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美人食记(穿书)/作者:城北徐公有九思』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何皎皎穿入一本白莲花升级爽文里,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炮灰工具人女配。原书中她这个108线龙套存在的意义便是和美强惨男二裴昀春宵一度后促使其黑化。何皎皎(手作达咩):坚决对包办剧本say+no!*何皎皎柔若无骨的酥手轻扯裴昀的衣袖,一双含露目...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天   一只干燥布满老茧的手将净房四角的花瓶中放的鲜花取下,而后揭开手边雕刻有杏花微雨的琉璃香炉盖子,握起一旁的镂空花鎏金香镊子夹起两枚香片放了进去。   香片触火,声出细微的滋滋声来。   净房正中央有一只香柏木澡桶,两边置放有梨花木衣桁,上面搭了两条柔软的白巾,而前后有两只铜镜正对着。   一道佝偻的背影模糊地映在了薄薄蒙了一层雾气的铜镜里,她正用那双老手握着木桶往澡盆里注水。   琉璃香炉中静静吐出云纹浪潮般的青烟,携着冲腾出的热气向屋顶去,不会便氤氲满了整个屋室。   何皎皎浸润在玫瑰香馥郁的温热间,氤氲起来的袅袅水气像是一场凭生的大雾朦胧了她的视线。   加之净房里的地龙生得本就旺,神思迷蒙间,她昏昏欲睡。   她身后的桂婆子手持猪苓和篦子游走在湿却的云鬟雾鬓间,而后将那捧似藻般的青丝放在玫瑰香露中浸润。   水温渐降,笼罩在净房上空的白色雾气逐渐消淡。   桂婆子用一只檀香木簪将皎皎半湿的发绾在她的细长白皙的脖颈间。她连着唤了好几声皎皎,也未听到回应。   桂婆子蹒跚着步子走到她身前。   只见何皎皎的脖颈歪斜向一侧,她的额头触碰到了桶壁上,一缕滑落的乌发遮挡了她下半张脸貌,双眸微微阖着,低垂着的羽睫在下眼睑留下了两道阴影。   她似是睡过去了。   桂婆子见她睡相实乃有些娇憨,本不忍心搅扰她的。   只是现下皎皎在假母眼中的地位可是藏在贝阙珠宫中的稀世奇宝,金贵着呢。若是受了风寒,她可半分都担待不起。   她将湿濡在何皎皎粉面上的潮发拨到一旁,轻轻拍了她的小脸,拖着沙哑的喉咙催促到,“小娘子,可别睡了。”   饶是她已然收敛好了手上的气力,皎皎净白的脸上还是顿生了几道极为显眼的红指印。   桂婆子心中登时一咯噔,岂不是要被假母拆骨扒皮?   皎皎的纤长浓密的羽睫微颤,像是两只受惊后慌乱振翅欲飞走的蝴蝶。   她缓缓睁开眼来。   一双若水明眸含着迷蒙和轻愁向身前这个面容丑陋,姿态佝偻的老妪瞧去。   桂婆子带着善意的一笑却让皎皎陡然受惊,她整个人向微凉的水下缩去,微微抬起额,翦水秋瞳怯生生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那?”皎皎眼底潋滟着波光的眸带着好奇看向桂婆子。   “自然是枫林晚咯。”桂婆子曳着沙沙的嗓音笑道。   枫林晚?!   皎皎的瞳孔惊讶地微微收缩,满是不可置信。   “小娘子说哪里的话,不然你还能在那?”桂婆子的眼神不自然地瞟向吐着青烟的香炉,轻声到,“想是这香加重了,竟让你痴迷了。”   桂婆子扶着皎皎从湿漉的桶壁爬出,从木桁上取下一方柔软的白巾将她包裹住,然后从山水柜中挑出一双木屐为她穿上。   皎皎站在立身铜镜前,仔细打量着镜中人的容颜: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细眉似远山,眉尾微微下垂,下方有一双桃花美眸,琼鼻,丹唇。她浅浅一笑,颊畔顿生两只可爱的小梨涡。   是一张很美的远山芙蓉面,却很青稚。   她瑟缩在偌大的软巾中,显得特别小只。软巾微微凹下的地方是细软纤弱的腰肢,不堪手盈盈一握。身上本就无二两肉,现下看起来更像是一阵风便能刮跑似的。   皎皎抚上自己削尖的下巴,看着镜中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除了下巴稍微削瘦些外,脸部其他的线条都很圆润,脸虽不大,但却很有肉感。五官的量感小,眼角微微下垂,水眸含着一层潋滟的波光,瞧着分外灵动。双颊微红,十分有少女的憨态。   ‘虽是韶颜稚齿,也算是个清致无匹的美人,但是与那皮骨相兼美,有长安城富贵花之美称的虞应霜相比,却有些小家子气了...’ 第2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天   皎皎枯坐在贴上了喜字的雕花红木梳妆台前。   正当她支着面靥靠在桌案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耳垂上的东珠耳坠谋划逃走对策之时,屋外传入一尖利的女声划破了宁静。   声音愈发嘈杂,动静也搬弄得甚大。   似乎更混乱了。   皎皎耐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正当她缓缓起身的时候,门牖‘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梳着垂髫双丫髻的圆脸小萝卜头从门牖缝隙中探出来。   “皎皎小娘子,婢奉行假母的命来给你送吃食了。”她的眼神怯生生的,说起话来也有些嗫喏。   送吃食?皎皎陡然心生疑窦。   一般这个时候假母都会让姑娘饿着肚子,充其量给饮些茶水便罢。   其一是让姑娘保持身材最佳的玲珑状态,二则便是防止姑娘逃跑,倘还是趁机跑了,这仅存的体力也支撑不了跑太远。   皎皎不由得心间砰砰乱跳,难道假母是猜出她的小心思了?   她听到的这一切只是作戏?而目的是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吃下下了迷药的吃食?   思及此,皎皎原本平静的眼波登时掀起了一阵涟漪,她的目光锁在了小胖手拎着的那只四层红木食盒上。   但她现下又迫切想要知道事态发展成何种程度了,攸然将计就计。   她伸手一挥将小婢子唤来。   皎皎笑着开始和这个小萝卜头套近乎,“我家中也有个妹妹与你一般大小。”她开始了编造。   小萝卜头停下了擦桌子的动作,抬起头来,眨巴着一双黑漆漆圆溜溜的葡萄眼看着皎皎,“皎皎小娘子家中不是只有两个弟弟吗?”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嗯?...”皎皎嘴角微微抽搐,她方才酝酿了满腹的套路现下全然卡在了嗓子眼。   皎皎见身量不高踮着脚擦拭桌面中心的小萝卜头,费力间带些滑稽可爱,便走了上去想要帮她一下。   那知小萝卜头停下了手间的动作,将抹布搭放在登面上,打开了腿边的食盒准备摆到桌面上。   “堂系的妹妹也是妹妹呀,我与她关系生得好,比亲妹妹还亲呢。”   她在小萝卜头一脸疑惑地注视下将伸出的双手在空中划了几圈后背了回去,而后略略尴尬地笑着,“手上有些不松快呢。”   “哦。”小萝卜头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呀?”皎皎展开了再一次的攻略。   “阿七。”   “那么阿七你可不可以告诉阿姊这些吃食是谁让你送来的啊?”   阿七方才一直专心致志地注意着手间,现下眼神却不自然地朝门牖处觑去。   皎皎勾唇一笑。   果然有猫腻。   ...   阿七的身量虽小,但做起活来却很麻利干净,不会食盒里的吃食便全然摆在了桌面上。   皎皎放眼看去,各式的菜色摆了有十六盘,荤素咸甜皆有,多以清淡为主。   阿七递来热水巾和茶水给皎皎拭手净口后,从箸瓶里挑出一双筷子双手奉给了她。   皎皎的最跟前摆放的一叠间笋蒸鸭,她握着筷箸在面上微微拨弄了下,而后抚着腹部微蹙眉心,故作恹恹的样子。   “这些菜可是不合小娘子口味?”阿七将一碗桂花酒酿圆子炖蛋递给了皎皎,并嘱咐她当心烫口。 第3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天   帘外雨潺潺。   掐算着时日,皎皎以养病为托来雁荡山下这处傍山临水而建的小院已然半月有余了。   雨水连绵多时的山间,空气清爽,湿气也自是重。   皎皎身子骨弱,难抵临冬袭来的湿寒,不慎染了病。幸得身边有人照料,寻日里又只需做些女红、读曲谱、练字等闲事,未几日便好了不少。   ...   皎皎直挺挺地躺在月洞床上看着床帐顶上绣得鸳鸯戏水并蒂莲怔怔发愣。   廊庑下。   一个老妇人用玉净瓶收集清露。   收集好满满一瓶后,她心满意足地将封塞好的玉净瓶用朱笔标上个‘柒’为记号,然后放进脚边一只敞口的香檀木箱屉中。   已然有十三瓶了。   红泥小炉上的药砂罐咕噜作响,她将掩在上方的蒲扇揭下,眼见有棕褐色的药汁如鱼目般滚腾,她摇着扇子将小炉里的柴火撤了些许。   听闻有窸窣的咳嗽声从里间传出,晓是何皎皎醒了。   她熄了火,将药汁倒入瓷罐中,盖好,用漆盘托着向里屋走去。   皎皎方才打了好几个催眠的哈欠,现下眼皮愈发沉重,正翻着身想要再睡个回笼觉,门牖处传来了轻轻地叩击声。   她黑眸里的潋滟的光顿时便黯淡了下去,她垂下眸子,回想起盛了满满当当一青瓷碗黑不溜秋的,散发着一股难以名状古怪药草气味,喝下去后舌苔上能苦上半个时辰,任是怎么喝水也冲淡不了的中药时,长长地叹了口气。   皎皎打算装睡掩过去。   “女郎,我知晓你醒了,若是你现下仍是要继续睡下去,一会佛经便要多抄几遍了。”   皎皎垂眉,她撑着引枕缓缓撑作起来,带着些将醒未久后朦胧的声音,“进来罢,姆妈。”   算是妥协了。   同样是被支配,皎皎更屈服于对她来说如钩章棘句一般的佛经。   皎皎嗓子眼生得细,饶是梁姆妈在处理药柴的时候反复淘洗,又滤了好几次药渣,她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细碎的渣滓呛到了。   眼见她有些病态小脸的呛得通红,眼底都蓄积了泪花,梁姆妈在皎皎的背上抚顺后便将紫檀木柜顶上放得一只八宝盒取下,从中捻起一只甘草梅放入了皎皎的小手中。   皎皎一喜,漆黑的眸底泛起一层浅浅的波光,“姆妈不是说不能吃甜的?”   “自是说过,只不过这是女郎最后一帖药了,正所谓苦尽甘来嘛。”皎皎坐在菱花铜镜前,身后粱姆妈嘴角噙笑一脸和蔼的样子映入她的视线。   梁姆妈的确是个顶顶和善的人,只是有些啰嗦。   梁姆妈将一张六尺的生宣铺平在临窗的书案上,用手抚平细褶后便拿起镇尺固定好,碾磨好墨水后她向坐在床边看曲谱的皎皎看去,“女郎当来练字了。”   这时,她又从书架上将面上竖印有大般若经四个大字的经书一卷放在了砚台边。   雨暂歇,窗牖微开,从罅隙中透了些光亮进来。   梁姆方轻放经卷拿下,皎皎隐隐看到了有细微的灰尘颗粒在亮处飞舞。   六百卷的经书,饶是分卷都这般有质量。   皎皎自觉自己是个没佛缘的,饶是读起来都甚是饶舌拗口了,更别说通悟了。便是最简单地写,也估摸着得猴年马月才能穷尽。   她在书桌前坐下,方提笔,坐在旁边的梁姆妈便开始念叨起来了。   “女郎,要颔首挺胸抬背吸腹,这样看上才端庄有气质...笔不是这般握得,握笔姿势错了,手腕用不上劲,写出的字自然是无力不灵动...女郎,这章经是我前日给你讲的,隔了一日一宿,你现在可悟了其中大道了...”   “女郎可要仔细些,你现下是许了人家的。老身奉了命若未将你教养好未知会懂你规矩,受罚是情理之中,但若是你因此受嫌,可是得不偿失。”   皎皎觉着她啰嗦的,有时便会故意和她对着干。   但每每梁姆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瞬时便会打蔫。   梁姆妈抬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女郎下笔时要虔心,心诚则灵。”她向屋外走去,轻轻推拢了门牖。   皎皎长吁一口气,将半干的徽州狼毫笔拍在了笔枕上,她双手合捧支着面靥,看着窗脚下在凉风中颤颤生摇的小白花入了神。   都是不由自己的。   成日观书泼墨,还有人舒服伺候着,实然是个安逸日子。   但梁姆妈除了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教引她规矩礼仪,督促她练习四艺,还要监视着她的言行举动以及防止她逃走。可是就算想跑她也定然是跑不掉的,因为这处小院的附近的其他居落还潜藏着裴家的护卫。   又能走哪里去呢?   ...   皎皎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梁姆妈的场景——   十月廿日的余昏,天边残阳将云层淬成了血色,商稹牵着何皎皎在一处断崖便面对呈扇形紧逼来的里卫、官兵步步进退。 第4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天   连着风清日朗了些许日子,梁姆妈便打算今日带皎皎往雁荡山顶那处伽蓝寺祈福。   天光初晓,梁姆妈便去了里间唤醒正睡得香甜的皎皎。   当她双手合托着承有朝食小蒸笼的漆盘进来的时候,皎皎已然坐在菱花铜镜前握着墨玉篦子梳整顺垂到腰际的青丝。   玉笋般细嫩绵软的手指被手间纯净通透的墨玉衬得分外白净。   皎皎缓缓转过头来,柔和的金光撒在她的脸上,有一层层淡淡的光晕。   未有螺子黛扫过的自然远山眉微微下垂,她浓翘的羽睫微颤了下,染了红晕的面颊依稀可见细细可爱的绒毛,嘴边露笑,隐隐可见两颗莹白小齿。   她抬起朝露一般清澈的桃花美眸潋滟出梁姆妈的模样来。   “姆妈——”   皎皎甜甜地唤到。   ...   梁姆妈伺候皎皎用温水净过肤面,芳液漱过口,从妆奁中选了几只素净的芙蓉色珠钗头花簪在净发分股盘结并叠于头顶的百合髻上。又连着放了好几只各式的耳珰在她小巧的耳垂边比对,最后选定了灵璧石流珠耳珰。   皎皎素手端起一只鸡翅木制成的口脂奁,从中取出一只盖上印花相思子的口脂瓷盒。   指腹在湿软的豆沙色膏体上轻揉,她细致点染到丹唇上,而后握起螺子黛在远山眉的眉尾细细勾勒。   --   梁姆妈端着两只碗面腾着热气的白瓷碗走了进来,她透过窗牖的罅隙看了眼屋外的风清云朗,声线温和地说道:“女郎当用朝食了。”   屋里登时溢满了香气。   皎皎乖巧地在酸枝木圆桌前,她正喝着氤氲着热气的红豆豆浆,脚下又有焚着沉水香的香炉,周身都暖乎乎的。   她挑眉抬眼看去。   白净的瓷碗面上浮着翠绿色的葱花和星点诱人的油脂,一层鲜香味浮在皎皎鼻底,她不忍深吸,食指大动。   梁姆妈微笑,“今日给女郎做的是大鱼馉飿。”   馉飿?   何皎皎用白瓷食羹将葱花拨开,将窝在碗底的馉飿舀了起来。   定睛一细看,这不就是馄饨吗?   梁姆妈到门牖处的步子一顿,“好似有这个叫法,老身与几个北面来的婆子共事过,她们是这般叫的。”   她蹙起眉微微思索了下,“早些年伺候二郎的时候常听他提起长安城的西市的萧家馄饨。说那馄饨汤汁鲜甜可口,漉去面上那层油水后,剩下的汤还可以用来煮茶。”   馉飿便是一种圆形、包制荤素各式的馅料,或用水煮或用油煎的面点。   《东京梦华录·食店》曾载录到“又有菜面...及卖随饭、荷包、白饭、旋切细料馉饳儿。   皎皎吃的这碗大鱼馉飿便是取用新鲜打捞的鲅鱼,刀成片肉,剁为肉泥,然后放些许的盐料和韭菜、香菇作佐提鲜气,而后包为馉飿。   当世甚至还有做鹌鹑馉飿的。   她的碗中虽只有两只馉飿,但个个都如小儿拳头一般大,且皮滑嫩馅鲜美有嚼劲,隐隐间还嗅到了鸡舍香的清味道。①   吃得酣畅尽心,她连汤汁都全然喝下了肚。   梁姆妈嘴角含笑走了进来,将手中的面碗放在一旁的矮凳上后,将皎皎面前的一只竹编小蒸笼揭开了,热气氤氲。   白雾消散后,清晰可见两只圆白宣软的饆饠静静地躺在白色的蒸布上。   当世的包子和馒头均是有馅料的,唯一的区别便在于馒头偏大而皮厚,包子小而皮薄。而且作馅用料上十分丰富,但主要以鱼羊。   “这只卷得是桑葚酱。”   梁姆妈将皎皎放在筷枕上的筷箸夹起将一只散发着甜丝丝香气,面体稍显乌紫还有沾有零星橙红色的桑葚颗粒的饆饠来。   “这只卷的是羊肉。”   梁姆妈甫一将羊肉饆饠放在皎皎面前的白瓷盘上,她便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胡椒香气。   垂眸一看,白净花卷上沾染有颗颗黑色的胡椒颗粒,想是用来避羊膻味的。   皎皎甜甜地说了声多谢姆妈。   梁姆妈今日心情大好,沁了蜜一般的心间登时软了三分,连带着说话都温和了不少,“女郎近来调养吃的清淡,老身便咸甜各做了一份。”   “姆妈有心了。”   梁姆妈抬眼看见馉飿被吃得干干净净,“想来女郎是极喜欢这大鱼馉飿了。”   皎皎脸上的嫣红愈发明显,她点点头。   “三郎君也喜欢。”梁姆妈淡淡的说道。   裴家三郎君便是皎皎日后的夫君。   皎皎一怔,她知道梁姆妈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一旦这话出口,接下来梁姆妈便会将裴家二郎告诉她,三郎是什么时候喜欢这样东西的,为何喜欢这样的不喜欢别样的,有何特殊讲究...   事无巨细地给她唠叨个遍。   虽还未见过这个裴三郎,想象力丰富的皎皎已然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挑剔又倨傲的病秧子轮廓了。   还有...唐僧属性的姆妈她属实太头疼了。   “三郎君喜欢的是用白梅、檀香末水和绿豆面粉做馄饨皮的梅花汤饼。且每一叠皮都要用模具印成梅花的形状。最后用鸡参高汤慢煨。”梁姆妈赞叹裴三郎满腹经纶的时候,眼波流转,满是敬仰。④   皎皎嘴角微微抽搐。 第5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天   山腰这处凉亭是平日供至伽蓝寺的香客歇脚用的,年久失修,顶上镂刻精致,富有江南轻灵感的重檐已黯淡失色。惟余石仿木雕做的斗拱、挂落经受岁月洗礼打磨后依旧坚实稳固。   皎皎脚下这条鹅卵石铺出的小道蜿蜒深幽,草芜横生,还有带荆棘倒刺的矮灌藤条横斜挡路。   现下迎面来的雨丝也不似方才那般绵细了,随着而来的凉风将皎皎的头发拨乱,打在她白净的小脸和细长的脖颈上竟生疼。   她不得将油纸扇向前倾斜挡风,颔着首看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方踩去。   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   在结着苞的绿萼梅交错的枝叶间,有一双外面生了层冰凌陈潭古井似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她每近一步,那里面蕴集的杀气便多一分。   那双杀人眼的主人缓缓推开了剑鞘,冷剑泛着逼人得寒光,倒映出一张苍白虚弱的脸来。   “镜玄,静观其变。”面色惨白的年轻男子气若游丝,嘴角还挂着未干涸的血渍。   “可是,主上...万一是太子派来的追兵当何办?谨慎点总归是好的。”镜玄言辞切切,压着嗓音说到。   他的主上,这个中了淬了慢性毒药箭的年轻男子,正是当朝圣人的第十一子,李琎。   李琎阖眼深思,他将手指按在跳动地剧烈的眼皮上。   他虽对镜玄的话深以为然,但他仍是不敢相信一向仁德服人的太子会做出这般下作的手段。   片刻后,他缓缓道:“给我金丹。”   “不可主上!方才属下已给你渡了真气,若是现下服下这金丹许是会急病攻心。”镜玄看了眼雨势,“不出半个时辰,雨便会停了,届时属下带你往山上伽蓝寺的禅房疗伤。”   李琎摇头,他艰难地伸手向镜玄悬挂金丹囊的腰间探出。   见镜玄轻微地移动了下身位,他用力咬着牙,喘着重气问道:“当初从修罗场出来的时候,你可是忘了如何承诺的了?”   镜玄是他的影卫,无条件听令于他,不可抗令。   终身信守李琎一人,不可背叛。   “置死地方得后生。若是天命如此,我李琎亦心甘情愿。”   李琎喉间极为艰涩的一滚动,金丹下腹。   他只觉喉间猛然跃起一阵腥甜,一大口污血从口中喷出,又连着吐了好几口,直到正常的血色的时候才止住。   他虚弱地撑靠在石柱上,嘴角挤出一丝苦涩的笑,“人定胜天...”   镜玄快速脱下自己玄色的外衣扑在地上将血迹掩盖,然后将一只及肩的黑色幕离戴在了李琎头上,掩盖住他的面容。   ...   山岚间本就雾气重重,雨丝交织成雾,更多了几分朦胧清冷。   山色青濛,李琎的视线亦然。   李琎清晰地感觉到四端的血液冷凝淤滞,他浑身止不住地生着寒颤,上下牙齿相撞的声音亦然能闻。眼眸几度沉沉下坠,睫毛微颤,他硬生撑住精神。   他晓得,若是睡过去,怕是再难醒来。   忽的,如丝烟雨中,一道月竹色的娇弱身影撑着一把油纸扇从烟气濛濛中缓步而来。她裙摆随风轻轻荡漾,宛如湖心泛起的阵阵清漪。   她就像江南烟雨画卷中走出的一般。   镜玄再度拔剑。   李琎眼疾手快,桎梏住了他的手腕,并飞了他一冰冷的眼刀。   “左右不过是个女子,有你在,伤不得我的。”   皎皎亭外欲收伞,怀中受伤的白兔儿突然受惊似地挣脱,她弯腰追去。捧起白绒的红眼小兔来的时候,一双宽窄适中的黑色靴子落入了她的视线。   靴子正在替主人释放隐隐的戾气,看起来似乎是十分不好惹的。   皎皎抬起头,正好对上镜玄散发着丝丝凉气的棺材板子脸,她吓得怔住了。不受控制得微颤,像是瑟缩在她怀中那只小兔一般,那双桃花美目不可抑制地微微睁大。   镜玄身后的李琎低咳,他才面色稍缓和。   李琎的食指在他腰际轻点了下。   镜玄微微让开,给他留出视线。   他心中悸动出一丝自己也觉奇怪的冲动。   想瞧瞧这女子的模样。   皎皎的身形蓦然在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放大了。   重瓣的绿萼梅的花落在她的发间,芙蓉色簪子一头垂着的宝石流苏微微晃动,相映成趣。她眼眸低垂,纤翘的睫毛在雪莹的肌肤上留下一层浅浅的扇影。   想是被镜玄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糙汉怖住了,她眼眶竟比手中的小兔还要红。本是该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子,却还要瞪圆了眼保持自己山河不倒的气势,属实有趣。   李琎只觉心间一阵荡漾,顿生出奇怪的想法,好想把如斯般美人放在手心好好呵护。   不识风情的镜玄抱着拳硬生生地说道:“是某吓着娘子了,某道歉。不过娘子也真是的...”他腰背挺得笔直,面色肃穆,半分不像是自觉理亏的。   他瞟了眼皎皎的衣着头型,“身边的仆人也真放心你一个娇娇女在这大山乱蹿,遇到野兽,你这身板十个都不够塞牙缝的...”一连串的铺叙后,镜玄才说到重点,“你一个未出阁的女郎,乱生闯在两个外男面前,半生都不为自己的名声体己吗?”   竟生下逐客令?并还有些许责备的意味。   李琎听了都忍不住蹙眉...有些许太学老太傅的啰嗦意味了。   皎皎:“...”被他说得一愣愣的,错愕地微微张口,指着自己。 第6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天   梁姆妈说这山间的兔儿野性太大,难以驯服,并不赞同皎皎收养的想法。   但皎皎弯嘴蹙眉的样子她又觉得心软,便建议她将这兔儿给寺庙的僧人养着,到底也算无量功德一件了。   在蒲团在叩拜祈愿,膝盖都跪麻了也不见梁姆妈回来。   皎皎便索性往后院去寻她。那知前脚方跨住大雄宝殿的高槛,便被身后人叫住了。   是一个长眉白胡的老僧,面上带笑,顶顶和善的样子。   他作佛手微颔首,念了声佛。“老衲眼瞧施主面善,想是有缘之人,可要求签解惑?”   老僧的目光如一汪澄澈平静的湖,她莫名觉得心安。   皎皎稍加犹豫后,点点头,“好。”   长眉老僧将一直签筒交在她手上,叮嘱,“心中默念你想的人的名字或让你忧愁的事情,沉心静气,自然有果。”   该问什么。   人事?天命...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却不能如此贪心。   皎皎用手轻抚着手间兔儿油光水滑的皮毛,她看向宽阔幽深地长廊尽头,寥寥香客正负手谈论着壁画诗文。   她沉吟神思了半晌,缓缓阖上了眼。   她的心绪有些飘忽,手中的签筒摇晃了很久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   忽的,有一浅浅的脚步声在她的身边停驻,一男子的声音传入传入她的耳畔,嗓音清越而极致慵懒。   “师父,我想求签。”   “且慢这位施主。”老僧念了声佛语。   与此同时,皎皎手间的动作莫名地停滞了下来。   皎皎看着手中的这只签。   签文上用小楷工整地写着:病树前头万木春。   “大吉,上上签。”一声轻笑后又简言赞她好运气。   “不错,正是上上签。”老僧接过签文后笑说。“枯木逢春,欣欣向荣之态。”   皎皎顿生疑窦。   她转过身去,对上一张沉静俊朗的脸。   两人视线相接。   那张脸上竟漾出个极为亲善的笑容,目光也愈加灼灼。   皎皎心中陡然回荡起梁姆妈的教诲。   她的目光往下落,便见青珀色衣襟上用银线暗绣的云纹和仙鹤暗自生光,无不在昭显此人的不凡。眼神再往下一滞落,瞧见那方墨玉时,她才全然肯定心中的猜想——   是石亭里那个虚弱的男子。   几个时辰前还是一副气若游丝的虚弱病态,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能说笑了。   不过这张脸似乎比方才更要苍白沉郁且无温度。就像是一块冰润的千年古玉一般,无瑕而美好。   “是某生得太过面目可憎竟生让女郎不敢直视我?”李琎的声音本是很清润的。但因虚弱,加之疲乏不堪,略显低沉。却甚有磁性。   他的语气很轻缓,让皎皎觉得他们之间有认识了多年的熟稔,丝毫未觉唐突。   但皎皎不敢与他多生接触,向后退了一步,略微有些羞赧,细声道:“这位郎君多虑了,儿不过方才见郎君生得高大,加之气质轩朗,一下被怔住罢了。”   是然。   李琎身材本就挺秀高硕,腰背更是秀拔如玉山翠竹。   皎皎也不过方及他胸前,方才还险些撞了上去。   这句话说得甚是滴水不漏。   既缓解了尴尬又夸赞了自己,倒是个冰雪聪慧的女子。   李琎很满意。   他回复了一个温柔随和的笑,便抱臂靠在了廊庑朱红色的大柱上。   “女施主方才可想到了什么。”老僧捋着胡子笑问。   皎皎微微蹙了下远山眉。   方才她想到姻缘的时候,脑海中顿现了自己为裴家三郎勾勒出的那个挑剔又倨傲的病秧子形象。   “我自己的运势。”她轻轻咬了下唇,开始踌躇。   似乎酝酿了很久,皎皎脸颊上飞起两团红晕,羞涩的开口,“还有我的夫君...”   她说话的声音愈发微渺。   不知是怀中突醒的兔儿在用脚扑腾试图挣脱自己愈发收紧怀抱的束缚,还是自己的心跳本就那么快,皎皎只觉得胸膛一阵悸动。   夫君?   李琎俊逸的脸上看着皎皎那双温柔的似乎要滴得出水来的澄澈眸子里,顿时暗淡。嘴角上扬的笑意也就此凝固。   简短二字,世间最亲昵的称呼之一。   皎皎犹豫出口后,只觉忸怩羞赧。   她低垂着头,浓翘的羽睫低垂,簌簌颤动着,两只振翅欲飞的小蝶就这么扑打在了李琎的心间。   他暗涌着微弱情愫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她身上,拥有雪莹般细腻肌肤的她被身上这清新淡雅的月竹色装束这么一衬,更是清艳绝伦。   她笑眼微弯,眉眼低垂,看起来极无攻击性。竟生要比窝在她臂弯里那知兔儿还要乖巧可人。   虽是有趣,让他动心。 第7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天   “你若是担心这些田屋、铺面不好打理,到了裴家,你自可选个聪明伶俐而又信得过的来帮你料理。”姜氏将皎皎脸颊旁的碎发轻撩去了耳边,柔和的目光里满是温情。   “但是你要记住,只能把此当做权宜之计。不管是什么,要自己能把握在手心中才是最好的。”她将皎皎嫩白的双手捧在手心,轻轻握了握。只觉纤滑细嫩,像是无骨一般。   皎皎极其乖巧地点了点头,“晓得了,母亲。”   姜氏轻抚着皎皎的脸,见她而今出落得这般好,心中甚是欣慰,“我们家门第微寒,去了裴家,虽是有你姑母照拂,但总是避免不了会遭冷待的。阿娘晓得你自小便脾性好,受了委屈也爱往肚里咽...日后你顶头还会有主母,郎君兴许还会纳她人为妾,这般委屈可是受得了?”话到动情处,她的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   庚帖已换,和裴家的婚事便如拉满之弓,毫无回头的可能。皎皎亦然无半分说‘不’回绝的余地。   院子里的灯火渐灭,姜氏才一拍脑门想起自己忘了事情。   返回寝屋中片刻后,她抱了一只金丝楠木的匣子回来。眼见便是品类不俗,上面雕刻的并蒂莲更是栩栩如生。   姜氏素手将匣子打开。   皎皎垂眸向匣子内看去,是一整套金玉宝石头面。   里面的一只华美富丽的金嵌宝凤凰挑心甚是引她注目。   皎皎白皙细腻若柔夷的手轻轻将这次精致的挑心拿起放在眼下细细端详。   床头薄纱罩里的灯火打在宝石上折射出璀璨的光芒来,她如画扇般纤长微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眉间有淡淡因惊艳感而生的欢喜。   她将挑心端详了甚久而后垂下手缓缓放入了匣子中,因着思及自己的陪嫁添妆已然不菲,以后便是去了齐国公府得不到裴昀的喜爱,光是手中田产地契外赁的钱也能让自己过得不错。   而现下的何家人虽受了裴家的照拂,但终归是暂时的,他们家现下的这处三进的院子就是个华美的空壳。   若是何柏年老调重弹,再显家徒四壁也只是弹指。且两个幼弟今后还需求娶登仕。   一入侯门深似海。   今后倘若有何突发,一则国公府门院高深,她一个做妾的若是没有郎君和主母的恩肯,出入定是艰难的。   这裴昀终归是暂居江陵府的,日后若是归了长安,与越州间莫不是千里迢迢。横事突发,就算她何皎皎想庇佑,兴许会是鞭长莫及。   她想,姜氏当把这些体己留下应做不时之需。   皎皎正想推辞,却被姜氏先开口抢了先。   她蕴满了泪花满是温情的深邃眸子中似乎有不可言说的故事,“这是属于你的。”   她从匣子最底部那处一方光彩动摇的浮光锦做的手帕,帕面右下角有花枝出,想是绣得过程中失了耐性,花枝上仅仅错落着几只海棠花的雏形。   姜氏吸了吸发红的鼻子,似是有意错过话题,她忙不迭地叮嘱起这方帕子里乾坤的巨细来,“阿娘从前也未和你说过这些,但是女儿家总归是要经历这一遭的,你现下倘若是什么都不懂,免不了要吃些罪...”   皎皎感觉了下帕子里的东西,方方正正的,像是一本书。   一本书...她脸颊上瞬时蹿起两团红霞,再结合方才姜氏的那番话,这里面怕就是避火图了。   她嘴唇张了张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而脸上的温度却在不断地攀升,“母亲,我...”皎皎因生羞赧而变得嗫喏。   姜氏亲昵的抚摸了下她的脸庞,只觉微微滚烫,不免轻笑。“时间不早了,先睡吧。母亲便不打扰你了。”她的声线非常柔和。   姜氏身边的婆子在门外侯应着她,她觉得更深露重的易受寒便未让皎皎送出门。   她为皎皎掖好背角后,在她额前落下轻轻一吻,而后吹灭灯火离开。   ...   初冬的月光淡淡柔柔,却又是那般清冷。   月华如水一般倾泻而下,从微开罅隙的窗牖中穿过,静静地撒落在月洞床边。   皎皎抱膝而坐,下巴磕在膝盖在,怔怔地看着从曳地芙蓉色裙角中露出的脚尖发神。   她装了一箩筐的心绪,自是辗转难眠难以入睡。   明日一早,便要行京杭大运河往江陵府了。   她自从晓得这桩婚事是与裴昀结的后,心中虽无太多的憧憬和期待,但终归是安稳了不少。   齐国公府,同一屋檐下,日后她与裴晟正面相对自是必然的。   只是...她现下已然是裴昀房中的人,只要她日后足够的小心谨慎,裴昀那般正人君子定是会给她应有的庇佑,想要安稳度日也自是不难的。   心安...就像娇弱的菟丝花有了可凭依附的大树,遭急雨打得浮沉不由己的浮萍可扎根入泥。 第8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天   船舫不慎触了礁石。   天公不作美,河面上又起了一场急雨。   急雨来势汹汹,从天而降,砸在甲板上哗哗作响。   ...   东厢房。   沉璧收了油纸伞,她肩头的衣物和脚边的裙裾已洇湿大半,抹了把脸上斑驳的雨痕便推开门牖走了进去。   润湿的河风从罅隙而入,吹得垂吊并蒂灯相撞棱棱作响,烛光晃晃。   桌案上未镇得宣纸也跟着淅索作响。   静影接住一张翻飞的宣纸,余光瞟着梁姆妈以作警示睨了沉璧一眼。   沉璧吸了口凉气,颔首,关门的动作也愈发谨慎小心。   这两个婢子都是皎皎的曾外祖父从长安的府邸中精挑细选出来指给她的。   临行前专门吩咐过她们切莫手脚毛躁在裴家人面前出错,免得遭别人看扁了去。   玄关处,桃粉色的帷帐用倒金钩挂起,幔帐垂落逶迤。两侧的红木独座上置放着两盆烟晶石红珊瑚盆栽。地上铺着鸾凤和鸣的波斯毯从此处一直到梨花木书案。   案上摆着磁州窑白地黑花梅瓶,瓶身上书暗香疏影,几只傲然怒放的梅花斜插其中。琉璃香炉正缓缓吐着云浪般的烟雾。   四壁的门窗都阖得紧,沉水香的馥郁气息分外浓郁。   案前抄写经文的少女一袭丁香色交领衣裙,外罩月白色绣月丹山茶花比甲,袖口镶嵌金丝。   因着抄写经文需要挺直腰背,为免脖颈受罪便卸掉了繁琐的头面,云鬟雾鬓间紧仅剩下左右两只素净的红宝石步摇。   她面色从容,丝毫未被摇晃的船身和呼啸的风雨惊扰到。   纸上的簪花小楷隽秀雅致,未干的墨迹散发着隐隐的寒香。   见皎皎白皙比玉的手将紫毫笔轻轻放在山水笔晾上,沉璧才看向将宣纸卷裹起放入箱奁中的梁姆妈缓缓开口,她的脚下的地板已洇出一圈水渍。   “姆妈,现下当怎么办?”沉璧简单交代了下甲板上方才仆人们和诸家女眷的慌乱程度,她的眉心蹙有淡淡的担心。   “女郎,你说当怎么办。”梁姆妈垂眸淡淡道。   她自是有法子解决此个事,只不过现下这个关头,便有意让皎皎独当一面。   皎皎手握着装在春雨海棠纹锦囊中的手炉、蹙着眉细想了下,而后问向沉璧,“此处离渔村还有多远?”   她潋滟着一层浅浅柔光的水眸无波无澜,十分沉着。   沉璧答到,“不过一里的距离。”   “备用的小船可以载多少人?”   “不过三十人。”沉璧蹙着眉思索了下。   不过三十人...皎皎低声喃喃了下。   现下这只触礁的船舫上的人数远大于小船能够运载的,虽说能往返,但现下天气恶劣河浪翻腾,显然是难得行通。   加之她们这艘船舫上多为女眷,若是贸然将她们送到前面那艘全是男眷和嫁妆的船舫上,怕是多有不便。   思及此,皎皎微蜷起,轻点案几的葱指顿了一下,“那好,先去甲板上通知裴家的护卫长,让他主持次序稳定住大家的情绪然后再遣派护卫乘坐小船往男眷那艘船舫去,向赵家的亲卫长通传下我们这边的情况。顺便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是否愿意在渔村的码头处暂歇脚,让妇孺先行?”   沉璧应喏。   梁姆妈往青釉色的茶瓯中注入六安瓜片茶,瓯口冒出白丝丝的雾气。   她递到皎皎手边,“女郎这段时间长进不小。”语气里满是欣慰。   ...   码头。   雨声淅淅沥沥,河面碧波荡漾,濛濛烟雾笼罩着碧山青木。   两只装潢精美,火树银花的船舫从东向驶出这副清淡柔美的江南水乡画卷,一前一后靠了岸。   身着罗服锦衣的男女在各自仆人的搀扶下,打着伞缓缓向河边一处简易的茶棚走去。   梁姆妈搀扶着皎皎,沉璧在身后为她们撑伞。   皎皎肩头披着一件绯桃色的斗篷,冬日雨天的河风甚是寒凉刺骨,梁姆妈便将帽子给她戴上了,脖间的飘带还系了一只漂亮的蝴蝶结。   斗篷的娇嫩的桃色映着白净的面,就像是清冷月华下的山茶花一般清美。   皎皎进了茶棚后,静影递来热毛巾和红糖姜汤驱寒。   脚下放着两只暖炉,手中色泽褐暗的姜汤氤氲着白汽,不会她便觉得暖乎乎的。   浅呷了口姜汤后,皎皎站起身来,向梁姆妈说道:“姆妈,我想现下去看下我的曾外祖父。” 第9章、努力抱大腿的第9天   茶棚的东家便是当地渔夫,天气好的时候出河打渔,遇到这种倒霉天气便在茶棚生个灶赚些过路歇脚客的生意。   他在一旁烧着开水,斑驳的铜褐色茶壶里沸水滚着鱼目大小的气泡,壶口白丝丝的热气直直往上方蒙满了扬尘,摇摇欲坠的灯笼冲去。   想来是用的木炭,生了好大一阵黑烟,熏得他眼眶内满是打滚的眼泪花子。   听到了不远处梁姆妈和皎皎的对话,他闪眨着眼睛摇着蒲扇生火,也跟着劝说到,“这位姆妈,现在这倒霉天气能在一个时辰后出渡已然不易,现下有船你却又要故意为难挑拣。”   他有些不解的睨了梁姆妈一眼。“我倒觉得女郎说得甚是有理,白日这么一大家子人在我这茶棚内兴许还坐得住。一换做晚上,四壁无遮挡...冬日的穿堂河风可是无情刺骨的很呐。”说话间,他抱着手臂颤着牙打了个寒战。   渔夫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况且这位女郎瞧着比早春新抽嫩的杨柳枝还要弱不禁风,你这做姆妈的也当是顾体下。”   一语成谶。   皎皎的身子本就未好透,现下在风口站得过久,忍不住掩口低低咳了两声,姣美的眉目间氤氲起丝缕温柔的水色。   “老身那是未顾体女郎身子?正因是太过顾及才会此般极力相劝,有几人一同生了急病,万一是时疫当怎么办,与他们坐同一艘船岂不是遭了殃。”梁姆妈将皎皎护在自己怀里。她不想被茶棚内的人发现这边的异样,一直都压着声气。   “某倒有一法子,兴许行得通,就是不知姆妈答不答应了。”渔夫瞧出了梁姆妈的心思,偏着头瞥了一眼隔了一卷草席的内室,也跟着压低了声音。   “什么法子?”   渔夫指着一个提着茶壶一路小跑过来的小童说道:“方才有位客人来要了壶热水,见他谈吐不凡,出手阔绰。想是富贵人家出游的。”   他抬起手指向码头处停泊的一只三层船舫,“方才他们只要了一壶水,说明船上人并不多。若是真的着急赶路,女郎姑且可派个人去打听下,若是碰上个心善的主儿兴许能稍带你们一程...”   渔夫最后话音尚未落下,便被梁姆妈肃着脸厉声打断了,“绝对不行。”渔夫面色愣凝,唇瓣微微翕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凭什么不行!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裴家的老妈子做主了。”赵玙之摇着玉骨扇缓步走来,他周身气质柔和,眉宇间泛着淡淡的书卷气,看起来是极好相处的样子。   只是挑起的剑眉下漆黑的眼眸里多了冷澈的光。他余光瞟向渔夫,“主意不错,当赏!”   忍冬将腰间装金叶子的蜀绣忍冬纹锦囊解下,取出三枚叶脉分明的金叶子打赏渔夫。   梁姆妈面色无异地看向赵玙之,沉着声质问到,“赵郎可否想过,船舫的主人是男是女尚不清楚。女郎赴嫁途中上了不知底细男子的船,若是遭别有用心之人编排成说,今后的声誉可是不要了?”   “传到三郎君和老夫人耳中你让女郎今后如何在国公府抬起头做人?再且万一船舫上的是盗匪,又当何以办?你草率置之,岂不是妄顾女郎性命安危吗?!”她几度破音,眼眶微微发红。   赵玙之长生玉立,面带微笑地凝着梁姆妈喋喋不休地说着大道理,嘤嗡得像膈应人的苍蝇一般,吵闹得要死,他自是半句未听进去。   他若有所有地点了点头,然后收了笑,嘴角勾起一抹蔑视一空的戏谑,极其敷衍地说道:“哦。”   梁姆妈一下被气得不轻,只觉肝都颤得疼,怎么有这样油盐不进的年轻郎君。   瞧着是块温润的美玉,却不知是披了外衣的烙铁,这般刺人。   赵玙之眼角眉梢满是春风得意,他面上似笑非笑,转身向忍冬吩咐到,“去那只画舫上打听一下,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把东厢的船主给我丢到河里喂鱼。”   他将玉骨扇柄在手心一拍一顿,挑着眉看向梁姆妈,语气挑衅,“亏你还是裴昉的乳母,长安住了这般时日也不知赵郎我凭借过人的手段早就盛名满京师了?”   手段二字他加重了语气。   他极为不屑地冷嘁一声,“又要敦促人赶吉时,又不要人上船,做你们裴家妇绝绝天下第一难。便是个姆妈就颐指气使的。今日我带皎皎上定船了,我就不信裴三能把我撕了不成。”   梁姆妈眼里满是不鄙。   当朝大儒家中能有此般将坊市间浮浪子风气学得十成十的二世祖也算是冤孽了。   忍冬自然晓得是什么过人的手段,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赵玙之极其不爽地瞥了他一眼,他闷声垂首向码头去了。   天生有颗当老子心的赵,所谓过人的手段便是用傲人的家世和手下的一帮拳脚功夫了得的仆人欺压盛凌,遇上事主找上门便将自家老子推出去背黑锅...不过也有不敌的时候,遇上蛮横的主儿,被打在地下叫别人老子。   “你且放心,我到时候会带着我手底下的二十几号人一同上船亲自护航,我倒想看看能出什么岔子来。”赵玙之微微昂着下巴,静默垂眸,安静的样子却是瞧着顺眼了很多,“都是我亲手教养出来的,不是前西域十年护兵便是江湖职业杀手出身,都是排的上名号的。”   他看向皎皎唇边泛起温和的笑意。“表妹定是信得过我吧。”   皎皎:“...”   赵玙之虽是句句都在为自己着想说话,不过瞧着他那副十分欠揍的样子,她也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   ... 第10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0天   傍晚方入忠州境内,乌金坠地之时落了场细雨,现下夜空一片清朗,星子盈空,交相辉映。恰逢十五,朗月高悬,甚是圆美。   皎皎方推开门牖踏出去,凉如水的月华便撒在了她雪白色的绫裙上,她缓缓走动,绫裙在皎洁月色中似有美好流光浮动。   “女郎,天寒地冻的。”梁姆妈快步走上来塞了一只暖手香炉在皎皎手中,她说话呵出的热气顷刻间变成冷雾。   皎皎来到了船头的甲板上,此处视野甚是开阔。   她垂眸,两边重岩叠嶂,回清倒影。①河风送着细浪将千里皓月摇碎,浮光跃金。岸边的渔村亮着星点橘黄色的温暖灯火,鸡鸣狗吠。   明日入了夔州境内,她们的船约莫便追上来了,此处换船再行三日便到江陵府了。   江上行船这几日她都在思忖自己入了国公府的筹谋。   若是裴晟那个疯狂又偏执的灵魂将自己当做尘垢粃糠倒也还好,但若日后他威胁到自己,定要有足够强大的靠山才能与之抗衡。   毕竟在原书中,裴晟是比男主更有大气运的存在。   他坏事做尽,庙堂朝野树敌无数,却总是在险要关头如有神助。   日后他更是手握重兵,领大同总兵兼左都督,掌天下兵马大权,险些颠覆朝纲。   期间,只有韬光养晦数年的裴昀才能与之对峙。...   风拂河面一阵晃动,皎皎的心潮也跟着起伏。   梁姆妈去了赵玙之那方商量事宜,皎皎手中揣着暖手炉将自己瑟缩在雪缎斗篷中望着空濛的河面思绪万千。   四周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也因此,她未曾注意到。   船舫灯火通明的的二层小楼黯淡出有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她在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她。②   李琎双肘撑靠在阑干上,双手顶对撑着下颌。   他头上束着白玉簪,齐眉勒着云浪纹月白抹额,身上仅着一件月白色暗绣银竹纹的宽袍,很是温柔矜贵。   湿潮的河风将他的衣袂吹起,周遭四寂无人,他的孤影看上去安静且冷寂。   皎皎身后泼墨般的及腰青丝随风晃动,海棠琉璃花步摇摇曳生姿,清冷的月光化作朦胧光晕在她周身,轻舞弄清影。   月下看美人,让人不禁恍惚。   李琎如陈潭古井一般的漆黑眼眸忽的渐渐变深,目光缱绻痴凝。   他只是突然觉得,远在天边的朗月,近若手边的地上霜都突然消失了,只有不远处甲板上那抹娇俏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   夜色寂寂,河面空濛。   甲板空无一人。   李琎腰间别着一只白玉箫来到甲板上。   他将白玉箫取下,轻轻抵到嘴边,悠幽的箫声在他修长的指上饶旋后从指尖流出。   不会,两只羽色素朴纯洁,体态飘逸雅致的仙鹤踏月而来在他头上盘旋,最后驻停在李琎前方的阑干上,鸣声相和,孤傲尖唳。   何夜无月,何夜不可笙箫?但少闲人如二人。③   ...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亭台楼阁,天光地色一白。④   檐下青铃晃动,碧竹离枝飘扬,簌簌成声。   廊庑下挤满了人,两边的抄手游廊上不断有婢子端着氤氲着白汽的热水往房间里送,然后将充盈着浓郁血腥味盛满了血水的盆子端出。   裴老夫人身上穿着青绉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搭无袖方领宝照纹刺绣比甲。   她坐在立着锁子锦靠枕,铺着金线闪坐褥的屏背椅上,脚下还铺着五福献寿的绒毯。   身边围着一干丫鬟女眷个个敛声屏气,佳色如云。   穿廊风入,霓裳锦裙漾起美好的涟漪,如斑斓的春花绽放。   “老夫人,傅太医来了。”一个大仆人激动的声音穿过穿堂中央紫檀木大理石屏风传来。   “快些扶我起来。”裴老夫人将手伸出。   她身边站着的一位肌肤丰盈,腮凝新荔,披着大红羽纱面披风的妇人忙不迭将她扶了起来并嘱咐她当心。   大仆人肩上挎着一只药箱先行一步进了廊庑报信。   傅太医甩着大袖疾步而来,他身后还跟了一个头束子午簪,灰青色道袍的童子。   “傅太医,有失远迎。”裴老夫人面带喜色。   因着裴家世代簪缨,而裴老夫人又身有超一品的诰命,傅太医躬身朝她见了一礼。   “见过裴老夫人。”而后他抬起眸来,由着童子将自己的肩头雪清理干净,微微颔首,“那老夫便先行进去了。”   门牖阖上的那一刻,裴老夫人起伏的心潮终得平稳。 第11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1天   是夜。   细雨如织,胧月高悬。   送亲的船舫明日便将抵岸江陵府。   船舫悠然地飘荡在江面上,浮光跃金,疑是银河落清波。   与他们错肩而过的夜游船舫小舟不时传来渐深渐浅的嬉笑与笙歌,其经行处波光涟漪。   西厢房。   清冷的月光从镂空的雕花窗棂撒入,落在红木屏上,将屋内的晦暗分明。   临窗边的大紫檀雕螭高案上摆放着一只紫砂熏炉,上悬着幅峨眉万玉图,令人生仰止之感。   灰卷的烟灰掉落,沉水香缓缓飘出,在炉身凝成一团云浪般白雾,最后消散不见...   赵玙之身旁的金丝楠木小几上放着香盒,他探着身子伸手去拿,想添香。   赵则诚坐在隔了一道屏风的楠木交椅上,微垂眸,听到有窸窣动静。   他淡声制止到,“回去跪好。”   手握扶老缓缓走出,他到酸梨木书案前坐下。   赵则诚手边有只八方烛台,昏暗的灯光映在他的半张脸上,脸廓有一圈浅浅的暖色。   另半张脸却隐藏在灯光和月色都企及不了的暗处,半暗半明的双目中透着几分冷冽。   赵则诚面前的跪着齐齐一排三个男子,皆腰背挺直,垂首。   是赵玙之及其阿翁阿耶。   他们手中一人握着一只鸡毛掸子。   未及赵则诚开口询问,赵玙之的阿翁赵容若便起身行了个子礼,毕恭毕敬地说道:“父亲,方才我已与怀珏教训过如琢这个逆子了。”   “他倒也不是错。”赵则诚的语气无半点情绪的波澜起伏,听起来甚是清冽。   赵玙之受教训的原因便是那日出头做主张让皎皎上了船并与裴家人生了争执。   他撩起宽袖,独自研墨,将黄花梨笔晾上的徽州紫狼毫取下,在宣纸上笔走龙蛇了三个大字‘静、稳、忍’。   而后唤赵玙之前来取。   已然在此处跪了两个时辰有余,赵玙之的阿翁阿耶来前专门在膝盖上帮了两层鹅绒护膝且一直跪在波斯毯上。   偏生他独独这次老实,在沁骨凉的木地板上跪着。   “儿愚钝,不知父亲这是何意。”赵容若手执宣纸,面带不解。   赵则诚一身素衣,温暖的悠黄色灯火映在他眼底却泛起一阵凉意。   “为人处事若是做到上面两字,你们也不会在此处跪着。”他蜷着食指在书案上轻点,   尾音收得冷绝,但他的话中之意,三人全作提点劝诫,不敢乱猜。   赵则诚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盛满书卷气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威严,他嘴边的话沉吟了良久才开口。   “我自是对芙儿极愧,不成器的何家的琐事我也暗自心中发誓不再过问,本想在裴老夫人面前卖了我这张老脸,抬皎皎个平妻的位置便算到此为止的。但是...”   他从身后的书格里拿出一本盐铁论,从中翻出一封信笺丢到三人跟前,“自己看罢。”   搏动紫檀木佛珠的力道渐大,檀珠间咯吱作响。   阅完后缓缓眯起凤目,赵玙之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慧黠的灵光,“太子的意思是想让皎皎做裴三的正妻?”   “逆子,不准妄言。”赵怀珏狠狠抽了赵玙之一鸡毛掸子,厉声呵住他。   抱住手臂吃痛地‘嘶’了一声,赵玙之一脸哀怨地看向他父亲。   赵则诚点敲桌案的手指一顿,他缄默不语,面上有笑意一闪而过。   算是默认了。   赵玙之心生疑窦,但又极为怵他父亲,便挪着膝盖到离赵则诚极尽的地方。   他低声问道:“可是太爷爷,照皎皎那般出身,齐国公府那般高的门槛她跃的过?便是如此,裴三那般阴鸷古怪,他能自己的婚事被别人玩弄于股掌?”   赵则诚缓缓开口解释,“我是当初囿于你说的那个原因本想推拒这门亲事的,毕竟芙儿低嫁我已觉是毕生之痛,若是她的孙女为人妾遭人欺,我日后黄泉之下想必也难得安息。但思量到裴昀品行修养甚好,即便不爱,嫁去也定然不会亏待了她。”   “可是皎皎那般的出身,还有她曾经...”   适时哑口,赵容若蹙眉而后不解道:“平妻已然算抬举,父亲为何又要盘算心机替她求个正妻的名分?毕竟...章老太君那关是甚不好过的。” 第12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2天   赵家暂住的这处宅院是赵则诚的老友在此处为官时置下的,而后升擢入了长安做京官,偌大的宅院便也空闲了。   好在里头安排有管事看院,四处打扫得宜。   皎皎在其中一处盛放着绿萼梅的院子舒服住了五日。   这日用过午膳,赵则诚为首的赵家一干人将她带去了齐国公府。   马车辚辚向一街之隔的国公府。   皎皎挑起帘子回首看去,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   里面坐得是赵玙之及其阿翁阿耶和赵家其他叔伯,再后面便是捧着见面礼的仆婢。   …   裴老夫人的母亲丹阳郡主封地此处,享八百户食邑,田宅无数,当初便将江陵府及下辖州县的地契给她作了添妆。   遥遥便见街北两只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相对落座,粉墙黛瓦的府邸处在人烟阜盛之处,足足占了繁华处半街有余,碧瓦朱甍,很是典雅气派。   府邸内住的多为女眷,平日若未得裴老夫人恩允是鲜少出门的。   故大门常阖,仅留两角门供人出入。   马车在东角门处停下。   因三日前赵则诚命人来递了帖,戚妙清便奉着裴老夫人的意思带着一干仆婢在角门后等候。   静影将车帘挑开,由着仆人将赵则诚扶下马车后,再将皎皎扶下。   甫一在赵则诚身边站稳,皎皎便见戚妙清带着笑语声迎了来。   她穿着一件大红洋缎长褙子,被风拂起漾出美好弧度的裙摆上的凤丹相继绽开。   一头墨发绾成牡丹头,蓬松而光润,满头的珠钗华翠在阳光下耀出刺眼的光芒。手上的碧镯亦是水色十足,端得是一副相当富贵的派头。   