去散散心。你说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帝都,都在忙案子的事儿,现在得闲,好歹也出去旅游一下嘛。”   宝乐感激的看了眼君之,这从来不会回应她的人,竟然破天荒和她对望了一眼,并且朝她浅浅的笑着。这一笑,简直把她魂都勾没了,那些刚记起的沉重记忆,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所谓色令智昏,老祖宗诚不欺我。   沈忘言问:“所以我们去哪玩儿呀?爬长城?逛故宫?还是去天|安|门瞻仰主席英姿?”   小姑娘考虑了很久,深吸一口气提议道:“我想去一趟女萝山。”   “女萝山?”沈少爷不解的看向沈三,“啥地方,你知道么?”   “小姜小姐你是怎么知道女萝山的?”五大三粗的沈三没什么心机,一下没把住门,把关键信息说了出来。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小心翼翼看了眼宝乐身边的君之。君之蹙眉,沈三这么说,就相当于暴露了,以宝乐的聪明肯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他懒得解释,干脆抬腿先溜了。   小姑娘瞪了一眼沈三,后者叹气,颇为无辜道:“少爷说我们这次的启神之地就在女萝山腹地,难道不是谢先生和你说的女萝山是谢家地盘?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女萝山的?”   宝乐也懒得和沈三解释,她和君之待了那么久,一言一行都以他为楷模。这种时候,当然也是学他先溜为敬。   沈少爷拉住想跟上去的沈三:“你去哪呀,上赶着当电灯泡么?我们五个人,至少得打两辆车,你们坐后面那辆吧!”   沈三感慨,不愧是他的少爷,哪怕是镜中界的,都言辞如此犀利,简直一语中的。自这次苏州行后,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们家的家花和姓姜的小姑娘之间气氛不一样了。这男未婚女未嫁,正值适龄,谈个恋爱怎么了,就是年龄差的有点大。   靠谱的沈三默默吃着瓜,甚至还想拉着他的少爷还有沈杏儿一起吃。可他们家少爷,前脚刚劝完他,后脚自己追了上去,让沈三大跌眼镜。   “不是说不是女朋友么,”沈忘言追上宝乐,笑眯眯道,“跟我说说呗,你怎么拿下君叔的?不瞒你说,我是你们的CP粉,你们的CP名我都想好了,君乐宝怎么样?”   他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宝乐脸红了白白了红,最后怒道:“你作业做完了么,论文写完了么,画画画完了么,那么八卦!” 第107章第107章   女萝山在北京郊区,从市中心过去至少要两个半小时,天黑了之后,气温也来到了一个新低。不过好在出租车里开着空调,宝乐把羽绒服外套脱了放在膝盖上,靠着车窗休息。   沈忘言不相信她真的就这么睡着了,嘴里嘀嘀嘀咕咕,想拉她起来聊天。睡梦中的小姑娘只感觉耳边有个蚊子在飞,挥了挥手,一巴掌拍在沈少爷那张帅气的脸上。   “阿言。”君之突然开口,吓了沈忘言一跳。虽然他俩相处时间不久,但以对彼此的了解来说,沈少爷说一百句对方都不一定搭理他一句,不要说现在这般主动喊他了。小少爷兴奋的眨着眼睛等他后文,君之倒是侧眸看了后排一眼,只不过从头到尾目光都没从熟睡的宝乐身上离开。   自从到了北京,她就休息的不好,情绪也一直很低落。那么爱笑的小姑娘,笑没笑几回,一个人躲着偷偷掉泪珠子的次数倒是多了起来。   君之把头转了回去,不动声色警告了一句:“闭嘴。”   小少爷原地翻了个白眼。   不知过了多久,宝乐缓缓睁开眼睛,路途遥远,他们竟然还在车上。那件原本放在膝盖上的羽绒服,不知道什么时候披到了她身上。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本来应该靠在窗户上的头,如今枕在一只手上。她赶紧转头望向另一边,君之就坐在她身边,也在闭目养神。   可她明明记得上车之前,他坐在副驾驶,沈忘言坐在她旁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君之和沈少爷换了位置,还用手托着她的脑袋,不让她在熟睡的时候因为车行颠簸撞到玻璃。   小姑娘心里暖暖的,调整了一下坐姿,准备悄咪咪的靠到他肩上去。   “宝乐姐姐你醒啦,”煞风景的小少爷向后探出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从副驾驶的位置上爬过来,“我可快闷死了,你是不知道这一路上君叔不陪我说话就算了,他还不准我说话!”   宝乐像做坏事被发现的小孩子,把几乎要靠上君之的脑袋端正了,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道:“你小声点,没看到君之还在休息么?”   沈忘言再次翻了个白眼:“君叔没睡着,他刚才还瞥了我一眼……”   小姑娘大惊,之后小少爷说了什么她就完全没在意了,只是震惊的看向身侧。君之知道装不下去了,睁开看回望了一眼宝乐,随后收回自己的手。   “……”宝乐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君之想挖个坑,把这个沈忘言埋进去。   ……   他们到女萝村是晚上八点,不远处的女萝山被夜色笼罩着。这是一座山形婀娜的青山,不算很高,远远望去有如戴着面纱的仙子。   “这个点上山么?”阳光客栈年轻的老板有些担忧的问到。   他们既然是夜晚才到,自然是做好了在这过夜的准备。女萝村里只有一家旅馆,就是这个阳光客栈,宝乐便领着他们来到这里。沈三和君之帮忙送行李上楼,他们剩下的人就在大堂和老板聊起了天。   宝乐道:“没事的,我们经验丰富,什么时候上山都不怕。更何况最近天气不好,老是下雨,要是等到白天的时候万一下雨,山路也不好走不是么?”   老板点了点头,指了指柜台上的按铃:“反正你们有事按铃。”   小姑娘点了点头,想起什么,遂又问道:“老板,今天怎么没有见到你大姨呀?”   “唉别提了,她那毛病好一阵坏一阵的,刚吃了药上床休息了,你找她有事?”   宝乐有些遗憾:“阿姨煮的面特别好吃,而且是我来到这吃的第一顿,所以有些想念。不过没事,阿姨身体不好就让她好好休息吧,有缘我再向她讨碗面。”   那时候她刚到镜中界,黑夜里被人追杀,虎口逃命又从山上滚下来,既无助又害怕。若不是这位阿姨瞧她可怜,一直陪着她,还给她下面吃,那个雨夜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面这种东西做的再好吃也无非是面,她想念的从来不是面的味道,而是这个世界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休息间沈三和君之从楼上下来了,示意着他们已经安排妥当。   宝乐拍了拍沈杏儿的手:“走吧。”   小姑娘刚想走,被人从后面拽住了羽绒服的帽子。沈三走到他们身边,一手一个,拉着沈杏儿和沈忘言先走了一步。宝乐仰头看向拉着她帽子的君之,撅起嘴不乐意道:“君之你干嘛呀,我们落在后面了。”   君之将拿在手上的围巾套在她的脖子上,又给她的耳朵套上耳套,最后把她一双小爪子塞进毛茸茸的手套里,可谓是全副武装。北京最近因为连绵的阴雨开始局部降温,女萝山这一带早晚的温度都在零下五六度,刚刚下出租车的时候她就感受到了。   小姑娘嘟起嘴:“我不怕冷的,你忘啦我有火球球!”   君之盯着她叭叭说话的小嘴,寻思要不要再拿个口罩,把她这张皮肤柔嫩的脸也护一下。   宝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半天不反驳,暗戳戳的想要把手套摘了。君之选的是那种两个手套之间连着一根绳子的款式,这是之前小姑娘和谢淮聊案子时,他在附近超市随意拿的,可能是儿童款。不过宝乐本来就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儿童手套戴在她手上一点也不突兀,甚至因为毛茸茸的触感和她还挺配。   就是这手套中间这根绳子让她颇为无语,她早过了会把手套弄丢一只的年龄了好吧!   眼瞧着她就要成功从手套中脱出,君之拽了一把手套中间的绳子,通过这根绳子牵着她,自顾自的走在前面。宝乐没想到他突然这么做,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不过之后君之就放慢了步伐,几乎是与她肩并肩的往前走。   “宝乐,”君之开口道,“毕方不是万能的,周围气温在零下的时候,他会因为太冷而进入休眠。”   小姑娘张了张嘴,没想到还有这种神奇的设定。   君之又道:“我不会。”   ……   他什么意思?他是在把自己和火球球作比较吗?难道他在吃火球球的醋?不能啊,火球球是只鸟啊!还是他在表示他比火球球靠谱,关键时候可以救她!会不会是她想多了,其实他就是想说自己比火球球厉害!   小姑娘上山的时候一顿胡思乱想,差点因为没看清脚下的路而摔倒,沈杏儿赶紧扶了她一把。   宝乐为了掩饰自己走神的尴尬,傻乎乎的笑着:“这山路真难走,干嘛不修条道呢”   “小姜小姐,这是谢家的地盘,”沈三解释道,“谢家为了修建启神之地买下来的地盘,自然不会修条道让所有人都能随意进入吧。可惜我们世界的女萝山因为地震塌陷了,不然也不至于要来镜中界。只是说是启神之地在女萝山腹地,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少爷也在这就好了。”   沈忘言不服气:“少爷我在这呢!”   沈三毕竟耿直,不像君之那样,管他叫不叫沈忘言,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他理都不理。耿直的沈三赶紧安抚了一下小少爷的情绪,顺便岔开话题:“你们知道女萝山的‘女萝’二字是什么意思么?”   虽然他的话题转移的很生硬,但宝乐姑且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女萝又名松萝、菟丝子,是一种靠依附他物生长的地衣类植物。之前我也以为,这座山叫女萝山是因为山上有大片的女萝。不过这里是北京,而女萝一般分布在亚洲的中、南、东部,而且一路走来,也没有看到女萝的影子。所以我猜,此山得名女萝,并非山中有女萝。”   沈忘言来了兴致:“那是为何?”   宝乐:“谢淮说过,谢家自古依山而居,以辛夷花为魂,辛夷木为骨,是为山鬼仆从。这山既然是谢家的,那么山起名女萝就很好理解了呀。”   沈少爷恍然大悟:“是屈原的《山鬼》?”   众人说话间已经到达半山腰的废弃破庙,警察把里面的棺材都搬走了,所以此时破庙里只剩下那尊显眼的女神像以及女神像前摆着蜡烛的供桌。   初见时,宝乐尚无法判断,破庙祭拜的是哪路神仙。   如今再看这座两三米高的巨型雕像,她左右各伴一只神兽,正是赤豹与文狸,所从车舆皆以辛夷木雕刻,车中所挂为桂旗。女神身形圆润,手中拈花,身上服饰花纹繁杂,颜色鲜艳,细看是以薜荔、女萝、石兰和杜衡的点缀,仿佛从山林深处走出,一颦一笑是山中岁月的更迭。   这是一座山鬼像。   就在众人一起膜拜山鬼像的时候,山鬼庙外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那亮度好比开了镁光灯,庙里的众人皆是一惊。君之第一个反应过来,等宝乐与他一起并肩站在破庙门口,震惊的发现天空中有一只毕方在围绕着他们盘旋。   宝乐和君之对望,“不是说天冷毕方会休眠么?”   她知道君之没有骗她,因为山上的过程中,她一直试图和火球球对话。可那只懒鸟,给她哼了个“冷”字就不再搭理她。   君之当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凤吟成年了。”   就是说火球球是因为自己实力不济所以怕冷,而成年的毕方自然可以抵抗严寒,这倒也解释得通。   小姑娘突然回过神,震惊的看向君之:“你为什么会知道她是凤吟?”   所有的毕方外形几乎无差,只有常年与他们相处的主人才能辨认。她认识凤吟是因为凤吟曾是她父亲的毕方,即使不知道她现在的主人是谁,但长相总归没变。   君之是怎么知道她是凤吟的?   “她在指路。”   心虚的沈家家花干脆跳过了这个问题,迈开腿朝着凤吟盘旋的方向走去。 第108章第108章   月明星稀,遍布荆棘的山间小路格外难走。天色已经不早,夜却并不黯淡。盘旋在众人头顶的凤吟有一双燃火的双翅,将原本黑暗的路照的通明。他们一路跟着凤吟,走了很久,几乎是从山的一头走到另一头。   神鸟所指最终的目的地,竟是一块有着坑洼的空地。这不是天然的空地,周围的树木和荆棘显然被人处理过,切口的痕迹看来像是用砍柴的刀劈出来的,刀痕成色很新,最多不过一周的事情。   凤吟带他们寻得此处之后,嘶鸣一声,很快消失在夜空中。   夜一下恢复了它该有的黑暗。   这一行五人,除了宝乐和沈杏儿,胆子都奇大。尤其是沈少爷,他甚至敢走在君之的前面,先一步去查看坑洼里的东西。君之紧跟在小少爷身后,在看到坑洼里的东西之后也皱起了眉。宝乐当时拿着手机,手电光照在他们身上,小姑娘目光全程没从君之身上挪开过,发现连他都皱眉了,心想这事儿肯定不简单。   “我们也过去看看吧?”沈杏儿和宝乐抱在一起,两个一般大的小姑娘互相鼓励着,以龟速往前靠着。   君之发现她们也想过来,迅速出言制止:“别过来!”   可他这话说的晚了,来不及阻止视力极好的两人看到坑里的东西——坑里埋着一只黑色的死猫,头身分离,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黑猫身上撒着一些粉白色的小花,花还是新鲜的,应该刚撒上去一两天。   好在现在是冬天,即使这猫死了好几天的样子,也并没有腐烂发臭。就是黑猫本身就不吉利,更何况这是一只断了头的死猫。   宝乐看了眼沈杏儿问道:“你想吐么?”   沈杏儿快哭了一般,猛地点头,两人走到一边,互相拍着对方的背。拍着拍着,沈杏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们站的地方下面好像也不是平整的。手电光打上去,两个小姑娘对视了一眼,“啊”的尖叫了一声。沈杏儿躲到了沈三的背后,宝乐扑进了君之的怀里。   颇为多余的沈少爷扯了扯嘴角,往她们之前的方向走去。   原来此处的坑洼不止一处,她们刚才待的地方也有一处,里面同样埋着一只黑色的死猫,不同的是这只猫的左胳膊是断的。沈忘言弯腰检查了一下堆在坑旁边的土:“土是新的,应该是这两天才挖的。不过猫看起来死了有一个礼拜了,像是杀了猫之后埋了起来,这两天挖开是为了往猫的尸体上撒花。”   沈少爷开了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难不成这是猫的最新烹饪方法?”   宝乐嫌弃道:“做个人吧,给你你吃嘛!”   “我这不是缓解气氛嘛,瞧给姐姐们吓的,”沈忘言笑嘻嘻道,“不过这花好像是南方一带才有的野蔷薇,北京应该没这种花才对,有什么特殊含义么?”   君之若有所思:“是种仪式,应该不止两只。”   宝乐一听他这话,虽然心里很害怕,但是也认同这种说法:“山神庙里的五口棺材只装了四肢,再加上被砍了脑袋的罗心,他们分别是没了双腿、双手和头,以及这个世界的姜宝乐没了躯体。黑猫应该也是这个规律,所以应该有六只。”   她分析的逻辑通顺,头头是道,可最终他们在附近找到了七个坑。   “怎么会有七个?”小姑娘不解。   前面六个的确如她所料,分别断了左臂、右臂、左腿、右腿、头和躯干,那么她猜的就没错,杀猫的人和杀人的不说是同一人,也绝对有关系。可凶手目前为止只杀了六人,所有当年参与校园欺凌的人都死了,甚至连宝乐这样没有说出当年真相的人都死了。   难道说凶手的目的……不是复仇?那他要杀的第七个人又是谁?   君之检查了一下最后一只黑猫的尸体:“放干血而死的。”   这死状可比之前的恐怖多了,而且猫生前受到的折磨也更多。之前那六具黑猫的尸体都是杀了之后再分尸,但想放干血就只能在黑猫活着的时候完成。   宝乐拽了拽君之的袖子,不安道:“我好像犯了一个错误。”   她正打算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一旁的沈忘言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而过,小少爷大喝一声:“谁?”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喊吓到了,齐刷刷看向他望着的方向。末过小腿的杂草和荆棘丛里似乎真有什么东西在动,看着不像人……倒像是猫。   果不其然,一声凄厉的猫叫声传入众人耳朵。   沈少爷跃跃欲试:“装神弄鬼,有意思。”说完他就朝着黑猫经过的地方跑了起来。这大半夜的,这么黑的山林里,他倒是真的不怕,不愧是抱着人头都面不改色的小少爷。   于是乎,沈忘言追着猫,他们追着沈忘言,渐渐消失在了山林深处。   直到他们走远,凤吟才再次现身,收起一双火翅,单足立于树梢之上。   毕方喙中叼着一张古卷轴,打开后惊现一张山水之图——翠竹环绕,清风徐徐,林间小溪,溪清而鱼出。随后自画中走出一人,一袭白发及腰,以一根白玉簪子束起,身着藏青色的道袍,手握浮尘,颇有些仙风道骨之姿。此人神清骨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男女莫辨。   “凤吟你看,好戏就要开始了。”   ……   他们跑着跑着,面前的景色突然诡异起来,尤其原本安安静静的林间,竟然出现了很多人。更何况宝乐他们明明一路都在往山上跑,却跑着跑着看到了隐藏在树林后的一方古镇。   就在他们穿过最后一片树林,古镇完完全全展现在他们面前后,一切都变了。   原本橘黄色的篝火变成了青蓝色,周围那些人,也变得不像是人。他们有的面露獠牙,有的面朝着背,有的弯着腰头放在两腿之间……有的手捧着自己的脑袋。   “糟了。”君之第一个反应过来,拉着宝乐想要回头,可身后已经没有来时的那片树林。   沈三也曾在书里读过类似的场景:“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鬼市吧,莫非我们被这猫指引着,误入了鬼市?”   君之颔首:“黑猫通灵,确有连接阴阳之说。只是这也不是普通的黑猫办得到的,有人故意为之,引我们入局。”   宝乐大惊:“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么?”   君之摇摇头:“不是他。”   他这话倒是说对了,这会儿罪魁祸首正站在树下,一边摆弄他的浮尘,一边心情极佳的看着戏。那人笑着喃喃:“沈忘言啊沈忘言,让我看看这一局到底是你赢还是我赢。”   远在鬼市的沈少爷似乎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回眸看向身后。不过他当然什么也没看到,所以又转了回来,并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等等,你们说半天,什么是鬼市啊?北京的地下黑市么?卖什么的?”   宝乐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他没头没脑追着那些黑猫,他们怎么可能到这什么鬼市,他倒是还好意思问问题!   小姑娘没好气道:“你见过哪个黑市里有可以捧着自己脑袋的顾客?”   沈三赶紧解释道:“鬼市是鬼待的地方,理论上人应该看不到鬼,除非在阴气特别重的地方。”   沈杏儿见沈忘言还一脸茫然,随即补充了一句:“少爷,鬼市是游离在阴阳道与人世的灰色地带,不属于人世,因此阴气特别重。鬼市原名鬼行,是死去的人接受活着的亲人送给他们东西的地方,后来演变成了鬼市。所谓市,即集市,可以摆摊买卖。亡魂们在这里自由交易,他们的货币单位是以下一世的阳寿为计数的。”   沈忘言咋舌:“这和活人也差不多嘛。”   沈三道:“鬼市根据区域划分,有成千上万个,偶有误入鬼市的生人,如果不能在天亮之前离开,就会永困鬼市。既不能前往阴阳道轮回,也无法重回人世。这里对于人而言,是很危险的地方。不管是谁引我们到这儿,都是要致我们于死地。”   沈少爷感慨:“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三听他这么说,脸色不太好,反问了他一句:“少爷,这些你一点都不知道?”   沈忘言觉得自己生活在党的阳光下,是新世纪大好男青年,标准的唯物主义者,自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所以他胆子很大,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世上有鬼。他现在的心态和宝乐亲眼见鬼之前其实差不多,小姑娘特别能理解他。   “事实上,我们沈家人,很多都去过鬼市。有些东西,人世是买不到的,唯有鬼市才有。既然是集市,只要遵循公平买卖的原则,鬼市刑狱司大多会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理来说,只要在天亮前回去就行。”沈三看了眼君之,发现对方没有阻止他解释,就知道这是可以说的。   宝乐看他们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他们把赶一趟鬼市说的跟赶集一样,看来没少往这地方去。那什么又是人世买不到,只有鬼市能买到的东西呢?   沈忘言道:“那我们赶紧出去吧,现在都两点多了,离天亮也就三四个小时了。你们经常来,一定认路。”   沈三神色很复杂:“少爷我们不认路……我们之前来都是跟着少爷走的,即使少爷没有同行,也会在鬼市的入口接我们。我们虽然是沈家的人,但鬼市刑狱司只会给少爷面子。”   沈忘言恍恍惚惚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指着自己道:“所以你们都不认路,是想让我带路?”   要是他们世界的沈忘言在的确没问题,至于这个沈忘言嘛,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的运气,瞎猫碰到死耗子找到出口的概率都大些。   难怪君之一进来,就下意识喊了一声“糟了”。 第109章第109章   鬼市日落而出,日出而息,百鬼皆不诉来处,亦不问归处。开市期间有打更鬼频出,卯时之后即准备闭市。开市时,鬼市的入口连接阴阳道,出口链接人世,闭市相反,入口连接人世,而出口正对阴阳道。卯时二刻前,众鬼排队离市,由鬼市刑狱司监管。   也许你不信,这个传说中的鬼市,竟然如此人性化,哦不,鬼性化。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这样一块告示牌,上面贴着鬼市行为规范准则。详细描述了什么可以做,什么做了就会被抓起来,并且还附上了触犯准则所对应的刑罚,严重的甚至会影响下辈子投胎的物种。   制定和颁布这些准则的组织名为鬼市刑狱司,刑狱司的工作人员喊他们的老大司长。   “这鬼市的规矩倒是有点意思,”沈忘言指着倒数第二行,“凡入鬼市者,若要离开,需‘缘丝’不得重于二两八钱。鬼市有断缘剪,如有需要者可至刑狱司衙门办理,每两缘丝需支付十年阳寿。”   沈少爷说完看了看宝乐:“小姐姐,你这是什么表情?”   小姑娘面无表情道:“槽点太多,不知道从哪开始吐槽的表情。”   “我以前听少爷说过,”沈三插了句话进来,“鬼市成立之初,是因为有些生前执念太深的鬼,将红尘之气带到了阴阳道里,冲撞了阴阳道中的混沌之气。阴阳道君觉得太脏了,就把所有红尘之气过重的鬼,赶到了鬼市。红尘之气在鬼市可以具象化为一种叫‘缘丝’的东西,由刑狱司斩断缘丝后才能正常入轮回。”   沈忘言咋舌:“这听起来像另一个版本,所以原本这项业务是免费的么?果然天下贪官一般黑。”   宝乐认同的点点头,难得和沈忘言有了同样的想法。   沈三又道:“每一只来到鬼市的鬼,都是还没去过阴阳道的新鬼。鬼市只管‘缘丝’不管‘罪丝’,哪怕生前恶贯满盈,只要按照鬼市的规矩办事,就能进入阴阳道,之后自有阴阳道君和众鬼吏定夺他的罪责。所以这儿的鬼不好惹,我们小心些,要是碰上刚死没多久,又杀人不眨眼的……”   沈忘言颇为无语:“听你说的,这刑狱司也不管事儿啊,它只负责出去的鬼达标就行,在里面怎么闹它都不管。你说这要是被害者刚死没两天,警察把凶手抓了一起送下来,两人鬼市遇到了,不得打一架?这刑狱司管不管?”   “大概不管吧,”沈三差点被他这句话噎死,“毕竟他们闹得越凶,缘丝就越重,那最后走的时候,刑狱司不就越赚?”   “那要是他们不走了呢,”沈少爷撇撇嘴,“这么些年,就没人反它么?”   沈三迷茫:“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一旁的君之瞥了他们两眼,接着他们的话,面无表情道:“有过,没用。”   “君爷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差点给少爷您绕进去了,”沈三如梦初醒赶紧道,“鬼市的刑狱司其实是不归阴阳道管的,因为鬼市游离在阴阳道外,阴阳道君的手伸不出阴阳道。但沈家子孙自古以来就是阴阳道君在人世的化身,可以往返人世与阴阳道。因此鬼市若有大乱,会有刑狱司司长在子夜托梦于当世沈家的家主坐阵前往,天亮而归。”   沈忘言听的云里雾里,倒是宝乐听懂了,她拍着小少爷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所以,其实你才是传说中贪官的老大呀!”   沈少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宝乐又说:“既然你是老大,我提个意见,这告示是繁体字就算了,竟然还是文言文的。一看就没有好好考虑过年纪大不识字,或者外国友人死了之后看不懂这个问题。人间都走国际化路线了,我们阴间不能落后你说是不是!”   沈忘言抖掉她的手,打了个寒颤:“所以呢,说了这么多,我们该怎么出去?你们谁找到路了?”   这算是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可进来这么久了,没有人想过。不是他们不想想,而是确实没有经验,可见对于沈家人来说,少什么都不能少一个靠谱的少爷。   他们中还算靠谱一点的君之想了想提议道:“朝东走。”   宝乐不解:“有什么依据么?”   “东是日出的方向。”   “所以呢?”   显然这个答案也是君之猜的,出口不一定在东方,但他知道一件更重要的事:“鬼市会吸走我们的生气,待的越长会越虚弱,东方阳气最重,会舒服一点,不然我们撑不到天亮。先撑下来,再找出去的办法。”   ……   他们按照君之说的一路往东,可这条路线并没有想象中的舒服。君之说的不错,在鬼市待的时间越久,受周围阴气的影响,活人会越来越精神恍惚。尤其是女性本身阳气不足,这个现象要更明显一点,他们中第一个受不了的是沈杏儿。她最后不得不趴在沈三的背上,根本没办法靠自己走路。   可沈杏儿没趴多久,沈三自己也开始不舒服了,差点一个踉跄,连带着沈杏儿也一起跌在地上。   他们当时身处鬼市中一片鬼比较密集的区域,这一踉跄,引得好几只鬼接连回头。肆意的鬼气引得周围温度一下低破零下,空气凝结,从高空中开始往下飘落霜花。霜花晶莹,反射着四周荧荧的鬼火,像极了炼魂场里火尸逼近的那一幕。   宝乐的鼻子因为降温的缘故,痒的受不了,一下子打了一个巨大的喷嚏。喷嚏喷出鼻涕眼泪不要紧,要紧的是泄露了一丝的生气。刚死没多久的鬼,辨不清活人和鬼魂是正常的,但他们对这缕生气里超标的缘丝可是太敏感了。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围绕着她的鬼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他们指着她,似乎都在说:“你瞧,这里有个活人。”   越来越多的鬼放下手上的交易,排着队向她涌来,甚至在她与君之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他们未必是恶鬼,但看到生人依然抑制不住本能的欲望,张牙舞爪的想要附身到她身上去。   好在宝乐聪明,及时拿出护身符,不管是哪里的鬼,只要是鬼是邪物,总要给她个面子。   鬼群外面,君之扶了下摇摇欲坠的沈三,将他交到沈忘言手上。沈少爷一脸迷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所有重量就都担在了他身上。   君之松了手,只身冲进了百鬼之中。   宝乐死死捂着护身符,大气不敢喘一口。不知道憋了多久的气,眼看着就要憋不下去,君之突出重围拉了她一把。他从腰间抽出折扇,“哗”的一下打开挡在她面前。她这气轻轻吐在了扇面上,同时也吸进了一口带着檀香的新鲜空气。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扇子,这是她从君之手里接过扇子时唯一的想法。因为它明明是一把不透明的白扇,可她却能透过扇面,看到拦在她面前,背对着她的君之。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曾经在君之幻境里看到过的那个人,也就是这把扇子真正的主人。她看到那人躺在茶室的摇椅上,朝她的方向,微微一笑。她看不清他长得是什么样子,因为他的皮肤下面,全是黑黝黝的文字,密密麻麻,让人冷汗直冒。   那些文字从他握着扇子的手上,一个个爬上那把折扇,就像跳进水里的小青蛙,入水后只剩一片涟漪。   扇子,还是那把纯白无瑕的扇子。   所以,这把扇子里有阴阳道文?   宝乐几乎是刚想到,从她面前的扇面中立刻飞出一个又一个像是蝌蚪一般的文字。这些字带起一阵莫名的风,将她近在咫尺的刘海向上吹起。她的眼珠随着阴阳道文的出现,左右飞速移动着。短短三秒钟,她看完了一百字,神奇的是她牢牢记住了这些字的结构,并且隐约猜到它们是什么意思。   三秒后这些阴阳道文从她眼前散开,宛如见血封喉的毒药,使得原本还挤在一起的群鬼,惊叫着如鸟兽四散。   扇面一下不再透明,她缓缓将扇子放下,看到君之愣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深深凝望了她一眼。   也许你不信,但从他俩刚刚的表情来看,方才催动扇子中阴阳道文的,竟然不是君之而是宝乐。事实上,君之的确可以催动一些含有阴阳道文的东西,比如那本《阴阳十二篇》。因为《阴阳十二篇》中的阴阳道文不足百余字,而这把扇子……曾经是一人的贴身之物。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能打开这把扇子中的阴阳道文,必是沈家的家主,且必是与曾经那人一般厉害,甚至更厉害的沈家家主。   君之等了几百年,在名为岁月的长河里,他看着一个又一个姓沈的孩子,向他走来,再离他而去。他们之中,也依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   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是一个的战争年代,这把折扇最终为了护一方净土毁于战火。自此之后,再也不可能有人打开折扇里的秘密,将那人最后留给世人的话公诸于世。   “原来阿言一早就知道。”   宝乐听君之喃喃一句,他似乎很快想明白了一切,并且恢复正常。正当她想问他沈忘言知道什么的时候,君之拉着她的手,简短说了一句:“快走。”   趁着聚在一起的众鬼被阴阳道文分散,是时候赶紧去和沈三他们汇合。他们入鬼市的事,一定瞒不了多久,在刑狱司到来之前,还剩最后一点机会。 第110章第110章   鬼市里买卖的东西稀奇古怪,有一种半人高的酒桶,看说明里面装着一种名为“澧泉”的液体。   古有《庄子·秋水》言“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澧泉是凤凰一族的圣物,而今常借于鬼市买卖。传闻一斗澧泉能消融二两罪丝,罪丝越少,进入阴阳道后受的苦就越少。所以澧泉在鬼市也算得上是一款奢侈品,只有生前行善积德,福缘极高,或者贡品够多的鬼,才有资格喝上一两口。   临近日出,大多盛装澧泉的酒桶已空,桶的大小刚好够容纳一个体型壮硕的人,或是两个瘦子。   君之带着宝乐寻迹一路跑来,并没有见到沈忘言三人的身影。可再往前走就是鬼市的闹市,就算他们不认路也不至于明明看到前方群鬼聚集,还傻乎乎的自己送上门。   小姑娘累的气喘嘘嘘,这一路都在边跑边往跑过来的方向来回张望。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她把手搭在君之的肩上:“我刚才好像在人群,不,鬼群里看到了罗心。”   君之没有理她。   “我没骗你,”宝乐以为他不信,又强调了一遍,“虽然人长得像的有很多,可那只鬼脖子上老深一条印子,我还看到她把自己的头拧了下来,往脖子里塞了什么东西,给我吓得……你有没有听我说什么呀?”   她说着说着,手下搭着的肩膀一软,君之在她的聒噪声中终于撑不下去了,直愣愣的往前倒去。   宝乐吓了一跳,也许她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脸色越来越没有生气,也许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向下倒去。但在她看到君之倒下的那一刻,心脏都停滞了半秒。他总是这样,哪怕撑不下去了,哪怕瞒着她选择赴死,总是什么不告诉她。看多了这样的景象,都快PTSD了,宝乐这辈子最怕他在她面前倒下。   小姑娘反射性的接住了人,为了接住他,她的膝盖磕在酒桶壁上,疼痛瞬间上头,但又不能叫出声把鬼引来。   沈忘言顶开酒桶盖的时候就看到这副景象——君之是瘦但他一点也不轻,一边是被磕到的膝盖,一边是被压的喘不过气的重量。疼的头昏眼花的小姑娘,默默抓了一把君之背后的头发咬着,一点声音都不让自己发出来。   沈少爷小声示意了一下,总算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两人合力将君之抱进一只酒桶中,小少爷想一起钻进去陪他,被宝乐无情的赶走了。她自己朝沈忘言做了个鬼脸,飞快的盖上酒桶的盖儿。酒桶里完全密闭的空间,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是有些狭小,好在宝乐不高,君之也很瘦,刚好够他们挨着蜷缩在一起。   小姑娘拿出手机,调出比较暗的手电光,照着君之。   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一直走在前面,一直是保护者的角色,很少看他这么脆弱的闭眼躺着。他的脸白的离谱,呼吸也很微弱,她扒拉着他的眼皮,检查了一下瞳孔,发现有初步涣散的情况。   君之说过,鬼市能吸走活人的生气,如果等到日出就彻底没救了。   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为什么她没事?不光她没事,沈忘言也没事。你要说论身体素质,她和沈忘言绝对是队伍里倒数的,可跟他们身体素质差不多的沈杏儿又是第一个中招的。甚至到现在为止,宝乐看了眼表,凌晨五点一刻,连君之也撑不住了,但她仍然一点不适的感觉都没出现。   这么说来,当时在雅安炼魂场里,水猴子只怕她和沈忘言的血,阿布的魂铃也只对她和沈忘言有效。   但现在把这些想通了也没用,不知道出去的路,到最后大家都是死路一条。宝乐有些郁闷的看了眼君之,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睛下落到他的嘴唇,还有下巴阴影下的喉结。   都说人工呼吸可以救人,你们说这种被吸走阳气的情况,人工呼吸有用么?   就在宝乐胡思乱想之际,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要问鬼市哪来的信号,问就是意念。小姑娘大惊,赶紧捂住手机,调了个无声无振动模式。调完后她发现,刚才的震动,竟然是沈忘言给她发了条微信,宝乐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赶论文中勿扰:你该不会趁着君叔晕了在偷偷调戏他吧?半天不给我回信息!   人见人爱的姜宝乐:???   赶论文中勿扰:可以,看来没有见色忘友,宝乐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人见人爱的姜宝乐:当然是找出口,好歹你也叫沈忘言,怎么一点都不靠谱!   赶论文中勿扰:现在就我们俩还醒着了,你要再DISS革命战友,我们脆弱的联盟就可以就此解散了。反正按你们说的,我是鬼市刑狱司的顶头上司,没准我出去说两句,他们自己就八抬大轿把我送出去了。   宝乐翻了个白眼,飞快的敲了行字:那你去啊!你看我拦不拦你!   赶论文中勿扰:黑人问号.JPG   赶论文中勿扰:好吧姐姐,我错了,你不要和小弟一般见识。君叔晕之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宝乐努力回忆着,然后越回忆越欲哭无泪。如果他说了什么,她一定不会忘记,可如果他没说,那么代表他也不知道如何来解决如今的状况。术业有专攻,君之对付活人在行,可要说是对付鬼,那还得靠姜凝。   可偏偏这么关键的时候姜凝不在。   人见人爱的姜宝乐:要不还是你出去试试看,万一鬼市的司长真的给你面子呢?   赶论文中勿扰:……   赶论文中勿扰:姜宝乐,你还是人么?   懒得跟沈忘言再多啰嗦一句,宝乐把手机关了。虽然她刚才在和沈少爷聊微信,却是单手打字,另一只手没有从君之的脉搏上挪开过。他的脉搏越来越微弱,直到刚刚她甚至一度没有摸到。   现在哪里是和沈少爷扯皮的时候,再不想想办法,就真的没救了。   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虽然她不知道,被吸走生魂阳气的人,能不能通过人工呼吸抢救一下。但她和沈忘言既然都没事,说明他俩体质特殊,万一经由他们嘴渡过去的气,也有特殊功效呢?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越想越觉得靠谱,宝乐一手托住君之的后脑勺,一手覆在他的手上。这……要怎么下口?直接嘴唇对嘴唇?好像应该张嘴,毕竟是要渡气的。   没了手电光的照射,其实酒桶里的空间是漆黑一片,宝乐闭着眼,结果第一下没有亲到君之的唇,她的吻落在他的鼻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小姑娘发现自己亲错了地,放开他时,周围一下亮起了光。   