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督主竟是女装大佬/作者:棠与心』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晏明华年少时,就和齐王裴承夜定了亲。齐王体弱多病,常年在山中休养。她从未见过齐王,倒是和齐王的孪生胞妹裴昭阳交谊甚笃,亲如姐妹。后来她才发现,裴昭阳就是齐王,她的未婚夫。裴昭阳/裴承夜:“我早就暗示过了,是你自己没有发现。”...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回京   开德二十五年初冬,一道圣旨将镇守陵州的魏王晏振召回帝京,他的小女儿晏明华也在同行之列。   因急于回京,晏振带着数十名亲兵先行一步,留下妻女在后方慢慢赶路。   天寒地冻,行路颇为不易,途中她们的马车一度陷入泥泞路面,无法前行,母女二人只好走下马车,等待随从们把马车推上来。   寒风呼啸,魏王妃郭存镜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埋怨道:“这会儿你爹肯定已经到京城了,没准现在就坐在暖阁里头品茶赏雪,惬意得很,反倒是咱们娘俩,还在这里吹冷风!”   晏明华搂住母亲的手臂,温声笑道:“咱们这些年都不在京城,爹先一步回去,正好可以盯着他们早点把王府收拾出来。等咱们回去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多好?”   郭存镜嗤笑一声:“你爹那个粗心大意的,我可不敢指望他。”   晏明华又道:“还有大哥和大嫂呢,他们肯定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就盼着咱们回去!”   晏家在陵州待了七年,只有长子晏英留在京城。   七年前晏英娶妻钟氏,转眼几年过去,膝下陆续添了一双儿女,郭存镜为人祖母,却还没有见过他们。   晏明华倚着母亲笑道:“咱们这次回去,正好赶上阿笙的生辰,到时候一定得好好热闹一下!”   听到女儿提起尚未谋面的小孙子,郭存镜的脸色方才柔和了些,也跟着笑了起来:“是该好好热闹一下!”   说话间马车已经推了上来,晏明华挽着母亲重新登上马车,一行人继续赶路。   马车辘辘前行,车外的景致一天天变化着,从草木染霜,到天地一片雪色。   京畿已然在望。   数月之前,京中发生了一些变故,最终三皇子没了,皇帝也大病一场,无力治理国事,便将皇位禅让给太子裴承绍,自己当了太上皇。   晏家连日赶路,正是为了进京朝贺新君。   晏振是本朝的异姓亲王,也是太上皇的结义兄弟,两人相识于微末之时,既是君臣,亦是共过患难的手足兄弟。   前朝末年天下大乱,太上皇趁机兴兵举事,晏振一路追随,率领义军立下汗马功劳。等到太上皇夺取天下,登临大宝之时,他也因此晋封魏王。   太上皇在位二十余年,对晏振的信任始终如一。七年前陵州大乱,晏振奉命坐镇陵州,携了妻儿一同远赴数千里之外,一去就是七年。   京中变故来得突然,陵州又远在数千里之外,就算晏振事先有所觉察,也是鞭长莫及。   等到太子继位,命他上京觐见的旨意传到陵州,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自那场变故之后,太上皇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是以晏振一接到进京的旨意,当即催着全家收拾行李,火速上京。   路上他还嫌弃马车速度太慢,干脆骑上快马先行一步。   等到郭存镜和晏明华抵达京师,已是岁末暮冬之时,京郊古道上,前来接她们回府的只有长子晏英一人。   隆冬腊月,呵气成霜。   郭存镜坐在马车里,面上亦覆着一层霜色。   晏英上前拜见,她也没心思理会,只问:“你爹呢?”   晏英忙道:“爹入宫觐见太上皇去了,他知晓娘和小妹这几日就到,特命儿子在此等候。”   “呵!你倒是知道听他的!”郭存镜的语气透着不悦。   “……”晏英垂下眼帘,母子七年未见,他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冷漠。   晏明华从马车里探出身来:“大哥,多年不见,家里头可好?”   晏英抬眼一看,眼前的少女明眸皓齿,浅笑嫣然,他怔愣片刻,这才将她和记忆中满是稚气的幼妹联系起来,不由笑了起来:“湘湘!没想到七年不见,咱们湘湘都长这么大了!”   晏明华弯唇一笑:“大哥倒是没怎么变。”   郭存镜接道:“可不是,都是当爹的人了,做事还是毛毛躁躁的,顾前不顾后!”   “……”晏英乖乖低下头听训。   他算是听出来了,母亲是在怪他身为魏王世子,这些年来却和今上走得太近,还一脚趟进夺嫡的漩涡里。   晏明华挽着母亲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娘,外面好冷,咱们赶紧回去吧!”   “好!”郭存镜心疼女儿,当即催着众人启程回府。   晏英默然翻身上马,准备跟着母亲的马车一起回去,却见晏明华悄悄掀开一角车帘,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晏英亦回之以一笑。   