戚妙清点染得鲜红的嘴唇微微上扬,朝赵则诚行礼,“见过赵太师。”   簇拥她来的一群丫鬟也跟着行礼。   看向赵玙之爷孙三人的时候只是微笑颔首示意,最后她两弯柳叶细眉下的丹凤眼才落到皎皎身上。   她先是站在原地看了皎皎一番。   见她身穿藕荷色的海棠花刻丝褙子,下面是曳地雪白色绫裙,配丁香色腰带,立显纤细身段。发上的装饰很为素净,仅插了两把玉梳和一支步摇、一朵山茶绒花。纤细的皓腕上空空悬着一只白玉手镯。   皎皎面上敷着一层朦胧轻纱,瞧不真切面容,只露出淡墨远山眉下水光潋滟的桃花美眸,仿佛盛满了盈盈秋水一般。   朝戚妙清看来的目光干净澄澈,她不免觉得心旌微微荡漾,便缓步上前上前去携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   淡扫的蛾眉下的眼含春意,手间的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像是娇嫩绵软的春花一般,细腻无骨。   她轻撩了下皎皎细润如温玉流光般细腻的脸颊边两缕平添氛围感的碎发。   转身,她笑着恭维赵则诚,“竟未想到女郎出落得这般标致,恍惚间让我生觉是天上的神仙妃子下凡了。水灵毓秀,颇有几分太师夫人年轻时候的神韵光彩。依我看呐,当是您的嫡出太孙女才有这般风仪。竟生怨不得我家老祖宗日夜念叨着你来呢。”   戚妙清眼眉一弯看向皎皎。   被戚妙清这么直勾勾地瞧着,皎皎双颊渐渐有淡粉色润出,她如画扇般纤密的睫毛微微低垂,端的是一副少女的娇憨。   “瞧着,竟生还害羞了。”戚妙清用手中鲛绡手帕掩在挑起笑弧的红唇边。   赵则诚抚着花白的胡须,含笑,不语。   一旁摇着玉骨扇的赵玙之被迫缄默了一路,终得在他父亲赵怀珏提点暗示下有了说话的机会。   但见阿翁赵容若投来的两道冷冽的目光,到嘴边的话他给咽回了嗓子眼,息声。   而后他低低咳了一声。   “瞧我!竟生让贵客站在风口处寒暄,是我怠慢了,一会老祖宗怪罪下来可要替我说好话呐。且快些进去用口热茶去寒气吧。”   她笑着伸手唤来仆人引路。   见赵家一干人等皆没入了东角门,戚妙清脸上灿烂的笑意渐渐淡去。   今晨裴老夫人将她唤去小佛堂问话的时候,将迎赵家客的事由交付了她。   赵家和戚家往来姻亲甚多,但由着自家姐姐戚贵妃在宫内圣宠不断,便是裴家也要迎抬着她。   本想称病推脱的,毕竟是娶个赵家外系寒门小户出身的冲喜小妾。但由着裴老夫人给她掰扯清了事由,她也不得不高看皎皎一眼。   戚妙清将绢帕缠绕在丹蔻点染得甚好的葱指上,扭着身段扶了下头上斜斜插着的累丝金簪向府里走去。   她兀自低声说道:“而后别人便是赵家的表小姐了。” 第13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3天   裴老夫人到裴昀住处的时候,谢绂卿正在腊梅树下拿着一只小巧的青玉瓶采集蕊尖露珠。   听到院门口一阵丫鬟婆子问安的动静,谢绂卿晓得是裴老夫人来了,连忙迎了去。   行礼并问安,毕,他温润清朗的面上浮着温煦的笑意,问候到,“老祖宗今儿有何事往三弟的住处来了,而今天寒地冻的若是有何要紧的事情,遣人来知会一声便罢。”   “想来无事,便来看看三郎喝药没有。”裴老夫人见他只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竹纹直裰,鼻尖又冒着红,不禁蹙了眉,将手中的金汤婆子递给了他,“世子且拿着,若是冻坏了身子,凝丫头那个心肠软的又当哭哭啼啼心疼人了。”   又问他在此处作何。   “成日与三弟在屋中读书对诗未免有些发闷,方才想起菀凝想做桂花蜜,听了身边婆子的劝,说是花间雪化作的露做出来的滋味最好。我为官的那处府邸院子里花少。这不...”   谢绂卿举了下手中的玉瓶,“都收集了快半瓶了。来年入京的时候给老祖宗带瓶菀净亲手做的孝敬你。”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院子里的小厨房今日做了几味桂花味的甜点,甚是酥松绵软。晚间便来我那处就着茶用些点心,顺便陪我说说话。”   裴老夫人吩咐宋姆妈将给裴昀带来的雪缎披风给了谢绂卿。   “世子有心便罢,最重要是你们和和美美,平安遂顺,老身便心满意足了。”   裴老夫人正有要走的意思,谢绂卿却提议陪她进去。   “不必了,明天便是他的大日子了,我现下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他一下。”   谢绂卿颔首,知趣地退让至一旁。   他自是晓得裴老夫人要与裴昀说什么事,无非是劝诫他认了这门亲事。   这几天他也跟着劝着说了不少好话,但裴昀这人就是犟得很。   他茶都喝好几壶了,愣是半分动摇的意思都无。   ...   雪压枝头,娇花敛蕊。   阖府各处院子都有几分凋敝的气息,惟裴昀那满植碧竹疏桐寒梅的院子里还有几分生气。   各色的梅花开得极盛,远远望去,枝桠上像是荡漾了一团红霞亦或本就是枝头上挂得雪。   微风轻拂,娇软的花瓣颤颤,暗香浮动。   冬日渐深,日色渐短,难得今日这般天光甚好的时节。   裴昀便令人将紫檀木弥勒榻搬槅窗边。   上面铺着雪白的厚绒毯,三只重叠在一处作倚靠的金线软枕,一旁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上摆着两撂书和一杯冒着丝丝热气的白玉瓷茶瓯。底下又铺了一张波斯毯,不远处的鎏金博山炉正将暗香疏影化作云涛海浪吐出...   布置得是极为惬意舒坦的。   裴昀一袭杏色长衫,宽长的袍角轻盈地垂到波斯毯上,被金光这么一照,看得见上面极其柔婉的海棠花。青丝仅用同色系的丝带简单半束起,乌发如云般惬意地绕过脖颈撒在两边下垂的肩边。脖颈上喉结凸起,隐隐可见青紫色的血管。额前落着几枚浅浅的小花影,几缕碎发微微拂动。   很是温柔矜贵。   薄薄的阳光从槅窗洒入,像是一层轻纱铺在他身上。   金光落在他苍白俊朗的侧脸上,有层朦胧的光晕,从饱满光洁的额峰至挺拔俊秀的鼻梁,以及明朗的下颌,弧度都甚是好看。   他正在观书,执书卷的手骨肉匀净而修长白皙,眼眸微垂随着指尖在书页上的划过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眼睑落下两扇阴影。   这张脸本是极好看的,只是身体尚未康元,瞧着颜色有些淡。不过,却有水墨山水般的朦胧美。 第14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4天   夜深,裴昀房内窗牖紧闭,温甘醇甜的龙涎香呈缥缈香雾萦绕在书案周围呈圆弧悬挂的画卷上。   各副画卷两头都镶嵌有剔透的玉,在底下玉坠的作用下自然下垂。   画面上皆是憨态十足的波斯猫。   紫檀木书案上放着一只八面玲珑灯,仅有一面粗笔勾勒有一只肥胖猫儿的雏影,从里面透出的暖光雾蒙蒙的。却将裴昀的影子曳得很长,打在槅窗上。   裴昀一手撑着额角,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杆墨笔,笔是极好的徽州狼毫贡品。饶是握了如此久,笔尖仍是含墨而不滴。   他杏色的大袖下掩着一封信笺,落出的一角是启头,上面用遒劲有力的笔墨写到——   ‘应霜见字如吾...’   浮光端着氤氲了热气的金盆走了进来,放在小几上,走了过来,“郎君,净个手,当喝药了。”   他看到了裴昀手边堆着许多废纸团,晓得他是在写信,“郎君,今夜雪下得大,若是要寄信,鸽子怕是飞不动。”   裴昀满腹经纶,自小又跟着大儒往名山大川游历过,文章写得极好,便是骈文也能一笔呵成。偏逢给虞应霜书信的时候,总要打许多废稿,措辞若干。   裴昀俊逸的脸上一扫倦怠,他凤眸微微眯起,浓眉上扬稍带冷戾看向浮光,“你不也不想寄吗?毕竟本郎君是要大婚的人了,还是圣人下的旨,当与那些个罪臣之后断个清楚。”他的黑眸深邃如一潭古泉,外面还浮着层冰凌。   浮光眼睛瞪得老大,双手连忙覆上了嘴,“郎君,属下未说半句话啊。”郎君怎么知道我说什么话。   “又是我错怪你?”裴昀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扬,水盆里热热的水雾让他如玉般的脸度了层红色的朦胧光晕。   跃金端着热气腾腾的药进来的时候,瞧见浮光正颔着手噤若寒蝉地站在离裴昀极远的位置,猜度他定是嘴快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裴昀不快了。   裴昀惯来也只是摆个脸,是极好说话的性子。   跃金将药放在桌上敦促了几声裴昀喝药,他方想替浮光开脱,裴昀却比他快了一步开口。   “药放下,不用替他说好话。”裴昀静默垂眼抚着怀中的波斯猫,“你也出去。”   跃金:“?”   他半开的唇瓣微微颤动觑了跃金一眼,黑眸间分明有委屈。   人在裴府,方进郎君房,被连坐?谢邀。   半晌,见两人仍是呆愣杵在原地没动静,裴昀凤目微眯,“不是还等着去大厨房吃东西?再晚些可就熄火了,届时烤不成红薯又准备翻院墙出去?”他俊逸的面上似笑非笑。   声线如往常一般无任何起伏,面上亦是无波无澜的,只是...这声调却过分冷冽了些,竟要比呼啸着朔风的冬令还要刺骨。   两人走后,裴昀将小胖抱在肩头,线条分明的下颌偏倚在它毛茸茸的胖头上,望着玲珑灯里窈窕闪烁的灯火,眼神愈发深邃,陷入了深思..   说来也奇怪。   自两月前突发心疾病坠马再醒来时,他便能听到别人的心声。   起初,身边的声音极为嘈杂,根本辨不清,就像是一千万只振翅嘤嗡的苍蝇来回盘旋让人头疼欲裂。   后来逐渐能听清楚了他才晓得,那是掩藏在每个人内心或明或暗处的心声。   方开始的时候也只是能听到跟前几步远的人的心声,逐渐是几个身位远,再后来便是别人甫一踏入这处院落,他便能听晓到隐隐的声音。   今日裴老夫人踏入院子之时,他便听到了她心头的想法。   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祖母亦然,甚至思虑的比他自己筹谋的都还要多。   裴老夫人是心疼他的,亦是不愿意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心肝肉身边绑个不相识相知的人。   但圣人不是月老,天子的金口玉言亦不是儿戏。   她想到自己而今虽春秋鼎盛,但总有驾鹤西去的那一日。而思及裴昀如今的状态,孱弱且体缺,虽在朝野上下声誉极高,但古往今来从未有那一朝宰辅是需要坐着轮椅上朝的。 第15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5天   出去探查情况的沉璧将门牖推开一道罅隙,小身板挤了进来,面上喜不自胜,“女郎,你猜怎么着了。”   瞧着皎皎的嫩白的葱指将锦帕攥得有些紧,她想卖个关子。   赵清韫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声音也不禁蹙起了眉头,“可莫再促狭女郎了,你瞧她都着急成何样了。”   她自是晓得赵玙之素日就是个混世大魔王,开玩笑是最不知分寸的,何家来的几位姨婆又刁蛮泼辣得很。   瞧他们今日闹得阵仗,怕是与孙行者大闹天空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清韫便是赵玙之的嫡长姐,她父母康健、兄弟和睦、夫妻恩爱、儿女饶膝,是来做两家婚事全福人的最佳人选。   沉璧颔首,回答到,“是七郎君被裴家的傧相给绑起倒悬树上了。”她忙不迭地解释,“是何家的几位婆姨被策反了。”   话音甫落,满室哄笑。   皎皎面上的笑多的是释然,她悬着的心缓缓落下了。   终是裴昀过五关斩六将来了。   赵清韫捻着手帕掩在噙着笑意的嘴角边,安抚似地轻拍了下皎皎的肩膀。   她还是叮嘱到,“去院子里寻大学士,便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劝着些可莫让这些小辈玩太过了,一会如琢还要背皎皎上花轿呢。”   大学士便是她的夫君谢昶,身出魏晋名家陈郡谢氏,入集贤殿为大学士。   时人的礼制,新妇当由手足兄弟背上花轿,但何家两个兄弟年岁较小,在场的便只有赵玙之最为合适。   沉壁应喏,正准备推开门牖出去,便有傧相的声音大喊到,“新妇莫要再躲了!”声如洪钟,响彻云霄。   喜房里簇在一起的女眷无不蹙起蛾眉。   “竟将他都请来了。”赵清韫看着有夕阳透过的槅窗兀自说道。   他?   皎皎黑白分明的水眸中带着疑惑,里头潋滟出赵清韫的样子来。   赵清韫将皎皎面上覆着的垂丝金穗遮面略开半面,用鹅绒粉扑沾着香粉为她添补妆面,她柔声中带着几分欣慰,“外头说话的是端王的庶子李琅,日后端王爵位世袭罔替的继承人。”   她解释虽李琅是侍妾所生,但端王无嫡子亦无半女。   “李琅这人随在弄墨上缺些天分但在习武上却是天资禀赋,少时随父戍边便立了不少军功,行伍中常尊称他声小将军。而今不过二十出头便领了安东都护府的要职。”   “江陵府与安东都护府间隔迢迢,他与裴郎私交甚好,自是受了他的约才会来做他的傧相。而今想来,眼见也不一定是真的。昨日去裴府铺床时,裴昀兴许只是常年在府养病少有见客且性子清冷才会那般,决计不是故意端着样子不待见我们这些娘家人的。”   沉璧也跟着附和,“方才瞧见傧相中有好几个穿绯袍腰挂银鱼袋的朝廷正四品大员,正是他们个个能说会道,一番天花乱坠地乱夸才将何家的几个婆姨成功策反。由此瞧着,裴郎还是挺在意这门婚事,寻来撑场面的都是在长安享有声誉尊崇的人。”   皎皎微笑,却不语。   她心头清明。   与其说是裴昀看重,倒不如说是裴家看重。   思及一会被裴家的人迎出了府便整日都不能再进食,梳妆完未多久,厨房便端了碗百合莲子羹和合欢汤进来,寓在讨个吉利——   ‘百年好合,合欢蠲忿。’   皎皎一样食了半份,丹唇上的口脂自是先抹了去。   现下赵清韫轻挑着她的下巴,用紫檀杆狼毫妆刷为她细致点染绛唇。   喧嚷的哄笑声渐歇,人声逐渐朝门窗贴挂满了囍字和红绸的喜房蔓延来。   门牖处先是响起了轻微的叩击声,几位慧心妙舌的傧相轮番着报了家门问了安,而后嘴边像是抹了蜜一般开始天花乱坠地夸房中的新妇—— 第16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6天   吃完夹生的汤圆,喝完合卺酒后,今夜的婚礼便只剩下最后一步,洞房。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时日见早,外头如云的宾客,都是戚妙清以及二房的大夫人协助着裴老夫人张罗。   裴昀思忖若是自己借体虚为故不去见客怕是不太好,再者这婚房的红色对他来说实然有些压抑。   他将连着红线的合卺放在床榻前的紫檀木矮几上,待屋内的女眷走干净了,便传唤了浮光进来。   眼见裴昀的身影逐渐湮没在了重重叠叠的金合欢红帐间,皎皎不由得心间一咯噔。   怎么一声不吭便走了?   难不着裴昀人前面子做足了,现下便要让她独守空房。   头上的珠冠以及身上的礼服都太过沉重,皎皎挺直腰背保持一个端庄的姿势坐了半日,现下只觉得腰肢都要被压断了。   她想回顾方才的情景,脑海间走马观花过的只有面带笑容打笑着新人的妇人们以及不时闪过裴昀矜贵而又疏远的面容...   头昏脑涨的,关于自己的零星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将面上的金垂穗遮面拨开,忙不迭将静影沉璧二人唤来。   “娘子,何事?”两人行完礼后异口同声地问道。   “方才我可有什么做了或者说了什么不妥当的吗?”她压低声音说:“就是会惹得郎君不高兴那种。”   静影沉璧双目相接,而后摇头。   没有...   皎皎微微垂下眸子看着自己交叠在一处的酥手,细想了半晌。   成亲的礼仪虽是从宫中女官那处速成的,但她学的很细致,也试练了好几次。方才也是谨小慎微的,应当是未出什么大的纰漏。   “难道是方才喜娘带着妇人夸我的时候,我觉得有些羞怯,眼神不知道放哪里,便时不时往他身上落。”   静影轻笑,“娘子多虑罢了。郎君是你的夫君,此处又是你们二人的新房,你自是想怎么看都可以。”   夫君...   “难道他是不喜欢我唤他夫君?”皎皎潋滟的桃花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沉璧有些无奈地摇头,“怎会,娘子可是郎君的正妻,你这般唤他是理所应当的。”   她压低声音与皎皎咬着耳朵,“奴听说,郎君一母同胞的嫡姐是出了名的响快而又不拿大,郎君待人处事这方面自是不会比她差的。”   静影瞧出了皎皎玉容上的疑惑,她笑着解释:“而今外头要摆彻夜的流水席,郎君许是帮着应酬去了。”她晓之以理,“娘子想,若是这新人未有一个出去见客的,岂不是有些怠慢。”   沉璧将一盏氤氲着热气的六安瓜片茶递给了皎皎,“娘子许是今日忙昏了头,竟开始有些胡思乱想了。”   皎皎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姣好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倦怠,心中却是轻松了不少,“许是吧。”   出嫁时,皎皎只带了静影沉壁二人入裴府。   静影心思缜密、通情达理,而沉璧伶俐乖巧,从容果决。   两人虽是赵家拨来的,但朝夕相处后,以心交心,而今一片热忱只为她一人,自是可堪为左膀右臂。   沉璧将外间侯应着的丫鬟婆子唤了进来,伺候皎皎沐浴更衣。   除去繁重的珠钗头面后,皎皎顿觉脖颈松活了不少。   重重叠叠的厚重喜服褪下,沐浴后,一干丫鬟婆子为她换上曳地的广袖留仙红纱裙,绣有瓜瓞绵绵纹和金蝴蝶的领口处可见雪白.精致的锁骨与华妍的茜素红交相辉映,两轮饱满的明月犹抱琵琶半遮面,不免让人遐想万分。   再往下,腰肢间轻系着桃花金玉腰带,将盈盈一握若无骨的腰际勾勒得淋漓尽致,曼妙婀娜。   喜庆不减,却是平添几分艳色。   静影在铜熏香炉焚上了一把百濯香为皎皎熏发,满室馥郁香气弥漫,而后她将皎皎的青丝在细长的脖颈便松松绾起,以一束铃兰玉钗簪起。   劳顿了一阵日,虽是进了些吃食,但都是不抵饿的流食。   方才半盏六安茶下腹后,皎皎现下只觉饥肠辘辘。   眼见裴昀还未曾回来,少顷静影便端着用和阗白玉盏盛着的山楂和柑橘走了进来。   这个时令的山楂有些涩口,橘子也有些泛酸,皎皎一样吃了小半只便吃不下了。   静影等人正准备伺候皎皎用鲜花露漱口,沉璧提着一只红木食盒走了进来,喜上眉梢。   皎皎笑吟吟地问道:“你这是何处寻来的?”   现下裴府的厨子都在操持前院的流水席,各院内的小厨房都是熄了火的。   “是七郎君,方才嫌这里面闷得慌,出去逛了趟,路过家酒楼觉得滋味不错,惦记着你还未用食便带了些回来。听他说,那处酒楼的主厨可是樊楼里出来的呢。”   樊楼,名扬天下,乃长安城酒楼最盛。除囊集万千珍馐美馔外,其夜宴灯火也是一绝。   口中还流连着酸涩口感的皎皎登时有些雀跃激动,遐想着书中对樊楼美食的描绘,登时她不由得食指大动,正准备揭开食盒畅享时,守在门口的婆子走了进来传达裴昀快入院子了。   皎皎欲哭无泪。   摸了摸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自己...   心里苦。   做你裴家的新妇真难。 第17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7天   门外的仆婢来报更敲门的时候,未到五更天,天色尚蒙蒙。   皎皎昨夜休憩得并不好。   剪完灯花后她便老老实实爬回了床的里侧蜷缩成一团,似乎这样能减少些许饥饿感,但一想到红木食盒里装有樊楼厨子做的美食,腹中的馋虫就一个劲地作祟。   都能听到院里夜深时风雪的呼啸声了,她都还精神得很。   好不容易入了梦境,但仍是浮浮沉沉。   后半夜不知那蹿了只毛茸茸的胖猫儿来,在皎皎身上上蹿下跳又跑到她耳边绵软叫唤,最后在她脸上踩了好几脚才卧在她颈边沉沉睡去。   皎皎本觉得裴昀是个睡相极好的人,但由着猫儿将她闹醒后,便见裴昀的长腿横亘在自己的腰间,一双长臂更是极其随意慵懒地搭在她的玉颈上,将她桎梏。   裴昀睡得酣眠梦沉,猫儿窝在他的臂弯里舒适地打着小呼噜。   皎皎却是欲哭无泪。   ...   皎皎被静影按在菱花铜镜前梳妆的时候,双眼惺忪,神思迷离,耷拉着小脑袋,很是没精神。   静影动作轻柔地用玉篦子为皎皎梳发,她温声说道:“娘子可要打起精神来,一会要去见翁姑。”她提醒,外间候着的可是裴老夫人身边的婆子。   新妇头一日当是拜了祠堂之后再去见翁姑的,但由着裴家的祠堂远在长安,便省去了。   皎皎浑身都是懒倦,她尽量将脖子挺直,却用手撑着下巴歪着,羽睫扑簌。   静影替她梳好妇人髻,从妆奁中择了好几套宝石头面出来让她挑选。   皎皎葱指落在一字排开的首饰上轻轻滑过,指尖轻触到冰凉感,最后选定了一只玫瑰晶并蒂莲海棠步摇,几星粉色的海棠花钿,配上一对镶珠宝花蝶金耳珰。   “娘子这样会不会太过素净了些,毕竟今日裴家两房的人基本上都来了呢。”静影挑出一只水色比太液池中的静水还要碧透的翡翠簪子在皎皎的乌发间比对。   皎皎一改倦容,用手轻抚了下头上娇艳动人的海棠,很是衬得青丝乌黑亮泽。她缓缓偏转着面,小巧的耳垂上悬着的两只精致的蝶恋花微微颤动,流转淡淡的珠光。   她淡淡地说道:“不必,既是见家人,便是最素淡净雅的衣裙首饰便罢。太过露锋芒,反而会遭人口舌为难。”   是然,她身上仅着了一袭逶迤拖地的紫烟罗软纱裙,外罩月白色刻丝海棠花褙子。   燃了彻夜的龙凤烛,烛泪已然凝结如一双红珊瑚。   烛光而今仍未有丝毫黯淡之兆,撒在雪缎披风上熠熠生辉。虽是素雅婉约,却脱俗而弥漫着仙气。   ...   皎皎走出寝居,打眼便瞧见沿路的玄关处都有仆婢搭着高梯在拆卸红帐幔。   瞧着他们的穿着当是外院的粗使仆人,而今未到五更天,若是未得裴昀的授意,他们定是进不来的。   皎皎问向静影,“裴昀哪去了。”而后略带倦意地打了个软绵绵的哈欠。   她醒来的时候便发现枕畔早已空空,伸手探去,半点余温都无,唯余锦衾的光滑冰冷。   若不是枕上落了几只猫毛,加上腰间酸乏得紧,皎皎都要怀疑裴昀昨晚趁她睡着后偷偷跑掉了。   “娘子慎言。”静影轻扯了下皎皎绣有金芙蓉的袖口,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仆婢,而后压低声音说道:“娘子可莫要再这么冒失了。”   见皎皎不解地看向她,她解释到,“而今娘子与郎君已然礼成,当以夫妻相称,若是娘子觉得唤夫君有些生涩拗口,大可先唤郎君裴郎。若是直呼其名,是为不尊的,若是被人嚼舌根传入了老祖宗耳朵里,怕是要挨家训。”   静影推开书室和寝居长廊见的门牖,皎皎先行踏入。   她看着红幔帐落了一地,四周素净得很,“红色多好看啊,干嘛要拆掉。”她很是不解。   “你知道为什么吗?”   冷不丁的...是裴昀的声音。   皎皎猝然顿住了脚步,抬眼看去。   裴昀正端坐在一方紫檀木大案前,清瘦俊逸的侧脸正对着她。   他一袭素净的杏色的轻裘缓带,墨发梳得一丝不苟用玉冠束起,腰背挺拔如劲松翠竹,垂眸观着手中一卷《诗经》。眉高鼻挺,很是冷峻。   室中一只鎏金博山炉吐着徐徐的烟气,裴昀纹丝不动,就像是一副绝美的画卷。   “为什么?”   裴昀漫不经心地将眼皮掀起,不咸不淡地说道:“我不喜欢。” 第18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8天   皎皎吃完了见风消和赐绯含香粽子两味重油重甜的点心,正坐在杌子上,小口嘬着清甜的冰糖雪梨解腻时,掌事姆妈又端了两只小蒸笼到她跟前来。   “小夫人来尝尝这玉露团,里头掺了蜜糖和酥酪。”   姆妈揭开蒸笼,挥散水雾后,几只精致可人的小花朵形似的糕点映入了皎皎眼帘,隐约还可以从四处挥发的热气中嗅到隐隐的清新薄荷味和甘醇龙脑味。   瞧着是烤制出来的甜食,皎皎喉间的甜腻感便被这么勾起一回味,已然半饱是无半分食欲。   姆妈权以为她是甜腻的食多了,或许换个口味便好,便将一味包着蟹黄蟹肉的金银平夹截献在了她面前。   是道面食糕点,用齐整的刀工切开,露出白黄相交的横截面,犹可见里头丝丝的蟹肉和黄澄澄的蟹子黄,面皮也是擀得很薄。   皎皎嘴角噙着温婉的笑,轻轻挥着净白的小手柔声推拒到,“劳姆妈苦心了,我现下不太吃的下了。”   晌午的时候两房的人要聚在一处用饭,她现在吃得太饱,到时候若是喝两口清汤草草了事,怕是不太妥当。   掌事姆妈出去看院子里的粗实仆婢做活的情况的时候,一个墩子打扮的男子捧着几截锯断了的翠竹走了进来。   “这是用来做竹筒饭的?”皎皎问道。   墩子将翠竹放在一旁的灶台上,向皎皎行礼问安后,毕恭毕敬地颔首回答到,“正是,小夫人。小娘子前些时日便多次遣人来点食催促,而今才得空为她做。”   他所说的小娘子,便是裴昀的继母薛氏所生的嫡妹裴琬净。   可不是每个院子里都配得有小厨房吗?若是自己想开小灶,遣院子里的婢子做便是了?   且裴琬净的院子在正堂的东北隅,与厨房呈直线远距,搬如此大一堆的竹子来费时费力。   皎皎远山眉间蹙起一丝疑惑。   她笑盈盈地问道:“这些竹子是小娘子院子内栽种的?”皎皎细白如嫩葱的手指抚上翠竹,“眼瞧着也像是好生呵养了数年了,这样伐了做竹筒饭却是有些可惜了。”   墩子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迟疑,他沉吟了下沉声回答到,“奴不知,是小娘子院子里的粗使仆人送来的。”   皎皎未加追问,觑了眼一旁的面点区的面点厨正在和面,便询问他是否有完整的竹木。   墩子点头,“有的,正放在柴房里。”他解释,“竹身粗壮了些,不适合做竹筒饭。而且成色稍黄,小娘子不喜欢,便径直送到柴房作生火用了。”   皎皎觑了眼墙角计时的铜滴漏,时日尚早。想到日后时不时便要亲奉羹汤给裴昀,久未下厨已然不太熟稔的她便想现下尝试一下。   墩子出去,不会便一溜小跑扛着结实粗壮的竹竿回来了。   皎皎撑起身来,检查了下这只竹竿,圆径近乎是成年男子双手平摊开,如此便有足够大的压覆面积,她甚是满意,便开始指挥起屋子里闲适的几个仆婢帮忙。   先是把棉布浸在滚烫的热水里面绞干后将竹竿擦拭得光滑干净,而后将其固定在做面点的案板前的一面墙因过风透光开得孔洞上。   皎皎让墩子坐上去单脚点地半身悬空踩了几下。   静影腆着笑的面上盈满了疑惑,“娘子这是要作甚呐?”她是有些担心皎皎异想天开生出事来。   皎皎轻抚了下静影梏在自己玉臂间紧张十分的手臂,“做吃食,一会你便晓得了。”   ...   皎皎从竹篓中选了几只模样俊俏匀称的青皮鸭蛋交付给面点厨,而后在她的吩咐下,面点厨将鸭蛋磕入加了小麦粉和面粉的陶盆中。   面点厨不仅好奇发问,“小夫人,真的不加温水吗?”不加水难成团。   皎皎摇头。   她要做的是云吞竹升面。   和面的时候一般不会选用鸡蛋,也不会加温水,只会用鸭蛋,如此打出来的面不仅爽口弹牙还蛋香十足。   面点厨也不好反驳便硬着头皮做,他手上有劲,揉面的时候十分卖力,青筋都冒了起来。   眼见面团成了雪花絮状,皎皎又吩咐磕了几只鸭蛋加入其中。 第19章、努力抱大腿的第19天   提着装有杏仁豆腐的红木食盒往裴老夫人所住的碧落院的路上,静影向皎皎温声提议。   “娘子,而今你为新妇,府邸中的一切事务以及郎君的家人还不太熟稔,当是早些往老祖宗的院子赶为好。如此一来,不至于落个新妇散漫懒惰的口舌,还能与那些夫人姨娘多说些话,培养下感情。”   皎皎深以为然,便择了条花木扶疏的近路,从花园里穿过。   现下还落着撒盐粒似的小雪,若是走铺了鹅卵石的草径中不免要将罗袜裙裾惹湿。沉璧便搀扶着皎皎从假山石隙中路过,往一条开阔干爽些的路径步去,而静影便随在身后撑着油纸伞。   皎皎甫一步入有碧竹疏桐稀疏掩盖地深廊时便有一趾高气昂的声音钻入了她的耳间。   “什么阿嫂?她也配我叫阿嫂?也不寻思下她从前是什么身份。不过是祖母从寒门小户里寻来给阿兄冲喜的一个小妾罢了,而今走全家走了大运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小娘子慎言。”有妇人的声音劝诫到。   新妇进府,自然是万事谨小慎微,皎皎并无刻意倾听她人说话的习惯。但远走几步,听到谈话的内容带着满满的怨气并与自己有关时,便驻足下来。   透过交疏的碧叶罅隙,她瞧见一个外披雪缎披风,穿着丁香色罗群的圆脸小姑娘正抱着双臂,撅着丹唇,满脸的怨懑。   她身边撑着伞的丫鬟婆子悉皆垂首噤若寒蝉,粗气都不敢大喘一声。   正是晨间给她甩了面子的裴琬净。   正堂里,皎皎依次给裴家的小辈分发红包和礼物,其余人的反应礼貌而不太过热情,是情理之中的。   偏偏到了裴琬净此处,当场便拂了她的面子。   皎皎拿着装有头面盒子的手都举得酸痛了,还是裴老夫人呵斥她,她才不情不愿地叫了皎皎声阿嫂,正眼也未落在盒子上便转交给了身后的婢子。   皎皎视线下移。   裴琬净的脚下便躺着一只被甩得四分五裂的妆奁,头面落了一地,似乎被踩过,上面镶嵌珠玉宝石落得稀稀落落的。   她只觉有些心寒。   裴琬净冷哼一声,“瞧不起谁呢?以为我是像她那样没见过世面的?我可是齐国公的嫡长女,日后我三哥承袭了爵位,我可是他嫡亲的妹妹。”她眼神十分鄙夷地落在脚边被摧残地有些零碎的头面上,撒气似地踹了一脚,“这女子真是城府深厚,就想拿着来收买我?和温婉纯善的秦阿姊差远了。”   她对面站着几个衣着得体,举止端庄,与裴琬净年岁相仿的小姑娘。   听静影细声说,这几个都是同一坊的官家小姐,常来府中做客,寻日里与裴琬净最是玩得好了。   秦阿姊是谁?为何要将自己和她比?   一位穿芙蓉色袄裙的姑娘,说起这位秦阿姊,眼泪花都在杏眼中打转转,“秦阿姊也是可怜,思慕了你家阿兄如此久,却未落得个圆满。我听说,你阿兄新婚那日,阿姊哭的个肝肠寸断,还呕了血。你阿兄也是心冷,秦家来递信给他,都低声下气求他与秦阿姊见一面,他偏生不去赴约。”   话音甫落,一个年纪渐长些梳着百合髻的女子也紧接上了话,“裴家妹妹可莫要嫌阿姊多嘴搬弄,我是实觉这秦家阿姊命苦。若要论才情,她是江陵府境内赫赫有名的才女,悉通书画音律。再论家世,秦家世代为官,她的曾祖父还配享太庙,母亲也是身出皇商之家,是与你们家契合得很呐。且这夫妻间最讲究心有灵犀,你莫不是忘了,每每你家阿兄作出新诗文的时候,秦阿姊同一时间做的都能与他和应上。”   裴琬净双手一合,有些激动地说道:“对啊!我记得我之前往阿兄院子里拿簪花小楷的字帖时,告诉了他此事,他也笑着说巧得很呢。我阿兄如此倨傲的一个人,能入他眼帘的怕是要天上的仙女神姝,偏偏这秦阿姊还得过他几句夸赞。”   “你瞧,这不就是咯。想来你家阿兄也是对这秦阿姊有意的,只是这是圣人的意思,他不得违旨。若要怪也怨不得你家祖母,你哪位新阿嫂就像凭空出世的程咬金,谁拦得住?”   裴琬净气得一跺脚,又说了些记恨皎皎的话。   她低低叹了一声,“秦阿姊对我此般好,我却半分未帮到她。”话说了一圈又绕回到皎皎身上,“阿兄娶得这个新妇就是个胸无点墨的绣花枕头,阿兄写得诗经她都读不懂,当初寻她来冲喜的时候,这梁婆子真好意思腆着她那张老脸说她是出身耕读世家的。而且我听说我阿兄根本就不待见她,今儿晨间来奉茶的时候,她还在我阿兄面前摔了一大马趴。”   话音未落,裴琬净便恶趣味地大笑起来。   皎皎粉腮鼓鼓地像只可爱的小松鼠。   静影给沉璧使了个眼神,示意快些将皎皎带走。   接下来几人便谋划着如何将皎皎挤走而将这位在她们心中颇为有分量的亲阿姊扶上位。   皎皎觉得乏味便快步离开了。   稍起波澜的情绪平复下来后,皎皎开始细捋方才裴琬净说的话。   于皎皎而言,她也算得上是裴琬净的长辈,虽对自己有冒犯,但她也未存心去生一个心智未成熟的小孩子的气。   她心存疑窦的是,在自己院中发生的糗事竟不到一个上午的功夫一溜烟便传到了裴琬净耳边,加之裴昀做诗文与此女有巧合之事,她不禁怀疑院内是埋藏有裴琬净或者秦姓女子的眼线。   浮光看着皎皎远去的背影,又觑了眼坐在轮椅上的裴昀面上无波无澜的淡定样子,待裴琬净一行人的声音随着各自远去的步伐散去了,他不禁问道:“郎君,可要上前去追小夫人。”   “不必。”裴昀淡淡地说到,“这个秦卿晚手段真拙劣。”他嘴角勾起一丝戏谑。   他院中的事竟然也敢明目张胆插手了。   裴昀三人从书院府,方才是与皎皎前后脚到了这处深廊,裴琬净所说得话他自是一句不落地听尽了。   皎皎转过廊庑的拐角,云鬓间的铃兰珠花摇摇欲坠,藕粉色的裙摆漾出阵阵涟漪。   浮光推着裴昀缓缓地行在深廊上。 第20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0天   翌日,白雪穿庭坠飞花,落地成霜。   碧落院内,温暖馥郁。   裴老夫人坐在枕着金线闪百寿纹厚褥的软榻上,枕着引枕,双手捧着一只兔毫盏,面色和蔼,“你也是有心了。”她的手心里暖乎乎的。   她看向开了个罅隙的雕花槅窗,正飘飞着鹅毛大雪,“外头下恁大的雪,也不晓得耍点小聪明在院子多待会等雪停了再过来,偏生来得这般早,还替我带了糕点和甜香粥来。”说话间虽带着些苛责的意味,面上却带着淡淡的笑和几分关切。   而今尚不到辰中。   皎皎坐在离她很近的金丝楠木交椅上,抱臂瑟缩在雪缎红绸斗篷里,帽子边雪白的绒毛上还藏着盐粒大小的雪,她鼻尖通红,“以为老祖宗有急事便急匆匆赶来了。”活像只小鹌鹑。   “孝顺老祖宗,本就是为孙媳的本分。”她微微颤抖的嘴角尽量扯出一丝笑。   饶是屋子里的地龙生得旺,皎皎说话都还在上牙打下牙。   裴老夫人把外面罩了紫貂绒套子的汤婆子递给了皎皎,蹙着眉,“下次若是再遇到这般天气,差遣个仆役来知会一声便罢,我也不是那种为难人的性子。”   悬着的撒花软帘被轻轻拨开,宋姆妈带着一干捧着布匹的丫鬟走了进来。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今晨府中的采买郎呈了张单子上来让我过目,我瞧着里头的织锦缎和散花锦甚是不错,便寻思让你挑些回去做几件时兴的冬装。”   她凝了皎皎片刻,“红色极衬你的。”然后侧着脸颊向身边的宋姆妈吩咐到,“凡是和红色沾边的都给老三房中罢。”   “劳老祖宗挂念我。”皎皎喝完了有些甜辛冲人的暖姜汤后,垂首看着碗底的几根姜丝说道。   裴老夫人尝了口香粥,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这是你做的?”   皎皎微微弯着笑眼,颔首,十分乖巧的样子,“回老祖宗,是的。”   裴老夫人握着白玉瓷勺信手拨动了下,嫣红的玫瑰卤子和鲜红饱满的枸杞与堪比豆浆般净白细腻的粥完美融合,香浓的牛乳味顺着丝丝向上冒起的白气在她的鼻底萦绕。浅尝了一口,口感软粘而清淡怡人。   “虽是吃着有米香味,但不见半粒米。”裴老夫人用锦帕拭了下嘴角,“若是玫瑰卤子换做鲜采的金边玫瑰,卖相或是更上乘些。”   想来她是真的心水,便又问及皎皎做法,并让宋姆妈拿来笔墨。   皎皎含笑,“不过便是将蒸得软烂的山药和泡发得上了四个时辰的糯米和粳米一同在小石磨中磨碎,而后与百合、桃胶一同煮下去。本来是要加些冰糖佐甜的,但思虑着祖母养生,素来吃得清淡,便省下了。”①   “那你今儿岂不是日始便起了?”   瞧着得到了皎皎的点头肯定,裴老夫人不禁蹙起了眉,蛾眉间掠过一丝威严,“玄渡可是与你分房歇下了。”她想来,裴昀睡眠浅,惯来都是在辰初晨起。   皎皎垂眸,抿了下不点而赤的丹唇。   她沉吟半晌,略显羞赧地回答到,“临近岁末,郎君书院中琐事繁多。许是怕搅扰到我,他便在书房歇下了。”桃花美眸中却分明潋滟着几分委屈。   裴老夫人将兔毫盏往手边的紫檀木凭桌上信手一掷,动作虽是不大,却让皎皎的削肩不由得轻颤。   她的眉间险些凹出了一字川,望着皎皎语重心长地说道:“玄渡是打小便在我跟前看着长大的,他是何般的脾性我清楚得很。素来不爱近生人,不好说闲话,只爱养些雀鸟胖猫,便是闷了些。”   “你也莫往心里去,他只是慢热了些,并非是不待见你的。不过...”她略微顿了下,“你自己也要有些腕力。”   裴老夫人说的腕力便是手段。   皎皎低头看着露出丁香色襦裙的羊皮靴,眼眶微微红,里头似乎有波光流转,她有些嗫喏地说道:“可是我胸无点墨,又不精通绘画弈棋,骑马射箭更是难以驾驭...在郎君身边伺候,许是要成为他的累赘,遭他嫌弃。”   裴老夫人正当要安慰她的时候,皎皎抬起头来,一颗晶莹的清泪滑过脸颊,刹那间清纯而绝美。   她却眼神十分坚毅地说道:“我会好好学的。为了郎君...”她声音愈发小,头也埋得极深。   屋内氛围陡然变得有些酸涩,宋姆妈笑着说道:“听梁姆妈说小夫人冰雪聪慧,而今年岁又小,学什么都是极快的。府中的教引姆妈,好些是宫里出来的,想来小夫人跟着她们定是错不了的。”   “自是如此。”裴老夫人语气淡淡的,“跟着那些教引姆妈学自是无错的。”   “但我觉得,为何你不近水楼台成一桩一举两得的美事?身边便放着一个琴棋书画精通的夫君不去让他教你,偏要向旁的人学。”   “可是我担心郎君嫌我笨。”   裴老夫人被皎皎这番羞赧委屈的样子惹笑了,“自是不会的。”她敛起笑容,面色严肃,“而今玄渡身子不好,你们暂时未圆房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深深地看了皎皎一眼。“裴家的门楣清廉,容不得一丝灰尘辱没。而今你是裴家的新妇,你只能一心一意的服侍郎君,其余的...便是想都是为过的。”   皎皎瞧着裴老夫人愈发深邃的目光里似乎夹携着些许警告的意味,而且话中有话。   “你若是懂礼听话,他若是不好好待你,我也会替你出面说话。但若你自己心思腌臜走些偏门,便另当别论了。”   “你年岁小,从前家中姊妹兄弟也少,未在这种大家中生活过,有些道理你自是懵懂,想来你母亲也未成告诉过你。日后玄渡若是临了爵位,你便是齐国公夫人。而今由着圣人以及赵太师的几分薄面,我自是会厚待你。倘使我日后仙去了,你娘家势力薄弱,郎君又不爱你,府邸中兴许还会有其他女人,你膝下又没有孩子...”   “你觉得你站的住脚吗?”   裴老夫人乃平淮侯嫡女,在偌大的齐国公府内操持了大半辈子,她的城府自是不浅的。   寻日里她的话便像菩提佛语一般要细细参悟揣摩才明白,今日她却兜转了一大圈话,平白将自己的意思讲出来了。 第21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1天   裴昀幽深似海的眼神在皎皎眉目如画的面上蜻蜓点水般地落了一下后便收回了。   他迅速地将一张写着隽秀簪花小楷的花笺放入抽屉中,泰然自若,无一丝惶然。   “你来做什么?”裴昀的语气淡淡的。   虽是一句普通的问候,却让皎皎觉得自己是受到了质问的不速之客。   路上她做好了心理建防,自是从容淡定有所应对。   “我晨起的时候瞧着书房还阖得紧便未敢搅扰郎君,思虑着郎君未用朝食,便送了些自己做的蟹黄灌汤包来,现在还热乎着。”   裴昀今日一袭鸦青色雨丝锦银线暗绣竹纹直裰,愈发衬得他温润如玉,系芍药花半壁玉璜的劲瘦腰间端挺得笔直,见不得丝毫懒散。   “院子里自有仆婢会操持这些事。我方才喝了一盅银耳雪梨羹,里头加了蜂蜜,吃不得蟹黄。”   桌案上静静地摆着一只汤盅,旁边还有一只玉碗和金汤勺。   裴昀说的是实话。   皎皎却有些失望,他竟连一句‘你不必如此操劳’的体面话都吝啬给她。   裴昀不好口腹之欲,美食暂时难以打动他,皎皎早有预料。   不过不慌。   “是祖母让我来的。”   皎皎将裴老夫人这座大佛搬了出来。   裴昀稍显动容。   他微微向上扬的眼角朝皎皎瞥去,“何事?”   皎皎从绣着海棠花的桃红色锦囊中摸了只佛光灿灿的护身符出来,递给裴昀。   “祖母让我给郎君,说是庙里的大和尚开过光的。”   开过光...   裴昀嘴角幽然撩起浅浅的笑弧,目光落在槅窗下的紫檀木凭几面的鸡翅木匣子上。   里头装了满满一匣子的护身符,上至长安的大慈恩寺,下至不知名的小庙...都是佛前开过光的。   饶是这般多庇护,他仍旧是过得不遂顺,便也愈发不信这些了。   裴昀漫不经心地将手心向下伸出。   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细腻的掌心时,裴昀指尖像是触电了一般,蜷缩着微颤。   裴昀微抿唇线,流转在凤目中的光转瞬即逝。   新婚夜的时候,他不是未与何氏接触过。   当时她还搀扶着自己在红纱下的旖旎中走了一段甚长的路并同衾而眠,他是无半分触动的。   他却是不动声色的收下了,“还让你带了什么话。”   祖孙俩而今常能相见,聊得都是些家常琐碎,有什么事也会让各自身边信得过的人来传话跑腿,又怎么会劳烦到她呢。   裴昀故意这么问,是要掩饰自己的心虚。   他将手撑着额角遮挡住皎皎没入他的余光的,亦是不想她瞧见自己面色有虞。   裴昀细长的睫毛从他的修长的指间罅隙透出映入了皎皎的眼帘,在微微颤抖。   她面上不知不觉便有红霞流转,桃花美眸中潋滟着裴昀温润端方的样子,嘴角噙笑。   皎皎自是不敢现下便告诉他,伽蓝寺的护身符求姻缘子嗣最管用了。   “郎君,后日便是我回门的日子。”皎皎的声音像是云朵一般绵软。   裴昀轻轻地‘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看向槅窗边的软塌,“挡我光了。”   皎皎到软榻旁坐下,圆鼓鼓的小胖竖着毛茸茸的长尾在她脚边转悠了几下便开始躬着身子在她腿旁蹭。   见小胖卧在皎皎腿边伸懒腰的亲昵模样,裴昀眉间又蹙紧了几分。   这何氏身上是随身带着猫薄荷?竟将一贯厌生的小胖都策反了。   这女子怕是不简单呐。   他偏着头,试图想要听皎皎的心声。   却仍是听不见。   “奇怪...”裴昀的暗槽却随口念叨出声。   “郎君在说什么?”   “未有。”裴昀整个人向椅背靠去,十指交叠成拱放在胸前,清隽的面上似笑非笑,问道:“赵太师可还在江陵府?”   窦皇后让圣人赐婚一事,裴昀觉得,其中的脉络,绝非眼瞧的那么简单。   既听不到何氏怎么想的,那便曲线救国去听听赵太师心头的想法。   裴昀想,若她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绝不会再这么客气。   瞧着皎皎乖巧地点了点头,裴昀凤目上挑,唇边泛起微微的温煦笑意,“既是回门便少不了要送礼,我不清楚他们各自的喜好,便有劳你了。一会我把钥匙给你,你自己去库房挑拣下。若是未得称心如意的,便去往戚嫂嫂那处支银两,权且算在我的账上。” 第22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2天   六銮马车踩着辚辚之声朝裴府归去。   皎皎一手搭在车窗边撑着饱满的面颊,掀起车帘一角看着繁华的街市,鳞次栉比的成衣店、胭脂摊、蜜饯铺自她眼帘一一掠过。   一想起出府之时,裴昀眼神缱绻缠绵地凝着她,向赵家偌大一家子郑重许诺的样子,皎皎便止不住偷笑,就连云鬓上的珠花也跟着琅珰作响。   裴昀说,“我不仅会好生待她,我还会慢慢走向她,路途迢迢,但此生足可达。”   他素来说话都是清冷中带着些寒苦的香气,说此番话的时候嘴角却漾着难得的笑意,就像是月上仙君落了凡尘沾染上了人间烟火气。   裴昀阖着眼靠在马车壁上休憩,皎皎婉转清脆的笑声传入他的耳间时,不禁蹙起了眉,微微抬起了眼帘来。   这个何氏的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装些什么?   半阖着的书页压在她逶迤曳地的芙蓉裙上,裴昀垂眸看去。   梅花小楷配上绣像,是风月话本子。   裴昀一目十行便将眼神收了回去。   瞥见皎皎雪白的玉颈上一抹嫣红,再结合这话本子上被刻画得如谪仙一般美好的男主,裴昀笃定,这何氏定是在浮想联翩。   待皎皎收起笑,捡起裙裾旁的话本子,转过身来时,正对上裴昀微眯着的凤眼。   平稳得像不起丝毫波澜的陈潭古井,但他眼角微微上挑,似嗔非笑。   皎皎只觉有似有若无的丝丝寒意在朝自己袭来。   见她朱眼酡红,喜上眉梢。裴昀轻挑起一侧的眉毛,“原来你喜欢这样的男子。”他嘴角扬起些许揶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而后裴昀像是背课文似的,将风月本中瞧到的,朗声说了出来,“性格上要温润如玉,容貌上要堪比谪仙,仪态上得霞姿月韵。不仅要风华绝代,还得富埒陶白。最重要是还只能惦念你一人。”   裴昀一本正经地喟叹,“你可是真贪心呐。”尾音却带着一抹笑。   她笑盈盈地说道:“可是这不就是郎君吗?”   皎皎到裴昀身边坐下,紧紧地箍紧他的手臂,抬头看着裴昀轻颤的睫毛,眸光流转间有如明珠生晕。   裴昀身体一僵。   皎皎归宁在赵家这几日,赵太师一直称病闭门不见客,裴昀为有机会探知他的心声便与皎皎一同演了对恩爱夫妻。   一出赵府,他的戏服便卸下了,她却似乎还是很入戏。   现下她的手臂缠在自己臂上,下巴磕在自己肩头,投来深情款款地目光,裴昀只觉有些不适应。   裴昀唇线抿得紧,身体更绷得紧,皎皎自是感觉得到。   她窃笑,继而松开他。   “但我不惦念你。”裴昀非常傲娇。   待他面色从容后,皎皎缓缓将柔夷搭在他的宽肩上,靠近他耳畔旁,朱唇轻启,重复着方才裴昀背的话本子。   末了,皎皎声线柔和,看向裴昀的眼神半是暧昧半是狎昵,“可我只贪心郎君一人呀。”   皎皎的话音朦胧而低柔,缱绻着温热的气流灌入他的耳间,酥酥作痒,裴昀整个人被刹那间被清甜的桃香味拥如怀中。   话音收势之时,马车颠簸了一下,她柔软的丹唇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耳垂。   “你是愈发得寸进尺了。”裴昀将头偏去一旁。   瞧见裴昀隐隐透着血管青紫色的白皙脖颈上似有若无的红一直蔓延到了耳根,皎皎轻扯了下他的衣袖,低声唤到,“郎君,我不是故意的。”   裴昀肩头微微一颤,掩在广袖下的手握紧了坐具的边缘。   他浓眉微蹙着几分阴郁转过头来,却见皎皎颔着首。   皎皎的脸红得很适时。   她垂着头,却未看足尖。   直到头顶有低沉的轻笑声传来,皎皎才缓缓抬起头,桃花美眸中潋滟出裴昀温润清朗的样子。   “你也不能贪心别人。”裴昀眉宇间满是倨傲。   皎皎清澈的眼眸中弯出几分乖巧,她向裴昀贴近,“郎君不生气了。”   “你调皮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儿。”有时候就和琬净一般。   裴昀想了想还是未说出口。   他也实然未想到,何氏看起来如此安静的一个人,竟也有如此活泼的一面。   “那裴郎可否答应我这个小孩儿一个不情之请?”皎皎摇着他的手臂准备乘胜追击,“一个小愿望。”她伸出的那根手指白皙比玉,看向裴昀的眼中载满了璀璨的星河。   “裴某能力有限。”   见裴昀这般温和,皎皎晓得事已经成一半了,她从描了金漆的红木柜中拿了一只八宝攒盒出来,“我请你吃东西可好。”   他推拒,“裴某不好口腹之欲。”   皎皎打开攒盒,从里面拈出一张猪肉脯来,色泽鲜艳呈棕红色,上面还有点点白芝麻,瞧着就十分诱人。   她径直向裴昀微抿着的泽唇喂了去。   皎皎柔软的带着温热的指腹触碰到唇边时,裴昀只觉有些酥麻,他下意识闪躲。   裴昀因久病而分外苍白的脸上红霞流转,就像是屹立于雪山之巅的高龄之花被霞光普照后多了几分生机和人间烟火味。   “不吃。”   裴昀不想吃是有原因的,赵府中的菜肴偏甜口,这几日为了混淆皎皎的试探,他便吃了好些甜得有些让他腻歪的吃食,现下便是咸甜口的也丝毫无食欲。   皎皎炫耀似地摇着手中缺了半角的猪肉脯,“可郎君还是吃了。” 第23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3天   戚妙清性情泼辣且亢心憍气,被骄纵惯了,过于我行我素,却最是会按人下菜碟。她与皎皎虽为妯娌,却并不亲近,也甚少踏足裴昀的院子。   而今她暂时操持着江陵府这处裴府中偌大一家子人的吃穿用度,素日之事无论巨细也会遣派着身边的仆婢来跑腿,今日怎的愿屈尊驾临了?   皎皎心生疑窦,一边将腰间系着的围裙解下,迎了出去。   寻日戚妙清便是在府邸中逛花园打络子身边都有一干丫鬟婆子陪同,今日她身边冷清得很,仅有两个大丫鬟随着她站在廊庑下。   她头上戴着紫貂昭君套,穿着烟紫色的刻丝袄裙,肩上搭着桃红色的云锦披风,手中揣着金手炉。圆润丰盈的面上有些苍白,眼底黛青,黛眉间蹙着恹恹。   瞧着倒像是病了。   饶是这般,她还是将乌发盘成了富贵蓬松的牡丹髻,簪满了珠花步摇,朱唇仍是若丹霞一般红润,却更衬得面上无气色。   “碰巧路过三哥儿的院子,寻思着你们也当归宁回来了,便厚着脸皮上门来叨扰了。”戚妙清丹凤眼微挑,略微发烫的手握着皎皎的柔夷将她引到自己身边,指着脚边的一只金丝楠木箱子,“而今天寒地冻的,阿嫂便自作主张给你们送了些锦被来,你且打开瞧瞧这花样是不是你喜欢的。”   “自是信阿嫂的眼光。”皎皎当即便吩咐小厮将箱子给抬了进去,“阿嫂既是来了,便用些热茶甜点再走吧。此处风大,还请阿嫂先行移步东暖阁。”   “三哥儿今日不在吗?”   戚妙清扪心自问,她实然对裴昀这个时常散发着丝丝凉气的玉棺材脸有些发怵,偏生又是她最开罪不起的,平日便是能避让便尽量避让。   “郎君沐浴后便要在书房看书,约莫用晚膳的时候才会出来。”   戚妙清松了口气,而后自婢子蒹葭手里接过一张图样。   “我近来想给你大哥做只香囊,他不甚喜欢容易和别家郎君撞的纹样。老二家的媳妇闷了些,平常与我说不上几句话便要冷场。我也不好意思去麻烦老祖宗,便想着让你来给我参谋参谋。”   皎皎笑着应下了。   往东暖阁的廊庑上,戚妙清用帕子掩着丹唇与一旁的蒹葭说笑,“今儿可瞧见了吧,这从寒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始终难以媲及大家闺秀,生得俊俏,换了个好名头又怎么样,始终改不掉刻在骨子头的禀性。”   她幽幽叹地一口气里满是奚落,“也不知学些琴棋书画来装点自己,偏生爱做庖丁。”   ...   皎皎觉着,戚妙清来找她绝非是看花样那么简单。   原书中,她与裴晟这一对可是出了名的雕心雁爪。   戚妙清极为小气善妒,而今她只是想着如何折辱发卖裴晟院中的美妾,到了日后她的父亲带兵灭了薛延陀、大破突厥,在皇宫为贵妃的姐姐诞下皇子。戚家在圣人心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她狠辣的气焰也跟着被助长,便是与裴晟有眼神相接的女子,她也要寻尽各种荒唐由头剜了别人的目。   她的心思却是极好揣摩的。   而喜怒不形于色的裴晟本就是视人命如草芥之辈,只要戚妙清未危及到他朝堂上的利益,他便任其胡闹。   ...   戚妙清在裴昀醒的那日去过他的寝居,里头和这东暖阁一般雅致却冷清,现下焚得寒香依旧有些裴昀身上特有的草药苦味。   她只觉有些不自在。   “想来阿嫂近日为府中各事操劳的辛勤,面上都有些憔悴了,我便为你煮了碗红豆芋圆麻薯消消疲,里头加了些红糖,最是能养气血了。” 第24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4天   谈到她家哥儿裴灿,戚妙清便有说不完的话。瞧着皎皎姣美的面上盈笑迎合着,她喝了几口玫瑰红茶,稍加踟蹰,“其实今日前来还是想要给妹妹赔个不是。”   皎皎入裴府尚不出半月,过去又与戚妙清间无仇怨,她心虚来赔什么不是呢?   柔荑被戚妙清拢在了她温热的手中,陡然生起这般亲切,皎皎不禁再揣摩起她来的缘由。   送锦被、看花样她自晓得是托辞。   目光落在悬在戚妙清凝着霜雪的皓腕上的缠丝石榴镯子上,镯身通透无絮,色质上乘。   戚妙清眉飞色舞说话时又一直拨弄,皎皎便连带着问了几句。   那知,戚妙清半分不避讳的告诉她这是同坊秦家女郎送她的,还专门提了下这位唤秦卿晚的女郎从前思慕裴昀甚久,两家差点便谈成了亲事。   