那不是现实意义中的光,就像在启神之地,明明黑暗一片,却能看清一切一样。   那是一种名为心光的光芒,刹那间将他们所在的空间点亮。有阴阳道文自君之体内飞出——没错宝乐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分辨出,这些阴阳道文来自君之体内,而不是他手边的那把扇子。   事实上,阴阳道文似乎因人而异,有很多的版本。她见过的几种阴阳道文,沈少爷的是字最多的,却十分稚嫩,颜色很浅,字型细长,字态优雅。《阴阳十二篇》中的阴阳道文,是一种沧桑而老练的文字,虽然字数不多,字字足见功底。君之扇子上的阴阳道文,是他们当中最霸道的,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如果不同的阴阳道文同时在表达一个相同的意思,最终留下的一定会是折扇上这个。   至于君之身上这些阴阳道文,与他折扇上那种,同根同源,既有相似,也有很多不似。   这些字在他们周身跳跃,自带一种能让人看清一切的光,甚至她连君之嘴唇上的细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这些字按照轨迹跳了半天,最后突然有个不合群的,跳到了君之的鼻子上,她刚才亲过的地方。   宝乐歪着头,越看越觉得这个字,好像是“血”。   啥意思?难道她的血能救他?小姑娘眨了眨眼睛,但现在毕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血就血吧,试试总是可以的。心里想着这些,但实际操作难度很大,首先她没有带刀,防狼喷雾倒是管够。君之身上也没有刀,他那把子午阴阳锐留在了原来的世界,来镜中界后他一直没空置办行头,连衣服穿的都是镜中界君之的,防身之物只有一把折扇。   不过这扇子沿好像很锋利,小姑娘从他腰间取下折扇,小心翼翼的打开。   可这扇子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还没完全打开的时候,就从她手上脱手而出,在她右肩上划了一道口子,自己又合上扇面,重新回到君之腰间。以小姑娘的手劲,拉都拉不住。   宝乐下意识摸了摸右肩,那么厚的羽绒服,这邪门儿的扇子都能全部割开,而且好像流了血。   思忖片刻,小姑娘把羽绒服脱了,里面的毛衣领口弹性很大,露出伤口不算难事。   血腥味一下唤醒了脸色苍白的君之,他面无表情的睁开眼睛,吓了宝乐一跳……小姑娘觉得这不像是君之醒了,像是附身在君之身上的丧尸醒了。他虽然寡言冷面,但眼睛一直是有神的,在他不想说话的时候,眼睛可以替他表达一切的情绪。可现在的君之,眼中一点光都没有,暗淡一片。   君之垂眸看了眼她肩膀上的伤,向她颈窝边凑了凑。小姑娘被他吓着了,想往后退,可背上被对方的手牢牢的按着。   无路可退的宝乐闭上了眼睛,心想死就死吧,如今这般倒也印证了那句“生同衾,死同穴”,想想还挺浪漫。君之埋头在她的颈窝,先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伤口,随即目光一冷,疯狂的吮吸着伤口下面的血珠。   这货该不会是吸血鬼吧,可不能啊,吸血鬼是西方的产物,品种都不一样了。   硬要说的话,君之倒有可能是僵尸的一种。僵尸一般毛发都比较旺盛,她看书上还把不同等级的僵尸分为什么白毛僵、绿毛僵之类的,君之头发也很长啊,说不定她还真猜对了。   宝乐不知道被吸了多久的血,迷迷糊糊的想着他吃饱了没。倒不是因为疼,事实上这人吸着她的血,甚至有点痒。就是小姑娘心里一直读着秒,寻思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就要六点了。六点是天亮的时间,也是鬼市闭市的时间。   十五分钟也不知道够不够他们找到那个不知道在哪的出口,并且走出去。 第111章第111章   宝乐看到手机屏幕亮了,锁屏上提示着有一则微信消息未读,小姑娘眼皮跳了一下。当时君之脑袋埋在她的颈窝上,刚才他扑上来的时候,一下把她的手机压到了身下。手臂不够长的小姑娘试了几次都没够到手机,最后干脆就放弃了,寻思着反正沈少爷一向也没什么好话说。   谁知她刚打算当作没看见,手机屏幕上突然刷屏一般接连提示收到消息,小数一下不少于十条,看来对方是真的很急。   小姑娘轻轻推了推君之的肩膀一下,结果对方真的完全不带动的。她刚打算小小反抗一下,君之竟然张口在她肩上咬了一口——能留下牙印的那种,非常非常的疼。   宝乐闷哼了一声,但手已经够到了手机。接通了沈忘言打来的微信电话,小姑娘压低声音道:“你最好有重要的事。”   电话那头沈少爷的声音带着哭腔:“宝乐姐姐救命!”   宝乐心下一惊,赶紧问道:“怎么了?”   “杏儿姐姐突然醒了,变得好可怕,朝我扑过来想要咬我脖子!”沈忘言一边抬起双脚抵在沈杏儿肩上,一边拿着手机向宝乐求救。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宝乐叹了口气道:“那你先让她咬着,我研究一下,怎么让他们停下来。”   敏感而机智的小少爷捕捉到了她话语里的重点:“他们?”   那时候小姑娘已经没空管他了,把手机往旁边一丢,强行捧起君之的脸颊,强迫他看着自己。   “君之,”宝乐温温糯糯的喊着他的名字:“醒醒。”   对方对她的行为毫无反应,就像他根本不知道“君之”是自己的名字。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他的眼里遍布血丝,嘴唇和牙齿上都是她的血。因为血液的供应被强制截断,君之不满的舔了舔唇,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微上扬。下一秒他就像一只猛兽一般,脱出了她的禁锢,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柔嫩的脖子袭来。   肩膀上的伤口只是小伤,里面流出的血液根本不能让他餍足,君之这次要找的是她的大动脉。   人的牙齿并没有那么锋利,不足以一下子咬破大动脉上的皮肤,可君之一直在尝试。他俩就像猎豹和被猎豹盯上的羚羊,她的脖子上除了一开始那道血痕,已经遍布大小的撕咬伤,血液浸湿了她白色的毛衣领子,可谓血肉模糊。宝睁开眼睛,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再这样下去,她可就要真的交代在君之受伤了。   她向上顶起膝盖,用最大的力气,偷袭了他最柔软的腹部。   君之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姑娘害怕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可很快她就发现对方并没有受到影响,甚至针对她刚才的行为,嗤笑了一声。   他不是君之!   宝乐突然意识到,有什么脏东西附在了君之身上。这里是鬼域,最不缺的就是鬼。君之他们被吸走了太多的阳气,身体因此变得十分虚弱,有恶鬼趁虚而入霸占了他的身体,他们通过附身活着离开鬼市。   可是是什么时候被附身的?刚才他带她逃离鬼群的时候么?   但是她为什么没事……是护身符!   宝乐飞速运转的脑子瞬间理清了所有逻辑,她想都没想,一把扯下身上的护身符,挂到君之脖子上。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几乎在君之接触到护身符的瞬间,他体内的黑气惨叫了一声,来不及逃窜的恶鬼,直接灰飞烟灭。那些萦绕在他们身边的阴阳道文,重新飞回了君之的身体里。   酒桶中的世界暗了下来,只剩手机微弱的光芒。   宝乐感觉到君之不再反抗她的压制,甚至慢慢闭上了眼睛,等他重新睁开时,已经恢复成了她熟悉的样子。   “没事了,太好了,”小姑娘颤抖着用手抚摸着他的脸,“原来那个字是‘符’不是‘血’,还好我聪明。”   她当时真的太狼狈了,半个肩膀血淋淋的。因为失血过度缘故,她嘴唇煞白,没有一点血色。而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只要呼吸,扑鼻而来的就是血腥味儿。   宝乐拉着君之的手轻轻道:“听刚才沈少爷电话里说的,省心应该也是被附身了,你等会带着我的护身符去找沈忘言。”   她说完就松了手,君之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不安的反握住她。   “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小姑娘轻松的笑了笑,“你想先听哪个?”   “我都不想听,”君之脱口而出,“不要做傻事。”   宝乐避开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份苦涩:“既然你不听,那我自己说给自己听。这坏消息嘛,就是我们还剩最后十分钟的时间,如果再不出去,就像你说的就要永远困在这了。”   君之皱眉。   “可好消息是,我刚才想到了一个九死一生的办法。”宝乐凑到他耳边一阵耳语,君之听完之后,脸上满是震惊,小姑娘垂眸:“这还是你给我的灵感呢,不想大家一起死,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君之叹息,随后冲她点了点头。   宝乐看到他抬头看了眼酒桶盖子,知道他要打开酒桶出去。他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照下忽明忽暗,其实她喜欢他,不是因为长相,但不可否认初见时,他最打动她的还是那张完美的侧脸。小姑娘突然抬起上半身,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将他往下猛地一按。   事情发生的太快,连君之都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狭小的酒桶里,两人本来就是蜷缩着紧挨在一起,这样一来她更是坐到了他怀里。宝乐伸出双手,穿过他在逃亡过程中披散的长发。两人鼻尖挨着鼻尖,彼此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就像他们俩不清不楚的关系一样。   可是这样的暧昧真的太讨厌了,敢爱敢恨的姜宝乐,不需要暧昧。   她知道这次遇到的情况是有史以来最危险的,九死一生的概率,如果失败,这就是他们彼此最后的时间了。   那么,就不能如此草率,应该更有仪式感一些。   宝乐捧着他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君之,我喜欢你,你呢?”   “……”   君之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他张了张嘴,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他是寡言,但从来不木讷,很多时候他都是知道该说什么但懒得说。然而在宝乐告白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其实他低估了宝乐,大概因为他寡言,所以小姑娘判断他想说什么,一直是靠看他眼睛的。   她就是知道,如果他也喜欢她,不一定会回应,如果他心里没这份意思,就一定会拒绝。什么都不说,反而让她放下心来。   “君之,我喜欢你。”   小姑娘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主动搂着他的脖子,对着他的嘴唇亲了上去。本着就算死也要送出初吻的心思,她这个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不管是主动告白,还是主动强吻,这才是以姜宝乐的性格,应该做的事情。   那个吻带着他口中属于她的血,还有她身上被他蹭上的檀香。   由于微信电话还没挂,拿着手机的沈少爷听了个现场,下巴几乎要合不拢。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一对还搁着谈情说爱呢?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能不能来个人帮他制服住沈杏儿啊喂,他快坚持不住了,单身狗没有人权的嘛!   ……   那个装着宝乐他们的酒桶瞬间破裂,一道金黄色的光直冲九霄,围绕着鬼市上空不停盘旋。周围全是向他们这个方向聚过来的鬼,他们全被宝乐的血吸引。   在鬼市,流血是比打喷嚏还要致命的存在。   小姑娘从君之怀里站起来,全身都笼罩着一道淡淡的金光,一如她头顶盘旋的毕方身上的一般。君之没有犹豫,迅速找准了沈忘言所在的酒桶。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可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他也要完成和宝乐的约定。护身符贴在沈杏儿脑门儿上,帮她驱走体内的鬼,沈杏儿像是发条转到了底,翻了个白眼,软软的倒在沈忘言身上。   君之脸色越来越差,靠着酒桶的边缘,甩了甩头。   沈忘言从酒桶里爬出来,扶了他一把道:“君叔,你没事吧?”   君之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沈少爷抬起头,东方已经隐隐有光照射进鬼市,半个身子都被血浸透的宝乐,只身挡在他们面前。在她前面,是觊觎他们身体,想要活着逃出鬼市的千万恶鬼。   小姑娘吹了个口哨,毕方俯冲而下,叼走离她最近的两只恶鬼。火焰一般的翅膀,炙烤着其余想要靠近的恶鬼。这般杀鸡儆猴的举动,如同划下一道楚河汉界,将他们包裹在安全区内。   只是火球球毕竟年幼,强行唤醒休眠的他,需要付出很多的代价。这就是为什么她刚才只伤了脖颈,如今半边身体都是血的缘故,主人的血液可以刺激毕方的活跃程度。   宝乐看向太阳升起的方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的周身开始有水汽凝结成霜,落于她的头发和睫毛上。   她八字极轻,没了护身符,过强的阴气会直接影响她的火神命格。火神命格使她不惧严寒,但如果连她周围都开始结霜,代表此时此刻,这份命格已经护不住她了。   同时被影响的,还有火球球。毕方虽然厉害,却是神之鸟,在属阴的地方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所谓各司其职,既然是神鸟,自然不曾去过地狱。   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其实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恶鬼徘徊,日出不愿离开鬼市,已经惊动了刑狱司的人,鬼市的司长带着一众小弟向他们这赶来。面对这种不守规矩的恶鬼,他们在前面挡着,他们在后面挨个抓着。虽说刑狱司主要的目的是捉拿破戒恶鬼,却对他们也没手下留情。   火球球受了伤,靠在宝乐身边嗷嗷的叫着。宝乐想让它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倔强而护主的毕方抬着高傲的脖子,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到此为止,东方开始正式日出。   君之侧过脸看了宝乐一眼,随后看向身边的沈忘言,沈少爷莫名其妙的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只见君之朝他抬起了手。直到最后沈少爷都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抓着君之的手说:“君叔,不牢您动手,我自己来。”   沈忘言倒在了君之怀里,不要怀疑,是君之干的,一个手刀打晕了他。   小少爷倒下后很久没有动静,君之开始反思自己是下手太重还是太轻了。看起来倒像是太轻,可那已经是他现在全部的力气,再要他来这么一下,也不太可能了。   太阳还差最后一点就要从地平线上升起,所以刑狱司的人并不着急。只要日出,宝乐他们就要永远困死在鬼市里,对他们而言被抓不过是早晚的事。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日出的最后一刻,君之怀里的沈忘言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112章第112章   日出之时,忽有阴风至,鬼市之中,倾而雪覆。   刹那间已经升起的太阳和照进鬼市的光悉数消失,鬼市重归黑暗,天边皎月高悬,恍若时间倒流。除了太阳消失之外,鬼市之上也有很多东西一起不见了,比如他们之前藏身的酒桶。原本泥泞的土地被一面银镜取而代之,让在场的人人鬼鬼均无所遁形。无数条字带从地底下一跃而出,刹那间成百上千的字带互相侵蚀着、包裹着、围绕着、充斥着,在这个无边无际的空间里,无风自动。   这般场景次曾相识,可真正让宝乐惊讶的,还是那些阴阳道文。   那是沈忘言的阴阳道文。   宝乐慢慢回归头,平时咋咋呼呼的小少爷突然稳重了起来,她就知道君之成功了。   沈忘言看向她,嘴角微微上扬。他抬起右手做了个“收”的姿势,那些从地下钻出的阴阳道文,瞬间齐刷刷的飞向了他身边。就像上次在启神之地时那样,有一种类似于玉的东西,慢慢爬上他的右脸。只是这次又比上次蔓延了一些,将他的右脸和整个脖子都覆盖上了。   收回阴阳道文之后,沈忘言慢慢走向宝乐,在即将走到她身侧之际,小少爷翻转了手心,缓缓张开萦绕着阴阳道文的五指,同时做了个向前推的动作。   顷刻间,无数阴阳道文顺着他指引的方向,快速发射而出。别看阴阳道文只是一个个漂浮在空中的文字,这东西对魂体有着绝对的压制力,他这样放出阴阳道文,好比制造一场枪林弹雨,很快就将在场闹事的恶鬼清的干干净净。这效率,可比刑狱司一个个抓来的快多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忘言的阴阳道文,似乎比初见时成长了一些,再也看不见稚嫩的影子。   沈少爷闹了这么一出,可以说丝毫不把刑狱司放在眼里。原本应该是火冒三丈的司长,却在看到沈忘言之后,吓了个不半死,慌忙间匍匐在地,害怕到甚至不敢直视其双目。   带着鬼面的司长高声喝道:“阴阳道君光临大驾,恕小人有失远迎,请我主责罚。”   沈忘言眨眨眼睛,笑着问他:“鬼市日出不归者,何罚?”   司长战战兢兢道:“一劝归者,赐以红色罪丝;二劝归者,赐以蓝色罪丝;三劝而不归者,当灰飞烟灭。”   “是以所劝无用,”沈少爷淡淡道,“赐其湮灭,你等可有异言?”   “绝无,”司长从善如流的答着,“我主杀伐果决,是属下失职之过。”   宝乐听他们这段对话,云里雾里,好像就明白了一点。也许真的像沈三说的那样,沈忘言一个大活人把鬼市逛得跟自家后花园一般,可能真的因为他才是鬼市众司的顶头上司。但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场面,算是给他震住了。   一切尘埃落定,沈忘言收回周身阴阳道文,鬼市一下子恢复了它原本的样貌。   小姑娘松了口气,靠着火球球取暖,刚才这番对峙,已经吓得她腿软。   “君之他们还好么?我们是不是得赶紧出去?”宝乐道,“不是说鬼市天亮后就出不去了么,可刚才明明还有太阳来着,这会儿怎么天又黑了?难不成你还能使时间倒流?”   沈忘言看着全身是血的小姑娘,不假思索道:“我总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比如刚刚,我以为你会感谢我的英雄救美。”   宝乐翻了个白眼:“我是美不错,可真看不出来沈老板您是英雄。说到底要不是镜中界的你乱跑我们也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再说到底要不是你,我压根不会来什么镜中界,你还想邀功?赶紧回答我的问题!”   “可你的问题也太多了,”沈忘言在宝乐带着杀气的眼神中认怂,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认真答道,“君之他们没有性命危险,就是出去之后要静养段时间,修补耗去的生气。”   小姑娘拍拍胸口:“那就好。”   沈少爷继续道:“至于你问的刚才是否天亮了,你没看错,是天亮了。不过我也没有使时间倒流的能力,鬼市游离在红尘之上,既不能脱出红尘,也不能进入红尘。鬼市的时间计算,根据它停靠的地方而定,你可以想象成一艘船,我们现在从中国到了柬埔寨,所以现在距离日出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宝乐皱眉:“所以我们如果出去,会出现在柬埔寨?”   沈忘言无语凝噎:“这只是个比方,不是说我们现在身处柬埔寨……算了,你就当现在又多了一个小时,从哪来从哪出。”   小姑娘“哦”了一声,并不是很懂的点了点头。   “所以,”沈少爷等了半天没等到她的下文,只好自己问她,“你们到底是怎么进入鬼市的?鬼市属于异界,非魂体不能视其出入口,是姜凝带你们来的?若是她,你们不应该出不去才对,她人呢?”   宝乐没好气道:“我也想知道姜凝去哪了。”   “不是她,”沈忘言若有所思,“那是谁?”   小姑娘瞪了他一眼:“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是你带我们来的,准确的说是镜中界的你!”   沈少爷惊讶,似乎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不对,等等,”宝乐想起什么,自我否定道,“准确来说,是我们追着你,你追着……黑猫,对对对,我们看到了黑猫的尸体,然后镜中界的你看到了活着的黑猫,然后我们一个追一个,误入了鬼市。”   沈忘言思忖一番道:“如此也能说的通,黑猫通灵,古往今来确有连接异世的说法。只是镜中界的我应该不光只是被黑猫吸引,这一切倒像是个局。只不过这做局人的手段,也算不上高明,不管怎么说,先出去吧。”   说完这句话,沈少爷转过身,面对着还趴在地上的鬼市司长,吩咐了一句:“去把今日鬼市中所有的黑猫带来,既然是它们引我们入鬼市,自然也该由它们带我们出去。”   鬼市司长听从差遣,颤颤巍巍的退下为他们办事去了。   “你怎么知道是它们?”宝乐不解,“难道不止一只黑猫?可是我们都没看到,更何况是你?”   在小姑娘要脑补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前,沈忘言赶紧打断了她:“我不知道,可我们总共五个人,还有三个不能动的,不多叫几只来,你背他们出去?放心吧,就算今日鬼市之中没有五只黑猫,以这司长的聪明劲儿也会给我们凑够五只的。”   这番解释合理,宝乐恍然大悟,心想你少爷不愧是你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会算计。   他们等待的时间里,沈忘言得了空,看向一边闭目养神的火球球不由道:“这是你的毕方?”   火球球听到有人叫他,将眼睛微微睁开,眯成一条缝儿偷看了一眼沈忘言,随后又不太感兴趣的闭上了。虽然他受了伤,但宝乐一直在给他顺毛,被摸的舒服了,他就忘了伤口上的疼。   但总归神鸟高傲,不是那么轻易就会用正眼看人的。   看沈忘言这副一点都不意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和君之一样,对她的身世,甚至能比她自己还清楚。小姑娘没好气道:“他叫火球球。”   “你让他回去休息吧,”沈少爷道,“鬼市阴气太重,他这样一定不舒服。”   宝乐想想有道理,哄了哄傲娇的火球球,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先回去休息。毕方消失后,宝乐身上的光晕也慢慢归于宁静:“说起来,为什么他们都晕了,就我俩没事?”   “我没事,”沈忘言淡淡道,“是因为我姓沈。”   “可他们也姓沈啊!”   沈少爷侧眸看了她一眼:“姓沈和姓沈之间也有很多差别,沈家的家仆,不一定体内都流着沈家的血。很多家族都这样,加入之后改姓以示效忠。沈三从爷爷的爷爷开始,就是沈家的家仆了。沈杏儿也是,她与师父一起加入沈家,她原本姓黎。至于君之……他的事,你可以自己问他。”   是可以自己问,可他也不见得会说。   宝乐哂笑:“那你可真厉害,活人里有这么多誓死效忠的。就算在这鬼市里还有那么死心塌地的手下,一会儿喊你‘我主’,一会儿喊你‘阴阳道君’。”   “正是如此,”沈忘言也不谦虚,“要不怎么说,沈家是金陵城中的沈阎王呢?你当阎王一词,是给整个沈家的?自然是给我本人的。”   “所以你也一定知道,我既不姓沈,也不是阎王,为什么我和你一样也没晕对吧?”小姑娘眨着眼睛,一脸求知的看着他。   “这个说来话长……”   “以沈老板的口才,一定可以长话短说。”   沈忘言叹了口气:“你没晕,和你本身关系不大,若硬要说个原由,大概还是因为我姓沈。”   宝乐懵了,完全没想到她这两个问题,竟然是一个答案。正当她要继续追问的时候,效率极高的司长已经找来了沈少爷要的那五只黑猫,刚好让他逃过一劫。这五只黑猫出现时的形象与宝乐想象中千差万别,一时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让她来不及追问到底。   按理来说,不管是什么品种,猫总归是猫。就算再长的稀奇古怪,也变不成椅子。可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哪里是黑猫,分明就是披着猫皮的五张椅子。椅子背后倒是分别有一张猫脸,在她盯着它们瞧的时候,甚至还看了她一眼。这椅子是活的,更像是用猫变出来的。   沈忘言走回君之他们身边,冲着看呆了的宝乐喊了一声,示意她过来帮忙,帮人抬到椅子上去。   不是,所以沈少爷这么快就接受了这椅子是由猫变成了的设定么?看着好恶心啊,她要坐着这玩意儿离开鬼市么?小姑娘伸手在椅子坐垫柔软的猫毛上摸了摸,甚至还是热乎的,这一摸还能听到阴森森的猫叫声。   “说来也奇怪,最近多了许多这样刚死不久的猫,死相都很惨烈,缺胳膊少腿,因此怨气很深。消除它们身上的怨气费了点时间,还请我主赎罪。”鬼市司长半弯着腰,低头向宝乐解释道。   这司长怕是眼神不好,朝她说半天,可她又不是沈忘言。不过宝乐对他说的话倒是很在意,寻思现在也算狐假虎威,干脆不客气的吩咐道:“你可见过一个死相与这些黑猫十分相似的女人,被人砍了脑袋,记得姓罗。”   司长摇头:“鬼市之中尽是死相相似之人,且一入鬼市,红尘不论,再无姓名,属下实在不知我主所指何人。”   “那今日鬼市中有多少鬼?”   “数百余。”   这么多,想要一个个查似乎也没有时间了,倒不如赶紧回去,没准还能让沈忘言用罗心生前的遗物,把她再捞回来。小姑娘想想觉得靠谱,也不矫情了,配合着沈少爷把沈三他们扶到黑猫椅子上,自己再一屁股坐上去。   那黑猫变的椅子,在他们坐上去后,竟然凭空浮了起来,向着同一个方向一起飘去。   鬼市如今已到闭市的时间,再无鬼众徘徊,两旁皆是鬼市刑狱司的手下。他们手持火把,青蓝色的鬼火由近及远挨个点亮,就好像在欢送他们一般。 第113章第113章   鬼市与现实的交界点有如一面透明的墙,身后是夜市鬼火千里相送,身前是顷刻天亮旭日东升。   在踏出鬼市的那一瞬间,黑猫做成的椅子消失在阳光下,宝乐踏上了人间的土地。在他们去往鬼市的几个小时里,老北京城下了一场大雪,如今的女萝山上,银装素裹,入目皆是一片白茫茫。   小姑娘赶紧帮着沈少爷,将还在昏迷的沈杏儿和沈三扶到一边的树旁坐下。他俩情况都不太好,不过既然沈忘言说他们没有性命之忧,她倒也不算太担心。   宝乐刚扶好沈杏儿,就立刻起身,比沈少爷都还快一步的赶到君之身边。其实君之比起前面那两人症状都要轻一些,尤其是这会儿他已经醒了,甚至不需要被搀扶,自己就能找块地儿,坐下来休息。宝乐摸了摸口袋,找出一颗皱巴巴的糖,剥了糖纸塞到他唇边。   君之睁眼,面前的姑娘,又能比他好到哪儿去。宝乐身上只穿了一件毛衣,半边身子染的血已经干涸凝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冻的通红,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可她在冲着他笑,那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能温暖人心。她总爱把糖塞到人手里,也许自己永远不知道,她才是那颗世上最甜的糖。   沈忘言当时确实是注意到他俩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可是若有所思的小少爷什么也没说。后来沈三也慢慢醒了过来,沈少爷就更没时间去关注他们,接连问了刚醒的沈三几个问题,来确认他的身体情况。   “应该没什么事,”沈忘言拍了拍他的肩,“不过还是去医院做个系统检查比较好。”   沈三虽然不算聪明,可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试探性问了一句:“少爷?”   沈忘言点了点头:“让你们久等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剩下的事交给我。”   沈三一下忠犬属性全部点满,泪眼汪汪的握住沈忘言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宝乐待久了,他整个人都逐渐宝化,以前遇到这么点事儿,大风大浪里走来的铁血真汉子,哪里会泪眼汪汪。   沈少爷安抚完沈三,又侧过头看了眼宝乐染血的右半边身子,认真道:“你也需要去一趟医院,看着不像是伤到大动脉,怎么会流这么多血?”   谁知道他刚问完,小姑娘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才还惨白惨白的脸上多出一抹红晕。她把手背在身后,不敢再看君之一眼。   “我去村子里找人来帮忙,先把他们送下去吧。”宝乐提议,毕竟现在君之、沈三和沈杏儿都不能自己走,靠她和沈忘言,想把他们都带下去的确有些难度。   只是她这个提议遭到了君之的反对,对方死死扣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危险。”   “可是……”宝乐犹豫,昨晚下了雪,早上温度很低,总在山上待着总不是办法。她又不知道山下旅馆的电话,想来想去只有自己下去才能找人上来帮忙。可君之担忧的不无道理,她现在是被凶手盯上的人,对方在暗她在明,如果一个人单独行动,确实很危险。   君之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试了几次想站起来和她一起下山,只是都没有成功。   沈忘言见状上前,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下一次的尝试。沈少爷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君之,随后又看向宝乐,笑着提议道:“我陪你一起下山吧。”   君之感受到那只放在他肩上的手,慢慢使上了劲,带着小少爷惯有的不容置喙。   “君之,”沈忘言依旧笑道,“借一下你的刀。”   ……   下山的过程中,宝乐打了个喷嚏,她的羽绒服丢在了鬼市,身上只穿着一件毛衣,当然会冷。沈少爷脱下外套递给她,一句话也没说。事实上从刚才开始,他的注意力就一直在手中的扇子上。   小姑娘扯了扯嘴角,暗自吐槽:“不就一把扇子么,翻来覆去看个几十遍,难不成还能看出什么花来?”   “这把扇子叫乾坤扇,”沈忘言心情不错的解释道,“是我沈氏一族中一位名叫沈临月的先祖生前贴身之物。他算的上是沈家历代家主中最长寿的一位,故去时已经三十六岁。而且他不是病死的,所以按理来说他应该可以活的更久……”   宝乐想起曾经在君之的阴阳道文中看到的那位身着大氅的男子,默默撇了撇嘴:“他是被人杀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沈忘言有些意外,随后他猜测道,“君之告诉你的?”   小姑娘赶紧摇头:“是你说不是病死的嘛,那不就是被杀了么!”   当然不是,不是病死,不是寿终正寝,可也未必是被杀,还可能死于意外或是自杀。她这么给予否认,根本瞒不过心思细腻的沈大少爷,只是沈忘言也不戳穿她。他知道君之不是主动提这些的性格,也大概猜到,宝乐就算知道什么,也只是浅层的那些东西。   沈忘言也不介意再多说一些:“你知道,沈临月为什么长寿么?”   宝乐默默的想,这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啊,怎么沈少爷一副她一定会感兴趣的表情。不过不得不说沈忘言的确厉害,也抓住了她的弱点,好奇宝宝姜宝乐诚实的摇了摇头,颇有兴致的等他下文。   结果沈忘言根本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打开折扇,抚摸着扇面,言左右而顾其他:“你知道子午、阴阳还有乾坤之间的关系的么?”   宝乐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番:“唔,从字面上来看,这三组词都是相对的关系。阴对阳,子时对午时,天乾对地坤。”   沈少爷赞许道:“不错,我们家世代单传,上千年来只有一次例外,就是这位沈临月先祖。其实他跟我用的方法也差不多,只是他比我更狠,牺牲的是自己的亲弟弟。”   小姑娘咋舌,突然恍然大悟:“所以,君之,他,他是……”   沈忘言绝对是故意的,他将毫无联系的两件事告诉宝乐,也不直接点名沈临月和君之是否是亲兄弟的关系,剩下的空白,就让她自行脑补,再不多少一个字。小姑娘心里好奇的不行,简直就跟有一万只蚂蚁在爬一样。   “先祖死后,他这把扇子就流传了下来。传言先祖生前曾上百次窥视天机,终得天道正统。他去世前,将一切都写在了这面扇子上。只是数百余年,我们沈家尚未有人能完全破解。”   这就是沈忘言对这扇子爱不释手的原因么?   宝乐撇嘴:“既然如此,你也一定尝试过,在现实世界你都不能破解,难不成在这镜中界你就顿悟了?”   “不,”沈少爷兴奋的摇摇头,“我们的世界中,这把扇子上个世纪就被毁了,我也一直无缘得见。只是来镜中界一次成本太高,而且这次主要目的是来寻找启神之地。最重要的是,这把扇子上的阴阳道文实在太多,可惜了我没那么多时间细细看。”   看着沉浸在事业里的沈少爷,宝乐难免将他与之前什么不懂的沈少爷对比,一时也不知道他是幸还是不幸。   “对了,”小姑娘想起一件事,“既然你对阴阳道文这么敏感,有没有看过一本书,叫《阴阳十二篇》?君之说那本书上也覆有阴阳道文,你应该看过才对。”   沈忘言皱眉:“看过是看过,可你从哪儿知道的?这是禁书。”   这绝对是这么多天以来,宝乐听到最动人的话了,简直一扫她连绵几日的阴霾。小姑娘惊喜而激动的拍着大腿,结果因为牵扯到伤口,“嘶”的一声,脸都白了。只是她都这样了,也难掩脸上的兴奋,小少爷几乎像看疯子一样看她。   “禁书不禁书的不重要,关键是《阴阳十二篇》的下册到底写了什么?”宝乐满是期待。   沈忘言道:“《阴阳十二篇》中所含的阴阳道文并不多……”   “我不是说阴阳道文的内容,我就是指原书写了什么……”小姑娘很紧张,寻思他该不会像君之一样,透过书只能看见上面的阴阳道文内容吧,这么一想,她心里更忐忑了。   沈忘言解释道:“像是《阴阳十二篇》这样的书在我们家有很多,这书总共分阴阳两卷,上下共四册。其中阴卷阴阳道文所述内容,与阳卷是有联系的。普通人只能看到阳卷的上下册,因此读到的内容会很片面,这也是为什么在我们家,这书都是禁书的原因。”   “比较通俗一点的理解,《阴阳十二篇》阳卷上册六篇写了六个愿望,而下册六篇是与这六个愿望对应的六个实现愿望的方法。阴卷上册六篇写的是愿望实现所需要付出的代价,至于下册六篇则是劝诫世人莫要走捷径和邪路。所以这本书通体看下来,约等于放屁。”   沈少爷最后做了总结。   被他说的话深深震撼了的宝乐,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在她自我纠结之际,手机突然响了,小姑娘低头一看发现是谢淮。可宝乐并没有立刻接这通电话,而是握着手机,在欢快的手机铃声中,问了沈忘言一个问题:“有没有什么方法是要牺牲七只猫……或者六个人,或者七个人,分别还要砍头,砍手,砍脚……然后要撒花……唔,撒类似于野蔷薇之类的花……这个方法是用来复仇之类的?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你能听懂么?”   沈忘言陷入沉思,宝乐看他迟迟没有回应,只好先接电话。   在电话接通前,小姑娘听到沈少爷说了一句:“有,但不是为了复仇。如果要牺牲七个生命去换取什么的话,应该是阳卷的第十二篇……复活。是以取七命之双足、双脚、躯干、头颅以及血液,可复活一命。”   宝乐当时听到了他说什么,但完全来不及细想,因为电话那头的谢淮声音又急又快。   “姜宝乐你总算接电话了,你现在在哪?你听我说,张俭从缉毒队押送回来的时候,偷袭了看守的警察并且夺了枪。不过我们正在全城追捕他,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他似乎在往女萝山走。你要是在市区就先回我家,听到了么?”   谢淮说这话的时候,车已经快开到女萝山门口。   只是他没想到,那时的宝乐在沈忘言的陪同下,已经从女萝山上下来,走上了女萝村前的那条公路。并且在谢淮话音刚落的时候,两人已经和手持警枪的张俭打了个照面。   宝乐保持着拿手机的姿势,脸色惨白的看着面前朝他们举枪的张俭。   按理来说即使张俭有枪,他在逃亡的过程中也不可能随时掏出来,遇到个人就指着她。他之所以现在这么做,是因为当时让他决定逃亡的,正是他被押送回刑警队,在警局门口与宝乐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他——认出了她是当年体育馆门口的那个孩子。   张俭显然不知道能在这遇到宝乐,可也许是天意为之,此时此刻竟然让他们再次相遇。   小姑娘张了张嘴,努力思考着说什么才能不刺激到对方,让他饶过自己的小命。可总说反派死于话多,因此小心谨慎的张俭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说话,几乎在宝乐刚想好说辞的一瞬间,子弹已经出膛。   