回到魏王府,世子妃钟令嘉连忙领着两个孩子上前拜见,左右侍立的王府属官也跟着下拜。   郭存镜一眼就看到儿媳身旁的两个小豆丁,忙道:“快起来!这么冷的天,何必站在外头等?”   钟令嘉起身笑道:“孩子们想早点见到祖母,就在这里等着了!”   她和晏英成婚七年,一共生育了两个孩子,长女名唤晏珑,今年四岁,小儿子晏笙,眼下不过牙牙学语之年。   一声含糊不清的“祖母”,听得郭存镜眉开眼笑,当即一把将他搂到怀里,另一只手环住晏珑,细细打量了几眼,只觉自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   “别傻站在这,都进去说话!”郭存镜道。   晏英和钟令嘉对视一眼,皆暗暗松了口气,母亲就算有气,看在两个孩子的面子上,总能少骂几句吧?   一家人进正殿叙话,掌灯时分,魏王晏振这才回到王府。   “王妃回来了?”此前撇下妻女独自赶路,晏振心里难免有几分心虚。   郭存镜横他一眼,当着小辈们的面,不好开口训他,便收回视线:“既然人都到了,摆膳吧!”   晏家人口不多,晏振和郭存镜只生养了二子一女三个孩子,次子晏贤和妻小留在陵州,并未跟着一同回京,这会儿人就更少了,一桌围坐刚刚好。   魏王府向来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晏振更是亲自舀了一碗汤,轻轻放在妻子的面前。   “京城这边冷,王妃喝点羊汤驱驱寒!” 第2章入宫   晏明华又一次竖起耳朵,昭阳姐姐未来的驸马,不知会是怎样的人?   便听晏振说道:“这个倒没听说过。”   晏英也跟着摇头:“儿子在京城,也未曾听闻宫中有为昭阳择婿的消息。”   “这倒是奇了!”郭存镜颇觉诧异,一般说来,女子到这个年纪多半已经成婚了,即便没有,也该先定下夫家才是。   不过,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反正她的两个儿子都成亲了,就算老裴家想结亲,也落不到他们的头上。   “也罢,反正皇帝家的女儿不愁嫁,算我多问了!”   “娘,昭阳姐姐她……”晏明华还想再问点什么。   话音未落,郭存镜淡淡瞥来一眼,意在告诫,晏明华只好收住话头。   算了,有机会她再去问问爹或者大哥好了!   郭存镜暗自叹了口气,看看她的好女儿,都快要嫁人了,还是这般不谙世事!全家都在关心她的婚事,她倒好,跟没事人似的,还有闲心打听别人的事。   裴六从小待在菩提山,也不知道性情如何,好不好相处,她就一点也不担心?   两家关系虽好,十几年来,她也没见过裴六几次。   仔细回想一下,自从裴六去了菩提山,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皇子。   有的时候,她都快要怀疑老裴家到底有没有这号人了!   “裴家究竟是怎么打算的?裴六要在山上待到二十,难道我们湘湘还得等他等到十八?”郭存镜没好气地问着。   晏振忙道:“这倒不是!陛下的意思,是打算开年之后,就开始筹备他们的婚事。”   晏明华一愣,没想到婚期竟是近在眼前,手里的糕点顿时没了滋味。   “那裴六成亲后,可还上菩提山?”郭存镜又问。   晏振迟疑起来:“这……我再去找陛下仔细问问!”   “先问清楚了,后面的事可以慢慢来!”   “我知道。”晏振点点头,又看了妻子一眼,都没敢跟她说太上皇如今连裴六是谁都不记得了。   用过茶点,一家人各自散去,晏振有事要问晏英,便叫上他一同去书房。   晏明华也想跟过去,趁机打听一下裴昭阳的事。   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郭存镜拦了回来:“你这丫头要去哪?”   晏明华倒也不急,笑着挽上母亲的胳膊:“娘,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娘亲也累了,女儿送您回去歇息!”   郭存镜拍拍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惦记着昭阳,一心想打听她的事。不过你急什么?等明天进了宫,自己去问她不好吗?顺便再跟她打听一下裴六,他们是孪生兄妹,裴六的想法她肯定清楚!”   晏明华叹道:“裴六哥总是待在山上,很少回京城的,他的事昭阳姐姐不一定知道。”   “那总不能光等着!”   “要不然女儿去一趟菩提山,当面问问裴六哥?”   “就该问个清楚!他在山上住了十来年,没准早就习惯了晨钟暮鼓,不想沾惹山下的凡尘了!他要是不想娶你,就该早点说,免得自误误人!”   至于以后,他想在庙里住多久,她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叔母才懒得管呢!   晏明华抿嘴一笑:“要是裴六哥不再眷恋凡尘,我也不拦着他,悟佛参禅还是炼丹修道,都由他去了!”   郭存镜也笑了:“你倒是看得开,我就怕他两边都放不下,两边都想要。先顺着太上皇的意思娶妻生子了,自觉对父母先人都有了交代,就舍下妻小,飘然出家去了!”   晏明华瞬间愣住:“这……这不至于吧?”   她和裴承夜并无来往,甚至于她都没见过裴承夜本人,对他的性情为人自然谈不上了解,哪知道他会不会如母亲猜测的那般,凡事只想着自己?   