至于未谈成的缘由,戚妙清的意思便是,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打趣的笑语里带着惋惜遗憾,饶是皎皎面色无虞,她仍是做样子安慰了几句,让她莫往心头去,再怎么都是裴昀婚前的情史了,刻意装心头会郁结不说,还会落得个善妒的名头。   皎皎有些无语凝噎。   既都是八字没一撇的往事了,尚且都论不上台面,戚妙清这个做妯娌的跑到她面前嚼什么舌根子?   难不成和裴琬凝一般,心有不甘,也是来奚落自己替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秦晚卿鸣不平的?   但转念一想,从前的裴昀如何,始终是被下了了定义,太过死板,不管是从前看的书中冰冷的文字,还是而今戚妙清带着挑拨意的话语。   站在她面前的裴昀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会说会笑,鲜活有生气,虽说他是要比钩章棘句的经文还要难参悟。   但感情这事从来便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日常温暖和付出积淀,才能在磨合中愈发契合。   深谙也是急不来的道理,皎皎早就做好了让裴昀慢慢喜欢上自己的打算了,他终究是会渐渐学会惦念住自己的。   便这么通透一想,皎皎心间豁朗了不少。   戚妙清说的话尚有待考证,若是为了莫须有的介怀吃飞醋倒是成了他人之快了。   将手抽出后,皎皎呷了口茉莉清茶清嗓子,她眉眼一弯,“阿嫂说的,我怎么听得不太明白。”   扶了下头上的牡丹凤钗,戚妙清笑得明媚,“妹妹怕是归宁这几日喜不自胜,竟将那事给忘了?”   见皎皎灵动的水眸间仍旧是潋滟着疑惑,她耐着性子拐弯抹角,“而今琬净还在祖母的院内的庵堂跪着抄佛经呢,这孩子生得娇嫩,上次抄完三十遍家规后,手都肿了。”她蹙着眉,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夸张。   皎皎慢条斯理地吃了口晶莹剔透的桂花藕粉糖糕,面色从容。   裴家的家规十分繁缛,深受其支配过的皎皎自是晓得这事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三十遍,属实重了些。   但裴琬净撒谎且顶撞尊长,也是受得起的。   归宁前一日,裴家两房全聚在裴老夫人的碧落院中用晚饭。   皎皎去的早,那个时候裴老夫人还在院后的庵堂拜佛,她便和裴家几个小孩子一同在东暖阁侯着。   那日雪下得大,皎皎便折返回自己院子给裴昀拿了新的直裰和鹅绒护膝,那知甫一回去便撞见一团糟糕。   五福献寿的绒毯上静静地卧着一只龟裂的白玉观音,裴灿坐在一旁哭,裴琬净咬着唇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   许是被人教唆了怎么说话,皎皎甫一进来,裴灿便指着她哭闹说这玉观音是三婶婶拿给他玩的,裴琬净也跟着添油加醋,二房的几位姨娘便跟着兴师问罪。   皎皎蒙这不白之冤,属实委屈得很。   后头还是裴昀来了才将这件事查明,裴琬净做错了事还指使灿哥儿撒谎,便被裴老夫人罚抄十遍家规,她当即便是不满,恶言冲撞皎皎。   见皎皎半晌不说话,戚妙清的眉间绞紧了焦急。   难道戚妙清是来好心肠说好话,好让自己去裴老夫人面前说情?   倒不像是,这两人都是自小被娇惯坏了的,难容得人,寻常一个眼神不对付便都是要在裴老夫人面前拌嘴的性子。   说完裴琬净这几日好生反省后十分规矩的情况后,戚妙清再度握住了皎皎的手,言辞恳切,“妹妹你也晓得,我的婆母是你的姑母,在这府邸里,我们可是别于旁的人,亲上加亲的存在。”   “我自是晓得。”你好端端提这个作甚? 第25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5天   皎皎细眉低垂,丹唇微撅,不开心都分明写到了脸上,俨然是一副小女儿家藏心事又渴望被安慰的忸怩作态。   到她身旁来坐下后,皎皎仍是闷不做声,裴昀便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蜷缩着在桌案上点了点。   “郎君怎么来了。”   皎皎嘴上虽是笑了,缭绕着乌山云雾灵气的眼却微微垂着,里头分明有几分旁的期许。   “呃...”裴昀深邃如清潭的黑眸凝着她,泽唇翕动,几度欲言又止。   皎皎歪着头看他,心中却含笑:他该不会是想安慰我?   “我衣服呢?”裴昀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扬,一脸认真。语气却是和眼底的水雾一般,温柔极了。   皎皎:“...”   有些失望。   心头却依旧是很高兴的,裴昀本就是个沉稳内敛的性子,但他已然两次在关键时候替自己说话了。   “我先去小厨房做饭了。”皎皎撑起身来。   走到门牖的时候,她转过身来,“送去涣洗了,还未干,郎君先将就穿吧。”   发现裴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温柔澄澈,有些讶然,她甚至转过头去看廊庑下是否站得有人。   并无旁的人。   裴昀微微垂着眼帘,清澈的黑眸变得幽深,却像是在看院子里暗香浮动的腊梅。   皎皎却不禁冲他挑了下眉,抿着檀口含蓄一笑。   脸上有些发烫,兴许早是红霞流转了。发现裴昀并没有在看自己,一阵忸怩之感在皎皎心头油然而生。她突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便轻轻拨动了下头上的垂丝海棠步摇。   她小巧的身形浸润在柔和的余晖下有层浅浅的金色光晕,更衬得她凝出淡粉的娇靥绰约妍丽。   金光透过步摇上的海棠花似的粉晶石折射出璀璨绚烂的光芒,裴昀虚了下眼却未躲,犹可见隐隐卧蚕的凤眸倒像是笑了一般。   待她的身影从自己的余光中消失后,裴昀拿起一只青玉盏给自己斟了一杯清茶,他的嘴角猝不及防地扬起了一个笑弧,就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   窗外翩跹着絮絮如丝的白雪,屋内生得正旺的暖炉泛着幽幽地沉水香气,红泥小炉上焙着一壶咕咕作响的甜酒。   两人对坐在槅窗边的锦榻上围着一只泛着淡淡药草香气的炭火小铜锅用涮羊肉。   小铜锅摆了一圈的食材,荤素皆有,时令的白水萝卜,鲜红爽滑的鸭血、金灿灿的腐皮...   鱼目大小的气泡咕噜作响,白丝丝的热气熏得裴昀视线模糊,他有些受不得红锅里头辛辣的气味,便低低地咳了两声。   站在一旁侍奉的浮光见状便递了一杯温热的白毫银针茶来,裴昀呵气轻拂开面上浮着的茶叶。正想喝,却出现一只净白的小手扯住了他的小指。   裴昀:“?”   见他面不改色,皎皎又轻轻扯了一下。   这何氏真是愈发没规矩了。   他是想收手,却不知皎皎的小指何时攀了上来。   “郎君,一会要涮羊肉,你现在喝不得茶。”   屋子里热气腾腾,皎皎雪白的双颊凝出极好看的淡粉色,更显得她清致婉约。她灵动的水眸一弯,就像是出东山的新月在裴昀心河泛起了阵阵涟漪。   铜锅里氤氲出的白丝丝的热气朦胧着裴昀的视线,发现皎皎水眸中潋滟得满是他的样子,不自觉间心也软了三分。   似乎,他没有之前那么抵触和她相处了。   但只是与她吃个饭又能说明什么呢?   要怪就怪自己在赵家的时候经不住哄,答应了她这个小要求。   他也不想看到一激动就喜欢扯住自己袖子雀跃的她因为自己的推拒突然垂下眉头咬着唇,一副甚是沮丧的样子。   像是从前自己哄不好,偷跑出去再也没回来过的猫儿一样。   不过他仍是在说服自己,不过是懒得与她计较罢了。   “为何?”裴昀挑眉问道。   “羊肉和茶一起用的话会导致...”皎皎含笑,“便秘。”   裴昀面色一沉,抿了抿唇。   他有些口渴,本想说自己不吃便是,但余光瞟见白玉瓷盘里装得薄如蝉翼,如春花一般鲜红的羊肉,属实有些动心。   且先忍忍吧。   正想蜷缩手指,皎皎却突然一勾,“郎君,拉勾。”   指尖有些酥麻,裴昀快速将手缩回袖子后将脸别去槅窗边,冷嘁了一声。   “浮光,去给我倒杯子温开水来。”裴昀垂眸乱拨着手间的碧玺钏子。   “可是郎君现下小厨房熄火了,烧水麻烦得很。”瞧着裴昀今日心情上佳,想缩在屋子里取暖的浮光便推辞到。   熄火?!   “各院的小厨房都是通宵达旦炉火不息的。”裴昀凤眸微挑,“是你想偷懒吧?”他嘴角勾起一丝戏谑。   “郎君,是我吩咐的。你先尝尝这个。”皎皎将红泥小炉上的热酒拿下,给裴昀斟了一杯。   垂眸看着酒盏中澄清琥珀色,散着丝丝果香味的酒,裴昀想也没想扁推拒到,“我不喝酒。” 第26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6天   大雪三日,雾凇沆砀,天光湖色都是白茫茫的一片。①   湖心有一处四角飞檐的小亭,一旁系着只乌篷船,裴昀与友人便在此弈棋。   裴昀的友人名唤陆昭玉,是江陵一府的知府。   棋术在裴昀之下的陆昭玉连连被杀了几把,已然有些颓然了,他拈着指间的润玉棋子摩挲着。   悠闲地呷了一口氤氲着清香甘冽气雾的顾渚紫笋的裴昀,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士别三日,你这棋风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他清越的声音里头满是打趣。   陆昭玉撇了下嘴,将要落的这枚子他实属有些焦头烂额,怎么下也是死局。   果不其然,陆昭玉还是输了。   瞧着裴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略带嘲讽的温煦笑意,他有些牙痒痒。   湖心亭枯坐了一下午,就渴望赢裴昀一把的他是半分热茶都没喝过。   呷了口清茶消渴,素来不好甜食的陆昭玉突然对青玉盏里头摆得糕点起了兴趣,便捻起一只浅黄色,瞧着便软糯的小方糕来。   信手拨掉上面做点缀的鲜红枸杞,他浅浅的尝了一口,漆黑的眼眸顿时一亮。   虽是甜食,却一点也不齁口,淡淡的豆香味,细腻得几乎是入口即化的程度。   “玄渡,这是你从那家甜糕铺子买来的。”   “我从家里随便带来的。”裴昀漫不经心地答到。   齐国公府家大业大,便是大厨房供职的厨子也有不少西域来的,陆昭玉便未细想。   别于当朝糕点多为甜得发齁的口感,这是他从未尝过的清甜爽口。   虽裴昀往日与他出游的时候,嫌着与他弈棋无聊,也会带些糕点来就茶打发时间。   往日尝到的实然不及这嫩滑纯净的十分之一。   既是家中带来的,陆昭玉心头大好,正想夸裴昀府中新来的厨娘手艺上佳。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起自己前些日往兴元府向监察御史述职的时候,与裴昀的婚事擦肩而过。   他与裴昀师出同门大儒,交情甚笃,对他的自瘸腿后阴晴不定的性子仍是摸得清一二。   婚事与那位素未谋面的新妇,他都只字未提,想来也是不甚满意,自己贸然相问总归不太好。   扫了眼面前的各色精致点心,陆昭玉便准备在这上面下文章。   吃了一块如含苞的菡萏一般将开未开娇羞着的荷花酥,陆昭玉笑道:“我今晨来书院寻你的时候,你吃的黄金糕里头夹着肉蔬的是什么吃食,很是诱人呐。”   他准备旁敲侧击。   来赴任江陵府之前,陆昭玉的发妻罹病仙去,留下一双儿女。   公务清闲之际,他都会往集贤书院去找先生了解他们的学习情况,恰好裴昀便是他们今年的先生。   蹙着眉听了下浮光这个吃货的心声后,裴昀答到,“叫厚蛋烧三明治。”   好生奇怪的名字,陆昭玉闻所未闻。   “你素日早间若是有课不是一只胡麻饼便搞定了,而今怎么讲究起来了。”他挑眉揶揄到,“你向来是锦衣玉食不好粗制腥膻,难不成这是你...”   陆昭玉带着一抹笑的尾音曳的绵长,显而易见是话中藏话。   “是她做的。”裴昀吃了口晶莹剔透的桂花糕,抖了抖指腹上沾染的丹桂碎后淡淡道。   她?便是新进门的哪位新妇?   漆黑的眸子都在蹙缩的陆昭玉,顾不得阖上能塞入一颗冬枣的嘴,急忙追问,“你家娘子?”   竟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   裴昀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不喜欢家里安排的这个新妇呢?而今瞧来倒也不是。”   裴昀:“?” 第27章、努力抱大腿的地27天   时日凛冬,日头却好,冰雪稍融。   雕花槅窗半开,金光从罅隙打入,落在幽幽然缥缈着雾气的博山炉上,犹可见细微的灰尘。   裴昀坐在梨花木书案前看书,腰背端得笔挺。   有孩童的嬉闹声音自窗外传入,他不时抬眼觑一眼,唇边始终泛着温煦的笑意。   ...   廊庑下,一裹着雪缎披风的娇俏身影提着一只红木食盒向书室走去,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文静清致的婢子。   “师娘——”   一个握着雪球的小萝卜头很是眼尖,皎皎甫一绕过拐角,便将她给认了出来,现下正转溜着一双浑圆漆黑的葡萄眼凝着她。   他这么奶声奶气地一喊,其余小萝卜头也纷纷投来目光,叫起了师娘来。   皎皎是偷偷来的。   她觑了一眼半开的门牖罅隙中透出的裴昀侧影,然后将食指抵在丹唇边。   “嘘——”   每每这些学童唤她师娘,皎皎心头便像是蜜罐子打翻了一般甜蜜,她娇美的面靥上登时便绽放出春花一般美好的笑容来。   让静影沉璧将带来的松子糖分给这些学童后,皎皎便踩着棉花步朝裴昀的书房摸去。   门牖半开,皎皎将手扒在门框上,流转着巫山灵气的清澈黑眸朝里看去。   裴昀在观书,身姿依旧保持惯有的挺拔。   看书的时候,他喜欢将手抵在额角上,然后从用拇指轻揉太阳穴,其余的手指会在额中来回游走。   认真而平稳。   从槅窗透入的稀薄金光落在他俊朗的侧脸上,像是一层柔和的薄纱,光洁饱满的额头到挺拔俊秀的鼻梁上犹可见朦胧的光晕。   似乎陷入了困顿,裴昀浓眉紧蹙,便是白皙比玉的手去轻抚也分不开。   微风渐起,屋内半开的书卷翻飞着淅索成声,博山炉缥缈着如烟如雾的香...   逆着光,裴昀的侧影有些朦胧。   心旌微漾,皎皎的水眸愈发深邃,周遭似乎都静止了。   一时想不出如何用浅显易懂阐述好深奥哲理的裴昀有些懊丧。   电光石火间,他的脑海里突然跳蹦出皎皎一手叉着腰站在院中指挥仆人往院中搬运东西的场面。   裴昀揉了下跳动得甚是厉害的额角后,眼中突然流转出带着些许悔意的明亮光芒来。   就不该那么爽朗的答应她改造小厨房的要求。   而今他是夜难寐,早上又会被嘈杂的施工声吵醒。   而且这个何氏是愈发得寸进尺了,真不知她这小脑瓜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三天两头带着些潦草的图纸来给他讲些异想天开的主意。   就像昨晚上吃酸菜鱼正兴致盎然的时候,竟向他提出了想要找铁匠做一只专门摊煎饼果子的炉子的要求。   煎饼果子确实好吃,但瞧着皎皎用手臂环比出来那个尺寸,估计这本就逼仄的小厨房难堪重负,裴昀自是沉着脸用手抓饼更好吃这个理由给搪塞了。   刹那间,裴昀算是想明白了,她近来频繁地请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其实就是在变相的哄。   圣贤书读了这么多年,裴昀自是不会不懂吃人嘴软的浅显道理。   现下他打定主意了,他偏不。   轻抚着手间莹亮着微微光泽的碧玺手钏,裴昀突然想起昨晚悠黄的灯火落在皎皎的素肌鉴玉上也是这般美好。   以致于他觉得,皎皎扯着他的广袖胡搅蛮缠的样子,有几分可爱了。   一颗颗细腻温润的碧玺珠子从他修长的指尖滑过,裴昀心头突生起一种自己也难以言说的怪异感觉。   他竟鬼使神差地轻启嘴唇,“不好...”话音里分明有几分宠溺。   “裴先生,你说不好什么?”   明媚而张扬,是皎皎与他笑闹时才会有的声音。   偏过头去一看,门牖处,一双清冽又干净的桃花美眸正弯成一道出东山的新月看着自己,   裴昀面色一沉,搭在椅背上的手登时握紧成拳。   他故作镇静,将目光落回书卷上,沉声问道:“你来做什么。”   随着浅浅的脚步声,一阵清新多汁的水蜜桃浅香向他包绕来。   裴昀微微蹙了下眉,他心如擂鼓。   微微泛黄的书页上出现了一只绵柔若无骨的柔荑,手指纤细似嫩白的青葱,指甲上点染着蜜桃粉的丹蔻。   裴昀气定神闲。   她便愈发得寸进尺。   继而用雨后新笋般的指尖在他的书页上缓缓滑动。   蜻蜓点水般在裴昀的指上绕过,见他面色绷紧,握住书页的手间微松,她嘴角勾起一丝逞然的笑,将书面拨到新页去。   “这是书院。”裴昀漫不经心地将眼皮撩起来,看向一脸温和笑意的皎皎。   他沉静如秋潭的漆黑眼眸中分明泛起了些许涟漪。   裴昀沉着的声气有几分震慑的威严,他意在提醒她莫在这里与他胡闹。 第28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8天   这几日,皎皎都会撑着油纸伞,在书院放课的时候来接裴昀。   待书院的师生散尽后,两人才会悠悠然踱着步子往家回。   书院虽修在四通八达的坊市,但院门深深,一条长街,将喧嚣和静谧隔绝。   长街两侧密植着高耸挺拔的凤尾竹,竹枝蓬作拱,密织成翡翠,绵延至街头。   夕阳西下,皎皎搀扶着裴昀缓缓地走在雪地中,两人浅浅的影子曳得很长。   她的纤臂在裴昀的臂窝间掖得很深,歪着头将脸颊抵在他的臂上与他分享今日的新鲜事。   “今天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偷偷吃了煲仔饭。”   “哦?好吃吗?”裴昀清隽的面容上挂着淡淡的笑。   皎皎挽着他的手跳步走到她的面前,反着走路。   “好吃啊,我在里头加了蜜汁叉烧肉、甜肠、还有生菜。”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不过我最喜欢吃沿着砂锅边那层金灿灿的,吃起来干脆爽口的锅巴了。”   “我下次做给你吃啊,我还准备做蟹黄味的锅巴给你吃。”   “好。”   她每天总是能有很多奇怪的点子,也总能给他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静待雪落在肩头,一起漫步。   他们就像世间最平凡的夫妻一般。   ...   裴昀端坐着,手间拿着一本小册子。   随着书页淅索翻动,他浓眉愈发蹙得紧。   缓缓将册子阖上后,他沉着脸看向托着腮凝着自己的皎皎,“你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作什么学问。”语气温柔,眉间却有丝缕愠色。   “郎君,我没有。”   “没有?”裴昀挑眉,将小册子翻开指着上面虚浮的字迹,质问,“今日和廿日间缺的三日你给吃掉了?”   为了方便检查,裴昀在册子的每一页都标注上了日期。   他的笔迹遒劲有力,与皎皎的信手涂鸦,一眼便能瞧出来。   证据确凿,皎皎也抵赖不得。   “别这么看着我。”裴昀将广袖收敛好,抱臂胸前。   俨然傲娇了起来。   半晌都不见皎皎解释,裴昀对她的耐心有限,信手将小册子掷在了桌案上。   “你学东西本来就比旁的人晚,若是还如此怠惰因循,日后脑子愈发钝了,还能学到些什么呢?”   “若是再这般散漫,往后便不必来书房看书了。不如多研究些食谱,反正你在吃食上钻的心思也多。”   裴昀落在皎皎身上的目光比寒冬腊月还冷凛,仅有一盏琉璃灯支撑着昏暗的车厢,温度骤降。   裴昀连珠炮似的严苛,让皎皎愈发委屈起来。   鼻尖一酸,皎皎垂下了头。   “既是做错了,便要有改过自新的勇气。”裴昀轻摇头,无奈哂笑,“还有十几日便是年节了,你的字现在写得跟个鬼画符一样,还想着抄佛经送给祖母祈福。”   “知道的,晓得你是写来供奉诸天神佛。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信了那家的妖魔鬼道。”   裴昀压着脾性,声音已经尽量放软了。   他讲着不那么有趣的笑话晓之以理,但伴随着他不时不太友善的冷笑。落入皎皎耳中,倒像是在奚落她一样。   默不作声良久后,皎皎抬起头来,鼻尖泛红,眼睛里水雾迷蒙,“停车。”音色有些沙哑。   马车攸地停了下来,车门顿开,投如四束关切的目光。   车厢里气氛凝重如水银。   各自都心头亮如明镜,自家的主子是在闹别捏了。   “我要下去。”皎皎颤着声气说话,分明有委屈。   裴昀一把攥紧她的皓腕。   “放开我。”   她轻颤着肩,没回头。   裴昀怫然不悦,微微撑起身子,将手环在她的腰肢间,掠夺般地将皎皎拥入怀中。   自皎皎入门后,裴昀已然甚少生气了。   浮光跃金二人已然慢慢习惯他以温润端方的面容示人,现下看到那张如冠玉的面容上生起格外怖人的火来,赶忙阖拢了车门。   他们这些池鱼可不想被殃及。   怀中的娇人被自己箍得很紧,裴昀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皎皎缩在他的怀中,小手不停地扑打着裴昀的胸膛,就像只弓着腰身炸了毛的猫儿似的。   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方才为何会如此冲动。   便是书院中极度不听话的顽童冲撞了自己,他也会不耐其烦地讲道理,便是其无丝毫悔改的态度,也会压着躁怒的性子循循善诱,但到了何皎皎这里...   他确实有些失态了。   不该与她这般亲昵的。   喝了大半杯热茶降心中躁火后,裴昀将环在皎皎身上的手松了些,虚抱着她。   他试着轻抚皎皎,从柔顺乌黑的秀发到若雪缎一般的肩头。   见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并轻抚着背,“怎么生气了。”裴昀的嗓音温柔而又磁性。   “我...没...有。”皎皎抽噎着,一字一顿到。   “你总这样...”裴昀的柔和的声气像是空气中荡漾着的碧波。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低柔的喟叹,皎皎才抬起头来。   垂眸看到皎皎清澈的双眼哭成了两只红红的核桃包,裴昀心软三分。   想来是自己说话不知轻重才会这般。   轻捏上她细腻如凝脂的脸颊,裴昀垂着眸子低声到,“我都哄你了,你不要生气了。”   从来没有哄过人的裴昀,在哄人这门功课上修行尚浅。   他困于生涩,将哄这个字压得很低,细若呢喃。   皎皎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在裴昀的肩头一拍。   “哪有你这么哄人的。”而后金豆子大小的泪珠断了线似地从她清澈如水的眼眸中落出。   裴昀板着一张丝丝冒着寒凉气的玉棺材脸,一本正经地低侬软语哄人。   瞧着属实有些诡异。   替她轻拭点脸畔的清泪,捏了下皎皎小巧的下巴后,裴昀极其认真地说道:“我哄了你了,该你哄我了。” 第29章、努力抱大腿的第29天   小厨房中的滴漏嘀嗒作响,现下暮色沉沉,府邸中各院基本都在用晚膳了。   方才回来的路上裴昀说今夜想早些休息。   皎皎抬眸看了眼槅窗外纷飞的雪花,饶是有灶火在运转,她呵出的热气顷刻间便化作了白雾。   灶上的筒子骨汤和老母鸡汤咕噜作响散发着鲜美的气雾,觑了眼中午做煲仔饭的砂锅,皎皎双手一合,打定了主意。   便做砂锅米线吧。   米线和各种食材一同下锅焯,简单省事出菜快不说。白雪纷纷的寒天,捧着这么一碗升腾着热气的米线,鲜香爽滑,再是驱寒舒适不过了。   小厨房内各色食材一应俱全,皎皎将蔬菇挑拣出来,差使人洗濯干净,切成极细的丝。   时人也有米线,不过称为粲或者米缆。   便是在石磨中将糯米磨碎成粉,然后加入清水和蜂蜜调制成稀稠适中的米浆,然后灌入底部凿了小孔的竹筒中。米浆流出成细白的长线,在冷水中凝成形了,再捞去放了猪油膏的锅中煮。①   从前在雁荡山下住的时候,梁姆妈也曾做过豌豆炸酱的粲给皎皎吃。   虽说口感很是劲道,但炸酱的滋味透不进米线中,米线外的那层炸酱口感吃尽后,便是一股米香的寡淡口感。   但发酵过后的糯米做出的米线更容易吸饱汤汁。   思及此,皎皎便将原本想发酵来做醪糟汤圆的糯米酿给匀了些出来。   江陵府有些干冷,皎皎这几日温水喝得少,嘴皮都有些干了,便想着一会再炖道双雪桃胶煨奶。   又是米线又是甜饮子,加之裴昀日来对辣味十分偏爱,米线吃起来又轻快,难免要多食。   “郎君的那一碗记得不要放芫荽和姜丝,给他换成三鲜锅底。”皎皎温声吩咐。   裴昀碗中若是有香菜姜丝,苦得可是她这个任劳任怨的挑菜工。   婢子应喏。   是时,院子头有青稚的呼喊声传了进来。   是找裴昀的。   “三叔——”   出去瞧,才看到一个穿着墨绿箭袖的小童胸前挽着一只不合他身量的大弓,背上还背着一只箭筒,正仰着脖子扯起嗓子唤裴昀。   是姑妈梁曼殊所生长子裴晟的嫡子,裴烁。   他性情温顺而心地善良,素来很是黏裴昀,经常送些雀鸟来他们院子。   唯一的毛病便是心思从未放到学业上半分,偏爱好骑马射箭,这让他的母亲梁氏很是头疼。   “又给你三叔带了什么新鲜玩意?”皎皎负着手走了过去。   “三婶婶。”裴烁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乖。”   见他头上的抹额都歪到眉下,险些要挡住眼睛了,皎皎便给他扶正重新系稳,而后在他的鼻上轻轻刮了下。   “三婶婶,阿烁可是八岁的大孩子了。”   皎皎:“...”   他蹙着眉一本正经说话地样子,眉眼又有五分与裴昀相识。   恍惚让皎皎觉得面前站了个小裴昀。   “那你先去里头坐着,喝碗姜茶暖暖身子,我去叫你三叔出来。”   饶是院中天光黯淡,皎皎还是清晰地瞧见裴烁的脸颊和唇瓣都冻得有些发紫了。   “好,我去拿个东西。”   裴烁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好奇心驱使下,皎皎往书房的路上不时回头去看。   因着裴烁这孩子有些轴,皎皎担心他拿了东西回来便在那处干等着,许是要冻伤了身子。   只见裴烁使出了吃奶的劲,将一只标靶给拖到了院中。   皎皎:“?”   这是将靶场的给卸下来了?   她檀口微张,嘴角不由使唤地微微抽着。   裴烁的生母梁氏极其反对他舞刀弄枪,出入校场和靶场都是坚决反对的。   他若是偷着去,定是要避人耳目。   为了让他耳濡目染,他身边伺候的仆人也都文文弱弱的。   靶场远在城郊,便是马匹载着也要耗甚大一番功夫。   裴家的子弟真可堪一个秀字。   -   在皎皎的搀扶下,裴昀顺着廊庑走了来。   瞧见那知连中靶心五矢的箭靶,之后的每一矢都落在了前一矢的箭尾,而且箭靶有要被透穿的征兆。   裴昀也很是诧异,这腕力几近要匹及有三年行伍经验的箭卫。   “这是烁儿射的?” 第30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0天   用过饭,裴昀便坐在垫了锦褥的榻上,抽考裴烁学业上的问题。   而皎皎便去了小厨房忙活。   “今日便到此处吧,有些晚了,早些回去休息。”   捏了下酸胀的眉心后,裴昀透过槅窗罅隙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三叔,烁儿这次怎么样?有没有进步。”   吃着芝麻猪肉脯的裴烁坐到裴昀身边,不停用自己的小肩膀去蹭他,圆溜溜的黑眸满含期待。   裴昀面上微微扬起的笑弧凝固住了。   他有些无语凝噎。   四书中就数《大学》篇幅最短,辞藻最为简约。   裴烁不仅背起来哽咽,还要跳背。   犹可见功底不扎实,心思浮躁。   若说勉勉强强,怕是要挫伤他的斗志。   呷了口茶后,裴昀将手搭在裴烁肩头,眼含殷切的期许,“烁儿的进步空间非常大。”   “真的吗?三叔!”   得到裴昀点头肯定后,他握着裴昀暗绣了海棠的衣袖高兴地蹦了起来。   “那三叔你可不可以奖励我。”   小孩子的心思很好满足,若是能激励他进步,适当的奖励倒也无妨。   裴昀也未深思熟虑便答应了。   “那三叔可不可以去给我阿娘说,把我每日读书的时间匀些出来去武场习武?”   裴昀迟疑了。   二房的二嫂子梁氏可不是好惹的,发起火来,裴晏都要怵她三分。   虽是血浓于水的手足,但而今各成家庭又隔了房,孩子培养这般大事若是去插手怕是不太好。   见裴昀面色犯难,他漆黑的眸子转溜出一丝慧黠来,当即又改口。   “要不,三叔去找老祖宗。再不济,找我祖母说说?”   使出了浑身解数,但见裴昀丝毫不动摇,他有些懊丧。   已然想好如何劝勉他将心事放在学习上的裴昀还未开口便被一铿锵有力的女声打断了。   “不行——”   就连裴昀都跟着颤了下。   撒花帘子被大力拨开,一手拿鸡毛掸子,目露凶光的妇人叉着腰站在门口,吓得裴烁赶忙钻到了裴昀身后。   此般气势汹汹,不是裴烁的生母梁君璧还能有谁?   “小兔崽子,你给老娘过来。”   师从公孙大娘嫡传弟子的她,习得一手好剑术,便是握着鸡毛掸子虚虚挽了几个剑花就足以震慑住裴烁。   屋内的气氛一度凝重地似水银。   “三叔...三叔救救我,被我娘抓回去,我屁股许是要开花。”他的哭腔拖曳地很长。   两只小手搭在裴昀腰间的裴烁,不停地扯着他的衣服。   裴昀沉着脸轻咳了一声。   梁君璧顷刻换上了笑脸。   “我管教无方,竟叨扰三弟如此久,带回去一定严加管教。”话音甫落,她的脸色又变得严肃起来,再度提高了嗓门,“你给我过来。”   “见笑了,三弟。”梁君璧压抑着怒火强颜欢笑。   裴昀撑起身来,裴烁也跟着他站了起来,并紧紧箍住他的腰。   “阿嫂,烁儿这次来找我也是询问学业上的问题,方才我考查了下他的功课,进步很大。”   裴昀少年英才,天纵之资,学术上的造诣颇为深厚,故而在裴家小辈中的威望也是极高的。   能得到他的嘉许是极为罕见的。   “真的呀?”梁君璧紧绷的脸登时便舒展开来,笑颜毕现。   将鸡毛掸子收在了身后,她走过来,想要摸一摸裴烁的头。   却被裴烁躲掉了。   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梁君璧讪讪然笑了下。   ...   浮光扶着裴昀,将梁君璧母子送到了院口。   一路上梁君璧都在喋喋不休地与裴昀探讨裴烁的学业问题。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裴昀自是深谙这个道理。   但为了让裴烁免受皮肉之苦,他只得地给她画饼。   “更深露珠的,雪地湿滑,三叔便止步吧。”梁君璧转过身来,话音轻缓,半丝戾气都瞧不见了。   蹙着眉思量了下,她有些歉疚地说道:“方才是我不对了,冲撞了三叔。”她提了下裴烁的手,“这孩子经常麻烦你,我这为娘的心头也过意不去,隔日我亲自给皎皎送些宫里头赏赐的脂粉来。”   “那便有劳阿嫂了。”裴昀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   裴昀负手腰间,一手撑靠在墙壁上。   看着皎皎的笨拙样子。   他蹙着眉轻嘶了一声。   确定她真的会做饭?   而不会使唤别人做的?   在浮光的搀扶下,裴昀踱步到皎皎面前。   他身量很高,挡住了光线,又很有压迫感。   皎皎蹙着眉抬起了比朝露还要清澈的桃花美眸来。   皎皎:“?”   “你在干嘛?”   看不出来?   掸了下腰间的碎花围裙,只觉莫名其妙的皎皎说到,“你看不出来?”眼睛不用,可以给需要的人。   “嗯哼?”裴昀挑眉。   “我在做桃胶炖奶啊。”   “你确定你会做?”他嘴角勾起一丝戏谑来。   “当然了。”皎皎仰着脖子看裴昀,脸上满是自信的荣光。   “那你给我说这桃胶你是放了多少颗来泡。”   皎皎手中的两掌宽的陶盆铺满了桃胶。 第31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1天   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后,坐在妆台前由着侍女给自己梳发的梁君璧才如梦初醒。   素手往红木妆案上一拍,装口脂的小玉瓶都跟着震颤了下,身后的婢子更是颔着首退至一旁。   眉间恹恹,她镇静下来后有些懊悔。   梁君璧睫毛微颤,不自禁抿了下红唇。   方才她怎么敢的啊。   自己竟生被那个顽皮猴子气昏了头,居然敢在裴昀面前露火了。   身出长安四大家之一的梁家的她自是对裴昀的好坏名声耳熟能详。   往昔的裴昀,性情温端,好名声十分响亮。   惊才风逸的世家贵公子蟾宫折桂,圣人钦点的探花郎一跃成为了长安万千小娘子的春闺梦里人。   与才华馥比仙的虞家女郎的天赐姻缘更是一桩美谈,东西二市的说书人将这对才子佳人的金玉良缘说了三个月才罢休。   裴昀一度风华盖京华,无人可匹。   但坏事总是接踵而来。   初入工部任职未久的裴昀,四处受排挤弹劾。   本就郁郁失意,那料天降奇祸。   在马球会上不慎自马背跌落,被失惊的马蹄毁了双腿。而后,虽能凭着搀扶缓步行走,风仪却大不如前。   而虞家在这时因上书极陈迎佛骨的利弊一事被圣人身边弄权的大宦官拿出来做了文章。   勃然大怒下,圣人一纸逐令。虞阁老一家过错,祸及三族。   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楼塌了。①   虞氏一族自此被冠以反臣的帽子,为天下儒生所诟病。   齐国公为撇清干系,两人的缘分自是理所当然地断了。   自此二宗后,裴昀变得阴鸷恣睢,时常有他折辱身边仆婢的狠戾行径传出,层出不穷。   后面虽也有几门在议的亲事,终究还是不欢而散了。   耳听为虚。   三人成虎的故事梁君璧是听过的。   她本是不信的。   然则...   阖眼想起入国公府那年自裴昀院中抬出一个死相极惨的婢子,饶是盖紧了白布,洇出得殷红也害她大病一场。   深吸了一口气,梁君璧似乎现在都还能闻到萦绕不散的血腥味。   裴昀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清润而温雅,却如丝丝寒烟缭绕在梁君璧耳间。   情难自抑,她握紧成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裴昀的面廓却在她脑海中愈发清晰。   生得一双极好看的丹凤眼的裴昀,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冷戾便蓄蕴在黑白分明的眸子中。   同在国公府,便是抬头不见,低头也要见的。   间或往裴老夫人的院子里赴宴,两人在廊庑狭路相逢。   纵使他不露声色,甚至故意避让,眉间似有若无的疏离和冷漠也会让她觉得有寒芒在背。   厥后她对裴昀甚是发怵。   起先,裴灿愿意和裴昀亲近,她的态度是模棱两可的。   若是裴灿能得有踔绝之能的裴昀言传身教自是极让她称心遂意的。   但他早不是曩昔那个被赵太师以天纵之资,皓月千里在御前美言的惊才绝艳少年郎了。   而今他高冷孤僻。   裴灿却愿意与他亲近。   每每去裴昀书房寻人,她都是极不情愿的,甫一进门便直觉坠落冰窟。   近朱则赤,近墨者黑。   她倒是辨不清裴昀的赤墨。   直到问及裴灿日后的前程抱负。   他轩轩甚得地说自己要成为三叔那样的少年英才。   梁君璧赶忙捂紧了他的嘴,却只责他童言无忌。   她乱了神,并决计要他与裴昀减少来往。   少年英才可以,但若是在裴昀那副模子中再复刻一个,万莫不要。   黛眉绞得很紧,梁君璧焦着一张脸,略显气急败坏地将婢子递来的茶瓯信手往案上一掷。   不行,明儿她得早些去裴昀的院子。   与他说些软话怕是要显得自己莫名其妙。   还是往他枕边人耳边吹下风。   何家那个新妇,若是聪明些,自是知道如何做。   若是天生蠢笨...   做好了最坏打算的梁君璧也无所谓了。   顶多被章老太君寻个由头训斥几句,克扣些用度罢了。   不管是吃斋念佛还是广做善事。   都求得是自己安心。   ...   翌日午后。 第32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2天   自裴昉身边略过,皎皎笑道:“你们聊,我先出去吩咐些茶点。”   她匆匆然便走了出去。   桃花美眸如纤尘不染的山泉水般清澈,皎皎本就生得娇憨可人,冲裴昉温和一笑,他面上的尴尬也缓解了不少。   “我是得了个绝世棋谱,来向三弟讨教。”他笑着解释。   皎皎微微点头。   裴昉走了进去。   --   慢条斯理地抄完一篇赋后,裴昀将笔搭在笔搁上,将手伸出。   “扶我起来。”   裴昉小心翼翼地将裴昀扶到槅窗边的坐榻上。   见裴昀冷着一张脸,他嗫喏解释,“二哥也不是故意的,晓得你素日的习惯,便径直进来了...”声音却很是散漫。   裴昀默不作声。   轻咳一声后,他看了眼玄关外,压低声音,“我一直以为你对何氏不生兴趣的,没想到你也色令智昏坏了自己规矩。”   裴昉连着啧啧几声。   温润的碧玺珠子在裴昀的手间一滞,他剜了裴昉一个眼刀,“二哥多虑了。”你在八卦什么?   单手撑着面靥,觑了眼裴昀。   疏离感尽显的眉间微微蹙起,清冷卓然的面上无波无澜却散发着丝缕寒意。   似乎有些不悦。   这才晓得是自己说错话了。   本想径直开门见山的裴昉,眼底闪烁着慧黠。   当把话给绕一下。   “方才我来的时候,你晓得我撞见了谁不?”   他故意卖起关子来。   “谁?”   密睫低垂,裴昀神情全然专注到手中的书卷上,无丝毫额外的兴趣。   “我瞧着大二哥家的梁嫂嫂来你院子了,你不出去请她喝盅茶?”裴昉的尾音中带着一抹笑。   齐国公府这脉裴家的称呼并未从大排行而是按照房庶叫的,若是两房聚在一起,便用大小来区别。   像裴昀得唤裴昉一声小二哥,而叫二房的裴晏一声大二哥。   只是私下,便将大小给省去了。   裴昀笑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   便是再不明事理,他也瞧得出梁君璧莫名缘由地便怵他得紧。   轻嘶一声后,裴昉抚着下巴揣测到,“我记得当初梁嫂嫂因为瞧见你院中抬出来那个断成两截的婢子大病了一场,从此便避着你。”   他蹙着眉,“该不会觉得是你做的,便从此给你根植了人间修罗的印象?”   “那时候她尚出阁未多久,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娇娇女,怎么见过...”这般血腥的大场面。   话音未落,裴昉便被打断了。   “阿兄甫一开始不也是这般认为的吗?”裴昀轻笑。   复杂的情愫在裴昉心头暗涌,他一时哑口无言。   “但...”   似乎不想往事重提,裴昀顿了下。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事情只有对错,没有真假。既都有人将罪名给我坐实了,我能辩解什么?”   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在平常不过的事实。   丝毫从裴昀如秋潭般的墨眸中看不出涟漪。   往事虽如烟,却是落在裴昀月白轻衣上始终不渝的污点。   “你是说母亲...”   将书页阖拢,裴昀信手往小案上一掷。   便是未有眼神落在裴昉身上,他也感受到了危险,连忙捂上了嘴。   “不提了。”裴昀垂下眼帘,钏子在修长的指尖缓缓滑动,“她也不是我的母亲。”   “也不是我的。”他摊手耸肩,话音中满含不屑。   怔怔然点了下头后,裴昉还是决定将话圆回去,“那大二嫂往你这院子来作甚。”   裴昀玉容上无丝毫讶然,呷了口清茶后,不疾不徐地开口,“与你一般,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吧,这次又要我这做弟弟的帮你什么。”裴昀偏过头来,目光澄澈真诚。   摸着脖子,裴昉讪讪一笑,“不是个大事,也...也就...”   “多少?”   裴昉嗫喏着,将手伸出来比了个三。   裴昀:“?”   “君子协议说在前头,伤天害理的我可不帮。”   蜷着食指在桌案上轻点了几下,裴昉义拍着胸脯正言辞地说道:“我们是亲兄弟,朝夕相处那么多年,我的脾性你还不晓得?二哥我生得像那种下渠放.毒,杀.人越货的浮浪子吗?”   认真地打量他甚久,裴昀点头。   “像。”   措词良久,裴昉才缓缓开口,“这几日我闲得慌,便往邻坊的酒楼转悠了下。然后喝醉了,不小心将店家的镇店之宝南海红珊瑚打碎了。他们晓得我是裴家的子弟,便宽恕了我七日期限。若是七日过了,我未付偿金便要拿着押据来家中寻人。”   “玄渡,若是你不救我,祖母估计又要将我罚跪庵堂了,我是个没佛缘的,半分受不得那个香烛味。”他苦着一张俊脸。   “你倒是都开始替自己思量好后果了。”裴昀挑眉。   “这还不算最要紧,回了长安,阿爷若是知道了此事,怕是要将我扎扎实实打一顿。我本就是个庶子,薛氏怕也不会给我几分好脸色看。”   裴昉将自己肺腑之言倾倒了个透彻。 第33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2天   皎皎带着一干婢子端着点心进来的时候,二人已拿定了主意,结束了对话。   坐在槅窗边的软榻上逗弄小胖的裴昉面前的小案上摆了只棋盘,在独弈。   回到了原位的裴昀正聚精会神观书。   “二哥,你难得来我们院子头坐坐,用些点心吧。”   拿着白羽逗猫棒在小胖肥腿上轻扫的裴昉头也不抬,“好勒。”   拿着热巾缓步向书案前走去,皎皎柔声道:“郎君用些茶点再继续看吧。”   “好。”裴昀眼皮子也不见抬一下。   “郎君何时养了只信鸽?”   皎皎轻笑着向半开的槅窗边走去。   信鸽?!   裴昀用热巾擦拭手的动作一顿。   窗棂上一只通体雪白,眸如红宝石的鸽子正徘徊着,它的腿上绑着一只微小的信筒。   甫一靠近,鸽子便展翅朝房梁飞去。   转过身来,皎皎未看裴昀,却将询问的眼神投向了跟着进来的浮光。   低垂着头,浮光沉默一晌,“奴不知。”   “许是其他人家养的,飞累了便歇咱们府屋檐上了吧。”   浮光在说谎。   江陵府的地产连带着此处大半的兵权都是郡主娘娘给章老太君的陪嫁之物。   偌大的府邸住得多为裴家女眷,为抵流寇乱贼,安插有亲卫无死角日巡夜防。   偏偏裴昀现下沉默不语,而裴昉瞧出了皎皎浮于面上的怀疑。   要打消她心中的疑窦,还是裴昀的态度最管用。   趁皎皎阖窗的间隙,裴昉挑眉朝裴昀使了个眼神。   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凝了他一霎,裴昀依旧气定神闲地观书,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他似乎无所谓,并不太在乎何氏的感受。   捏了下眉心,裴昉觉得自己和信鸽中有一个今日来得不是时候。   深知裴昀性子偏执疏离的裴昉决定做个和事佬。   抱着小胖走到了房梁下,裴昉抬眼向上觑去。   “呀!这不是我院中养得鸽子吗。”他指着鸽子面露惊喜。   抚着小胖油光水滑的皮毛,裴昉笑着解释,“在江陵府住了大半年,怕与京中的好友生疏了便常飞鸽传书联络感情。想是近来大雪漫天,鸽子中途歇停得久,今日才飞回。”   捏着嘴唇吹了个响哨,鸽子飞到了裴昉的手心,极听话的样子。   取下绑在它腿间的信条后,裴昉来到窗边将鸽子放飞。   将信放入了广袖间,裴昉唇边泛起温煦的笑意,“鸽子认人,只有我才唤得动。”   余光不自觉向裴昀瞟去,“莫须有的人是半点唤不动的。”   裴昀面色一沉。   --   裴家两兄弟坐在软榻上,皎皎便吩咐婢子抬了一张楠木交椅过来。   望着在小案上堆了个山尖尖的琳琅满目的美食,斑斓的点心放在净透的白玉盘中很是赏心悦目,裴昉黑眸中流转着柔光。   风流蕴藉的他好诗文、好风月、好美人,更是对美衣玉食爱不释手。   来自对坐裴昀的两道寒光威压,裴昉无奈强自忍耐,“看起来不错,不知道吃起来如何了。”语气慵懒散漫。   “二哥你尝尝看,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便都准备了些。”   “我喜欢...”甜的。   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寒气朝周身袭来,裴昉将话给噎了下去。   “我不好口腹之欲,都可以。”   敛起广袖,手凌在空中踌躇片刻,裴昉眉心一舒。   而后便选定了一只撒着糖霜,颜色粉嫩,瞧着便很软糯弹牙的糕点。   垂眸看着手中缓缓流淌着桃粉色流心的软点,流心里面掺杂有切得细碎软泥的蜜桃颗粒,几乎一抿就化,就像吃新鲜水蜜桃一样,一点也不齁口。   裴昉轻捏了几下,手感糯叽叽的,丝毫不粘牙不说还不噎人。   口中还流转着淡淡的蜜桃清香,他抿着唇细细地品味了下,似乎还有乌龙茶的清爽鲜馥。   里面的水蜜桃颗粒原滋原味且软腻,一点也不齁口。 第34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4天   与友人在湖心小筑有约的裴昉掸了下袍子,撑起身来。   “今日便不叨扰三弟了,为兄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他悠闲地哼着曲离开。   “不就几个擅跳胡旋的胡姬罢了,竟劳烦裴二郎君这般上心。”垂眸凝神在书卷上的裴昀漫不经心地说道。   楞在原地,裴昉觑了他一眼。   “是要事,并非诗酒玩乐。”   裴昉沉吟了下,他面上鲜有的认真,“对方是吏部沈侍郎家中的嫡郎君,若是能得其举荐得到沈侍郎的青睐,替我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无论大小,也比在家中赋闲受薛氏脸色强。”   前年举明经的裴昉,一直未得到荫补。   一则是由着睚眦必报的薛氏暗中作梗,他一个庶子便只能受着。   另则便是他束发后纵情声色、风流散漫,齐国公因此逐渐对他失心,学业仕途便任由他野蛮生长。   “好。”   微微点头,裴昉负着手朝外走去。   及至金钩倒挂着薄纱的玄关处,只听咻的一声,一只叶脉分明的金叶子没在了离他高挺的鼻梁不远处的长灯架中。   金叶和金稞子一般都是平日用来打赏用的,用料纯金,却制得与纸一般薄韧。   入木三分,犹可见内力深厚。   “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裴昉沉着脸抿唇看了透过雕花槅窗看了眼屋外。   “你疯了?”   四下无人,他却赶忙将窗牖边遮光的轻纱放下。   “不就是一个破纸条子,我给你便是,你如此作甚。”嗓音虽极力克制压得很低,他剑眉间紧蹙着得着急可见一斑。   裴昀依旧气定神闲得喝着茶。   将金叶子扯下,用指腹和衣襟摩挲了几下粗糙的痕迹试图掩盖。   快步走了过去,裴昉的衣袍泛起涟漪,可闻风声。   “给我。”两字不急不缓地自裴昀唇边吐出,他摊开了白净的手。   “我偏不!”裴昉挑眉,似在挑衅。   修长的指尖轻捻将信笺外的碧丝绦解开,捏着一角将信纸抖开,裴昉眯着眼嘴角挑着戏谑,开始扫视。   “还玄渡亲启,啧啧啧,好生亲密啊。”他揶揄着。   裴昀不惊不动,一言不发,捻起一枚奶油瓜子垂眸剥了起来。   “欣闻师弟燕尔新婚,琴瑟静好,嘉祝嘉贺。”他朗声到,而后话音一转,略带惋惜,“原是祝你新婚。”   “那二哥以为是什么?私相授受?”   不发一言,裴昉继续看下去。   信书的正文是一些无聊的琐碎,裴昉自是识趣地未念出来。   他深知,二人间的情分早已不止儿女情长。   “书不尽意,日后长安相见再叙。”   抬眸觑了眼裴昀,裴昉从他微抿的嘴唇中读出了几分失望。   实则,裴昀在隐忍。   清了下嗓子,裴昉轻笑,垂眸看着信纸末尾,“师父闻尔旧漾复发,卧榻休养数日,甚是挂念...”   “该不会是她想关切你,但是...”他正经辞色,“但是不好意思,便寻了师父这个由头做托辞?”   闻言,裴昀笑意尽失,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幽深如寒潭的黑眸外泛起一层冰凌。   放在桌案上的手紧握成拳,里面握了一把瓜子皮,声声折断的闷响随着的是尖锐扎入裴昀掌心带来的痛楚。   趁裴昉沉浸读信,裴昀一把将信纸夺过放入了衣襟中。   裴昀依旧不露声色。   “都是些不新鲜的问候,失望的是二哥吧。”他顿了下,“方才我只是想起何氏酿得青梅饮太酸涩了。”   裴昉:“?”你怎么知道。   “想来你近来竟是在闭关钻研读心术了。”   “二哥待得够久了,该回去了。”   待裴昉走后,裴昀移动着木质大轮来到摆放着青花缸的紫檀矮案前。 第35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5天   临近年末,郊外庄子的佃户送了几只小肥羊和肉牛往裴府聊表心意,大厨房下午杀宰好后便通知各院小厨房的管事来取。   院里小厨房的张管事带着两个背着肉蔬的粗使仆人走了回来,他面色有些犯难。   正在幽香醉人的腊梅树下收集蕊间雪露的皎皎,琼鼻和面颊冻得通红,她颊畔边一直泛着两只可爱的小梨涡。   “小夫人。”   双手合握做叉手的张管事朝皎皎行了一礼并问安。   将手中的青玉瓶随手给了静影,皎皎轻快地跑了过去。   周身萦着香风,她身上拢着的雪缎斗篷上缝的细白绒都在微微颤动,树上吐着娇蕊的梅花亦然。   “小夫人你要的东西都在此处了。”   食指微蜷,张管事指着面上盖了层白布做遮掩的背篓。   “有劳张管事了。”皎皎巧笑嫣然。   “先背到厨房里,用温水洗净血沫吧。”她向粗使婢子吩咐。   待皎皎主仆三人的身影没入了小厨房,张管事眼瞧四下无人便与身边负责院中仆婢遣调的郭姆妈低声吐着苦水。   “小夫人喜好别于其他院中的夫人,不好而今闺秀们喜好的投壶双陆,观雪吟诗等雅事。一门心思扎入了厨房烹饪,怕是郎君都难得分她几成。”   面上的褶皱堆满了张管事的不解。   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的张管事肩膀朝郭姆妈一侧倾斜,愈发压低了声音。   食指抵在鼻下,蹙着的眉宇间,张管家掖藏满了嫌弃。   “食材要求上也是怪得离谱,别的院中要嫩瘦的小排、腱子。小夫人只要牛腹的肥牛五花便已很离谱了吧,她甚至还要那些腥膻无比的肠肚,这便是搁屠夫家中也是喂...”   知晓不妥当,他适时遏住了话音。   闻之,郭姆妈如鲠在喉。   当朝的烧尾宴上虽然也有通花软牛肠这么一味菜,但却如盛行的假菜一般求得是形似。   便是将羊羔肉捣烂成入口即化的肉泥,而后灌入微甜的通草中。   蹙着眉,郭姆妈薄唇紧抿思索了片刻。   三郎君贤身贵体,自小锦衣玉食,无一不精致,无一不讲究。   若是由着小夫人这么胡闹饮食,岂不是乱了章法,与那些市井的白丁俗客有何区别。   思及此,郭姆妈将拢在袖子中端在腰前的双手一松,垂在两侧,步子迈开朝院外去。   细长的眼睛眯起,闪烁着精明,她觉得,此事老太君应当知晓并定夺。   倒豆子一般倾诉的张管事满腹的牢骚被她抛在了脑后。   便是郭姆妈已然走远了,他仍旧喋喋不休。   “你可不晓得,今儿我从大厨房回来的一路上遭了其他院的多少侧目。”   “你说这沾血连肉吸引蝇虫的牛蹄筋怎么个吃法,某倒是不晓得了。”   “上次还非叫某去市场置办彘肉,要猪五花便是了吧,猪尾巴、猪蹄也...”虽说入了卤味,炖得软乎是挺美味。   口中似乎还有糖油剔透,色泽漂亮似玛瑙的玫瑰玛瑙肉的滋味在流转,但张管家却是个吃人嘴软转头便忘恩惠的性子。   但张管事的埋怨却并无道理。   由着时下贵族主要以牛羊为主要肉食,而猪肉价廉为大多数清贫百姓所接受,便是东坡肉教父苏仙在《食猪肉》一诗中也曾言猪肉‘价贱如粪土’。   虽说牛羊是主流,但皎皎这般肠肚和蹄筋都不放过的还是头一遭给他们开了眼。   “张管家私议郎君院中长短,罚俸三月,望严谨口舌,好自为之。”   从廊庑上遥遥传来了浮光严肃的沉声警告。   这落院子中,身位裴昀左膀右臂的浮光跃金说话亦是很有分量的。   