宝乐听到枪声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谁打了个响指声,以及想象中中弹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小姑娘偷偷睁开了眼睛,看到子弹在离她不到十公分的距离前停下了。不光是子弹,还在下的雪,还在吹的风,她刚呵出的热气,还有对面笑容逐渐变态的张俭,全部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了。   宝乐赶紧从子弹面前让开了位置,她发现除了自己以外,沈忘言也是能动的,两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知道时间为何会暂停。   不过这场景宝乐还是似曾相识,只是那不是他们世界里谢淮所拥有的能力么?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那是皮鞋踩在扑了雪的公路上的声音,声音沉闷却节奏感极强,所以现场还有第三个人能动!小姑娘顺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   谢淮穿着一件白色的大衣,双手插在兜里,从光晕中走来,刚刚升起的太阳为他做了掩护,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直到他走到宝乐身边,她才发现他眼中一片黑暗,面上没有一点表情,这样的谢淮让人感到陌生,甚至是汗毛直立。他侧目扫了宝乐一眼,又看向她身边那颗身后还跟着运行轨迹的子弹。   谢淮没有因为宝乐而停下他的脚步,直到他走到一动不动的张俭身边,才从口袋里伸出右手,掰开张俭的手指,握住原本在他手里的枪。   宝乐猜到如今的时间静止应该是谢淮做的,只是不知道一向对天授没什么建树的人,怎么突然就领悟了这项能力,好在他也算是缴了张俭的枪,小姑娘松了口气。   谁知拿着枪的谢淮冷笑了一声,下一秒他在静止的时空里,将枪口对准了张俭的脑袋。 第114章第114章   宝乐虽然披着沈忘言的外套,但外套里面染血的毛衣历历在目,谢淮只是擦肩而过的时候匆匆瞥了一眼。他本来不知道何为天授,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暂停时间,可宝乐说过另一个他可以。既然他可以,自己就没有理由不可以。张俭抢的枪,是当时标准的警用9毫米转轮□□,这种枪的实弹初速度只比音速低一点,以他与宝乐当时的距离来看,留给谢淮的反应时间几乎是常人所做不到的。甚至是当时的宝乐,听到枪声后反射性闭眼的动作,其实已经是时间暂停之后。   谢淮最后还是做到了,子弹在离她十公分的位置停了下来。他终于赶在所有悲剧发生之前,救了她一次。   然而这也是谢淮现在如此愤怒的原因,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当时他晚一步没有反应过来,那姜宝乐就要在他面前再死一次。   所以张俭……该死。   “谢淮!”宝乐捂着右肩的伤口,费力跑上前去。她一路上喊了他无数声,可对方就像没听到一般,完全没有回应过她。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停下,她怕自己停下,就会听到枪响的声音。   谢淮在她走到身边的时候,总算是眼珠转了转。脸上笑容残忍而血腥的谢家老七,伸出没有握枪的手,慢慢抚上宝乐的脸。他略带疼惜的问她:“年年,你哭什么?”   宝乐震惊的听他喊自己年年,事实上谢淮一直将她和镜中界的宝乐分的很清楚,从来不会叫她年年。当时谢淮略带病态的眼神还是深深刺痛了她……宝乐突然明白,其实这么多年,谢淮一直活在过去,他在拼命寻找年年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对他而言,凶手是年年的影子,她也是。   “不要害怕,我现在就杀了他,没人可以伤害你。”谢淮重新看向张俭,眼中毫无感情。一个公职人员,竟然在开口说杀人的时候,平静的仿佛在谈论晚餐吃什么。   他是真的疯了,也是真的会开枪。   宝乐舔了舔唇,柔声相劝:“谢淮,他本来就是个逃犯,你没有必要为了他自毁前途。”   “前途?”谢淮低声笑着,回头看着她,无比悲伤道,“我可还有什么前途可言?不过年年,就算我现在杀了他,也没人能把我怎么样。那里的监控拍不到我,等我杀了他,就带你离开。”   小姑娘顺着谢淮示意的方向看去,在女萝山下的公路上,的确有一段测速监控,她之前一直都没注意到。然而这样的情况下,谢淮竟然注意到了,不但注意到了,他甚至连监控里拍不到他,所以即使现在杀人也不会有人发现他这件事,都注意到了。   他已经完全沉浸在仇恨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理智,不然怎么会连她是谁都认错。可就算这样,谢淮依然在决定杀人的时候,给自己留下了完美的退路。   说不定,他才是天生的犯罪者。   宝乐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可现在不是她可以恐惧的时候。要是谢淮真的现在开枪杀了张俭,很多真相就会就此掩埋。一旦他的手上染了血,这辈子就再难擦干净,也将失去为年年报仇的资格。就算是为了那个已故的姜宝乐,她也不能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小姑娘看到谢淮放在扳机上的手指,隐隐有要扣动的痕迹,心里一横,上前空手抓住枪口,移到自己脑门上。   不成功便成仁,要是真的擦枪走火,她就拉着谢淮的下辈子一起沉沦。那也好过现在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一条歪路。宝乐当时,只来得及想这么多。   他不曾料到她会这么做。   谢淮一脸震撼的看着面前目光坚定的宝乐,看着她眼中像是有光,看着她好像站在苦海边缘拉了他一把。   谢淮如梦初醒,头痛欲裂。他闭上眼睛,用手按着一直在跳的太阳穴,手中的枪掉在地上。   刹那间,时间恢复了正常,射出的子弹以之前的速度没入老树中。雪花被风吹起,在他们之间打了个卷,飞向天际。一脸茫然的张俭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还有突然瞬移出现在他面前的谢淮和宝乐,仿佛见了鬼一样,抱着头跌坐在地上。   宝乐没时间管他,扶着谢淮,轻声问道:“去休息一下吧?”   他的车离这儿不远,比起回前面的村子,显然回车上要快一些,所以小姑娘如此建议。谢淮低垂着眼眸,点了点头,姑且同意了她的建议。两人往前走了一段,谢淮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捡起了地上的枪。   小姑娘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可谢淮只是将枪收了起来,回头对着地上一直在说“不要杀我”的张俭,一拳打在他腹部。拖着晕了的张俭回到车边,他将张俭拷在车边,又从车后座的医药箱里翻出一盒药,看都不看吞了四五片。   自从将张俭打晕后,谢淮就再也没有让宝乐扶过他了,甚至连碰都不让碰,十分刻意的拉开了距离。宝乐看不懂他吃的是什么药,全英文的药名,就是扫到说明书上有些熟悉的单词,连起来似乎是在说明药效是抗抑郁。   他是心理学博士啊,自己就是一名心理医生,怎么会吃这种药?小姑娘沉默的站在车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让她看到自己吃的药的说明书,是谢淮故意的,她的反应在自己预料之内。谢淮突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他们之间本来就什么关系也没有,她怕他也好,不理解他也好,总归好过同情他。他不想听她说安慰自己的话,尤其是现在。   ……   韩子阳随后赶到,查看了一下张俭的状态,随后摇了摇头:“谢幼安,你这下手也忒狠了。”   谢淮不冷不热的瞥了他一眼。   老韩同志朝几个手下吩咐道:“你们送他去医院,多跟几个人看着,醒了随时喊我。”小徒弟高行领命,屁颠屁颠的按照师父的吩咐忙去了。   一边的宝乐插了句嘴进来,指着不远处的女萝山道:“韩组长,我有几个朋友受了伤,现在在山上,能不能请你派几个人上去接他们一下?”   韩子阳听完皱起了眉:“谁准你们上山了?山下的警戒线没看到么,你们这样我们警察工作很难做……”   “老韩。”谢淮突然开口打断了他。   老韩同志扯了扯嘴角,谢幼安这人可当真是一句重话都看不得他说。“行吧,”韩组长找来两名还闲着的同事,“你们两个去山上接一下人。”   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少爷突然道:“你们不知道在哪,我来带路吧。”   沈忘言和韩子阳的手下走后,谢淮叹了口气,从医药箱里又拿出一卷绷带和一瓶伤药,拉过宝乐的手。他这才发现,小姑娘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着,手也奇烫无比。短暂迟疑了一下,谢淮下车,站在宝乐面前,高大的男人将她面前的视线完全遮挡住,十分温柔的在她额头上摸了摸。   果然是在发烧,这不是因为毕方的缘故引起的体温升高。因为除了高温,她额头上还有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宝乐听到远处救护车鸣笛的声音,那是她下山的时候打的电话,经过刚才这番折腾,连她自己都忘了。不过既然有救护车,她想着等会一起直接去医院就行,就没同意谢淮检查她的伤势。   可谁曾想救护车在山下等人的时候,随行的医生因为看到她染血的毛衣,主动提出要查看她的伤口。   “……”小姑娘磨磨蹭蹭的脱掉外套,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可真是半边身子染血,一看就是受了很重的伤。医生简单消毒之后,用手术刀割开她因为血液凝固,与毛衣粘粘着皮肉,粗略的为她检查了一遍伤口,随后匪夷所思道:“你这是被人……被什么猛兽咬了么?”   医生是很想说人,可人哪有这么大的力气,把她咬成这副样子。   不过他这个问题,半天也没得到宝乐的回答,医生只好自顾自道:“还好没伤到动脉,也不用缝针,包扎一下就行。”医生看向一边拿着医药箱的谢淮问道:“你是要给她包扎么?”   谢淮苦笑了一声:“可惜她不让。”   医生以为是小情侣吵架,就下意识劝了两句:“小姑娘,你男朋友挺好的,干嘛和他生气呀?”   宝乐猛地抬起头,那一眼看的医生发毛,寻思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随后赶紧借口溜了。然而宝乐似乎并不是因为他的话生气,她随后转头看向谢淮,神情激动道:“我想明白了!谢淮,从一开始就是我们错了!”   谢淮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我们?”   “你们一开始说凶手可能是当年被欺凌的人,所以我也先入为主,以为和《阴阳十二篇》上的复仇对应上了。其实不是的,凶手手里的是《阴阳十二篇》的下册。他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复仇,而是复活!”宝乐急切道。   别看复仇与复活只差一个字,可意思是天壤之别。   如果凶手杀人是为了复活某个人,那么事件的关键就是他想复活的是什么人。   “《阴阳十二篇》里有写过,”宝乐认认真真道,“藤枝与蔷薇,彼此纠缠,一个代表生而雄伟,一个代表生而柔美。所以野蔷薇代表了女性,这里不是野蔷薇生长的地方,凶手不远千里带来了南方的野蔷薇,说明他要复活的人是一个女人。”   听到她这番分析的谢淮与韩子阳面面相觑,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答案:“朱颜!”   “死的六个人,”韩组长分析道,“罗心、陈小橙、成嘉实、项毅、侯明俊还有姜宝乐,都是朱颜一案的目击者,但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出当年的真相,所以他们被凶手所怨恨,的确合理。”   谢淮摇摇头反驳道:“但是朱颜家里只有一个妈妈,而且因为受了刺激,一直住在疗养院。即便她是装病,分尸、抛尸、藏尸都是体力活,她一个女人也很难办到。我还是认为,凶手应该是一个男人,而且一开始袭击宝乐的人,也的的确确是个男人。”   宝乐点点头:“我用防狼喷雾喷过他,是个男人不会错。”   “等等,”韩子阳突然反应过来,“先不说凶手是谁,当年在场的除了目击者六人以外,按照姜小姐的说法,张俭才是当年的凶手吧!”   谢淮一愣,神情瞬间严肃,厉声道:“张俭危险!”   如果凶手是当年意外身亡的朱颜的亲人或者朋友,自然最想杀的就是害朱颜死于车祸的人,除了当年的六位目击者便是张俭。所以……山上藏猫的尸坑是七座,而不是六座,凶手的杀人计划,尚未完成。 第115章第115章   宝乐和谢淮坐着韩子阳的警车,追着先一步离开的救护车,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一步。半路上高行给老韩同志打了电话,说是刚到医院,不知道从哪儿冲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小徒弟经验欠缺,慌乱间让这人挟持了张俭。   韩子阳到医院后,高行带着哭腔,一直在给师父道歉。   “人呢?”谢淮问道。   小徒弟赶紧道:“是在3栋病房出的事,出事后我紧急联系院方封锁了3栋所有出入口。挟持者只带了一把水果刀,我们人多势众,他不敢和我们硬拼,带着张俭去了天台。”   所以之后他们又紧急前往3栋病房的天台。   郊区的小医院年代久远,这栋病房不过六层楼高,天台上没有高层护栏,只有一米不到的矮墙,有很高的坠楼风险。宝乐虽然和韩子阳还有谢淮一起赶到天台,他们却不让她进去,现场毕竟危险,而且他们也不确定宝乐的出现会不会刺激到凶手。   小姑娘表示理解,她与高行一起在通往天台的门口等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看不到天台情况的宝乐越来越焦躁,最后干脆沿着楼道走廊,从左到右来回踱步。   大概是她走到第二十三个来回时,从楼下赶来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察,不一会儿那个挟持张俭的中年男人,就被层层警卫押解着从她身旁经过。在与她擦肩而过时,那人似乎发现了她,一双鹰眼冷冷瞪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年轻的小姑娘全身冷汗直冒——   是他,这双眼睛她记得!就是他在女萝村里袭击了她!   宝乐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想着赶紧把这个线索告诉谢淮,然而转身时,她正好撞上从里面出来的韩子阳。韩组长手上全是血,可他却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宝乐猜不出来他手上的血是谁的。神情无比严肃的韩组长低头与小徒弟耳语了一番,临行前他让宝乐进去帮谢淮的忙,之后两人头也不回的下楼了。   小姑娘心里一惊,担心是谢淮受了伤,来不及细想,火速推门进去天台。   天台比她想象中大很多,一路都是点状的血滴,应该是刚才从韩子阳手上滴下来的。可这出血量,得是伤到大动脉了吧!宝乐沿着血迹找到围墙边的谢淮和张俭,他们身边还站着几名警察,那把染血的刀就躺在离张俭不远处……好在受伤的是张俭不是谢淮,宝乐赶忙赶了过去。   谢淮一手托着张俭的后颈,一手捂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张俭满脸惊恐,长大了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就算他现在想说话,估计也开不了口了。   现场血液呈喷射状,围墙上只有少量,大量的血是喷射在了谢淮面前的地上,以及谢淮还有韩子阳的身上。这个出血量,宝乐猜的没错,张俭是被一刀割断了颈动脉。颈动脉出血是致命的,会引起失血性休克,不加以抢救从出事道死亡只要两三分钟。如今张俭侧卧于地,伤侧颈部朝上,谢淮以双手拇指发力,朝颈椎的横突方向,按压着伤口的上下两端。这已经是很专业的紧急抢救方法,但动脉被刺伤后,上下两端都会出血,单靠他一人很难做到面面俱到。而且最关键的是,现在要立刻送他去手术室。   病房离手术室有一定的距离,只怕张俭熬不到那个时候了。   宝乐不知道天台上发生了什么,但谢淮和韩子阳一定都尽力了,她蹲下身想要安慰一下谢淮。谢淮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和韩子阳一样,手上都是张俭的血。   “他刚才……”谢淮将没有碰到血的手背放在额头上,自嘲的笑了笑,“他刚才说了好几遍对不起。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先恳求挟持自己的人不要伤害自己,所以他们一定会说‘求求你’或是‘放过我’,但他从头到尾都只说了‘对不起’三个字。可是如果不是他,很多人都不会死,年年也不会……他现在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   小姑娘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在这一刻,似乎所有的语言也如这般的干涩,所以她只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谢淮……”   谢淮出声打断了宝乐,看着她,满眼的温柔。   他轻声问她:“姜宝乐,如果是你,你会救他么?”   这人曾经朝她开了一枪,是真正要她的命,即使她说不想救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会救,”宝乐几乎是脱口而出,“他作为张俭不值得被救,但作为06年就读于北综中的学生,他是唯一可以将当年真相说出来的重要证人,我们需要他的证词。”   谢淮闭上了眼,他早就想到她会是样的答案。   其实宝乐多少也能明白谢淮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了两点:第一,他已经恢复了基本的理智,不再是那个因为看到张俭举枪对着她,就真的想开枪杀人的谢淮;第二,他已经想到办法救张俭了。   果不其然,谢淮打了个响指,熟悉的时间暂停,包括张俭还在流血的伤口都停滞了下来。他从地上扶起张俭,冲一旁的宝乐道:“查一下医院的手术室在哪,我们送他过去。”   ……   谢淮和宝乐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安静的等着里面的抢救结果。   没过多久,谢淮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之后,只说了一句“还在抢救”,就一直安静的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告诉宝乐:“被抓的人说自己叫李越,目前身份还在核实。他承认自己是六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也承认是他袭击了你。因为你出现在山神庙,而他之后检查了存放尸体的棺木,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所以才觉得你有问题,想再杀你一次。”   宝乐注意到他没有挂电话,赶紧问了一句:“凶手手臂上有烫伤痕迹么?”   谢淮愣了一下,举起手机和电话那头的韩子阳交流了一番,随后他点了点头。宝乐放下心来,看来这次是真的没有抓错人。   挂了电话,谢淮靠向椅背,白皙而修长的脖颈前后晃着,似乎在想什么事。   小姑娘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哪里还有问题么?”   如果她不问,谢淮可能还要自己想一会儿,以他的聪明迟早能想通。但宝乐问了,他也没有想要隐瞒她的意思:“一切好像都太顺利了,表面看起来像是都对上了,但细想很多疑点都没有解决。”   宝乐不解:“比如呢?”   谢淮道:“高行在我们抵达前十五分钟就向我们报告了挟持的事,十五分钟他都没有下手,为什么偏偏在我们赶到后,毫不犹豫抹了张俭的脖子,难道这不像在刻意等我们么?另外这里是医院,他的凶器只有一把水果刀,就算张俭真的受了伤,不是立刻就能得到救治么?除非,他根本就没有想杀张俭。”   “不想杀张俭?”小姑娘大吃一惊,“那他挟持张俭做什么?”   谢淮迟疑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怀疑:“也许他只是为了能被我们抓到。”   他这么说,宝乐就更迷糊了,小姑娘还想问什么,谢淮收到一条微信。靠谱的韩组长为了保险起见,将凶手手臂上的伤口拍了个照给他们发来。宝乐瞥了一眼,大吃一惊。   “这……不是我说的那种烫伤伤口。”   谢淮惊讶:“你确定?”   “我确定,”宝乐信誓旦旦道,“当时那个袭击我的人,是站在我身后的,我是这样抓着他,所以小指的指印一定在前面,但这个人的伤口明显相反。”   “所以,也许我猜对了,”谢淮深吸了一口气,“凶手不是这个李越,他这番举动就是为了被我们抓到,然后替真正的凶手顶罪。”   宝乐思索片刻:“你说当时在省心病房里的两人,会不会有一个就是这个李越,而那个真正要杀我的,就是他包庇的同伙?”   “关于这点,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事实上之后高行把医院的监控发给我和老韩看过。你说那人是从你身后的病房正门逃跑的,但从头到尾这人进入病房和退出病房都没有出现在监控里。但病房门口那一段是没有监控死角的,所以我们对你说的这个人的存在一直存疑,”谢淮见宝乐皱起眉,又安抚了一句,“不过现在不管怎么说,老韩他们在调查这个李越的身份,同时也在一一核对朱颜生前的朋友、亲属,我们先等他们消息吧。”   宝乐还想说什么,医院走廊尽头走来一个人,小姑娘回头看见君之向她大步走来。虽然这人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却感觉他似乎在生气。   “怎么了……啊!”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谢淮这才恍恍惚惚的想起,宝乐肩上有伤……可过去这么久,她自己忙的忘了包扎,可他不该忘记的。他有一双手指白皙修长的美手,如今上面沾满了来不及擦去的血污,就像他的人生一样。目光阴鸷的谢博士,伸直了手指,翻来覆去看了看,略带自嘲的笑着。   手术室的灯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熄灭了。   ……   宝乐被君之带到了一间病房里,虽然她来不及看病房门口写的名字,但她完全可以猜到这是他的病房。   他好像还在生气,为什么呀?   “你怎么了呀?”小姑娘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随后觉得不够真诚又补充了一句,“你身体怎么样了,怎么这么快就下床了,沈忘言说你们要静养好久来着,你可不能逞强!”   君之叹了口气,打开一旁的柜子,里面装着一些基础的医疗用具。   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把衣服脱了。”   小姑娘紧张:“你要干什么?”   宝乐还没从刚才的案件里抽身,满脑袋都是凶杀案,听到他说脱衣服,这第一反应未免过于真实了。她本来就坐在一个带着滑轮的椅子上,这会儿悄咪咪挪腿往外滑了滑。   君之将手中的医药箱先放下,腾出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背上,将准备逃跑的人,连人带椅子捞回了怀里。   “不是说喜欢我么,”他弯下腰,认真看着她,“那你躲什么?”   “……”   这百年的老流氓耍起坏来,后劲也太大了吧,这谁顶得住啊,宝乐紧张的眨了眨眼,都快眨抽筋了,才勉强咽下去一口口水。   “把外套脱了。”   君之松开她,重新拿回医药箱。就姜宝乐那颗小脑袋,早就宕机了,这会儿接到指令,机械性的脱了外套。君之发现她伤口上的一部分毛衣纤维被剪断了,如此专业的手法,一看就知道是医生查看过她的伤口,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继续处理。   他用镊子加了一块棉球,沾了药水,想要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可要真的这么直接涂上去,以这姑娘的性子,十有八九得疼哭。   君之突然喊了她一声:“姜宝乐。”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怎么啦?”   他认真看着她,淡淡的笑了起来,那直达眼底的笑意,仿佛在诉说着他此时心情很不错。   “我也喜欢你。”   ……   “对对对不起,”宝乐拉起自己的外套,十分抱歉的看向君之,“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要不你再告白一次,我重新表现,这次一定好好表现!”   她倒也知道自己刚刚表现的不好,君之叹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寻思这姑娘虽然不靠谱,但好歹自己也帮她处理好了伤口。   他问:“在想案子的事?”   宝乐愣了一下,猛地点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拉着君之道:“我们去找谢淮!”   两人赶到张俭的病房门口,据说手术很成功,他已经没有性命危险了。谢淮和几名警察在做最后的工作交接,看到他们去而复返,也很是不解。他还以为,以姓君的性格,短时间内他怕是要看不到宝乐了。   没想到,还真是“短时间”。   “谢淮,”宝乐急吼吼道,“我想起一件事,之前没把它和案子联系到一起,但现在想想似乎是个重要线索。”   谢博士皱眉:“什么事?”   “手表,”宝乐举起手,向他展示着手上的手表,神情严肃道,“我的手表一直是越走越慢的!”   “所以呢?”   “罗心被害那天,我送沈忘言去学校,下车的时候我和他对过表,发现时间慢了,所以调过一次。然后因为目睹了罗心被杀现场,我失忆了几天,但其实没有很久。恢复记忆那天,我发现手表上的时间快了十分钟!”   谢淮疑惑:“有人调了你的表?”   “不是的,”小姑娘特别着急,心想谢淮怎么就没听懂她的意思呢,“手表一直带在我手上,当然不会有别人去调,而且也没有必要去调它的时间啊!我想说的是,会不会有一种情况,我的时间是正常往前走的,但是外面的时间停止了,所以最后表的时间才和正常时间有十分钟的误差。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是这个意思,就像你救我和救张俭时一样,当时的时间暂停了……”   谢淮脸色瞬间变了。   宝乐呵出一口白气:“所以凶手很有可能是谢家的人。” 第116章第116章   谢淮建议:“先回一趟警局吧。”   “可是我们走了,张俭怎么办?”宝乐有些犹豫。不为别的,他们好不容易把张俭救回来,既然知道他是凶手的目标,既然凶手又极有可能具备时间暂停的能力,那么他们不守着他,这里守再多的警卫都没用。   良久,君之走了过来,平静的站在病房门口:“我来守着。”   宝乐和谢淮都吃了一惊,故而君之又解释了一句:“谢家的能力,对我没用。”他伸手揉了揉宝乐的头发,看着小姑娘傻乎乎抱着脑袋的样子,心情不错的嘱咐道:“早去早回。”   “好,”小姑娘认真点了点头,随后朝谢淮说道,“我们回警局吧。”   她是真的充满了干劲,为了越来越近的真相,也为了心上人一句“早去早回”。谢淮跟在宝乐后面,走了没一会儿,小姑娘突然转身,吓了他一跳,但宝乐却不是转头看他。她本来就有些迟钝,别人告白时,她在想案子,现在要去破案了,她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表现是不是过于丢脸。   姜家的小姑娘,三步并作两步,与谢淮擦肩而过,一下扑进他身后的那人怀里。   即使她跑过来时冲进很大,常年习武的人却并没有因为她突入起来的动作有所动摇。君之稳稳的接住了宝乐,单手就能托住她不足盈握的纤腰,将她整个人悬空抱起。   这般大庭广众投怀送抱,也幸好除了谢淮以外没有第四个人在场。   而十米开外的谢淮,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后来有人推开了手术室外的大门,一阵冷风吹进来,夹杂着晶莹剔透的雪花。谢淮伸手接住了一片,手上的温度融化了手心里的雪花,他低头笑了笑。想想自从年年离开,他已经很久没有笑的这般发自内心。都说笑容会传染,也许是真的也不一定。   说实话,虽然他认识姜宝乐不算久,可认识的这段时间,若说她哪个瞬间最像年年,他想可能就是现在了。她看喜欢的人的那种眼神,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是什么样。   可是明明都已经那么像了,他为何还是一眼就知道她不是年年。   过去的五年,他一直是一个人,在外奔波一天,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只有一张床的家,案子毫无头绪,未来毫无光明。他也会感到恐惧,也会疑惑自己为什么还没有崩溃,就连做梦,他都不敢有多余的想法。可现在似乎一切都要走到终点了,谢淮近来常会问自己,若是五年前那个即将飘雪的午后,他没有松开她手的话……   如果他没有松开她的手,该有多好。   ……   宝乐坐在副驾驶,她注意到谢淮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上,有很多细细密密的小伤口。   “好,我带她过来,会议室见,”谢淮挂了蓝牙电话,才发现对方在观察他的手指,“我不知道伤口怎么来的,除了手上,身上也还有一些。”于是谢博士在她开口问前,自己抢答了一番。   宝乐对他的回答有许些意外。   谢淮继续解释道:“应该是将时间停下来的后遗症,张俭那次,我还没发现手上出现伤口了,医院之后就不知道从哪多了这么多的划痕。我让老韩调出女萝山下公路的监控看了,我大概能暂停以我为圆心,半径1000米左右的圆形范围内的时间,所暂停的时间最多可以维持20分钟。目前还不知道暂停一次之后,如果继续暂停,要维持正常状态需要多久。但如果连续暂停两次,时间和距离都会减半,同时会伴随一些细微伤口的出现。”   宝乐瞪大了眼睛:“你连这个都查了?”   “不是你说凶手有可能是我们谢家人么?”谢淮单手在方向盘上打了个转儿,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如果对方和我一样能暂停时间,那至少要先搞清楚,暂停的机制和限制是什么,不然靠什么抓凶手?”   小姑娘有些受宠若惊,可又对谢淮无条件的信任有些心虚:“可这只是我的猜测。”   谢淮笑了笑:“宝乐,去验证每一个的猜测的合理性和可能性,是我们的工作。”   “而且,如果凶手真的与谢家有关,相信很快就能找到。我让爷爷送了家谱过来,对比一下11月底的离京和入宁记录,就算一个个查,应该也要不了两天。”   说完这句话,谢淮看向窗外——早上还飘着雪的老北京城,如今艳阳高照,大雪沉淀了灰尘,还以一个干净而纯洁的世界。   这场持续了十数余年的悲剧,也终于要真相大白。   ……   宝乐又一次回到了警局的会议室,只是这次一同开会的都是知道她身份的自己人。除了老韩他们几个以外,还有赵局以及一位老太爷。谢淮在进门前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随后才推门进去,淡淡的喊了一声:“爷爷。”   这倒不是宝乐第一次从谢淮口中听到“爷爷”二字,事实上在他们的世界里,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谢老板就曾提到过。可那时候谢老板提到他“爷爷”的口气就不怎么样,可见不管哪个世界,谢家上下关系都不融洽。   谢老爷子微微颔首,这就算是和谢淮打过招呼了。   “废话不多说,我们就等你们俩了,”赵局道,“赶紧开始吧。”   韩子阳收到上司指示,接过话题道:“案子进展到现在,首先可以确定张俭不是凶手。我们在核对他的不在场证明时,找到了他说的这家店,不过店里没有监控,周围巷子也是监控死角。但排查了周围两条街的路口监控,从来往十三辆车的行车记录仪中,我们还是确认了张俭所说皆为事实。罗心案发时,他在这个区域附近,没有办法回到美院杀人。”   赵局点头:“我听说你们又抓了个嫌疑人?”   “李越,四十七岁,目前在郊区开了一家民营疗养院。平常利用职务之便,能接触到医用手术刀,以及具备一些基础的医疗手段,因此符合凶手能一刀割喉杀人这一项,”韩子阳将先前被抓的中年男人资料传送至投影,“不过,最新的线索,李越是假名。”   宝乐震惊:“假名?”   韩组长耸肩:“他的面部动过刀,怀疑是整容,所以查他的真实身份费了一点时间。但他就算整了容,和这个真正的李越长相还是差别很大。我们找到了李越的高中同学,他甚至告诉我们十多年前李越就死于意外,因为李越无父无母没有亲人,身后事是当时的村委会帮忙料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份信息没有注销,因此被钻了空子。”   赵局道:“既然他不是李越,是谁你们可查到了?”   “当然,”韩子阳切了张报告,“管叔平,五十七岁,当年一直在跟朱颜车祸案的片警。”   “竟然是他!”   谢淮和宝乐面面相觑。   韩组长又道:“不过这人没什么好说的,他自从进来,除了承认自己是凶手,一句话不说。我们没查到他是管叔平前,他咬死自己是李越,把证据摆在他面前,他除了改口自己是管叔平,其他也什么都不说。不管凶手是不是他,我们现在都缺证据,而且很多细节还没理清。谢幼安,你之前打电话说有新的嫌疑人,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凶手的猜测,其实宝乐很有自己想法,只是不知道当着警局局长和谢淮爷爷的面儿,她还有没有这个资格说。然而就在她犹豫的时候,谢淮看出她的想法,在她肩上拍了拍,以眼神示意她不用顾虑太多。   “那我来说吧。”   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谢淮点了点头。隔壁的老韩同志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他总觉得破案是他们警察的职责,对宝乐虽然不排斥,但也谈不上多期待。   谢淮倒是看起来,非常相信她。   宝乐站起来,首先向两位长辈鞠了个躬:“赵局,谢爷爷,我叫姜宝乐。你们一定知道我是谁,也一定知道我从哪里来的,与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小丫头,”谢家太爷用拐杖敲了敲地面,“场面话就不用说了,你现在站起来,是对案子也有话要说?”   宝乐无比坚定道:“我都是猜测,没有经过证实,事实上有些东西,除非亲眼所见也很难证实,但我还是想说出来。”   谢太爷看了眼谢淮,若有所思道:“那你说吧。”   “首先是我所有猜想的前提,我认为凶手是谢家的人,因此掌握谢家天授,拥有时间暂停的能力。”   此言一出,除了谢家的两位,全场哗然。然而出奇的是,如此大胆而又不敬的言辞,谢家这位位高权重的太爷竟然没有生气,他和谢淮一样安安静静等着这位年轻小姑娘的下文。   “其实有很多迹象都可以间接表明,凶手拥有暂停时间的能力这一点,”宝乐道,“除了我的手表莫名其妙多出了十分钟外,还有一些匪夷所思的想象,比如为什么明明监控没有死角,可无论是在美院的大楼还是南京的医院以及机场,都没有拍到凶手的痕迹。机场的推车为什么凭空出现?医院的病房前有两名警卫看守,凶手怎么做到绕过他们出现在病房里面?这些如果用时间暂停来解释,一切不合理就能迎刃而解。”   赵局不愧是多年的警察,一语道破她所述的问题:“虽然你只是在说自己的猜测,可这个猜测未免有些太天马行空,仍然缺乏一些逻辑。”   只是宝乐也早早准备好了下文。   小姑娘与高行耳语了一会儿,小徒弟在师父的示意下,按照她说的放了一段监控。那是美院二楼的监控,从头到尾只有一名穿着绿色卫衣,拿着画具的男生从楼梯间进入二楼。   还记得当时宝乐的证词,她说看到了一个黑影背对着她,站在面向二楼楼梯间大门的位置,一动不动。   她当时以为他是鬼,后来出事后,她觉得这人是凶手。其实,她一直都错了。   “要想知道凶手会不会暂停时间,我想没有人比我更有发言权,因为我可能曾经真的置身于凶手暂停的时间中,”宝乐舔了舔嘴唇,“我和谢淮试过的,谢家的暂停时间,对我无效。不光对我无效,应该对我一位姓沈的朋友也无效。”   她一说姓沈,谢老爷子就知道是谁了,默默皱起了眉。   “那日应该是这样的,凶手在一楼画室分尸,他没想到我与我朋友为了找罗教授也去了画室。中途我想上洗手间,因为大楼结构只有三楼有女洗手间,所以我去爬了楼梯,与二楼下来的一位美院学生撞在一起。他手上拿着颜料,穿着绿色卫衣,就是监控里这位。”   “之后我继续上楼,也就是这个时候,大楼停电,我朋友也选择进入了画室。过于紧张的凶手故技重施,企图将时间暂停后逃跑。”   “但他没想到,时间暂停对我朋友无效,还是被他发现了行踪。与此同时,我在三楼上完厕所,回到二楼楼梯间,与一个诡异的黑影擦肩而过。其实这个黑影不是别人,就是被暂停了时间还没来及进入二楼的学生。他虽然穿的绿色卫衣,但当时楼道昏暗,黑暗中,我不可能分清绿色和黑色,也因此未将他与黑影联系在一起。”   宝乐说完自己的分析,又联系了之前谢淮车上说的:“按照这个推论,凶手暂停时间的能力,范围应该在整栋大楼,也就是以他本人为圆心,半径一百米左右,时间维持是十分钟。但这个数据也有可能是减半后的,所以范围应该定在两百米,而时间是二十分钟。” 第117章第117章   “管叔平现在经营的这家民营疗养院在城西,名字叫‘幸福之家’。