可是转念一想,昭阳姐姐那么好的人,她的孪生兄长又能坏到哪去?   郭存镜摸着女儿的发髻,柔声道:“也许是娘亲把人心想得太坏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湘湘别担心,娘和你爹会想办法让裴六下山一趟,当面问个清楚。不然的话,娘就带你去菩提山找他!”   “女儿晓得了!”晏明华依偎着母亲,勾着唇角低声哼哼,“娘亲真好,要是没有娘亲,我该怎么办?”   郭存镜笑着拍她一下:“好了!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晏明华一把搂住她:“我不管,我就这样!”   郭存镜拿她没办法,只能任由她搂着晃来晃去。 第3章昭阳   周围一时有些安静,美人们惊诧之余,悄悄交换着意义不明的眼神。   一向冷心冷情的昭阳长公主,会怎么处理眼下的局面眼前的人?无视?冷眼?还是呵斥?   她们的诸般猜测,晏明华并不清楚,也不在意。   她带着一丝困惑迎上裴昭阳的目光,却仿佛触到一池冰冷的湖水,那片湖水幽邃又陌生,是她从未见过。   晏明华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时隔七年的重逢,难道只有她一个人为此期待良久心生欢喜?   她抓住裴昭阳的手,如年少时那般抓到了就决不放手。   “昭阳姐姐,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湘湘啊!”   裴昭阳垂眸看着她的手,又抬眼看向她,忽的轻轻笑了一下,慢启朱唇,声音幽冷而妩媚:   “明华。”   她的声音与记忆中很是不同,不再是稚嫩的童声,而是雍容闲雅的,带着几分疏冷,俨然已是成年女子的声音,与她的外表很是相称。   但不得不说,很好听!   晏明华又笑了起来,杏眼随之弯起。   她的昭阳姐姐就是这样,从来都不叫她的小名。   她高兴地挽住裴昭阳的胳膊,对方的冷淡,她只当是久别的生疏,手里顿时挽得更紧,两人之间的距离随之进一步拉近。   “昭阳姐姐,你长得好高啊!”晏明华仰起小脸打量着对方。   略略比划一下,她在女子之中已算高挑,没想到裴昭阳比她还高出半个头,身量几乎和她的父兄一般无二。   不过她还不到十六,也许还能再长高一些。   可是再长下去的话,会不会太高了?   晏明华在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眼睛仍在看裴昭阳。   她的生母柳丽妃据说曾是宫中第一美人,丽质天然,堪称国色。   身为柳丽妃的女儿,裴昭阳显然从生母那里继承到一副绝好容色。长眉入鬓,眼尾微微上挑,精致的五官顿时多了几分气势,稍作妆饰,便将周围众多美人压制得纷纷失了颜色。   晏明华定定打量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样子牢牢印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看够了吗?”裴昭阳慢条斯理地问道。   晏明华笑道:“姐姐这般好看,看是永远都看不够的!”   “呵!”裴昭阳并指掠过身前一缕长发,唇边笑意一瞬而逝,意味不明。   晏明华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幽幽冷笑,但也没有多想,既然看不明白,索性就不管了,她的目光很快被裴昭阳的手吸引过去。   不同于时下女子喜好涂抹丹蔻于指尖,那只手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涂,只在尾指上套了一只小小的紫色宝石戒指。   单看着,这分明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JSG白皙修长,指节分明。   可一握上去,掌心的薄茧,以及指间暗藏的力道,无不表明裴昭阳必定在射箭和剑术上下过不小的工夫。   晏明华忽然想起年少时,她和裴昭阳一起读书习武的那段日子,那个时候她们形影不离,无话不谈。   而这七年来,她们分隔两地,都错过了彼此很多事情。   好在,她回京了,她们又能在一起玩了!   “湘湘!”郭存镜略带责备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晏明华这才回神,转身朝母亲招手:“娘,你看,是昭阳姐姐!”   她这一动,裴昭阳与魏王妃郭存镜方才真正打了照面。   裴昭阳微怔,旋即拂落挽在自己臂间那只手,上前一步:“见过叔母!”   郭存镜几步走了过来,顿觉眼前一亮。平心而论,裴家这个侄女确实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只是眼中总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意,让人一看就知道她不好相与。   偏偏女儿就是愿意跟她一起玩,或许这就是两个孩子之间的缘分吧?   “快起来!昭阳,你也来见皇后?”   裴昭阳直起身来正要接话,却见晏明华又跟了上来,站在她的身边笑着看着她。裴昭阳收回视线,道:“二嫂差人过来说叔母今日进宫,便让我过来拜见。”   