二人素来沉默少言,但薄唇轻启便是在传达裴昀的意思。   将手负在身后正欲离开的张管事登时被吓得两股颤颤,而后哆嗦着身子巍巍地转了过去。   噗通一声,他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丝毫不敢直视。   六十步开外的廊庑下,浮光正抚着裴昀临于其下。   虽是半倚着浮光,裴昀依旧挺拔秀逸,丝毫瞧不出终年病痛折磨出的孱弱单薄。   玉容虽是无波无澜,凤眸却泛着彻骨的寒光,裴昀手间的碧玺手钏缓缓转动。   浓密的睫毛覆下,嘴角挑起一丝笑弧,他想。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池春水吹皴的涟漪竟生也敢波漫到他裴昀的头上了。①   ...   小厨房里热气氤氲,将悬在屋顶上的鎏金吊灯熏得光线模糊。   铁锅里吐着鱼目大小的水泡咕咕作响,肉质的鲜香中蕴藏着一股淡淡的中草药味。   站在灶边,一手扶腰,皎皎手腕使力搅动着鲜香味美的牛棒骨汤。   汤底偏白,面上浮着一层醇香的牛油,却鲜而不浊。凝着诱人晶亮油脂的汤心起了只小漩涡,犹可见棒骨里晃晃悠悠的牛骨髓。   用蒲扇掩着口鼻,往灶门中塞柴火的静影抬起水眸觑了一眼浮动着灰褐色牛杂的汤面,手间一颤,火星子落在了缎面鞋上。   待皎皎的倩影没入雪色中后,静影与站在灶边下碎叶白菜入锅的沉璧使了个眼神。 第36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6天   饮了盏六安瓜片茶后,裴昀的口腹之欲淡然,浓睫覆下,凝神专注观书。   隐隐听到门外传入浮光跃金二人略带欣喜的问候声,裴昀幽深如海的黑眸中微起波澜。   便是听不见二人的心声,他也晓得,是何氏来了,并且还给二人捎带了合胃口的宵食。   书房灯火通亮,悠黄的灯火透过糊在槅窗上的白纸落在皎皎的脚下,将她的倩影曳在乌夜白雪中。   她轻叩门牖,未及裴昀应声便自请般推开门牖走了进去。   泛着水光的泽唇微微翕动,而后裴昀无奈紧抿住。   他抚着额头。   何氏,不止是愈发无规矩,可以说是肆无忌惮了。   --   未免裴昀说自己体胖挡光,皎皎知趣地径直在锦榻边坐下。   将红木食盒放在小几上后,皎皎柔声唤到,“郎君。”   望向裴昀的一双皓珠似的眸似蕴满了潺潺春水。   “过来。”他微微勾手。   薄唇轻启,裴昀清越的嗓音像是有蛊惑一般诱使皎皎盈身步去。   瞥见书案上白瓷碗中黢黑生褐的汤药仍盈满,皎皎用手背轻触了下碗壁。   很凉。   “郎君当喝药了。”   宛若游龙般运笔在宣纸上,裴昀写完如竹兰般飘逸的字,顿笔。   他写的是——   ‘太上忘情。’   随着裴昀最后一笔劲瘦而不失风骨的笔画落幕,一字情滞在了皎皎轻喃的口间。   水眸中虽是映着朦胧的灯火,却有些暗淡。   她故意侧着身子挡了光线。   却不似平常那般,会听到裴昀亦不甚友善的揶揄。   将狼毫笔搁置在笔晾上,裴昀捋了下袖袍,而后漫不经心地回复到,“不急。”   他将净白的手伸出。   “扶我起来。”   两人在软榻上坐下。   “有何事?”裴昀垂眸,拨动着手间的碧玺手钏。   瞥见食盒,裴昀笃定,定又是小厨房有大宗的置办来寻他的同意。   方进府那阵何氏殚心极虑试探自己的口味,摸定喜好后,有事相求便会提上一只小食盒来讨好。   但求得都是鸡毛蒜皮的琐碎。   食盒里装得多是甜食,便想让他嘴甜蜜了,心也跟着软了,再无理的要求也会应她。   思及此,触在白瓷盏边的唇微微扬起,裴昀面上自信而从容。   他余光偷偷瞥去。   颔着下巴,反复摩挲着袖襟上用丝线绣得合欢花的皎皎有些踟蹰忸怩。   果然是有求于自己。   惯来爱扯着自己袖子说些好听的俏皮话,声声软侬适时在裴昀耳边徘徊。   他心想。   她真烦,每次都是这招,百用不厌。   未面对皎皎的一侧脸,嘴角却勾起,便是眼底的卧蚕都依稀可见。   “呃...”皎皎抬起头来。   羽睫扑簌几下,皎皎漆黑的眸子中闪过一缕柔光,她将一只册子从袖中拿出。   双手奉上,她桃花美眸弯出几分乖巧娇憨。   “请裴先生检查功课。”她一手托起香腮,颊畔浮出两只可爱的小梨涡。   裴昀微讶,眼底闪过深色。   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便有些失落?   --   案几上放着一只素纱灯。   温润柔和的光线轻落在她鸦青色的如云鬓发上,堪比明珠生晕,浓翘的蝶羽落了两扇浅浅的阴影在莹白的肌肤上,美玉生光。两泓清水潺潺,顾盼生辉。   灯下看美人,如山岚云霞,烟雨杏花,远山芙蓉朦胧而夸姣。   窗外下弦月清冷溶溶,裴昀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收回了眼神,手间的碧玺钏子却越转越快。   白日烂漫跳脱,无规矩惯了的何氏,未曾想一静下来,染上灯火的温婉,竟是这般出尘绝艳,倒是有几分寒纱笼月消散后凝着雨露的海棠的意味。   心中却在默念,一切不过如梦幻泡影罢了,便是令人生向往的瑶台雾霭也会有消散的一日。   裴昀耳根微红,只是悠黄的灯光落在他白皙比玉的脖颈上,还有狐裘作掩,瞧得并不真切。   浓密的睫毛覆住思绪,饶是他用认真检查小册子来掩饰自己的失态不至被心直口快的皎皎瞧出破绽。   却还是口为心苗。   “红色的确很衬你。”   阖着眼,皎皎耳边华晕流转的红玛瑙,斜斜插在云鬓间珠玉生晕的步摇,或虚或实,即深即近,挥之不去。   “嗯?”   声音很轻,皎皎只听了个大概。   他在说,哄你?   皎皎:“?”   莫名其妙。 第37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7天   云消雪霁,天色清朗。   按裴府旧例,当在除夕前半月往寺庙祈福洗濯,阖府的人无故不得缺席。   是然。   三日前晨省后,两房人聚在一处用早膳之际,裴老夫人便将阖府往晓山上觉寒寺求神降福并小住几日的决定知会了各院的人。   -   启程之日,裴昀院中在凛雾未散之时便燃起了灯火。   窈窕的影子曳落在小厨房的墙壁上,皎皎两袖撩起束在肘边,卖力地揉搓着陶盆中蓬松暄软的面团。   今日她要做得是包子。   民以食为天,时下贵族奢靡成风,更是风尚各式珍馐美食,便是包子也如长安城西市的萧家馄饨那般有独一份的地位。   北宋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多次提到专售包子的铺子,‘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御廊西的鹿家包子、猪羊荷包’。而南宋吴自牧的《梦梁录》载,‘更有包子酒店,专卖灌浆馒头、薄皮春茧包子...’   皎皎现下做得便是当下称为灌浆馒头的灌汤包。   若想灌汤□□薄如纸,吹弹可破,和面揉面及擀面的功力定是要深厚,面团要绵韧,分切成得小剂子要擀得薄如蝉翼。如此,保证了美感的同时,上甄蒸的时候也不至被皮冻化成得热汤烫破皮。   再一个便是馅料。   无论是做寻常的肉汤包还是蟹黄汤包,用猪蹄膀的厚皮熬制而成的皮冻都是不可或缺的,酣畅淋漓吮吸汤汁的秘诀便是皮冻的优劣与否。   汤包儿的灵魂皮冻,皎皎前日夜间便制好了。   便是将猪蹄膀的厚皮切得如丝绦般细,放入面上浮着一层黄澄澄鸡油的老母鸡汤中慢煨至与高汤溶为一体,如此才能汤醇而不浊,脂膏浓厚而不腻。   放置一夜后,已然凝结成晶莹剔透的皮冻。甫一打开锅盖,便有一阵香满溢鲜的水汽朝皎皎扑面而来。   鸡鸣三声方落,静影沉璧姗姗来迟。   撒着洁白细腻面粉的案板上零落着圆啾啾的小面片,屋顶氤氲着热气,皎皎腰间的围裙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白指印。   揉搓着惺忪的睡眼,静影有些惊讶,“小夫人你怎么起得恁早。”   府中主人若有为朝官者,朝会亦或往官廨上值,有点卯一说,而伺候的仆婢便是早三刻起。   用手背别了下额角的碎发,皎皎淡淡到,“不太睡得着,便起了。”   她干净的脸庞略显憔悴,眼下可见隐隐黛青。   二人相视一眼,心有戚戚。   自在老祖宗院中用过饭那日,裴昀便似西边升起的太阳那边,亲自吩咐浮光跃金将他书房中的被褥搬回了寝居。   裴昀的心思比他这个人还超然脱俗,自是她们这些凡人捉摸不透的,但他主动示好便是值得欣喜的好事。皎皎却自此开始夜寝难寐了,不似往日那般殷勤去书房,便是二人提醒敦促,她也会寻个由头懒懒地打发。用饭虽是吃得一样,却是分开。   似乎是在躲着他一般。   素日皎皎对裴昀百般示好他都冷面显着一副高攀不起的倨傲挑剔,当他主动回应,小娘子却开始忧虑回避。   难不成两人闹架了?   但照裴昀的冷漠疏离,定是不会拉下面子主动去哄一个不甚上心的女子。   二人是百思不得其解。   --   皎皎力气小,擀出的面皮厚薄不均,猪腿心肉也不够细碎,沉璧便将其一一返工。   猪肉剁烂成猪茸后,她便放入陶盆中,加入鲜美纯鲜的鸡汁、黄灿灿看起来便令人垂涎欲滴的蟹黄以及嫩而不油的皮冻。   包灌汤包收口捏褶有讲究,捏满二十四道褶子才最好看,且褶子里头不能杂肉碎。因着此处最为劲道有嚼劲,吮吸完汤汁,吃完细嫩的包团,褶子帽便可用来沾香醋就着爽口萝卜吃。   女红上无半分天分的皎皎,手上的功底浅薄,做起这些精细活来有些粗笨。   眼见一只只精巧可爱的汤包从静影沉璧二人的巧手间诞生,皎皎不由得拍手叫绝。   而后她有些惋惜地说道:“若是而今是金菊清盛时便好了,此时的蟹黄最为金灿丰肥,便是清蒸不蘸味料也别有一番滋味,更别说做汤包了。”   汤包的馅料包完了,剩下的面团皎皎便用来做了虾蟹小笼和鲜虾锅贴。   甄上先铺了层松针满底,然后面上覆上白布,皎皎小心翼翼地将摇摇晃晃的白团子放入其中。 第38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8天   车帘被凛风掀起一角,微垂着眼帘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的裴昀眼底掠过一丝微凉。   漫不经心地微抬起眼帘,他漆黑的眼眸稍显不情愿地朝明晦交替的罅隙瞥去。   凝着车外来往搬运的的各色人影良久,裴昀虽是不动声色,翠峰却在不自觉地慢慢靠拢。   信手将握在白皙修手间的青盏往临近的小几上一掷,裴昀舒展眉心,阖紧眼帘开始休憩。   声音虽是不大,却引来了在收拾盛放书卷箱屉的浮光跃金二人频频侧目。   余光捕捉到裴昀表情的微动,独自弈棋的裴昉嘴角微勾,捻在修长二指间的凉玉棋子在白玉盘上清脆落声。   薄唇轻启正欲开口之际,有湿冷的寒凉扑面而来,裴昉抬眸看去。   是驭车的马夫将门帘掀开大半,冻得微红的面容映了进来。   “老朽敢问二位郎君可要启程了?”他微躬着身子,态度恭敬,说话亦是琢磨了又谨慎。   面色假作不悦的裴昉,狭长的凤目微眯,轻扫了下偌大的马车空间,音色比凉风还要冷凛几分,“不识时务的,就瞧不见还少一位主子?”   国公府若干小辈中,最属裴昀深得裴老夫人疼惜,便是这日常出行的马车,思虑到他久病身孱,也是独一份的宽敞舒适,便是放眼整个长安也翻不出几个富埒王侯能与之较上下的。   裴昀垂下的睫毛微颤。   -   “见过两位郎君,老太君特遣老朽来询问一声,可要启程了?”   裴老夫人身边的章管事在车外问候。   凤眸微眯,裴昀在铺着锦褥的空座上轻拍的手一顿。   裴昀未作声色,裴昉亦是缄默。   “而今外头飘起了盐粒大小的雪点,一会若是晚了点,入山的路怕是不好走呐。”章管事再度提醒。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裴家出行的车队,最前头的是拳脚功夫了得的护院开阵,而后便是载着送往寺庙进贡财物的货载。   裴昀的马车虽是在中间位置,却是载驾中最前且最大的,若是他们迟迟不行,后方的马车亦是只有原地胶着。   “知了。”将悬在手间的碧玺钏子收入袖中,裴昀淡淡地回复到。   “那便劳烦章管事先行回禀祖母,便言我的书卷笔墨有遗落在书房中,已经遣人去取了,一刻后便启程。”   及至章管事的脚步声渐远,裴昀冷哼一声,看向在车门边坐得笔直端挺的浮光跃金二人,目光深邃而寒凉。   “她人呢?”   这个她,不用细想便也知道是皎皎。   两人互觑一眼,很默契地微垂头看向脚尖。   裴昀的语气可不似往日那般似吃饭喝水一般淡然寻常,倒像是在刻意克制一般。   却不是生气。   是不耐烦。   “禀郎君,属下不知。”   作交手礼高过额头,跃金说话的一刹那与裴昀对视,而后像是被烫了一般火速垂下了头。   微蜷的手指略收紧,裴昀蕴满了质问的目光落在了浮光高束在头顶的发髻上。   感受到莫名的压迫,蹙着眉头回想了半天,浮光一拍脑门。   “小夫人似是与其他夫人一车去了,方才回院给郎君寻鹅绒护膝的时候我看到了二房的梁夫人在房中吃茶。”   随着车帘的浮动,裴昀怔怔然看了良久,往复的人影逐渐在他的黑眸中渐化于无。   “扶我起来。”   看着裴昀伸出的手,浮光讶然。   -   “要闹到什么时候?”   浮光推着裴昀往后走到皎皎乘坐的马车前时,她正踩着马凳由着静影扶着自己下车。   腕间有刺骨的寒凉,不由得肩头轻颤,她整个人都怔了一下。   皎皎蹙着黛眉抬起水眸看去,眸中潋滟出裴昀的面容。   如惯常般不动声色,却有丝丝缕缕的冷冽朝她袭来。   是致命的危险。   想是被裴昀的气势所胁,皎皎肩膀微收整个人向后缩了下,细腕轻转,是想挣脱。   她愈发想挣脱,裴昀便将手上的劲道收得愈紧。   两人沉默着对峙。   皎皎很快便败下阵来。   “你弄疼我了。”   不远处有裴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在朝此处张望,她敛起了想要往裴昀手背上拍打的想法。   听起来倒像是生气了,不过多得更是埋怨,其间似乎还要些许忌惮。   覆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的细腕上轻挲。   他在打量。 第39章、努力抱大腿的第39天   及至午后,觉寒山中乱云压薄暮,雪色渐大,可闻竹枝被压折的声音。①   遣派了章管事带着随行的家丁往登云梯处探路况、清路障,裴老夫人便携着裴家一大家子入了山下的茶寮暂作停歇。   因着裴老夫人心善向佛,为诚心礼佛,早在半月前她便严苛制度沐浴斋戒。她出身显赫,面容慈悲而威严,膝下的小辈莫有不从顺着她的。   早早用了朝食,一路车马劳顿,便是平日最为闹腾的小魔头裴灿都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在饮着热茶。   裴家出行的人不少,茶寮僻小,便择了在邻近茶水间的一处稍大的雅室。   屋中银骨炭生得旺,各自皆因腹中不丰足,谈性自是淡漠,便是吃着热茶也抵不住困倦。   一直阖着眼轻转佛珠心念佛的裴老夫人缓缓抬起了眼帘。   寻日在府中或是出行都习惯了身边有姑娘媳妇说闹逗笑,眼瞧着而今皆一副恹恹样,她竟一下想到了皎皎。   生得本就乖巧乖巧的皎皎,唇红齿白而双腮凝粉,一泓清泉似的桃花美眸眼梢微微上扬,笑起来如上弦新月般美好,说话亦然是熨帖而比甘醇的蜂蜜还要美。   如此可人,裴老夫人身边常有她说话自是欢喜。   四下扫视,未寻到皎皎的身影。   将手间的佛珠递给身边的姆妈,裴老夫人问裴昀,“玄渡,你可知皎皎去哪了?”   似乎很是疲倦的裴昀一路上都在闭目养神,便是现下他也阖下眼帘靠坐在椅背上。   “儿不知。”裴昀如实答到。   见他话音甫落后便唇线紧抿,裴老夫人便不再追问。   微握成拳的手在掌心一拍,她笃定。   小两口定是闹别扭了。   低声耳语身边的宋姆妈吩咐事宜,而后裴老夫人抬高了音量,肃着脸,郑重其事到,“上了山入了庙便要严苛佛门戒律,往日在府中的脾性和架子且先收敛,恩怨也先置一旁。”   裴老夫人通透而有手腕,她的告诫向来是一针见血的。   “寺中生活清苦,诸位定是要摒弃杂念,特别是不该有的贪欲。”   裴老夫人话音甫落,裴烁便深埋下了他的小脑袋,颊畔边的酒窝明显,胖乎乎的小手掂量了下腰间鼓鼓囊囊的袋子,里头装得是皎皎出发前给他灌得小零嘴。   “好了!该嘱咐的话我也说尽了,有什么想吃的便去唤酒博士吧。”   --   天气清朗时,往山寺礼佛的香客甚多。   店家许是寻各自方便,便未像寻常卖小点果子的茶寮一般将菜色写在水牌上悬在柜台上方,而是分类制了册子。   心急地翻动着册子,随着裴灿胖乎乎的手指掠过,酒博士的记录点菜的册子上不会便多了十几样菜色。   若是寻常出游,他这般倒也无畏。   但而今,戚妙清自是晓得不妥当。   余光瞥了眼裴老夫人身周的动向,戚妙清低声叫停。   蹙着眉用墨笔划除了好几样菜色,戚妙清扫了眼上面余留的清一色的素菜,暗自舒了口气。   裴灿当即不爽便与她做起对来。   戚妙清怎么哄也不好使。   “你是想其他婶婶和姨娘瞧阿娘的笑话吗?”她低声呵道。   “对啊!唔...”   天生洪钟大嗓门的裴灿饶是被戚妙清捂住了嘴也惊动了上位的裴老夫人。   “妙清,灿郎若是想食些荤腥,适当便好,一个孩童倒也不至这般苛求。”   裴老夫人虽好讲规矩,却不是个爱约束人的性子。   “可是...老祖宗。”   感受到几道灼灼的目光,戚妙清哑了口。   “我要吃虾仁香菇的还要蟹黄鱼籽的,还有鲜肉的...”   “你那里吃得到这么多馄饨?”戚妙清看着裴灿柳眉倒横。   将头别去一旁,裴灿冷哼。   酒博士是时建议,“不如为小郎君上一味百文馄饨?何如?”   百味馄饨,顾名思义,便是将各式口味的馄饨集纳在一只碗中,无论是尝鲜还是纵享都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宋末元初的周密曾在《武林旧事》中载录到,“贵家求奇,一器凡十余色,谓之百味馄饨。”   “便是再寻常不过的馄饨你也贪心如此。”攥紧了手帕,戚妙清有些没好气地在裴灿的眉心一点。   酒博士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这茶寮虽处深山,厨房中的大师傅可是大有本事的呢,这馄饨自然也是有玄机的。”   “便是这馄饨皮也是碾压了百来遍不止,四边薄而中间厚,用的是绿豆粉做悄粉,便是单吃馄饨皮亦是爽滑而有韧性。”   “小郎君可要试试这太学馒头?咱这面点师傅可是临安的太学厨房出身的,蒸得太学馒头是白亮暄软,里头包的肉笋丁和蕨菜丝更是爽口,保管你吃了学业上突分猛进。”   眼瞧着一旁的裴烁拿着册子瞧了半天亦未说一句话,酒博士便将笑容面向了他。   “自是要来几个。”梁君璧笑着承下酒博士的恭维。   --   捧着手中以嫩笋和鲜蕨为馅的笋蕨馄饨,裴老夫人突然提到了丁香馄饨。   “从前你们祖父在朝中供职的时候,圣人春秋鼎盛,逢五便要集群臣朝议。他说总是能在皇城外的馄饨店遇见赵则诚吃馄饨。”   “说明赵太师就好馄饨?”裴昉自氤氲着热气的碗中抬起面来。 第40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0天   云锦做得鞋子踩了深雪有些湿润,皎皎便在堂屋的炉边烤火,待眼眶没那么红后才走回雅室。   在门口伺候的婢子将帘子挑起。   想是茶果吃得丰足了,里头的人都在话闲。   并未有询问亦或打量的目光投来,皎皎蜷着手轻抵了下微凉的鼻尖,重拾起笑容朝上首位的裴老夫人走去。   礼数周全后,皎皎才缓缓抬起小脸来,笑道:“儿方才有些不适便去茶寮后的小园闲逛了下,瞧着马棚中有新生的小马驹,未曾见过觉着新奇,便多瞧了几眼。”   巫山云雨般秀丽的漆黑眸子中闪烁着光亮,如画扇般的睫毛随话间轻颤,颊畔梨涡浅浅,倒真有几分懵懂少女的娇憨。   如此,裴老夫人虽瞧着裴昀漫不经心地抬起了眼皮并微抿了下嘴唇却倒也未继续问下去。   她心中清明。   两人算是和解了。   只不过在人前仍旧对峙着面子上的输赢。   她颔着下巴略有歉意地说道:“到底是儿莽撞了,竟忘了遣婢子来知会祖母一声,平白让祖母担心了。”   抬手将皎皎唤到自己身边,裴老夫人笑道:“山中茶寮不必江陵府街市酒楼,便是雅室也是拥闷,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便不说这些了。”   梁曼殊亦是笑着附和。   眼尖心细的梁曼殊瞧见皎皎眼尾鼻尖泛红,便握起了掩在袖中的手,只觉冰凉。   “哟...”她用螺子黛勾染得精致的黛眉紧蹙,“这怎么的恁凉。”   话音甫落便忙不迭嘱咐身边的婢子往马车里取一只暖手香炉来。   “玄渡。”   裴老夫人突然侧过脸看向裴昀,视线落在他身边放了一只暖炉的空座上。   笑着看了梁曼殊一眼,裴老夫人让皎皎先落座。   梁曼殊讪讪然一笑,她自是晓得裴老夫人的用意,便改吩咐婢子往厨房取碗姜汤来。   待裴老夫人偏着头专心与二房的梁夫人一同叙话,服下一剂汤药后,裴昀才不疾不徐地将一直放在膝头的手炉递向了皎皎。   “二哥畏寒,方才新开得手炉他又嫌烫手,便放这处空座了。”   裴昉:“?”我的了?   他只觉如鲠在喉。   但受了一记裴昀余光飞来的冷刀,裴昉还是硬着头皮承了下来,他讪讪然笑道:“三弟妹若是手寒便先使着罢。”   “谢谢二哥。”   受了风寒,似乎是因着鼻息不通畅的关系,皎皎说话有些翁声翁气。   指腹摩挲着圆润的碧玺珠子,微微蹙着眉,裴昀抬起头来。   整个人瑟缩在茜素红色的斗篷中,手间捧着一只暖炉,瓷白的小脸蛋从镶了雪白兔绒的帽襟中透出一半,桃眸樱唇,甚是娇憨。   倒是乖巧了不少,裴昀心想。   不看她,只是用手背将新置放上案的一只冒着香甜热气的小盏向她手边推去。   尝着手中的细腻丝滑的桃花泪玫瑰奶羹,突然听到裴昉正与裴昀谈论蟹粉蛋黄酥,听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皎皎不自觉将眼神递了去。   只见他手间捏着一只色泽金黄,形似蟹壳,面上撒着零碎芝麻,还冒着白丝丝热气的酥饼。   放在嘴边轻咬,一口酥脆,满口掉渣。裴昉咀嚼着轻点着头,口间的悠长的嗯声亦是闲不住,他似乎是极满意的。   用绢布轻拭掉指尖色泽莹亮而诱人的红油以及指腹沾染的芝麻,裴昉呷了口茶后,道:“这蟹黄酥饼正宗得很。”   尝了一口后,裴昀亦是觉得滋味不错,便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何以见得?”   “我小时的乳母梁姆妈祖籍婺州,此地盛产梅菜酥饼。”他指着层次清晰,各层都薄弱如蝉翼的酥饼说到,“便是里头包裹着冒着红彤彤脂油的咸杬子黄和淌蟹黄,又用清香的荔枝木烘烤,只要是方出膛炉的时候品尝,是半分都不油腻闷人的。” 第41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1天   “我本以为临近年末,来觉寒山中祈福的人应当甚多,未曾想...”清澈的眼神落在通幽曲径上厚厚一层丝毫无践踏痕迹的银杏叶上,皎皎轻笑。   在廊庑下,沉璧将挽在臂间的雪缎披风搭在皎皎肩头,系了个漂亮的结后,温声解释道:“前些日听院中的郭姆妈谈起过裴家与觉寒寺的渊源,言这时任主持曾迷茫浮沉红尘,老国公爷有恩于他,一语惊醒才大彻大悟遁入空门。而后便只要老夫人在江陵府,寺中都会在年末之时空出半月有余的时日专门接待裴家一家客人。”   “原是如此。”   说着话,正要迈步下阶,却被沉璧劝阻住了。   “夫人可要仔细脚下。”沉璧看着前方的一片金黄,“下头掩了甚多的银杏果,兴许未来得及清理,有的已然有些腐坏了。若是不慎踩了,再去见老夫人怕是有些不妥。”   “祖母是只唤了我一人去还伺候还是有旁的人?”   蹙着秀眉思索了下,沉璧回复,“似乎还有小娘子。”   小娘子便是裴琬净了。   “知了。”纤指绕着斗篷上的系绳,皎皎轻蹙眉头,面色微凝重。   在钟楼前,由着主持将院中规矩忌讳讲清,各院的人便由知客僧引着去了后院的客房。佛门清净地的缘故,男女宾分院而住下。   裴老夫人虔心礼佛且喜静,便择了清净处闭门清修。免了日例的晨昏定省,皎皎已然三日未见过她了。   在闭门谢见之时将她与裴琬净二人一同叫去,是何用意呢?   皎皎百思不得其解,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快了起来,裙裾飘飘,环珮琅珰,似秋雨中摇曳的含珠海棠。   --   皎皎甫一踏入老夫人住得正屋廊下,适逢雾凇挑起帘子探出了头来。   她手中端着一只冒着丝丝热气的铜盆,边上还搭着一只软白巾,想来裴老夫人午休未起多久。   笑着脸与雾凇相迎后,皎皎便走了进去。   屋中佛香缭绕,陈设极其清雅,四壁皆悬历朝高僧墨宝。   裴老夫人秉着一只檀香佛珠正坐在临窗的炕边由着珠霰服侍自己用芳液漱口。   见她面色不似平常般和善,皎皎不由得比往常还有恭谨几分。   “见过祖母。”皎皎颔首行礼。   “嗯。坐罢。”裴老夫人垂下眼帘,轻转着手间的佛珠。   屋中并无其余的座位,皎皎稍加犹豫后,在裴老夫人身边落座。   心中念完一卷经,裴老夫人才缓缓睁开眼,看向皎皎,微笑,“近来在寺中可还住得习惯。”   觑见裴老夫人面上的笑,皎皎悬起的心落了半寸,松开叠放在膝上的双手,正了下身子,如实回答。   “回祖母,一切都好。”她清澈的眼眸中流转着灵光,“而下忙碌的便是在晨暮钟后随着院中的师父们一同做功课修行,余下的时辰,便是誊抄些经卷练字打发时间。祖母也晓得,我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学问造诣浅又读不懂高深的经文,好在山中空气清新,四处转悠也是极好的。”   “听曼殊说,你在做功课这方面是极其认真的。”裴老夫人轻笑,“既如此,若是之后再觉闲闷,大可与琬净一同结伴到我这处来抄经。后方有处新辟的庵堂,窗明几净,清心修行再好不过了。你也不必专门遣人提前通禀,来便是了。”   皎皎笑着应下。   蹙眉深思片刻,裴老夫人话音一转,“山中气雾厚,天亮地迟,天黑地快,之后身边未跟着婢子可莫要闲逛了。”   听出了老夫人语气中的谨慎认真,皎皎抿了下唇,而后不解地反问到,“为何?”   手中缓转的佛珠一顿,裴老夫人淡淡道:“用完晚膳我会召集大家通晓,届时你便晓得了。”   话音甫落,裴老夫人便微抿起了唇,皎皎便不再追问。   茶用了半壶,裴老夫人都有些显困态了也不见裴琬净身影。   皎皎起身来,微颔首,“便不再叨扰祖母了,儿还有几页书未温习,且先回去了。”   “好。”   礼数周全后,皎皎正欲离开,却被裴老夫人喊住,她顿在原地。   “皎皎觉得玄渡何如?” 第42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2天   这是第一次被裴老夫人丝毫不加掩饰地戳穿了她对裴昀暗涌的情愫以及缱绻的柔情。   裴老夫人说...   ‘毫不夸张地说,玄渡曾是长安城中最招人喜欢的世家公子哥。神仙风姿,世人皆谓他有玉山之美。便是男子,也有作赋赞他为内外皆谦谦如玉君子者,琼林宴后他即便乘车上值亦有人掷花果手帕相随。如此清皎的千里皓月,身边还有明星相伴,怎么看得入没于厚土中的砂砾呢?’   一万次漏拍的小鹿乱撞后,皎皎脑海轰然一片空白。   裴老夫人柔和的目光以及和善的表情让她并未有太过手足无措,甚至竟有一种莫名的期待,但多得是忐忑和不安。   再平和不过的陈述语气,灌入皎皎耳中却似在质问。   不过是她在质问自己。   她难以笃定自己与裴昀朝夕相处两月便仓促地喜欢上了他,故缄默着不敢妄言。   但诚如裴老夫人所言,皎皎对裴昀,连她自己都未曾揣摩透彻的爱意,不仅蓄蕴在清透的双眼中,更浸润在日常的每一寸。   喜欢一个人最简单的表现便是给他收罗各种好吃的。   但这到底是带着目的性讨好形成的习惯还是感觉?   而裴昀往昔种种丰神俊朗的神仙之姿在她脑海中愈发轮廓清显,一种莫名的自卑胆怯在她心间油然而生。   与裴昀间,论不得相敬如宾亦不会是甜蜜炽热,也不似普通朋友,但比得饭搭子间却多了一层亲密。   拿不定裴昀对自己有几分好感的裴老夫人却能将自觉掖藏得极好的她看个透彻,那么裴昀亦不是更清楚?   若是执意用自己的情愫冲破中间的这层朦胧,裴昀会不会自从对她避而不见?   皎皎开始不安。   她甚至在心间编织了天意无缝的谎言想要瞒天过海将自己的情愫隐瞒。   可是...   身出平淮侯嫡女,自小便养在宫中教化的裴老夫人身上与生俱来便有一种威严,加之自己话术拙劣。   很难。   她是打算坦言。   但话在心口却难开。   ‘若眼中无你,是情理之中。但他偏偏...这才是最让人意外的。’   ‘便是冲喜,其实有比你更好出身以及品貌的女子,但我不晓得那日他为何会发疯一般赤脚散发捧着你的画像跑到雪地中。而后吐血晕倒,高热不止也唤着你的名字,当时我只觉奇怪,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他能有多上心呢?只觉是入了魔。更让我惊诧的是,他醒来后,对此事一概遗忘,甫一开始甚至对你很抵触。’   ‘今日寻你来,其实也算是我的私心,亦是我的不情之请。当年藩镇割据,朝堂波谲云诡,玄渡的母亲死得蹊跷,若说沦为牺牲品倒也不足为过。生母撒手人寰,父亲不足三月不避讳再娶,加之病魔萦体,坎坷折磨。多年来他早就被冷暖人情磨炼成了寒铁,但百炼钢也终化绕指柔,虽然会辛苦,虽然时日久。’   ‘他未细致瞧过你这双水眸,自是感受不到的,但你得让他晓得你是在为他散发热度。’   裴老夫人的话字字珠玑,皎皎脑中混沌,微凉的手背抵在脸颊上,她觉得很烫。   临走时裴老夫人告诉他裴昀前些日来寻他旁敲侧击地提了裴琬净对她的态度。   面冷而心更冷的裴昀,对家中琐事从来是漠然的态度。那时是在话家常,他虽语气平平,却刻意反复。   这便是裴老夫人让皎皎与裴琬净一同来抄写经书的缘由了。   有意让二人磨合。   她神思远游,以致在廊庑下与裴琬净撞上了肩才回过神来。   兴许是因为紧张着情绪在太过温暖的屋中待得太久,抑或是冬令的山中气候湿寒将体内未愈的漾疾诱出,连日来她喉痛咳嗽。   现下裴琬净分明刻意的一撞,皎皎因着目眩头晕连退了几小步,险些未站稳。   见她扶着额由着婢子搀着,裴琬净极为不耐烦地撇了下嘴,“又在装什么柔弱?我三哥又不在这处。”   撇开静影的手,皎皎站直身子,微笑着看了裴琬净一眼,柔声道:“祖母可在里头等着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阿妹呢。”   如往常一般,裴琬净臭着个脸,柳眉倒横,用绢帕扫了扫自己方才与皎皎碰蹭的地方。   “我这还不是得把自己收拾妥当了才去见祖母?免得有何污秽怪味冲撞了祖母屋中供奉的神佛。”她摆弄着乌发上簪得珠花,抬着下巴,语气傲慢。   皎皎嘴角微弯,不欲多作理会。   见她正欲离开,裴琬净给身边的婢子使了个眼色。   皎皎甫一抬步向前,裴琬净便惊叫道:“哎呀!你脚下踩得是什么东西呢?我就说甫一与三嫂照面怎么一股污秽味道?”   皎皎脚下不知何时多了两只被踩得甚扁的银杏果。 第43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3天   摸着空落落的耳垂,皎皎这才想起,出嫁时母亲作陪嫁赠给她的那对琉璃耳珰落在了客房里。   遥遥瞧见裴老夫人身边的宋姆妈在门口清点各院女眷,皎皎便吩咐静影先去知会一声,而后带着沉璧匆匆折返。   沿着廊庑直走到底便是男院,穿过此处的月洞门即能更快抵达女院。   因着经卷污损,余院的人大抵都到了门口登车候行,妯娌间的眼线近来又盯得甚紧。   不想再为难裴老夫人和裴昀替自己开脱,皎皎有些心急,脚下的步子自是迈得更大了些。   路过裴昀曾住过的客房之时,有窸窣的谈话声传入皎皎耳间,但她权当是收拾整饬的僧尼,并未太上心。   “小夫人。”沉璧低声喊道。   手腕经身后的沉璧这么一攥,皎皎不由得顿住了步子。   看了眼廊庑深处的月洞门,她蹙眉问道:“怎么了?”语气虽平和,却分明有些焦急。   将食指抵在唇边示意皎皎噤声,沉璧的黑眸转向门牖的一侧,用唇语示意皎皎——   ‘小夫人不要说话,里面有人。’   是有何古怪?   沉璧素来性子沉静,遇事不乱而心细如尘。   她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思及此,皎皎便由着她牵着自己从裴昉住的客房绕出到隔壁裴昀住得客房的轩窗处。   不便临得太近,两人站在枝桠错横的寒梅旁作为掩体,透过在轩窗上糊的白纸上戳得小洞粗略地觑着里头的动静。   里面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她正握着一卷书放在鼻尖轻嗅,而后又捧紧在心间。   隔得较远,又逆着光,虽瞧不真切她的面容,却能从她莺呤般婉转的笑声和少女似颔首娇怯中揣摩出几分含蓄的倾慕。   见她又在书上覆上一方丝帕而亲手仔细包叠后再交由身边的姆妈放入一方鸡翅木盒子中,皎皎便晓得,这书是她慕恋之人的。   慕恋之人是何人?   山寺待送裴家人下山后,明日才重新开寺迎客,这女子又是谁?   很快,自帐幔中走出的另一个带着尖锐而跋扈音色的少女给了皎皎答案。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便是不见人,皎皎也晓得,与屋中哪位女郎说话的是裴家二房的嫡次女,裴琬净。   皎皎便虚着眼愈发细瞧了哪位眼生的女郎几眼。   女郎墨藻般水滑的乌发悬至腰间,云鬓间仅有几只素净的绢花作饰,一袭樱红色的衣裙将玲珑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更映容净胜雪,许是生得明媚,自她身周是瞧不出半分清素若九秋之菊的意味,倒像是妖无格的芍药。   出行是众星拱月捧着的样子,身边的婢子姆妈与这位女郎一般皆衣着素净,但细瞧上头的花纹无不是可斗百金的布匹细裁精制的。   且仪态端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都仿佛是设计好了的一般,很是得体大方,让人挑不出半分错误来。   能在裴家阖家礼佛完毕归家之际入山寺,而与裴琬净私交又甚好。   有临江仙之称的才女秦卿晚这三个字在皎皎眼前愈发清晰。   “阿兄亲临的帖子,秦阿姊可还欢喜?他用得可是顶乘的松梅冷墨,昨夜方临好,现下兴许还嗅得到冷香呢。”   裴琬净的语气中犹可闻邀功似的欢愉和炫耀的得意。   秦卿晚未接她的话,只是颔首,用帕子半掩面轻笑。   面颊上凝出的粉色已然说明了一切了。   她甚是心水。   为听得更细致,皎皎便将耳朵贴近了窗牖。   只听秦卿晚问道。   “你哪位新嫂嫂果真如你说得这般痴愚?”   “哎哟,我的好阿姊,琬净何曾给你说过半个字的妄言呢?她呀!斗大的字不认得一箩筐,要不然我阿兄为何会一气之下将这新临的帖子送给了我?简直是平白糟蹋阿兄的心血。”   一气之下?还是新临的帖子。   皎皎满腹疑窦。   自己是什么时候又招惹了裴狗?   只记得在抄经的时候,裴昀来瞧过她一次。   只是冷着脸说她提笔顿笔都没有,连描红都算不上,是毫无意义地练习。   而后那张极其好看的脸上堆满了嫌弃在她身边撩袍坐下,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耐心执教。   难道是因为将抄写的经卷交给他检查的时候,拍桌的模样太过霸气,以及不屑地说了句‘老娘亲手写的,拿去吧!’   只见秦卿晚用素指绞缠着乌黑光亮的秀发,笑吟吟地问道:“照琬净妹妹这么说,清昼阿兄是早被折耗了耐心。”   皎皎眉头一蹙,心间更是猛烈一缩。   清昼是裴昀的乳名。   只因他出生时难产,先夫人痛苦整宿终于在日出破晓之时将他生出。   她也只听过裴老夫人唤过屈指可数的几次。   “那可不是。”   “清昼阿兄既也一同来礼佛了,我怎的未曾瞧见他?一会可否帮我寻他,我有...”   “女郎慎言!”   直至裴琬净离开后,秦卿晚身边的姆妈才再度开口。   “方才老身不是有意打断女郎说话,可女郎就这般信任这位裴家小娘子?说得上口些,她是心直口快,若是不中听些便是不识分寸,未及思量过的话到嘴边便轻易溜出也是常事了。便是她无心眼,不慎将女郎的心意公之于众了该当何办?女郎现下可还未婚配。”   失了方才在裴琬净面前端着的姿仪,秦卿晚毫不在乎地说道:“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可是...”姆妈的唇是抿了又抿,“旁的人是管不住女郎倾慕的自由,女郎自小受得教化开放也大可不去顾及,但是方才女郎可是在一个有妇之夫的嫡妹面前亲唤他的乳名,这事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女郎真的不要名声了?悖逆夫人的意愿往这山寺来本就不妥了!”   “又如何!”秦卿晚蓦地放下手中宝贝万分的鸡翅木匣子,转过身看向姆妈,“我偏要让那个女人知道,我偏要与她争,一个寒门小户出生的低贱女子,凭什么能赢我?”   -- 第44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4天   揉搓了下惺忪的睡眼,皎皎扶着酸胀的腰,噘嘴咬唇低声咒骂着裴昀,一边向外走去。   觑了眼寝屋和书室间的连廊层层高悬的帐幔,皎皎晓得,裴昀是起了。而今年末,学院早早便散了假,他现下应当在书房观书或者一早去寻陆昭玉弈棋了。   于是乎,皎皎口间的埋怨便愈发肆无忌惮地高调起来。   “你也知道起来?”   极好听的声音,低沉而慵懒,就是音色有些凉。   是裴昀的声音。   整个人为之一怔,皎皎登时便清醒了不少。   寻声看去。   煦微的光线自半开的轩窗透入,博山炉一圈圈地将香雾吐散,窗明几净书墨间坐着一个玉冠束发,气质矜贵而清华的贵公子,淡若水的阳光轻撒在他的周身,背后是一片银装素裹。   美中不足的是,他如冠玉般的面容上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倒像是块玉棺材板一般。   不是裴昀还能有谁?   “昨夜你害我操劳一宿,自是要睡醒了才起。”故意抬高的话声显得皎皎十分理直气壮。   我害你?   此话为何听起来甚怪?   裴昀登时便睫毛微颤。   屋中侯应的婢子纷纷默契地垂下了头,不堪入耳的揣摩心声如潮水般灌入了裴昀耳间。   仅须臾,裴昀白皙的脖颈上便有微微的酡红清晰可见。   但他要强装淡定。   裴昀瞧上去依旧气定神闲,但方才囫囵喝下的那口热茶属实有些烫喉咙。   于是乎,他将书本往作案上一拍,裴昀沉着脸,“何皎皎你最好把话说干净,我昨晚怎么你了?”   狗男人竟然开始学会当众顶嘴了?   皎皎还是习惯裴昀以前那副板着张全江南道欠他八百贯臭脸沉默不语的倨傲样子,而非现在这般似笑非笑强词夺理的姿态。   双手扶在腰间,皎皎冷笑了一声,“祖母让我三日后将抄写的经卷交上去,你偏生让我昨晚就全部写完,还返工了我好几张,高枕软榻睡得舒适得很的裴先生怕是和周公下棋入了迷将此事忘了。”   心间暗自吁气,原是如此。   他立马便端起架子来。   裴昀冷哼,“我看某些人倒是成日吃喝不长进昏了头忘了三日后是什么日子了。”   三日后便是裴家年例在年节前的宴会了。   此时行的宴会也算家宴,不过没那么正式和讲究,多是在行酒作诗品食间渡过,甚至还鼓励小辈可邀约寻日相好的郎君娘子一同赴宴。   行宴初衷便是老国公爷为世子时,家中几房婶娘难睦,一年的除夕家宴时因着一位婶婶说话绵里藏针暗讽,险些酿架。后便生了这个年前小宴,意在消除妯娌间的罅隙。   齐国公府中二房的裴家子弟皆成亲较早,从前宴会的操持便在二房的几处院子中流转,但别于往年,皎皎新入了门,戚妙清为首的几位二房嫂嫂有意无意地在裴老夫人跟前推辞了好几次,今岁的宴会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二人名下。   裴昀院中凌寒盛放的寒梅数众,此次便作称为寒梅小宴。   --   小厨房。   皎皎临近了中午才起来,午后又要往老夫人院中去商讨宴会相关,自是怠慢不得。   抱臂在胸前,皎皎扫了眼案板上的蔬肉,因着昨晚阖院的人一同吃了火锅,剩得并不多了。现下遣人往大厨房去挑拣未免有些费时候,且而今大雪封路,断了邻县往江陵府供给的蔬菜,菜式自是单一了很多。   忽的,冒出竹编框,色泽紫亮头戴黑色大帽的茄子映入了皎皎的眼帘,她登时眼前一亮。   双手一拍,皎皎决定今日便用茄子和猪肉做一顿香气逼人的午膳吧。   但皎皎亦有些犯难。   裴昀是十分讨厌吃茄子的,特别是白水蘸茄,便是由樊楼厨子精心烹制出的茄鲞也难得他纡尊降筷。且不好油腻腥膻之物,舌头亦如他本人一般刁钻而挑剔。   说起裴昀为何如此讨厌茄子,倒是与长安国公府大厨房的厨子脱不了干系,齐国公总爱要求厨子在鱼香茄子上面撒满葱郁郁的鱼香菜。裴昀拗不过又受不得那股子怪异的清香,便索性将鱼香茄子给戒掉了。   用清水洗濯过的茄子挂着晶莹的水珠摸起来十分滑手,皎皎用布巾裹着,小心翼翼地用刨刀将大茄子的紫皮削去,然后改刀成白肉茄条,一股脑倒入事先预置的陶盆后,加了几勺盐。用筷子搅拌,使盐颗粒与茄条充分接触,而后徒手攥出水分来。   “小夫人。” 第45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5天   思及裴昀素日不好待客来往,皎皎又是新妇,两人皆未操持过,生疏难免出纰漏,裴老夫人便将关于这次小宴的事宜无巨细交代了一遍。   结束的时候,恰恰到了用下午茶的时间。   雾凇挑起帘子进来询问裴老夫人可要将小厨房准备的点心宣进来了,并报了下今日份的花样以及特色。   摆摆手,裴老夫人笑呵呵地说道:“便是沏两壶热茶便是,一壶沏成郎君爱喝的蒙顶石花,记得要用雨前的茶叶。另一壶用桂花牛乳沏红茶,小夫人爱食甜,再往里头兑些荔枝蜜。”   旋即裴老夫人将小面偏向皎皎,“我小厨房里头做得点心,每每新鲜出炉都给你们院中送了头一份来,想着寒来暑往的,怕是也腻了。今儿瞧着你小俩口带了些点心来,皎皎的手艺我也想念得紧,便尝些新鲜的吧。”   迎上裴老夫人关切慈爱的眼神,皎皎心头一阵暖流涌动。   便是爱屋及乌,裴老夫人也将她的喜好记得很真切细致。   不止口味,不止今日。   --   “今日你小俩口运气好,适逢我闲暇,早间听闻章管事说大厨房采买了不少的小芋苗回来,便要了些回来,做了些暖胃的甜食,喝了驱寒再好不过了。”   说话间,两只白瓷羹盅已然放到了两人的面前。   盖子掀开,冒着丝丝缕缕的微白气,不烫不凉,正是好下口的温度。   “这一只里头盛的是桂花糖芋苗。”裴老夫人垂眸看着盛放着酱红色汤汁,汤面上撒着赤金丹桂碎的羹盅说道。   另一边,雾凇已然用羹匙盛了两碗轻放至二人面前。   “尝尝?”裴老夫人带着期许的目光看向两人。   裴昀不好食甜,便是皎皎做出的甜食也难得他青睐,他今日竟然破天荒的主动吃起了糖芋苗来。   暗暗觑了裴昀握着汤羹认真品味的样子,皎皎嘴唇微勾起,心想:平日我撒娇耍诨只能换裴昀个敷衍应付,果真是本朝著名双标,裴!狗!哼!   “还是小时候的味道。”用绢帕轻拭了下嘴角的丹桂碎,裴昀唇边扬起温煦的笑意。   冬日难见的日光都是淡如水一般,从槅窗透入落在裴昀周身,皎皎看向他,竟生有些恍惚。   今日坐在她面前的,仿佛是从前哪个仪态翩翩,待人温和,浑身的柔和皎洁任谁见了都会不自觉夸一声的如玉贵公子。而非清冷卓然,经年遭苦病折磨,眉宇间时刻保持着疏离倦怠的裴昀。   直至裴昀作提醒般低低地咳了一声,皎皎才收回神来。   神思遐游片刻,勺中盛的小芋苗已然有些凉了,但丝毫不影响口感。   鲜嫩的芋苗被整点得光洁无比,吃起来自是润滑爽口,酱红色的汤汁兑入用挤除苦水的丹桂用荔枝蜜酿成的糖浆更是点睛之笔,不仅桂香馥郁,沁人心脾,更是唇齿留香,久久不散。   皎皎一碗已酣畅见底,堪堪只浅酌了几小勺的裴昀却早早将羹勺放至筷晾上,是用好了的样子。   裴昀笑说:“还是小时候的味道。”片刻后他又补充到,“祖母的手艺很难忘记。”   裴老夫人亦笑,“我谈何手艺呢?便是只会做几道甜食罢了。”   似乎一下激发了裴老夫人的谈性,她眼含温情追忆起来,“我母亲身出金陵府,年轻时为了讨我父亲老平淮侯欢心,时常专研菜谱,她手本就生得巧,进府不足三年便凭借一手好厨艺将我父亲治得服服帖帖,而后我父亲身边便是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未留下。”   “当然也不仅仅是如此。”尾音带笑,裴老夫人略有深意地看了皎皎一眼,而后打笑到,“我却是个无天分的,又不好烹厨之了,便是现下一把年纪了也只会做桂花糖芋苗、桂花糖蜜藕、梅花糕和赤豆酒酿小玉团四味金陵府小甜点。”   “祖母这叫术业有专攻。”皎皎捧着装有酒酿的碗,看向裴老人的桃花美眸弯出几分乖巧。   裴昀却适时哂笑,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友善。   “我未说对吗?”抿着唇思量了片刻,皎皎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裴老夫人正想笑着回应,却无意间捕捉到裴昀瞥向皎皎的眼神,便止住了。   “嗯...”裴昀凤眸微眯。   拖着极长的尾音将皎皎的小心脏给惊悬在了喉咙眼。   完了...   照裴昀这个反应,自己这大刀不仅耍偏,还耍到关公家门口了。   余光觑见皎皎的面颊上有两团粉色凝出,裴昀才不紧不慢将后面的话补上,“嗯...倒是长进了,前几日新背的《师说》也晓得活学活用了。”   面上虽保持着真不过珍珠的假笑,皎皎心里其实依然骂了数次‘好你个裴狗了’。   “那郎君不得奖励我?”登时便将碗放下,皎皎托腮眨巴着眼看向裴昀。   “我觉得可以。”但没必要。   “我亦是这般觉得。”裴老夫人话间带着几分肯定和嘉许,“今晨送来的经卷我大致瞧了,抄得很认真,练习的簪花小楷也比之前规整了许多。” 第46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6天   月末的寒梅小宴将至,为免生纰漏,便是置办采买类的事,皎皎皆躬身,每日忙悠得几近是头晕掉,夜间沾到枕头便能入梦。   飘着小雪的午后,皎皎坐在槅窗下的软榻上将清单最后一次核验,确定无误后,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而后瘫软似地倚靠在引枕上。   酸僵的身子渐舒,皎皎舒展了个懒腰后从引枕上撑靠起来。   沉璧挑起帘子走了进来,手中还托着一只漆盘。   “小夫人累坏了吧,先吃些东西暖暖身子。”将手上的绒手套褪下,沉璧将一只白玉碗放在皎皎身边的小几上。   “趁热吃,小心烫口。”   温声嘱咐的同时,沉璧绕至皎皎身后,替她轻揉酸疼的脖颈。   捧起散着合宜温度的白玉碗,皎皎垂眸看去。   是一碗红豆沙年糕,想是出锅未多久,浮着金灿灿桂花碎的碗面还冒着甜丝丝的热气。但想来是近些天愈发寒凉起来,贮存在罐中的桂花糖浆已凝结成晶莹剔透的桂花冻还尚未化开。   她稍深吸,登时便有甜美在鼻底萦流。   熬煮得甚久的红豆早已软烂成沙,皎皎用白玉勺在碗边轻挑,细腻的红豆沙如丝滑的绸缎般从勺边淌下顿化流沙,将浮出面的百合莲子再次吞没。中间浸泡着一只烤得胖乎乎的紫米松子年糕,外皮中心迸壳而微黄,瞧着便是外酥里糯,面上还撒着曾焦香的黄豆粉,那滋味只有一个美堪了得。   漉掉外皮后才加冰糖的红豆沙吃起来香甜醇美半分不腻人,皎皎甫一喂入口间,红豆沙便迫不及待地向喉间流去,登时便有一股暖意朝四肢百骸蔓延。   觑了一眼窗外的飘雪,她自觉是极为舒坦的。   而这年糕一口下去满口声脆,混合着红豆沙吃,沙沙糯糯而口感绵密,让人很是欲罢不能。百合莲子亦是稍抿便化沙。   本是无什么胃口的皎皎,不会便小半碗下肚,竟陡生了食欲。   甜的吃过了,定是要再尝些咸口的,口间甜咸交织才过瘾。   抚着微微作响的肚子,皎皎抚着下巴眨巴着眼思索。   水眸间有柔光流转,她双手一合,拿定了注意。   正好前几日铁匠铺送来了平底烙锅,是她央求了裴昀甚久,并承诺定会物尽其用每天早上都给他做他爱吃的煎饼果子和手抓饼,裴昀才勉为其难的答应的。   今日不妨先做个烤苕皮和烤冷面作下午茶权当试试锅好不好用如何?   想着,皎皎已然笑颜逐开迈开欢快的步子朝小厨房走去。   --   小厨房。   与煎饼果子、手抓饼一般,烤冷面亦是脍炙人口的街头小吃,三者皆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较之前两者来说,若是想烤冷面尝起来劲道爽口,在面皮上琢磨的心思自是不能少了。   制作烤冷面的面粉得用到荞麦和小麦两种面粉,加入细盐和碱粉后加入凉水在和面盆中拌匀,揉成稍硬的面团后盖上盖子醒发,而后再放在面板上用擀面杖碾开成片。因着此时的面团不韧易碎,皎皎擀得十分小心翼翼。面片放入热水中稍后过凉水晾干。   如此,做出的冷面皮更为薄软且入味。   待冷面面皮晾干的片刻,皎皎将前些日子封存好的苕皮从柜中取了出来,那便先做烧烤界的天花板——烤苕皮。   待烙锅面上的青烟散尽后,皎皎将苕皮放入铺了一层薄油的锅底上,只听‘哧啦’一声,被成泡的金黄菜籽油浸泡的苕皮周边陡然拱翘了起来,不会便有淡黄焦酥的小泡浮在表面。   用竹夹夹起苕皮轻微晃摇,可见淡棕褐色的苕皮微微透亮而绵耙便是好了,用猪鬃刷在里层仔细地刷一层蘸料,然后铺上各色食材,如叠被一般将苕皮交叠,然后用竹签一串,再刷上一层红彤彤的辣料,撒上翠郁郁的葱花便算大功告成了。   若是里面只加红嫣嫣的酸萝卜未免口感有些单一了,皎皎别出心裁地在各只烤得外皮焦香而内里绵软耙糯的苕皮中分别加入卤肥肠、虾仁、酸辣脱骨鸡爪等荤食。   她虽算不上老饕,但在鉴味品赏方面却是独树一帜的新奇,除却香菜外再撒入一撮灵魂折耳根,酸辣爽口的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一手握着串烤苕皮的竹签往嘴边送,皎皎一手用筷箸将蛋液搅散,成日在厨房中转悠得久了,她自是熟能生巧,而今单手磕蛋已是不成问题。   将在炭火上烘干的面皮铺在滋滋作响的烙锅上,在面皮上撒上些许清水,待清水散尽后,来回翻面稍煎,然后将鸡蛋液淋在上面,用平铲将面皮上的鸡蛋液铺匀净,待其凝固可见蛋白后,翻面朝下,并刷上一层甜辣的蒜蓉酱。   待鸡蛋熟透后便可卷叠起来,再在外层刷酱,撒上一撮白芝麻,切块食用。但皎皎是追求口感丰富的,除却惯例的洋葱丁,她还在里面放了鸡肉松和烤得焦香流油的里脊肉。   对香菜嗤之以鼻的裴昀不在家中,皎皎便在两味吃食中都随心所欲地加入了甚是提味的香菜碎。   --   用过小食后,闲暇无事,皎皎便信手拿起一卷书在软榻上坐下   信手拿起一卷书在软榻上坐下,想来是腹中丰足而浑身懈怠,她未多久便困意上头,待皎皎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黯淡。   透过槅窗的罅隙瞧见雪势渐大,天寒地冻,裴昀尚且未归家,思及他膝骨耐不住冻,也不知鹅绒护膝有无多带一层,登时便有愁绪上了皎皎的眉头。   本是白日,一眨眼间便是昏天了。   不知为何,一种醒后的怪异感涌上心头,皎皎只觉有些空落落的。   “郎君今日出门的时候可说去何处了?”   瞧见皎皎醒了,在榻旁侯应着的静影沉璧二人才将纱笼中的灯燃亮,室中顿显光明。   悠黄而温暖的灯火映在皎皎莹白的小脸上,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看向二人。   自山寺归家,她与裴昀间虽不似之前那么忸怩,寻日也一桌吃饭,一室休憩,但彼此间对话仍是很少。   “郎君今日可交代去何处了?”   沉璧目光温和,“回小夫人,郎君今日有说要与交好的陆郎一同去湖心亭钓鱼品茗。” 第47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7天   时值腊八,坊间常有‘过了腊八便是年’的说法,江陵府的裴府也日渐在各式年货的置办以及年节的装饰中喜庆氛围愈浓。   