时间有限,我们只查到它创办至今是七年,各项手续都很齐全,还拿过不少荣誉证书,表面上来看是正规的。具体的情况,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找疗养院的员工进一步了解。”韩子阳合上资料夹。   老谋深算的赵局摇摇头:“不对,疗养院有问题。在北京经营一家这样的疗养院,光地皮租金一年就要百万,管叔平是一个下岗片警,也不是富二代,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你让人查查,谁给他提供的资金。”   老韩同志觉得有道理,抄起电话,给手下拨了个电话。   ……   另一边,谢淮从谢家老太爷手里拿到了族谱。谢家家大业大且门丁兴旺,又是上古遗族,因为家族能力与地位皆比较特殊,因此尤为注重每一位宗室的身份记录。那怕已经不姓谢,只要体内流着谢家的血,都在族谱上有详细记载。正统的谢家子弟,比如谢淮爷爷这一支门下的后辈,那文案记载就相对更加丰富一些。   宝乐一眼就瞄到谢淮那栏里写的:其七子名淮,字幼安,三岁识千字,过目成诵,资质过人。   谢家太爷冷不丁瞥了一眼宝乐,小姑娘赶紧收回偷窥的眼睛,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人族谱,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不过这族谱的彩虹屁吹得也太好了,甚至还是文化人的彩虹屁,谢家不愧世代书香门第。   “小丫头,你姓姜?”谢老太爷突然侧过脸问她,那边查看族谱的谢淮似乎听到了,愣了一下,有些防备的抬起头。   谢老太爷冷哼一声,一拐子敲在谢淮背上:“看你的去,别忘了要不是老赵求我,以你的辈分本来没资格查看族谱。我只让你看一个小时,要是看不完,就自己想办法。”   宝乐一瞧那族谱,厚厚的有好几百页,比起新华字典来也毫不逊色,给她一个小时,她看都看不完,不要说从中找线索了。她是相信谢淮过目不忘,也相信来之前他把北京与南京的出入记录背下来了,可她不相信一个小时,谢淮能从这成千上万的名字上找到两者之间的联系。   这已经不是人类能做到的范畴了。   所以小姑娘尝试着求了情:“爷爷……”   “谁是你爷爷?”谢老太爷斜睨了她一眼,“没事别套近乎。”   这老头儿简直让人不能忍,这要换个脾气爆的年轻人来,管你是不是年轻时候当过官,管你是不是位高权重,管你是不是好友家长,那不得先打一架的。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年轻人就是你敬我一尺,我尊你一丈,你若得寸进尺,我必奉陪到底。   事实上,谢淮也担心他们打起来。   可是宝乐没有,倒不是小姑娘脾气好,而是她从现象看清了本质。谢家这位老太爷,怕是和他们元宝斋的齐老头一个脾气,看起来不好相处,处处碰壁,可那是你没找对方法。人家活了几十年,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经历了风风雨雨,如今也算颇有成就,自然有一身傲骨,难免傲气。那哪能傻愣愣的往上撞,得找准一个角度,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宝乐笑眯眯的直接上手,拐着谢老太爷的右胳膊,一方面显得亲近,一方面阻止了他再拿拐杖打谢淮:“您是谢淮的爷爷,而谢淮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可不就是我的爷爷么?您瞧这族谱那么厚,您就多宽限一些时间吧,这高考考试还给一百二十分钟呢~”   谢老太爷把自己的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哼”了一声,但是听起来似乎并没有生气。   小姑娘趁热打铁:“您就在这儿坐会儿,要是无聊啊,我陪您玩儿。玩儿什么都行,下棋画画讲故事,我还能给您唱曲儿!”   谢淮听了这话,嘴角微微上扬。可到底时间紧迫,他见那边的爷俩也出不了事,又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书册上。   谢老太爷自然也是瞧见他笑了,老爷子心中思绪万千,最后都一一压下,转头对宝乐道:“那你来给我按按肩吧,会不?”   小姑娘就差举双手双脚说自己会了,说来也是巧,这谢老爷子怎么知道她按摩有一手,她的手艺那是能把齐老头按到舒服的打盹儿得好。也许老年人都喜欢按按肩,宝乐这么想着站到谢老太爷身后,劲道拿捏尤为得体的为他按着肩膀。谢老太爷舒服的将拐杖丢到一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宝乐笑嘻嘻道:“爷爷,要不要劲儿再大点呀?”   “不用,这个力道就很好,”谢老太爷百思不得其解,“年年啊,你这个年纪的姑娘为什么会有这般好手艺,跟谁学的?”   宝乐手上动作一顿,但很快又接上,笑着解释:“我妈生我的时候胎位不正导致难产,生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我生下来,所以身体一直不好。我这手艺跟我爸学的,所以我们家只有我妈不会按摩,她是被按的那一个。”   “小丫头还挺孝顺。”谢老太爷拍了拍小姑娘放在他肩上的手。   就这样虽说没过太久,但一个小时绝对不止。宝乐从给谢老太爷按肩膀,到陪着老太爷下了两盘围棋,再到给老太爷说她之前去雅安的见闻,时间倒也过的很快。   谢淮坐的笔直,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族谱,姿势一点变化都没有。那样一本族谱,就算宝乐为他争取了一些时间,也不敢看的太慢,他的眼珠从头到尾都在活动,几乎没停下来过。一页密密麻麻上百字,他上下左右扫一眼,只要不到两秒就可以继续翻页。   这样的一个多小时,数不清翻了几百页,看了几百面,谢淮“啪”的一声合上族谱,闭上眼睛,手臂放在书册上。他保持着刚才的翻页的姿势,一动不动,额角细细密密全是冷汗。   谢老爷子率先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朝着还背对着谢淮的宝乐伸出手,干脆利落道:“纸。”   小姑娘虽然没反应过来老爷子要的是什么纸,但手上倒是条件性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纸,这正好瞎猜碰到了正确答案。老爷子抽出一张餐巾纸,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谢淮身边,将纸巾递了过去。刚才还闭着眼睛的谢淮,突然睁开眼睛,宝乐注意到他眼中布满血丝。   接过纸巾后,谢淮捂住口鼻,先是低下头,从口鼻大量涌出的血液浸湿了他手中的纸巾,甚至还有几滴滴在了地上。宝乐震惊的捂住了嘴,她曾经看过一部电影,主角因为过度开发大脑,也会出现七窍流血的情况。一切物极必反,她好像有些明白,谢淮的过目不忘对他而言,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谢老爷子轻轻拍着他的背,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我又不会真的跟你计较,这么拼命做什么?”   那时候谢淮还不能开口说话,约莫是血止住了之后,他又从餐巾纸包里一连抽出许多张纸,擦干血迹,仰面朝上。他面上的神情痛苦极了,皱起的眉头,都能有小山高。   “宝乐,”能开口后,谢淮第一件事,是让她打电话,“告诉韩子阳,查一下‘谢丽华’。”   小姑娘急急忙忙拨了个电话,电话还没接通,就听谢淮轻声喃喃了一句诗“丽华秀玉色,汉女娇朱颜”。这诗宝乐知道,李白的《南都行》,按理来说是篇游记,讲的是今天南阳那一片。他所吟的这句,前半句的丽华是指汉光武帝皇后阴丽华,后半句指汉水旁的女子容颜娇美,总的来说就是南阳出美女。   谢老爷子若有所思:“谢丽华是不是谢令的小女儿?河南老李家闺女生的那个,我记得老李头的闺女是谢令的三姨太……对了,丽华出生的时候,我还去过她的抓周宴,这一晃都半个世纪过去了。后来听说她生了个女儿,早夭了,叫……叫什么来着?”   谢淮回忆着族谱上看到的名字,十分镇静道:“朱颜。”   宝乐手中的电话通了,似乎韩子阳刚才也正想打电话找他们,看到宝乐的电话进来,啥也不顾的一通乱说:“你和谢淮说一下,我们查到了,七年前管叔平的账户有一大笔的进账,金额高达一千万。打款的是海外私人户头,你猜是谁的账户?”   小姑娘下意识就回答了:“谢丽华?”   “咦,你竟然知道,”老韩同志兴奋道,“那你知道谢丽华是谁么!”   “朱颜的妈妈?”这个问题,她好像也能回答。   韩组长震惊了:“你们那边也查到了么,不管了,总之现在一切都对上了,这个谢丽华问题很大。当年管叔平负责朱颜的车祸一案,肯定是查到了什么。但校园欺凌的事件被罗心他们的家长压了下来,与之有牵扯的朱颜尸检记录也被篡改,她身上的伤口记录被人为抹去,以正常的车祸结案。谢丽华早年丧夫,仅有一女。出事后,作为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警察,管叔平一定知道朱颜的死有蹊跷,所以他多方奔走,然而最后无终而返。朱颜一案以车祸结案后,管叔平就辞去了职务,之后下落不明。那个在管叔平背后资助他的,正是朱颜的妈妈谢丽华,也许他们很多年前就在为今天的连环凶案做谋划了。”   宝乐听得目瞪口呆。   韩组长又来了一句:“还记得之前提到过的,朱颜的妈妈自女儿离世之后,精神状态就出了问题,一直在医院疗养。没错,她就是在管叔平以李越身份开的‘幸福之家’疗养。我们现在就准备出发去幸福之家,你问问谢淮,要不要一起?”   小姑娘看了眼谢淮,他如今的状态并不好,似乎更需要休息。   谢淮也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虽然没有听到韩子阳说什么,但自己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于是问道:“是幸福之家有问题么?”   宝乐点点头,担忧道:“可是你的身体……”   “死不了,”谢淮冷笑了一声,喉结动了动,无比坚定道,“让老韩警局门口等我。”   谢淮说完这话,就摇摇晃晃朝洗手间走去,他需要洗干净脸上的血迹。可看着他的背影,小姑娘到底有几分担心。谢家老爷子唉声叹气道:“你拦不住他的,五年多来,他一直在等今天这一刻,为了年年那丫头,也为了他自己。”   小姑娘微微愣神,韩子阳在电话那头久久得不到回应,又问了她一次。   “他说去,”她急急握回手机,对着话筒认真道,“我们警局门口见。” 第118章第118章   幸福之家占着西郊一大块地皮,一直是北京这些年口碑不错的疗养院之一。去的路上谢淮和宝乐看了一些高行传来的资料,了解到现在幸福之家有病人一百余人,医生、护士和护工加起来也有个两三百人,规模不说多大,但也绝对不小了。   他们到的时候,广场上有一小部分的病人正准备放风,他们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由三名护士和两名医生领队,从花坛的另一边走来。疗养院的病人,大多精神都不正常,有些跟孩子似的,明明有路不走,偏偏要横穿花坛。有一位病人被花坛里的枯枝勾破了小腿子肚子上的一块皮,哭着被两名医生中年长的那位带走了。   至于剩下的病人,大多在广场上自娱自乐,早上下了雪,积雪堆在广场边沿,成了他们此时最喜欢的玩具。   这个疗养院占地是真的大,宝乐他们刚进来,一时找不到负责人的办公室,好不容易看到广场上有护士和医生,便赶忙赶了过去,企图问个路。可谁知,对方只忙着将药箱里的药拿出来,然后按照人头分配好,从头到尾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他们,更别说给他们指路了。   韩子阳的手下将广场上的病人挨个看了一遍,最后回来冲他摇了摇头。   宝乐在他们查人的时候注意到,幸福之家里无论是病人还是护士或者医生,虽然他们身份不同,穿的衣服也不一样,但似乎都喜欢在胸口处别一块写着名字的“身份牌”。在这些“身份牌”旁边,还会点缀几颗小星星,医护人员是金色的小星星,病人则是红色的。   小姑娘推测,对于医护人员来说,金色的小星星应该代表着职务。而对于病人来说,红色小星星代表病情。星星越多,职位越高,病情越重。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面前的这几名护士和医生,职位应该都不高,胸口只别了两颗星星。   虽说他们刚才离的有些远,但宝乐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位将病人带走的医生,虽然一头白发,但一看就资历颇深,胸口的星星足有五颗之多。   在宝乐观察人的时候,谢淮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指着被行道树遮住的建筑道:“那应该是办公楼,和周围的建筑风格都不一样,过去看看。”   于是乎众人告别了广场上放风的病人,绕着花坛,往疗养院后场赶去。   走着走着,不知道从哪蹿出一个年轻的小护士。   小护士觉得他们面生,原本走的好好的,又折返回来问他们是什么人。老韩同志还没来得及回答,小护士发现他们在往行道树后边的鼓楼走,不由赶紧吆喝了一声:“站住!”   韩组长扯了扯嘴皮:“怎么?”   该不会都走到这了,突然有人要告诉他们,这里不能随便进吧。可这一路别说保安了,连个能正常交流沟通的护士医生都没有,谁知道这能不能进。   “前面是鼓楼,病人治疗的地方,你们什么人?没有预约不能进去!”疗养院的小护士一路小跑,她虽然个子不高,但拦在他们面前时尤为坚决。   韩子阳懒得和她废话,拿出警证亮出身份:“我们是警察,现在怀疑你们院里有个病人与我们的案子有关,要请她跟我们走一趟。你要是再拦着,就是妨碍警察办案。”   小护士偷偷瞄了好几眼警证,像是在努力辨认真假:“就算是这样,你们现在也不能进去。每周二下午这个点都是院里专家会诊的时间。这里的病人情况都很特殊,治疗过程中不能被打扰,不然对病人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性的。”   老韩同志耐心耗尽,砸吧了一下嘴,颇为不悦道:“哎,你这小护士,咋地这么拧呢?你们治疗耽误不起,我们警方抓嫌疑人还能耽误了不成?你少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让开,别挡着道。”   “你,你们!”小护士不卑不亢,“你们有搜查令吗?有逮捕令吗?都说了病人现在不能被打扰,不讲道理的是你们好吧!”   “文件最后肯定是齐全的,走程序需要时间,现在事发突然,我们警方有权要求你们配合工作。”   “说这么多不就是没有,没有批文就不给你们进。”   韩子阳没辙了,以眼神示意着身边的谢淮。姓谢的对兄弟这种行为极为不齿,翻了个白眼,但总归工作还是要做的。年轻有为,俊美无双,堪称警局颜值担当的谢博士,仿佛变脸一般,微笑着朝小护士伸出手。   “您好,我叫谢淮,”谢博士全身上下散发着迷之魅力,“请问怎么称呼?”   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但只要是人就难免落入俗套,小护士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宝乐听到身边的老韩同志,似乎在给谢淮默默加油助威。   小护士腼腆答道:“我姓王。”   谢淮点点头,虽说小护士被他迷的七荤八素,看起来傻乎乎的,问什么就会答什么,但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这个护士看起来年纪不大,别着工作证的护士服都是新的,倒像是刚入职不久,胸牌旁边的金色星星甚至只有半颗。这偌大的疗养院,来来往往许多护士医生,只有她停下来与他们打了招呼,并且询问他们的来意。   如果不是她太愣头青,就是有什么人指示她这么做。   谢博士问道:“你刚才说下午有专家的会诊,不知今天参加会诊的病人里有没有一位姓谢的中年女人,全名叫谢丽华,但她很有可能用了假名。”   小护士手里捧着一份文件,听他这么问,打开文件看了看,随后摇摇头:“在鼓楼的二十七位病人的名单都在这了,别说叫谢丽华,就是连姓谢的都没有。而且下午这个会诊,针对的是比较年轻的病人,没有年龄超过三十五岁的病人。”   谢淮微愣,似要将文件拿过来亲自过目,小护士一个激灵,带着文件,将手背到了身后。   “王小姐,”宝乐凑过去,指着她胸前的星星道,“你们这的护士医生为什么胸口都别了这种星星呀?”   小护士道:“这是工位星,和工资挂钩哒。我刚来疗养院没多久,目前只能做做跑腿的任务,所以只有半颗星。”   虽然已经猜到,但宝乐还是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顺便问道:“所以五颗星的话,在你们这儿一定是主任之类的职位了吧。”   小护手蹙眉:“我们这儿只有院长是五颗星。”   此话一出,宝乐与谢淮面面相觑。   像是突然摸到了什么关键点,谢博士问道:“有人让你来拦着我们,对么?”   “你怎么知……”小护士一紧张差点直接说了真话,随后小心翼翼瞄了眼右侧的一栋矮楼,“反正你们不许进去就对了,我也不是拦着你们,是你们自己没走程序。”   在场的都是人精,她这话半漏不漏,还动作这么明显,就算是想不知道右侧那栋楼有问题都难。   谢淮也失去了套话的兴趣,示意了一眼韩子阳,两人带着手下,拐了个弯,朝着矮楼走去。   小护士被他们吓得快哭了,随着他们的步伐,一起跟了上来:“你们别去那边,如果给院长知道我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这工作我也别想做了!”   宝乐有些意外:“你们院长?”她想说的是,你们院长不是被抓了,现在在警局蹲着么。   只是她还没说出来,小护士抢答道:“是我们李院长让我在这拦住你们的,我知道你们也不是警察,是假冒警察来催债的!你们要是再多走一步,我可就真的报警了!”   韩子阳停下脚步,莫名其妙道:“催什么债?”   谢淮也停下脚步,脸色阴沉道:“李院长是谁?”   “就……”小护士咽了咽口水,“李越院长呀!”   恍惚间,谢淮和韩子阳同时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们之前一直相信了管叔平的话。因为李越的身份到现在的确还有人在使用,也因为管叔平自称李越,所以他们以为冒充李越身份生活的是管叔平。   但其实,他们谁也没来得及求证,幸福之家的院长李越到底长什么样子。   宝乐也挺吃惊小护士这番话,但她没像他们一样细想,所以在所有人低头沉思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眼矮楼。那栋矮楼只有四层楼高,这一眼,宝乐震惊的发现四楼最右手边的房间,窗户是开着的,窗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头发花白,戴着口罩,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   在她胸口,宝乐看见了五颗明晃晃的星星。   “李越!”小姑娘指着矮楼的方向,大喊了一声,韩子阳和谢淮同时回头,只来得及看到那个站在窗边的人,朝里屋走去。   “她有可能是李越,”谢淮情急之下只来得及长话短说,“但也有可能是谢丽华,我要在楼下守着,避免她利用时间暂停离开。”   韩子阳点了点头,问一旁的小护士:“这矮楼有几个出口?”   “就,就这一个……”小护士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知道事情变严重了,只好坦白,“矮楼背面就是院墙,连窗户都没有,如果要离开,站在这边就能看到。”   韩组长拍了拍谢淮的肩:“下面交给你了。”   他刚想走,谁知宝乐也跟了上去,谢淮来不及拦住她,倒是老韩看到她跟上来,劈头盖脸将她骂了一顿。   小姑娘异常冷静,一边跑一边解释道:“如果她真的是谢丽华,从你这样的普通人面前逃走再简单不过,你只能和我一起走。如果她真的敢当着我的面暂停时间,只要我碰到你,你的时间就可以恢复。如果我们都没拦住她,楼下也有谢淮在,万无一失。”   韩子阳想想她说的有道理,要是让她跟着谢淮,他一个普通人的确没办法对付谢丽华,如此他这般上来就没了意义。可若是让谢淮上来跟着他,而她一个人在下面守着,那她会更加危险。如此说来,让宝乐跟着自己,竟然目前成了最好的选择。   两人与专案组的专业警员一道,顺着“咯吱咯吱”的楼梯一路上到四楼。   昏黑的矮楼,楼道里连盏灯都没有,全靠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点光指路。但这栋楼内部结构特别简单,一节楼梯走到底。一路上来,他们并没有看到有人下去。   从宝乐的神情来看,时间也并没有暂停过。   韩子阳从腰间拔了枪出来,在几名兄弟的互相掩护下,迅速接进了四楼右边的房间。他们在接近房间的时候,似有若无的听到房间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女人在说话,但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他们站在门外并不能听清门里面在说什么。   可这样一栋老楼,怎么会有一间房间,做了这么好的现代隔音措施。   众人神情高度紧张,只有宝乐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看到韩子阳比了个“321”的手势。下一秒,房门被两名警员从外破开,所有警察持枪鱼贯而入。   因为门被打开,房间瞬间成了南北贯通的状态。一阵大风从外灌入,吹起桌上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宝乐注意到,房间的装修极为简单,但有一面专门用来投影的白墙。投影没有关掉,这也是刚才他们在门外听到屋内有声音的原因。正面的白墙上,有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少女,走在海边金色的沙滩上。   他们都认得她,可之前他们了解她,都是在冰冷的资料里,是法医报告上的解剖尸体。   原来她也曾经如此鲜活的活在世上过。   少女回眸,冲着屏幕浅浅的笑着。   这个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呀……宝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捂着嘴唇,无声的哭着。   韩子阳拍了拍她的肩膀,环顾四周,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桌上放着一件白大褂,就是刚才站在窗边的人穿的那件。如今压在桌上的照片上,那些照片,也全都是朱颜的生活照。   朱颜虽然年幼丧父,但生活并不拮据,从这些照片可以看出,这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生前一定特别喜欢照相。   ……   视频里的朱颜朝举着相机的人做了个鬼脸,撅着嘴,有些俏皮的问道:“为什么你和爸爸要给我取名朱颜呀,我们老师都说‘朱颜朱颜’,古诗词里提到朱颜都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富有悲剧色彩的句子,多不吉利呀!”   “瞎说,那是你们老师没文化。你妈妈我呢是南阳人,你爸当年来南阳出差的时候,我们在集市上看对了眼。后来有了你,你爸说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那年出差来南阳。南阳人杰地灵,李白有诗《南都行》为证——‘丽华秀玉色,汉女娇朱颜’。我是他的秀玉色,你是她的娇朱颜。”   朱颜听着父母爱情故事,不免一脸揶揄,朝着镜头伸出手:“来来来,秀玉色,来和你的娇朱颜合个影吧!”   举着相机的女人将手放在女儿手心里,换了个自拍的姿势,高举着相机。这是谢丽华第一次出现在镜头里,随着她的脸越来越清晰,宝乐慢慢张大了嘴巴,她连眼睛都不敢眨,吃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这个叫谢丽华的女人……   是那晚女萝村阳光旅馆,说自己是旅馆老板的……胖大妈。   是那个在她初到镜中界,孤苦无依时,愿意为她下一碗热腾腾面的胖大妈。 第119章第119章   谢淮听到楼上有人下来,随即往墙后一躲,右手伸到腰后侧拔出枪,神情高度紧张的注意着楼梯口的一举一动。等对方出现,谢博士抓住时机,闪身上前,迅速用枪指着对方脑门。对方反应也不慢,几乎在他出现的瞬间就反应过来,也干脆利落的举枪指着谢淮。   宝乐跟在韩子阳身后,一起下了楼,刚走到门口就看两人互相用枪指着对方,一脸茫然道:“你们这是干嘛?”   两人也发现了对方并非敌人,纷纷收起枪。   谢淮皱眉:“李越呢?谢丽华呢?”   老韩同志震惊:“你没看到她下来?”   同样震惊的还有宝乐,刚巧那个时候,跟着韩子阳一起上去的警员也纷纷下来,向他报告着楼上没有发现其他的踪迹。   谢淮解释道:“我一直在下面守着,根本没有人下来过。她既然出现在四楼窗口,怎么会在楼里找不到人?你们真的认真检查了么?”   “谢幼安,你兄弟我还没不靠谱到这种地步好吧,楼上别说是人了,连只苍蝇都没有,”韩子阳若有所思,“会不会谢丽华的时间暂停和你的不一样,再或者姜小姐能免疫你的时间暂停,没法免疫她的?”   宝乐摇摇头,反驳了这个可能:“不会。”   其实在她这么说之前,谢淮也有点动摇,但瞧着她这么笃定,反而让他更加不能理解。于是小姑娘开口解释道:“我们能免疫时间暂停是有原因的,沈忘言回来之后,我曾经过问他这个问题……谢家的时间暂停说到底是天授,就像我之前猜测的那样,拥有空间穿梭能力的谢家人,也许也可以操控时空。如果是因为天授的缘故,时间才能暂停,那么身为上古遗族的正统后代,即同样拥有上古血统的继承人,就都不会被影响。天授与天授之间,有互不干扰的原则。”   “通俗一点,你们可以理解成,如果时间暂停,目前已知可以免疫的人有我、沈忘言、君之、谢淮以及谢丽华。不管是谁暂停了时间,谢淮是你或者谢丽华,结果都是一样的。”   宝乐叹了口气,有些严肃道:“虽然理是这么个理,但这人凭空蒸发也是事实,如果她不是利用了时间暂停的能力消失,那么只能证明……”   韩子阳一脸迷惑:“证明什么?”   “证明除了暂停时间,”谢淮已经猜到了宝乐的意思,“谢家人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能力。”   老韩同志更不明白了:“什么能力?”   然而这次谢淮摇了摇头,他对天授的确知之甚少。   小姑娘无奈道:“不知道为什么,在你们的世界大家都对‘天授’避而不谈,沈家是这样,你们谢家也是这样。沈忘言虽然挺了解天授,但他不了解你们谢家。如果去问你爷爷,他会知道什么嘛?”   谢淮给予了否定的答案,想想也是,如果爷爷知道什么,出来之前就会提醒他们注意。   “总之我先去借调一下附近派出所的人手,这个疗养院这么大,病人里也不乏一些有身份的,要查起来可不容易。”韩组长认命的招呼来小徒弟高行,吩咐了几句,两人一起往疗养院门口的方向走去。   谢淮看了眼矮楼,对宝乐道:“我们上去看看吧。”   现场的痕迹专家正在对四楼右边的房间进行勘察,他们将散落在桌上的照片一张张用证物袋装好,又拿起白大褂,检查了一下衣服口袋,只是并没有什么收获。总算相信他们是警察的小护士,紧张的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注意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小护士看到谢淮和宝乐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小心翼翼道:“李院长真的有问题么?可她为人那么和蔼,我们都很喜欢她,她怎么可能是坏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宝乐刚想说什么,谢淮抢先一步答道:“有关案件的内容,请理解我们无可奉告。”   小护士失望的低下头,不知道是在担心谢丽华,还是担心自己的工作,垂头丧脑的打算先回宿舍待着。宝乐在她走前拦住了人,没有原有的她对那件白大褂总是十分在意:“那件衣服,是你们院长的白大褂么?”   “是呀,”小护士看了眼被放到证物袋里的衣服,又多了句嘴,“这还是我今天拿给院长的呢。”   小护士说这句话的时候,谢淮就站在宝乐身边,理论上他们都听到了,但当时只有宝乐一个人因为这句话产生了波澜。小姑娘拉着小护士,特别在意的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拿给院长的?”   “就……就你们来之前,院长时常一个人待在矮楼,一般这种时候我们都不会去打扰她,她也不会穿制服。我还奇怪呢,她怎么就突然让我拿白大褂来,然后也没穿上。”小护士嘀咕了一句。   “不对啊,”宝乐疑惑,“难道有很多件一样的院长服?”   小护士点头:“院长是有四件白大褂,不过都洗了在后院晾着,我拿衣服的时候全看到了,一件不少。虽说我们平常洗了衣服都挂在一起晾,但每一件白大褂上名字和星星都不一样,一般不会拿混的。”   宝乐扯了扯谢淮的袖子,耳语了一番道:“我们之前不是看到有人穿着……”   谢淮还没听她说完,手机突然响了,韩子阳咋咋呼呼的在电话那头道:“谢幼安,快来监控室,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   疗养院的监控比想象中要多,想想也挺合理,毕竟疗养院的患者情况特殊,自然需要更多的监控。   在这些监控中,韩子阳只调出来两段,一段是门卫室门口的,另一段是他们在广场上与放风的病人打照面的。两段监控中都出现了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她虽然戴着口罩,但符合头发花白,体型略胖且胸口有五颗星星的形象,应该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谢丽华。   至于两段监控的内容,一段是谢丽华开车离开,一段是谢丽华扶起小腿被划伤的病人。   监控的画面不奇怪,奇怪的是时间点。从监控的时间来看,谢丽华应该在他们到之前就开车离开了,既然如此她就不可能出现在之后的广场上扶起病人,更不可能出现在矮楼的四楼被他们看到。   宝乐对此很有发言权:“我对她扶这个人的印象很深刻,当时就注意到她的胸口有五颗星星。所以刚才小护士说她给院长送衣服我就觉得很奇怪,就好像……她已经穿着院长服了,还让小护士给她送衣服,但小护士又说衣服一件不少。”   韩组长震惊:“还有这种事?”   “等等,”谢淮打断了他们,“你们看到的是一个医生带着病人走了?”   韩子阳和宝乐面面相觑,完全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当时广场上有几个护士几个医生?”谢淮又问道。   监控对着花坛前的路,与广场之间有个死角,正好挡住在广场上分派药物的护士和医生,因此无法从监控中看清楚人数。   韩子阳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三个护士,两个医生。”   宝乐也陷入了回忆,她看到了三名护士,两人拎着药箱,一人手上拿着记录病人资料的文件。在三名护士的身边,的确有两名医生,头发花白的女医生是谢丽华,旁边的职务比她低,在谢丽华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后来病人中有人被划伤了,造成了小小的骚动……等等,不对,为什么扶病人的医生变成了那个唯唯诺诺的男医生。   小姑娘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明明只能存在一种记忆,可现在她面前竟然有两种记忆,而且还是两种完全相悖的记忆。   “三个护士……一个医生。”宝乐突然开口。   谢淮随后也认同了她的话:“对,只有一个医生,而且是个男的。”他过目不忘,如果他说只有一个,说明真的只看到了一个。   老韩同志不信邪,拉了小徒弟也来问了一遍。高行摸着后脑勺,想了半天,才郑重回答道:“是两个吧。”   “我们也记得是两个,一男一女。”一起跟着来的警员听到屋内的谈话,纷纷探进脑袋,一起加入了是几个医生的探讨。   “第一遍的时候是一个,”宝乐最后总结道,“第二遍的时候,就变成了两个。”   谢淮好像听懂了她的意思,后知后觉道:“所以,她才能在离开疗养院后,又出现在矮楼的四楼。可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们根本不可能抓到她……”   “应该和暂停时间一样,她的能力有时间和范围的限制,频繁的第二次使用能力也极有可能有衰减期。之前你连续使用能力,至少在四个小时内都存在着递减,如此说来我们也最好能在四个小时内抓到她,”宝乐祈祷道,“只能赌一把了。”   他俩说话好比打哑谜,老韩同志一脸迷茫,在两人肩膀上拍了拍:“你俩说啥呢,能不能说些我懂的?”   谢淮抖开他的手:“先找人去查一下道路监控,看看谢丽华的车要开去哪儿。”   “可以重点查一下是不是去女萝山,”宝乐道,“她是女萝村里阳光客栈老板的亲戚……我一早就应该想到的,女萝山是谢家的产业,除了谢家人以外,怎么可能有人在山上放棺材,又在山下开客栈。”   当初刚到镜中界,她打电话问谢淮知不知道女萝山,当时他回她要查一下,她就一直没放在心上。谢家家大业大,谢淮是真的不知道女萝山是谢家的产业,可即使后来沈三他们告诉她,她也依然没有重视,甚至没有和谢淮说。   要是当时就说了,也许张俭就不用挨这刀,也许他们就能更快抓到谢丽华。 第120章第120章   宝乐他们从疗养院出来,小姑娘正准备上警车,突然被人拦下。事实上他们前脚刚到疗养院,这个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后脚也跟到了疗养院,但她没有进去,而是一直守在院门口等他们出来。   “你们好,”小女孩穿着一件红色的厚边泡泡小裙子,双手拉着自己的裙角,右脚在左脚后跟后点地,行了个颇为欧美式的见面礼,“我叫白糖,你们可以叫我糖糖。”   韩子阳一个没忍住,实在是这个叫白糖的小女孩儿,无论是行为还是说的话都太滑稽了,老韩同志表情管理逐渐失控。   像极了怪叔叔的老韩同志,强忍着笑意,弯下腰让自己和小女孩儿一般高:“小妹妹,叔叔们现在有很重要的事,你要是走丢了,我找几个同事来送你去附近的派出所好嘛?”   叫白糖的小女孩儿愣了一下,随后撇撇嘴,也不答他们的话,而是从身后背着的小书包里,取了一份卷轴出来。她当着几个大人的面儿,将卷轴的系扣解开。小女孩儿右手一扬,卷轴瞬间轻盈的平铺开来,阳光洒在卷轴打开后的山水画卷上。神奇的一幕出现了,现代化的公路上,竟然随着画卷的打开,传来了森林里的鸟鸣声,还有涓涓细流环绕鹅卵石时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下一秒,画卷发出细微的光芒,从里面伸出了半个身子,一位也只有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儿,活生生从画卷中爬了出来。简直比看午夜凶铃,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还要栩栩如生!   “我都快看不下去了,糖糖,这里是中国,你竟然向他们行欧美淑女礼,”小男孩儿穿着一件正统民制中山装,脱帽向他们以示招呼道,“鄙人姓白,单名一个酒字。请问你们哪位是姜宝乐,姜小姐?”   中国礼仪之邦,上下五千年,中华子民为人都比较含蓄。他的礼倒是很标准,但他是不是忘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早不流行民国那套礼仪了。他这也没比那个小女孩好到哪去,看起来都像脑子有病。宝乐认真思考现在回头联系后面的疗养院,把他们就近送医的可行性。   倒是谢淮听到小男孩儿嘴里喊出宝乐的名字,十分戒备的往前走了一步,将宝乐护在身后。   “阿酒,”白糖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白酒的袖子,腼腆的小姑娘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道,“他们中只有一个女的。”   白酒一脸恍然大悟,宝乐腹诽,这孩子不太聪明的亚子。   谢淮看他们的行事做派,不像是小孩子,于是也没用对孩子的语气和他们说话,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悦的质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白酒抬眸,这个长相精致的小男孩儿,有一双相当明亮的桃花眼,这个抬眸的动作被他做的尽显妖娆。如果这孩子长大了,是个成年人的外表,不说是个祸害,也绝对是能伤女孩子心的长相。   他浅浅的笑着,脸颊上还有个梨涡:“什么时候姓谢的,也有资格过问我白家的事了?”   谢淮目光一凝,气氛一下冷冻到极致。   随后这个叫白酒的男孩儿,打了个响指,一把凭空出现的白伞,稳稳当当的落于他的手中。宝乐本来还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但在看到白伞的瞬间,她无法控制自己向前了一步,震惊的回望两个姓白的孩子。   小姑娘知道出事了,脸色惨白的问道:“姜凝怎么了?”   这把伞,正是姜凝的引魂伞。沈忘言说过这是姜凝最重要的东西,从不假手他人,而如今伞在人不在,必然是出事了。   “那位姜小姐,似乎对我们很感兴趣,一路一直偷偷跟着我们。先生体谅她辛苦,特意请她去画中境喝茶,”白糖用少女软糯糯的声音道,“我们是来接姜宝乐小姐,一起去喝茶的。”   宝乐敏感的抓住了她这句话中的重点:“什么叫作‘画中境’?”   白糖瞥了一眼谢淮继续道:“我们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事实上,像这样的镜与镜的世界,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每一位拥有谢家血统的子弟,都能分裂出一个平行的镜中界,不同的谢家人所联通的镜中界也是不一样的。