郭存镜点点头,裴六不在京城,让她这个胞妹过来陪着她们娘俩,好赖也像是那么回事。   于是笑道:“皇后有心了,你也是好孩子!咱们都进去吧,别让皇后久等!” 第4章上皇   越过重重宫阙,两人最终来到东北方向的长康宫。   “父皇禅位之后,就搬到这边静养,这附近几个宫殿,住的都是他过去的嫔妃。”裴昭阳道。   晏明华便问:“裴八也住在这边?”   “他年纪小,自然跟着淑妃一起住。”   晏明华点点头,正要随裴昭阳一起进去,长康宫里头突然传出一阵嘈杂声。   紧接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背着手大步往外走,眉头深深皱着。   身后一大群宫女内侍追了上来:“……老爷子!老爷子!您这是要往哪去?”   老人理都不理,继续往外走,口中还在念念叨叨:“……真是混账,家里头养着这么一堆人都不知道在干什么!老子要出去看看今年的庄稼,居然还敢拦我,真是反了天了!”   他步履甚快,转眼已经走到长康宫的宫门前。   晏明华看清来人,不由愣了一下。   裴昭阳上前将他拦下:“爹,您要去哪?”   “是昭阳啊!”太上皇看到裴昭阳,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他指着身后那群紧随而至的宫侍,“你看看这些人,爹要出去看看今年的庄稼,他们居然还拦我!”   众宫侍连忙收住脚步,低着头跪了下来,不敢辩驳什么。   裴昭阳冷冷扫了一眼,回头看向太上皇,眸中方才有了暖意。   “爹,现在是农闲,地里的庄稼早就收起来了!”   太上皇一愣:“现在是农闲?”   裴昭阳颔首应道:“眼下已经是腊月了!”   太上皇恍然,回头瞪着那群宫侍:“也不早点告诉我,真是一点用也没有!一群只会吃闲饭的家伙,真该让老婆子把你们全都辞了!”   众人听了,连忙捣蒜般磕起了头:“求老爷子饶命!老爷子饶命啊!……”   太上皇气得直哆嗦:“乖囡,你看看他们,一惊一乍的,我只不过是想辞掉他们,怎么搞得跟要摘掉他们的脑袋似的?”   地上磕头求饶的声音顿时变得更响了。   裴昭阳懒得多看一眼,侧首吩咐跟在身后的副总管陈景安:“这里交给你了。”   陈景安会意,领着几个小内侍把地上的人赶起来,带到合适的地方领罚,免得扰了太上皇的清静。   裴昭阳上前扶着太上皇:“爹,外面风大,我送你回去!”   太上皇笑着拍拍她的手:“好!还是女儿贴心!”   “……”裴昭阳目光一黯,霎时陷入沉默。   晏明华连忙跟了上来,扶着太上皇的另一只胳膊:“裴伯伯,小心门槛!”   太上皇回头看到她,突然困惑起来,想了许久仍是毫无所得,只好转头去问裴昭阳:“昭阳啊,你带来的这个女娃娃是谁?”   “……”裴昭阳没有回答,眸光又复杂了几分。   晏明华露出乖巧的笑容:“裴伯伯,我是湘湘啊,晏振是我爹,您还记得我吗?”   太上皇恍然大悟,朗声笑道:“原来你是二弟的女儿!想当初二弟年过二十才成了家,还是我亲自做的媒,没想到一转眼,女儿都这么大了!”   晏明华保持着小辈应有的得体笑容,将震惊藏进心里。   太上皇的近况,她已经从父兄那里听说了一些,可今日一见,仍是让她狠狠吃了一惊。   较之七年前,太上皇老了许多,面容憔悴,鬓发皆苍,往昔高大威武的身形也多了几分佝偻。   他甚至都不记得她了!   要知道她可是在宫里头长大的,可如今太上皇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她不由看向裴昭阳,裴昭阳也看了过来,随即又将目光移开,微垂着眼,云鬓之下面容沉静,看不出心中所想。   “爹,我们进去吧。”她说。   太上皇颔首笑道:“好!”   晏明华连忙跟上,心里愈发难受。   她都这样了,何况是昭阳姐姐?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太上皇突然问道。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晏明华忙道:“湘湘,潇湘之水的湘!”   太上皇点头:“这就对了,你娘不就是湘水边上的人?”   “是的,裴伯伯。这些年娘亲时常惦记着家乡的风味,还说自从离开家乡之后,就再也吃不到正宗的家乡味了!”   “可不是,离了家才知道,最甜的还是家乡的水!”   进了正殿,两人扶着太上皇在北面的罗汉榻坐下。   太上皇笑着朝她们挥挥手:“你们也坐!……对了,湘湘,你今年多大了?”   “我快十六了!”   太上皇捻须一笑:“那比我家昭阳大。”   晏明华一怔:“裴伯伯,昭阳姐姐大我两岁。”   这下轮到太上皇愣住了,他定定看着裴昭阳,像是想要将这个女儿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原来你已经这么大了?那岂不是快十八了?……女儿家到了这个年纪,也该嫁人了!”   “……”裴昭阳抿紧了唇,微愠眸光扫向晏明华。   晏明华连忙换了个话题:“裴伯伯,您给我们讲一下我爹以前的事好不好?”   “你想听什么?要不我给你讲一下你爹小时候的事好了!从前我们两家就是邻居,那个时候啊……”一提起往事,太上皇瞬间来了精神,当即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可他毕竟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没有说上多久,很快现出疲态。 