裴老夫人的母家章家乃北境世家,逢腊八先庆小年已成习俗,裴家阖府上下三日前便在忙碌了。   庆祝腊八节自然少不了各式与腊八相关的吃食作陪衬,喝腊八粥便是其中一味最主要的点缀。   腊八粥,又被称作‘佛粥’、‘大家饭’以及‘七宝五味粥’。南宋吴自牧《梦梁录》载:“此月八日,寺院谓之腊八。大刹等寺,俱设五味粥,名曰腊八粥。   自七宝五味粥这一别名便能晓得里头的用料是何其丰富,便是在白米、糯米等精细粮食的基础上再搭配一些稍有嚼头质感的糙米,混着红枣、莲子、花生等一锅熬煮而成。因南北地口味有异,便咸甜皆有。   落了几日大雪,空气中霾雾又甚重,见不得半丝太阳热气的日子里,积雪难融,寒意愈发逼人刺骨。   坐在小厨房槅窗边的杌子上,皎皎正低垂着脖颈专心致志地用剪子在金箔银纸间穿梭,她的腿上枕着一只寻日用来盛女红的小竹筐,里头的剪纸摞了一个小山堆。   皆是人像。   不过许是金箔银纸太过绵软,抑或是在女红上丝毫无天赋的皎皎手艺太过拙劣,坐在一边借光择豆子的静影是瞧了老半天才瞧出是个男子的小像。   高冠束发,眉深鼻挺...   抚摸着下巴的静影蹙眉思索,确实是郎君的模样,他玉面上的特点小夫人也算各自临摹了个七成。   不过...放在一张小像上为何瞧着便如此奇怪?   “小夫人,腊八粥当好了。”将灶中余下的柴火撤出,沉璧抬头朝皎皎唤去。   透过槅窗罅隙看了眼尚灰蒙的天色,皎皎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女红框放下,并在上面覆上一张绢帕防止小像被吹散。   看着歪着头歪着头用手揉着僵了许久的脖颈,并连连嘶了好几声的皎皎扶着腰肢向灶间走去,静影顿住手间的活,抿唇良久,而后低头暗自叹了口气。   便是前两日用晚食之际,皎皎与裴昀论到即将临至的腊八节,自裴昀回应的字里行间都听得出他是无半分兴致去花心思的。   但皎皎似乎对他的无兴趣浑然不觉,偏生只将他说逢冬节时候常犯旧疾生新病,久而久之便当作寻常日罢给放在了心间,今日未及鸡鸣便在小厨房忙活了起来。   她与沉璧虽是赵太师指给皎皎的人,但有的事情若是过分提点便成了僭越。   揭开锅盖,登时便有温热的白色雾气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因着里头加了冰糖和红糖以及杏仁、葡萄干等,闻起来甚是香甜诱人。   皎皎这次煮了一大锅,准备给各院的送些去,余下的便在院中与仆人们相分而食。   料想着裴昀不嗜甜,平日间送到他书房中的糕点、甜饮子时常是浅尝便顿筷,皎皎便为他开了个小灶,做了个独一份的腊八面。   皎皎还是在山间养病的时候曾提见多识广的梁姆妈提起的,长安门户在腊八节这日是不吃腊八粥的,上至皇城周边的勋贵下至坊市间的百姓吃的都是腊八面。   腊八面便是常见的臊子面,手擀的菱形宽面条煮的爽滑筋道捞出后淋上用里脊肉、木耳、蒜薹、豆腐等食材烹出的勺子,若是口味重些还可以浇上一勺茱萸油做的辣子。   将擀制好的面皮子放在筲箕中,皎皎突发奇想,既是裴昀第一次与自己过腊八节,不如在碗底卧个溏心蛋,也算是暗暗地庆祝?   她的行动永远是比想法更快一步的,这边手上已然从小匣子中拿出了一只心形的铁制模具,准备一会用来煎蛋。   “小夫人当真是第一次做腊八蒜?”将一只琉璃罐子捧至眼前,沉璧凝了好久,黑眸间满是带着喜悦的惊讶,“奴瞧着可与前几天在小厨房看到大师傅做的不相上下了。”   皎皎掩嘴轻笑,“就你嘴贫,我这做腊八蒜的秘诀还是往大师傅那处取的经呢。”   做腊八蒜自是没什么可称道的,便是将紫皮大蒜剥了衣,用米醋浸泡十日便可。   皎皎做的这罐腊八蒜个个饱满晶莹,通身碧绿得更翡翠玉石似的,沉璧方才空口尝了一只,径直将她的眼泪花子都酸辣了出来,由此瞧着甚是成功。   若是只吃腊八粥过早未免有些单调。   皎皎昨日夜间混掺在大陶盆中的糯米、黄米、粘高粱米现下已然得宜,她唤来一个小厮用石磨将之碾磨成粘糯的面团子。分成小剂子,像做馅饼一般,将小剂子用掌心按成厚面饼,而后在里头加入红豆沙、紫米。   寻常的做法便是在放了重油的锅底慢煎,煎得面上有金黄色的脆皮迸开时最香酥。但皎皎料想着裴昀晨间本就无甚胃口,若是油再大些估摸着要全然压制成无。   便用制腊八面哨子多出的香菇碎等混着芝麻盐作了几只精巧的咸口小厚饼放在用猪鬃毛刷刷了层薄油的铁盘中推入烤炉中烘烤。   “小夫人为何要做八宝饭?”静影有些不解地问道。   皎皎笑着解释,“这可不是八宝饭,虽形同,但口感更为清淡。”   皎皎最后做得这一味是腊八糕,北境的特色,是从裴老夫人那处要来的方子。   从深碗中脱模倒扣在白瓷盘中的腊八糕层次分明颜色多姿,看起来就像只玲珑宝塔似的。最面上铺着巴旦杏、蜜枣、葡萄干和玫瑰花碎,第二层是糯米饭,交错着紫米、果仁碎,打底又是一层粘米。   给沉璧和静影俩一人分食了一块腊八糕的小切件,二人几乎是赞不绝口的程度,尤其是沉璧。   变吃边竖着大拇指,就这热水咽下了最后一口后,沉璧有些餍足,目光还是有些贪婪地觑了眼余下的腊八糕。 第48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8天   “禀郎君,府中各院的家眷以及延请来的各家郎君娘子几近到齐了,现下可要伺候你更衣?”浮光行礼躬身问道。   翻书的手指在书角处稍加停滞,而后果断翻过。   新翻的这页书里头晦涩难懂的钩章棘句似乎很多,向来一目十行的裴昀竟将心思耗注在其中良久。   将书被覆置在一旁,握起氤氲着热气的天青色汝窑茶盏,裴昀不咸不淡地说道:“不去,祖母也不去的。”   “郎君的意思是...”   裴昀的心思难猜,浮光不敢暗自揣度自作聪明便将话留了一半。   “也算是对她的历练吧。”打开近手的抽屉,裴昀拿出一只紫檀木匣子来,揭开匣盖,里面盛满了家书。   将最面上的一封书信打开,裴昀极快地扫了一眼,“是父亲写来的,闻我身体渐好,圣人那边也有了新的打算。”   顿了一下,裴昀继续道:“约莫花朝节后就将启程返长安。”   “齐国公府里的波谲云诡以及人心的算计不落圣人的后宫,她在我身边顶着赵家表小姐的名头以及大房少夫人的身份若是无自保的能力,那么这些个虚名头衔算不得是会令人艳羡的荣光,是招损亦是灾难。”   “她不能什么都不会,形形色色的人和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总会与她打照面。”话音落得很轻,裴昀的目光却很是坚定。   修长的两指轻而易举地将书案上摆放的腊梅折断枝桠,裴昀凤眸微眯,深邃的黑间满是考量和权衡。   “若有朝一日赵太师先去亦或赵家失势,她在齐国公府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薛氏...”裴昀冷笑,往身后的椅背一靠,双手交叉对顶肘靠在椅架上,“父亲心狠手辣,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属下明白。”   得了裴昀的指示,浮光前去小宴会作帮衬。   未出几步,浮光又重重折返。   “何事?”抬起头来看他,裴昀问道。   蹙着剑眉,抿了几下唇作酝酿,浮光略显支吾地回复到,“郎君,哪位也来了。”   注意力一直放在手中的书卷上,裴昀连睫毛都未轻颤半下,很明显他对浮光提的人并不敢兴趣。   在裴昀身边站了片刻,见他不应,浮光有些后悔自己多嘴了。   行完礼准备离开的时候,裴昀唤住他。   “是谁?”   “秦家小娘子,听说是二房的戚夫人邀来的,还有几位与她相熟的贵女也来了。”   晓得浮光说的是谁,裴昀偏生要明知故问一番。   他想知道小宴的情况并做些提点,但绕着弯儿来兴许更好些。   裴昀生硬的语气中带着严肃的警告,“日后便径直呼名,莫要搞得神神秘秘的,不然旁的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与她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闻。”   特别是那种长了颗成天到晚爱胡思乱想的...   很奇怪,自己早草拟好的话说完后,脑海间立马浮现了这句话,并有一种冲动驱使他去说出口。   紧抿着唇,微收的掌上可见稍泛白的骨结,他咽了口热茶将心头如雨后春笋般生起的疑窦压制下去。   --   天晴无雪,裴府上下一片银装素裹,少了名贵花卉做装点的后花园并未因此而显得凋敝,反而因负霜傲寒的松柏以及红梅腊梅平添冬日独属的生意。   径道上的积雪清理得很干净,裴家前院的仆人除了调遣去寒梅小宴帮衬的,余下的便在忙碌着年节的事。   眼瞧四处只有三两垂头拾捡落叶的粗使仆人,与秦卿晚并行的几位贵女立马释然了贵女一贯端持的矜持做派,开始笑谈起来。   “从前耳闻裴家三郎娶了那么一位家世名不见经传的乡野丫头,心头还暗自替这位少年英才暗自可惜过。今日小宴一会哪位从前只活在咱们茶余饭后闲聊中的少夫人,儿觉得昔日那些脆弱的传言倒像是不攻自破了。”   “生得唇红齿白不说,一双桃花美眸尤其水莹黑亮而颇具神采,柔荑也保养地得宜,言行举止也极为得体,至于文采么...虽不算出众,倒也是能成诗文的,想来是深读过几本女儿家当读的书吧。如此看来却不像是传言说她是出生微寒人家的女儿,假构了个身份被赵太师卖入裴府做眼线。”   在她看来家道中落选择投奔外祖亲倒也不算什么拿不上台面的事呀。   离秦卿晚最远,一位手中捧着沉水香手炉的贵女这番轻快的言论带笑,但语气却对自己的观点分外笃定。   字字句句却如锐针如磐石落在了秦卿晚心间。   与她联袂并肩而行的一位身雪貂的少女打笑她怕是对裴家三郎早便存了旁的心思竟生将那位少夫人揣摩得如此透彻,“而今你一瞧裴郎新入门的哪位少夫人怕是晓得知难而退了吧。” 第49章、努力抱大腿的第49天   游廊外植满了红梅,一簇簇拥挤在枝桠上,灿若天边云霞,映照冰清玉洁的皎雪,煞是美好。   秦卿晚却无暇赏花,甚至她看来有些刺眼。   她从未像今日这般厌恶红梅与白雪。   大致是因为与自己预期的走向太过偏颇而生的挫败感。   抑或是自信满满的骄傲被当头一棒摧毁崩塌的冲击。   她不禁兀自冷笑。   原本认为的小家子气女人竟能将正红色驾驭的这般好。   思及此,她垂眸看了眼身上水粉色的石榴裙,眉头微蹙。   比黛眉更紧皱的手边的裙褶。   有几分芍药羞见牡丹的意味了。   柔光流转生华的雪缎褙子,色泽鲜妍的石榴裙,白玉玛瑙腰带,雪□□致的脖颈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红宝石璎珞。红白交相辉映,映衬得皎皎雪肌愈发白皙生光。   的确是很美好的样子。   她待客之时一直保持着得体的仪容,不失齐国公府少夫人应有的风度。   当真是一丝错误都让人挑不出来。   眼底有幽色转瞬即逝,秦卿晚心间刹过自己当时的想法。   齐国公府算得上是皇戚,府中的教引姆妈亦有不少大龄满年出宫的掌事姆妈,裴家顾及体面,不想让她在众人面前献丑罢了。   毕竟,她更信戚妙清的话,亦更坚定风仪举止都是可以速成的。   胸中无点墨便是再美好也不过是个好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罢了。   眼见与自己相好的三位贵女微微露倒戈之势,存心想让皎皎出丑露马脚的秦卿晚以外出透气为由将裴菀净约了出去。   秦卿晚说话向来绵里藏针,而裴菀净心智单纯,自是听不出其间藏得算计。   她深知。   裴菀净耿直而无城府,加之本就对皎皎有偏见,认为她与裴昀不登对。   她刻意利用裴菀净的心理。   便是不用刻意挑拨,稍加诱哄让她念及平日的好,她便会乖乖听话。   让她始料未及的是。   自己竟生给别人制了嫁衣。   裴琬净提议用击鼓传花行酒令,她故意为难皎皎,屡屡在花传到皎皎手间时便让人停鼓。   鼓声停,花在谁手间,要么饮酒,要么作诗行乐。   二人笃定皎皎便是不知雪的蝉,难语冰的夏虫。   但事实的耳光却总是很响亮。   皎皎作答的很好。   意寓虽不算深刻,但音韵平仄对仗得很是工整。   对于皎皎在风言的成像中,她已然算表现得极好了。   便是心中存疑,秦卿晚也顾及着各自的体面凭理智压下去,但裴菀净不一样。   她当众便要求新取对照物让皎皎成诗。   言辞不善,角度刁钻...已然是在公然顶撞长嫂了。   最后虽是二房的二夫人梁君璧化了解,但秦卿晚也听闻了,筵席结束未多久裴昀便到了,综之裴菀净无比委屈的脸上满布的泪痕,她也能将发生了何事揣摩个七八成。   --   “秦小娘子,秦小娘子——”   顿住脚步,秦卿晚向后转身。   冬日雪天的午后都是阴沉的,逆着光,乍眼看去,十几步开外的身影有些模糊。   直到妍丽的红色向自己愈发迫近,秦卿晚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是皎皎。   她似乎是跑来的。   泼墨柔缎般的墨发在身后晃动,琼鼻和脸颊有稍带冷色的淡粉凝出,说话声略显急促。   她是半分都不想与这个女人接触。   “少夫人,好巧?”双手交合叠在腰间,秦卿晚收颌挺腰保持自己的气势和端庄。   皎皎生得很是乖巧,加之面带笑色,便是秦卿晚心间对她有千万个不喜悦,现在也寻不到半点苛刻的由头。 第50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0天   “郎君,一会带我出去看花灯好不好呀。”   裴昀的臂间不知何时攀附上两只小手,便是不与她对视,他也能感觉到双目中的殷殷期待。   不要。   方才他是听见了,二房这两位嫂子是在唬人。   除夕佳节,便是圣人也要留在群英殿大宴群臣。   再者说。   冰天雪地的,穿得单薄些能成冰坨子的天气,那来得什么花灯。   慢条斯理嚼完一口鱼肉后,裴昀漫不经心地说道:“某自小到大在江陵府住的时日也不见短的,倒是闻所未闻除夕夜有外出看花灯的传统。”   却有些不忍听到她失落的哀声,“在长安的时候素日都有宵禁,偏偏在上元节那三日圣人会下旨解禁,那时往平康坊观千树灯花蹋浪歌的倒是挺热闹的。”   自己不过随口一提,臂膀上环上的两只小手却像是收到何暗示似的正激动地打着颤。   “郎君的意思是十五元宵要带妾身去观花灯了。”她轻微晃动着裴昀的胳膊一直在重复‘是不是’在等待裴昀回应。   没有,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直接想否认三连。   裴昀:“?”   裴昀整个人一愣,何氏这是什么顶级理解。   “我...”   拒绝的话涌在口边却又憋了回去。   这里不是自己院中,当与她留三分薄面,三思而后行。   扭过头对上皎皎满含期待的莹亮黑眸,垂眸觑了下臂间那双紧紧扣住的小手,似乎也是期待满满。   他还是有些踌躇。   直到察觉到裴老夫人以及二房诸夫人投来心思各异的目光,裴昀霎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了。   裴昀抿着唇微弯,未再说话。   算是默认了?   “真的?”皎皎水灵的双眸圆睁,几近要雀跃。   “嗯。”裴昀微颔首予以确认。   “回长安了可以。”   反正到时候他可以借政务繁忙推辞掉。   “君子一言,拉勾。”皎皎将裴昀抵在鼻息下的手几近是夺来手间与自己拉勾。   幼稚。   “拉拉拉...拉勾拉勾。”裴昀呷着热茶任由皎皎扯着自己的手自娱自乐。   “现在和我盖了章就不许反悔了。”裴昀覆着薄茧的拇指上感受到一股柔软的温热,“元宵的时候带我去看江陵府的花灯。”   握住茶盏的手悬停在空中,而后猛然一轻颤,茶水险些将袖口染湿。   裴昀掩在袖间的手如他的面色一般不动声色地收紧。   何氏得一想二,愈发得寸进尺了。   凤眸微眯,裴昀横了过来。   “可是大二嫂说,江陵府的郎君在元宵节这日都会带自家娘子往三生桥旁放花灯的。”   “二哥你方才不也提过吗。”   ...   皎皎话音虽轻柔,但连珠炮似的发问以及众人不时撇来的目光属实让裴昀略显不知所措。   猪队友。   裴昀只觉得额角直跳。   微凉的目光投向梁君璧,正吃瓜热闹得紧的梁君璧像躲猫的老鼠似的,立马错过身子去给裴烁喂饭,一个不留神,袖间沾了不少汤水。   剩下的便是裴昉了。   正埋头干饭地甚是认真的裴昉感受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他心间一咯噔。   又错过了什么?   蹙着眉微垂眸觑了眼面前的一撂碗。   是自己吃太多了?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裴昉正想开口却莫名其妙挨了裴昀桌下一脚。   嘴角沾了半粒米的唇微张,裴昉看向裴昀的眼中委屈多过疑惑。   --   裴昀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答应今夜在院中陪皎皎放花灯。   “这...”微蜷的手指指着皎皎从屋中捧出的一叠孔明灯,裴昀的语气里面有些将信将疑,“能飞得起来吗?”   毕竟回来的路上皎皎兴奋地向他分享自己手制花灯的趣事。   她做饭倒是很出挑,余其的手工上似乎没什么天赋。   还有...   “你是不是有些贪心?”裴昀有些惊讶,因着他觑见一些白纸糊的孔明灯上写满了愿望。   皎皎挑眉,“才不是。”   她接着唤来静影沉璧让她们将这些花灯带到书房后的空地放飞。   “这些都是院中的仆婢们的。”她眉眼一弯,清澈的眸中满是天真无邪。   应着年节,想来裴昀不会过度责难自己,皎皎小小声地吐槽着平时不敢说出的话。   “裴府规矩森严,便是到了年节也不准仆婢借孔明灯托情,我便让她们都写下来替他们放飞咯,兴许这些孔明灯飞得足够远,他们思念的人便能看到了。”   “可是今晚会下雪,孔明灯应当飞不远。”裴昀极为不应景地回应到。   皎皎柳眉倒横,手抚在杨柳腰上,“裴玄渡!”   “我在!”裴昀挑眉。   --   “郎君快来与我一同放呀。”皎皎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花灯,似乎这样就能吸引到脸色比天气还寒凉的裴昀的注意力。 第51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1天   长安,齐国公府   铺着厚绒波斯毯的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名贵的碎瓷片,握着筲箕笤帚的女使垂着头屏息瑟瑟在门帘处不敢上前,屋内除了歇斯底里的哭闹声便是与之此起彼伏稍显不耐烦的温声安抚。   昨日是赶在宵禁前归的家,翌日早裴琬净便火急火燎地往母亲薛氏院中来哭诉自己在江陵府遭遇的种种不公了。   “阿娘,你可得想法子治治那个女子,她不识礼仪无体统便罢了。不知身上有何狐媚,三哥那样的冰坨子竟生都为之鬼迷心窍。”   红肿的双眼像核桃包似地裴琬净窝在薛氏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她在江陵府因皎皎受的那些委屈如数又哽咽着说了一遍。   颤巍巍地将自己缩在羊绒暖套里的手伸出来放在薛氏眼前,裴琬净的手腕像是打蔫了的茄子一般无力地垂着,彷佛裴昀让她罚抄经书生得酸痛余劲未散。   惯来便是将这个独女照眼珠子一般疼怜的薛氏怎的不心疼。   她一把握住裴琬净的手在温热的手心里拢了又拢,最后又放到自己的心口,抚着裴琬净的头,极其痛心地说到,“你不过还是个孩子,你三哥也忒心冷了竟也下的起手。”   裴琬净也跟着哽哽噎噎地附和,“三哥就分明是胳膊肘往外拐,分明我也比戚嫂嫂家的裴灿长不了几岁,便是裴灿在三哥院中胡作非为也不见他恼,顶多是冷下脸罢了。”   薛氏却温声宽慰到,“那你说你与你三哥哥亲还是与戚嫂嫂亲?”   “自然是与三哥咯。”毫不犹豫,裴琬净吸了吸鼻子,“我可是他嫡亲的阿妹。”   说到此处,不知道裴琬净又想起了何让她伤心难过的事情,方被薛氏安抚好的情绪又陡然决堤了。   “可是阿娘,我是他嫡亲的阿妹,他为什么老是因为那个女人针对我。还有祖母,她对三哥的偏爱简直不要太过分明显,对三哥的行径就是为虎作伥。”裴琬净声音激动而高调,“他们就是合起伙来欺负我,阿娘可要替我做主啊。”   螺子黛点染地精致的双眉微蹙的薛氏轻捂住了裴琬净呜咽的嘴,轻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的同时给大女使梅影使了个眼色。   梅影自是晓得她的意思,将屋内侯应的女使都屏退了出去,而后将紧阖门窗。   甫一当裴琬净抱怨裴昀的时候,薛氏本是想制止的。   但自己的女儿却将自己不敢违抗的说出了口。   正中了她心间郁结之处。   她一个为继母的,不管做什么,只要有不周到的地方,自然是会挨别人戳脊梁骨。   特别是养在自己膝下尚未及笄的女儿,从她口中所抱怨出的对嫡兄的不满若是顺着风落入了老夫人耳畔,矛头直指只会是她这个母亲教养无方。   但当裴琬净高声说出裴老夫人在小辈中的偏爱不公时,薛氏积压在心底已久不敢宣泄的怨懑也悄悄释放了些。   裴老夫人偏爱裴昀尤其,就连这个偌大的齐国公府日后都是那个坡子的。   思及此,薛氏抚在裴琬净背上的手缓缓收紧,她眼眸中的疼惜渐渐被冷毒替代。   --   安抚好裴琬净又让女使给她包了些糕点回去,处理完这些的薛氏觑到书案上高摞起的账簿,只觉得头上方才的阵痛隐隐现下愈发剧烈了。   亦到了饮茶的时候,薛氏腹微饿,便传人布了些点心。   用了一块枣泥方糕,饮了盏热气腾腾的桂花牛乳茶发了些汗,薛氏竟觉得头疼舒缓了不少,用清茶清口的时候竟向大女使梅影问道:“新开的店置的方糕?”   梅影如实回答,“不是。”   一只方糕在薛氏手中拈了很久,她却迟迟未放入口中,“枣泥捣得细腻,且甜味也是恰到好处,便是多吃几块也不会觉得腻歪。”   但她却是不敢多吃甜食的,薛氏自知容貌比不得先夫人,学识才华亦是比不得齐国公的其他姨娘,若是真论起来,她除了家世便无甚出挑的。   梅影却是一喜,“夫人喜欢就好,这是郎君院中的管事掠影送来的。”   “什么?!”   不可置信的薛氏瞳孔惊讶地微微收缩,放在嘴边有些烫口的茶水她竟生生咽了一小口下去。   “撤下去。”薛氏用手帕轻拭着嘴角,她微眯的眼眸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日后若是三郎君院中再来送东西都得先过我的面。”   梅影应喏后诚惶诚恐地退了下去。   抚着直跳的额角撑靠在小几上,薛氏眼眸中闪过一丝阴毒。   孤戾,阴冷...   凡种种感情色彩带着暗黑的形容词,都是薛氏对裴昀的固有印象。   连带着与他相关的所有,无论人、物。   她对裴昀的一切避之不及。   方才还被她真诚赞美过的方糕现在在薛氏口间若有若无的甜意回味竟让她觉得有如吃了只苍蝇一般恶心。   -- 第52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2天   裴昀在齐国公府中的书房位于院中的轴中,东窗上开有一扇宽阔的明窗,人凭立此处可纵观院中动向。   斜斜依靠在窗牖旁用羽毛逗弄小胖的裴昀抬眼的不经意间觑见了行走在廊庑下的皎皎主仆三人。   微挑着眉,裴昀朝她迎面来的方向轻吹了个口哨,想引起皎皎的注意。   眼见着她藕粉色的裙角没入廊庑拐角处也未曾抬起头来看向自己,裴昀不禁蹙起了眉,抚在小胖光滑皮毛上的手也是时缓时顿的。   见她的样子似乎心事重重。   黛眉不舒,手间也一直紧绞着帕子。   将小胖递至浮光怀中,裴昀一手负在腰间,由跃金搀着往书桌步去。   “她今日是去哪了?”裴昀问道,语气清淡。   待裴昀在坐具上安稳坐定后,跃金才不紧不慢地回复到,“禀郎君,小夫人是去了夫人的院子里。”   薛氏的院子?   裴昀无波无澜的面上陡然显露出鲜少有的不淡定,“她去哪里干嘛?薛氏找的她?”   “这...属下便不知道的。似是小夫人自己要去的。”跃金抿唇思索了下,“今晨的时候掠影要往前院对账簿,小夫人还让她给夫人带了一盒枣泥糯米方糕。”   知道了。   裴昀挥了挥手,然后肘撑在椅扶上轻揉着额角。   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不过瞧她的样子却是像受了欺负不开心的样子。   --   从江陵府带回长安的厨具尚未整理出箱,加之裴昀的腿寒未愈不得多加行动,二人的三餐便都是由小厨房解决。   “可真是难为你了,还要随着裴某人的口味吃药膳。”裴昀用热巾擦拭手的动作优雅从容,但他面上却是极具挑衅的表情。   “我觉得挺好吃的啊。”皎皎笑着。   真的?   裴昀看向她,皎皎的桃花美眸弯成了两道新月,倒是不像骗人的样子。   “小厨房里用来给郎君做药膳的食材可都是经过层层严选的,又是宫里出身的御厨主刀,滋味鲜美的同时又能吃到慢慢的营养,何乐而不为呢?”   何氏可真为自己的爱吃不挑食找托词。   “哦?是吗?”裴昀挑眉。   皎皎是点如捣蒜,他却是不这般觉得。   “那好。”裴昀扭头便向浮光吩咐到,“去将西市买回来的吃食倒了。”   他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的沉沉而稍带冷意,是十分认真的样子。   西市?吃食?   入长安途路迢迢,裴昀亦是有些无聊,便给皎皎讲了许多长安的吃食。   在他绘声绘色的描述中,皎皎自是早在心间悄悄垂涎。   期待了如此久,眼看要到嘴边,怎能错失这个良机。   “且慢!且慢!”反应过来的皎皎连忙唤住半步已迈出的浮光,一手紧搭在裴昀的臂间。   裴昀抿了下唇,“撒手。”他侧着脸饮了口热茶,语气虽还有些寒凉,但嘴角去扬起了微微的弧度。   可真好骗。   浮光自是晓得裴昀的千层套路。   见裴昀依旧淡定地喝着茶,他的心思便只有又由自己代劳了。   浮光憨憨地笑着,“小夫人,属下这是往小厨房传热菜呢。”   “郎君今日专门遣采买郎往西市买的,你都尚未尝一口,他怎么会真的舍得让我们给倒掉了。”   “多嘴。”裴昀沉着面说到,嘴角微微的弧度却是半分未落下去。   西市?   握着筷箸撑在桌案上支撑着下巴皎皎回忆着沿途中裴昀描述长安的相关。   方向感极差的她饶是在裴昀不倦其烦地灌输下仍旧是难在脑海中将长安城的大致形貌临摹出。   “西市很远吗郎君?”皎皎看向裴昀,桃花美眸中蕴着好奇的光亮。   远?   出行皆有车马代劳,在裴昀的观念中便是几炷香的路程。   “从兴道坊和开化坊中间过朱雀大街直行便到了。”   晓得这些描述对于路痴的皎皎来说都是太过干瘪的,裴昀便用食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将路线画了出来。   “这一块便是崇仁坊。”裴昀以圆形水滴代替,而后水迹在他指尖弯曲直接一路通达到西市。   豁然开朗般,皎皎口间‘哦’着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不远的样子,步行也当是很容易。” 第53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3天   裴昀近来似乎很忙。   整日瞧不见他人影,往往在宵禁的鼓声响起时他才会踩点出现在院中。   马车踩着璘璘之声往东市去,皎皎坐在车厢内挽着裴昀的问道:“郎君这几日都去往何处了?”   她看向裴昀的桃花美眸很是清澈,却蕴含着几分探究的意味,“我整日除了督工便是观书念字,静影沉壁倒是偶尔陪着我打络子,余其的便是掠影阿姊都对我恭恭敬敬的。”   “我都快无聊死了...”皎皎的尾音拖得很长。   浓密的睫毛随着眼帘覆下将裴昀眼中的思绪掩盖,直到指尖掠过书角翻过去一页之时,裴昀的唇边才微勾起一抹稍显无奈的笑意。   何氏自江陵府归长安后似乎听话了很多。   倒是未明令让她刻意与薛氏保持距离,这是她的自由,裴昀自是不会强加干涉。   不过也在让她与裴琬净少生摩擦的时候含蓄委婉地提点了两句。   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裴昀认为。   就算长安各大寺庙都有薛氏的身影,她刻薄妒忌的阴毒本质终究是难以被磨洗的。   她愈发缜密阴毒的手段旁的人兴许未曾领教过,但他裴昀却是有发言权的。   阖上眼将脑海中薛氏的嘴脸悉数捏碎,沉静了一会,裴昀的嘴边泛起一阵温煦的笑意。   让她乖乖待在院子里别四处惹是生非倒真听进去了。   是时,裴昀的余光偷偷瞥了一样皎皎。   许是磨自己太久也不理她,不知何许时她都将胳膊松开了,现下正挑起车帘的一角,托着双腮帮安安静静地观看街景。   难得出来一次,竟还撇着张嘴?   心中顿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将手中厚重的书简放下,裴昀特地挑了一本轻薄些的书,他双手滚握成筒,趁皎皎不留神,冷不丁地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皎皎:“?”   她那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美眸几乎是瞪圆了横着裴昀,丹唇一直紧抿着,虽是不说话,但满含愠怒的脸上却是写满了‘你有病’?   裴昀本是有些嬉皮地笑着,但两人四目对峙良久,他却被皎皎因怒气带起的气势慢慢迫地冷静了下来。   他蹙眉细瞧了下皎皎。   她紧握在车窗边的手依稀可见泛白的骨结,若是换成拳头兴许都砸自己身上来了吧。似乎在压抑怒火的气息时粗时缓。嘴巴里也在小声地碎碎念,这甫一过完年节就开始诅咒自己了?   裴昀看来。   这些无一不在宣泄皎皎的愤怒。   难不成真生气了?   不过她生气的样子。   裴昀觉得,有些可爱...但更多的是这张可爱的脸上让他莫名感到戳中自己笑点的滑稽。皎皎两腮有节律的瘪下鼓起,倒像是一只生气的河豚。   “你笑什么!”一拳向裴昀砸去,皎皎抬高了音量。   好在裴昀眼疾手快,他一把握住了皎皎充满怒气的拳头,“我没笑啊。”被裴昀努力压抑住上扬笑意的嘴角微微搐动。   皎皎:“?”   裴狗?!你当我这两双耳朵是摆设。   换了只手,握成拳,稳准狠地朝裴昀砸去,皎皎柳眉倒横,“你都笑出声了!”   裴昀:“...”   饶是素日再口灿莲花,裴昀而下觉得理亏,便不再辩驳。   别过头,裴昀抚着自己的额角,略显羞赧和懊悔。   自己真笑出声了?   若是何氏将此事在院中宣扬出去,自己的形象岂不是会一落千丈?   思及此,裴昀又悄悄觑了皎皎一眼。   她真是不嫌累的。   方才那件事过后,自出坊门开始便双手抱在胸前,眯着眼一直横向自己。   而下都过宣平坊了,依旧气势昂扬的。   真是不服输的执拗性子。   裴昀无奈地微微摇了摇头。   像是无声地给对方下了一张无形的战书似的,两人又开始默契地对峙起来。 第54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4天   “待五日后来取衣裙,若是做得好看,夏装便也在此处定。”说话完,皎皎抿了下唇,似乎打定了主意。   她现下的兴致很高,双腮凝出极好看的淡粉色,满面笑颜,三步行两步退地随在由跃金扶着缓慢下楼梯的裴昀身边。   不时还加快步子跑到裴昀前面,但皎皎说话的时候每每会回头看向他。   “方才我瞧了,这家成衣坊的软烟罗的颜色当是全长安最齐全的了,制料也用心,柔柔地晾在架子上,远远看去真如烟雾一般轻薄。”皎皎眸光清澈的桃花美目一亮。   “你说我是选霞影纱还是松绿色?”她突然跑到裴昀身侧,将手肘搭靠在了他的肩头。   睨了皎皎一样,裴昀未说话,转而移开了目光。   嘴角微微扬起,他是在笑她贪心,方立春未多久便开始思量起夏日的事来了。   同时,裴昀也觉得皎皎好满足。   这种满足更多的是,她不会刻意去记恨。   只要能讨得她欢心,心间的委屈埋怨便顿时烟消云散。   偏头觑了眼怀里捧着高高一摞盒子,面色涨红,表情逐渐开始扭曲的浮光,裴昀唇边的笑意更盛了。   这钱花得很值当。   浮光:“...”   走到门口的时候,天上正飘着银丝般的细雨,长街上已然微微湿润。   浮光往马车上取油纸伞,在檐下等候的片刻,裴昀给出了他迟钝的答案。   “我记得软烟罗四色中有一色雨过天青色,夏日本就燥闷,若是选些浓烈鲜妍的颜色兴许消暑的功效会适得其反。”   顿了下,裴昀抿唇说到,“软烟罗本就清透,制得时候务必仔细挑选衬里,最好选厚些的绫缎。”他极快地看了皎皎身旁的静影沉璧一眼,“可记仔细了?”   二人均是一楞,快速应喏后将头垂了下去。   皎皎一喜,“但是我觉得松绿色也很适合我诶。”   待裴昀稳稳当当地坐在轮椅上,身影掩在油纸伞下时,他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皎皎。   “你若是喜欢清素的颜色,过几日可以随我往西市和怀远坊逛逛,胡人手里的猫眼石和玛瑙倒是和软烟罗很衬。”   “我书房里倒还有半盒,用来打串手环倒不成问题,但...”他尾音里带着很轻的笑意。   “但...但什么?”眨眼眸光清亮,皎皎一脸好奇地看着裴昀。   良久,裴昀也未有下文。   “回去再说。”他轻抚上皎皎的腰,示意她先行上马车。   对裴昀惯好卖关子吊人胃口已然见惯不惯地皎皎,黛眉微蹙,撇着嘴轻哼了一声。   而后他趁着裴昀抬头向浮光吩咐事宜的片刻挤进了他们的伞内。   裴昀:“?”   “别闹。”   伞下的空间不过四块方砖的大小,三人共挤实乃有些逼仄。   双手叉在腰间,皎皎挑着眉居高临下地睥着裴昀,面带挑衅。   “浮光,走。”   浮光撑着伞,推着轮椅向前缓缓动了下,却因注意到皎皎不知何许时放在轮椅上的手被迫停了下来。   “你...”蹙着眉,将头别去一旁,裴昀无奈地叹了口气。   明明...明明方才放入东市未多久便按照她的意思买了不少东西,那时候她就说不生气了。   现在又是搞那出呢?   看了眼脚下的一处涟漪阵阵低洼,裴昀心中暗叹。   果然。   女人心,海底针。   就光她何皎皎一个人便不止八百个心眼。   裴昀沉着脸不说话,皎皎便抱着臂堵住他的去路。   浮光:“...”   打工人,不辛苦,命苦。   浮光一脸和气地开始打起了圆场,“小夫人,若是再久些雨怕是要下大了,到时候误了时辰犯宵禁可是要被金吾卫抓回去挨板子的。”他挤眉弄眼的表情很是夸张。   见皎皎不为所动,浮光握着伞柄合十,微微摇着手,向皎皎传达着唇语——   “小夫人,郎君千错万错,你大人有大量莫与他计较。”   而后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暗指裴昀——‘轴’。   皎皎却是笑,脚下却未移动半分。   突然灵机一动,浮光说到,“阿郎今日要回府,不会当行家宴,小夫人与郎君回府后焚香更衣也当耗费一段时间吧。”   “听见没?!”裴昀像是搬到了救兵一般。   “今日本女侠且先放过你。”在裴昀肩头挑衅地拍了几下,皎皎轻哼一声便转了身。   叹了口气,裴昀甫一松懈下来,脑门上却挨了一计。   他抚着吃痛的额头,抬起头来,那双微眯含怒的凤目中正映着皎皎眉花眼笑的样子。   “何皎皎——”   抿着唇,裴昀紧握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依稀可见突出的骨节。   “何皎皎...”   不远处的一个用竹蔑席子作遮挡的茶寮处,一个用幕离遮挡着面容的男子正喃喃着这个名字。   他破旧的衣袍上新添了几处破损,染满了黄土看不出而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脚下洇出了一圈水迹,周身散发着熏人的恶臭,茶寮中的人皆敬而远之。   应当就是她了,何皎皎。   随了裴家的车驾一路,他仔细观察到,那个女子和熟悉的人同行时候偏向走里侧并且爱挤人,她的身形,说话的声音,笑得时候颊畔有两只可爱的小梨涡...就连眼下的那颗小痣都与他认识的那个何皎皎如出一辙。   方才偷听到其他茶客的谈话,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的身份他也知晓了一二,是齐国公府的嫡子,方从江陵府休病回来,随行的那个女子是去岁年末方入门的小夫人。   “去岁冬...去岁冬。裴家...裴家?”商稹放在双腿上的双拳微微颤抖,紧接着整个人都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有两行浊泪自他脸颊滑过,商稹开始失心疯似地笑了起来,引得旁人频频注目。 第55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5天   三日前,李琎府中的家仆散去各坊受邀的宾客府中通传了马球会延期的消息。   趴在墨石大缸便,皎皎用鹅绿的嫩柳枝拨动着清澈的水面,几尾活泼的锦鲤鱼便在皴皱的涟漪下来回曳动着。   皎皎眉心恹恹,“马球会为什么要延期啊啊啊啊!”我要出去玩!   手捧着一只墨玉碗往鱼缸里喂食的掠影笑道:“小夫人这个问题都问了八百次了。”   饶是如此,掠影仍旧是不胜其烦地解释到,“十一皇子的家仆说,前些日子连下了好些时候的雨,马场里积了水,想来是为了宾客的安全顾虑吧。还有便是,与十一皇子自小便交好丹阳郡主尚在西域游乐的归途中,至陇右道也需些时日。”   皎皎叹了声气。   自上次从东市归府,自己整整七日未出去过了。   裴昀忙着敕告的事,想来是需要应酬同僚,整日难见他。   而长安的齐国公府恪守的规矩甚是森严,不似江陵府时那般宽泛轻松,便是说话举止也要格外留心。   今日的阳光很盛,暖暖地落在脸上有些痒酥酥的,不会睡意便来了,皎皎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回房午休,却被叫住了。   “小夫人。”   顺着声音的方向,皎皎抬目看去。   一个面相顶顶和气的陌生中年男子正站在廊庑下,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随着他一齐问安。   见身边的掠影垂首行礼问了声,“裴管事好。”而后她低声提醒到皎皎,“这是阿郎院中的管事。”   阿郎便是齐国公裴崇光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院中的管事在裴昀不在的时候到来,想来是寻自己的。   思及此,皎皎放下手间的柳枝,面带微笑朝裴管事走去。   “不知裴管事有何事通传?”皎皎笑问到。   裴管事面色和蔼,笑道:“阿郎今日诸事闲适,前些日子因身体不适便未尽长辈之情,恐渡了病气给小夫人,却又恐小夫人心感怠慢。这不...”他看了眼明媚的春日,“甫一好起来便让奴来通传你了。”   原始如此。   皎皎却微蹙起了黛眉。   若只是寻常的会见,前几日裴昀在家中的时候为何不寻她?事来突然,有些蹊跷。   为作万全的打算,皎皎便先应了好。   拢了拢手间的玉镯,皎皎说到,“儿现下还是着得居家常服,若是如此会见,怕是对国公爷有所不敬。”她略带歉意的笑了下。   裴管家颔首,“那奴便在院门口恭候小夫人。”   回到寝居,皎皎坐在菱花铜镜妆案前饮了盏凉水将思绪冷静,而后稍作了下收整,挑拣了身素净的衣裙。   “小夫人这是要干嘛?”掠影看皎皎往厨房的方向走去,面露不解。   “头一次见面,若是空手去怕多有不便。我也不知晓国公爷的喜好,若是从库中随便挑拣几只像样的珍宝带过去,反而像是搪塞了。方才想起晌午时候作了些点心,带去也好。”   便是裴崇光不吃,她的心意也算是送到了。   面上的担心消散了,掠影的心头仍是有些惴惴不安的。   郎君是吩咐过要她暗暗保护小夫人,但若是遇上国公爷,他的命令自己亦然是不可忤逆的。   趁着尚未与裴管家一行,掠影加快了脚步来到皎皎身边,加快语速提醒着她注意事项。   --   “小夫人,请吧。”裴管事依旧和气地笑着,伸出手请皎皎先行。   门口的护卫行完礼后,便缓缓推开了紧阖的门牖。   与此同时,皎皎偷偷提起一口气然后舒缓,饶是一路上作出了各种情况的应对策略,但临见真格了,心里仍旧会七上八下的。   但就算是丑媳妇也是要见公婆的。   薛氏她尚能从容应对,齐国公想来也不会刻意为难自己。   皎皎走进了书房,裴崇光正靠在雕花槅窗便的书架旁挑拣着书籍,他的身量很高,身形很是伟岸魁拔,若是再清瘦些便与裴昀很像了。   听闻有浅浅的脚步声向自己靠近,裴崇光晓得是何氏来了。   他转过身去,目光在皎皎身上点了下便移开了,“随便坐。”   五官深邃,声音低沉而温润,大体上与裴昀是极像的。唯独就是裴崇光的那双眼睛,与裴昀干净又清冽的眸光,如寒山雪水融化的凤目不同,是很浑浊的。   皎皎低声问了声,“父亲。”   回应她的却是裴崇光几乎不可闻的一声冷哼。   皎皎心头暗道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裴崇光手边的卷宗换了一摞有一摞,墨砚枯涸之时他才缓缓开口问道:“你叫何皎皎?”却是头也懒得抬一下。   “是。”   等待了很久,一直坐立不安着,被裴崇光这么冷不丁地一问,皎皎先是整个人都激了下,而后便打起了精神来。   裴崇光冷笑着,“今日宫里的人来了府上,送来了皇后的贺礼,还有...”他打开书案上的抽屉,拿出一只信封朝皎皎扬了扬,“还有一封书信,若不是这封书信,我几近要将你在府中的存在给忘了。” 第56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6天   崇仁坊齐国公府   裴昀的马车甫一停下,看守在角门处的阍者一溜着步子朝偏门跑去,通知小厮将此处打开。   因着裴昀腿脚不便的缘故,为便于马车通行,偏门的门槛数年前便给去掉了。   轮椅的大轮方碾上廊庑,浮光便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轻拍了下正捏着眉心舒缓的裴昀肩头一下,提醒道:“郎君,”   嗯?   裴昀将头抬起。   看到正前方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双手揣藏在袖中,收拢放在身前,是十分端敬的样子。面色是顶顶和气的,瞧着是恭候多时了。   “裴管事?”裴昀面上舒展出笑容,轻声道。   “郎君。”裴管事笑着,远远便向裴昀行了一礼。   “我来吧。”裴管事看着浮光说到,将手扶在轮椅上后他稳步地向前推行。   “今日是有什么事吗,五叔?”经行到无人的地方,裴昀便不再顾及主仆之别。   裴管事原是裴老夫人的陪嫁家奴,后因于老齐国公有性命恩情,加之自小随齐国公裴崇光,以及为人质朴敦厚,待裴昀也是极好,两人的情分自是异于旁人。   “既郎君问及,我便直言了。”裴管事笑呵呵地。   “今日阿郎让我去寻了小夫人来。”   嗯?   落在裴昀指间的碧玺珠子一滞,他的眼底有些许惊讶浮现,很快却又散尽。   他轻蔑一笑后面不改色地说到,“该找的时候不找,不该找的时候...偏偏在我不在的时候找人?”   裴管事自是听出了裴昀话中的情绪,他以为裴昀是在担心反对这门木已成舟的亲事的齐国公是在借机有意为难小夫人,立马便开始替裴崇光开脱。   “郎君,今日的太阳和煦得很,就连阿郎下午饮茶的时候都破天荒地就了好几颗柚子糖。”   若不是逢节气,抑或心情舒畅,裴崇光是根本不吃糖的。   看来并未为难何氏,裴昀眉心舒展开来。   “柚子糖是很好吃,不过我更喜欢用柚子蜜兑温水喝,润喉清燥。”裴昀不愿多问,借势便想将话题岔开。   “呃...郎君就不想知道今日阿郎寻小夫人说了什么?”   裴昀晓得,自己有些倔性子与父亲如出一辙,他不会因为不待见何氏便会对她有实质性的苛惩,既如裴管事说的那般他心情很好,便是没有言语上的为难。   既如此,可以料定的事情,便没什么好问的。   见裴昀似乎没有下文的样子,裴管事便不再迂回。   “其实今日阿郎寻小夫人来倒也稍加训诫了些话。”   裴管事的话锋一转地极快,虽是未在裴昀的意料之中,但他仍是丝毫不惊讶。   父亲...可真是不甘罢休。   是知会她严守府内一些能将人压得喘不过气的规矩还是说他们这桩一纸空谈都算不得的亲事?   裴昀而今很能察言观色,他回味着裴管事刚才说话的情绪,无非是后者。   裴昀很肯定地将心中猜测说了出来。   裴管事略微惊讶然半刹,而后点头肯定“是的。”   忙着给裴崇光打圆场的裴管事却为裴昀接下来所问的话惊讶到了。   “那她呢?”裴昀问道。   她?   听着郎君话中略显不淡定的语句。   裴管事猜测,便是小夫人了吧。   “小夫人来的时候是怎么样的,走的时候也是怎么样的。”   “好。”   裴管事突然又提到,“小夫人方走未多久,柳姨娘便去了,听里头服侍的人说,她是替小夫人说了好话,连带着国公爷差人往郎君院中送皇后娘娘今日送来的赏赐时,又叫人临时去库房里挑选了些添补上。”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裴昀想问的很多。   但拐过下个拐角便至院中了,裴管事定然不便在里头停驻,是来不及一一细问的。   裴昀朝浮光使了个眼色。   “诶,裴管事,这柳姨娘为何要给小夫人在阿郎跟前说好话呀。”浮光笑嘻嘻的面上满是八卦的好奇。   “唔...”裴管事偏着头想了下,“像是吃了小夫人带来的什么点心,极是合她口味。”而后他带着些揣测的语气,“许是心情极好上了头,正好提及小夫人便说了些情分话。”   嗯?   柳姨娘其人,裴昀是见过。   生得是柔净婉约,当是一朵娇美的解语花。   别于旁的姨娘,她不好往来结交,与皎皎亦是素昧不识,唯一可说的交际便是方回府时候她遣人送了些礼品来。 第57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7天   春时的雨细润如酥,躲在风中潜入飘摇的蓑草间泛泛出青青之痕,拂在面上,亦是轻柔而舒凉。   但长安郊外的竹山的雨夜便不是这般诗意美好了。   湿厚的雾气缭绕,雨滴穿林打叶的声音在漆黑幽静的山间被无限放大,凉风困山谷,声音如怨如慕。   却有两道掩藏在黑色大斗篷下的娇小身影执着忽明忽暗的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夜行其中。   穿过溪流后的一丛簌簌成声的紫竹林,僻静出顿显一只矮小的竹草屋。   夜已深,可闻杜鹃啼,仅有一扇小窗点亮黑暗。   “且在这等着,仔细看守好了,若是有何异动便叩门知会我。”   走到屋檐下,一直行在前方的女子揭下了掩在头上的帽子,朝身后一路为她执伞的女子吩咐,语气高傲又充满警示。   后者应喏,态度恭敬而卑微。   很明显,二者是主仆关系。   女子推开门牖径直走了进去,竹屋内的气息又湿又潮,空气间弥散着死气。   她极其嫌恶地捂住了口鼻,眉头拧到了一处,脚下却是仔细着路子朝寝居慢慢摸索了去。   一盏豆大的灯火撑在这方逼仄而狭小的空间内,虽有光亮,但聊胜于无。   将袖中的帕子掏出,在一张蒙了细细灰尘的凳子上用力地拂了又拂,又掏出一方帕子放在登面上,她才坐下。   “商稹,你怎么还没死?!”   声音带笑,女子将桌案上的油灯移到自己身边,一手撑靠在案上,垂眸看着指甲上新淬染的鲜妍丹蔻,眼角眉梢间满是戏谑和嘲讽。   “帮...帮我...”   “裴...裴小...裴小娘子....”   “求...求你...”   干涩的喉间极其费劲地挣扎着话,声音阴霾而低涩,听起来登时便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先是一惊,女子心头猛然咯噔一下。快速观察了下四周,濒死的气息很重,方时才觉事有不对。   “帮你?”她拿起灯,壮起胆子,步步朝被黑暗吞噬的商稹走去,“你想要我怎么帮你,我帮你的还算少?若不是我,你现在早便走过奈何桥了。”   循声去,手中执着灯火照向,商稹的样子昏昏暗暗地闯入她的眼间时,着实吓得她往后退了好几步,灯都落在了地上连着滚了几转。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她的声音,连带着指向商稹的手指都是颤巍巍的。   若用‘鬼样子’来形容而下的商稹半分不足为过。   他直挺挺地躺在烂木板简易搭构的床上,沾满泥泞的周身破烂不堪,暴露出散发着腐臭味的伤口处不时有蛆虫掉落。身上攀缠满了软塌塌的布条,想来是体力不支的缘故,难以支撑他去打一个简易的结,上面洇出的血迹早已干涸成块。   用碎布裹紧了的头部,仅漏出一双空洞而凹陷的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凸起的喉结沙哑呜咽着,却是听不清他到底想说什么。   “帮...帮我...”漆黑地眼珠子在凹陷得极深的眼眶中斜去看向女子,却怖吓的后者频频后退。   商稹仍旧机械地重复着。   女子与他拉远距离回到方才的座位,抚着胸口平息了会后,她才战战兢兢地问道:“你还要我帮你什么?”   蜷缩着手指,很是吃力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商稹翕动着嘴唇发出微弱的声音。   “郡主...郡主...”   商稹连连重复了很多次,女子方半蒙半解。   “你是说公主?”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旋即黑眸中却浮现一丝慧黠的光亮。   商稹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予以回应。   她有些不敢相信,径直将云里雾里挑破,很是直白地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引荐给郡主?”   商稹用同样的方式再次确认。   女子心头一喜,态度却陡然端地高傲起来。   她端起油灯,眼角眉梢满是鄙夷的讥诮笑意,口间不停地声发出奚落的啧啧声,绕着商稹躺地破木板走了一圈。   “商稹啊商稹,当初我从流寇手中将你就回来的时候可是怎么给你说的,你可还记得?”女子双臂抱在胸前,神态傲慢,居高临下地睥视着商稹。   “那个机会,放眼整个长安城的男人,谁不是争着抢着,挤破了头也想去争取乘龙腾跃的。呵。”她冷笑道,“你倒好,自作清高?现在又唱哪出戏呢?”   商稹难以回答,只是用执拗的眼神死死盯着她来代替自己的情绪表达。   记得,商稹怎会不记得。   那也是他屈辱的一部分。 第58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8天   碧空如洗,树木的枝桠上抽出嫩色。春意渐浓,当是进行户外运动的绝好天气。   马球会这一天,皎皎已经期待了太久。   回长安一个半月多,连齐国公府地处的东北隅都未逛透的她,自是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出去透气游玩的机会。   十一皇子的这处宅邸很大,几乎占了入安苑西南隅的大半边,是他入主工部后才接手的。   这座宅邸的前一位主人是他的亲皇叔,先帝在时极为受宠,后因在封地造乱被今上下令剿杀,宅邸自也收回了朝库。   三人一路赏光,行的有些慢,到马球场门口的时候,热身赛已经开始了。   开局未多久便有一方进了球,惹得看台上的宾客阵阵欢呼,声音高扬,激地裴昉心中的血一热,跃跃欲试。   仆人在前方引路,三人来到了看台二层事先预留的位置。   这处观瞻视角极佳,能纵览赛场风光。   精彩绝伦的比赛间不乏让人熟悉的身影。   “哟。”双肘撑在栏杆上俯着身子瞰视的裴昉很是眼尖的注意到了马球场上奋勇英姿的赵玙之。   他转过头来揶揄到端坐在座位上气定神闲地饮着茶的裴昀,“你瞧你大舅子多厉害,方才那颗首球就是他进的。”   裴昀飞了他一眼刀,冷‘嘁’了一声后说到,“无聊。”   “表兄在那?那?”   一路迈着小块步子走来的皎皎,浑身发热出了些薄汗,嗓子也是渴得要紧,现下正饮着冰酪浆解渴,但甫一听闻赵玙之的名号登时便激动地将碗盏放下,激动地撑起身来探望。   