我们,我是说我还有阿酒,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镜中界,是先生把我们聚在了一起。像我们这样的人,想要不依靠谢家的能力,随心穿梭在各个世界里,就需要一种叫‘画中境’的东西。当然画中境本身也是谢家人的杰作,是先生从谢家人手里,花了高价买来的。”   宝乐和谢淮面面相觑,都在考量她话中的可信度。   “既然我们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那么姜小姐,和我们走一趟吧,”白酒接着白糖的话道,“要知道为了找你,我们已经穿梭了上千个世界。说来也是巧,本来这个世界的你五年前就死了,先生和我们都打算放弃,却没想到周水河畔,凤吟说看到了羡阳。”   “羡……阳?”   宝乐刚念出这个名字,就感觉胸口一阵钝痛,一股火热的感觉自胸肺升腾而起。小姑娘小小的身体难以控制的开始发光,因为胸口太热太闷,她不由仰起了头,微微张开着嘴,贪婪的呼吸着冬天的寒气。   这是她第一次没法儿控制毕方游走在体内时所带来的这种灼热,不得不靠着周围寒冷的环境,来拼命压制过于兴奋的神鸟。鬼市的时候,火球球伤了元气,之后一直潜伏在她身体里修养。作为火球球的主人,她能做到与他共情,可也因为这样,她才会以为火球球是潜伏了在养伤。   可从他如今这么大的反应来看,火球球的伤似乎早就好了,一直没搭理她是因为憋着别的原因。   如今冰火两重天,受到刺激的神鸟,在没有收到主人的召唤的前提下,径自从她身体里飞出。好在当时在场的老韩也好,谢淮也好,都是自己人,这要是哪个路人看到这番场景,非得吓晕过去不可。   宝乐呆愣愣的抬头,看着毕方巨大的翅膀,从她脸上轻盈抚过。   他就像人一样,以翅为手,在轻轻摸着她的脸。那双明晃晃的凤眼,带了丝怜惜的看着这个不如他翅膀大的小姑娘,一眼万年。小姑娘仰着头,还保持刚才的姿势,眼中只剩那只围绕着她,盘旋着的毕方。   他变得和上次在鬼市见面时完全不一样了……那只独翅,如今张开,已是原先两倍的大小。他的体型从两三米,飞速膨胀到了四五米,这才不过多久的光景。   火球球他——成年了。   高傲的神鸟一边盘旋,一边审视着面前这对姓白的金童女玉。鸟喙未动,但声音如期而至:“你们是何人,怎会知道我名为羡阳?”   宝乐愣了一下,对面的双子却与她截然相反,半分震惊都没有。   白酒伸手牵住了白糖的手,两个孩子同时向后退了一步。刹那间,带着火星的火红焰羽,漫天飘舞,原地除了火球球这一只毕方外,两声凤鸣,又有两只毕方自面前的两个孩子身上飞出。   一只成年的毕方,两只年幼的毕方,一时将疗养院的上空,占得满满当当。   白糖:“火神侍宠,一名皇女凤吟。”   白酒:“一名太子羡阳。”   两个孩子分别说完,又合声一起道:“自古以来,白家之人掌火神命格,只有继承凤吟与羡阳者,方可执掌家族。我们是,你也是,先生也是。”   所以白糖与白酒的这两只毕方也是凤吟与羡阳,仔细辨认好像也确实是这样。他们本来分属不同的时空,可因为谢家的天授,反而聚集到了一个地方。这种看着世界上另一个自己的感受,没想到宝乐没有体会到,火球球倒是先一步感受了一下。   可火球球毕竟成年了,虽然不知道怎么憋出的这个大招,但成年毕方面对未成年的小崽子从没在怕的,火球球现在全身上下就两字“求败”。   等一下,好像哪里不对。   宝乐眨了眨眼睛,指着自己道:“不是啊,我不姓白,我姓姜啊!你们要执掌白家,关我一个姓姜的什么事?”   “所以,姜小姐和我们走一趟吧,”白糖甜甜的笑着,“要是先生的茶凉了,我们还没带人回去,会被先生数落的。”   宝乐犹疑,毕竟怎么看都像是鸿门宴。   白酒冷笑了一声:“要是你不跟我们走,你这位姓姜的朋友会怎么样,我们就不能保证了。”   这已经是红果果的威胁了,对方势在必得,她就算现在拒绝和他们走,以这两人的谨慎,也一定留了后手。事到如今,她可不觉得这两人和他们的长相一样,真的只有十几岁。   可是谢淮不想让她走,前方不知道有什么危险,他当然不放心宝乐一个人和他们离去。   白酒又道:“谢……你叫谢什么来着?不管什么都好,你现在不是要抓谢丽华么?”   所有人,包括老韩同志都震惊的看向面前的孩子,怎的这两个孩子连他们在查的案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白酒笑笑:“不用这样看着我们,当你也能完成如此多的时空旅行,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了。你们既然要抓人,那算是特别优待,让我来看看,唔……”小男孩从中山装口袋里拽出一只金色的怀表,打开表盖看了眼时间,随后道:“三个半小时后,谢丽华会从女萝村的基督教堂离开,相信我这是你们唯一能抓住她的机会。从这开车到女萝村刚好三个半小时,要是你们还执着耽误时间,就真的来不及了。”   谢淮沉思。   “因为三个半小时后,她将领悟新的空间能力,学会时空跳跃。到时候你们再想抓到她,就要死很多人,首先你会死。”白酒指着谢淮,耸了耸肩。   宝乐心里一紧,赶紧劝道:“你们快去吧!”   谢淮虽然不放心,可是另一边是追了五年的终点。事到如今,大家都知道,只要谢淮他还是个人,这事儿就难以抉择。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次谢淮并未迟疑许久,几乎是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去女萝村。   谢淮一直是一个过分理智的人,凶手是他们世界的凶手,可宝乐总一天会离开。也许这么说很残忍,但他劝服自己离开时,就用了这样的理由。   他以为她会怪他,可最终小姑娘只是松了口气。   其实,她也一直只是把他当朋友。他在她心里和韩子阳一样,都是可靠的朋友,即使可靠,却从未想过要依赖。即使是朋友,却总想着不去拖累。   这大概就是在她心里,自己和君之最大的不同。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一边默默不说话的白糖,在警车驶离前,突然走了上去,朝着车里的谢淮道:“用毒,只有用毒才能赢。”   她不是一个会多此一举的性格,小女孩儿性格文静,有些呆萌,和活泼捣蛋的白酒完全不一样。   所以她一定不会骗他们。 第121章第121章   虽然韩子阳和谢淮走了,但是高行没有。小徒弟原本还在和痕检组的同事一起整理证据,师父一通电话就把他指派到宝乐身边,明面儿上说是保护她,其实也是派他跟着查查两个姓白的小鬼到底什么底细。   白酒看着这个傻兮兮的年轻人,抬起下巴哼了一声:“画中境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你想跟也要有跟的资格才行。”   “阿酒!”白糖在他手心里捏了一下,软糯糯的替他向高行道歉,“这位先生,不好意思,但是阿酒的意思是只有像我们一样的人才能进入画中境,对普通人而言,画中境就只是一幅普通的画而已。”   宝乐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高行:“小高,你去找你师父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从两个孩子的言语中大致可以猜到,所谓画中境,就是白糖带来的那副画,事实上白酒也是从那幅画中走出来的。白糖扬起手臂,再次将画卷平铺展开。她与白酒的毕方先后盘旋着略过画卷上空,两只毕方还未完全触碰到画卷,巨大的身体就消失在空中,只留下两三片带火的羽毛,在他们的身形消失后,彻底化为灰烬。   火球球见着另外一个自己消失在画卷上空,甚至没和宝乐打声招呼,也俯冲向画卷,随后跟着一起消失。   白糖朝宝乐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姜小姐,你先吧。”   宝乐回过神,要迈出这一步并不轻松,人类对于未知都有恐惧感,即使她富有好奇心,却是在安全的大前提下。但她也知道,自己一定会迈出这一步。   在此之前,沈忘言也好,姓白的人也好,是他们选择了她。   在此之前,雅安之行也好,镜中界之行也好,是他们推着她前进。   那么这一步之后,也许就是她夺回主权的开始,所以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迈出这一步。   然而就在她转身离开之际,手腕突然被人死死的抓住,那个平凡的小徒弟高行,突然冲他们笑了笑。这个笑容实在太诡异了,说不上哪儿诡异,也许这个笑容出现在沈忘言或者谁身上都很正常,可它不应该出现在高行身上。高行是谁?韩子阳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徒弟,是刚毕业来警局实习就遇上大案子的小徒弟,是个儿高、偏瘦、寸头,有点小英气,却谈不上多帅气的小徒弟。   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此时此刻的高行,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虽然他嘴角有笑意,但是眼底却是一片狠厉冰冷。同样长相的人是会因为气质改变,而让人感觉长相改变的。如果你现在跟我说,韩子阳是高行的徒弟,恐怕都有人信。   高行对着两个姓白的小孩儿吹了个口哨:“怎么,你们不是去过很多世界么,不知道我是谁?”   白酒和白糖面面相觑,两个孩子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眉头皱起老高。随后白酒将白糖护在身后,再次抬起下巴,只是这次完全没有之前的高傲,反而带着一丝谨慎:“你是谁?”   “鄙人姓高,”高行依旧死死拽着宝乐的手腕,然而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上次见面的时候,白先生还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呢,如今倒是找了副好皮囊穿着。只是穿着人皮,就真当自己是人了么?”   白酒脸色一变,此话一出,便是互相交底。只见白糖迅速反应过来,已是用最快速度,打算收起画卷。不过在她真的这么做之前,高行已经先一步上前,一手拽着宝乐,一手掐着白酒的脖子,他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将白酒慢慢提了起来。   “住手!高爷,您放开他,”白糖倏地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再也不敢动一下手上的画卷,“我们带您去。”   高行冷笑一声,对着画卷的方向,直接将手上提着的孩子扔了进去,白糖吓得一张小脸一点血色都没有。   “走吧。”高行松开抓着宝乐的手,语气比和白家人说话时柔和了不止一个度。   ……   画中境在一片竹林溪边,偶有翠鸟,自头顶飞过。一切都是泼墨山水的画风,包括进入之后的宝乐他们一行,原本三维的人物在画境中被压缩成纸片式的二维,然而宝乐却一点不觉得难受。   当他们进入画境之后,两个孩子突然变了样。白酒变成了一个白眉髯公,而白糖甚至连性别都变了,成了一个年轻俊美的奶油小生。   宝乐又看了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换上了一件汉服,说是汉服又不像是,因为她说不上来自己穿的衣服属于何种制式。只知道那是一套非常华丽的衣裙,里三层外三层,用色之鲜艳,红黄蓝绿白,而最多的是金色。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脑袋,但头顶的重量告诉她,她应该还戴了一种非常繁复的头饰,很有可能是金饰。   她又侧过脸,俯下身看了一眼身边的高行……凭什么大家都变了一个人,这姓高的却是之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   等等,俯下身?   小姑娘震惊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巨人。她刚刚就想说,为什么自己现在想看什么看什么,原是站得高了,视线也广了。本来一直盘旋在头顶高空的毕方神鸟们,如今也只是和她肩膀齐高。宝乐觉得,自己现在抬头,甚至能戳破天空。   众所周知中国古代的人物画像,通常都是没有远近透视关系的。之前也说过,作为画作的主体的人物,一般要比次人物大上一些。   她现在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情况,换句话说,目前入画的四人三鸟,她毫无疑问是最主体的那个。   他们一路跟着白酒和白糖,虽然不知道要去哪儿,但宝乐走的并不累。毕竟他人走十步,她只用迈一步。高行瞧她在发呆,打了个响指,小姑娘发现眼前的一朵白云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滋溜”一声飞到了高行的脚下,然后载着他飘到了她的肩上。   高行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宝乐的肩上。   小姑娘悄咪咪的抖动了一下胳膊,打算不动声色的把人抖下去,然而对方行如松,坐如钟,简直稳的不行。   “我们是一个战线的,你大可不必这么防着我。”高行突然道。   宝乐沉默了一阵,随后开口问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高行愣了一下,笑着答道:“我不知道。”   他回答的是“我不知道”,而不是“我不记得了”,所以他不是当初那个傻乎乎跟在韩子阳屁股后面的小徒弟。这人之前说过,上次与白酒见面,白酒还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儿,所以白酒在画中变成了白眉髯公。这画中境倒像是一面照妖镜,外面什么样它不管,进到里面就会现出原形。   综上所述,高行还是高行,却又不是高行。   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了。   “你什么时候替换成了我们世界的高行?”宝乐问道,“从南京回北京后?还是更早?”   高行笑着赞美道:“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为何不多猜一些,兴许我也不是来自你们的世界。”   宝乐道:“我一直在想,就像白糖和白酒说的,这个世上有无数个镜中界,那么镜中界与镜中界之间的联系是什么?”   高行颇为意外:“你想明白了?”   “没有,但是约莫有些门路,”宝乐继续道,“以谢淮为例,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将这个世界的他和我们世界的他合起来想象成一扇门,联通这个世界和我们的世界。那我们通过这扇门,来到了这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人自然也可以通过这扇门,去往我们的世界。如果我们在这个世界认识了另一位姓谢的后人,他和他的镜中界里的自己也可以看做一扇门。我们要是也能通过这扇门,就能进入另一个平行的镜中界。如果按这个逻辑推算,其实所有的镜中界都可以互通。谢家人丁兴旺,这也是他们说的,有成千上万个镜中界的原因吧。”   “哦?这么短的时间,你竟然连这个都想明白了。”高行赞叹。   宝乐瞥了肩上的人一眼,哼了一声:“但你肯定是来自我们的世界的,这个毫无疑问。”   高行嘴角上扬。   “我刚刚才想起来,我们之前见过的,不是在镜中界,而是我们的世界,”宝乐慢慢吞吞道,“当时在京华堂,你穿着素袍马褂,还戴着一副眼镜,文文弱弱的样子。可高行是个刑警,就算是个实习生,也因为常年外警暴晒,皮肤黝黑、肌肉发达,警察对视力有要求,所以他也不戴眼镜。两个形象差的太多了,再加上小高本来就低调,我们见过那么多次,我却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高行翘起腿,安静的等她下文。   “当时在京华堂,谢淮喊你‘甜酒’。”   “好吧,我承认,”高行双手一摊,坦白道,“可就算你曾经见过甜酒,也不能确认我就是你们世界的人吧。”   宝乐舔舔嘴唇,眼珠子转了转:“我没认出你是因为自己笨,可姜凝不应该没认出来。你可能不知道,在镜中界我们与高行第一次见面是在女萝山,当时姜凝还在,并且是她先看到了韩组长和小高。既然她看到了,却什么都没和我说,说明在她心里这是很正常的。”   高行挑了挑眉:“也许她是真的没注意到。”   宝乐懒得和他弯弯绕绕,直接切了重点:“那沈忘言呢?”   姓高的不说话了,怕是这个话,他真的没法儿接。   “谢淮送沈忘言来镜中界之前,一定和他说过,以他的体质没办法很快到达。如果一开始就确定要来镜中界的是我、姜凝、省心、沈三、君之还有他,那么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我们的到达顺序?以沈忘言的性格,明知道自己会是最后一个出现的,不做后手准备,简直不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我之前一直不理解,当时君之和沈忘言都没有替换回来,为什么姜凝会选择在这个节骨点上单独行动,而如果沈忘言不在,是谁允许了她的单独行动?”   高行摇摇手:“这你可真冤枉我了,那女人想要做什么,从来不用别人给她批条子。”   “那电话卡呢?刚到镜中界我的手机是不通的,但去谢淮家的时候,竟然接到了省心的电话,”宝乐有些生气,事到如今他还把她当傻瓜么,“别说姜凝根本不会换卡,就算她会,她刚到镜中界身上哪来的钱?当时我们就接触了那么几个人,我之前以为是谢淮……但现在想想,刚刚认识,谢淮帮我还有理由,凭什么帮第一次见面的姜凝?所以,承认吧,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就已经是我们世界的高行了。”   “哦呀,”高行睁大了眼睛,“难得这次我对自己的演技还挺有信心,破绽竟然出现在这儿么?”   宝乐握了握拳:“该死的沈忘言,又特么算计劳资!”   高行顺着她的话,仿佛与她同仇敌忾一般道:“的确该死,要是他不派我来跟着保护你,我也不用费心演这么多戏。谁曾想我堂堂高家后人,在这个世界,竟然是个给警察打杂的小弟。我一个懒人,天天过的这什么生活,案子没完没了,日日加班周周007,就这样还得暗中护着你。你说你人缘怎么这么差,到处是人想要弄死你,你真当那天在病房里,把凶手赶走的是你自己?”   他一直在保护她?宝乐听完高行的话,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第122章第122章   宝乐看着白酒和白糖走着走着就消失了,小姑娘只是迟疑了两三秒,紧跟着也一脚踏出了画中境。就像有一面看不见的墙,组隔了两个世界,踏出去之后,天旋地转,世界从泼墨山水的画风一下子恢复了现实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会被带到又远又陌生的地方,事实上的确是远但并不陌生。出去之后,周围尽是荒草遍野,偶有几幢苏式的小楼零星点缀——她又回到了重黎。   这一进一出,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她就能从北京一下子回到苏州,看来这画中境的确了得。   余婆站在自己的小院门口,看到他们凭空出现,也不见慌张,反而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君之说过,余婆是可信之人,所以她并没有怀疑对方,往前走了两步。在迈出第三步前,一柄长|枪从天而降,隔在宝乐与余婆之间。细看那柄长|枪不是金属打制,全身木刻,唯有红缨与正常枪上无异。   宝乐还没研究出来这是哪儿突然飞出来的枪,愤怒的火球球已经绕着它飞了一圈,木头易燃,沾上了他翅羽上的火星,那柄木枪一下子烧了个金光。连带着木枪插着的那片地儿,都被烧焦烧秃了一块。   “啧,”小姑娘听身畔的高行咋舌道,“火神长|枪什么时候变成木头做的了?莫非是经费不足。”   “非也非也。”余婆的院子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一人着藏青道袍,手握浮尘,以一根白玉簪子束起及腰白发,从容不破的自院内走出。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熟人,正是多日未见的姜凝。虽说多日未见,姜凝却与之前并无两样,看到她没有受伤,宝乐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小姑娘用眼神瞪着对方,红果果的责问她为何一声不响的离开了这么多天。姜美人双手环胸,无奈的耸了耸肩。   那个穿的像道士的年轻人,自屋里出来之后,玩了玩手中的浮尘。白酒和白糖恭敬的走到他身后,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虽说是成功的将宝乐带来了,可还多了个高行,此人一看就不简单。所以综合来说,仍然算他们办砸了差事,这对金童女玉眼下只想着不被责罚就好,哪里还敢多言。   不过他们这副样子,像极了观音大士和她座下的两位童子。这年轻人虽说声音听起来是个男的,可脸长得确实男女莫辨,真是让人想不吐槽都难。   高行看着面前的观音,不是,面前的道长笑眯眯道:“来对个暗语——‘不周之上,焱之殿’,下句是什么?”   “周水之下,淼之宫。”道长淡淡的开口。   姜凝看他们在这打暗语,遂摊了摊手,似是在回应高行:“他就是白芷,不是白芷的后人,我已经帮你们验证过了。”   高行微微睁大了眼睛,似是不能相信:“一百多年了,老东西你能活到现在?”   名曰白芷的道长低头笑了笑,看了眼姜凝,又看了眼高行,慢条斯理道:“高陵宴你能‘活’到现在,牡丹也能‘活’到现在,为什么我不可以?”   宝乐一头雾水,寻思白芷是谁,牡丹是谁,高陵宴又是谁……这三个人好似说的全是中文,好似又不是中文,她没一句能听懂的。   兴许是为了顾及她这个在场观众的感受,白芷道长也不再继续打哑谜,低头用手语朝余婆比划了什么,随后婆婆点了点头,摇摇晃晃走进了院儿里。   道长朝宝乐恭敬的做了个揖,提出建议道:“姜小姐,收了羡阳,一同去屋里坐坐,喝杯茶可好?”   她不想喝茶,如果可以,她更想带着姜凝赶紧走,毕竟谢淮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但她没好意思说出来,在看了眼姜凝,又看了眼高行之后,她最终选择先让火球球回去。“等我有空了再收拾你”,善良的主人对自己的宠物如是眼神暗示道。火球球知道这人小气,可他也不是故意瞒着她这些事儿的,带了点委屈的小可爱乖乖钻进了宝乐的身体。   ……   一行人进了屋,本以为白芷道长这么厉害的人,一定会选择坐主座,结果他偏偏选了个左手边的位子。白糖和白酒并不入座,依然站在他身后。姜凝和高行两人,特别不待见白芷,并不想和他并排而坐,于是坐到了他对面。   如今这局势,宝乐就只能坐在白芷旁边了,可她虽然没有多不待见白芷,却也不想坐他旁边。可怎么办呢,总不能一直杵着儿吧,小姑娘咬咬牙,心不甘情不愿的往白芷身边蹭去。   在她落座前,白芷看都没看她一眼,扬起浮尘,拦下了她的动作。   笑容可掬,貌似和善的道长,微微测过头,向她解释道:“姜小姐,您的位子在前面。”   可是他前面哪有位子……莫非他说的是主位?姜凝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拉着她的手,将小姑娘带到右手边的主座上。宝乐疑惑的看着她,姜美人朝她抛了个媚眼。   等他们入座后,不一会儿时间,余婆挨个为他们端上了热茶。正宗青碧雕花小茶盅,里面泡的是苏州有名的洞庭碧螺春。但是宝乐不是个懂茶的人,品不出茶的成色如何,也品不出茶的年分几何,如牛饮茶,毫无建树。在端上茶后,余婆并未离开,她慢慢走到宝乐身边,就像白酒和白糖站在白芷身后一般,她老人家也站在了宝乐身后。   中华民族传统礼仪就是尊老爱幼,宝乐差点就像在公交车上一样,给余婆让座了。只是余婆苍老的手在她肩上按了按,让她没能起得来。奇了怪了,这样一位看起来年迈虚弱的老婆婆,竟然也有如此大的力气?   众人饮茶,唯有姜凝点了支烟,淡淡的香气充斥着不大的中堂。   茶香、烟香具备,是时候开始讲故事了。   “我又不傻,”宝乐估摸着时机成熟,是时候开始套话了,“既然你们尊我为上,那总得告诉我,我是哪位上者吧?”   这个问题一出,在座的三位似乎都有自己想说的话,但他们要是一起来,指不定各说各的效率极低。   “姜凝,”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在场她唯一熟识的人,虽然现在她也不确定她们之间是否仍有信任,“你会骗我么?”   姜美人翘着腿,夹着烟的手放在膝盖上,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似是而非道:“你信我么?”   宝乐沉默了很久,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用沉默来否认的时候,她异常坚定道:“我信。”   姜凝眼睛一下亮了起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宝乐,小姑娘的人和她说出去的话一样,没有一丝丝的动摇。她是真的信她,人心难测,可人性本善,值得信任。   白芷听宝乐这般袒露心扉,不由摇摇头:“沈家的人倒是深谙未雨绸缪,就这一点来说,我的确是输了。”   “哦?您可不止输了这么一点。”   他们谈话间,突然又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这声音听着耳熟,说话的人看着也眼熟。沈忘言带着君之和沈三一同进了屋,他们三人身上带着肃杀之气。宝乐隐隐觉得,就像他们是从画中境来的一般,他们三个也不像是走正常的路来的样子。   沈忘言朝白芷道长行了个礼,十分恭敬道:“白当家,多年未见,您还是如此年轻。”   白芷侧头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拆穿道:“上次见面,你才刚出生,难不成你刚出生就有记忆,知道我长什么样?”   “那倒是不知道,”沈忘言在白芷道长身边的位子坐下,“但是客气话也不耽误说。”   这倒是符合沈忘言一贯的作风,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反正先把人唬住再说。可在场各个人精儿,显然他的战术没唬住最大的这匹狼。   沈少爷落座之后,沈三很自觉的站到了他身后,他自然也是没有资格落座的。   同样没有资格的还有君之,虽然他年纪大,但说到底位分与沈三并无两样。他进门之后,只看了宝乐一眼,看到小姑娘脸上欣喜的表情,却没有办法回应。沈忘言坐下后,他本该与沈三一起站到小少爷身后去。可谁都没想到,他刚转身,宝乐突然蹭的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连身后的余婆都没反应过来。   小姑娘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快步走到君之面前。   好像每次她想他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原本多少有些乌云密布的天空,因为对方的出现,顿时艳阳高照。   宝乐说道:“不就是个座位,臭讲究那么多?既然你们让我坐主位,就是都得听我的对吧~”小姑娘嬉皮笑脸的拉着君之的手,一步步将他带到了主位左侧的位置。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是响亮亮的明示。   姜凝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看了眼对面扯着嘴皮,皮笑肉不笑的沈少爷,又看了眼一脸“不管我事”的沈三。最后的最后,姜美人以眼神和自己的老同事凭空交流了一番,连连发出“你要脸么”“一把年纪了你霍霍年轻不懂事的小姑娘”“你让我出去干活自己公费恋爱”“你还我的大白菜”诸如此类的灵魂质问。   他们当中唯有余婆皱了皱眉。   君之落座后谁都懒得管,包括愤愤不平的姜凝和一脸期待的宝乐,却唯独抬头看了眼余婆。余婆面色如霜,微微摇了摇头。君之一愣,随后又站了起来。   如果说宝乐在向所有人明示她和君之的关系,君之这么做,好比当场拒绝。   可他之前还说过喜欢她,所以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才拒绝……她当然注意到君之坐下后看余婆的眼神,也注意到余婆摇头的动作。余婆对君之而言,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妇人。之前和君之一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了。君之是一个对谁都很冷淡的人,可上次他无条件的相信余婆,并且在她怀疑余婆的时候,甚至多说了好多的话。   所以,是余婆不让他坐在如今的位子上,原因不明。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些不甘心。   宝乐正难过着,却迟迟不见君之走回沈忘言的身后。他最终还是迟疑了一阵,慢慢走到了小姑娘身后。余婆这次没拦着他,甚至给他让了让位置。一向沉默寡言的人,自然也不会解释自己的行为,他只是将手放在了宝乐的肩上。   他不是不想坐她身边的位子,只是目前还没有资格走到她面前。   ……   “好一出大戏,”白芷道长将浮尘放在肘窝处,腾出手鼓了鼓掌,“原来沈家少爷打的这个主意,妙哉妙哉。”   沈忘言假笑道:“哪里那里。”   白芷道长懒得理他:“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不如一起向姜小姐做个自我介绍吧,方才姜小姐还问自己是何处上者。这个小小的问题,你们都未曾明确告知,未免太不真诚。”   沈忘言冷笑:“那不是给白当家一个表演的机会么?”   明明时间宝贵,这些人还在互相打太极。宝乐听的烦了,干脆直接道:“沈老板你之前说过,沈家是上古八遗族之一。所以你们就直说了吧,白家还有高家,是不是也是上古遗族?”   白芷摸了摸浮尘,目光一凛:“不是。”   “所谓上古遗族,是上古年代天道择选人间古老氏族,并赋予天道之责与天授之力的存在。之前是八个,所以有史以来,一直称为上古八遗族,”高行摇了摇头,“不过最初的上古八遗族,如今早就不剩几个。”   宝乐想起雅安的阿布,他说的不错,阿布是艾桑最后的传人,他死后艾桑一族也就覆灭了。   时代更迭,家族传承更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彻底断代。   小姑娘听完高行说的,略有疑惑道:“如果你们不是上古遗族,那是什么?”   高行笑笑:“虽说最初的上古八遗族已经不剩几个,但上古遗族会一直维持着八个的数量,如此才能满足启神之地的建设与开启仪式。数量不够又没办法迅速补齐的时候,需要那么几个家族来临时凑个数。我们高家是,他们白家还有姜家都是。我们不属于上古遗族,是天道在人间的监视者。换句话来说,凡我三族子弟,体内都有神之血,可享神之力,可驭神之兽。”   宝乐听得目瞪口呆——所以长辈们一直说的“故去的亲人是回天上做神仙”这种鬼话,难不成是真的?   “不对啊,我姓姜不姓白,”小姑娘赶紧道,“怎么可能是白家的……”   “这就要说到百余年前,大概是你爷爷的父母那一辈,”白芷道长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们家开始分家的吧。你爷爷的父亲是我的亲弟弟,名唤白蘅。他入赘了姜家,与当时姜家的三小姐姜兰汀成婚,后来第二年你爷爷就出生了。”   白芷说完后,默默看了眼对面的姜凝。   姜美人冷哼了一声,将烟掐了不悦道:“但凡白蘅有用些,也不至于妻子孩子一个护不住,也不至于让姜家的孩子流落在外,让我苦找了几十年。”   她抱怨完,又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原名苏牡丹,是苏州城里烟柳巷头牌花魁的贴身侍女。早些年因为打死了欺负姑娘的恩客,被处死之前为姜家大小姐所救,随后侍奉左右,姑娘赐名姜凝。姜家出事后,满门抄斩,我也替兰舟死了。黄泉归来后,我有一段时间被阴阳道中的混沌之气所伤,一直在沈家休养。直到二十年前,才听闻三小姐的孩子活了下来。”   所以瞎猫碰到死耗子,宝乐给她绣牡丹花旗袍的时候,她的反应才那么大。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叫过她的本名了。   在姜凝说完后,高行觉得是时候轮到自己出场了:“我们高家比起这两位来说,就简单多了。小宝乐呀,其实我是你的舅爷爷,你奶奶算是我的表妹。比起这俩不靠谱的,姜家出事后,是我们家收留你的爷爷,我妹妹还因此嫁给了他。”   小姑娘听完赶紧从座位上连滚带爬爬了起来:“在座诸位今天是来认亲的么,那我不应该坐这位子呀,你们都是我的老祖宗。”   沈忘言嗤笑一声:“他们让你坐主位正当安了什么好心?不过你也别怕,虽说没安好心,却是符合礼法。上三族一向不以年龄,不以辈分分尊卑,所谓血统为大,他们敬你是因为你身上除了有三族混血以外,是当今世上唯一拥有羲和体质的人。”   “他们是有求于你,所以才让你坐主位的呀。” 第123章第123章   谢淮双手怀胸,靠着警车的引擎盖闭目养神。   韩子阳检查了最后的工作,一转头就看到好兄弟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什么。年轻的专案组组长将手中的文件交给手下,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企图给谢淮来点惊吓刺激一下。   他靠近时,谢淮突然睁了眼,一双如鹿般的眼睛,隐约带着些雾气,瞬间让人有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   韩组长被表象迷惑,开始认真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这种时候还想吓他。递了瓶水过去,韩子阳走到谢淮身边,学着他一起靠着汽车的引擎盖。   “已经布置好了,不过资源有限,所以是一百米,预计持续十分钟,要五分钟以上才有效。我们会预留十五分钟的准备时间,你自己把握。”   然而兢兢业业汇报完工作的韩组长,并未得到谢淮的回应。   “怎么,担心姜宝乐呀?”韩子阳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我派了高行跟着。那孩子虽然经验少,但好歹是正宗警校毕业的,保护一个小姑娘还是做得到的。”   谢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前方。   于是看不下去的老韩同志继续道:“与其担心她,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这次的任务那么危险,你一定要给我毫发无伤的回来,听到没?”   这次的话并非像之前一般石沉大海,谢淮浅浅的弯起了嘴角,一边笑着一边故作轻松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距任务开始还有五分钟,”韩子阳哼了一声,看了眼手表,“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出事,可按照规矩,执行这种危险级的任务,你得留个遗言。现在条件有限,没纸没笔,有什么话你说给我听吧。”   谢淮叹了口气:“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那当然~”   “老韩,我们认识几年了?”   “三年。准确一点是两年七个月,算三年吧。怎么,这个时候开始怀念过去,不是一个好现象哟。”   “倒不是想怀念过去,只是这一战已经走到了最后。之前我不敢想,可现在一口气松下来,很多之前不会考虑的事,现在有空去想了,”谢淮转头看着韩子阳,认真的看着,“两年七个月前,如果不是认识了你,我这辈子大概真的就没救了。兄弟,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现在也许不知道歪到哪儿去了。”   “……谢幼安你吃错药了?突然表白。”韩子阳全身一个激灵。   谢淮看了下表,站直身体,望向远方的战场。   “以后约个时间,一起出去喝酒,不醉不归。”   韩子阳作为警察,他作为警局的专职犯罪心理顾问,自专案组成立,两人都要随时随地的待命,工作期间滴酒不能沾。老韩么,没事儿喝点小酒是他的爱好,他的好兄弟却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就算不是工作时间,也不怎么喝酒。像这般的邀请,对于谢淮来说还是第一次,但韩子阳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吉利。   这难道是在给他立死亡FLAG?   ……   专案组的警车队一路开着警铃,从疗养院出发,分秒必争,抵达女萝山时甚至比预计快了四十分钟。   按照之前警局掌握的信息,女萝村只有一座基督教堂。   他们首先确认了嫌疑人的位置,果如之前白酒说的,谢丽华在基督教堂里做着祷告。   紧接着韩子阳派人疏散了村子里的其他村民,好在这个小村子人不多,就是阳光客栈的老板一听是自己的大姨出了事,哭着闹着不肯走,最后让韩组长以干扰警察公务为由给强行架走了。   最后赵局事先联系的支援物资车,也从距离女萝山最近的化工厂准时出发,预计二十分钟内可以到达。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出发前,谢淮最后一次与韩子阳对了下表,随后他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踏上了事先准备好的那条路。他走着走着,天空突然开始飘起雪花。