第5章不放   裴昭阳仍是那副不疾不徐的调子:“二哥说笑了,六哥还在菩提山,我是昭阳。……至于明华,现在还不是时候。”   裴绍一顿:“有些事,她迟早都会知道。”   “……”裴昭阳又陷入沉默。   “怎么不说话?明华回京,婚期就能定下来了,你不高兴?”   “没有。”   “那就好!这门婚事是爹给你定下的,爹的心愿,二哥一定会帮他完成。至于你和明华,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感情的事,可以慢慢培养。”   “青梅竹马?”裴昭阳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并不带有多少情绪,却让裴绍莫名心虚起来。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青梅竹马?   他轻叹一声:“二哥知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爹当初这么做,也是为了留住你。”   “我知道。”   “那就好!你们成亲之前,肯定会让你换回来,到时候,你就能做回原本的自己了!”   裴昭阳神色不变,唯独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出了长康宫,晏明华也不走大道,反而转向旁边的林荫小径。   四下僻静无人,青霜是她从陵州带来的,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进宫,见此难免有些疑惑:“公主,咱们怎么往这边走?”   晏明华笑道:“放心吧,你家公主不会随便乱走,把你弄丢的!”   青霜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着。   “长公主!长公主!”身后突然有人唤道。   青霜回头一看,一个青衣宫女追着她们过来了,忙道:“公主,她好像在叫你?”   晏明华愣了一下,方才停下脚步。   青衣宫女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屈膝一礼:“长公主,殿下命奴婢送长公主回清泉宫。”   晏明华打量着她:“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青衣宫女抬头,露出一张清秀的小圆脸。   晏明华笑了起来:“你是灵思?之前看到你跟在姐姐的后面,就觉得有些眼熟。”   灵思抿嘴一笑:“长公主还记得奴婢!”   “记得,你是开德十八年的初夏调到映泉宫的,对吧?”   “长公主记性真好!”灵思笑得愈发真切。   往前走了一段,只见一道明渠自眼前横穿而过,将宫苑分成两边。   渠上有拱桥,晏明华拾步而上。   桥的另一边正是清芷殿和映泉殿的所在。   这两座宫殿合称清泉宫,她年幼时,也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那年端慈皇后身感不适,御医看过之后,说皇后的病在于肺腑。于是端慈皇后下令,让她和裴昭阳都搬出椒房宫,另择一处宫殿作为住处,免得被她过了病气。   最终选定的地方就是这里,裴昭阳住前面的映泉殿,她住后面的清芷殿。   过了桥,是清泉宫的北墙,这里有一道门可以进去,不必再兜一大圈。   不过以前这门经常是关着的,今天却敞开着。   灵思笑着解释道:“自从太上皇搬到长康宫之后,殿下担心长康宫那边夜里有事,为求方便,就让这门一直开着。”   晏明华点头道:“如此确实方便多了!”   清泉宫的布局有些特别,两座宫殿并不在同一个中轴线上,而是一前一后斜对着错开,中间有回廊相连,即便是雨雪天里,也能通行无阻。   清芷殿那边还在收拾,当年离京时,她放在宫里的东西大多没有带走,裴昭阳也没让人丢掉,就一直留到现在。   晏明华进去转了一圈,居然还看到了她幼年学琴时用的小小琴案。   灵思道:“清芷殿这边清静些,殿下有时会过来这边练字抚琴,就搬了些东西过来。不过长公主的房间从未让人动过,殿下还时常命人进去打扫。”   晏明华笑道:“既然如此,姐姐的东西都留着吧,不必搬了。我在宫里也不会住上太久,把我的房间收拾出来,再把正殿整理一下就行了!”   “奴婢遵命!”灵思一迭声吩咐下去,转身又回到晏明华的跟前,“长公主,这边有些灰尘,不如先去殿下那边坐坐?”   “也好!”晏明华带着青霜往外走,又吩咐灵思,“把大家都叫过来,让我看看。”   “是!”   进了映泉殿,这里的摆设并没有多少变化,仍是裴昭阳一贯的风格,精致有序,亦不失实用。   晏明华看着熟悉的一切,整个人也跟着放松下来。她直接坐上正位,旋即有宫女奉了茶水上来,尚未用完,灵思已经带着一群宫女内侍过来了。   “拜见长公主!”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晏明华扫了一圈,果然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   只不过——   “怎么没看到吕总管?”   