裴昀斜了皎皎一样。   就一个长安城纨绔子弟之首的赵玙之便让你激动城这样?   “那儿。”大手向前一伸,裴昉指向赛场上一身穿湛蓝色窄袖袍,头上用黑巾幞头高束发,脚上蹬着黑色长锦靴包裹修长而有力的小腿,胯坐在骏马上向击框快速奔去的男子。   说时迟那时快。   马球场上两队加起来有二十人,以红蓝作区分,博弈间移动速度疾快,很容易让人眼花缭乱。   皎皎找到赵玙之的身影时,他正手持着偃月形球杖,偏向一侧微俯身。偃月形状的球杖在空中划出一道美好的弧度后,只听一声清脆的铜锣响声,又是一记好球。   激动地吹起了口哨,裴昉鼓着掌,喝彩到,“好球!”   皎皎也由衷地赞叹,“好厉害啊。”   却闻裴昉‘嘁’了一声,他笑道:“这还不算厉害,你是没见过老三打马球,简直是大杀四方,场均十球简直是小菜一碟。那挺拔的身姿,便是站在球场上不动,也自成一道风景线。”话末,他嘿嘿一笑。   “欸欸欸...我给你说啊。”裴昉下意识地朝后方看了一眼,而后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当初长安城的马球会,但凡有玄渡参与的,那场面。”他的表情极其夸张。   “那些贵女赠给他的手帕一日累下,打结串成条后我能用来打秋你信不信。”裴昉笑得很是灿烂。   皎皎轻笑。   只晓得裴昀当初是在马球场上折断了腿,未曾细想他是有如此风光的时候。   不晓得,他现下只能桎梏在座位上观赛是何心情。   他的注意力再次被欢呼声吸引了去,草草结束了话题。   皎皎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极其压抑克制、绵长而轻微的叹息声。   裴昀?   她不禁回过头去。   裴昀似乎方才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现下略微怔怔地看向球场,凤眸微微眯起,面色依旧是云淡风轻,只是幽深如海的眸子里有失落浮现,察觉到皎皎看向自己后很快便消散不见了。   唇瓣微微张开,皎皎想说些什么,心中拟好了草稿,却又都涸在了嘴边。   安慰的话?或是打笑的话?显然都不合时宜的。   与其不说,好过不合时宜说错话。   所以皎皎只是看着裴昀淡淡笑了下便转回了身去。   “诶,奇怪。”一拍栏杆,裴昉的话音里满是惊讶。   是时皎皎早已转过身来与他一同观赛,她便问道:“二哥在奇怪什么?”   “瞧见那马杖上裹了圈金镂铂的没有?”   皎皎点点头。   裴昉解释,“这是宫里头的马球队。” 第59章、努力抱大腿的第59天   裴昀和赵玙之口头上的较量在正式开场的马球赛以及裴昉的玩笑话介入后便不了了之了。   婢女新端上来一盘滴酥鲍螺,甫一放到皎皎手边的桌案上,一股诱人的甜香气便飘到了她的鼻息底。   已然半饱了的她,仍是忍不住伸手去拿了一颗。   所谓酥油鲍螺,和当朝热兴的假菜一般,名字也是取得是个形似罢了,便是外形像水田里的螺蛳一样的点心。   放入口中,几乎不用咀嚼,一抿便化开了,很浓郁的牛乳香气在皎皎嘴中蔓延,最后在舌尖绽放。她一脸满足,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扬去。   正欲再次伸手拿第二颗的时候,赵玙之略带疑惑的声音打断了她。   “有这么好吃吗?”赵玙之极好看的剑眉朝眉心挤了去。   皎皎肯定地点了点头。   赵玙之却是不以为然。   酥油鲍螺算是他自小到大吃腻了的东西。   这道点心的受欢迎及常见的程度不亚于蜜饯和杏仁酪浆,便是逢年过节,或是款待客人,酥油鲍螺都会出现在待客的席面上。   赵玙之小时候过年节的时候喜欢跑去大厨房玩,有一次便正好碰上了厨子在做这酥油鲍螺。   瞧着皎皎水盈莹的美目中满是好奇期待的目光,赵玙之清了下嗓子便开始描述了,“这做法嘛,我瞧过不同的厨子做过几次,都大同小异,没什么可称道的。”   “便是将这发酸了的牛乳在沸水锅里头煮开,然后用大铁勺不停地搅啊搅啊。”说话间,他的手也跟着打圈,“待面上有层微黄的醍醐煮出后,给他滤出来,然后放入蜜糖,一股脑地给它搅匀净了。就是这挤花费工夫得很,一边挤还要一边转。所以呢,这有时候做出来的形状大相径庭也是正常的。”   听着赵玙之细致而生动的描述,皎皎轻拈起一只酥油鲍螺,放在眼下打量了下。   其实这模样,和前世吃得蛋糕上面的裱花是极其相似的。   她突发奇想,若是能将这甜醍醐用牛皮纸包裹紧,而后再来挤,兴许模样会均质得多。   觑见皎皎凝着一只酥油鲍螺有些入迷,以为她是被自己方才说的法子给难到了。   于是乎,修长十指从未染过阳春水的赵玙之夸大其词地说到,“这酥油鲍螺,简单得很,我看几次就会了。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他尾音带笑。   赵玙之好整以暇地等待皎皎的回答,却再次被裴昀一声冷不丁地咳嗽打断了。   “想吃香椽子,帮我去拿一下。”裴昀垂眸看着手间的碧玺钏子,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哦...好。”皎皎楞了下,而后便起身去。   “你不知道使唤仆婢吗?”轻‘嘶’了下,赵玙之有些气恼地盯着始终侧对向他的裴昀。   缓缓转过头去,裴昀露出一个极其挑衅的笑,冲他一挑眉,“对啊。”   皎皎将香椽子端回来,顺手放在了裴昀手边的桌案上。   却听裴昀说到,“喂我。”   嗯?   皎皎:“?”   她几乎整个人都怔了下,落座的动作都迟缓了片刻整个人才踏实坐下去。   与皎皎一般震惊的还有裴昉和赵玙之。   两个心思各有不同。   默默在心头为裴昀竖起大拇指的裴昉:哟!是宣示主权了?   因此他露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的期待笑容。   反观白了裴昀一眼便转过头不再理会的赵玙之心头却在想:真是柔弱的不能自理呢,怕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是这腿瘸的毛病向上蔓延了,过不了几年怕是要脑残了吧。   喂完裴昀香椽子后,意识到气氛不对头的皎皎,垂下了头,将手搭在膝盖上用力地搓了搓。   正当她百思不得如何缓和的时候,一道略显深沉的男声打破了这个稍加凝重的氛围。   “哟,我这是赶巧了,大家都坐一处了。”他朝身后的人说话,“白玉兄一会就不用两头奔走了。”笑声分外的爽朗。   皎皎抬起头去看向,陆昭玉高大的身影顿时在她眼间毕现,他身后还跟着个身着白色襕衫,脸面白净的年轻人,当是他口中那位白玉了吧。   “陆兄。”与赵玙之虚与委蛇争锋甚久后的裴昀,一见陆昭玉,难得地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陆昭玉回礼。   赵玙之也随着颔了颔首示意。   陆昭玉浅笑,而后便向诸人引荐他身后那位白袍年轻人,“这位是白玉兄,他方游学回来,我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便邀请他过来了。”   “某白玉无极,见过诸位。”白玉无极上前一步微笑着朝各位行了礼。   陆昭玉向白玉无极一一介绍着,到赵玙之的时候,他却笑着止伸手住了陆昭玉的动作。   “请陆兄见谅某的鲁莽。”而后他笑着解释到,“我与如琢还有玄渡都是同窗,熟悉的很了。”   陆昭玉一讶然。   却见赵玙之摇着扇子挑眉回应,以及裴昀面不改色地颔了颔首。   天下之事着实是无巧不成书了。   --   陆昭玉和白玉无极挨着赵玙之入了座。 第60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0天   陆洲之时年正处狗都讨嫌的淘气年纪,活力亦是旺盛。   皎皎与他投了几轮壶,又陪着荡了秋千、护着他爬假山。虽是未多久的时辰,但她早就是汗流浃背,额上也蒙了一层细细的汗。   现下她让沉璧二人来换了自己的班,陪着陆洲之玩,皎皎便得闲回来饮几口冰酪浆散些热。   又喝冰的。   裴昀余光瞥见皎皎正撩起袖子双手捧着一只盛着杏仁玫瑰酪浆,仰着脖子往嘴边送去,饮尝的方式略显豪放。   略带戏谑的微笑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下,裴昀别过头去,扶了下额头。   他其实有些无语凝噎。   这何皎皎在着装首饰包括诗文上的喜好都是更偏向婉约的,但偏偏有些时候的言谈举止简直是十成十的豪放派。   又注意到皎皎端起了一碗荔枝膏,裴昀本想提醒她少食冰饮子,但一想起她那副撅着嘴耍赖撒娇的样子突生有些嫌弃。   是觉得她会嫌自己的叮咛啰嗦。   毕竟,有好几次。   皎皎将头别去一边,蹙着眉将双手抱在胸前,嘟囔着埋怨说裴昀给她补习养生的知识并且说他是啰嗦小老头的场景,他尚且历历在目。   算了。   他可不想在赵玙之这有心之人身上落个家教甚严的嫌头。   便作罢了,裴昀将目光收回到新开的比赛上去。   “小夫人。”   “嗯?有何事?”   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钻入了裴昀的耳中。   起先。对方婢子的声音很陌生,听皎皎疑惑的语气也当是与她不熟悉。寻思着或许是王府的婢女,裴昀便眼皮子都吝啬抬一下。   直到听到那位婢子迫切地说裴琬净急着有事找皎皎,甚至有伸手扶她起来的小举动,正聚精会神看马球赛的裴昀不禁收回了目光,将注意力分了过来。   未及皎皎问向婢子裴琬净寻她有何事,便听到裴昀冷冷地说到,“让她自己过来。”   “这...”垂着头,不敢与裴昀直视的婢子紧张地捏了捏衣裙,而后嗫喏到,“还请郎君莫为难奴婢,奴不过是传达小娘子的吩咐罢了。”   为难?   裴昀清咳了一下,正一脸悠闲地看戏的赵玙之和白玉无极二人才慢悠悠地将目光收了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裴昀清冷的面上泛起一丝威严来。   “奴的贱名恐脏了郎君的耳朵。”她依旧胆怯而唯唯诺诺的。   “我在问你话。”   裴昀不轻不重的语气却透露着丝丝寒意,直逼得婢子浑身一哆嗦,惧怕地眼神不时抬起向裴昀瞥去后又落下,是很惧怕的样子。   觑见婢子紧握着裙裾颤抖的手,晓得她怵裴昀得紧,方才他若是音量再提高些,估摸着要跪下磕几个响头求饶了。   不过是个递信的婢女罢了,裴昀没必要端着这副为难人的态度。   且裴老夫人多次提点过皎皎,既为裴家妇,日后在外头出席场面以及结交,身后代表的都是裴氏的脸面。赵玙之虽是亲亲的表兄,但而今毕竟隔了门户,决计不能让他瞧了笑话去。   思及此,皎皎将手覆在裴昀微凉的手上以作安抚,而后柔声问及婢女,“莫紧张,郎君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就是了。”   婢子应喏。   “奴唤沉香,是小娘子身边新进的婢子。”沉香的声音嗫喏而颤抖。   “琬净寻我有何事呢?”   皎皎本就生得乖巧温婉,素日里不爱端架子又爱笑,瞧着便是谁都能与她说上三句话的好脾气性子。   她现下眉眼一弯,又是温声细语的,沉香登时便放松了不少,微耸的肩头也放下去了几分   皎皎初入裴府的时候,因着秦卿晚从中作梗,裴琬净听之任之,便故意处处针锋相对,与她树敌。但自从江陵府归长安后,与秦卿晚断了联系,其间又有裴老夫人的提点下让齐国公出面干预,敌意慢慢消解,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虽不是热络地能联袂同行,倾心相付。但至少碰面不会再像当初那般唇枪舌战,点头招呼至少是有的,偶尔也能说上那么几句话。   “小娘子方才投壶赢了三轮,得了彩头,现下正在流觞亭便饮茶,只是让奴来知会小夫人过去,并未说清楚有何事。”沉香一口气快速地将话吐完。 第61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1天   “小夫人,都怪奴不好。”甫一跨过月洞门,进入一道院,沉香的话语间充满了很浓的愧意。   “方才一心专注引路去了,未注意到迎面来的婢子手间端着樱桃煎。这不...”愧疚爬上她的脸,垂下了头,轻叹了一声。   皎皎身上穿着雪白色,行走起来有柔光如波浪流转的裙裾上现下沾染上了一块玛瑙色的污渍。但她却半分不以为然,而是好整以暇地盯着沉香低垂的头顶,等待着她的下一步举动。   假作嗔怒的皎皎很快便得到了让她进一步推测合理的有效答案。   沉香给出了解决的方法,“小夫人莫生气,奴已经将方才那个婢子的长相记下了,一会便禀告给小娘子,她自有法子给你出出气。”   唇边勾起一丝戏谑,皎皎的试探得到了回应。   沉香的回答,确实是异常符合裴琬净在江陵府时嚣张跋扈的行事风格。   但现在么,这是长安,又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长安其里,有为尊长的齐国公和薛氏在家中管教着她,要求裴琬净时刻要端着姿态,谨言慎行。而在长安诸贵女间的往来结交中,裴琬净的坏脾性可是让她屡屡被诸贵女拒之圈外,名声近年来也愈发跌败。   马球会上,尚且有一干贵女盯着梢,有所顾虑的裴琬净省得清轻重,自是不敢如此造次去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阿嫂而出风头,对王府的女使大动干戈。   毕竟。李琎的身后而今不止圣人,还有工部。   在裴昀面前表现得胆怯懦弱的沉香与裴琬净往日遣来知会事情、落落大方的婢子实在是天壤地别。   皎皎此时才顿生懊恼,是自己发现地太迟了,当时裴昀就应该察觉到了。   沉香破绽频频,而下皎皎已然笃定她非裴琬净派来的婢子。沉静下来,她耐着性子打算陪沉香演会戏。   比起探究沉香当下的意欲,皎皎更想知道的是她身后有何人在指使。   毕竟,光天华日之下,能在皇城边上戒备森严的王府公然如此的,若非胆大,也当是不凡之人。   皎皎是好奇的。   方归长安未多久,又和旁的人无怨结,又是谁会算计到她的头上呢?   耳边突然响起了裴昀毒舌时说得一些不受听的话。难不成是裴昀往昔得罪的人,瞧着她好拿捏,寻到她头上来了。   皎皎暗自思忖着,脚下的轻缓悠慢的步子亦未停下。   沉香提醒她迈步子上台阶,“小夫人,这处便是东厢了,里头有换的衣裳。”说话间,沉香自动让出了路。   她倒是对王府熟悉得很,管事在那间房置了些什么都一概而知道,倒不像是一般的粗使婢子。   难不成沉香的身后是十一皇子李琎?   很快皎皎便打消了这个想法。   当是不可能的。   赵玙之曾与皎皎提过,他与李琎间有些不浅薄的交情,况且在江陵府成婚的时候李琎还遣人送来了贺礼,若是他与裴昀间有嫌隙,倒也不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在裴昀眼皮子底下将人哄骗走,然后寻个暗处动手。   瞧着皎皎的脚下没有半分朝厢房里走的趋势,沉香上前来,一把扶住了皎皎的胳膊,作势就要将她往正对的这方门牖隔开的厢房里扶去。   “小夫人,你不是不舒服吗?请先随奴进去休息吧。”   刻意关切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迫切的意味,皎皎听得不寒而栗。   太明显了。   可不知怎的,皎皎明显地感觉到沉香手间传来的热度依旧微微的颤抖。   这又是很奇怪的一点了。   一路行来的速度,当时和悠闲散步的频调大致相近,且沉香的春衫很是单薄。   略显灼热的温度和她发白的面色实属有些相悖了。   皎皎注意到。   东厢房是由毗邻的两间小厢房合并成的,中间只有一堵墙作间隔。联合的地方并列挂了两方红木漆牌,上面阴刻着花卉,一方上是玫瑰,另一方么...是和玫瑰极相似的蔷薇。   刻得极其相似,几近是不仔细瞧,恍眼便会乱真的程度。   皎皎用手在木漆牌上轻轻抚了下,而后便径直朝悬着蔷薇的厢房走去。   她的手尚未触及门牖,便被闪挡在身前的沉香止住了。   “小夫人。”沉香的眼下有恍然一闪而过。   “怎么了?”皎皎朝她一挑眉。   这两方门牌果真有问题。   是用来作区分的吗?   方才沉香的眼便止不住地往这方瞟,而且在皎皎甫一踏上廊庑的时候,她便开始侧着身子去阻挡住路径。   讪讪一笑,皎皎收回了手,“怎么了?”她带着些许质问的语气。   “呃...”沉香嗫喏了一下,“连着下了好些日子的春雨,这方屋年久失修,浸了水,里头好些东西都潮了,小夫人身子不爽,怕是容易沾湿气。”   “好。”她答得是很爽快的。   皎皎转过身去,笑意在她脸上很快便消失殆尽。 第62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2天   脚步声时重时轻,但携带来的侵略气息却像潮水一般向皎皎席卷来,冰冷森凉将她紧紧包绕住,让她窒息。   是个精瘦而矮小的跛脚男人。   透过柴垛的罅隙,皎皎注意到,他穿着贴身的黑色劲装,头上带着一直幕离,一直蔓延到了脚边。   他锐利如鹰的狠毒目光一直在逡巡,鼻翼不停地煽动着,是在寻找空气中猎物遗留下的蛛丝马迹一般。   接触到男人阴冷的目光,心脏急剧紧缩,她周围的景象彷佛在这一刻滞停了下来,安静得可怕。   而后嗡嗡作响的嘈杂声争先恐后地涌入皎皎的耳边时,她心中对未知的恐惧正被无限放大。   男人手间提着一只有桶腰大的蜂窝,面上正有不少黑褐色的蜂子正盘旋着,尾部的刺十分尖锐,瞧着便像剧毒之物。   他口间嘟囔着含糊的咒语,毒蜂很是听他的话,全然进了蜂窝去。   不好的预感在皎皎心间最柔软敏感的地方打着转,她早是冷汗涔涔,刺骨的凉意一阵阵地侵袭着脊背,却刻意将自己开始急促起来的呼吸压的很低。   不能。   她不能死在这里。   还有很多事没做。   还有...   耳边剧烈地轰鸣了一刹,与此同时空白无物的脑海间在结束之时突然有了些鲜活的转变,走马观花似地快速放映起来。   裴昀!   全是裴昀的身影。   他嗔怒时眉眼笑而敛着唇角,他作弄人后假作正紧却别过头去窃笑,他揶揄人时极其不友善的哂笑...   明明裴昀那么讨厌一个人,为什么偏偏在这个糟糕的危难时刻,却是想起他那些讨打的笑。   皎皎五指紧握成拳,指甲全全嵌入柔软的掌心,试图让自己变得清醒些。   但却奏效甚微。   抿紧了唇,腥甜味在她口间慢慢化开。   与其心中祈祷天降一道护身符化解为难,不如将裴昀当作自己暂时的一种期许。   见他。   双手圈抱在膝盖上,整个人蜷缩在柴垛间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皎皎很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正在剧烈地左右晃动,几乎整个天地都在涡旋,而她正处于这个暴风眼中。   手上残留尚未清理干净的饴糖,男子手中的毒马蜂很是训练有素,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甜气。   几只毒蜂不知何时从柴垛缝隙钻了进来,皎皎的手背被蛰后,上登时便冒起了豌豆大小的红肿,痛痒难忍。   疼痛很快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意外暂得清醒的皎皎皎皎用力地捂紧了自己的嘴巴。   男人的脚步在柴垛外碾转了几遭,他的鼻孔再度翕动起来。   带着疤痕的嘴角勾起一丝森冷的笑意,男人口间的咒语停下的时候,空中盘旋的毒蜂短暂滞了一刹,而后便如受训过的犬一般,结成蜂群,开始匐低搜寻。   很快,从柴垛堆里飞出到男人耳边的毒蜂便给了他答案。   “夫人,可让奴好找。”男子磕绊着十分生涩的当朝官话。   眼见男人将粗短糙粝的手伸来,意欲拨开柴堆。   她的瞳孔不受抑制的极速收缩着,呼吸也不禁开始再度急促起来,颤抖的嘴唇竟生开始呜咽,整个人蜷缩成了很小的一团...   不能被发现。   她颤抖的手用力地捂住同样颤巍得厉害的嘴巴。   “大巫祝,求你慈悲救救我!”   扶着墙壁跌跌撞撞来的沉香打断了男人的下一步举动。   救你?   男人冷漠地垂眸看着圈着他小腿摇晃乞求的沉香。   他将身子转过来,慢悠悠地说到,音色低沉而干霾,“我问你。”   “蛊虫是你自愿服下的?”   “是...是...”沉香语无伦次地回答到。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过你,蛊虫那来的解药?解蛊可是会废修为的。”话音末带着一抹冷笑。   沉香几近涣散的眼眸间满是绝望,疲软的身体散发着濒死的气息。   下一刻,她像是回光返照了一般,掏出腰间的匕首蓄力一挥,朝男子刺了去。 第63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3天   “小裴夫人,你大可放心。”李琎的语气依旧倨傲而轻佻,“另外也要相信某的眼光。”他的目光极其适宜的在皎皎身上随意来回扫了下,而后清了下嗓子,“某只是恰好路过罢了。”   “不管你在心头幻想了多少英雄救美的美好画面。”李琎一挑眉,“某真的不是特地来救你的。”摇着手间的画扇,李琎认真的表情比珍珠还真,“绝不可能是你想的那样。”他的尾音收的异常决绝,几乎没给皎皎接话的机会。   皎皎:“?”   有病?   她撑着虚弱的身子环顾了下四周,脚踝处清晰的痛觉让她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方才一路踉跄进这桃花林的情景。   很大的园子里植满了桃树,四处枝桠交横,乱花缭乱迷人眼,用来捉迷藏是再好不过了。   怎的就被李琎轻飘飘地说成了恰好,路过?   心间泛起一阵寒意,激动的心跳尚平复未多久的皎皎不禁再度警惕起来,她神色拘谨,不禁开始打量起李琎来。   李琎的确是面若冠玉,风仪堂堂。   他的眉眼很是深邃,鼻梁高挺,琉璃一般清透的琥珀色瞳孔让皎皎不禁怀疑他或许有几分胡人的血脉。碧珀色的襕衫,上面暗绣的是很常见的仙鹤纹路,穿在他身上很是生辉夺目。配上他那疏离而倨傲的目光,以及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怎么遭也是个清冷贵公子的形象。   如果李琎不说话,或者没有生嘴。   皎皎觉得,他看起来约莫能是个正人君子的入门级别,但是那张五官俊秀的脸看起来甚是风流,实然是有些出戏。   “你见过我?”半挑起的眉毛,干净利落的下颌线,李琎的漫不经心展露无疑。   皎皎对李琎突如其来的问话有些百思不解。   清了下嗓子,李琎挑眉看向皎皎,“那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更让皎皎措手不及的是,下一刻,李琎再度蹲身下来,大手一伸抵在了皎皎背靠的树干上,将她半桎在了臂下,却与她拉开了甚大一段距离的身位。   李琎笃定,她不敢躲,因为旁边就是飘着桃花瓣,泛着圈圈涟漪的深潭。   他方才便放言了,若是掉下去,只会看着她挣扎溺死,绝不会救。   咫尺之间,李琎的琥珀色瞳孔里有柔光在流转,皎皎看起来却无半分温柔在其中氤氲,反倒是可以从中读出侵虐的危险气息。   他的手掌轻轻地摩挲着粗糙地树干,缓缓向皎皎耳边移下。李琎的手愈近一分,空气中弥漫着的龙涎香便在皎皎的鼻息底萦缭地浓厚一分。   李琎故意手抖,他指尖滑过皎皎快要滴出血来的小巧耳垂时,见她整个人先是剧烈地颤抖了下,脑袋很快朝潭水一侧偏去,远离始作俑者。最后却是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   几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李琎想,方才是自己言之过早了。   她是很有趣的。   至少目前李琎还未遇见过弹指间便能有这般多表情变化的女子。   还有些可爱。   “我没看你。”皎皎说话的声音很低很弱,简短四字却是因难抑的咳嗽,说的断断续续。   “哦?那是谁在看我?”李琎整个人朝皎皎靠的更拢了些,浓馥的龙涎香气铺天盖地地朝皎皎袭来,“我猜是光顾着跑不看路,撞晕在木桩上的小兔子。”   晓得李琎是在揶揄自己,皎皎抿着唇,柳眉倒横。   “你不看我,你晓得我是在看你?”要点脸面吗?   皎皎却是生生将后半句凝固在了嘴边。   “强词夺理!”   李琎登时便松开了对皎皎的桎梏,她却从他刻意抿紧的唇间读出了他掖藏的笑意。   皎皎:“?”   李琎这人的反应她大多觉得是莫名其妙,但是他说的便是玩笑话也会恰到分寸处,热络起来半分不会让人觉得不适,反倒会反馈很强的熟悉感。   李琎的笑脸再次闯入了皎皎的眸中,陡然便激起了圈圈涟漪。   “我瞧你这反应倒像是认识我。或者说是见过我的。”李琎的语音低沉了几分。   “认识!”皎皎吃力地挑眉回应李琎。   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容,李琎微微点了下头,“展开说说?”   “是挺有名的,但也没至于到全长安的女郎都认识的地步吧。”话末,她还不忘将李琎用来嘲讽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了,“郎君也挺自信的哦?”咳嗽隐隐作祟,皎皎硬生给憋了下去。   李琎本以为皎皎是会顺着他亲手铺的楼梯踩下去,可是他这一番话却是害他觉得够呛。   淡淡上扬的嘴角微微抽动,李琎的笑意慢慢散去,“再问你一遍,你方才为何一直看着我。”他竟饶有兴趣地说起了当朝的律法,“我可以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你对皇子蓄意不良。”   皎皎:“...”   蓄意不良?   皎皎别过头,移开自己与李琎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目光交接,莹白的脸上凝出两抹淡红,睫毛不淡定地颤了几下。   若真要论断,那么在心头为他默默地评了个清冷贵公子,但又觉得不合适给否了这事算吗?   李琎的情绪全然是写在脸上的,并且变化得极快。这话若是说出口,皎皎生怕他刹那间便会将自己像抓兔儿一样拎起,然后毫不犹豫地丢进一旁的潭水里,兴许还会‘大发慈悲’给她再添补几块大石头。   还是与他解释,毕竟现下若是安全要走出这片桃林,兴许还要得他的庇护。   沉吟了半晌,皎皎腹中已然全然稿备,但甫一对上李琎那双明净而目光锐利地能看出一切破绽的眼,她登时便像泄了气的糖人一般,怂了。   垂下头避开与李琎的目光对视,“我...我...”皎皎嗫喏了半晌也未将话说出口。   “别说,我懂。”李琎抚了下额角,极其自恋地夸耀到,“长安城内光是被本王知晓得,遭某这盛世俊颜折服的贵女就不下能誊满一篇《上林赋》的篇幅,但是吧,这能让我多看一眼的...”李琎是时收住了话音。 第64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4天   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暴起,白玉无极素来温润的脸上罕见地燃起火来,瞧着是异常地怖人。   饶是如此,他还是压低了嗓音,极力克制住自己咆哮的冲动。   “李琎,你就是个疯子。”他气急败坏地指向李琎,修长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良久才将话从齿间逼出,“某当你着急忙慌地让和罗来寻我作甚呢,你...你...”太过愤怒,白玉无极几乎是结舌磕绊了起来,声音都在打颤。   只见白玉无极将袖子一甩,“你就是让我来瞧这活春宫吗?”他嘴角微微抽动的嘴唇是抿了又抿,一副胸肺尽炸的样子,“你不是存心在侮辱我吗?”   存心侮辱你?   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李琎挤着眉毛,微微偏着头,满面疑惑地看向白玉无极。   我没听错吗?   他极其不以为然地冷嘁了一声,“我可没这么无聊。”李琎漫不经心地脸上泛起一丝笑来,“我这不是不确定里头的人是不是那个裴氏旁支家的庶女,这不...叫你来瞧瞧,确定下?”他低沉的语音里拖着慵懒地尾音。   确认?   白玉无极的心火一下子被点燃了,“我瞧你李亦锦真的是疯了?我与她何亲何故,需要我来确认?”   “还有...你都这样做了,要是里头的人不是裴氏女,我看你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等着去紫宸殿领罚吧。”   一时急火攻心,愤懑地来不及细加思考,白玉无极不晓得自己是入了李琎设得话套子里头。   李琎嘴角向上扬起淡淡的弧度,笑意却未到达眼底。   “白玉兄也晓得非亲非故。”李琎干净清爽的脸上,写满了戏谑,“那你为何觉得这里头与他人交颈缠绵的女子是在侮辱你。你该不会...”他的笑意愈发盛了些,“该不会是对有些情景历历在目吧。”   怒火在点漆般幽黑的瞳孔中熊熊燃烧,白玉无敌彻底怒了,用力地拂了下袖子,转身就要迈步离开。   李琎快速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开玩笑的。”他笑嘻嘻的脸看上去却是故意一般。   白玉无极仍是执意要走。   李琎使出了杀手锏,“我是有要事与你相商。”   紧绷的脸稍松,将头别去一旁,白玉无极仍是紧咬着牙关,从齿缝间逼出两个字来,“没门儿。”   他却是让步了。   “你真的就是个疯子。”白玉无极沉着脸说到,“你李琎每次都会玩脱,但从来不会引火焚身,你晓得为什么?”   李琎饶有兴趣地挑了下眉头,“为何?”   “因为你自己就是纵火者。”   李琎却是半分不恼怒,他却是很满意白玉无极对他这个带着明显情感倾向的评价,爽朗地笑了几声。   真是疯子!   “有话快说!”白玉无极没好气地说到。   “其实这件事还真与你有些关系,就看你会不会拎得清这有些关系了。”   嗯?   两人的目光很是默契地看向了糊在槅窗上的白纸上戳的可直观厢房寝居内全景的小洞。   珠帘低垂,霓光恍恍,四处散落着凌乱的衣物,缠绵声此起彼伏。若是再靠地近些,隐约能嗅到空气中缱绻着的旖旎而暧昧的甜腻气息。   当真是让人看了好脸红。   漆黑如墨的眼底不知何是泛起了一丝凉意,李琎神情极其认真,声音开始变得冰冽起来,“若是要与太子制衡,就先要削弱他的势力。而今我尚独自起步,羽翼尚未丰满,若是单兵与他直面相撞,除了吃亏,无可选择。”   未及白玉无极回复,李琎很快便话锋一转,反问他,“你还能熟背《劝学》吧?”   “当然。”白玉无极无奈哂笑。   他不懂李琎问话的意思,但他很想告诉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当朝数百年来,翰林院最年轻的学士。   “我可是翰林院的学士。”   似笑非笑地看向白玉无极,李琎深邃难测的琥珀色瞳孔愈发阴沉了起来,他的眉梢也染上了几分冷戾。   “所谓不积跬步,难至千里之外。”负手在腰间来回踱了几步,李琎淡淡地说到,“便是点滴蓄积的洼地也能有成江海的一日。”微眯的黑眸里噙着一丝慧黠的光亮,“一刀斩断太子的羽翼可能非易事,但若是慢慢拔掉他的羽毛,然后...”①   嘴唇一勾,李琎在白玉无极是时一声清咳的提醒下及时收住了尾音。   “你的意思是...”白玉无极压低了嗓音,“要从沈尚书身上动手?”他将信将疑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李琎点点头,“没错。”   白玉无极的家中三代入阁,而今他虽只是翰林院的学士,但圣人极其亲信他。紫宸殿内专为他设有一书案,奏章批折大多时候也会让他代为秉笔。许是有意将他培养为自己的心腹,阁臣论辩也会让他在一旁旁观。   圣人玄奥的心思他都能揣测个五六成,何况是李琎。   他觉得,因沈尚书为太子党羽,常在朝中给李琎使绊子,且在江陵府遇刺一事也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今户部司管的赋税出了很大的纰漏,从各道上书弹劾沈尚书的折子也不再少数。从前沈尚书暗地肆意妄为,包括偷行过买官弼爵的腌臜事,圣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前几日,赶在皇城落钥前,圣人急召了大理寺以及御史台的长官入紫宸殿。君臣离心,已然显而易见。   李琎便是要趁着这个机会。   一来,修建太子的羽翼。二来,替圣人解忧。   白玉无极亦是清楚得很,毕竟圣人也在烦恼,找到一个能让他百分百信任并且不畏朝臣悠悠之口的人实属有些不易。   “可这沈二在长安城是出了名的纨绔浮浪子,分明就是颗弃子了,沈尚书为了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不要他也罢。”一番冷静思考后,白玉无极极其中肯地说到。 第65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5天   替皎皎掖好被角,裴昀吹灭了床榻两侧的长灯。正准备轻着脚步离开的时候,手腕间温热一紧。   他回首先是觑了眼微微摇晃的袖角,而后看向皎皎。   黑暗中,她的水眸异常明亮清澈。   “怎么了?”裴昀握住她她捏在自己袖间的手,指腹轻轻摩挲了下她的手腕。   见皎皎不说话,裴昀俯下身,就这床边的矮凳坐了下来。   他将皎皎浮在脸颊边的碎发拂到她耳后,裴昀轻柔地捏着她小巧的耳垂问到,“你不是睡了吗?”   “睡不着。”皎皎将小手覆盖在了裴昀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下。   “要你陪我。”她软绵绵的声音里曳着一丝央求的意味。   重新将床边的八面玲玲盏亮起,柔和的蜜色落在裴昀极好看上扬的眉间,添了几许温柔。   “我不是在吗?”他轻笑,“方才不给你读了画本子?”   “何皎皎,你这是怎么了,平常日上竿头也不见你起床,我来你房中叫你的时候,你可是多次吼吓过我。”   “还有...你门口那张裴昀和狗不得入内的宣纸可还悬着呢。”   尾音却是带着一抹笑。   皎皎却是对裴昀的话置若罔闻,她将自己手攀在裴昀的臂上,箍得愈发地紧。   “陪我。”这次的声音里面满满的执拗。   “好!”裴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复道。   而下已月上中天,偌大的长安城内也寻不出几家灯火亮彻的人家,当是休憩的时候了。   她的意思...难道是?   裴昀觑了眼皎皎身边,床内侧还余留有一小块位置。   呃...   清咳了一下,裴昀像模像样地扯了下自己的衣襟,挑眉看向皎皎,“你确定?”不太好吧?   嗯?   在裴昀手上重重地打了一记,白净的手面上登时便泛起了几道红痕。   皎皎将手交叠在胸口,护地很严实,“不确定!”   而后,她提高了声量添补到,“你想也别想,趁人之危,裴狗...”   裴昀的手将皎皎的滔滔不绝适时捂住了。   他极其不友善地哂笑了下,抱臂看着皎皎,清隽的脸上端着一副‘你自己想多了’的表情。   “好了...很晚了。”他温柔地抚着皎皎柔顺的发,缓缓向她靠了去。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皎皎分明能嗅到裴昀身上冷冽的兰花香气,很安心。   裴昀就在皎皎的身边一直坐着,凭着微弱的光看着书,直到听到她绵长而均匀的呼吸声,他才将手从她的怀抱里抽离出。   屋外。   廊庑下,浮光和跃金伫立在门牖前,注视着。   显然,他们在等候裴昀。   看见门牖缓缓推开,两人迎了上去。   “让掠影带几个人在此处守着,有什么事,立刻飞书通知我。”裴昀正声吩咐道。   两人同时应喏。   “郎君,现下可要去暗狱?”饶是夜色浓郁,浮光仍是将“暗狱”二字压的很低,   裴昀点点头,轻嗯了一声。   跃金将轮椅缓缓推到裴昀跟前,让他惊讶地是,裴昀看了他一眼后,冷冷地说道:“不用了!”   浮光亦是惊讶。   “可是...”   “郎君,我们虽说是冒夜出行,走得也是偏僻静谧的地方,但总难料暗处是不是留了眼,若是将你这...”跃金顿了下,“不长眼的人瞧了去的话,岂不是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裴昀却是丝毫不在意,他的面色异常地冷静。   “天下没有藏得住的秘密,或早或晚的事罢了。”   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裴昀便疾步先行了。   他的步子很快,袖袍飞扬,袍底泛起涟漪,神色亦是冷漠而毅然,带着上位者生来便有的从容和气魄。   裴昀鲜少的不谨慎和无所畏惧,以致于他这个笃定而快速的决定让人觉得多少有些随性而为的草率。   浮光跃金二人面面相觑,也敦促着步子跟上了。   ...   宵禁后东西两县皆有带刀的金吾卫彻夜巡逻,犯夜乃重罪。普通百姓若是被他们捉住,赶上官爷心情不好的时候被打死也难料。   很是不巧,一行三人甫一从后门上马,便遇到了提灯夜巡的武侯。   瞧着是齐国公府的界地,武侯先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而后才端理了下腰间的大刀大步走来。   若是换作旁的人,兴许早就被凶神恶煞嚷嚷着的武侯用刀抵着脖颈压,反剪着手制服在地上了。   浮光本是想出面替裴昀料理此事的,但裴昀朝后一扬手,害他及时羁住了缰绳。   为首的武侯先行了个交手礼,而后大嗓门问到,“不知几位是替府中那位郎君办事?手中可有行夜的谕令。”   “某乃刑部主事裴昉,刑部奉圣人之令正在追调长安城内夜间行凶之事。”说话间,裴昀淡定地从袖中将谕令给掏了出来。   武侯借着马灯微弱的光虚着眼瞧了甚久。   他抚着长满胡茬的下巴微微点了点头,上面的红泥掌印的确是经了门下省审核的,以及最尾处的落款亦是很熟悉。 第66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6天   从裴老夫人院中出来的时候,已至食时。   温暖的阳光薄薄地倾撒在裴昀白净的脸上,有些酥痒。   一夜未眠的他,不免生了些许困意,垂下头来浅浅打了个哈欠。   腹中已然有些饥饿感,裴昀提议先去大厨房转一遭再回去,并事先与浮光二人通了气,免得皎皎问起,三人的口述会出偏颇。   微垂下眼帘养神,裴昀捏着有些酸胀的眉心,却听到推着他的浮光突然问道:“郎君,这是心软了?”   话越发说到后面,浮光的声音便愈发地轻,显得很是小心翼翼的。   裴昀却是极不走心的笑了,其中分明有几分嘲讽。   心软?   换做旁的人倒可能会。   但他裴昀,很难。   不过都是权衡后,不至于落子后进退维谷的一步棋罢了。   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皎皎在马球会上遇险的事,李琎是拍着胸脯、对天发誓向裴昀保证。他府内晓得这件事的仆人,无一生还。消息也会被封锁地很严实,对外也只会宣称裴家的小夫人是遭宣徽院养得不长眼得猞猁吓住失了惊。   他的确是这么做了。   但裴昀心头只是有一方明镜,亮堂的很。   李琎不会平白无故地帮自己,他不过也是再等待裴昀给与价等的回馈罢了。   至于什么回馈。   裴昀亦是很清楚。   是他,去李琎身边,辅佐他。   亦或者说,与他为伍。   李琎的脾性,裴昀不甚清楚。   但若是自己未做到,他是难以预料到李琎是否会背弃诺言,做出非君子所为,背信弃义之事来。   撇开李琎,再有对此事清楚不过的便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了。   秦卿晚与丹阳郡主。   她二人也不是没有将此事编排一遭,然后遣人在长安再度播散的可能。   只是都好几日了,裴昀始终是百思不得其解。   丹阳郡主与此事又有何关系呢?她为什么要来趟这个浑水?   按理说,何皎皎与她素不相识,自是谈不及有何瓜葛。   再者前些年,她的浮夸作风,遭多名文官联名上书弹劾。圣人干预下,她已然收敛了很多,这几年除了府内面首的事上还有些风头,其余几乎是销声匿迹的程度了。   问及裴莹莹的时候,她也是支支吾吾有所隐瞒。   裴昀看得出她很是忌惮,或者说畏惧丹阳郡主。那种程度,几乎可堪比自己对她的威迫感。   不过,从裴莹莹口中盘问出她与丹阳郡主以及秦卿晚之间的关联和亲密程度,裴昀当即便下了个论断。   这件事中,必然还有个身在局中,置然事外的人从中作梗。   并且,这个人决计不会是李琎。   极好看的凤目微眯,裴昀清澈湛湛的眸子里,复杂的神色交织着。   当真是好大一盘棋,裴昀心中暗忖。   但不管如何,在何皎皎的名字一笔一划地录上裴氏族谱之前,都不能出任何的事。更重要的事,父亲决计不能知晓此事。   放在靠手上的手缓缓收紧捏握成拳,裴昀的眼底浮起一丝阴鸷之色。   否则,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他自诩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故此与赵太师的交易,绝不会食言。   --   将桂花藕粉糖糕送至嘴边,浅浅咬了一口后,裴昀一直在咀嚼,糖糕也一直悬在手间。   咀嚼着,突然口间顿下了,连带着还有裴昀的神色也一齐凝住了。   他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逐渐浮现了些许愁色起来,低垂下了眼帘,难得看起来煞有心事的样子。   耳边响起了出院时祖母嘱咐的话。   她说:“而今我年事已大,耳目早便是不清明了,素日吃斋念佛惯了,最是瞧不得这些污秽腥臭的事情。日后你遇到此些事情的时候还多着呢,如何处置,你当自己思量透。”   裴莹莹如何处置?   虽说并不是件棘手的事,但在昨夜前,裴昀亦是纠结了好些时日。   既要做得公开敞亮有信服力,又要避开裴崇光的耳目,待家中行了入谱仪式以及他赴圣人的令往漠北都护府之后才开始解决。   裴老夫人在最后提点他的话,让裴昀一个淡漠内敛的人,头一遭为一个不干系的人蹙起了眉头。   无不是从前与他母亲有关系的。   裴莹莹这位旁支的庶妹,裴昀是有些印象在的。只不过他都迫使自己不去细想深究,因为都是些不太好的名声。   她的生母出生微寒,生下她后便患了疯病,常年都是神神叨叨的。主母见了心烦,便以恐伤人的由头将她终年锁在柴房,吃喝待遇比粗使仆人还要不入流。   河东裴氏一族甚是兴旺,朝堂市井均有分布,便是没落了的旁支再是不济也不至成为旁的人口中的破败门户。 第67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7天   “阿姐,你方才故意的吧。”   依旧眉眼盈盈地笑着,裴琬凝不解地看向裴昀,一副‘你在说什么呢?’的疑惑表情。   “阿姐,一家人就别说两家话了。”上扬起的笑弧缓缓落下,裴昀嘴角温煦的笑意散尽之时,他面色冷静地看向裴琬凝,淡淡地说到,“方才,你是故意让她插不上话的吧。”   面上的笑意一滞,裴琬凝牵了牵嘴角,长睫扑簌,目光有些闪躲,却是默认了。   既如此,裴昀便径直问道:“说吧,有什么事,要将她支开了才能说。”   垂眸沉吟了一下,裴琬凝如实答道:“确实有些事要问你,是她不能听的。”   “哦?”裴昀嘴角勾起笑弧,目光幽深,似有探究。   裴琬凝点点头,“正所谓长姐如母,甫一开始晓得祖母给你寻了个冲喜的人家的时候,我全然是当她老糊涂了,决计不同意。”她小声道:“父亲本就是破旧立新的新派,我们家怎能出如此荒唐的事呢?”   却是幽幽轻叹了口气。   “后头,在一封封来信中,晓得你身边有人,将你照顾地妥帖,日子过得还算不错,我也慢慢放下了对她的成见。归家这几日,府中的人对于她给我的评价全然可概括为一个宜室宜家、乖巧可人,接触了几日,是然错不了。”   不再转动腕间的手镯,裴琬凝抬起眸来,极其认真地看向裴昀,“阿姐说了这么多无用的话,就是想问你一句,你爱她吗?”   彷佛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裴昀先是噗嗤一笑,而后他抿着唇憋笑看向裴琬凝,学着她极其认真的语气复述着同样的话。   “父亲派阿姐来做说客的?”裴昀清澈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慧黠,“那我可要使离间了。”   裴琬凝的面色沉了一分,她缓缓开口,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定,“不,是我自己想问的。”   这个回答,显然,裴昀很意外。   意外到,他本是握起了笔准备充耳不闻一心作画将此事顺理成章给揭过去。遭裴琬凝这么一说,裴昀腕间愣是一抖,笔尖吸饱的墨汁霎时便化作了很浓的一颗墨化在了宣纸上。   垂下头去桌案下翻找废纸,裴昀企图以此来掩饰自己面上的尬色,他不想被裴琬凝自细微处看得太穿。   “阿姐,好端端地你问这个做甚?难不成你方回府未多久便有人在你耳边吹了莫须有的风头了?”   抿着唇,裴琬凝极用力地摇了两下头。   感受得到裴琬凝的认真,亦是晓得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性,裴昀脸上的原本嬉色的笑意完全淡去了。   裴琬凝的这个问话来的太突然了,亦或者说,裴昀从来未在心头想过若有朝一日被问及相关的问题自己该如何回应过。   “阿姐,其实...”他抬起头来,看向裴琬凝,清澈的目光里满是踌躇,“真的要回答吗?”裴昀仍旧想与她斡旋而后缓和过去。   “嗯!”   “其实我不太懂什么是爱。”   裴昀的声音落地很轻,越到后面几乎到了要听不到的程度。   再度低垂下头,缓缓拨动着手间的碧玺钏子,他的面色有些凝重。   这却是他深思熟虑结果呈现的一个回答。   不懂?   显然这个躲避性的答案很是苍白无力的,很难让裴琬凝就这么轻易松手信服。   她的目光凝在裴昀身上良久。细细勾勒的远山眉始终是蹙着的,丹唇是微微张开又阖紧,如此往复了几次,却是说不出话来。   看得出,裴琬凝也有些犯难。   “那我重新问你,你裴昀,现下将她何皎皎当作什么?”裴琬凝看向裴昀的眼眸里蕴满了认真。   手间一顿,凉润的碧玺珠子滞在裴昀修长的指尖良久。在这期间,他始终与裴琬凝对视,神色一贯地沉静自如,唯独嘴唇是抿了又抿。   这是裴昀身上唯一让他看起来会显得浮躁的点。   裴琬凝很快便抛出了答案,“妻子?倾慕之人?朋友?”   眉宇间淡染着些许清愁,裴昀始终保持缄默,无声地回应着这些皆非正确答案。   那答案到底是什么?   “那皎皎现在在你心头,可堪比当初应霜与你方定亲时的地位吗?”   应霜?   虞应霜这个名字,这几年来身边的人在裴昀面前提起她,简直屈指可数。   但今日自裴琬凝口中说出,裴昀愣是睫毛都未颤一下。   “阿姐想多了。”将手边的书阖上,裴昀面色淡然地将手按在上方。   想多了?   不过是托辞罢了。   看得出来,他是极不想提过往的旧事。   看来尚且还桎梏其中,深深难得自拔吧?   她是如此思忖的。   裴琬凝虽是心头疑惑,但她并未穷追不舍地问下去,反倒是话锋一转,准备另辟蹊径。   她目光柔和地看着裴昀,说话的音色更是婉转轻柔。   “阿姐晓得这些年来你吃了不少的苦,从前我年岁也小,很多话亦是在胸口淤滞而难开的。我想的是,你该有个新的开始,摒弃从前一切阴暗晦涩的开始,所以我才会问你这些。” 第68章、努力抱大腿地第68天   清明节这日,尚未及鸡鸣,皎皎便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吵醒了。   在肩头搭上外衣,趿拉着鞋子,皎皎来到窗边。   她缓缓推开一道缝隙,登时便有润凉的风夹碎雨打在她的小脸上,凉丝丝的,很是舒爽。   左右睡不着了,她便给自己泡了一杯蜂蜜茉莉花茶,舒舒服服地靠在躺椅上,看着窗外的雨景。   天色灰蒙泛凉的时候,裴昀醒了过来,手朝床内侧摸索了下,空落落且冰凉。   意识尚未清明,眼眸间还蒙了层厚雾的裴昀,缓缓地撑着床边起了身来,他揉搓着惺忪的眼,不禁想到。   难不成因着昨晚上训了何皎皎,自己说话重了,她知耻而后勇了?   不过,一阵凉风吹到裴昀的脸上,他看向大开的窗边。   嘴角带着戏谑的微抽,裴昀打消了这个离谱的想法。   皎皎蜷缩在躺椅上,蜷缩在纯白色石榴裙下的小脚微微露出了一截来,许是畏寒,她正一点点地回缩着。   裴昀缓缓走近后才发现,小胖正依偎在她怀里,就连均匀而绵长的呼吸的频调都是相同的。她脸颊两边凝出了极好看的淡粉色,画扇般的睫毛轻颤着,嘴角亦是微微上扬的。   他不紧轻轻刮了下皎皎的琼鼻。   看来又是做了什么和好吃的相关的美梦了。   阖紧窗牖,裴昀就便将身上的鹤氅取下搭在了皎皎身上,替她掖好准备换身衣服去观书的时候,皎皎的脸往他的手边蹭了蹭。   “唔...”   微微泛起小梨涡的圆润脸颊靠向裴昀的手又蹭了几下后,她竟将他的手当作枕头一般,整只脑袋都靠了过来。   裴昀如陈潭古井般无波无澜的墨瞳渐渐地亮了起来,是一种很柔和的光亮。   他在哪里站了很久,不忍心惊扰她睡眠,手麻了也未抽离。   直到浮光瞧他这个时辰了都未来书房,实属有些反常,来唤他的时候,裴昀才将手轻悄悄地抽出,并给皎皎垫下一只软枕。   看到手上被躺椅扶手压出得两道凹陷朝骨的红痕,裴昀不禁笑了下,而后自然地将手藏入了袖子中。   --   “去给浮光说,朝食做好了,让他来用饭了。”   皎皎用大长木筷将热腾腾的面条从锅中捞起放在漏勺里甩干后,别过脸去朝灶边正在烧火的静影吩咐到,她说话的声音鼻音很重。   “好叻!”拍了拍手间的灰尘,静影将腰间的围裙取下,撑着膝盖起身来。   将面条铺在白瓷盘中后,皎皎以此在上头撒上碎米芽菜、肉臊子、花生碎、葱花以及白芝麻和焯水生菜。   一道辣麻生香,香味扑鼻的燃面便做好了。   燃面,也称为油条面。   顾名思义,便是面条油气较重,用火可以点燃,但口感绝不是齁腻或者干噎的。   皎皎为了口感更加爽滑弹牙,合面的时候便用鸭蛋代替了鸡蛋,并用做竹升云吞面里头做银丝面的法子将面条给压了出来。   若要说这燃面的做法,倒是没什么可称道的,不过这面条干爽而不简单噎燥的口感以及配料的运用属实是个大学问。就像中药炮制里头常说的郡臣辅佐一般,这燃面的配料亦有异曲同工之妙。   里头的花生碎定是要采取当年生的新鲜花生,洗去外头的泥土,就着壳子在烧干水分的铁锅里头干炒得香脆,然后去壳放在簸箕里头,用擀面杖就着花生仁外头的红衣碾压成碎。   寻常的燃面便只有荤素之分,荤燃多的便是一味猪肉臊子。   选用肥瘦相间的猪肉剁成猪肉瓤子,如此便不用在锅中加旁的油,免得乱了味道。待猪肉瓤子炒的发白出油的时候,便加入花椒粉、胡椒粉,亦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加些胡豆瓣酱。   将肉瓤子捞出后,锅中剩下的猪油便可用来炒制芽菜。芽菜是要切的细碎,如此才更入味,挂面而不挂口,不可用寻常的梅干菜来代替。   沉璧正要将燃面放在漆盘里头托向饭厅,皎皎却唤住了她,“等等,还有。”   不禁有些疑惑,沉璧抬眼看向锅中,里头也没东西,灶头也早熄灭了。   打开橱台上的一只砂锅,白丝丝的热气登时便冲了出来,皎皎拿起一旁的大铁勺往白瓷碗中勾了几勺气味鲜美的清汤,而后放入碗中。   “小夫人这是为何啊。”沉璧垂眸看向漆盘里多出的两只盛着口蘑汤和紫菜蛋花汤的白瓷碗,好奇地问道。   皎皎轻笑,“前些日子燥闷,我和郎君都胃口不好了好些日子。这方才凉下来,头一遭早上吃着油重的难免有些不适应,先喝口鲜味的汤滋润下肠胃,胃口开了再吃才能品味出其中的辣麻。”   “还有便是,捞面的时候控干了水分,吃完面用来压压油腻和干燥再好不过了。”   “可是奴似乎闻到其中一碗放了醋。”沉璧挑眉看向其中一碗面上撒了红艳艳的茱萸油的燃面。   “你这鼻子倒是挺灵乎的,这醋也是用来解腻的。