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又因为他前进的动作,被抖落下去,有些落在了他的鞋面上,有些落在了女萝村的水泥地上。   这场雪下的时间并不长,等谢淮走到教堂门口时,就连雪渣子都看不到了。   按照之前教堂的修女说的,教堂除了有个正门外,还有个小侧门,连着他们日常起居的卧室和教堂的忏悔室。神父目前还在教堂里给谢丽华做忏悔,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特地没有安排神父撤离。   谢淮从侧门进去,打开忏悔室的门,在神父惊讶的目光中,拿出警证,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忏悔室分内外间,并且做了隔断。一般这种教堂里的忏悔室,向主忏悔的信徒们是看不见疏导他们的神父是什么样子的,当然这也方便了谢淮的潜入。   坐在外间的谢丽华发现神父的声音停下了,声音颤抖着道:“我的主,是否连您都不愿宽恕我?”   谢淮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让神父继续与谢丽华对话,以放松对方的警惕。他自己则上下打量了一下教堂忏悔室的结构,又从微微打开的门缝儿,估算了一下从忏悔室到教堂大门的距离。做完这些,谢淮再次看了眼表,时间还很充足,现在的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外间忏悔的谢丽华对警察将教堂包围的事一无所知,她双手合十,双目紧闭,不知道的人,哪里会将她与连杀六人的连环凶手联系在一起。   “自从颜颜去世,我不知道为何总是梦不到她。有时候刚刚睡醒,就吃安眠药继续睡,可不管睡多久,这么多年来她一次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梦里。渐渐的,我就开始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谢丽华轻声道,“结果有一天我醒来,发现自己和一只死猫躺在一起,那只猫被人砍了头颅……我竟然一点都不害怕,那一定是颜颜在暗示我什么……”   神父出声引导:“你既然来向主忏悔,可是之后做了什么?不要害怕,主会原谅每个愿意为自己行为忏悔的人。”   “我……我开始喜欢上了猫的尸体,残缺的猫的尸体。看着他们挣扎着,不愿我靠近的样子,我特别开心。我将猫的尸体埋在雪里,放在摇篮车上……我在书上看到,七命换一命……也许我的颜颜就能回来了……”   谢淮打开耳麦,谢丽华的声音,原封不动传到了韩子阳那头。虽然她说的是杀猫,可这无疑是承认了自己是凶手,毕竟警方从未将尸体“埋于雪地、放于摇篮”这样的细节告知公众。   谢丽华又道:“可有时候,我会感到恐惧,我已满手鲜血,若是死了,必坠地狱。我的颜颜没有我在身边,该怎么办呀?”   “她大概永远不会原谅你。”谢淮推开忏悔室的门,从容淡定的走了出来。   谢丽华愣了一下,她显然没想到谢淮会从忏悔室里走出来。她应该是认出了自己,谢淮想着,毕竟之前赶到疗养院时,他就站在韩子阳的身边。她既然知道自己是警察,却只是微微一愣,这个状态很反常。   果然,渐渐回过神的谢丽华,微微一笑,毫不慌张的和他打起了招呼:“我记得……你叫谢淮吧。”   谢淮一惊:“你认识我?”   谢丽华点了点头:“我和你妈妈曾经是闺蜜,你刚出生的时候,我还带着颜颜去过你家。你妈妈,那个女人特别喜欢炫耀,炫耀她的老公,炫耀她的儿子,你的照片,我们家有一抽屉。我听说你大学学的法律专业,却没想到最后成了警察,刚才在疗养院看到你,说实话还挺震惊的。不过想想,也差不多是你上大学之后,我就不怎么能收到她的信了。”   谢淮在她提起自己母亲时,脸已经黑了一半,可对方似乎是故意的。谢丽华说的越多,谢淮的心情就越差,指甲嵌进肉里,留下一道红痕。   “看来你这个宝贝儿子,也不怎么喜欢她这个妈妈么。”谢丽华讽刺道。   深吸了一口气,谢淮解下挂在腰间的手铐,向前走了一步:“谢丽华,现在怀疑你和一起连环杀人案有关,请你配合,和我走一趟。”   谢丽华冷哼了一声:“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淮突然觉得很可笑,事到如今她竟然还觉得自己否认罪行,就能逃脱制裁。就是这个女人,是她杀了年年,正如她刚才所说,她看着年年挣扎却又无力逃跑,拼命求她放过自己,可最终她仍然选择杀了她,甚至连个全尸都没给她留。   “你当然不知道,”谢淮冷冷道,“你不知道自己杀了罗心,不知道自己杀了陈小橙,不知道自己杀了成嘉实,不知道自己杀了侯明俊,不知道自己杀了项毅,不知道自己杀了姜宝乐……甚至不知道为了替你完成最后的心愿,管叔平在医院当众挟持张俭,而现在他人在警局认下了所有罪行,就为了替你顶罪!”   谢丽华怔忪,轻轻念着:“叔平他……”   “可惜啊,最该死的张俭没死成,”谢淮继续道,“我们一直不能白,当年的真相,如果所有人都避而不谈,你是如何精确的知道当时在场的人都有谁的。所以我们查了朱颜遇害那天的通话记录,而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也许是朱颜忘了挂电话,就遇到了突发的事情,你从电话另一头听到了事情发生的过程。按理来说当时在场的几人,你最恨的人一定是张俭,可你却一直没有杀他。那是因为你知道张俭是罪魁祸首,也不比警方早到哪儿去。既然如此,我不妨告诉你,当时刺伤你女儿的,确实是张俭,凶器是摆在体育馆里的金属奖杯。”   “果然是他,哈哈哈哈,”谢丽华双目赤红,“他们根本不是人,是这个世上最肮脏的蛆,早就该死了,我有什么错?那个陈小橙……凭什么她活着,我的颜颜却死了,你真当她是颜颜的朋友?我拿着刀问她们当年真相,可死到临头,她还想狡辩,那我当然送她一起去陪颜颜了。他们根本不配我给他们机会,总有一天,我会杀光他们所有人。”   “那姜宝乐呢?”   谢淮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她有什么错,出事的那年,她才八岁。”   谢丽华尖叫了一声,愤怒的捶向身边的桌子,面目狰狞的看向谢淮:“她是当时唯一的证人,你知道出事后我求了她父母多久么,我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祈求着……她的父母一直说她还没醒,可我看到了,她就站在门缝后面,用那双阴毒的眼睛看着我。你以为,要不是她什么也不肯说,颜颜的案子会那么快以车祸结案么?可这个女人,她像没事人一样长大了,她还考上了北综大……那是颜颜一直的目标,她还有一年就高考了,她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上的。”   谢丽华说着说着,已经有些疯癫的迹象。   可要比疯,谁又能疯的过谢淮呢。   他仰面冷静了一下,手指插进发中,扶着额头,似笑非笑道:“你知道为什么朱颜在体育馆出的事,最后却是在平盛大街出的车祸么?”   谢丽华愣了一下,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因为平盛大街上有一家儿童医院,”谢淮一字一句道,“你女儿付出性命想要救回来的人,被你亲手杀死了。”   谢丽华大惊:“不可能,你胡说!”   于是谢淮又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刺伤朱颜的凶器,一直没有被发现么?”   谢丽华喃喃:“为……为什么?”   “因为她自己将凶器拔了出来,擦干净了上面的指纹,又放了回去。”   “不可能,颜颜为什么要这么做?”谢丽华指着谢淮大喊,“你别骗人了,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谢淮残忍的笑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幼年丧父,身处单亲家庭,可她童年幸福,母亲也一直对她悉心教导。你觉得,她妈妈没教过她,要敢于认错,要善待他人,要帮扶弱者?”   谢丽华沉默了。   “可惜啊,”谢淮叹息,“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记得,她的妈妈却是这么多年,都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谢丽华面上恢复了平静,随后看向教堂门口,不再接他的话,反而换了个话题道:“你应该不会单枪匹马的来,你警局的同事是不是也已经守在门口了?”   谢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谢丽华便又道:“我知道你想通过激我来找破绽,可是就像你刚才说的,张俭没死,那么我还有事情没有完成,所以现在不能被抓。”   谢丽华向后倒着退了两步,面上划过一丝哀伤。   “我虽然不喜欢你妈妈,也没有多喜欢你,可你刚出生时,我也是抱过你的。我从没想过,那天的那个女孩儿会是你的女朋友,关于这一点,我很抱歉。”   谢淮微微一愣,可当他看向谢丽华时,对方当着他的面,活生生的消失在了空气中。   ……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韩子阳一边搓着手,一边看着表。算算时间,应该是差不多了。可是谢淮没有按计划出现,甚至一点消息也没有,韩组长越来越觉得情况不妙。   “组长,时间到了。”   韩子阳寻思不能再等了,招呼手下道:“收网。”   所有守在教堂门口的警卫悉数出动,却没有人往教堂里面走,所有人都跟在韩子阳的身后,往教堂的右后方赶去。隔着老远韩子阳就看到地上躺了两个人,谢丽华和谢淮都在。   “等等,”韩子阳拦下闷头往前冲的手下,“戴上防毒面具。”   手下看向远处地上那层薄薄的“雪”,幸好是被提醒了,不然这东西进入呼吸道,可有够受的。   韩子阳多拿了一个防毒面具,他赶到谢淮和谢丽华身边时才发现,谢淮将自己的防毒面具戴在了谢丽华头上……本来按照计划,他应该待在教堂里,而不是和谢丽华一起出现在这儿,也不知道中途出现了什么问题。   谢淮不知道在这躺了多久,又吸入了多少有毒物,韩子阳只知道他的呼吸现在极其微弱。   “谢幼安!谢幼安!”老韩同志隔着防毒面具,叫唤了他两声。谢淮似乎是听到了,翻了个白眼,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反应。   韩子阳将谢淮背了起来,一米八六的大男人,他说背就背,拼了老命的带他往事先就准备好的救护车方向跑去。   “谢幼安,老子不允许你死!” 第124章第124章   谢淮戴着氧气罩,面无血色的躺在病床上,尽管医生说手术很成功,却依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如今躺在与韩子阳一墙之隔的ICU里。韩组长外套上全是血,那不是他自己的血,是他背着谢淮的时候,从对方口鼻汹涌而出的血。   后来医生告诉他,谢淮的体质特殊,属于非常容易出血,且一旦出血就很难止血的体质。有毒的物质顺着他的鼻腔进入呼吸道,又顺着他的口腔进入他的食道,最后甚至连胃部和肺部都有明显的化学药品灼烧痕迹,因此引起了内部大出血。要不是送医及时,他们现在已经天人两隔。   韩子阳双手合十,将头埋在臂弯间。   不一会儿,有手下过来向他报告,谢丽华虽然目前仍在昏迷中,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因为谢淮最后把自己的防毒面具留给了她,所以比起谢淮,她的状态要好上许多。   “把之前准备好的带电手铐和脚铐给她戴上,”韩组长从医院长椅上起身,在ICU前走了几个来回,“另外病房周围布上电网,除了医生和护士要进去换药和看诊,其余时间给我24小时通电。”   “可,可是她还没醒呢,不用防的这么……”   韩子阳深吸了一口气,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哐”的一声,一脚踢在了ICU旁的垃圾桶上。   “她是还没醒,可老子的兄弟还躺在ICU里生死未卜!”   走廊的尽头,听到声响赶来的小护士,看到东倒西歪的垃圾桶,黑着脸数落了当时在场的两位警察。“这里是医院,请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垃圾桶踢坏了是要赔的!”   发泄完情绪的韩组长将头抵在医院的白墙上,一下一下轻轻撞着墙。就在小护士以为他有病,甚至想联系保安的时候,听到他喃喃了一句“当警察有什么用,他妈的连自己的兄弟都救不了”。   ……   在从疗养院赶往女萝山的路上,韩子阳开着车,后排的谢淮和赵局还有他爷爷开了个简短的视频会议。   “根据线报,谢丽华现在在女萝村的一座基督教堂里,但有个坏消息,除了时间暂停外,她应该还有了一个新的能力。”   “按照我的推测,谢丽华的新能力应该是时空倒流,”谢淮道,“她知道时间暂停对我们无效,在发现我们找上疗养院的时候,就用了另一种方法离开。她一开始出现在疗养院的四楼,之后开始进入一段回溯期,首先她出现在了疗养院的广场上,最后她开车离开了疗养院。将疗养院监控倒放,就是她完整的行动动向。因为我不受天授之力影响,所以我记忆里广场上就没有她,但老韩还有其他同事的记忆就被她二次回溯的时候修改了。姜宝乐和我不一样,不是完全不受影响,却也不像老韩他们那样毫无知觉,所以她拥有的是两段记忆。一段是正常时间线,一段是回溯更改之后的时间线。”   “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谢丽华可以通过让自己回到过去的办法,从而逃脱追捕。”   “你这说的,难道我们警方就抓不到她了?”   “如果用普通方法,确实没办法抓到她。可之前我检查过附近道路监控的时候,发现她的车在驶离疗养院后,消失在了过去的监控中,随后又凭空出现在顺时的监控里。所以她的时空倒流,应该也和时间暂停一样,是有时间和空间限制的。”   赵局反问:“听你的意思,已经有办法了?”   谢淮点了点头:“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线无法抓到她,那么就在过去逮捕她。”   赵局惊讶:“什么意思?”   谢淮认认真真道:“之前的推算结合这次疗养院的监控,大概可以得到一个差不多的结论。谢丽华无论是时空倒流还是时间暂停,范围应该是以她本人为圆心,半径两百米,持续二十分钟。按照多次递减一半原则,四个小时内,她如果再次使用时空倒流逃走,只有十分钟的时间,并且不能离开一百米。”   “既然如此,哪怕她进入回溯期,只要我们防守好一百米内区域,不就可以等她自投罗网?”   “原则上是,但不能赌。”   谢淮摇摇头:“我们得到的情报是,谢丽华正在领悟第三个新的能力,据说她的新能力是时空跳跃,到时候她会出现在哪段时间里,哪段空间里就完全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了。所以哪怕是十分钟,也不能给她这个回溯时间。”   赵局皱眉:“那你准备怎么办?”   谢淮食指交叠:“我准备用毒。”   从地形来看,女萝村基督教堂地处村中心,侧门正对北面,大门面向西南,唯有东面对警察来说是最佳诱捕地段。东面前方有一条一百米的长街,穿过这条街就是一座废弃仓库,是个不错的藏匿地点。只不过东面仓库地属村内腹地,虽然是最佳诱捕地点,却不是最优的逃跑路线。   因此韩子阳才要带人守住西南正门的方向,而谢淮从北面侧门进入,最终谢丽华才会大概率选择自东边离开。   他们只需要在东边这条一百米的路上做手脚就行了,从化工厂借来的有毒化学物品是絮状物,接触和吸入均有毒,但好在本身与雪花形似,警方在东边整条街上洒了整整十分钟的“雪”。   一百米的距离如果用跑步只需要十几秒的时间,但剧烈运动会影响新陈代谢,对回溯和暂停时间都有影响。谢丽华明明知道自己有十分钟的时间,一定会选择以正常的速度穿过这条一百米的长街,也就是三到四分钟左右。   毒物自接触人到使人丧失行动能力需要五分钟,距离不够只有一百米的情况下,保守预算还缺两分钟,所以这两分钟需要谢淮想办法拖住谢丽华。这个工作别人没有办法代劳,就算韩子阳想也不行,因为目前不能确定,回溯中能否叠加暂停效果,如果能,唯一不被暂停影响的只有谢淮。   他们提前到了四十分钟,布置好一切后,谢淮在东边长街尽头的仓库里,戴着防毒面具等时间。卡了个前后都比较充裕的空档,距离下“雪”后两分钟,谢淮摘了防毒面具,将手插在口袋里,自长街的东面慢慢走向教堂。莹剔透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因为他前进的动作被抖落下去,有些落在了他的鞋面上,又有些落在了女萝村的水泥地上。   谢淮并未选择从长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事实上在走到五十米处时,他在原地憋气等了一会儿。   四分钟后“雪”渐停未停,谢淮才重新动了起来,从另一条比较隐秘又没有毒物的道上快跑着绕了一圈回到教堂门口,而后他和门口守着的韩子阳打了个招呼,从侧门进入了教堂。   紧接着他最多只有五分钟的时间,必须要让谢丽华卡着点进入时空倒流。他是个心理学博士,最擅长的就是和人打交道,通过心理暗示和言语刺激,要把握住这个时间对别人来说很难,对他而言却十分轻松。他看着谢丽华消失在面前,知道一切如计划进行。   如果顺利,按照计划,他之后只需要待在原地,过去的他就会替自己抓住谢丽华。   可是如果顺利,他就不会出现在ICU了。   ……   谢丽华从倒退时空里发现韩子阳带人守在正门口,加上谢淮又是从祈祷室后面的侧门过来,她的的确确最终选择了从教堂东边的窗户逃走。踏上东街后不久她发现外面竟然飘起了小雪,谢丽华低咒了一声,但她并不担心,因为很快她就能掌握时空跳跃的方法,从而回到颜颜的身边,再也不和她分开。   走着走着,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周围太安静了,就算这前面只有一家废弃的仓库,平常也不会一个人都看不到。她掩面走了一段,就放下手,开始左右打量起来。   也许是警察为了抓她,事先支走了村里的人,可这样就想抓到她,未免天真了些。   谢丽华想去仓库里先躲一阵子,于是稍微加快了脚步,当她即将抵达到仓库时,一个人影从旁边的路上蹿出,随后拦在了她的面前。   谢淮双手插在口袋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谢丽华大惊,她不傻,对方胸有成竹的拦在她面前,十有八九已经是想好了怎么对付她。   谢淮笑了笑,冷冷开口:“刚才你跑的太快,我还有话没说完。”   谢丽华心思不在和他说话上,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她的世界一切都是倒退的,谢淮却一直在原地,说明他之前在原地站了很久,可她猜不到谢淮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那本《阴阳十二篇》,在沈家有另外一种解读,”谢淮东扯西扯道,“你可知道这世上本没有让人死而复活的方法,即使有,‘活’过来的人也不能再称之为‘人’。从黄泉归来的人,是没资格再入黄泉的,一旦他们重新进入黄泉,就会瞬间化为齑粉。若你真的将朱颜从黄泉带回,你猜她是会感谢你,还是恨你?”   谢丽华无所谓的耸耸肩:“我说了,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谢淮弯着腰,捂着肚子,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既然不信,为什么要一直在原地听我胡扯呢?”   谢丽华第一遍没听懂他的意思,但她看向谢淮时,发现对方似乎并不是因为想笑才弯的腰……她发现谢淮的眼睛一片赤红,就像是发了炎。不光是谢淮,她觉得自己眼睛也很难受,又疼又痒。结合之前谢淮说的话,她恍然大悟,也许谢淮种种的行为,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只是为什么要拖延时间?拖延的是什么时间?应该不是为了拖延她倒流的时间,因为这个时间长短都不是她或者谢淮想结束或者想延迟就能做到的。   谢丽华抬头看了眼空中飘下的雪,随后她发现雪似乎并不是从空中飘下的,更像是来自她的右后方。她回头,隐约看到在两边的房屋后,似乎有一架巨大的鼓风机。鼓风机会制造噪音,但村里的教堂一直会用大喇叭外放圣歌,所以她竟然刚刚才发现。   所以是“雪”有问题,也许有毒,谢淮在拖延她在“雪”中的时间。   她胸腔和呼吸道突然一阵接一阵的开始疼痛,喉头一股腥甜,谢丽华仰天吐出一口鲜血,双腿无力,膝盖磕在地上,靠着手臂勉强支撑着身体。   谢淮从某个时间点后,开始慢慢远离她。在她倒退的时间里,谢丽华知道是谢淮慢慢走向了她。   谢淮叹了口气:“仓库里面有防毒面具,趁着你还能动,去拿吧。只不过以你现在的状态,即使拿到了面具,也走不出多远,这次是我们抓到你了。”   听着他的话,谢丽华张了张嘴,因为刚刚吐过血的缘故,她的牙齿上全是红色血迹。苦笑了一声,这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勉强抬起头,目光涣散的问谢淮:“作为警察你当然可以抓我,可作为一个母亲,我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我要的不多,但凡他们中有谁曾经向我道过谦、忏过悔,我都不会杀他们。06年,他们当中最大的才十七岁,就算是法律对他们都会多加宽容。可难道世道宽容,就意味着犯了错,可以不用承认么?”   谢丽华说着说着又吐了口血,她用最后的力气打了个响指。   谢淮震惊道:“你疯了?你已经中毒,现在暂停时间,根本不可能逃走,只会让你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我知道。”   谢丽华闭上眼,仰面躺在地上,她的手指拂过那些晶莹的“雪花”,取消了它们暂停的时间,让它们落在自己的脸上。更多的毒物进入了她的气管,谢丽华咳嗽了两声,越来越多的血从她的口腔和鼻腔中汹涌而出。   她用极轻的声音,喃喃了一句:“活着太累了,我想颜颜了,想去陪她了。”   谢淮从未想过谢丽华会主动寻死,在他的认知里,只要张俭还活着,她就不会放弃去杀他。可他到底高估了失去朱颜的这十六年,其实他不知道,谢丽华曾经不止一次的轻生过。这么多年要不是管叔平一直看着她,一直用仇恨吊着她,也许谢丽华早就下去陪她的女儿了。   可是谢丽华不能死,谢淮也不允许她死的这么容易,不允许她笑着去死。   谢淮从仓库里拿出自己的防毒面具,戴在了谢丽华的头上,而后他也因为在“雪”中待的时间太久,晕倒在了谢丽华不远处的地上。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正常,又在不知不觉中倒退到了尽头。   然后韩子阳带着他的手下,出现在了东街尽头不远处。   ……   宝乐和白芷、高行他们东拉西扯了半天,中场休息的时候因为担心谢淮他们的行动,还是站在院子里打了个电话。结果谢淮的手机半天没人接,于是她又打了韩子阳的电话。   韩组长听到手机铃声半天没有反应,还是手下的人提醒他,才恍恍惚惚拿起来,看都没看直接按了接听键。   “韩组长,你们行动怎么样了?成功了么?抓住谢丽华了么?”   韩子阳按着一直突突在跳的太阳穴,用沙哑的嗓子,只说了一句话:“姜宝乐,怎么办呀,谢幼安……谢幼安他快不行了。” 第125章第125章   “我得先去一趟医院,韩子阳说谢淮从女萝村卫生所转院到了北京市中心医院,”宝乐认真道,“但是我们的东西现在都在女萝村,启神之地也在女萝山上。所以不如兵分两路,我去医院,你们去准备点魂的相关事宜。”   高行认同:“那我得和你一起回医院,不然姓韩的哪儿没法交代。”   “也行,”宝乐看向沈忘言,“那你们先回女萝村,我和高行一起去医院?”   其实她倒是很想带上君之,但是多少有些自知之明。以沈忘言的性格,他放谁走都不可能放君之,毕竟他们来镜中界也不是旅游的,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反正君之人就在这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也不必时刻追求黏在一起,总归等所有事都处理完,他们有的是时间。   在他们擅作决定的时候,一旁的白芷道长若有所思道:“你们打算怎么回去?现在晚上七点,五点后村里就不通车了,即使赶明早的大巴,到北京也要等晚上。”   宝乐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坐大巴回去,理不直气也壮道:“坐什么大巴?当然是怎么来怎么回去,您好歹也是我太爷爷,不能这么小气吧。”   白芷道长笑了笑,随后举手投降:“小宝乐这么说,我倒不好意思拒绝了。可就算我借你‘画中境’,这玩意儿有六个小时的使用冷却期,只能送你们去一个地方,是回医院还是回女萝村,你可得自己想好。”   “那先回女萝村把,”宝乐最后拍板,“之后我和高行打的去医院就行。”   他俩一唱一和,倒是决定的快。沈忘言先白了白芷一眼,紧接着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用这么麻烦,白当家,你送他们去女萝村,我带宝乐回医院。”   小姑娘大惊:“你要怎么带我回医院?”   沈少爷面上带着笑,颇为高深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   日落西山,黄昏之时,鬼市将开。   宝乐早该想到的,沈家人能走什么正规的道儿,还不是他们的老朋友鬼市。上次他们把鬼市玩成了大逃杀,可这次有沈少爷在,出入鬼市好比逛自家后院儿。   临出发前,小姑娘从包里拿出之前白酒和白糖托给她的引魂伞,什么也不说,一下子塞到姜凝手上。   姜美人捏着宝乐粉嫩嫩的小脸儿,笑嘻嘻道:“怎么,生气了?”   “我又不傻,我知道,你让他们带着你的伞来找我,是怕我不来,”小姑娘抱怨道,“可你一句话都没留就失踪这么久,就没想过我会担心么?”   姜凝愣了一下,指尖划过她胸前的那缕碎发,轻轻摩挲着:“你担心我?我以为以你的性格,会先骂我一顿……怪我为何瞒着你这么多事。”   宝乐“哼”了一声:“那倒也没以为错,等我有空了,第一个收拾你!”   姜美人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许些苦涩,连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的目光都柔和了不少,只是惨杂着一丝不明的意味。她轻轻叹息道:“到底是姜家的孩子,瞧这鼻子眼睛的,以前怎么没觉得你生的这般好看。”   这女人转性了,竟然学会夸人了,小姑娘浑身打了个哆嗦,朝她吐了吐舌头。   说完了姜凝,宝乐又去和君之打了个招呼。姓君的比起隔壁的姜美人倒是言简意赅了许多,只一句“早点回来”就算完事儿。言简意赅虽然是个褒义词,却不是什么时候都适用。要不是沈忘言在催,小姑娘绝对能把最后这段十米不到的路,走出蜗牛的速度。   宝乐转身的时候,突然被人从身后扯了一下背包带子。差点就要一百八十度后仰摔倒的小姑娘,随手一抓,青葱的手指从对方散开的发丝中穿过,什么也没抓到。   当然君之也不可能真让她摔倒,早就用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之后他很认真的又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脸上飞上一抹绯红。   “我我我我……”宝乐挣扎着从对方手中站了起来,头也没回的往前冲,“我走了。”   你说现在小姑娘谈个恋爱怎么这么纠结,你什么都不表示吧,她嫌你不够浪漫。你要是真表示了,她自己先一步脸红害羞跑的比兔子还快。   君之的目光一直在宝乐身上,从头到尾没有移开。   看着她似乎是像沈忘言抱怨了一句什么,又转头和白芷道长扯了扯皮。   “您真的就这么放我走呀?来之前我还以为是场鸿门宴,最后可能要有一番殊死搏斗!”   白芷道长耸耸肩:“一开始就说了,是喝茶嘛。现在既然茶也喝了,当然该散场就散场喽。”   宝乐撇撇嘴:“我怎么感觉,您老在坑我呢?”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白芷道长轻笑道,“其实主要还是想见你一面,知道你长什么样,知道你是个怎样的小姑娘。”   “那您可满意?”   “满意至极。”   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小姑娘转头屁颠屁颠的踏进鬼市。沈少爷是紧跟在她身后一起进去,姓高的想要跟上,被无情的小少爷拦在了鬼市门口,给了他一个“你自己打的去医院”的眼神。   到此为止,君之方才收回目光,发现姜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   “闭嘴。”   ……   宝乐提着一盏幽蓝色的灯笼,伸长了脖子,在鬼市街上左瞧瞧右瞧瞧。上次来只光顾着逃命,现在有闲工夫才发现,鬼市是真的有趣,卖的东西稀奇古怪什么都有。   比如孙悟空的猴毛,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啥用,不过在鬼市竟然还挺热销,属于网红产品。另外还有几个比较红火的摊位,比如卖太岁肉的,还有卖功德签的。这倒是比较好理解,太岁肉可以增加寿命,功德签可以增加运气,都是投胎转世必备神器。   “怎么,你对这些东西也有兴趣?”沈忘言微微侧过脸,笑着问她。   小姑娘煞有其事道:“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对谢淮的伤情有用。”   沈少爷摇摇头:“鬼市卖的东西只有鬼能用,等他也变成鬼了,你再挑几个送也不迟。”   宝乐连忙“呸呸呸”了几声:“韩子阳说了,他都从ICU出来了,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还没醒。真要变成鬼,还不得多等几十年,好人长命百岁嘛!”   这话放在谢淮身上虽然不错,却深深刺进了沈家小少爷的心里。   其实好人也未必会长命百岁。   “你们沈家不是号称金陵城里的沈阎王么,你们不如和黄泉里的老大商量商量,让谢淮赶紧醒过来。这么多人守着他,也怪不容易的。”   沈忘言扯着嘴角:“你见过阎王救人?要想我们沈家救人,要么等死透了,像姜凝那样。要么……一辈子不老不死,像君之那样,你觉得谢老七会感谢你这么救他么?”   宝乐撇撇嘴:“长生不老也没什么不好吧。”   沈少爷睨了她一眼:“长生不老一百年是挺好的,可要是永生永世的长生不老,那就是诅咒了,这话劝你别当着君之的面儿说。”   小姑娘恍惚自觉失言,抿起嘴唇,不再多说。   “还有,”沈忘言道,“你想帮谢淮,不必求别人,自己就能做到。”   宝乐困惑:“我?怎么救?我又不是学医的!”   “你不是学医的,可你有羲和体质。谢淮虽然伤得不轻,但恰巧他也不是普通人,”沈忘言问她,“你知道什么是羲和体质么?”   小姑娘最讨厌别人装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让她猜东猜西。   宝乐“嘁”了一声,似有不服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什么羲和体质么,羲和谁不知道呀,太阳神嘛!你别以为自己多厉害,这些神话传说,就算我不知道,我还不会百度了嘛!”   沈忘言笑笑:“那我说些你不知道的?”   宝乐愣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道:“你说。”   “中国古代神话因为地域广阔、宗教渗透以及很多外力因素影响,其实有很多版本流传于世,我们的这部分内容主要来自家族代代口口相传以及族内文献记载。神话其实对于现代人来说,已经过于遥远,即使有文献记载,也更多的是人云亦云,真假难辨。有时候神话对于我们来说,更多的是用来将我们身上种种与众不同的地方,进行追根溯源,从而给予一个合理的可能性。在这个过程中,所谓的特殊能力,所谓的家族宿命,就慢慢可以被族人接受了。”   宝乐咋舌:“您是理科生吧,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心情盘逻辑。”   “我只是听倦了家里人那套千篇一律的说辞,”沈忘言不在意道,“羲和在神话里是掌管太阳的神,嫦羲是月亮的神,有说法她们是一个人,也有说法嫦羲是嫦娥的前身。可无论哪种都是在人类出现之前的神,家族内部称这样的神为第一代的神。至于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他们出现时,大地上已经有了人类,他们与造人和补天的女娲一起,在我们心里属于第二代的神。”   “上三族一直都默认白姓为祝融之后,姜姓为共工之后。唯有高氏一族略微特殊,这个是后话,暂且不表。”   “对于血统,千万年来一直遵循一个原则,就像历史书上讲天下局势一般。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拥有神之血的三族在最初的时候各自与外族通婚,因此血统日渐稀薄。而后世代更迭,当天下之人皆有神血一脉,便又重新开始血统融合,如此反复,约三千年一个周期。”   “羲和体质并不是说你和太阳之神羲和之间有什么联系,而是当你体内的神之血比例超越50%,就会趋近于神的力量。在这个前提下,被世人以‘羲和’这样的名号代称。”   “不对呀,”宝乐反驳道,“按照你这个血统论,羲和体质应该早就出现了。我太爷爷是白家正统继承人,太奶奶是姜家正统继承人,爷爷是姜白两家正统继承人,奶奶是高家正统继承人,那我爸才是那个血统最为纯正的人吧。”   “……你竟然绕过来了。”沈忘言有些佩服道。   小姑娘挺胸自豪道:“那必须的!又不是只有你逻辑超群!”   沈少爷不置可否,继续解释道:“理论上是这样,可有个问题,性别不对。”   宝乐震惊:“你们咋还搞性别歧视呢?”   沈忘言摇摇头:“不是我们性别歧视,你怎么不想想,既然‘羲和’只是个代称,那为什么不叫‘盘古体质’,不叫‘东皇太一体质’?”   “对呀,”小姑娘一脸迷茫,“为什么?”   沈少爷深吸了一口气:“因为除了羲和体质以外,还有帝俊体质,在古神话里帝俊是羲和的丈夫。《山海经·大荒南经》有云‘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宝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忘言道:“拥有帝俊体质的人,来自上古遗族的后裔,是为人皇。不止上三族会彼此通婚,融合神之血。事实上,上古遗族也会彼此通婚,融合天之子的血统。你知道的,我奶奶姓梁,在嫁入沈家之前,是杭州梁家人。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即使上古遗族互相往来并不多,却彼此都知根知底,我们一直在找艾桑后人也是因为这个理由。”   “那如果有两个人,一个拥有帝俊体质,一个拥有羲和体质……”   宝乐话音刚落,沈忘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几乎是呼之欲出的答案,其实根本不用假设。   “古有传言,若羲和嫁与帝俊,生一子,此子可助天柱重现,不周归位,则天地将合。”   小姑娘大惊,跳出数步之遥,指着沈忘言的鼻子怒道:“你们哪里是想当我的朋友,你们分明是馋我的身子!”   等等,这句话怎么感觉这么耳熟,好像之前什么时候她也说过来着。   宝乐表演完,又谨慎的靠回了沈忘言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如此说来,你们上古遗族都谁有‘帝俊体质’呀,别告诉我是你!”   “我的确有,”沈少爷白了她一眼,“上古遗族和上三族不一样,他们只有三族,可我们有八个,所以拥有帝俊体质的人其实非常多。就我目前知道的,我这一辈,至少有四个。所以真正珍贵是羲和体质,尤其是在上三族之一的姜家如今灭门的情况下。你知道么,因为你是个女孩儿,据说你出生的那年,是整个上古遗族内部最为沸腾的时候,甚至对当时一直不怎么积极的家族内部联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促进作用。”   “真是谢谢你们啊,”宝乐没好气道,“说到底还不是缠我身子!等等,所以谢淮是么?”   沈忘言不负众望的阴笑着:“他自然也是。”   “就是因为他是,所以我才说,要想救他,你本不必求人。”   小姑娘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   沈少爷又道:“不过因为谢家人天授能力特殊,所以其实他们一直是帝俊体质的最佳人选,只是有人不想他们这么顺利……所以你看到,这个世界近一百年开始,几乎所有的上古遗族都失去了天授之力,甚至这个世界的你也不再是羲和体质的拥有者。”   “竟然有人有这么大的能力?”宝乐疑惑。   “你刚才不也见着他了么?”沈忘言冷笑了一声,“他不是能力大,只是活的够久,一直算计来算计去。不过最后还是漏算了你,所以才急吼吼的找你过去见面。不过你放心,我自然有对付他的办法。”   他这么说,和指名道姓说是白芷也没两样了。   只是当时的宝乐,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此并未细问,比起这些,她有自己更为在意的东西。   “沈忘言我问你哦,”小姑娘眼中似有星辰,满怀期待道,“君之,他……他是么?”   沈少爷弯起的嘴角慢慢抚平,移开了看着宝乐的目光:“他不是。”   宝乐瞬间失望,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你喜欢他?”沈忘言声音极轻的问了一声,虽是疑问句,却早已心中有答案,毕竟他也不傻,早看出来了。他更看出来,不是任意一方的单相思,他们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双向的箭头。   沈忘言摇摇头,无奈的笑道:“你知道么,其实在我的计划里,最好的一步,是我和你结婚,然后你再给我生个孩子。”   宝乐大惊:“你想啥呢,你才多大,我不搞姐弟恋!”   