灵思道:“殿下的长公主府刚建好,有些地方还没布置齐全,殿下就让吕总管出宫照应着。”   晏明华点了点头,又问:“之前在长康宫,姐姐叫去办事的人是谁,瞧着挺年轻的?”   “那是陈景安,清泉宫的副总管,五年前殿下从掖庭那边要过来的,后来见他办事得力,就让他当了副总管。”   “原来如此。” 第6章洗尘   裴昭阳的沉默,在晏明华看来却是另一种意思:“你刚刚这么说,只是为了骗我放开你吧?姐姐真狡猾!”   话音未落,她又抱了上去,紧紧将人搂住。   这一次裴昭阳明明能躲开,脚下却是分毫未动,像一根木桩似的杵在原地,任由她抱着不放。   寒风吹过,远处檐铃丁零作响,隔着厚重的冬衣,怀中人的体温渐渐透了过来。   “启禀殿下!”陈景安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裴昭阳垂眸扫了一眼,轻轻推开怀中人。   “什么事?”   陈景安低垂着头,哪里都不敢多看一眼:“启禀殿下、长公主,皇后差人送了些宫女内侍过来,听候长公主的差遣。皇后还说了,中午在椒房宫举行接风宴,请两位长公主过去用膳。”   “知道了。”   陈景安低着头匆匆退下了。   裴昭阳拉了拉身上的斗篷,眼睛觑着晏明华:“二嫂给你的人,自己过去看看,若不喜欢,就让掖庭再送些过来。”   余光撇向一旁的青霜,只看仪态,就知道这人不是宫里出来的,看着也不怎么聪明,真不知道她为何要带着这样的人进宫。   “我身边的云巧给你用,你有事就吩咐她去做。”   “谢谢姐姐!姐姐对我真好!”晏明华上前拉着裴昭阳的手,轻轻晃了晃。   “谢我做什么?她原本就是你清芷殿那边的。”裴昭阳说道,目光往下一撇,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   蓦然就想到一件事——她刚刚蹲在树下,可会沾到地上的泥巴?   这个念头一出,浑身都不自在了。裴昭阳断然将手抽回,眸光也冷了几分:“明华,进去洗手,身上的衣服也换了!”   晏明华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身上:“没弄脏啊!”   “去换!”   晏明华抿嘴一笑:“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干净!好啦,我去换就是了!”   “等等,你进宫可有带替换的衣裳?……罢了,我两三年前的衣裳你应该能穿,叫云巧去帮你找。”   晏明华带着青霜在映泉殿找了个房间准备更衣,裴昭阳也回房换衣服去了。宫女很快送了温水进来,晏明华挽起袖子正要洗手,云巧也过来了。   她手里捧着一套衣裙:“长公主,这一套是殿下两年前做的,从未上过身,长公主看看如何?”   抖开一看,裙子是暗绿色的马面褶裙,裙摆处有一道宽大的织金横襕,是近几年京中时兴的样式。   另一件是粉色及膝的长袄,上面精心绣着百花穿蝶,配色同样是粉粉嫩嫩的,完全不像裴昭阳的风格。   “姐姐怎么会有这样的衣裳?谁送来的?”晏明华问道。   云巧莞尔一笑:“长公主猜错了,这是奴婢做的。”   “你做的?”   云巧点了点头:“是,不过料子是大长公主送的,一共十匹,都是这般娇嫩的颜色。大长公主说了,这种颜色最适合年轻的女孩子穿,因此送一些来给殿下。”   大长公主是太上皇唯一的妹妹,他们这一支血脉不昌,只有兄妹二人,余下的同辈俱是堂族,因此兄妹俩向来十分亲厚。   太上皇在位时,对这个妹妹时常有所赏赐,大长公主若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会送到宫里献给兄长。   云巧接着说道:“大长公主盛意难却,殿下便命奴婢试着做一件出来,等做好了,殿下看了一眼,却让奴婢收起来了。”   裴昭阳喜欢与否,当然是最重要的。   可衣服毕竟是云巧花了不少时间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就这么直接收进柜子里,她心里难免会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刚才被叫进去找衣裳,一打开衣箱就看到这件袄子熨得整整齐齐的,还摆在了最上面,云巧顿时就明白了,当初她家殿下没准就是让她做给长公主的。   只不过殿下没有明说,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试着劝道:“这件长袄的尺寸,长公主肯定能穿,长公主可要试试看?”   晏明华看出她眼中的期盼,便笑道:“姐姐不穿的话,正好便宜了我!”云巧粲然一笑,连忙和青霜一左一右上前,帮晏明华脱下身上的袄裙,再换上新的。   长袄色如浅桃,刚好垂到膝上,底下的暗绿褶裙微微散开,行动间裙幅上的织金横襕会不时反射出如水波般的细碎流光。   晏明华对镜自照,镜中的少女桃袄绿裙,容色亦如桃李一般。她抿了抿嘴,自夸的话临到嘴边却换了个方向:“云巧的手艺真好!”   云巧也跟着笑:“是长公主穿这个颜色好看!”   晏明华揽镜又看了几眼,这才转过身来:“走!咱们去看看姐姐换好了没有!”   刚走出去,裴昭阳那边的门也开了。   她也换了一身衣裙,石青色的蟒服,墨绿襕裙,上下皆是暗色,却丝毫不显沉闷,反而显得肤色愈白,唇色愈红。   