方才我舀茱萸油的时候不小心手抖就多洒了些,加些醋总归吃起来也不会那么辣。”   用完朝食后,裴昀当随着裴崇光以及裴家旁支的其余嫡系男丁往京郊祭祖。   细心地替裴昀整理着衣襟,皎皎却感觉到头顶一阵温热,与之同时地是裴昀的一声轻笑。 第69章、努力抱大腿的第69天   将得闲的婢子散去各院送糕点之后,皎皎抚着下巴抱臂胸前,垂眸看向案板上的肉蔬再度陷入了沉思。   思及裴昉很是喜欢自己做的菜,他又不挑口,每次来准备的三人份的量他往往能一个人解决一半,面前的饭盏碗碟都能撂几落。   她便打算今日做些前世尝过的东北菜,量大而味美。   若是将这里脊肉全然做成了锅包肉和糖醋里脊,这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又该如何处置?   想了好些办法,皎皎都在抿唇摇头中自己给否决了。   手指翻了下装在框里面的五花肉,皎皎的黛眉是蹙了又蹙,若是一半来做梅菜扣肉,一般做把子肉就着白吉馍来吃,倒是解决了如何处理的问题了。   但这梅菜扣肉需要蒸制的时间甚长,把子肉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来将卤味渗透到肉的机理间,加之小厨房里头又只有一架铁锅。   一锅废柴,二锅废米不说,这忙活一整日下来,其他菜肴的时间倒是给耽搁了。   还是不行。   脚尖微动了下,踢到了案板下的一只专门装咸菜的陶罐子,皎皎轻‘嘶’了下,俯下身去看。   今日找芽菜做燃面的时候,不小心开错了罐子,当时便是揭得这只装满了酸菜的罐子。   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思索了下,有了!皎皎双手一和,眼眸登时闪烁起了光来。   拿定主意准备将五花肉分作四半,先取两半来分别做酸菜白肉和川味的青椒回锅肉,剩余地留着做把子肉和扣肉。   酸菜白肉,菜如其名,便是只有酸菜和五花肉这两道主菜,辅菜也简单,便是一味筋道的红苕粉条或者细米粉丝。   思量做起来最为简单,皎皎便将此菜放在头一个来做。   将洗净去毛的五花肉放在锅中煮熟变色后,皎皎握住筷子戳破猪皮将猪肉放入凉水中浸润,然后捞起,待晾凉后,便将五花肉切成大厚肉片。   稍加了些猪油去润干燥的锅底,待油泡消失后,皎皎便将干茱萸和葱姜蒜片一股脑地倒入锅中,煸出香味后,这才加入切碎了的酸香四溢的酸菜一锅炒至。   闻得到酸香中夹杂着的酸气后,皎皎将酸菜高汤转移到砂锅中,放入白肉片,文火炖制着。   甫一将砂锅的锅盖盖上,便听到静影的声音遥遥地从院子里传了进来,皎皎不禁抬起头来朝门牖的方向开去。   静影去送糕点前告诉皎皎她一会要往大厨房去一遭,瞧瞧大厨房里头做了些什么时令糕点。   思及此,结合静影很是高兴的声音,皎皎不禁有些期待。   这是在大厨房得了什么好东西吗?   “小夫人你看这是什么?”静影举着手间被她反剪翅膀的老母鸡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洋溢满了喜悦。   “一只...老母鸡?”   “啊!不是。”   “呃...”皎皎思忖了下加了个肥美的修饰词。   面上却是露出满满的惊讶,静影抬起头去看,这才发现自己是举错了手。   “呃...”她面上有些尴尬,“是这个啦。”小步跳到皎皎面前,将手间的竹篮上蒙的一层布揭开。 第70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0天   将葱丝和姜丝切好了整齐的码在盘中,皎皎准备切胡萝卜丝的时候,裴琬凝扶着肚子缓缓走了进来。   “皎皎,要不要阿姐给你搭把手?”裴琬凝笑盈盈的,声音是一如往常的温柔。   将挡住视线的额前碎发别到耳后,皎皎抬起头来,笑道:“阿姐还是莫进来了,厨房烟气重,仔细些身子。”   说着,她赶忙一扬手唤来沉璧,让她来搀扶着些裴琬凝。   “那也好。”裴琬凝温婉一笑,却是别开了沉璧伸来的手,“不碍事,我便瞧瞧你是如何做饭的。”   皎皎俏皮一笑,“儿早闻阿姐贤惠宜家,这下给我的压力甚大,这胡萝卜丝怕是要切的更丑了。”   注意到裴琬凝一直蹙盯着自己切的胡萝卜丝,皎皎干脆自己揭了底。   “皎皎倒是幽默。”裴琬凝却是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都是自家人吃的家常菜,又不似樊楼里的那般要做出来卖与贵客吃的,模样如何是次要的,好吃变形。可要仔细你的手。”   皎皎这才豁然开朗。   这最后一句才是裴琬凝的重点,左右是觉得自己切菜的动作太过笨拙了。   雪白的猪油放入水分烧得甚干的锅中后登时便化开成清油了,又过了会,皎皎为了试验这油温是否达标了,便用筷子在肉片面上沾了少许面糊浆。   白线似的浆糊顺着筷端甫一落入锅中,登时便化作白泡泡浮在了面上。   油温是够了。   “阿姐,且站远了,我要开始往油锅里头下肉片了。”皎皎细声叮嘱到。   “好叻。”   待裴琬凝走远些后,皎皎握着长木筷子捻起一块肉片,动作轻缓地先将肉片末端触碰到油面,再小心翼翼地平放下去。   甫一放下去,肉片便被滚烫的油炸得滋滋作响,惹得裴琬凝是扶着肚子也要踮起脚尖来凑个稀奇。   被炸得蜷曲,色泽微微发黄的肉片放在筲箕里晾凉了未多久,皎皎便又拿着漏勺将这肉片放入锅中再次复炸。   已经三次了呢。   裴琬凝方才一直悄悄地掐着手指数着。   她不禁好奇地问道:“皎皎,为什么要炸三次呢?”她蹙着姣美的眉毛思索了下,“我记得幼时年节的时候,厨房的大师傅们炸贡丸总是炸一次便好了,待等到要祭祖或者宴集的时候才会又炸第二次。”   皎皎笑起来,桃花美眸登时便成了两弯月牙儿,“阿姐你看那灶门里头。”   说这话的时候,正在往灶里头添柴火的沉璧也侧开了身子。   “噫?”裴琬凝身边的大女使搀扶着她,饶是隔得远远的,她也微微压低了腰去瞧。   “就是火有些小,旁的倒是没什么新鲜的啊。”   皎皎笑意盈盈,“这所谓的门道便是在这火头上。”   紧接着她解释到,“因着这肉片炸制作过后还要下过再与酱汁一同炒制,若是甫一下火头便太大,面上脆脆生的挂浆糊了不说,里面的肉吃起来也是绵扯扯的。但是这火近乎文火,只是炸一次的话,一会和着酱汁炒,兴许外头的脆皮倒是入味了,里面的肉估摸着还没有短生。”   “哦!原始如此。”裴琬凝登时豁然,“看来皎皎在厨艺上的琢磨可是深刻呢。”   --   婢子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的时候,裴昉满怀期待的手早就是蠢蠢欲动了。   可是这筷头甫一碰到菜上便被裴琬凝打了回去。   “你这个做兄长的,全然被美食给蒙了眼,皎皎都还没上桌呢。”裴琬凝虽是带着些苛责的语气,但眼角眉梢都是笑吟吟的。   将筷子含在嘴巴里,裴昉撅了撅嘴。   裴昀却是兴灾乐祸地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盏茶后,缓缓道:“阿姐教训地极是。”   整个过程中没有丝毫的笑点,裴琬凝却是笑开了花,收住笑声后,她的眼眶里却是蕴了些泪水。   她不禁慨叹到,“自我出阁后,咱们三都好些日子没在一桌单独吃饭了。你们俩兄弟还是像小时候一样,爱互相斗嘴,却谁也离不开谁。阿姐也好怀念那个时候。”说话间,晶莹的泪珠便顺着圆润饱满的脸颊滑了下来。   裴琬凝突然变得有些伤感,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的裴昉开始嬉皮笑脸地缓和起来。   他将袖子撩到了手臂间,“阿姐,是不是姐夫哥那个混蛋欺负你了,我现在就去收拾他,替阿姐出头。”   展示了下自己精壮的肌肉线条,裴昉用大拇指刮了下鼻头,傲娇地哼了声,“不仅有我,还有玄渡呢,他也不错!定能把姐夫哥揍得个落花流水。” 第71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1天   两日后。   因着应了裴琬凝的约,今日早间要陪她往长安县太平寺的道馆求道长赐福,皎皎起了个大早。   用草绳将五花肉捆扎了个扎实,皎皎将肉和腐皮、豆筋、鹌鹑蛋、甜味腊肠一同放入了半锅子酱油中浸泡着,生文火慢炖了起来。   先前放在陶盆中的面团现下已然醒发的差不多了,皎皎前些日子在铁匠铺子定做了一个小型的铁炉膛,今日她用来做肉夹馍用来包肉的白吉馍便派上用场了。   这做白吉馍也是很有讲究的,不是说分成做馒头一样等大的小剂子然后烤制成形后再对半剖开便好了。这样出来的馍口感太过绵软,外头便是烤制得焦干,里头都还是润湿湿的。   将面团分成等大的小剂子后,皎皎用手掌代替擀面杖将剂子揉搓成两边细中间粗的面条子,然后用食指拈起一端朝中间卷曲去,重新盘绕成一块圆后,再用手掌压扁。   同样的法子炮制了余其的小面团后,铁炉膛里头的温度已然升起到了适宜。   用铁钤子将炉膛门给勾开后,皎皎拿起铁烙将馍饼贴在膛炉腔壁上。   这白吉馍的灵魂cp便是这用冰糖、酒小火炖入味的腊汁肉。   现下天色方蒙蒙亮,皎皎昨日睡前炖得一锅腊汁肉早便好了。   她打开锅盖,登时便有浓郁的酱汁味顺着热腾腾的雾气朝鼻尖侵来。   深深地吸了一口香雾,皎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   是到味了!   这肉夹馍里头的肉本就有三种吃法,全肥,半肥半瘦的,全瘦的。   但实际上全肥也不是正宗的说法,大多数会叫做肥皮,便是猪皮以及连带着的少许皮下软糯的肥肉。经过文火小炖之后,是半分不腻人,这肥皮头的胶原本就丰足,吃起来那个口感叫一个胶糯化渣。   裴昀不喜欢吃太多肥肉的,又觉得纯纯的瘦肉太过废牙口,皎皎便思索出来一巧法。   拿两扇猪肋骨一起炖制,最后着排骨肉自然是烂得脱骨,上面连着的一些肥筋吃起来也是相当的滋味。   将红润而鲜嫩得要滴出汁水来的腊汁肉捞出,皎皎三下五除二便将炖得极其酥烂的腊汁肉和排骨肉剁烂成碎了,然后又将尚沾着水珠看上去极其绿嫩的青椒对剖打开后切成了小丁,余下便是豆干和卤的虎皮鸡蛋。   在盘中码好分堆后,皎皎抬手擦拭了下额头渗出的汗水,抬眼看了下铁炉膛,里头的肉夹馍当是好的差不多了。   皎皎正准备开炉取饼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怎么了?”   皎皎转过头去,便与面色同样是焦急紧张状的沉璧对上了眼。   她的视线向下移了下,发现沉璧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只毛色雪白的鸽子。   握着鸽子的翅膀,沉璧将它的腿露出来,“喏。”她的眉头依旧锁的很近。   “这是?”皎皎不忍生了些好奇,因着鸽子的腿上绑着一只信筒。   这么早,倒不像是赵玙之的作风。   “小夫人快些看吧,一会郎君若是起来了,瞧见了便有些说不清楚了。”   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皎皎怔怔然地点了点头。   将信纸抽出后,沉璧便往外头去放鸽子了。   看到信纸上的字迹,皎皎不免有些惊讶,她的眉头都齐整地同时抬了一下。   这...信上的内容和自己两日前的夜里投入到炉子里头烧毁的是如出一辙,就连间隔都一样,以及都泛着淡淡的龙涎香气息。   可又是谁呢?   皎皎早便将此事抛之九霄云外了。   目光落到信纸最末端,皎皎整个人差点惊讶出声,她连忙将手覆在了嘴上止住了声。   她震惊地是上落款的二字——   李琎。   短短二字,却是在昭示着危险。   --   皎皎和裴昀一同用饭的时候都有些心神不宁的,她满脑子都在重复循环着李琎一脸嫌弃地说着‘我对你不敢兴趣’以及他倨傲的眉眼。   她对李琎已然没多少印象了,只记得起来一些模糊的片段,以及...他整个人像是一把利剑一般,寒芒毕露,锋利十足。   其人说话带刺的阴阳怪气程度,简直和裴昀不相上下。   李琎莫名其妙地给自己递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有他手头到底有什么东西?   一时想不出缘由,却又有奇异的感觉迫使自己去细想。皎皎的眉头是愈发蹙得紧,面色也有些凝重。   喝完了一口热茶润口提神的裴昀,正准备伸手往盘里拿白吉馍,却是察觉到皎皎的手指在桌案上有一无一地敲着。   她定是在想事情。   果不其然,裴昀甫一抬起头来便对上了皎皎思绪密布的脸。   “嘿!”裴昀在皎皎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陷入沉思的皎皎遭裴昀这么冷不丁地一拍竟是惊地一哆嗦。   羽睫扑闪,皎皎垂下了眼帘,将眼眸里头的思绪覆盖住。   “怎么了?”待面色淡然后,她才抬起头来看向裴昀。   “怎么了?”裴昀重复着皎皎的话,语音语调却全然不同,略带着揶揄的意味。   “喏。”他挑眉眼神指着白吉馍。   “嗯?”皎皎疑惑地看向他。   “看来这次定制的那个铁炉膛你倒是用的好,做出来的白吉馍是中间微黄二而两面松脆,倒是比平铁烙烙出来的要强得多。”   鄙夷地看了裴昀一眼,皎皎揶揄到,“裴郎倒是将二世祖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贯彻到了极致。”   心头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皎皎原以为裴昀是要问些什么。她现在心头有些乱,若是要扯幌子糊弄过去也要迟疑半晌想些精明的点子。   可裴昀的心智程度,若是想戳穿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皎皎倒是谦虚地说到,“可这到底也只有八分的美味。” 第72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2天   西市。   按照当朝的规矩,西市一般在午中过后,由着坊正在墙门上宣朗了文书,才会正式开市。   而下已然申初,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西市里头仍旧是摩肩接踵的,其中多为褐发的胡人。   根据纸条上的索引,皎皎来到了一家开在闹市口的胡姬酒肆门口。   站在门口,皎皎蹙眉朝里探头打量了下。   面前的这家胡姬酒肆足足有三层高,外头瞧起来和她一路走来看见的旁的胡姬酒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这里头的门道却是有些大。   便是透过一扇狭窄的门牖,映入眼帘的也是满目的金碧辉煌。传来的胡琴琵琶音悠扬婉转,浅聆也能晓得非寻常凡物能奏出的。   廊庑下有如花而身姿婀娜的胡姬正怀抱着新酿好的龙膏酒和葡萄酒招徕客人,皎皎正欲进去,却顿住了脚步。   因着,进出其中的多为男子,且胡人不在少数。   西市和怀坊的胡人本就鱼龙混杂,没有造籍和身上背了命案的也不在少数,若是碰巧遇上生了什么事端便不好了。   干脆与李琎重新约个地方,改日再见。   拿定主意后,皎皎正准备准备离去。   却被拦住了去路。   她低着头思量只顾及脚下,像是撞到了一堵坚实的墙上面,被堵住了去路。   从头顶传来的压迫感,皎皎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身量当是很高的。而且呼吸平和,近乎无声,倒想是个练家子。   抬起头来,对上对方眼睛的那一刻,皎皎却是惊讶地问道:“是你?”   和罗点了点头,主动与皎皎拉开距离后,沉声到,“郎君在楼上瞧着你忸怩半天不上去,便让某来亲自请小裴夫人了!”   他将请字咬的很重。   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说话的口吻,倒像是李琎那样的人下得出的吩咐。   “她也要和我一起进去。”回首看了眼面色焦虑的沉璧一眼,皎皎说到。   “可以。”和罗丝毫没有犹豫便答应了。   随着和罗的步子,三人一前一后进了胡姬酒肆。   行走在阶梯上,皎皎看着和罗宽厚的肩膀,不禁陷入了沉思。   她对和罗的印象可不仅仅局限在在李琎府中的桃花园那次。   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在出嫁时上的那只精美的画舫上便见过和罗一次了。   毕竟他那张比棺材板子都还要阴沉几分的脸,倒是找不出第二张杀气满满地更让人过目不忘的了。   难怪李琎总是不厌其烦地说见过自己,刚开始还觉得他是故意阴魂不散地恶趣味刷存在感。   原是还有这层关系。   --   照和罗说的话来理解。   三层是李琎的私人地盘,未经他的允许,无人可以上来。   深长的廊庑上幽深而静,静得来和罗都能通过谨慎而小心的脚步声判断出皎皎现下的想法。   她似乎有些退缩。   他突然转过身去。   果不其然。   她二人故意与自己拉开了距离,隔得很远。   “呃...”   和罗有些伤脑筋,自己是看起来凶了些,但决计也不会是那种一句话不对便杀人灭口的嗜血狂魔吧。   就让她这么害怕?   “小裴夫人,莫紧张,我家主子只是想与你交个朋友叙叙旧。”他努力地在面瘫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   只觉脊背间一阵寒凉窜起,快速地直抵四肢百骸。   皎皎的嘴角微微抽动的。   算了,你还是不要笑,看起来怪吓人的。   “不紧张,不紧张。”皎皎违心地说着。   心里却在暗暗怼着李琎。   交那门子的朋友?   这甫一进入这三层便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带刀狗腿子,到底是谁胆小怕被吃啊?   和罗看的出来,皎皎这笑是敷衍有勉强,他接着说到,“我家主上当初入朝替圣人分忧的时候,第一次去的是刑部,其次是御史台。”   言外之意,李琎通悉律法,定是不会做出罔顾本朝既定律法之事来的。   皎皎微微扬起的笑弧陡然凝固在了面上。   这感觉怎么那么熟悉。 第73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3天   从城郊回来,朱雀大街正对的钟楼上的暮鼓已然打响了。   下了马车后,皎皎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齐国公府的门槛。   提着裙裾,一路跑着,她失魂落魄地撞入了院中。   似乎在拿主意似的,静影在影璧处来回踱步,一手握拳在另一掌心敲打着。   夕阳西斜,倾下的余晖将皎皎的影子曳长到了静影脚下。   她抬起头来,焦急地皱在一处的脸登时舒展开来了,却在看清皎皎的那一刻陡然再变得焦灼起来。   “小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香帕,替皎皎轻轻擦拭额前的细汗,静影眼间满含关切。   眼眶很红,眼角还凝着晶莹的泪花,她一路跑回来,发髻松散了不少,发间海棠摇摇欲坠,额前掉下来一缕碎发将她有些失神涣散的目光遮挡住了。   涸着血迹的唇瓣颤抖个不停,她将静影伸来的手臂攥地很紧,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株浮萍一般。   无济于事,却也挣扎。   倒像是受了欺负一般很委屈的样子,静影心疼地凝了她好半天。   “小夫人,小夫人,你说话啊,说话!”   “沉璧呢?沉璧不是与你一起的吗?怎么不见她人影?”静影朝皎皎身后远望了一眼后,着急地问道。   嘴唇翕动了半日也未从她口间吐出半个字,静影分明能听到皎皎贝齿打颤的声音。   纤长的羽睫湿濡在眼睑上,皎皎的眼眸湿漉漉的,依偎在静影的怀里抽泣了一小会。   “郎君呢,郎君在哪里?我要找郎君。”她低哑哑的声音间带着浅浅的哭腔。   两行清泪从她脸颊上缓缓滑落,已然有些脱力站不稳要靠静音扶持才能站住脚的皎皎突然冲了出去,却是一个踉跄。   若不是静影眼疾手快环住了她的腰,怕是要摔很疼的一跤了。   偎在静影怀中,心却是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皎皎将手抚在胸口攥得很紧。   愈发逼近的脚步声以及婉转的谈笑声让她觉得很是刺耳,不由得迫使自己往下蜷了蜷身子。   “不如今日便住在我们府中吧,你我姊妹也有好些年岁未相见了,趁今日正好叙叙旧。”   “不了,我而今是修行之人,寄住在你们家中多有不便,我往坊内的道观便是了。”   看得出来皎皎现下很抵触,静影却是面色焦急地想将她扶直离开。   因为,愈发靠近的不是别人。   是裴琬凝,还有来拜访顺便送药的虞应霜。   “小夫人你听我说。”抿着唇朝里面凝了一眼,静影子蹙紧的眉间满是认真,“若是被裴家长姐瞧你你现在这幅模样。”她再度抿紧了唇,执拗而用力地摇了摇头。   决计不行的。   “小夫人——”   “这是怎么了。”   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地飞起,沉璧双手撑着膝盖俯身喘气,浸出汗水的面颊红润,想来也是一路小跑回来的。   尚且未匀过一口气来,她便开始关切起了皎皎来。   已然有些失控的皎皎现下却是不想顾及那么多,趁着沉璧气喘吁吁地跑到静影身边,后者分神问话去了,她用力推开静影的怀抱。   甫一绕过影璧,皎皎便差点与来人撞个满怀。   本想低着头掩面匆匆跑过的,但是一阵幽兰的清馥香气朝她袭来,奇异感觉的支配迫使她滞住行动抬起头来看向来人。   一个衣袂随浮风飘飘,薄阳倾在周身给整个人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的道姑打扮的女子在她被泪水模糊的眼眸间愈发清晰,皎皎整个人都怔了下。   这是她第一次见虞应霜。   美人天成,几乎是比原书中描述地更要令人惊为天人。   而下她在道观中虔心修行,身上穿得自然是最为简单朴素的青灰色道服,却丝毫难将她出尘绝伦的气质掩盖住。   如墨莹亮的发简易地用一根子午簪拢在头顶,一只薄纱垂到胸前的慕离将虞应霜的脸隐约掩盖,却难挡住她精致而如画卷般美好的眉目。清风浮动,掠起薄纱一角,弯弯柳叶眉如东山升起的新月,杏眸比碧潭秋水还要清澈柔和,琼鼻秀挺而唇含樱桃...   尽数在虞应霜脸上可堪一句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看的美好在一刹那间尽收在皎皎眼底,她几乎是失了神。   “你就是裴昀的夫人?”手间持着拂尘一把端在胸前,举止娴雅,虞应霜的声音比她整个人都还要清冷几分,却是很友善的。   “我是她的师姐,你当是晓得我吧。”她笑起来温婉清扬,“虞应霜。”   皎皎虚弱地凝了她一眼,然后将头别去一旁,径直忽略掉了虞应霜伸出来搀扶她的手。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站在远处的裴琬凝扶着肚子不顾奴婢的反对,小步跑了过来。   而在廊庑下的裴昀亦是注视着这边。   皎皎眼前却是陡然一黑,是昏了过去。   那一刹那,心头却是在冷笑自嘲。   从前怎么也未成想过。   和原书女主,自己情敌的第一次会面,竟会是在这么的狼狈。   --   “你醒了?”   皎皎再醒来的时候,已然月上梢头。   寝居里未点任何一盏烛光,透过隔窗的凉凉月光倾洒在屋内,低垂曳地的纱幔随风浮动,是很冷清的样子。   裴昀的声音里无丝毫的情绪起伏,但皎皎却听得出来他似乎很疲惫。   下意识地动了下手腕,她才察到,自己放在床外侧的一手一直被裴昀攥得很紧。   弯垂了甚久的手腕已然有些酸麻了,皎皎小小声地说到,“裴昀,放开我,手麻了。” 第74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4天   遣使婢子往裴老夫人院中送热腾腾的甑糕,又将赶去皇城上值的裴昀一路送到了坊门口,皎皎再回到院中时,桌案上只是浅尝了几口的玉兰饼和甑糕都已经凉了。   两样吃食又都是糯米磨成的水面制成的,凉了吃起来口感绵扯黏牙不说,也不好得消化。   皎皎便令人将盘子给撤了下去。   一会还有诸多的事宜等待着要处理,但是她又一下子拿不定再吃点什么来充充饥。   托着粉腮在桌案边坐着思索了片刻,皎皎的水眸一亮,双手一和,拿定了主意。   不如便给自己冲泡一碗方便美味的桂花红枣藕粉吧。   藕粉自是再家常不过的吃食,手工的古法藕粉的做法自是没什么特别好称道的。   但难便难在这冲泡上面,稍稍不当心便难尝到一碗质地细腻而晶莹的纯正藕粉。   将橱柜门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排排齐整的琉璃罐子,皎皎为了方便找到,各只上面都细心地贴上了碎片宣纸制成的标签用以区别。   将盛放有藕粉的罐子拿出,薄薄地跟晶石一般地藕粉顺着皎皎手中勺子往外擀得动作落入木碗中,沙沙地声音听起来格外治愈。   去岁的西湖鲜藕制成的藕粉看起来可堪一个白里透红,皎皎先是往木碗里注了些清泉水,刚刚没过藕粉便是了,用勺子搅拌化开后她提起一旁的小砂壶悬在碗面上打圈注热水,另一只手自然也是没停着不断地打圈搅拌。   冲泡成形的藕粉玲珑晶润得跟那个粉晶石没什么区别,质地也是格外的细腻滑嫩,皎皎在冲泡的过程中别处心裁地撒上了一小把坚果仁,待藕粉成形后,她又在面上放上了桂花碎和红枣干,颜色煞是好看。   碗面上氤氲着热气,皎皎不禁俯下身深嗅了一口,很清馥的藕香气,她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微笑,这感觉就像是夏日纵舟莲花池内一般清爽得宜。   皎皎心中暗想若是再加一小把桑葚干和金边玫瑰口感怕是更丰富了不说,又美容养颜了。   正准备大快朵颐之时,沉璧在小厨房门口探进了头来唤到。   “小夫人。”   “何事?”皎皎端着碗,回过头来问道。   “是兰姨娘来了,现下正在东暖阁呢。”   “知道了,你们且先泡壶热茶招应着,我一会便来。”   沉璧应喏。   --   借着在齐国公书房内初次遇到之时兰姨娘替皎皎说了情的机缘,两人间也有些浅薄的走动。   有事无事之时,兰姨娘便会带着婢子抱着只毛发长而蓬松的巴哥来院子里与她一同饮茶用点心晒太阳,不过她都挑在裴昀不在院中的时候。   她总会带些东西过来,要么是自己闲来捣鼓的小甜点,要么就是将绣制的可爱小玩意儿给皎皎送来。   但她与皎皎间交往的分寸亦是拿捏得很是得宜,来往上可谈的一个密切,但算不得深厚。   茶话会的时候多是讨论菜肴的制作以及新出花样的绣制,余其便是交流女儿家喜欢摆谈的各自私藏风月话本上的有趣桥段。   至于谈心,当是很遥远的了。   用完藕粉后,皎皎便在小厨房多待了些时候,仔细盯着婢子将酸甜的鲜果按照她的吩咐洗净后,又准备了些酸味的蜜饯才朝东暖阁去。   因着,兰姨娘有身孕了,是月头时突然晕倒,然后请来郎中诊脉得知的。而下已近乎三月,正是馋各种酸甜食的时候。   但不知为何,晚来再得子的齐国公面上是瞧不出半分喜悦的神色。   那日是遣派了腿脚麻利的小厮去知会他,可是在同坊大理寺少卿沈少卿家下棋的他,愣是要将棋局下完了才珊珊归去。   到了兰姨娘院中后,只是匆匆瞧了她一眼,然后给了郎中些打赏,便甩着袖子离开了。   --   “姨娘。”轻轻推开门牖,皎皎还未踏进去辫子啊门口乖巧甜软地朝兰姨娘唤了一声。   脸上笑得十分温婉,兰姨娘赶忙扬手招呼皎皎过来坐,随她来的那只巴哥也是兴奋地摇着尾巴围着皎皎打转。   “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第75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5天   用完圣人亲赐的廊下食,大部分无公干的官员自然是由着延禧门出了宫城,乘着各家的马车归府,余其的便回到司所午休。   在集贤殿附近的花园楼阁兜绕了片刻,裴昀回到方才用廊下食的地方,寻了处靠墙的地方,由着浮光给枕了青席,他缓缓落座。   搓搓手,浮光含着光芒的黑眸间满是期待,他惊喜地说到,“郎君,小夫人今天给送的什么好吃的?”   挤了下眉头,裴昀的表情很平静,不咸不淡地说到,“我又不像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摸着后脑勺,浮光嘿嘿一笑,“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照小夫人对郎君的思念程度,里头肯定是满满一盆子的精瘦牛里脊肉。”像是尝到了心中想的滋味一般,浮光抿了抿嘴唇。   “你倒是越来越像个合格的吃货了。”   接过浮光递来的热巾,裴昀细致地擦拭了下双手后,将红木食盒的盖子揭开。   是时,两个身着紫袍,佩金鱼袋的老阁臣向裴昀的方向走来。   只是两人离得愈发近,面上的表情便越是微妙,脸颊上的皱纹都快朝鼻子挤兑成了沟壑,瞥向食盒的眼神满是探究的好奇。   既是官场上的前辈,裴昀再是腿脚不便,自认于情于理也当起身打个招呼。   两位老阁臣却是先与他行起了礼,异口同声到,“裴少卿,才用饭呢?”   裴昀微笑点头,正准备起身,其中一位老阁臣缓缓开口到,“我二老尚有公务在身,现下正去紫宸殿面圣,便不叨扰裴郎了。”   不知道为什么,裴昀捕捉到他们快速走动的样子像是躲瘟神一样迫不及待。   只是他们从身边走过的时候,裴昀分明听到方才说赶着去面圣的哪位阁臣压低声音说到,“这裴后生的口味还真是独特,这闻起来...”他用袖子掩了下鼻子。   许是感觉到裴昀瞟向自己的目光,哪位老臣将话凝固在了嘴边。   不过,通过他的唇形,裴昀已然将他想表达的意思猜测了个七七八八。   裴昀是会心一笑,默默地将红木食盒阖得很紧,并用手掌在上面压了压,像是加强封印一般。   老者有智,竟将他心头想的说的那么具体。   “郎君不吃吗?”   嗯?   抬眼看去,浮光已然躲得远远的,手间攥紧袖子盖住鼻子,眉头锁得很紧。   “郎君,你胃不好,吃不得冷的。要不趁热吃?属下给你去找壶热茶来。”   微笑瞬间就凝固在嘴边的裴昀,很是无语凝噎。   所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实力坑主子,还得是你浮光啊。   笑容在面上很是凝固的裴昀凝着浮光,淡淡到,“你方才不是一直闹着没吃饱,来用点?”大方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处,裴昀浓眉一挑。   往喉间咽了咽口水,浮光是如鲠在喉。   方才口快,这下可好了吧,直接把自己玩脱了。   神色有些为难,浮光嗫喏到,“好歹是小夫人给郎君独独一份的心意呢。”   心意。   嘴角虽是勾起了笑意,沉着的面上交织的情绪却很是复杂而耐人寻味。   显然,裴昀对这份所谓心意是有些难以接受的抵触。   因为,他白皙而清隽的脸上有两个大字写得很清晰——嫌弃。   手抵住额角,另一手轻揉酸胀的眉心,裴昀确实有些想不明白。   这就是何皎皎对自己的思念?   这份味道不知比她上次在小厨房炸制出来的黑黢黢怪臭味的臭豆腐还要让人难顶万倍的吃食,倒是半分让裴昀感受不到何皎皎对自己像是浮光说的三秋那般深厚。   真不知道何皎皎那个小脑瓜子一天到晚在琢磨些什么,最近净搞些让人抓狂、味道独特的暗黑料理。   最开始是成品和烧焦的木炭没什么区别的竹炭炸鸡,瞧着虽然是黑黢黢的,但闻起来也是顶顶香。炸鸡块浸裹甜辣酱,一口咬下去,外皮酥脆,里面嫩而紧实的鸡腿肉可堪一个口□□汁。是半分奇怪的味道都没有。   再后面的某一天,裴昀发现皎皎摸了个早进入小厨房磨豆子,以为她是想做豆腐脑。未曾想她却是将这豆子用石膏点成了豆腐,然后放在小陶罐里面,一层豆腐一层盐的腌制。   等着再过几天,他亲眼看着皎皎开罐,用长筷子将通身青绿色,表面满是白毛的豆腐夹出来放在簸箕里,放到太阳下晾晒了个半下午。   当日晚上,裴昀的晚餐桌上,多了一大碟让他目瞪口呆的菜肴——黑臭豆干子!   简直是和名字没什么区别,经过热油炸制过的豆干子周身黢黑,浓郁的臭气之中夹杂着豆香和油香。见屋子里除了他以外,将这臭干子在黄豆面里滚上一遭,然后又裹紧茱萸干面而吃的津津有味的众人,裴昀终究还是动了心。   外酥里嫩的臭干子放进嘴里的那一刻,裴昀只觉得脸上很疼。   将红木食盒揭开一条小缝,裴昀俯下身轻嗅了下,脸色是变了又变。   这味道,实在是太诡异了。   今天这不知明状的臭味吃食,裴昀是不打算尝试了。   因着,一会鸿胪寺还有次短会,上次的臭干子味道尚且用花雾压不住,这次更为尤甚的还得了?   靠在墙旁歪站着的浮光倒是看出了裴昀的名堂,他嘴角勾起一丝戏谑的笑意。   他登时便向裴昀建议到,“郎君怎么不瞧瞧底下两层有些什么?万一有合乎你胃口的呢?” 第76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6天   “多谢,陆中丞。”与陆昭玉道了个短别,浮光身手矫健地从他的马车上跳下来。   很快他便找到了皎皎的身影,提着食盒兴冲冲地走了过去。   将红木食盒子交付给皎皎后,浮光笑着说到,“郎君说味道很好。”   “郎君还说什么了?”皎皎眨巴着灵动的眼睛一脸期待地看向浮光。   一拍脑门,浮光这才突然想起裴昀嘱咐自己的话,“郎君还说了,让小夫人晚间早些休息。”他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郎君说他不想再一天打八百个喷嚏了。”   微风浮动,皎皎脸颊边的碎发拂蹭着她的面颊痒酥酥的,她将发丝别到而后,面上凝出的好看的淡粉色是显而易见的羞赧。   她颔首低眉轻声到,“哪有,我明明每天都睡的很早的。”   “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   在皎皎抬头的那一刹那,她恍惚觉得眯着双眸好整以暇地看向自己的浮光眉宇间的镇定自若简直是将裴昀的精髓拿捏了个十成十。   所谓仆随主,大抵便是如此吧。   却是为皎皎突然掩唇窃笑有些茫然的浮光抿了抿唇后说到,“小夫人若没有什么话要交代给属下的话,我便先回去了,因着郎君而下在鸿胪寺理事,身边也需要属下伺候。”   “无事,你先回去吧。”   浮光应喏,礼数周全后便告退了。   转过身尚且未跨出小半步,他便又被皎皎叫住了。   “小夫人是突然想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属下转递给郎君了吗?”   皎皎却是摆摆手,“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她垂下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香囊来递给浮光,然后吩咐到,“将这个交到郎君手上。”   “对了!记得提醒他按时吃饭休息,不要一忙起来就都给忘了。”   浮光很让人放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得勒!”包括他微微上扬起的眉毛无不在向皎皎保证,包在我身上!   --   乘坐着马车一路出了皇城,沿途热闹的叫卖声透过微风浮动起来车帘的罅隙传了进来,皎皎忍不禁挑起车窗朝外头张望了下。   “走,我们下去逛逛。”   有些日子没出来的皎皎,看到外面衣冠如织的热闹街景,一下心血来潮便拉起坐在一旁静影的手并打算吩咐车夫停下。   “可是...”坐在另一边的沉璧面上满是难色,她踌躇了下嗫喏到,“小夫人,郎君才罚了我们三个月的俸。”   “呃...”静影纠结了下亦是有所顾忌地劝阻到,“小夫人,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回到院子里你且写张条子,奴给你差人去买就是了。”   “我就是想下去买只海棠糕,好些日子没吃过了,正是想的很。”挑起车窗看了眼,觑见售卖海棠糕的小摊快被远远地甩在了马车后,皎皎是略微着急地蹙起了眉头,“快别磨蹭了,咱们买了就上了好不好。”   静影、沉璧相视一眼后,二人很是默契地朝皎皎同时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行。   而且是坚决不行。   叫停了马车在街边靠停,皎皎好生一番软磨硬泡后,二人才半推半就地答应陪着她去买海棠糕。   一下马车,皎皎就像是脱了束缚一般,很快便像只灵活轻盈的蝴蝶一般在人群间穿梭朝海棠糕的摊位去了。   “小夫人,慢些,可等等奴啊!”   沉璧静影二人忙着避开人群,一边还要将皎皎的身影全然锁在她们的眼眸间,不得偏离分寸。   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街边的一家酒楼的二层上有一双杀机四溢的冰凉眼眸正死死地锁在皎皎身上。   “客官,你的酒不要了?” 第77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7天   “打算怎么感谢我啊?小裴夫人?”   斜斜地倚靠在六鸾马车旁,李琎俊逸的脸上满是风流的笑意,微哑而低沉嗓音将慵懒的笑声曳得很长。   感谢?   皎皎莞尔一笑,她举了举手间的梅花糕,又刻意地凝了眼李琎的手间,“这还不算?”   李琎是被皎皎认真的表情逗笑了。   这算?   就吃了你三只梅花糕就是感谢了?还真是小气。   将别在腰间的玉骨扇取下,李琎略有深意地连声啧啧,“小裴夫人还真是勤俭持家啊。”他将‘勤俭持家’四字咬的很重。   “这齐国公府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山银山,迎了小裴夫人入门后怕是只有等着发大霉的份儿了。”李琎满是揶揄之意。   “不劳十一皇子担心了。”皎皎嘴角的笑意很淡。   “没什么时,儿便告退了。多谢十一皇子今日出手相救。”虽是没有看李琎,皎皎最后一句话却是说得极其恳切。   “嗯。”李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就当皎皎要转身的时候,一只扇柄突然横亘在她眼前,步子自是滞了下。   而后李琎是一把掰住了皎皎的肩头,往她朝正对自己的方向一旋。   “诶...”静影当时便有些急,却遭李琎冷冷横了一眼,登时便息了声。   “我当你是鱼呢,不记得我帮了你什么,原来你心头是跟块明镜似的嘛。”李琎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笑。   面上虽是保持着矜持又端庄的笑意,皎皎微微抽动的嘴角却是在暴露她心头最真实的想法。   李琎确实是帮了忙。   但不过就是商稹这个外来的流氓,遇上了李琎这个穿着金马甲的地头龙吗?   “不打算听听本王是如何赤手空拳都没费就把那个流氓给制服了的吗?”仿佛是在吹嘘什么难得的丰功伟绩一般优越,李琎上挑的眉眼间满是等待着显摆的春风得意。   “改日。”下次一定!   “择日不如撞日。”李琎朝四处随意看了下,他轻抬了下下巴指向酒旌飞扬的茶楼,“喏,去那边的茶楼喝壶茶、吃点小食,叙叙旧怎么样?小裴夫人。”   李琎的话音落得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完全让人感觉不到他是在邀请提议,反倒有几分传达决定的感觉。   “还请十一皇子慎言,这闹市口人多口杂,有心人听了去免不得一阵编排,怕是对你的名声有损啊。”皎皎一蹙眉,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她的桃花美目登时一亮,“十一皇子最近不是正在与河东郡公家的梁小娘子议亲吗?还是注意些为妙。”   李琎是根本不怵皎皎口口声声的体统,他当着沉璧二人的面朝皎皎贴近,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搭到,“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不喜欢,我就喜欢你这种虚情假意的。”他尾音带着一抹轻佻上扬的笑。   李琎这般城府幽深而莫变的人,若论他在遇事上是吃软还是吃硬估摸都要由着他当日的心情来定。   若是在这闹市口与他撕破脸皮,倒是能躲得过这暂时,下次遇见怕是更要变本加厉。   正当皎皎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和罗严肃着脸上前贴在李琎身边耳语了几句,后者的脸色登时便沉了几分。   顺着李琎频频投去目光的方向,皎皎瞧了一眼。   似乎是太子的车架,停在了街口。   “既然几日无空,我们便改日再约,来日方长嘛。”收起了笑,李琎转身快速上了马车。   正准备长舒一口气的皎皎,一声突如其来地清脆口哨声着实害她整个人肩头颤了下。   “哟,瞧你,就跟小兔儿一样,那么容易被吓到?”   原来是李琎,现下正挑起车帘,露出半张轮廓清晰而线条明朗的俊脸看向皎皎。   “改日会再见的。”李琎的话音很是笃定,但落得很轻,随着他掀下帘子,风一吹便散去了。   --   崇仁坊和园观   兰姨娘自从得了齐国公的口谕后,近来出入齐国公府便有些频繁了,此事引起了薛氏的注意,她一连好几次来寻了皎皎探查口风。   薛氏本就是小气多疑的性子,兰姨娘年轻貌美得齐国公喜欢,她本就很是不痛快了,而下又有了身孕,更是气得牙痒痒。   如此费劲心思便是想寻些她的漏子,好接机大作文章。   起先皎皎是未放在心上的,兰姨娘一个娇娇女子年岁也不算太大,在这深宅大院里面待久了自然是向往外头的阜盛人烟的生机。再者便是腹中孩儿是头胎,珍贵的不得了,选物上自是多有考量吧。   可直到前几日,裴昀好不容易休沐,陪皎皎一同去逛东市,正好撞见的场景才让她瞧出了个中端倪来。   兰姨娘揣着肚子出药房门口的时候,一个白净文弱的的男子拿着几帖药追了出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男子的手在交付药包的时候,覆在了兰姨娘的手背上,又像是触电般的很快抽离开,最后恋恋不舍地目送她上了马车远去。   原书中的主线里面连兰姨娘这个人都未提及过,更别说与她有关联的男子了,皎皎自是料想不到两人间的关系的。   自那后她便多留了个心。   父亲何柏年外调期结束,前几日到了长安,一同到的还有母亲姜氏和修珩、修楷两个幼弟,暂住在万良县昭国坊的宅邸里。   皎皎今日回去一家人团聚用了个午食,与母亲叙了会家常后便乘马车离开了。   马车行到毗邻东市的亲仁坊和安邑坊之时,因着两个酒后纵马的王孙公子将附近糟践的一塌糊涂,现下正被武侯押解着准备送到光德坊的京兆府听候发落。   围观吃瓜的百姓自是堵的个水泄不通,皎皎乘的车架不得不变道另行。   便是这个改动,她遇上了兰姨娘乘坐的马车。   齐国公府的马车,除了裴昀和老夫人的马车格外讲究些外,其余的大致是相同的。   她遣了个信得过的小厮去跑了腿探查下情况。 第78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8天   得知一会饭桌上会多添两双碗筷的裴昀,本是没多大反应的,但自浮光一张一合的口间缓缓道出了北靖王和白军师的名号来之时,他的眸子里是荡漾出了清清浅浅的惊讶来。   轻松的面色也随之短暂地凝了那么一刹那,陆昭玉很快捕捉到了裴昀面上的异然。   出于好奇,他情不自禁问道:“怎么了?”   稍加思量了下,裴昀舒展开眉头来才缓缓道:“是我家的旧事了。”   他看向廊庑下摇光乱彩的花卉,黑眸逐渐变得幽深,陷入了思绪之间。   “从前我阿耶与北靖王都曾在吐蕃边境的沙场历练过,少年相识,生死出入,情谊自是不一般。加之我的母亲与苏将军家的苏姨母是自小玩到大的手帕交,他们四个人之间也曾亲密了一段岁月。”   他踌躇了下,淡淡道:“那时候北靖王还不是北靖王,而是端王的世袭罔替的嫡独子,李泽。”   “你们陆氏虽远在吴郡,但那不禁震动朝野更是震撼天下的密反大事,怕也知晓了个七七八八。”裴昀嘴角勾起的笑弧渐渐淡去,“后面的结果,以及端王易姓之事,你入朝早时随的那个老师也当是与你提及过了。”   “略有耳闻。”陆昭玉如实回答到。   牵了牵嘴角,裴昀轻笑了几下,便将头别去了一旁,“我阿耶与北靖王因那旧事生了隔阂,曾经几乎是带着老死不相往来的恨意决心割袍断义。”   “这么多些年没往来过了,也就前些日子皎皎入族谱的时候他遣白军师带了些贺礼来。”裴昀的声音里多少有些对此事的疑惑。   陆昭玉却是宽慰到,“许是经了岁月洗礼,老来相通也不一定呢?”   却是低颔笑了笑,裴昀没有再说话。   裴昀的一字一句都是那么轻飘飘的,廊外的风就这么一轻吹便散开了,但陆昭玉却是分明听出了他掖藏的极深的沉重。   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适宜,一时间话哽在嘴边的陆昭玉有些为难。   沉默了一段路程,绕过抄手游廊向西,穿过连接的垂花门,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裴昀院门口。   尚未入院,陆昭玉便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气,他顺势笑到,“瞧我这好灵的鼻子,一下都能猜出皎皎这锅头在烧什么菜。”   “哦?是吗?”裴昀的眉头微微挑起,字里行间满是对陆昭玉极其肯定自信的不确信。   行到院中,只见陆昭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登时便打了个巨响的打喷嚏。   吸了吸鼻子,陆昭玉缓缓地竖起大拇指来,“这霸道的酸麻鲜香,不是这酸菜鱼,我倒立洗头。”   “我觉得是麻辣水煮肉片。”   抚上了下巴,裴昀清隽的面庞上满是自信的荣光。   毕竟,他敢确信,依照何皎皎的习惯,应该会是在重麻重辣的菜里为他添醋解腻的。   裴昀都准备应了他的意思让跃金去准备水了,关键之时,却见沉璧端抱着一直圆满满的青花瓷钵走了出来。   几人皆抬起眼帘看去。   一只硕大的鱼头,昂扬跃然在汤色金灿的碗面中,酸香沁人的酸菜覆着鲜嫩地堪比豆腐的雪白色鱼片众星拱月似乎地将鱼头包绕,而这麻香味便是出自鱼片上成串连枝的鲜青花椒。   裴昀是输的很彻底了。   只见陆昭玉极其自豪地将手别叉在自己的腰上,他正了正嗓音,“这样吧,陆某不打算惩罚你,便奖励裴少卿陪陆某弈棋。”他浓眉一挑,“如何?”   笑容在裴昀脸上凝固了。   与其和棋艺拙劣且下棋速度堪比走三步倒退两步、悔棋无数的陆昭玉下棋,他宁愿倒立洗头。   --   菜肴都上桌后,五个人齐齐落座。   式样新鲜的菜色尽收在赵泽眼下,他握着筷子的手是松了又紧,却是踌躇了好些时候没动筷子。   他心头是暖暖地,并在暗自感慨,自己与明月生下的孩子,果真玲珑冰雪。 第79章、努力抱大腿的第79天   手执着黑玉棋子,陆昭玉的指尖眼瞧着都碰到棋盘上了,陡然捕捉到白蘅将合未合的双手,他心头快道不好。   这感情是又要输掉了。   正当陆昭玉嚷着要悔棋的时候,掠影急匆匆地走了近来。   她面上微微讶然的神色,显然是对陆、白二人在场全然未知的。   但当下之事又非禀报裴昀不可。   “郎君。”掠影站在离裴昀几人五个身位开外的地方,朝他远远行了一礼后唤道。   与陆昭玉下棋本就是索然无味的裴昀正想接着机会脱身,当即便让跃金将自己扶起来,缓缓地走了过去。   “何事?”裴昀问道。   抬眉看了裴昀一眼,掠影唇瓣翕动却是半天未说话。   觑了一眼正下棋的陆、白二人,掠影压低声音缓缓道来,“郎君,今天是三月三,上巳节。”   浓密的睫毛是微颤了下,裴昀面上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淡定,他吩咐到,“知了,你先将他们安排去祠堂,我这边安置好了自会过来。”   掠影应喏。   两个人像在打哑谜一样,弄得跃金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昀以更衣为由头撇下二人出了门后,跃金才缓缓开口问道:“郎君,今日是有什么要事吗?”   “嗯。”裴昀的眉宇很是沉静。   “是裴莹莹和她的家主来领罚了。”他的声音很是平静,没什么波澜,却能让人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寒气。   --   祠堂门口,裴莹莹的家主裴崇琛见浮光推着裴昀缓缓朝自己前来,远远地便朝他行了一礼,毕恭毕敬地。   “少主。”   经过裴崇琛身旁时,安坐在轮椅上的裴昀依旧沉静着张清隽而温润的脸,白净的面庞上是瞧不出丝毫的攻击性。   但那来势甚猛的清冽幽兰香气无不在透露他的沉稳杀伐,裴崇琛是倒提了一口寒气。   裴昀没有理他径直便进去了,而是由随在后头的跃金代传了一声,“且进来吧。”   虽是裴氏旁支,但好歹是一脉之主,平时亦是作威作福惯了,受尽了谄媚阿谀的裴崇琛登时便有些不悦。   但裴莹莹这事本就不光彩体面,照裴昀与他说的意思,已然是尽了自己与李琎之间微薄的交情才不至于事态蔓延。   故此,为了息事宁人,裴崇琛今日连个宗族里能说得上话的长者都未去请,便是带着裴莹莹单枪匹马便来了。   待裴崇琛二人走进祠堂的时候,裴昀已然在高位端坐下了。   疏离感尽显的眉宇间平添冷厉威严,裴昀的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绕是这么静静地凝着二人,都让他们不寒而栗。   “跪下!”移开与裴昀交接的眼神,裴崇琛看向裴莹莹怒吼到。   整个人被吼得一哆嗦,裴莹莹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与此同时将头埋得低又深。   立马换上了一副和气的笑脸,“呃...”裴崇琛却是有些犹豫如何开口。   毕竟,裴昀昔日的传闻在宗族里面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瞧着他的架势,若是真用起手段来怕是要比这齐国公不知道要高明到哪里去。   咽了口口水,他心中却是暗道:不愧是章老太君身边养大的孩子,一股子狠劲,偏偏又掖藏的极好,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裴昀却是先开了口。   手向左手边一扬,裴昀漫不经心地说到,“裴二叔,坐?”   是很生分的称呼。   裴崇琛是很识趣的,下首位虽是空着,但他却是择了置中的位置坐下。   紧接着裴昀缓缓开口到,“裴二叔来得不巧,父亲年节后便领了圣人的旨意往江北大营巡查,这不...”他抬起眼帘来看向裴崇光,轻笑,清澈的黑眸间却泛着泠泠寒光,“都走了些时日了。”   裴崇琛却是赔笑到,“少主多虑了,也怪这丫头犯了浑事在外头东躲西藏了好些日子,近几天才回来呢。”   他嘴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戏谑笑弧,“少主可晓得此件事。”   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裴昀将碧玺手钏收进了大袖间,他抬起眼帘来看向裴崇光,沉潭一般深邃的墨瞳中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光。   “裴二叔的家事,我应该知道吗?”裴昀却是反问到。   牵了牵嘴角,裴崇光是尴尬的笑了笑。   极其不屑的目光在跪在祠堂中央的裴莹莹身上一点而过,裴崇琛嘴角的笑弧是以着极快的速度淡去。   裴莹莹颈上系着麻袋,从飞驰的马车上被抛到他家府邸前。裴昀怕是最清楚不过这件事了吧,他觉得。   现下裴莹莹的面色瞧上去是憔悴了些,幸得是完好的。   而掩盖在她衣裳下的皮肉却满是触目惊心的疤痕,这些都是裴崇琛为了套话命令手下做的手笔。   