沈少爷斜睨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那天本来是我亲自去元宝斋找你的,可我自幼身体不好,那日发了高烧,病的神志不清,所以最后才只能托刚从苏州回来的君之去找你。”   “我曾经也纠结过,为了所谓宿命,去讨好一个我没接触过的人,甚至有可能要娶一个我不喜欢的人,这样的人生真的是我想要的么。”   “可是后来我发现,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好到我觉得……是你,是姜宝乐,不值得为了所谓的命运去牺牲自己的人生。”   “从沈家少主的角度,我无法说服自己赞同你们在一起,但如果是以沈忘言的立场,我希望你和君之都能有一个好结局。”   沈忘言一口气说了好多的话,说完之后,他往前跨了一大步,转过身看向目瞪口呆的小姑娘。   他和君之长得很像,就脸而言,几乎是同一个人。可那一刻,宝乐突然觉得他们两个,其实连长相都是截然不同的。小少爷举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们俩今天的话,要向君之保密哦。” 第126章第126章   刚到医院,就听闻谢丽华醒了。   虽说是醒了,但她还很虚弱,只是已经不需要戴着呼吸机。宝乐站在病房透明的窗户外,看着里面正在乖乖接受警方问话的凶手,突然一阵怅然——就是这个女人杀了那么多人,毁了那么多的家庭。可是她又是自己救命恩人的母亲,是十六年前那场悲剧最大的受害者。   可这一切本不必这样,如果当时张俭误伤朱颜后没有选择逃跑;如果当时在场的“朋友们”愿意送她去医院;如果学生家长和校方不曾拼命掩埋欺凌的事实;如果警察再进一步挖掘真相;如果年年将当时看到的事情主动说出来;如果……谢丽华身边有人能在她走向歧途的时候拉她一把。   宝乐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忍着想哭的欲望,双手插在口袋里,背过身靠在窗户上,仰头看着医院走廊一闪一闪的吊灯。   韩子阳从谢丽华的病房出来,看到她时,愣了一下。   小姑娘轻轻问了一句:“她认罪了么?”   “认了。”   韩组长将手中的证物袋递了过去,里面有支录音笔,宝乐按下播放键,直到录音的内容响起,她才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录音的一开始,是朱颜和谢丽华在商量晚上吃什么,而后朱颜进入了体育馆,发现了张俭被人按在地上殴打,震惊之下,她将通话的手机放进了包里,却忘了按挂断键。   之后发生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和宝乐说的一模一样。   所以这是一段保留了十六年的电话录音。   谢丽华听到女儿慌张的声音,可无论她怎么叫唤,朱颜都没有回答,所以情急之下,她将通话内容录了音,因此刚好录下了案发的全过程。她听着所有人惊慌的声音,知道出了事,起先她不知道出事的是自己的女儿,后来等她反应过来,却只听到一个接一个越来越远、仓皇逃离的脚步声。   而后手机因为没电,谢丽华彻底失去了女儿的消息。   那个大雨滂沱的夏夜,除了宝乐的父母一直在寻找自己八岁的女儿。还有谢丽华,这个无助的单亲妈妈,走遍了学校,走遍了每一个女儿可能会去的角落,无休无止的寻找着朱颜的下落。当时和她一起的,还有北综中一带年轻而有正义感的片儿警管叔平。   直到天明时分,他们终于找到了人。   韩子阳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道:“医生给谢丽华检查的时候,发现她的脑子里有一颗瘤,恶性的,已经是晚期,最多还有最后一个月的时间,谢老爷子猜测,这可能是她频繁使用‘天授’的缘故。想想一个人要是能让时间暂停,再让时间倒流,对于其他普通人来说也太BUG了,所以后遗症倒也正常。”   宝乐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想起之前谢淮因为救她,也连着使用过两次天授。   韩子阳一眼就看穿她在担心什么:“谢幼安没事,他毕竟没这位那么拼命。只是他中毒比谢丽华深一点,因此到现在都还没醒。”   小姑娘松了口气。   “姜宝乐,”韩组长疲惫喊了一声她的名字,随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句,“你说这案子总算是破了,可为什么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呢?”   宝乐想了很久,才认认真真的回答道:“也许这就是真相的重量吧,可幸好因为有这么多人一直在努力,真相归晚而未晚。”   ……   谢丽华的案子进入了正常的司法程序,往后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宝乐坐在谢淮的病床前,非常认真而努力的磨练着自己的削苹果技术。要是在苹果完全氧化前谢淮还没醒,这些苹果就会进她的肚子,然后小姑娘继续琢磨着再削下一个。老韩同志要是知道在自己忙工作的时候,这姑娘就这么照顾他的兄弟,一定气的要赶人了。   不过小姑娘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谢淮迟迟不醒,来看他的同事朋友长辈那么多,来一个送一筐苹果,她不帮忙消化掉一点,这病房哪里堆的下。   削着削着,她想起来之前,沈忘言在鬼市和她说的话。   他说若是想救谢淮,大可不必求人,她自己就有这个能力。她是当世唯一拥有羲和体质的人,虽然还没接受过系统的训练,不知道如何使用神之力,但她毕竟有这个底子在。   所谓神之力,与天授之力不同,并非每家一个样儿,概括下来其实只有两种能力:一为创造,一为毁灭。创世和灭世,一直是古往今来且贯穿中西,“神”这一物种最厉害的能力。   可这沈忘言也没具体说,她应该怎么用“创造”或者“毁灭”的能力唤醒谢淮呀。   而且她真的有神之力么,真不是姓沈的忽悠她的?小姑娘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努力思考着,最后干脆把苹果丢在一边,托着腮盯着病床上的谢淮发呆。   盯着盯着,病房里突然凭空出现一道声音:“你在研究他是蒸着吃还是煮着吃更可口嘛?”   宝乐没好气道:“你就知道吃!”   “你不知道吃,那你在想什么?在想怎么给他生个蛋?”火球球哼唧哼唧的抱怨,“你都好几天没和我说话了,我想吃烤鸡、烧鸡、炸鸡!”   小姑娘愤怒:“我为什么不和你说话你心里没数么?整天不是吃就是生蛋,我看你也别当毕方了,投胎保准是只黄鼠狼!”   火球球一听她这语气,知道是真的生气了,立刻改掉神鸟高傲的姿态,如同哈士奇般狗腿的讨好道:“我知道你生气,可你不能只怪我一个,这主意是凤吟出的,她才是主谋!”   宝乐回过神,疑惑道:“凤吟?凤吟在哪?”   “我们毕方,就血统来说,其实与凤凰一族是远亲,有浴火重生的能力。每逢旧主归天,就会回到火神神殿,等待新主降生,而后浴火重生回归人间。这个过程一般需要五年,所以你生蛋后五年,凤吟才会出现在人世,现在只能在火神神殿待着。”   火球球说完,嘀咕了一句:“所以你怎么还不生蛋,我一个人在人间好无聊的。”   小姑娘拳头硬了,但她总不至于真的打自己一拳,想想便无可奈何道:“我们人类是哺乳动物,不会生蛋!”   所以小姑娘你重点就是这个?   “我想让他醒过来,想让他更快的好起来,沈忘言说我有神之力,这对我来说不难……火球球,唔羡阳,你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么?”   火球球惊呆了:“你叫我啥呢?”   “羡阳啊,”宝乐迷惑,“他们不是说你是毕方界的太子,叫什么羡阳么?”   火球球哼了哼:“你都叫了那么多年的火球球了,现在改什么改,火球球多霸气,不许改!”   “……”   宝乐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说不说了,信不信我拔光你的毛,从此给你改名秃球球!”   高贵傲气的神鸟突然一改往日的不知好歹,乖怂乖怂的小声哔哔:“我又不是不说,可是他不是已经醒了么?”   小姑娘惊讶的抬起头,果然看到谢淮的眼皮似乎向上翻了翻,连眼珠都动了一下。宝乐的第一反应就是按护士铃,可当她起身准备去够谢淮床头的护士铃时,刚醒的谢家老七突然伸出手。   那只修长白皙的大手,软绵绵的覆在了她的小手上。   “年年……”   她好像听到对方这么喊自己。   ……   一滴莫名其妙的眼泪从她的眼中落下,紧接着天地风云变幻,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身处闹市街中心。谢淮的病床,病床上的谢淮,还有那只抓着自己的手,都在一瞬间不见了。   宝乐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才发现自己也不是穿着之前的衣服。白色羽绒服、米色长裤还有咖啡色的雪地靴,脖子上是毛茸茸的围巾,手上是可爱的兔子手套,这副打扮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学生。   事实上,当她从可以反光的玻璃幕墙上看到自己齐肩的短发时,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周围人来人往,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手机的铃声救了她一把。那是一通微信电话,置顶在最上面的微信好友,打开一看,备注上写着“不要惹谢幼安生气”。   宝乐有些好笑的按下通话键,这边刚接通电话,那头就是一连串的问题,连回答的时间都没给她留。   谢淮最后问道:“你在哪?”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之前还没接到电话,她就四处都打量研究过。可宝乐毕竟不是北京人,只知道这可能是一个步行街,周围都是耸立的高楼和联排的大型商场。   谢淮叹了口气:“发个定位给我。”   二十分钟后,小姑娘坐在花坛的边缘,一边晃着一双小细腿儿,一边伸长了脖子左看看右看看。她其实没看到谢淮走向她时的场景,可等她刚转过脑袋,下一秒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年年,”谢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找到你了。”   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快的离谱,连说话的时候都喘着粗气,好似这二十分钟,他就是这么一路跑过来的。为了赶过来见她,他用了所有的力气。生怕怕再慢一秒,她就会消失,这场美梦就会醒过来。   “你从哪儿来的呀?”宝乐捧着他的脸颊,看着他红彤彤的眼睛,似乎刚刚哭过。   谢淮笑着说:“从学校啊,戴维斯的讲座听了一半。”   他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并肩走在步行街上,二十岁刚出头的谢淮有些后怕道:“你不知道我刚才在戴维斯的讲座上竟然睡着了,然后做了个噩梦,梦到你被坏人抓走了,吓得我立刻就醒了。”   宝乐哼了哼:“还不是你最近一直在赶论文,要我说学法律太辛苦了,不如你转系陪我呗,你这么聪明又过目不忘,学我们专业一定手到擒来。”   “我不,”谢淮拉着她的手,挡在她的前面,“律师赚得多,才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小姑娘朝他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道:“谁要你养,没准以后我养你,谢淮我告诉你,你只有做家庭煮夫的命!”   谢淮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用没牵着她的那只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努力给猫一样的少女顺着毛:“那怎么办,我可不会做饭。”   宝乐才不相信他不会做饭。   “我想吃红烧鱼,”小姑娘摇头晃脑撒着娇,“谢淮,你给做我红烧鱼,好不好嘛~”   谢淮无奈:“还说不是馋猫投胎。”   宝乐冲他吐了吐舌头。   “不过今天不行,”谢淮抬手看了眼表,“快门禁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他话音未落,相握的手突然被对方抓紧了一些。   宝乐欣喜的指着天空,笑嘻嘻道:“谢淮,谢淮,你看呀,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   ……   回宿舍的路是那样的漫长,宝乐为了不露馅一直在说话。她总觉不管是哪个世界的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一定是个话痨,无时无刻不想引起对方注意,如果什么都不说,反而不像她了。   他们从吃的聊到喝的,又从大头贴聊到生日礼物。她知道的不多,再这样下去,话题早晚聊完。   当北综大的大门出现在视线中时,宝乐总算是松了口气。   从天空飘落的雪花,静静的落在她的眼睫毛上。小姑娘看见了,眨了眨眼,雪花从她的眼睫毛上落到她的手心里。宝乐回过头,呵出一团白气,笑着问谢淮:“你知道雪化了之后是什么嘛?”   谢淮双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反问道:“这算什么,脑筋急转弯?”   被问到了的小姑娘想了想,嘟着嘴点了点头:“算是吧。”   “是水,是H2O,是一种无色无味无毒的液体,是……”   宝乐生气的打断他:“谢淮,你是不是傻!答案如果这么简单我会问你么?”   谢淮低声笑了笑,突然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隔着不远的距离,拉着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了怀里。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突破了宝乐心里的安全距离,谢淮认真的看着她,微微弯下腰,离她越来越近。   他应该……是想亲她。   作为姜宝乐的男朋友,他有这个资格,可惜她不是他的姜宝乐。   但是要是这个时候躲了,之前铺垫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她还有话没来得及告诉他。   有些紧张的小姑娘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推开他,戴着手套都能感觉手心热出了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后的最后,她还是抬了手——她可以短暂的骗谢淮她是年年,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她不可以替代年年做这些只有年年才有资格做的事。   她的手隔在两人之间,然而谢淮却没有真的亲她。   他在她的耳畔轻轻道:“是春天。”   “什么?”宝乐睁开眼睛,脑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谢淮往后退了一步,把安全的距离还给了宝乐,摇了摇头:“那是她最喜欢的动漫《fruitsbasket》里的问题,我陪她看过。雪融化后是春天,因为雪化了就意味着冬天即将过去,春天终会到来。”   宝乐愣了一下迟疑道:“你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从你喊我谢淮开始吧,我可能没和你说过,如果是年年的话,只会喊我谢幼安,”谢淮看着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空轻轻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自己做了个噩梦,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做了一个好梦。”   “梦到我没听完那场讲座,梦到我在雪夜到来之前找到了她,梦到我牵着她的手和她走在街上,梦到我最终送她回到了宿舍。”   谢淮难过的叹了口气:“梦为什么总会醒呢?”   宝乐踮起脚,可他们的身高差是踮起脚也会差许多,不过是谢淮配合的低下了头。   她拍了拍他的头轻声道:“谢淮,一切都过去了,让这个城市的雪融化吧,梦醒之后,才是春天。”   ……   原来一开始那滴莫名其妙的眼泪不是她的,是谢淮眼角的泪。   小姑娘伸手,在泪珠落入枕头前接住了它,同时按下了手上的护士铃。   “护士,他好像醒了。”   宝乐笑着看向谢淮,戴着氧气罩的谢博士也同样回以了一个微笑。 第127章第127章   宝乐打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来电显示,随后接通了沈少爷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沈忘言不知道在忙什么,通讯质量很差,背景的杂音几乎要盖过他本人的声音。原本也没指望这通电话能打通,真的通了沈少爷反而愣了一下,随后拿起手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调侃着问道:“这个点的电话你竟然接了,怎么,谢淮那儿不忙了?”   小姑娘揉了揉太阳穴,十分疲惫道:“是忙完了,这几天陪他做了不知道多少检查和复健,还有警局那儿也有些手续要办。简直是警局医院两头跑,忙的像只陀螺,一刻也停不下来,直到今天下午那会儿才总算是把事情忙得差不多。”   沈忘言揶揄了一句:“你对谢淮的事倒是尽心尽责。”   宝乐愣了一下,她自己还真没这么觉得。   “韩子阳说谢淮是个疯子,他确实是个疯子。因为张俭对我开枪,他差一点真的杀了张俭,而让自己成为杀人犯。又因为觉得谢丽华不应该死的那么轻松,他将自己防毒面具让给了谢丽华,而让自己代替她去死。”   “对于现在的谢淮而言,虽然还活着,可心已经死在了五年前。”   小姑娘撇了撇嘴:“我时常会想,如果连我看到如今的谢淮都会为他感到难过,要是今天站在谢淮面前的,真的是他们世界的姜宝乐,她看到他因为自己变成这样,那还不得疼死。”   “一个人的力量其实很渺小,人言式微,所能做的并不多。可既然来这个世界走一遭,既然我也叫姜宝乐,我想着也许可以试一下。”   宝乐说着说着叹了口气:“谢淮是一个很执着的疯子,要是别人劝他,估计也就那样儿了。既然别人不行,我想着扮演一下年年没准有戏,可惜没想到这人在梦里都能保持理智,所以最后还是被识破了。   “不过好在,结局总归是圆满的。”   “就是我真的不适合短发,看起来像极了蘑菇!”   沈忘言没忍住笑出了声,只是始终没有说什么。   于是宝乐主动换了个话题:“你们那儿怎么样,遇到问题了?也不见来看看我,有那么忙么?”   “是有点事儿,不过问题不大,”沈少爷“嗯”了一声,“倒是你,今晚住谢淮家么,要不我让君之明早接你回女萝山吧?”   小姑娘扯了扯嘴角,目光望向车窗外,疾驰的小汽车在高速上一路狂奔,道路两边的景色渐渐被甩在身后。   宝乐笑着说:“不用啦,我已经在回女萝山的车上了,是谢老爷子派人开车送的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恨不得自己能飞,从市区到女萝山要三个小时的车程,即使不堵车,也至少需要两个多小时。她出发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十点了,虽然谢淮盛情挽留,她却归心似箭。   至于原因,还用说么?   ……   红旗小轿车停在了写着“女萝村”牌子的村口,村里路窄,机动车不好通行。   宝乐看了眼表,紧赶慢赶还是午夜十二点多了。小姑娘背上背包,冲司机打了个招呼,好心的询问要不要留下来在村里的旅馆过夜。谢家的司机尽职尽责,表示即使将宝乐安全送到,也还是得回去复命。   目送了司机离开,车上还一直反复看表的小姑娘,突然就不急了。这个点,君之都应该睡下了,她就算到了客栈,想必也得等天亮才能见到人。   那她还这么激动又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做什么?   真的因为那句“早去早回”么?   宝乐摇了摇脑袋,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傻呀,早点回来当然是有意义的,这样她明早突然出现,不就能给他一个惊喜了么!   小姑娘成功说服了自己,重新充满了动力,兴高采烈的往阳光客栈走。   虽说谢丽华是阳光客栈老板的小姨,但的她被抓好像并没有影响到老板一家。客栈还是照开,晚上柜台也依然没有人值班。宝乐看到柜台的按铃上落了灰,好似许久没人碰触过。北京空气质量一直不好,客栈老板又是个懒人,不怎么爱打扫卫生。只是不过月余,这铃铛脏成这样,还是让人有些感慨。   她想起自己刚来镜中界,那时她才按几下呀,谢丽华就撩起帘子出来招呼她了。   有个事儿她一直想不明白,当然以她的身份,也没有机会当面去问。你说当夜管叔平袭击她,是因为她是姜宝乐,这一点她能理解,可为什么当她傻乎乎的从山上逃下来,又亲自把自己送到了谢丽华手上……那个雨夜,谢丽华看到她后,却没有对她下手呢?   明明那个时候,她有无数次绝佳的机会亲手杀了她才对。   现在一切胡思乱想都没有了意义,宝乐重新睁开眼睛,将手指从铃铛上移开,最终还是决定不打扰老板休息。上次和沈三、君之他们一道来女萝村,那都是沈少爷还没替换过来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她就办了入住,之后也没机会退房,所以房卡一直在她口袋里,她直接上楼就行。   小客栈的隔音做的一般,为了不打扰别人休息,她上楼时蹑手蹑脚,然后顺着长长的走廊,一间一间找着自己的房间。   直到看到与房卡号对应的房门,她才舒了口气,刷了卡,进了门。进门第一件事自然是用房卡插电,小姑娘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下,随后将房卡插进卡槽。   然而就在宝乐准备开灯的时候,她敏锐的发现了房间里有人。那人似乎一直在她房间里待着,在发现她回来后,反应极快的伸手关上了她身后的门。   宝乐对房间里藏人是有心理阴影的,毕竟上一次她差点被藏在病房里的谢丽华活活掐死。   所以在发现自己身后的门被关上,自己可能逃不掉的时候,小姑娘第一件事,就是将在她体内冬眠的火球球喊了起来。火球球起床气极大,一点都不想出来加班,可毕竟老板需要,他们当小弟的莫敢不从。只是他还没来及钻出来,宝乐又生生把他按了回去。   火球球怒道:“你干嘛呀,耍我玩儿呢!”   “闭嘴,”小姑娘只来得及以他们独特的沟通方式留下一句话,“不许打扰我生蛋!”   ……   君之身上的檀香是来自于血液,如果他没有受伤,其实味道很淡,只有近距离接触的时候才能闻到。要多近呢,约莫就是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君之带上了她身后的门,却并没有收回手,而是撑着门板,将小小的一个小姑娘圈在臂弯之间。   他的视力和听力一样好的令人发指,即使是夜视,基本也能看清她从害怕向窘迫转变的神情。   宝乐刚张了嘴想要说些什么,君之直接俯身下来,以切实的行动,封住了她的嘴唇——这个时候嘴巴就是用来亲的,说话实在太浪费它的作用。可就算是这样,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哪里是她心上人的对手。   别人家接吻都是循序渐进,小雨转大雨,这人倒好,上来就是狂风骤雨。   他轻轻啃咬着她的嘴唇,趁着她张嘴,灵活的舌头溜进去,品尝着她口中每一丝甜蜜。宝乐被亲的七荤八素,四肢发软,聪明的小脑袋一下子磕到身后的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疼不疼先不说,这声音在这隔音不好的客栈,怕不是要把一客栈人都吵起来围观。   小姑娘面红耳赤的推了推君之,寻思着嘴巴都给他亲肿了,也差不多够了。   君之松开她,笑了笑,虽然宝乐视力没他好,看不见他的笑容,可这家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笑了,甚至笑出了声。他将撑着门板的手松开,却不是为了放了她,而是重新放在她的脑袋与门之间,让她枕在自己的手上,免得再撞了自己。   “你够……”这个“了”字还没说完,君之重新覆了上来。   成年人的接吻一直都不是奔着和谐的目的去的,彼此交换着口水,交换着气息。他的头发与她纠缠在一起,身上的香气也慢慢沾染到了她的身上。他的吻从她的嘴唇慢慢下移,从脸颊到脖颈,再从脖颈到锁骨。   转眼间,她身上厚重的羽绒服以及羽绒服下毛茸茸的毛衣就不知道去了哪,只剩里面一件单薄的内搭。   他的吻落在宝乐肩上的伤上。   “疼么?”他的嗓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情|欲。   小姑娘的胸口快速起伏着,意乱情迷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听清他的问题:“什么?”   君之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嗅着她发间的玉兰花香味儿……这丫头这几天一直住在谢淮家,虽然他明白谢淮肯定住在医院,可想到她用着对方的牙膏、洗发水、沐浴露,这些就足以让他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儿堵门。   他静静的抱着她,抱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进一步动作。   虽然接吻的时候很不纯洁,车开的飞起,但彼此抱着的这会儿,突然好像把车开进了幼儿园,连宝乐都转换不过来。   君之抱够了,伸手在侧面一排的灯光开关上按了个遍。他不知道哪个开关可以打开玄关处的灯,因此试了好几次,灯光忽明忽暗。他怀里的小姑娘,头发乱的,嘴唇红的,眼睛湿漉漉的,身上的衣服根本遮不住白皙的锁骨,甚至连里面内衣的肩带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君之的眼睛是她看过的,这个世上最清澈明亮的,如有星辰坠落。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顿时羞的满身通红。   摸索了一会儿,君之总算是找到了玄关头顶的吊灯。可就在灯被点亮的一瞬间,小姑娘的手按在他的手上,“啪”的一声又把灯关了。   “不许开!”小姑娘恶言威胁。   君之低声笑着,在她头上摸了摸,随后抱起她,将几乎挂在他身上的小姑娘带离了房门口。   他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早点休息。”   ……   宝乐关上房门,把自己以“大”字型,放倒在床上。   火球球吹了声口哨,听起来像是乌鸦在叫:“你什么时候生蛋?生出来了让我孵吧,我要当凤吟的爸爸!”   “什么孵蛋,我俩就是接了个吻,”小姑娘恶狠狠道,“而且我说了,人类是哺乳动物,我们不会生蛋!”   火球球“嘁”了一声:“你们不生蛋脱什么衣服?你别以为我不是人就不懂,我们毕方虽然浴火重生,记忆却是世代传承。我见的多了,你们人类生蛋前,都得脱衣服,脱的光|溜|溜的!”   宝乐抬眸,颇为嫌弃道:“你们当鸟的,没听说过什么叫非礼勿视么?”   “这有什么,不看白不看!”火球球不以为然。   小姑娘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突然恍然大悟:“等等,你给我说清楚,他他他他他刚才是要……等一下等一下,这是不是进展太快了,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呀,我以为就是接吻……”   “切~装什么呀,”火球球不屑道,“你被脱了两件衣服哎,就算羽绒服是拉链的好脱,毛衣呢?套头的毛衣,你不配合伸手,他能脱得掉?别装了,你就是要和他生蛋!”   宝乐翻了个白眼,托着腮沉思:“可是脱都脱了,他为什么中途停下来了?”   火球球若有所思:“是不是他不行?”   “呸呸呸,你才不行,你全家都不行!”小姑娘生气道,“我跟你一只傻鸟说什么呀,你特喵的浴火重生,说起来根本就是无性繁殖的么!”   说完宝乐从床上翻了起来,也懒得想刚才君之的行为有什么深意,得过且过的打算去卫生间洗漱一下,然后再美美的睡个好觉。   火球球舔了舔自己的羽毛,没好气的回道:“呸,谁说我们是无性繁殖的!浴火重生是我们自身传承的方式,繁衍后代当然还是需要雌雄结合,就是毕方到我们这一代,就只剩我和凤吟了。凤吟是我的亲姐姐,虽说我们确实可以效仿伏羲女娲,但我实在瞧不上那家伙。你们人类不是有句话么‘这世上就算只剩下你一个女的,我也宁愿单身一辈子’。反正我寿命够长,也不需要后代。”   “是是是,那您老就单着吧。”   火球球又道:“不过我跟你说,你要不重新考虑个人生蛋。姓君的那家伙我认识他几百年了,他亲兄弟死的时候,连滴眼泪都没留,还……”   宝乐打断了他的话,从卫生间里出来,靠在门上怀疑人生。   话痨个没完的火球球一时忘了自己刚才在讲什么,只看见她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还以为是生病了。结果小姑娘深吸了一口气,“哇”的一声扑到了床上,把头埋在枕头底下。   “你咋了?感冒了?发烧了?”火球球用与宿主共情的方法感受了一下,“不能啊,温度很正常。”   小姑娘噘着嘴,有些委屈又含糊其辞的小声哔哔了一句。   火球球没听清:“啥?”   宝乐换了个姿势,仰面朝上,破罐子破摔道:“劳资来姨妈了。”   有没有热心网友知道刚交往的男朋友因为嗅觉太好,接吻的时候闻到了自己来姨妈的味道,在经历过这种尴尬到脚指头根本不够抠的事情后,吃几碗饭比较合适? 第128章第128章   一觉睡到天亮,宝乐伸着懒腰下楼,看到大家都在客栈一楼大堂的餐桌上坐着吃早餐。第一个发现她的当然是君之,这里面属他耳力最好,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心情极好的看着她。   姜凝是第二个发现她的,美人抬头,吹了个口哨:“给你留了碗小馄饨。”   “咦,”宝乐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姜美人皮笑肉不笑的瞥了她,随后一直看着君之说完了这句话:“你下次撞门的时候可以声音再大一些,这样就不止我知道你回来了。”   “……”   小姑娘轻轻咳嗽了一声,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走了过去。然后她就发现大家都吃的白粥和包子,只有她的位子上放了一碗小馄饨。   姜凝知道的,她早上胃口很差,没什么味道的白粥是肯定吃不下去。只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姜美人是天生这么善解人意,其实啊她是怕宝乐秋后算账,所以先贿赂一波,挽回一下岌岌可危的友谊小船。   沈杏儿看到宝乐也很惊喜:“小姜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凌晨,”小姑娘舀了一勺馄饨汤,顿时整个身体都暖和了起来,“你们呢,最近在忙什么?”   沈忘言还没来得及回答,客栈外面吵吵嚷嚷走来一伙人,约有四五个人,只有两个进门往他们的方向走来,剩下的都留在门口候着。他们穿着蓝色的工装,头上戴着安全帽,手上戴着白手套,不知道是做什么工作的,但衣服帽子和手套,甚至是脸上都沾着泥土和白灰。   “沈老板,北区那块儿的工程也结束了,找到一个这玩意儿,您看是么?”   工头摘了手套,可手上仍然一块黑一块灰的并不干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在衣服上搓了搓手,随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残缺的玉饰。只见小少爷也不嫌弃他,从他手里接过玉饰,放在手心里把玩。   你说沈忘言也挺奇怪的,平常洁癖的要死,衣服上有一点儿灰都要换,夏天天热的时候出了汗就要洗澡,一天能洗八次澡。可有时候他又给人一种并不怕脏的感觉,上次在雅安,他直接趴在地上找线索。这会儿更是把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东西放在手上研究,而且也没有对这些全身都是汗臭味的工人表现出一丝的嫌弃。   宝乐把脑袋凑了过去,一同研究起沈忘言手上的这块玉。   这东西并不大,大约只有拇指盖的大小,即使不残缺也不会大过两个指甲盖。玉上雕刻凹凸不平,边边角角填了很多泥土,勉强可以看出雕的是只老虎,只是现在只剩虎头和小半个虎身。这种玉饰一般是用来做挂坠的,玉的成色不错,虽然没有专业检测工具,但宝乐猜测是满清时期的物件儿。   沈忘言应该是也看出来了,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这不是我要找的东西。”   工头一听,有些急了:“沈老板,这女萝山可给我们挖的差不多了,按您说的分四块,如今这北区可是最后的一块了,咋的还不是呢?”   沈少爷沉思片刻道:“也不一定就在女萝山上。”   “啊?”工头傻眼。   沈忘言拍了拍他的肩道:“兄弟们这几天辛苦了,喊大家进来吃早饭吧。吃完早饭把工资给大家结了,我这活儿就到这了。”   说完沈少爷拿出一张银行卡,这给钱的架势和当初在元宝斋,让宝乐修复藏书血玉镯时差不多,只是不知道这次出手阔绰的沈少爷往卡里打了多少钱。小姑娘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不对啊,这又不是他的钱,这是镜中界沈家的钱!当然这些,她只敢在心里腹诽。   因为附近的工人全赶来吃早饭,客栈的大堂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周围的几桌悉数被来来往往的人占满。   宝乐有些好奇的多了句嘴:“你们在找什么呀?”   沈忘言从包里拿了包消毒湿纸巾出来,认真的擦拭刚才碰触过玉饰的手,那块可怜的玉已经不知道被他丢到了哪个角落去。   这人果然还是有洁癖的。   “在找辛夷花玉髓。”沈少爷道。   宝乐咬着勺子,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辛夷花玉髓?怎么感觉在哪听过?”   姜美人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恨铁不成钢道:“你是属金鱼的么,当初来镜中界,谢淮不就说了让我们帮他找回辛夷花玉髓?”   “哦对对对,”小姑娘不好意思道,“最近一直都在忙案子的事儿,所以我们是找不到那块玉髓了么,找不到就找不到呗,实话告诉谢淮不就好了?”   沈忘言耸肩:“没这么简单,我们开启启神之地也需要辛夷花玉髓。”   宝乐眨眨眼:“这辛夷花玉髓到底在哪儿啊,看你找人搜山,莫非是在女萝山附近?”   沈少爷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好似这个回答有多难以启齿一般。小姑娘莫名其妙的看向左手边的君之,一脸认真的等他回答。正在埋头吃东西的君之愣了一下,看着桌子底下,正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宝乐。随后他抬起头,不冷不热的看了眼桌对面的沈忘言。   沈少爷不想回答,难道是觉得把皮球踢给君之,他就会替他回答了么?   两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后君之重新拿起筷子,又吃了起来,完全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沈忘言败下阵来,但小少爷最后的倔强让他把目光投向沈三。   硬汉沈三连忙挥了挥手:“少爷,君爷,你们不想得罪小姜,我也不想啊……”   宝乐皱起眉头:“你们什么意思啊,我不过就问个辛夷花玉髓在哪,怎么回答了就是要得罪我?”   “行了,他们不说,我来说,”姜美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姓沈的真搞笑,真当这丫头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么?”   “那块玉髓是谢家的东西,本来是由谢老爷子保管的。据说十年前,老爷子把这块儿可以当传家宝的玩意,当成年礼物送给了他最疼爱的孙子,也就是谢淮。这谢淮嘛,是个情种,价值连城的宝玉,又给他当生日礼物送给了自己的女朋友。”   小姑娘大惊:“可是……这个世界的姜宝乐已经……”   “我们向警方了解了一些情况,以当年的证词来看,玉髓在镜中界的你被杀的时候应该是戴在她身上的。当时谢淮是找工匠打了串项链,玉髓是项链的坠饰部分,只是……”姜美人突然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吃饭的时候说,“只是镜中界的你最后被分尸了,从脖子到大腿以上的整块胸腹部都不见了,所以项链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儿。”   宝乐有些恍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光她不知道,桌上原本还挺愉快的用餐环境瞬间冻住,大家也都没了胃口。   沈忘言打破了桌上的沉默道:“谢丽华说没有注意到项链的去处,可能是运尸过程中掉落的。尸体从北综大被运出来,最后存放在女萝山山神庙的棺材里长达五年。除去路上在车里的路程,最有可能掉落的地方就是女萝山。