晏明华只觉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姐姐换的裙子也是绿色的!”   而且都是织金襕裙,只不过色泽深浅略有不同。她挽住裴昭阳的手臂,与她并肩站在一处:“真好,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好姐妹!” 第7章争执   轻飘飘一句话,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裴昭阳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晏明华支起上身,体贴地提醒她:“姐姐不用管我,先去吃面吧,不然就坨了!”   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吃面?   裴昭阳当即沉下脸:“明华,你起来!”   “怎么了?”晏明华眨眨眼。   “你不能睡在这。”   晏明华拥着被子,茫然地看着她:“为什么?”   “我不习惯与人共寝。”   晏明华瞥了她一眼,反而将被子抱得更紧。   “我的话你没有听到是吗?”裴昭阳冷着脸上前,一把捏住被角欲掀,手背筋骨隆起。   “你做什么?”晏明华赶紧拽住被子的另一个角,跟她较起了劲。   裴昭阳拽了几下,没能如愿拽走,面上寒意有增无减。   她伸手一指:“门在那里,赶紧回去!”   “我就不!”晏明华死死拉着被子。   裴昭阳脸色愈发冷肃,她俯视着晏明华,一字一句道:“回你的清芷殿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昭阳姐姐!”晏明华蹙起秀眉,声音也染上几分苦涩,“姐姐为什么要赶我走?难道姐姐和我生疏了?”   裴昭阳哂笑一声:“这招没用!”   “……”晏明华没想到这么快被拆穿了,不免有些泄气,干脆撒开手,任由裴昭阳把被子拽走。随即往后一倒,大咧咧躺JSG了下来,双臂环在身前。   “我为什么不能睡在这?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   又不是头一回了,小的时候她就在这里睡过,怎么长大了就不行?   裴昭阳没有回答,目光扫向外间:“全都死了吗?还不赶紧滚过来请长公主出去?”   晏明华当即探身看向外间,扬声道:“谁敢进来,本公主就把他踹到外面待一晚上!”反正她俩都是长公主,看谁能压得住谁?   是!裴昭阳在宫里待了整整十八年,积威甚重,这一点她的确比不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清泉宫的人可以完全无视她的命令。   倘若有谁非要在这种时候跳出来跟她作对,那就别怪她不懂体恤人了!   “晏明华!”   好吧!这人都气到连名带姓地喊她了!   “叫我做什么?”晏明华挑衅地扬起下巴。   “长公主,您不能这么……”见两人始终僵持不下,留在外间的陈景安急得不行,连忙上前想替裴昭阳分辩几句,顺便劝一劝晏明华。   岂料一只手突然横了过来,拦住了他。   青霜微微一笑:“陈副总管,请留步!”   “让开!”陈景安完全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直接伸手一推。岂料这一推却好像推到一堵墙,对方纹丝不动,反倒是他连连后退了几步,方才站稳。   “请留步!”青霜又重复了一遍,脸上笑容相当友善,拳头却捏得咯咯作响。   看她这架势,陈景安一点也不怀疑,要是他敢再往前踏出半步,这丫头非得把他拎出去吹西北风不可!   “副总管,稍安勿躁!”灵思也过来拉他。   “灵思,怎么连你也……”   灵思摇了摇头,主子们的事,还是让他们自行解决比较好。   屋里就他们几个,余下的宫女内侍没有资格进来,也没有胆量直面两位长公主的冲突。   陈景安扫视一圈,竟找不到一个援手,只能眼巴巴看着干着急。   “姐姐也不必为难他们,”晏明华回头看着裴昭阳,语气逐渐平静下来,“我只是想要一个不能留下的理由,姐姐要是能说服我,我立马就走,决不耽误你休息!”   “你真的想知道?”裴昭阳反问,脸上随之浮现出一抹古怪的冷笑,声音也沉了下来。 第8章六嫂   “你还没睡?”裴昭阳慢慢走过去,挨着床沿坐下。   “等你啊!”晏明华推了她一把,“去把蜡烛灭了,这么亮我睡不着。”   裴昭阳坐着没动,袖底指尖一弹,烛火应声而灭,室中霎时陷入昏暗之中。   “准头不错啊!”晏明华夸道。   裴昭阳扯了扯嘴角,轻声道:“睡吧。”   “好!”晏明华应了一声,随即溜进被窝里。   裴昭阳怔愣片刻,也拉起另一床被子,挨着床沿躺下了,然后被子一遮,严严实实把自己裹了进去。   晏明华眨了眨眼,年少时偶然有过几次同榻而眠,她俩总是也像现在这样,一人一个被窝,因为裴昭阳说了,不想睡到半夜还要跟她抢被子。   “昭阳姐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她卷着被子凑了过去。   如兰般的气息随着她的声音轻轻拂过耳际,裴昭阳略微侧首避开了。   “都说了,不用等我。”   “那怎么行?”她千方百计赖在这里,又不是因为这边的被子更暖和,“昭阳姐姐先别睡,咱俩说说话吧!”   