甫一进来的时候,他便让裴莹莹故意露出手臂上的伤事来。可这裴昀偏生倒好,浑然像个没事儿一般淡定自在。   用手抵着下巴,裴崇琛的目光缓缓移到裴昀的腿上,他脸上虽是克制住了笑意,但得意和贬低的光亮却泛布了他整张脸。   再是个工于心计,擅于博弈的笑面虎又如何,还不是权势象牙塔的牺牲品。   裴崇琛也只敢心头暗暗奚落。 第80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0天   “我说何皎皎,你这是非得睁着眼睛摔跤?”   裴昀甫一跨出门,便和冒冒失失的皎皎撞了个满怀。   心思都放在将他扶稳上了,裴昀的手肘便是这么一拐,浮光怀里的甚高一撂书登时便散落一地。   绕是皎皎逆着灯光,裴昀也能瞧见她水眸间清清浅浅,尚未淡去的惶然。   “怎么了,着急忙慌的?”执着皎皎的手腕,裴昀问道。   “没什么。”皎皎抚着胸口,喘着重气回复到。   松开攥在皎皎手腕上的手,裴昀抱臂胸前,垂下眼帘看向她,目光很是锐利。   “真的?”他却是打笑到,“我还说你去薛氏那这么一遭,受了欺负,我还准备把院子里养得猞猁带过去给你撑撑场面,找回公道呢。”   猞猁?   尖牙利爪的大猫,皎皎一想起它的凶猛样子,脑袋摆的跟拨浪鼓似的。   她也有所耳闻,薛氏最怕以狩猎猛准狠著称的猞猁了。   似乎在等自己的答复,裴昀现下是半分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沉下幽深的黑眸,好整以暇地凝着她。   气息平复后,皎皎深提了一口气,缓缓道:“是方才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后,从西侧的抄手游廊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只浑身黢黑的大猫,眼里闪着幽绿的光亮,又朝我气势汹汹的扑来。”   她有些埋怨地瞥了裴昀一眼,“自是将我吓得不行。”   松开了包在胸前的手,闻言,裴昀勾起漫不经心的笑来。   他在皎皎的头上揉了揉,“好了,这样就不怕了。”   却是打开裴昀的手,皎皎白了他一眼,“惯是用哄小孩的法子来敷衍我。”   裴昀轻笑着问她,“那你还没给我说,今日薛氏有什么事找你呢?”   “左不过是三日后进宫见薛妃娘娘的时候,母亲给我讲了些注意的事情罢了。”皎皎偏着头看向裴昀,“毕竟宫规森严,里头的讲究又甚是分明,多少注意些为好的。”   点点头,裴昀淡淡到,“好,那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你早些休息,我这边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却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埋怨到,“都怪陆昭玉,非要拉着我下棋。”   未行几步远,裴昀却是让跃金止住了轮椅的推行。   晓得皎皎还在身后目送自己,裴昀偏过头来说到,“明日我会进宫入鸿胪寺公干三日,掐算着日子,我们可以一同回来。”   “到时候若是时辰尚早便带你去东市新开的糕点铺子逛逛。”裴昀带笑的清润嗓音微微上扬。   皎皎是满口答好。   --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卸掉了浑身的疲惫,躺在床上完全松懈下来的皎皎这时思及方才在兰姨娘院中撞见的事情,才觉有些后怕。   她分明从那个郎中的袖间窥探到了冰冷的寒芒。   他似乎是要杀自己?   揉着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她合上眼睛,开始慢慢回忆起方才在兰姨娘院中看到的场景。   兰姨娘不嫌自己愚笨,耐着心思教了好些天虎头香囊的绣制手法。为了聊表心意,皎皎思及她腹中有孕,便亲手做了一双小儿穿得虎头鞋。   自薛氏的院里出来,走西侧的抄手游廊正好路过兰姨娘的院子,想是顺路,未提前知会便去了。   那知却撞见兰姨娘和新引入她院中的那个郎中的手甚是亲密地交叠在一起。   其实眼见的这个场景,皎皎是存疑的。   因着在薛氏院头,她亲手教皎皎绣了好一会的花,出院的时候皎皎已然有些头晕眼花的。再者,当时兰姨娘屋内的灯火甚是昏暗,许是在把脉也说不定呢?   兰姨娘生性软弱温婉,就像娇柔的菟丝花一般,若是没有了齐国公这棵大树,怕是难活。屋内亦还有其他的婢子在。   思及此,皎皎虽是对郎中发现自己时显露出的杀意存疑,但亦是笃定兰姨娘不会做出那般罔顾人伦之事来的。   --   豆大的灯火撑着幽暗的书房,裴昀挺拔的身影在墙面上被曳得很长。   肘撑在桌案上抵住额角,眼帘垂下,看起来是睡去了的样子,实际裴昀是在阖目养神的片隙思量一些事情。   他想的是太子和十一皇子之间的一些纠葛,以及对当前形式的分析。   因为,朝堂上剑拔弩张的此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向他递出了合盟的橄榄枝。   太子毕竟是太子,而李琎从前亦是依附于他,才自己单干未多久。朝中虽有支持他的党派,以及薛家势力暗暗为他撑腰,但终归是稚嫩了些。   若要论及给出的条件,李珣自然是豪爽阔气很多。   点敲在桌案上的食指扬起后,却是滞在空中甚久,裴昀微蹙的眉宇间有些纠结。 第81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1天   时渐入夏,日头逐日燥热起来,素日酷爱饮用各种果茶的皎皎便开始按着当朝的谱子研究起各色的饮子起来。   当朝夏日解暑的饮料繁多,统称为香饮子,往下细分便是茶水和酒酿。   皎皎今日做的这消暑饮子便是含纳在这茶水里头的。   而今的茶文化甚是繁盛,上至圣人下至百姓,皆对茶饮情有独钟。皇宫里甚至还流传出了一套圣人在上礼仪课时的进茶流程,先予客人茶水,再付汤饮。时人纷纷效仿,一时间此法竟跻身成了长安城内的一种社交形式。   撇开今朝时兴的打茶和载录在茶圣手记中的烹茶,最欢迎的便是颜色好看,滋味宜人的饮子了,不管是定点茶馆还是流动的茶摊皆有销售。   因着不会要随薛氏入宫会见薛妃娘娘,皎皎便择了最易上手的乌梅汤。   当下的乌梅汤的做法与皎皎前世喝到的酸梅汤实属差异巨大。   现而今的人们习惯将各色的花果用清泉水洗净后,用盐来腌制,最后晒干研磨成粉状,收纳进容器里头,如此方便保存和携带。   皎皎要做的,却是以乌梅、陈皮、甘草、山楂果为原料的乌梅汤,为了颜色更姹紫些,她别出心裁地往里头掷了几颗洛神花。又用粗布袋包裹住这些药材,如此,沥汤水的时候便不用担心沉淀的渣滓了。   乌梅汤自然冰镇的味更佳美。   但现在天气尚未热多久,而且官营的冰窖尚未得令开布,市面上早售的都是些民私的,价格是离谱又不划算。   皎皎自是做罢了。   她也另寻了个法子,将这酸梅汤镇在泉井水里头。   离院的时候,皎皎朝掠影吩咐到,“你掐点着时辰,一会给兰姨娘送些去。”   掠影颔首应喏。   --   马车踩着璘璘之声,从皇城东侧的延禧门一路进了宫去,最后又换乘了青偓小车。   这是皎皎头一次进宫,对里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和期待。故此,她的小手一直微微秉着车帘,朝两边打看。   随行她身边的是个顶顶和气的圆脸女官,她一直不厌其烦地给皎皎讲解着各式宫内的奇观。   到一个分叉口的时候,圆脸女官笑呵呵地说到,“小夫人,这边便是去鸿胪寺的地方了。”   女官什么意思,皎皎自是清楚。   不过是入宫门的时候,自己随口问了她一句鸿胪寺的去向,她竟机敏的反应出皎皎是在惦念自家郎君。   羽睫轻垂,覆住清澈的眸子间流转的羞赧,皎皎轻笑到,“一会准不会迷路的。”   --   虽膝下无子,仅有李琎这么一个顽劣养子的薛妃,似乎很得圣人宠爱。住的宫宇离圣人居住的太极宫最近,除了母仪天下的皇后,便是她了。   宫殿内除了精巧的装饰和如花的宫女,最让皎皎瞩目的便是殿后的一座高至三层,飞檐宝顶的摘星阁了。   似乎是宠爱和身份的象征?   皎皎停顿的那一刹那,发现薛氏也随之驻留下脚步,她怔怔地看了凝了飞角上摇晃作响的青铜风铃甚久。   “走吧,皎皎。”   薛氏说此话的时候,话音落得重而坚定,但渗透到其中的脱力感亦是很重的。   分明有怨恨从薛氏沉沉的眼底一闪而过,但她抿紧的唇间却满是对事已然无可周旋的无可奈何。   宫殿内弥散着清馥的香气,曳铺在琉璃地面上的裙裾,是比春日的娇花还要绚丽几分,是薛妃夫人正在接见各家贵女。   不为别其,便是为了让她在不久后的选秀上替自己美言几分。   女官玲珑附在薛妃耳边低语了几句,知会她,妹妹带着儿媳来会见她了。   正慵懒地斜斜倚躺在美人榻间,由着宫婢用鲜采的凤仙花给自己点染丹蔻的薛妃抽回了纤纤玉手,她向玲珑使了个眼神。   “且先回去吧,各位小娘子。”玲珑说到。 第82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2天   “怎么,不满意?”   行走在前头的李琎突然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向皎皎,他腰间的羊脂玉坠子也随着画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   面色安然,只是抬起头来看了李琎那么一刹,皎皎便将目光移开到穿花游戏的蝴蝶上了。   朝四周晃了下眼,李琎确定无忌惮,便阔步朝皎皎走了来。   跟前的光线一暗,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气息扑鼻而来,皎皎登时便向后一退,大有转身离开之势。   抱臂胸前,李琎挑着眉眼桀骜不驯地看向皎皎,他先是冷嘁了一声,“这长安城内多少贵女求不来和本王一同赏花的机会,你倒好,嫌弃都写脸上了。”   几乎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李琎,打量周遭无旁的宫婢路过,他猛然一下朝皎皎靠得很近。   她几乎能感觉到李琎灼热的气息,以及他说话间张扬变化的五官。   “抓到就给你。”李琎极其爽朗地笑着。   一只红色的耳珰在皎皎眼间浅浅晃了那么一刹,便随着李琎高举起来的手移开了她的视线。   她仰起头来,定睛瞧去,竟然是自己遗失的耳珰。   很普通的款式,是母亲姜氏在她出嫁时给的。   可是怎么会在李琎手头。   难道是那次马球会?   “还给我。”皎皎登时便踮脚伸手要去够到。   “不给。”李琎低沉的嗓音里面带了几分玩味的挑衅。   若不是和罗提醒他,薛妃身边的玲珑方才从廊庑下带着一群宫婢路过,是凝了他好几眼,他估摸要和皎皎继续闹下去。   李琎收敛起来,正了正色,将耳珰一把收入袖中。   他勾了勾手指,淡淡到,“随我来。”   抿了抿唇,皎皎却是在分外隐忍,不做怒的样子。   拂花别柳,李琎带着皎皎绕了好大一圈,来到一处风景异美,却静僻少有人踏足痕迹的小花园。   日头有些灼人,额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细汗的皎皎,眉心自也是恹恹的。   “哟。”似笑非笑地看着皎皎,李琎一双冷隽的眼中满是戏谑。“小夫人这身体怕是有些虚哦。”   “无聊。”白了李琎一眼,皎皎将手伸出,要沉璧扶着自己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你到底又要说什么事。”似乎踌躇了很久,皎皎才缓缓开口问道。   用扇柄抵了抵额角,李琎连看向皎皎的眼眸都满是笑意,“也不是什么大事。喏。”   耳珰自李琎手间飞出,在空中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正好稳稳地落在皎皎叠放在腿上的手间。   怔怔拿起耳珰,皎皎显然是有些猝不及防。   就为了这?   “嘿!嘿!嘿!”李琎用扇柄击打自己的掌心试图吸引垂下眼帘正思量着的皎皎的注意力。   他咳嗽了一下清嗓子,“当然不是为这个。”   李琎突然变得神秘起来。   “我只是突然想起...”他的尾音曳得很长。   “别废话。”   皎皎却是从来没买过他的账的。   “嗯...上次我在皇城外的糕点摊边给你解围的事情,还记得吗?”   低头蹙了下眉,猜不透李琎心思的皎皎沉吟了片刻,如实回答到,“记得。”   撩起袍子,在皎皎对面的石凳上落座,李琎用手心端着下巴撑在,深邃的墨瞳绕有兴趣地看向皎皎。   “你权当个故事听,我突然想到的。”轻佻的笑意很快从李琎脸上淡去,他极其认真着一张脸。   “丹阳郡主自我幼时便格外偏爱我些,虽是旁系,我也愿意唤她一声亲亲的阿姊。”他却是话锋一转,嘴角挑起一道耐人寻味的笑弧来,“那日买梅花糕的时候遇上的那个浮浪子你还记得吧?”   皎皎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冷笑。   呵,浮浪子。   不就是商稹吗?   不过,李琎故意提他是为何?   皎皎抿了抿唇,心头存疑。   “仗着一副皮囊,他而今可是郡主姐姐最喜欢的面首,在长安城内呼些细风微雨还是能做到的。”看着指间缓缓转动的碧玺戒指,李琎说到。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皎皎,嗔怪到,“上次替你出风头,我还被郡主姐姐训了好一阵呢。”   皎皎却是毫不领情,冷冷到,“你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活该。”她的声音压得极轻。 第83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3天   令皎皎感到奇怪的是。   明明在薛妃夫人吩咐李琎带自己去花园随意游逛赏玩的同时,她便遣派了静影往鸿胪寺去知会裴昀,让他等自己一齐归家。   可是在此处等到日色散尽,皇城上周的天空萦了很厚重的一层灰雾色也未寻见他的踪影。   “小夫人,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兴许郎君是有什么要事在身上呢?”静影柔声建议到。   皎皎却是拒绝地干脆,她看向行道尽头的宫门的目光亦是坚定,“不,郎君答应过我的,他不会食言。”   唇瓣微微翕动,静影的话是凝固在了嘴边,终究又咽了下去。   暗沉的天色辨不清时辰,只晓得又待了很久,直到延禧门口有甚多各式的马车鱼贯出,明德门上的暮鼓声缓缓敲起...   皎皎清澈的水眸间有一丝黯然一闪而过,同时她的肩头略显颓然地朝下沉了沉。   姣美的眉头舒展开来,皎皎抿了下唇,淡淡到,“走吧。”   她面上依旧是故作轻松,但垂下的眼帘依旧挡不住眼眸间浓郁的失落感隐隐约约散出。   方转身行了没几步,身后一阵熟悉的声音却有将她唤住了。   回首瞧见是车架的华盖上悬挂着的是齐国公府的徽腾,皎皎先是一喜,眼眸登时明亮了不少。   但仔细一瞧,是二房梁夫人,她嘴角落了下去,再扬起来时,笑意淡了很多。   皎皎走过去,微笑着甜甜地问了声安,“姑母。”   梁曼殊却是抬眸瞧了眼天色,“今日不巧,约莫快落雨了,你且赶快些上来罢。”   皎皎点了点头,淡淡地应了声,“诶。”   马车内香气馥郁,坐设宽敞而舒适,皎皎甫一进去,梁曼殊便拢着她的小手引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哟,怎么手恁凉。”梁曼殊登时亲沏了盏茶放到皎皎手间,“暖暖手吧。”她动作轻柔地将她额角的碎发别到耳边。   “谢谢姑母。”皎皎抿了小口热茶。   在梁曼殊看来,皎皎依旧是很乖巧的样子,以至于她莫名有种心疼的感觉油然而生。   梁曼殊主动提及自己入宫的缘由,“前些日子皇后娘娘给各家的夫人下了帖子,延邀到她宫中赏花吃茶。”很快的,她却又是话锋一转,“怎么未瞧见你母亲?”   明显是话中藏话,她却是笑盈盈地温和说到,“皇后娘娘可是念叨了她好一阵呢。”   拢在杯盏上的手缓缓收紧,皎皎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看出了皎皎面上的为难,梁曼殊本就是无心为难她,便主动开解到,“瞧我,连这都忘了。今日是薛妃娘娘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她宫里最是热闹的了。”   而后她微微慨叹了下,“就是今年这些封诰夫人都去了皇后宫中,怕是要清静多了。不过也好,圣人最是喜欢清静了。”   她说得虽是不多,但字字句句间满是变动的意味,皎皎甚至察觉到了薛妃娘娘和皇后间的抗衡。   又提及了圣人的喜好,很明显她话中有话,皎皎一时间想不深入去。   梁曼殊问及皎皎入宫的由头,瞧她好奇的面色,似乎是很感兴趣的。   温和一笑,皎皎的颊畔边顿生起两只若隐若现的可爱小梨涡,她却是为梁曼殊突然问及的缘由迟疑了下。   她只大概说薛氏让她去姨母宫内领习些宫中礼仪,而后她笑着看向梁曼殊,略带惋惜地说到,“看来下次入宫,当给姨母补带些礼物。”   梁曼殊自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不过是为了感谢薛妃的教引罢了,情分上的东西合不上半分关系。   温热的手握着皎皎的柔荑,梁曼殊动作温和地有一搭无一搭地落在她的手背上,笑脸盈盈地问及她,“今儿个怎么一个人在宫外头等?这么冷的天,你母亲就不心疼你被这突来的凉风渡了病气来?”   话音末了,梁曼殊用螺子黛点染得极其精致的眉毛蹙得很紧,慎重而沉静的目光凝着皎皎。   乖巧地笑了下,她赶忙解释自己是在此处等裴昀,才让薛氏先行回府了的。   “阿昀?”梁曼殊喃喃到,面上显然有疑惑。 第84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4天   似乎能将长乐宫的琉璃屋顶倾覆倒的墨云间夹携着闷重的雷声,滂沱大雨肆意直坠,砸得一池绿荷西凌飘落。   站在荷花池旁边的娇美可人儿亦是摇摇欲倒。   “小娘子,我求求你了!咱们回去吧,不要在这处空等了,薛妃夫人是不会见我们的。”融月几乎是扯开了嗓子劝阻秦卿晚。   可不知是雨声太轰烈,还是秦卿晚心意已决。   她凝着向长乐宫紧阖的两扇门牖,执拗的目光几乎能将此射穿的她,吝啬分心。   直到融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她才缓缓将头别过,冷冷到,“不要那么没骨气。”却是自嘲般地牵起了嘴角苦笑。   攥紧了秦卿晚的袖子,融月恳求到,“还请小娘子顾及秦家的体面和阿郎、小郎君的前程啊。”   她是早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至少是一只脚踏入长乐宫便开始了。   而所谓秦家的体面,自她仿造了父亲的笔迹篡改了回信便不再顾忌了。   脸上早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垂首低嘲,眼间满是不甘。   过了很久,女官玲珑的身影才从门牖间挤出,撑着一把油纸伞,逆着风艰难地朝秦卿晚走来,急风将她的裙裾浮得很乱。   “小娘子,真是不巧,我家娘娘前些时辰头风犯了,饮了药,歇下了,现在才行。”她很是歉意地连说了几句‘怠慢了。’   雨水模糊了秦卿晚有些发白的脸庞,她颤抖着嘴唇问及玲珑,语气却是异常的傲娇,她反问到,“薛妃夫人可想清楚了?”   面上本是带着友善笑容的玲珑,立马便换了一副嘴脸,她有些轻蔑地看向秦卿晚,死毫不留情地直接说到,“秦家小娘子可要掂量住自己现下的身份,可不是我家娘娘在求你。”她的语气充满凉意。   转过身去后,她又快速地回首来,奚落中带着一分警醒,“现下宫门可是下钥,后宫内除了妃嫔以及被各宫主子延邀来玩耍的贵女夫人,旁的人在此处逗留可是犯了规矩的。”   见玲珑去意已决,秦卿晚再端持不住了。   迈开步子,未跑动几步,便被湿濡缠绕在小腿间的石榴裙摆绊倒。   很是狼狈地在融月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来,她抬眸看向一脸高傲俯睥着自己的玲珑,杏眸间织满了不甘。   与自己斗争了甚久的秦卿晚,终究是妥协了。   她乖顺地朝门牖紧阖的方向垂首,“求薛妃娘娘成全——”   后来,她更是朝着紧阖的宫门沉沉的跪向了青石板地。   秦卿晚原本清亮婉转的嗓子在不断刻意提高音量对抗雨声间变得沙哑起来。   而置身事外,一脸闲适地坐在半开的窗边,纵览此景的薛妃却很是满意。   给薛妃奉上八宝攒盒后,玲珑恭敬地在一旁垂手站立。   直到薛氏细长的指尖从攒盒里挑起一只樱桃脯后,她才缓缓问道:“夫人为什么偏偏要执拗与她?”   令玲珑意外的是,薛妃却是摆了摆手,微笑,不语。   在薛妃身边服侍了那么些年,她再了解不过了。   姿容平平的薛妃,早些年为了讨得圣人欢心,刻意习舞,自是严格管控自己的身姿。   早便将身体耗坏了的她,素日的口味再清淡不过,便是年节也对甜味提不起半丝的兴趣。   薛妃现下吃甜食,玲珑笃定她是兴致很高,才会如此发问。   檐下的雨莲积得雨水打在地面上涟漪阵阵,圈圈愈发扩大,直到击到了薛妃心头。   她正在默默下很大一盘棋。   世间上最能将高贵如天边琼台的星子化为己用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熬。   熬鹰便是个最好的例子。   但她薛妃没那个耐心。   她觉得,除开秦卿晚,放眼整个长安城确实有大把品貌和家世俱佳,更优胜于她的棋子前赴后继着来。   秦卿晚的确不是她的最优解,但身边有个再了解她不过的妹妹薛氏,薛妃充其量会觉得衬手一些。 第85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5天   薛妃虽是转导了话题,但口间依旧是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裴家青年才俊的风光迹事,时不时地故作不经意似地提起裴昀来刺她两下,观察反应。   秦卿晚寂如死水一般的杏眸间有微弱的烛光在摇晃。   以屋内闷燥为由,薛妃令女官玲珑将紧阖的窗牖拨开些。   灌进来的凉风多一些,秦卿晚黑眸间的光亮便黯淡一分。   直至光芒全数散尽时,她颓然地垂下了紧绷的削肩,面如死水。   耳边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薛妃的话还未飘过来,便被风吹散了。   唯独‘阿昀’二字破除障碍,如潮水般汹涌地冲进她的耳朵里。   面上认识端持着,她眼神认真地凝着薛妃,在倾听一般。   心头却早为那不轻不重的二字激起了千层浪,久久难平。   屋外轰隆雷声,隐约还可闻密织的斜雨打在琉璃瓦顶的窸窣声。   可下午的天色,明明不是这般昏暗模糊。   也是在这场骤雨急来之前,她对裴昀的固有印象,依旧保持在,冷戾漠然却善良怜悯。   但屋后的御花园间,却是让她对裴昀改观。   从前对他有多浓厚倾慕的爱意,现下心头突生的恨感密织起的网,几近能将那颗摇摇欲危的火苗扑灭。   秦卿晚记得。   夏日午后的御花园,静谧而美好。沉静深邃如碧玺般的太液池凉风阵阵,柳枝轻摆,花朵摇乱玉彩,雀莺声脆。   她撑着一只十二骨的油纸伞站在柳荫下,凉风浮动,石榴裙上的榴花逐瓣绽放,欲燃一般。系在柔弱不堪一握细腰间的禁步微微拂动,鸣翠琅珰。   这是裴昀回鸿胪寺的必经之地,她在此静候很久了。   不似从前那般,频繁出现在裴昀眼前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这次,是为了,对峙。   她精心筹谋已久的。   风渐大些了,她脚边的裙裾泛漪地如太液池中的清莹碧波一般,裴昀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眼见着他在自己眼眸间的身形愈发清晰,秦卿晚紧绷沉静的花容却是有些松懈,早做的决心也有些动摇。   一如往常,裴昀经过她的时候,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更别说毫不吝啬地分丝缕余光与她。   秦卿晚自是追了上去。   信手将油纸伞推到融月手间,她提起裙裾,小着步子上前。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为柔弱无骨,她精心择选了这袭水粉色的石榴裙,行动间轻盈飘如有月华柔转。细腰亦是收得很紧,如堪折的柔韧柳枝一般。除了腰间坠饰的玛瑙华链以及如云似雾的鬓发间的珠花,周身再无旁的装饰。   素净,却出尘。   这是她钻研何皎皎的穿衣风格得出的结论,甚至她想探查是否这是裴昀的偏好。   为的便是,不会倘若起了双方互难下台面的争执,也好将自己故置低位。   另则,也是最目的的,便是试探裴昀是否真的对她生了厌恶恨意。   “裴家阿兄!裴家阿兄!”   推着裴昀的跃金的步子闻声后显然是滞顿了下,但没有裴昀的吩咐,他是不敢肆意停下的。   直到秦卿晚跑到了他们面前,拦住了去路。   不欲与之僵持的裴昀,亦无心探究她的来意。   只是垂眸,面色安然地抚摸着腕间的碧玺珠子,薄凉的声线自他口间缓缓吐出,“让开。”   “我不!”而后,秦卿晚接着说到,“我有事要问你。”   唇边挑起一丝戏谑的笑意,裴昀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真的有事,还是装的有事?你自己心头清楚。”   说话间,他早便扬起了手,朝身后的跃金示意,回转。   秦卿晚到底是看懂了。   裴昀宁愿折返原路,耗费些时间再回鸿胪寺,也不愿多听自己一言。   思及此,登时便是滚烫的热泪从秦卿晚的眼眶中盈出。   眼泪朝着对你丝毫不动心意的人流,本就是世间上杀伤力最微末的武器。   裴昀自是丝毫无动于衷。   而秦卿晚快速转身,再次挡住了裴昀的去路。   用手抵了下微微慵懒下垂的眉尾,他将碧玺串子纳回袖间。   他甚至将十指对顶放在怀间,面色淡漠,好整以暇地看向秦卿晚。   裴昀甚至将手抵在唇边,垂下眼帘,轻笑了下,里头分明掖藏着戏谑的意味。   因着秦卿晚的行径实在是愚不可及,太过荒唐不堪了,偏偏她还是个不能自省,沉醉独我之梦中的人。   直到有宫人引着几位入宫拜会皇后的诰命夫人自廊庑下缓缓路过,不时间侧目而来,裴昀才缓缓开口到。   “念及裴家与秦家父辈之间笃厚的谊情,某是最后一次提醒你了,秦小娘子,还请自重。”   “三番五次插手我家中事,既已过去,我便不打算与你再做计较。你一个人再是肆意妄为不顾颜面,也要体及下你父亲在朝中的处境,可是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一个早便放言归隐又突如其来重归堂上任要职的人。宫中人云亦云的人亦然是多了...”   言语简单直白,紧绷着脸,眼神冷厉,裴昀的态度亦是可见一斑。   但他仍是克制着,尽量柔和着言语,试图点醒秦卿晚。   话音尚未落,便被秦卿晚狠冷地打断了。   她说:“够了!”   情分?   若真有什么情分的话,你裴昀至于用如此冷冰冰的面,来一次又一次地践踏我对你的爱慕?   十年!整整十年了啊! 第86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6天   “其实阿昀,我的儿子有你和阿昉便是了,兰姨娘肚子里那个尚未谋面的孩子,我其实没有半分上心。”   “但就事论事而言,何皎皎这个女人实在蛇蝎心肠,今日能对府中与她有交好干系的人做出这样的低拙的事情,就敢保证她明日在你身边做不出其他更加恐怖血腥的事情?”   门牖微微敞开了一条罅隙,里面说话的人似乎丝毫不避讳谈及的内容传出被听到。   齐国公裴崇光在说前一句话的时候,如日常食饭饮水一般清淡寡薄,而在说后一句的时候,皎皎很明显地听出了其中压抑又克制了的薄怒。   她在原地滞了下。   始终未等到裴昀缓缓升起的回应后,皎皎垂了垂嘴角,转身朝裴管事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轻声到,“五叔便送到此止步吧,我自己进去便是。”   裴管事应喏后便转身离开了。   半分未加踌躇,皎皎蜷起手指在门牖上轻叩了几下,柔声到,“父亲,儿媳皎皎来了。”   里面很快传出了回应。   “何氏,你自己进来便是。”裴崇光的语气满含冷意,很是生硬。   沉璧和静影本是要跟着皎皎进入的,她去扬手止住了。   进入裴崇光的书房后,皎皎自然地将门牖顺手阖拢。   今日的光线十分稀薄,透过窗牖间的雕花透入的阳光撒在裴崇光散布着寒意的背影上,将他的影子曳得很长。   隔他有些距离的坐具上,裴昀端坐着,手中执着一本经卷,面色镇定而淡漠。   身后有浅浅的脚步声传来,裴崇光闻声转头向后轻瞥。   他站在晦暗交接处,目光亦是如此,只是幽暗的眼底翻涌的怒气是很明显的。   落座后,裴崇光十指对顶放在桌案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黑沉沉的眼带着审视的目光凝着皎皎,很是锐利。   良久后,他缓缓开口问道:“何氏,你可是晓得生了何事,我才会传你至此了?”   蹙了下眉头,皎皎点点头,如实道来。   “晓得了,父亲,方才随路来的时候,已然听说了。”   却是闻道一声极尽嘲讽的冷笑从裴崇光的鼻间不屑地哼出。   “倒是会自作聪明。”   “我且问你,兰姨娘落胎一事,出自你手,认还是不认?”   面容上布满了错愕,皎皎抬起头来直视裴崇光如鹰隼般锐利冰凉的眼眸,她执拗地摇了摇头。   “兰姨娘与我素来有交际,我们相互间待彼此在此种情分上也算得上是极好了的。再之我与她平生无仇怨以及利益冲突,又何来加害之由呢?”   又是一声冷笑,裴崇光用食指用力地敲打着桌案,而后信手将一本小册丢到皎皎脚边。   “自己看吧,这是你院中与你亲近的仆婢录得口供。”他几乎是用鼻子在闷哼着说话。   话毕后,裴崇光便端起茶盏将目光移到窗外花影摇动的合欢花上。   将脚尖正对的册子捡起,皎皎细读后问道:“父亲可是对于我院中的粗使婢子呈供所言,关于我在兰姨娘有孕后多次散出言论忌惮她腹中孩儿会对郎君的地位产生危及和影响?”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裴昀翻动书卷的动作明显地滞了下。   虽是未出言回答,裴崇光将目光移回,抬眉凝向皎皎,却也是在回应了。   “几个在院中粗使的仆婢,不过是在小厨房打杂帮厨的时候能与我有所接触,其余时候她们连我的面都难碰上。况且...”   皎皎扬了下册子,“这几个仆婢可是院中出了名的老实胆怯,素日便是见了我,问声好也是将头垂得极低,应完后便匆匆离开了。几个连我眼神都不敢直视的人,又怎么会将我的话记得那般深刻清楚呢?”   紧抿的嘴唇微松,裴崇光的黑眸依旧是幽暗地深不可测,“这也不能作为你脱嫌的证据,除了你贴身的那两个从赵家陪嫁过来的女使,其他的人可是印证了她们说的是真的。”   皎皎面色微讶,她觑了一眼裴昀。   他依旧埋首翻阅着手间的书卷,个人置身事外,对话的两人在他眼中似乎形同虚设。   将眼神收回,皎皎吸了口气后,淡淡到,“万一是有人故意构陷儿媳的呢?”   “放肆!”   裴崇光随手操起近手的墨砚往桌案上猛地一砸,几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临近的紫竹笔筒登时飞起两寸高来。   “说话可是要拿得出证据来,红口白牙的话你倒是说了不少。”   显然皎皎方才是被裴崇光突如其来的作怒震慑到了。   将微微收扣起来的肩膀松开后,皎皎将面部表情放松得宜,微微颔首,端挺起腰背。   越是如此,她觉得,愈发是要保持淡定以及山河难倒的气势。   “可是父亲,关于我陷害兰姨娘的事,你可是拿得出确凿的证据了?”   明显地迟疑了下,裴崇光觑了裴昀一眼。   裴昀在自己面前很是寡言,而裴崇光自身便是个易怒的性子,两人常是一句话不对便背对沉默的。   作为父子,长期离心缺乏交流,他也很难猜到裴昀到底在想些什么。   自裴昀的生母离世后,府中虽后进了许多女子,包括而后掌一国公府中馈的薛氏,裴崇光没一个放在心尖尖上惦念的。   兰姨娘亦是如此。   本是想给裴昀些面子,大致走下流程便罢,而后的事情放在便径直交由裴昀自行处置便是。 第87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7天   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良久后视线才恢复清明,眼眸左右微晃,皎皎这才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里面。   空气里面弥漫着轻飘沁人的花露香气,屋内的陈设无一不奢贵,便是隔断起居的珠帘也是用的顶层的南海东珠串制成的。   双掌撑在细腻沁肤的冰蝉丝床褥上,皎皎很是吃力地撑靠起身来。   悬在明窗边的烟粉色曳地纱帘随风轻悄小幅度晃摇着,从罅隙里透入的微亮拂在皎皎的眼皮上,她下意识垂下眼帘,伸臂抵挡。   实在是记不清了。   费劲全力也只能拼凑出有关那日的几许零碎片段。   那日微雨骤起时,兰姨娘遣了身边的贴身婢子来传信,说是念在旧日恩情想与皎皎和解,放下惩戒,彻底化干戈为玉帛。   却未曾想,自己赴的却是苦情为诱饵的鸿门宴。   兰姨娘谎称想要借国公的威严做个见证,便一路手挽皎皎,哄骗至齐国公的书房处。   夏日雨季时,适逢裴昀生母忌辰。   裴崇光经日来深掩的思念愧疚终是在此时此刻再难藏。   他眼凝着爱妻排位前的骨灰坛,执拗深邃的双目绯红,泪水决堤。   皎皎二人到的时候,书房内空无一人。   只听看守在门外的书童道,齐国公是往前院的花厅接见赵家的来客去了。   而后,奈何皎皎千万般也未曾想到,兰姨娘竟然故意错手将灵位前的骨灰坛打碎,自己亦是掩腹娇弱地躺到在地。   更令皎皎意外的便是,事情的每一步似乎都是精确计量好了的。   偏偏她满脸惶然去搀扶兰姨娘的时候,门牖轻启。   逆着光,晦暗难明处,透入的是裴崇光由惊讶很快转接为被怒火燃烧的怖面。   天降急雨,将院中的青石板激打起一阵雾蒙蒙的烟气。   皎皎紧抿着唇,腰背挺得很直,聚蹙的眉宇间满是倔强。   思及方才兰姨娘在齐国公怀中哭的梨花带雨,娇弱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皎皎只觉得讽刺。   温柔刀,果然致人性命。   而齐国公则是阴沉着一张脸,抬了一张宽舒的靠椅坐在大开的明窗前静静地凝视着皎皎。   他的眼睛眯得愈发紧,捏在窗棂边上的手依稀可见有力的骨节。   裴崇光是真的恨极了她。   若不是顾忌赵家,或许在方才推开书房门牖的那一刻,他的剑刃上便会染上温热的血了。   “可真是个心肠狠辣的女人。”裴崇光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到。   “也蠢得过人。”   宦海浮沉数十年,何种风波未见过?   心里也亮堂,晓得事中有蹊跷的他,却是被仇怒倾覆理智,只是浅浅地叹了此句,便抿紧了薄唇。   裴昀来的时候,已然是半个时辰后了,身着天青色裙裳的皎皎已然和雨色融为一体。   面色淡漠,端坐在轮椅上的裴昀自廊庑下路过的时候,便是有身边跃金的倾耳提醒,也未斜目瞥皎皎一眼。   再后来的情景,在记忆中便是颠倒又模糊了。   只能隐约回忆起一些声音。   雨声的磅礴,破天的鞭声,似乎还动了兵刀,而后便是乱肆的踏步嘈杂...   余其,她再想细确,却是满目的空白疮痍。   头一阵冷痛,皎皎不禁抚上额角,轻嘶了声。   伏在她床边休憩的沉璧眉头轻蹙,面容憔悴,且带着几分警觉,显然是睡得不沉的。   细微的动静也是让沉璧醒了过来。   她目中含着惊讶地光看向皎皎,然后激动地握住她的手,双唇颤抖良久后,才缓缓道出,“小...小娘子。”   而后两行清泪缓缓从沉璧落上脸颊,情愫复杂。   “回家了...小娘子,我们回家。”她紧握住皎皎的手一直在颤抖,另一只手也是在她肩头安抚似的轻拍。   家?   是父亲何柏年的家?   皎皎再度环顾了下四周。   这装璜陈设,倒不是何柏年一个方过考课外调回京的从七品官员可堪的。   正当她蹙眉思索不得其解时,沉璧微微起身,偏转着身子微微朝门外激动地喊到,“小娘子醒了。”   只闻外头一阵攒动。   门牖被缓缓推开,手中端着漆盘盛着各色吃食和女儿家用度的一色烟紫装束的婢子鱼贯而入,在皎皎面前足足列了三行。   这决计不会是何柏年能拿出的手笔。   他忌惮裴家还来不及。   --   用了些许养胃的清粥小菜,又服了几帖聚神的汤药,皎皎在房中午休片刻后,便执意拖着孱弱的身子要去与赵泽见一面。   将皎皎肩头披着的斗篷系好一个蝴蝶结,沉璧将缎面上的细褶轻抚平,便推至皎皎身后了。   大病未愈,身上衣着地又不轻薄,三人连带着身后随着的十几来北靖王赵泽精挑细选地仆婢都行的很慢。   一路上,皎皎都是兴致恹恹的,秋水般的双目很是失神。   倒是静影,像是攒了一整个匣子的趣事,迫不及待地向皎皎分享着。   “小夫人...”静影甫一开口便被沉璧的一声轻咳止住了。 第88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8天   “小叔。”   “白军师。”   尚未及近,赵玙之便敛起扇子朝迎面来的二人礼数周全地行了一礼。   二人微微点头回应。   赵玙之朝赵泽笑着,语气温朗,“小叔,我来看看皎妹。”说话间,他的眼神朝后瞥了下。   身后以忍冬为首的仆侍手中都拎端着大大小小的礼盒。   赵泽蹙紧的眉头始终未松开,他沉吟了下,语气稍深沉地缓缓道来,“皎皎方才服完药后已睡下了,她近来精气神不凝,怕是待见不得兄长了。”   说着他便要朝身边的随从吩咐,让他去唤几个人来,将赵玙之携来的礼盒纳下。   却是被白蘅将随从禀退,而后暗中牵扯住赵泽的大袖止住了。   方才的微妙,赵玙之这般圆融的人怎会察觉不知?   他立马便顺着白蘅谱下的曲子唱了下去。   “小叔,从前我便与皎妹的关系最好了,常有来往,素日中攀谈得也不算浅。”   赵玙之的微笑很难让人瞧不出他的诚意。   就连赵泽都有些诧异,几乎是在这一瞬间,赵玙之疏离感净显的眉宇与生俱来的傲然冷戾淡散了不少。   见赵泽忧心凝重的面色微微松动,赵玙之顺势趁热打铁。   他几乎是扼着腕,很是打不平地怨恨说到,“改日我赵如琢定然要让裴家那小子狠狠吃苦头,新仇旧恨一并了却。”   赵泽愣愣地看向他,半晌缓缓道:“年轻人,急燥燥地,耐不下性子,能成何大事?”   冷冷斜了赵玙之一眼,赵泽却是侧过身子,将方才挡得严严实实地过路给让开了。   “小叔教训得是,子侄听领。”   白蘅面带戏谑地笑意觑了一眼神色认真的赵泽一眼,略有深意地凝了下笑得桀骜的赵玙之。   而后,缓缓叹了口气,他语重心长地说到,“贤侄,近来平康坊逛得甚勤?是未得有情况关心当朝大事?”   轻嘶了下,赵玙之挑眉看向白蘅,“白军师,如何说。”   轻轻摇着胸前的鹅毛扇,白蘅顶顶和善地笑呵呵到,“昨日入朝的时候,闻阁臣好友说到,而今裴家二郎和三郎皆得圣人赏识。”   “三郎在鸿胪寺任职,司礼使臣一事上获了圣人和皇后娘娘的赏赞,听说现下已然是提拔到大理寺任职了。”他亦是很是赏识地轻笑到,“想是圣人也不想浪费这天纵之资吧。”   “至于这庶出的二郎,现下也入了刑部为官。若是勤政刻苦,想来日后与他家兄弟共为圣人肱骨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换作往常。   一向不与裴昀对盘的赵玙之听闻此番言论的时候,白眼兴许早就翻了个百八十个了。   而下,他的神色却很是淡定自若,嘴角只是泛着微微的笑意,不带任何情绪。   “那就要恭贺裴三了。儿现下也在准备越年的春试。”   淡淡抛下这么一句,赵玙之礼数周全后便离开了。   --   “表兄怎么想着来探望我了?”   撇了撇嘴角,赵玙之虽是笑着,却有些不满,“怎么?我赵如琢来瞧瞧生病的阿妹,还得先递个帖?”   皎皎抿唇微笑,淡淡到,“表兄,言重了。”   有些不悦地嘁了一声,赵玙之说到,“而后莫唤我表兄了,我现下是你的亲亲阿兄。”   他扬起拇指指了下自己的胸口,“咱俩的交情可是比李琅那小子深多了。”   “好,阿兄。”   二人在茶桌边落座。   饮了一口碧潭飘雪润口后,赵玙之瞧着皎皎垂眸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一副机灵的黑眸稍稍转动,很快便开始诙谐地打笑起来。   “若当初我晓得你是我赵家的亲妹子,当初在江南道迎亲的时候就该和几个堂弟把裴三那混小子给绑在树干上。”   他越说越得劲,“不仅这样,还要将他倒悬起来。就算是放下来也要用三米长的竹竿子追打得他满院跑。”   又絮絮了一阵,赵玙之才缓缓将重点拖出,他重重地一拍胸脯,“可往放心了去,我和李琅,你这两位亲亲的阿兄,可是决计不会让你委屈了去。”   皎皎抬起头来,蹙起细眉凝向赵玙之,眼眸中分明有些轻愁,“还是不要让阿兄为难。”   沉吟了下,她缓缓补充到,“我说的是琅兄。”   “我知道。”赵玙之挑眉,很是笃定地说到,“我赵如琢在长安城可不需要什么好名声,你自是不会替我忧虑。”   “我没有...”   “李琅这人虽是重兄弟情谊,但你毕竟是他血浓于水的阿妹,旁人比不得。他亦是关心你的,险些找裴家那小子割袍断义。你若是有何需要的,尽管向他提出便是。”   “他也正愁着如何与你融合关系呢。”他嬉笑起来,“方才我提的,我与李琅将裴家那小子给收拾一顿,不正是给了他一个由头吗。”   “还是不要。”   皎皎怔怔地凝着赵玙之,却是很突然地话锋一转,“阿兄我有些困了。”   晓得她是不愿意听自己提及裴昀,赵玙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他心头自有盘算。 第89章、努力抱大腿的第89天   “她近来没向你们打听裴家...”赵泽将狼毫笔信手往笔晾上一搁,抿唇酝酿了下缓缓道:“以及与裴家那小子相关的事情?”   “你们也没有主动向小娘子透露吧?”   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赵泽微微眯起的眼中满是威严,他沉着声音向颔首恭敬站对着他的静影沉璧二人问道。   两人皆是有些为难地相识一眼后,用力地摇头予以否定。   若不是赵泽抬手制止住了,二人怕是险些要跪下来。   见状,赵泽端着的神态才稍稍舒缓下来。   抿咬着的唇松开,沉璧缓缓回复到,“奴回禀北靖王。”   她斜斜看了身边的静影一眼,继续说到,“自打进了王府之后,奴二人都是日夜随在小娘子身边,寸步不离。她整日除了观书赏花便是阖目休憩,开口的时间都是少之又少。”   赵泽的面色虽是坦然又放松,但他枕在手下的文书已然是被他捏出了好几道褶子来。   如此。   没有便好,他悬在心头沉重的石头缓缓落下。   随即,他细长的眼眸中有一道寒光刹那而过。   管他什么世人所谓的天纵之资的少年英才,既是负了他的心尖肉,便该受到应有的代价。   轻抵住额角,赵泽垂下眸子,看向桌案上用金粉写了帖面的请帖吩咐到,“回去务必仔细知会小娘子,便说半月后宫闱内有一场园游会,届时举长安的世家子和贵女都会去,让她也去。”   赵泽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到,“以赵家嫡女的身份出席。”   --   闺房中未寻到皎皎,二人原地思忖了一下她的去向。   而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去处。   “小厨房。”   沉璧静影二人看着对方会心一笑,异口同声到。   果不其然,最后是在小厨房寻到了皎皎。   她一个人,身边也未跟着婢子,旁边的灶台上细薄的白烟飘飘,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寂寥。   走进一看,皎皎是在揉搓面团。   “小娘子,真是闲不住。”   沉璧轻缓地走到皎皎背后,然后帮她将胳膊间松垮的缚膊系得更紧了些。   “我本身就不是个耐得住静的性子,成日的观书赏花也是烦腻了,今儿下午精神爽朗,便来这新修缮好的小厨房瞧瞧。”   皎皎轻笑,“没想到看到这些个锅碗瓢盆,手瘾便一下子犯了。”   “还是奴来吧。”静影上前来到皎皎身边,准备轻挤开她,来接替她手中揉面的活计,“小娘子未康健完好,这新修缮的小厨房洒扫尚未得宜,烟尘气怕是要惹了你咳嗽不痛快了。”   皎皎却是不让,“我特地将北靖...”她却是顿了下,改口到,“父亲安排在我身边的婢子支使去了前院。”   “现下揉揉面团子发了些微汗,我倒是觉得通身舒展了不少。”   抬手拭了下额角的汗珠,皎皎在陶盆上蒙了层纱布,而后转身向静影吩咐到,“注意些时辰,这些是用来做透花糍的。时辰若是太过了,反而吃起来不软糯筋道了。”   静影点点头。   锅中沸腾的水汽引来了沉璧的注意,她好奇地问道:“小娘子这小蒸笼里面蒸煮的是什么,闻起来...”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气味是淡淡然的清新,依稀可闻到其中些许豆腥子味。   “倒像是绿豆。”   “对。”皎皎紧接着吩咐到,“且快些将柴火撤了吧,时辰约莫是够了。”   “小娘子是要制绿豆糕吗?”撤柴火的过程中,沉璧抬头看向皎皎问道。   皎皎点点头。   “还准备再煮点绿豆海带糖水呢。”她的目光在泡发着绿豆的陶盆上轻点了下。   皎皎蒸笼盖子揭开,雾气散尽后,平铺在纱布上淡黄色的绿豆仁映入了眼帘来,她握起筷子轻轻一夹,几乎是登时化成泥。   是皎皎理想中的状态。   而后,她在小灶中升起微火,将黄油放入其中融化打底,而后将用捣杵碾压过的绿豆泥放入其中。   成团后,她分成了两等分的面团,分别混入葡萄干和灵沙臛,而后放入特制的模具间。   往手间轻轻一拍,一只小巧可爱的绿豆糕便跃然出现在皎皎手心了。   海带和绿豆这两样食材虽然看起来有些不搭噶,但佐以冰糖,慢慢熬煮,然后放入冰泉水间冰镇一下午,实在是解暑清凉快的很。   为了增加口感,皎皎还往里头添加了些雪耳和枸杞,时间上便略微控制了些。若是雪耳炖得过稠,反而会破坏了滋味。   皎皎让婢子去前院寻了几只精巧的食盒来,将绿豆糕和绿豆海带糖水都分置其中吩咐到,“一会你们吃完了,往祖母、阿耶和阿兄的院子里送些去。”   沉璧和静影点点头。   静影抹了把嘴后,欣喜地笑着说到,“简直是绵滑无渣,就像是吃绿豆沙一样,但是比绿豆沙更要口感丰富。”   吃完后,沉璧这才想起北靖王的吩咐,便转告了皎皎。   皎皎先是一愣,本想就此推拒了的,但思及是北靖王的安排便也应下了。   她得出去看看。   “去的都是些什么人?”   沉璧笑着回答,“长安城内各达官显贵家的千金公子。”   “长安四大家的也会去?”   沉璧一时未听出皎皎的弦外之音,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当然了。”   那么,裴昀也会去? 第90章、努力抱大腿的第90天   “阿兄。”   “阿兄?”   含着细碎凶光的长眼微微眯起,裴晟回首看了眼身后的木干上插着地一支箭。   一把劲弓搭在裴晟的脚背上,还有一支生生断成两截的箭。   裴晟略带着怒气凝向始作俑者,端坐在高头白马上,一袭墨色劲装,神色淡漠而疏离的裴昀。   他?怎么会在此处?   在裴昀的脚上蜻蜓点水般地落了一眼后,裴晟心头浅浅升起疑惑。   裴昀的箭法自不虚传,但他经年卧病,力道竟还可如此?   掩在袖间的冰凉刀刃贴到裴晟的手背,他陡然拉会神思。   裴晟的目光扫至面色惶恐又忐忑,而下正躲在马蹄边上,用双手圈抱着自己膝盖,正微微颤抖的皎皎身上。   他的薄唇微勾,反握刀刃,缓缓朝前了又一步。   他和李琎的对话,已经是第二次被这个何皎皎听到了。   让她侥幸一次,这第二次,决计不能了。   一道突如其来闯进的寒芒打到他的眼间,裴晟下意识偏头躲闪。   裴昀的语气带着几分警告,“阿兄,再上前来便是逾越了。”   “至于后果,你当是承担不起。”   “哦?”裴晟只觉得好笑。   逾越?   裴晟嘴边满是讥讽的笑意。   他摇头,满含深意地看向裴昀啧啧了几声。   怎么?你裴昀而下还念叨着旧情,前些月快刀斩情,不惜背负骂名的又是谁了?   况且还是个被休退了的旧人,赵家在朝中的势力和声望不比裴家,你还在假惺惺地为几分皮面做哪门子大戏呢?   裴晟径直无视寒芒,继续无所谓地朝皎皎走去。   一道寒光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裴昀手间的剑突然举得很高,闪烁着寒光的剑尖指向裴晟的眉心,他紧握着剑柄的手上依稀可见分明的骨节。   这时间,他垂下眼帘瞥了下皎皎,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裴昀羁着缰绳超前几步,将她彻底挡在了自己身后。   裴昀缓缓道:“裴晟!”   “裴昀,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裴晟也是不甘示弱。   话锋一转,他带着几分揶揄到,“还是怎么说,你对这位...”   裴晟略有深意地朝裴昀身后深深看了一眼,“对这位,赵家小娘子,还有别样之情?”   裴昀回复地很是干脆,“和你没关系。”   “和我没关系?”裴晟指着自己。   裴昀挑眉,“当然。”   “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若你还唤我一声阿兄的话。”他的嘴角微微勾起,“要不然,你得罪的可不是我,还有...”   “李琎是吧。”裴昀不怒自威的凤眼向上挑起,微垂眼帘下瞥着裴晟。   “我尚且不顾及他,还会顾忌你口中所谓的得罪?”   “你...”裴晟一时有些嗫喏。   裴昀驭着马再向前了几步,他的声音冷而沉,“裴晟,现下我是用裴家少主的身份在和你说话。”   “你若是想对这位赵家小娘子有所不轨,至时你得罪的可不止赵家。你清楚得很,裴家无人会保你。至于李琎,你觉得,一个皇子会大张旗鼓地去干涉他人家事?”   裴晟面色微变。   他沉着一张脸,说话依旧很是硬气,“少拿你少主的身份来压我,若不是当初我家父亲,而今的国公还不是名何呢!”   裴昀打断了他的话。   “你若是惦念着叔父这些年来的不易,还望听劝。你知道,我裴昀说的话,很少有做不到的。”   黑眸间的火焰怖烧地很快,裴晟将手间的马鞭捏得很紧,几乎是想捏碎地程度。   肩头微微颤抖,裴晟的鼻翼都在微煽。   一道鞭声如惊雷一般在空中突然炸出,裴晟抛下一声冷哼后便跨马离开了。   直至马蹄声消弥,皎皎才缓缓将头从臂间抬起。   还好,裴昀还在。   裴昀亦是缄默,伫留在原地,却是无声无息。   酝酿了很久,皎皎将斜穿过自己发髻的箭头吃力地取下,她看向裴昀的背影,缓缓开口,“谢谢你。”   过了良久,才听到裴昀的一声轻嗯。   也算是回应了。   见裴昀要走,皎皎唤住他,“裴昀!”   他却没有半点停下的意思。   “裴昀。”皎皎边喊着,快步跑到马前,伸臂拦住了裴昀的去路。   裴昀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头,很快便舒展开了。   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前方,见皎皎也没有挪移开道的意思,他有些无奈地说到,“方才来的时候,浮光与我一起的,我已经让他去知会赵玙之了。”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