可这几天我请工程队分区域在山上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所以我猜测,项链可能掉在了北综大。”   小姑娘犹豫道:“我听说北综大两年前百年校庆,重新修缮过校园,有的地方已经和案发时不一样了。当时尸体是在樱花园被发现的,因为不吉利,樱花园就被改迁到了别的地方去,那里如今是一片人工湖。”   叹了口气,沈忘言用指节敲击着桌面:“可无论如何,都得试一下不是么。”   ……   沈忘言带着宝乐他们去了一趟医院。   进门前,他们在门口看到了一位与谢淮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西装革履,手捧鲜花,似乎是来探病的,就是不知道为何迟迟不进去。   “你是……”   男人回头看到他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是谢淮的堂哥谢泽,你们……你们也来探病的?”   宝乐点了点头,那人便把手中的鲜花塞到了她的手里,摸着后脑勺道:“那你帮我把花带给他吧,我就不进去了。”小姑娘还没来得及让他等等,对方就风一般消失在了医院走廊的尽头。   姜凝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嗤笑了一声,宝乐听到了,她却不愿再多说什么。   短暂的小插曲之后,众人进了门。谢淮的状态已经比之前好上太多,如今下了床,坐在轮椅上,戴着眼镜在看一本书。他的对面是谢家的老爷子,老爷子这段时间一直在病房里照顾他,一开始的时候,还和宝乐比赛谁削苹果削的更好来着。   这次来,宝乐依然没有见着谢淮的父母。   谢家这碗水,要比想象中深很多。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也没有资格多加置喙。   在说明来意后,谢老爷子脸冷了下来。   他们要找辛夷花玉髓,可北综大范围太广,即使是原樱花林的遗址也变成了人工湖。学校不比别的地方,是具有极高社会影响力的,稍微不小心就会引起社会舆论。因此他们不能像在女萝山上一样,派工程队直接大面积地毯式搜索。   北综大的校园因为风景优美,经常会有外地游客前来打卡,学校除了学生以外,还有不少社会人群会在人工湖附近逗留。校方给到的方案,是以“维护修缮”为由,封闭人工湖附近区域,在保证没有外人进入的情况下,让他们进入搜索。   同时校方提出,封锁时间不能长于一小时,以四十分钟为最佳,选择在0点之后进行。   四十分钟的搜索,对于这片不算小的人工湖区域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前提是大家都是正常人。他们现在要找的是辛夷花玉髓,这东西对谢家来说本来不应该只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可因为镜中界的谢家已经渐渐淡忘了“天授”的存在,在他们心中这东西就没那么重要了。   好在虽然谢家不再需要辛夷花玉髓,玉髓却从未与谢家人断绝过关系。   要想迅速判断人工湖附近有没有玉髓,并且精准找到它,缺少不了谢家人的帮忙。沈忘言的说法是,在释放天授之力的时候,玉髓理论是可以与谢家人产生共鸣的。   运气好的话,甚至不需要四十分钟。   可谢老爷子不同意,重复使用天授对谢家人身体的伤害是不可逆的。谢丽华表率在前,他怎么可能同意自己最疼的孙子再去涉险,更何况谢淮如今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谢淮将手放在腿上,莹白的手指在阳光下,慢慢变得透明。   “让我试试吧。”   他轻轻道。   ……   子夜刚过,谢老爷子推着谢淮的轮椅,众人跟在他的身后,慢慢靠近了北综大的人工湖。   谢淮闭眼休息了一会儿,片刻后他重新睁开眼睛,右手打了个响指——湖边常青树被风吹动,保持着枝叶微弯的姿势,凝固在了原地。寒冷的湖面结了冰,冰下似有红色锦鲤游过,这些全部与树枝一道,一动也不动。   湖面平静异常,没有动静,没有声音,可在暂停的时间里,这样才算是正常的。所以这样的情景,难道就意味着,辛夷花玉髓不在附近了么?   时间暂停下,当时在场能动的人,只有宝乐、沈忘言、君之和谢家这一老一少。   沈少爷皱了皱眉:“是不是还要在做些什么?”   谢老爷子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更不要说谢淮了,大家都没经验,更不知道怎样才算在“天授”环境里唤起玉髓的共鸣。谢淮能暂停的时间很有限,一次不成,他就要再连续使用一次天授,这对他的身体而言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大家都没辙的时候,宝乐聪明的小脑瓜灵机一动。她想起了当初他们世界的谢淮送她来镜中界,手上拿着一根雪白的笛子。关于这点,面前这位谢写生也曾说过,谢家人从古至今,信奉自己是山鬼的仆从,世代都会奏一首“红尘镜月曲”,这个能力与生俱来。   小姑娘预感强烈,缓缓伸出手,一支通体透亮的玉笛凭空出现在她的手心里。   宝乐问道:“会吹笛子么?”   谢淮沉默了片刻,才回到道:“会。”   ……   结了冰的湖面在悠扬的笛声中突然开始龟裂,一道光自湖底而来,而后一棵玉兰树拔地而起,将薄薄的冰层顶开。   那道光原来并不是来自湖底,而是来自挂在玉兰树枝上的一串链子上。那串链子不知在湖底待了多久,上面的金属已经锈迹斑斑,唯有那块一直不停发着光的玉髓,崭新如初。   玉髓与笛声共鸣,诉说着吹笛人心中无限的哀伤。   一曲而终,笛子在谢淮手上化为齑粉,时间也恢复了正常,迎面而来一阵带着玉兰香气的凉风。那棵拔地而起的玉兰树,也因为时间重新开始流逝,肉眼可见的枯萎起来。君之反应极快,在玉兰树也与笛子一起消失前,三步并作两步,从湖岸一跃而起。   宝乐心悬到了嗓子眼。   离她最近的谢淮,似听到她轻轻喊了一声“小心”。   君之在玉兰树彻底枯死之前,借由它的树枝,前后荡了起来。高度足够时,他一把扯下了树杈间的项链,又一凌空一跃,跳回了湖岸。整个过程他毫发无伤,甚至未曾沾到冰层破裂下的湖水。   他将手中的项链递给沈忘言,又将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伸向了宝乐。   这人竟然在取项链的空档里,还有功夫折了一朵盛开的玉兰花。而且这花离了树,竟然没有跟着一起枯萎,小姑娘傻乎乎的接过花,又傻呵呵的笑了起来。   沈忘言将玉髓从项链上取下,确认了一番玉髓的完整情况,相当满意。   就在他要将生锈的项链扔到垃圾桶里时,谢淮转动了轮椅,面向着他,手指交叠放在腹部:“沈先生,玉髓你可以拿走,项链能留给我么?”   “我也找了它很多年了。” 第129章第129章   东边天刚亮,正是破晓之时。   今天是约好的前往启神之地的日子,宝乐一大早就醒了,并且之后怎么也睡不着,所以干脆穿好了衣服,坐在阳光客栈的门槛上看日出。这一代没什么高楼,视野比较开阔,一轮红日自女萝山后慢慢升起,阳光逐渐笼罩了整个世界。   小姑娘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这么早起床,似乎是有些草率了。   君之是第二个起的,他看了眼大堂墙壁上的挂钟——虽然天已大亮,但冬至后白天的时间越来越长,如今也不过才凌晨五点多的样子。随后他看到了门口白白胖胖又毛茸茸的一团,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姑娘总致力于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所以他虽然没看到她的脸,却一眼就知道是谁。   这可真是稀奇,恨不得睡到日上三竿,永远是他们中最后一个起床的人,今个儿竟然转性了,起的这么早。   可等他走过去才发现宝乐眼皮耷拉着,脖子根本撑不住她精明的小脑袋,一下一下点着头,点着点着就一个不小心就往右侧的门上撞去。在她真的撞上去之前,君之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垫在了她的脑袋和门板间,顺便扶了她一把。   小姑娘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一睁眼就看到那张心心念念的脸。   “哇,”她捧起君之的脸,在对方震惊的目光中,吧唧一口亲了上去,“君之,你怎么每次都出现的这么及时,是不是知道我想你了!”   君之目光如晦,修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的视线。   “姜宝乐。”他的喉结动了动。   被点名的小姑娘,看着心上人离得那是越来越近,瞬间就不瞌睡了,内心小鹿乱撞紧张的不行。就在他几乎要亲到她的时候,坏心眼的老家伙突然拐了个方向,凑到她耳畔,轻轻说道:“白日不可……”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说完了最后两个字,那声音轻到几乎只是在做口型,可就算没听到,她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宝乐抬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偏过头,在他唇边又亲了一口,还伸出调皮的小舌头舔了舔。   “我就不~”秉承撩完就跑的优良传统,小姑娘亲完就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隔着老远冲他做了个鬼脸。   君之微微一怔,回过神后有些无可奈何的看向她。小姑娘注意到他白皙的脖颈染上了一抹绯红,这人害羞不上脸,竟然是先从脖子开始红。宝乐咂咂嘴,原本瞧他那晚亲她,亲的那般熟练,还以为是个老流氓,结果白天的时候怎么这么正经,甚至还会害羞!小姑娘觉得自己找到了新大陆,笑眯眯的回看着他。   “来。”君之朝她伸出手。   宝乐眨眨眼睛,摇了摇头,拒绝过去接受报复。   君之连表情都没变,又重复了一遍:“来。”虽说表情没变,语气倒是带上了稍许威胁的意思。   小姑娘眼珠子滴溜一转,正准备逃跑,结果反应不及对方快,被两步赶上来的君之揪着衣服领子拽进了客栈大堂。宝乐一边求饶,一边变着法儿的企图逃跑,数次尝试皆被暴力镇压。最后君之干脆没收了她的作案工具,那双一直不老实的小爪子,回头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   “手这么凉,”他皱了皱眉,“手套呢?”   宝乐这才明白过来,对方根本不是要报复她刚才的调皮,有些心虚的指了指楼上:“在房里。”   君之叹了口气:“回去戴上手套、耳套、围巾和口罩,等会儿我检查。”   小姑娘立正稍息:“遵命!”   ……   等宝乐忙完下楼,大家都已经陆陆续续的起了。   小姑娘看着姜凝仍然穿着她那件牡丹花的旗袍,不由感慨:“你不冷么,这么看我们好像不是一个季节的。”   姜美人捏了捏她的脸:“你见过鬼怕冷?”   “鬼是不怕冷,”宝乐哼了哼,“但我这句话的关键是咱两不像一个季节的。你可以换一身更保暖的衣服,不然我看着你会感觉自己很冷。”   姜凝的柳叶眉拧成了一团,打了个响指,身上旗袍瞬间多了件披风外套。   宝乐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之后小姑娘跑到沈忘言身边,叽叽呱呱的询问着等会前往启神之地的事宜。沈少爷被她烦的厉害了,便透露了一些。   谢家的启神之地,在女萝山腹地。沈忘言手上有一张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地图,据说是来镜中界之前,他们世界的谢淮给的。就地图分析,启神之地的入口在半山腰那座破败的山神庙下面。这个答案当然不是凭空猜测,沈少爷这些天也没闲着,显然是先一步实地考察过了。   姜凝跟在他俩后面,隔了一段距离,慢悠悠的走着,像在等什么人。   君之不多时赶了上来,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想去宝乐和沈忘言那一排。姜美人长臂一伸,将他拦在了后面。   “干嘛?”君之不悦的皱起眉,瞥了姜凝一眼。   姜美人嘴角微微上扬:“不干嘛,问问你在想什么。”   君之冷冷道:“与你无关。”   “如果沈忘言要去万古长陵呢?”   君之脚步停顿了一下。   姜凝继续道:“你以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们这位小少爷,他就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了么?他可是沈家的人,体内流着和沈临月一样的血,怎么可能猜不到‘乾坤扇’是开启长陵的钥匙?”   “就算他知道,”君之回过头,淡淡的看了眼身后的姜凝,“那也是我的事。”   姜凝最是看不惯他这一幅漠然的表情,于是反问道:“你有想过宝乐怎么办么?”   君之沉默。   姜美人低声笑了笑:“不娶何撩。”   说完她就不再理睬君之,自顾自赶上了前排的沈少爷和小姑娘。   ……   那间破败的山神庙其实暗藏玄机——挪开正中央的山鬼像,就能发现一道暗门,暗门后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直通谢家的启神之地。他们在甬道里约莫走了一个小时,这条甬道虽然弯弯曲曲,却是一条路走到黑,没有分岔路口,所以他们还算轻松的就到达了启神之地的大门前。   沈忘言道:“等会我和宝乐进去就行了,你们都退到那边等着吧。”   跟着来的沈三、沈杏儿包括姜凝和君之听了他的话,都没有迟疑,往后退了约几十米,守在启神之地的外面,唯独留下宝乐和沈忘言站在大门口。   小姑娘愣了一下:“我进去做什么,不是应该姜凝陪你进去么?”虽然她一直倒霉,但第六感还是很准的,总觉得沈忘言笑的这么灿烂,肯定在想着什么坏点子准备坑她。   “在我们上古遗族里有一种说法,如果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上古遗族后裔,同时进行点魂,可以事半功倍,”沈少爷笑道,“你和我一起去,自然就不需要姜凝的帮忙了。”   宝乐迷惑:“可是我不是上古遗族的后裔啊……”   沈忘言摇摇头:“之前在重黎村的时候,我们不是说过么,在上古遗族数量不到八个的时候,上三族可以暂时顶替一个或多个上古遗族的位置,直到重新找到合适的家族为止。”   小姑娘机警道:“可你也说过,点魂是有副作用的。你还说过点魂是什么‘向上苍燃以残魂敬献’的意思,一听就不吉利,我干嘛没事去点魂啊,我又不要什么天授……”   “你的记忆力不错嘛,我说过什么,你到现在都还记得。但那是对我们上古遗族而言,”沈忘言不以为然,“你又不是上古遗族的后裔,所以既不会得到天授,也不会被点魂影响。”   宝乐愣了一下:“我怎么觉得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这是前后矛盾么?”   “不算是,”沈少爷摇摇头,“因为之前我是骗你的。”   小姑娘大惊,这人竟然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立刻掉头离开——说起来他们来找启神之地,她到底为什么要来凑热闹?   “如果是两个上古遗族一起进入启神之地,点魂后得到的天授会被共享。时代推移,时间越久,我们这样的家族就越不可能共享彼此的家族秘密,因此我不能找同类的家族帮忙。”   沈忘言认真的看着她:“所以你是我最好的选择,事实上在雅安的时候,你做的就很好了,不是么?”   宝乐有些恍惚的看向远处的姜凝,姜美人靠在墙上,冲她微微一笑——所以按照他的意思,其实她根本不是像之前他说的那般,代替姜凝成为沈家的“笔”,从而帮助他完成点魂。当时在雅安的时候,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前提下,她就是作为上三族的姜宝乐,顶替了当时灭亡的艾桑一族,与他一起进行了一场共同的点魂仪式。   小姑娘觉得浑身冰凉,往后退了一大步:“你凭什么觉得,骗了那么久,现在告诉我真相,我还会乖乖的任你摆布。沈老板,我们这次可不是雇佣关系。”   沈忘言一直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尤其是算计人心。他既然选择了坦白,说明已经想好了后路,一个宝乐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   “你不想和我一起共享我们沈家的天授么?”   沈少爷说着,看向君之,随后看向宝乐道:“除了沈家人,外人想要破译阴阳道文,就只有这一个方法。”   迄今为止,宝乐总共见识过四种阴阳道文——沈忘言身上的、《阴阳十二篇》上的、乾坤扇上的以及君之身上的。前三个她都不感兴趣,可唯独君之身上的……   小姑娘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当人与人之间产生了羁绊,就不需要谎言去维持关系,沈忘言利用的正是这一点。   世上有种牺牲,使人甘之如饴。   她在进门前,回头深深凝视了一眼君之。   ……   君之听力极佳,按理来说这么点距离,他们说什么他不可能听不到。既然他听到了沈忘言说的话,却没有反驳,就意味着他其实也一早就知道对方的计划。   镜中界的君之离开前,曾经对宝乐说过的——沈家人,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可是君之也是沈家的人。   他没有办法站出来阻止这一切,甚至因为方才姜凝说的话,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只是活了这么多年,他早就过了怕做错的年纪,不论对错,不问对错,但求无愧于心。   仅此而已。 第130章第130章   谢家启神之地大门之后的景象与古渝乡后面的截然不同,宝乐本以为他们会进入一个黑暗的空间,却没想到大门之后迎来的竟然是一块露天的大平台。同样都建在山腹中,古渝乡的启神之地是整块埋了山中,而女萝山的却是延伸出了山腹。   女萝山北面即山阴处,整面都是壮观的断崖。   断崖的形成一部分原因是终年不见光,导致植被稀疏,暴雨冲刷山体,形成滑坡泥石流,久而久之产生了断层。另一部分原因是在地球构造的运动中,地壳断裂,山体上下错层,从而进一步扩大了断层的面积。   宝乐和沈忘言进入这块建立在女萝山断崖上的平台,入目便是六尊五六米之高的石雕像,从平台边缘的左边一直排布到右边。这些露天的石像,少说也和古渝乡的壁画一般,有上千的历史。可上千年露天的状态下,被雨水冲刷,被崖风侵蚀,被艳阳照射,这六座石像却依然如新。   从左到右,石像雕刻的分别是:薜荔、女萝、赤豹、文狸、辛夷车和桂旗。   正好对应着屈原楚辞中《山鬼》一篇的前六句,谢淮说谢家世代信奉山鬼,此言果然非虚。   忽有山风自下而上的吹来,宝乐呵气成兰,望了一眼身侧的沈忘言:“这番景象,如今看来,真有一些震撼。你说在这样的山崖之上,上千年前的工匠,是怎么做到将这么大的六座雕像运上来的?”   “谢家自上古之时一直是最好的巫祝世家,”沈少爷不以为然,“是古往今来上位者身边必不可少的人群。所以谢家以前混的相当不错,有这个财力、物力、人力建造这样的启神之地。”   宝乐莫名:“为什么是巫祝世家?”   沈忘言白了她一眼:“因为可以穿梭时空,溯往昔知未来。你以为的谢家天授,只是镜花水月的平行时空?”   “他们的能力进一步开发,暂停时间只是最基本的。人是三维动物,可谢家人是四维的。像是谢丽华,她能将自己回退到过去,从而从过去离开。谢淮能从过去抓到她,但你以为他真的是从过去抓到的么。没有白糖告诉他谢丽华会出现的位置,他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会存在。”   “所以谢淮,是利用未来抓到的她。”   “时间本来就充满悖论,因此能掌握时间的人,就能成为人上人。”   沈忘言说着说着,叹了口气,似有些不甘心道:“所以这就是白芷的底牌,他先一步接触了谢家的人,现在你基本可以把他当谢家人看待。即使他尚未完全掌握谢家天授,但也差不多了,估摸着至少比谢淮这样的,厉害上百倍。”   小姑娘目瞪口呆。   沈少爷又说:“还有一点,白芷能出现在这儿绝不是巧合,他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这个世界的谢家,必有一人已经成了他的手下。”   宝乐紧张:“是谁,是谢淮么?”   沈忘言颇为无语道:“这个人可能是谢家老爷子,可能是谢丽华,可能是谢泽,但绝对不可能是谢淮。如果是谢淮,白芷早就到我们的世界寻你去了,何苦还在谢家的镜中界里像只无头苍蝇一般穿梭着。所以先找到谢淮的,是我们呀。”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少爷睨了她一眼:“你以为这一年我都在做什么,从雅安用命换来的阴阳道书,都将这些记录在里面了。”   宝乐咋舌。   “好了,来点魂吧。”   小少爷说完从口袋里取出六块玉髓,小姑娘惊奇的发现,之前他们在北综大人工湖里找到的那块辛夷花玉髓就在里面,而像这样的玉髓,竟然还有五块。这六块玉髓从玉的质地和大小来看,应该是同一批的工匠所制,雕刻的形状与面前的六尊石像也差不多对应。   之所以说是差不多,是因为还有一些细小的差别——辛夷花玉髓对应的石像不是辛夷花而是辛夷车。   辛夷古时指玉兰,辛夷车即为用玉兰木做成的车舆,而辛夷花是玉兰树上盛开的玉兰花,这大概也是辛夷花玉髓能成为谢家传家宝的原因了。   沈忘言把六块玉髓依次按照石像的顺序码在手心上,随后他歪着头,朝宝乐笑了笑,问她:“集齐七颗龙珠可以召唤神龙,你觉得集齐六块山鬼玉髓可以召唤什么?”   小姑娘顺着他的话,不确定道:“山鬼?”   她话音刚落,突然发现,周身形成了一股怪风。这风肉眼可见,卷起了地上的黄沙,将她和沈忘言包裹在里面。沈少爷手上的六块玉髓像是磁石遇见了铁,纷纷自己飞向了前方的石雕,一一对应着嵌进雕像上的凹槽中。   沈忘言的右手空了下来,暗戳戳的伸了出去,抓住了宝乐的左手。   小姑娘大惊,可还没等她甩开对方的手,沈少爷闭上了眼睛。狂风褪去,黄沙渐息,女萝山断崖的平台之上,涌现出无数黑白相间的文字,这些文字形成了熟悉的字带,一股一股的从地下冒上来。如果记得没错,在雅安时,沈忘言的阴阳道文还只是黑色的,包括之后在鬼市释放的那一次。   原来,阴阳道文是有白色的文字的。   宝乐学着沈忘言闭上了眼睛,她不想浪费点魂宝贵的时间,想尽全力去了解这些阴阳道文背后的含义。   恍惚间,她看到一位年轻人,穿着鲜红色的长袍,披着白纱对襟披肩,坐于山溪之间,饮一壶清酒。这种视角实在是太奇怪了,就像是在看电视剧一般,她甚至无法主动的变换视角。等到镜头四周出现了黑雾,并且逐渐向中心扩散,她还什么都没看出来,因此有些着急。   仿佛是听到了她的心声,视角突然切到了红衣男子的侧面。   她看到山间奇石上放着的托盘里,除了酒壶外,还有一只酒杯。画外一只瓷白修长的手,举起了那只托盘上的空杯子,却并未为自己斟酒,红衣男子摇摇头,浅浅一笑,遂将杯中酒倒了一半给对方。   宝乐想要去看另一只手的主人,可奈何这次镜头怎么都不愿再转一下。就在她以为画面会保持着这个角度,重归黑暗,却于下一刻闪回了一个熟系的画面。   一人一扇,一人一刀,血如红梅,印染雪地。   那人倒下前说了句话,这一次她竟然听到了。明明是死前最后的一句话,那声音轻浮,带着一丝笑意,从容的仿佛不是赴死:“沈临君,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不会独自饮下一杯美酒……”   “除非是与你共饮。”   ……   一切如抽丝剥茧渐渐远离,宝乐倒吸了一口凉气,干呕了半天。要不是沈忘言还牵着她的手,扶了她一把,她这会儿可能连站都站不稳。   周围的阴阳道文还在远远不断的从地下延伸而出,小姑娘注意到,约是平台中心的位置,似有天光倾泻而下。   山中灵气荟聚,形成了一道虚无的影子。那影子婀娜多姿,身披薜荔腰束女萝,天光笼罩在她身上,举手投足间皆是一派从容淡雅。   所以集合六块山鬼玉髓,是真的可以召唤山鬼亲临。   山鬼未曾说一句话,宝乐甚至不确定她这样一个虚无的形象,能否开口说话。不过就算她不说话,身处启神之地的两人也知道她要做什么。   沈忘言松开了抓着宝乐的手,径自向前,走到中心天光处。等他站定,便是伸出手,山鬼身上的绿色藤枝慢慢顺着这只手,覆盖到他身上。而后成千上万规整的阴阳道文字带瞬间分崩离析,从字海中跳出几个不合群的,顺着山鬼的藤蔓,进入了沈忘言的身体。   当沈少爷转过身时,宝乐震惊的发现,他整张脸都被一层玉石质地的东西包裹着。   而上次点魂的时候,这玩意儿还只包裹了他的半张脸。   小姑娘来不及细想这些——山鬼完成了传承,似乎马上就要离去,宝乐在最后一刻学着沈少爷刚才那般,也挤进了天光笼罩的区域。   山鬼迟疑,却见她也向自己伸出了手。   于是绿色的藤枝慢慢顺着宝乐的手指缠绕上她的手腕,但是这次与上次不同,阴阳道文沉寂了许久。就在宝乐都要放弃的时候,有一黑一白两个字符,顺着藤蔓进入了她的身体。   阴阳道文进入身体的感受,用犹如刀割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不过两个字就让宝乐几乎晕厥,真不知道沈忘言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接受那么多字的。   小姑娘还没完全接受这两个字,体内先一步燃起了毕方的火焰,火球球似乎对这种阴气十足的东西非常排斥。两方势力在宝乐体内拆家一般斗了半天,小姑娘只感觉自己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来,而后那两个阴阳道文,从她的身体里飞了出去。   看来这玩意儿和她是真的不兼容,可也不是完全没收获,这一进一出间,她领悟到了这两个字。   一个代表君之的“君”字,另一个是“月”字。若说月与什么联想,她只能想到一个,就是沈忘言口中曾经提到的“沈临月”。这样看来方才的片段,那个红衣白纱的男子,确确实实就是传说中沈家唯一的双生子沈临月了。   另一个,他唤作沈临君的人,到底是不是君之……都怪镜头也不给个特写,差评!   ……   点魂结束,沈忘言的脸又恢复了正常,他在宝乐身边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背。   小姑娘感觉好受了一些:“谢谢。”   “你怎么想的,”沈少爷托着下巴,好奇的问她,“就算你是上三族,就算你有羲和体质,可你终归只是凑数的,终归不是沈家人。这阴阳道文,对外人来说就是毒药,你还把它们往身体里引。幸好只有两个字,不然你这就是在谋杀你体内的毕方羡阳。”   “……你不早说!”   宝乐顿时觉得自己草率了,怪不得刚才火球球拆家时,甚至发出了猪叫。   沈忘言扶起她:“好啦,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一切都结束了,该回去了,却不是回女萝村,而是回到他们来的地方。   离开前,女萝山谷又吹起一阵风,就像来时一般。那风自下而上,吹过这块凸起的平台,吹过山间六座巨大的石像,吹过六块山鬼玉髓,吹过宝乐的发梢……   吹过世间万物。   就像山鬼,在与他们告别。   【诉与山鬼-全文完。】 第131章第131章   耳畔是悠扬的红尘镜月曲,面前是似曾相识的玉兰树,宝乐从水面走过,留下一串又一串的涟漪,直到身影慢慢消失在幻境中。   一曲而终,谢淮慢慢放下手中玉笛,深吸了一口气,他与韩子阳对望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将另一个世界的宝乐送回去,就意味着他们世界的宝乐会回来——寻找了五年都未曾找到的躯体,终于在五年后,可以还以一个全尸。   山上是谢淮和韩子阳,谢家老七慢慢将手放在了棺盖上,像是抚摸恋人一般,蜷曲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山下是姜衡搂着姜月婵,这个女人一夜间老了数岁,靠在丈夫怀里轻轻啜泣着。   大早上的天还没亮,山上就来了许多的警察。女萝村的村民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好奇的围在一旁。正午前后,只见那满山的警察,从山上抬下一口棺材,也不知是谁的棺材。   姜月婵在谢淮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棺材前。   这位母亲,突然抱着棺材,哭的撕心裂肺。   那天原本是晴朗的一天,艳阳高照,时值正午,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朵乌云突然将太阳遮住,就在女萝山附近,倾而下了鹅毛大雪。   雪花落在当时每一人的身上,恍惚间听到了一曲送葬的哀歌。   ……   一曲而终,睁眼是艳阳高照,四周是朱墙碧瓦。宝乐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藤椅上。   院子里有棵百年的老玉兰树,虽然不是玉兰的花季,如今枝上玉兰花却开得娇艳欲滴。似有暗香盈袖,沁人心脾。她如今躺在玉兰树下的藤椅上,身上穿着从镜中界回来时的那件羽绒服,手中还捧着那块辛夷花玉髓。   小姑娘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然后目光落在右侧的花坛边。   谢淮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穿着丝绸做的圆领半袖锦袍,手上捧着一本书,靠在花坛边儿上,认真的看着。他手上拿着一片玉兰花瓣,翻页后便将花瓣当作书签,夹在两页之间,随后合上书,抬眸看了她一眼。   “我回来了?”   谢淮的声音温柔如玉,给予了她肯定的答案:“是的。”   宝乐伸了个懒腰,按了按自己僵硬的肩膀,感觉有些不真实:“就好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是梦也没什么不好。”谢淮如是说。   “沈忘言他们呢?”   “在和我爷爷喝茶,”谢淮顿了一下,随后看向她手中的玉髓,“你们在镜中界找到启神之地了?”   小姑娘认真道:“这个说来话长,你是不知道,镜中界的你和我竟然是情侣。我还被你的远亲杀了,尸体就藏在女萝山上的山神庙里……”   谢淮笑道:“听起来很精彩。”   宝乐白了他一眼:“我很严肃好不好,怎么你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说也是另一个世界的你啊!”   “另一个世界的我,”谢淮淡淡道,“也不是我。”   小姑娘被这句话呛到了,总感觉他在内涵她,和镜中界的自己共情,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宝乐瞬间就不喜欢这个世界的谢淮了,感觉他虽然彬彬有礼,温润如玉,却像沈忘言一样,只要是与自己无关的事,都异常冷漠。   她的藤椅边,有一张小石桌,上面摆着茶具,四周有两张石凳。   谢淮像是专门过来给她解密的,坐到宝乐旁边的石凳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侃侃而谈:“我从小过目不忘,你可能觉得过目不忘是一种很厉害的本领,可其实这是一种病。正常人的大脑开发不足10%,爱因斯坦是13%,而我如果集中注意力的话,最高可以达到15%左右。”   “小的时候不清楚这些,父母只知道我运算速度很快,记忆力很强,所以……对他们而言,我可能更多的是件商品,而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只知道我与众不同,却从未想过与众不同可能会带来的副作用。第一流鼻血,医生就说过,我的凝血很差,而过度用脑,会导致我大规模内出血。可我的父母还是不停的逼我去做各种各样的事,一次又一次被送进医院,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到我初中毕业。”   谢淮摩挲着茶杯杯沿,低声笑了笑:“后来我反抗了,如今是我的反抗成果。你可知,只要有你手中这块玉髓,谢家以后便都是我的,没有人可以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宝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可是他没有,”谢怀又道,“所以才会这般喜欢那个在黑暗中给他光明的人。”   小姑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没有,可谢淮之后都没有就这句话再多说一个字。宝乐看着他呷了口茶,顺便打量了一会儿周遭,她发现自己现在待的院子,是那种很经典的四合院儿里的院子。   “这是你家?”宝乐问道。   谢淮放下茶杯:“现在还不完全是,这是谢家在帝都郊区的老宅,所有未自立门户的谢家人都住在这儿。院子是康熙时候赐给家里的,大小和恭王府差不多,值这个数。”   说着说着,他朝小姑娘比了个手势。小姑娘倒吸一口凉气,再看向院子时,仿佛那已经不是院子,而是堆砌成山的RMB。   谢淮笑眯眯道:“现在虽然还不是我的,不过很快就是了。”   宝乐换上毕恭毕敬的表情,恨不得立刻抱上他的大腿。   “大佬,您还缺腿部挂件么?”   ……   宝乐从镜中界回来,却没有急着回南京。小姑娘借着沈宴这层关系,找了秦瑶,拉着她的表弟韩子阳,一同吃了个饭。吃完饭,她就从韩子阳那儿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地址。   新年刚过没几天,宝乐在君之的陪同下,来到了女萝村——只是这是他们世界的女萝村。女萝山在上个世纪因为地震的缘故崩塌了,女萝村也因此迁到了周边的地区。可当他们到达时,却发现这个村子的构造和镜中界几乎是一模一样,因此他们很轻松就找到了女萝村中的阳光客栈。   小姑娘站在客栈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迈出一步,却又自己收了回来。   “我我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不然明天再来吧。”宝乐把自己埋进君之的怀里,寻思着这人身上真香,手感也不错,尤其是这隔着毛衣下的八块腹肌。   君之一眼看穿她的把戏,拎着小姑娘的领子,推了她一把。   “有我在,”他说,“进去吧。”   宝乐叹了口气,认命的敲开了阳光客栈的大门。   客栈的构造和镜中界也是一模一样,大堂、楼梯,甚至是柜台上的铃铛。客栈的老板又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整个大堂一个人也没有,小姑娘以一指神功,反复碾压着柜台上的铃铛。   借着第二次按铃铛的经历,宝乐确定了,这铃铛的声音,他们外面是真的听不到。   铃铛没响一会儿,里屋走出一个较为年轻的女人,有点眼熟。虽然发型不一样了,但勉强看出是之前客栈的老板,她擦着手上的水,似乎刚才在清洗什么东西。   “别按了,这不来了么,”客栈老板抬头看了他们俩一眼,出声问道,“吃饭还是住宿?”   宝乐寻思大家都是陌生人,虽然我知道你是谁,但你不知道我是谁。机灵的小姑娘想了一招,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吃饭,老板您这有什么特色菜?”   “哎呦,这您可别问我,我就是一打工的,”女人朝着里屋喊了一声,“姨,有客人问咱这儿有啥特色!”   随后从里屋又走出来一个人,宝乐愣愣的看着她——谢丽华比镜中界看起来年轻了不少,那头本该花白的头发,如今黝黑黝黑,还做了个造型。   她看着君之和宝乐,和蔼的笑笑:“我是这儿的老板,两位来这儿旅游?那不如尝尝我们家招牌的卤水面,这大过年的,就当我请你们,不收钱。”   “好。”   小姑娘闷闷的应着。   两人在大堂等了一会儿。   谢丽华端着两碗面走了过来,顺嘴问了一句:“哎闺女儿,你吃辣不?”   宝乐有些恍惚,很久才道:“婶婶,我不吃辣。”   说话间,阳光客栈又来了新的客人。这位啊,也是个熟人,想想大过年的,怎么可能真有人来这种偏僻的乡下旅游,自然都是有目的才来的。   张俭将肩上的雪抖了抖,把雨伞放在门口的伞框里。   “阿姨,外面又下雪了,”张俭朝着谢丽华道,“您这交通也不便利,要不关了客栈去我那儿住一段时间,等元宵节过了再回来呗。”   谢丽华背着他,一边擦着柜台,一边摇头:“那可不成,我这儿还有客人呢。我走了,他们吃什么呀?”   张俭摸摸后脑勺:“哪有客人呀?”   “不就是那儿……”谢丽华回过头,桌子上的两碗面都吃的差不多了,可原本坐着的人却不知去向。虽说是不要钱,可面碗下,还是压了三四张的百元大钞。   谢丽华收了钱,喃喃道:“咋地给这么多钱哟。”   ……   宝乐和君之沿着公路,一边走一边消食,小姑娘看似心情很好的样子。   “镜中界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小姑娘将手背在身后,“你与镜中的自己,选择了不同的路,因此背向而驰。君之,你会有这种时候么,当你在人生至关重要的时候做出了一个选择,多年之后会不会好奇如果当年走的是另一条路,会是怎样的结局?”   君之默默听着她的话,没有回答。   宝乐便自顾自道:“镜中界的张俭选择了逃避,从此浑浑噩噩,一直背负着朱颜的死,甚至要靠吸|毒来麻痹自己。可我们的世界,张俭最后并没有选择逃避,出事之后他甚至主动向警局自首。北综中也没有隐瞒校园欺凌的真相,卢鹏飞没有选择自杀,罗心他们上门亲自向谢丽华道歉。还有我的父母……我才知道他们生前一直保持着每年来一次北京的频率,是为了向谢丽华感谢朱颜当年救了我。”   小姑娘抬头看着夕阳,眼中盈满了泪水:“多好啊,在我们的世界一切都那么完美。”   君之牵起她背在身后的手,夕阳下,两人十指相扣。   “说起来,我也和镜中界的我完全不一样,毕竟她找了个北京的男朋友,而我找了个南京的男朋友。”   君之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宝乐认真的看着他的侧脸,如同之前无数次看过的那样。   “所以君之,”她突然开口,“你的原名,是叫沈临君对么?”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