裴昭阳闭上眼睛,以示拒绝:“有事明天再说。”   “姐姐!”晏明华又推了她一把,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自己怎么睡在床铺中间?起身一看,裴昭阳居然是挨着床沿躺着的,连忙拉了她一把。   “姐姐你这样睡会掉下去的!”   裴昭阳骤然睁开双眼,眸光如寒星般扫了过去:“你不踹我就不会!”   晏明华心虚地缩进被子里,小声地说:“才不会呢,我现在睡觉可安分了。……要不你睡里头?”   “不必。”   “可是我怕你掉下去,赶紧睡过来点。”晏明华往里面挪了挪。   催了几次,裴昭阳这才纡尊降贵地稍稍挪进来几寸,人刚躺好,晏明华又过来了。   裴昭阳瞥她一眼:“你就不能老老实实躺着?”   “我们说说话嘛!”   “说什么?”   白天的时候,她们已经说了很多话,该说的想必都说过了。   其实这些年来,她们两个人一直保持著书信往来。   只不过,一个总是事无巨细地在信里写上一大堆,另一个时常只有寥寥几句,怎么看怎么敷衍。   此时两人并肩躺着,四下一片昏暗,连彼此的面容都看不清楚,话题便漫无目的地牵来扯去,说着说着,就提到了这个。   晏明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声音也透着满满的委屈:“这几年我寄给你的信有多厚,我不信你不知道,可你呢?‘明华亲启,近来一切安好,别无他事。’老是这一句!……你老实回答我,你是不是抄了一大叠,需要回信了,就抽一张塞给我?”   帐中光线昏暗,裴昭阳却好像真的看到了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勾起唇角。   “真的生气了?这些年每逢年节,还有你的生辰及笄,我不都派人送了礼物给你,这还不够?”   晏明华当即回了一句:“礼物是礼物,信是信,不要混为一谈!”   裴昭阳知道,不处理好这个问题,今晚就别想睡个好觉了。   她侧身转了过来,对着晏明华,声音也柔和了些:“好了,是我错了,不该那样敷衍你。”   这一句是实话,她并非有意敷衍,只是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年少时纵使再亲厚,也是过去的事,何况这份亲厚,某种程度上只是晏明华一个人的错觉。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两人相隔千里,历时七年,谁知道变了多少。他日再见关系如何,还是两说。   晏明华轻轻哼了一声:“算了,以后不许这样。”   裴昭阳道:“以后不会了。”   晏明华得了保证,又高兴起来:“我从陵州带了好些东西给你,今天不方便,下次进宫再给你。”   “好。”   顿了片刻,裴昭阳又道:“我这边也留了些东西,不算多好,勉强能入眼,明天拿给你看,喜欢的就拿走。”   说是这么说,然而裴昭阳自幼长于宫廷之中,见惯了奇珍异宝,能入眼的东西自是不俗。   晏明华凑过去,用脑袋蹭了蹭她:“姐姐总是这样,嘴上凶巴巴的,可是每逢得了什么好东西,都随我挑!” 第9章斗转   那时他的生母柳丽妃还很年轻,可惜初次生育就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力。   非但如此,她用性命换来的孩子同样体弱多病,时不时总要大病一场,御医们无计可施,皇榜招揽来的名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就这样磕磕绊绊长到两岁,空远法师飘然下了菩提山,给他算了一卦。   “此子生怀宿慧,前生功过参半,细论起来,还是功多一些,因此得以降生皇族;又因为前世造业,累及今生,故而一直体弱多病。”   他的父皇忙问可有破解之法,空远法师点了点头,说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扮成女童直至成年,以此瞒过鬼神的耳目,如此才能平安长大。   空远法师是举世闻名的高僧,在父皇尚未显贵时,就曾为他批命,说他日后定能君临天下。   他的话,父皇深信不疑。   于是从此之后,宫里就多了一个昭阳小公主。   对外就宣称当初柳丽妃生的是一对龙凤胎,因为小公主身体不好,就一直瞒着,没有对外说。   至于六皇子,则借用了空远法师的名义,对外说他需要寄养在佛祖跟前,因此送去了寂鉴寺,以保他顺利长大成人。   说来也怪,如此这般一番操作之后,他的身体果真一天天好了起来,很快就与同龄人一般无二。   父皇很是高兴,逢人便夸空远法师不愧是当代高僧。   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小皇子,没准就相信了。   能给出这样的主意,怎么看不像是高僧所为。   何况当年空远法师送出的,不止是所谓的破解之法,还留下了一张药方。   他的康复,多半是这张药方起的作用。   可惜父皇不信,他只能继续当他的昭阳小公主。   不过空远法师确实有几分真本事,初次照面,便直言点出他生怀宿慧。   宿慧即是前世的智慧,往大了说,也可以指前世的记忆。空远法师算出他前世颇有来历,却没说他前世究竟是谁。   父皇也曾笑着问过他,可记得前世之事。   年幼的他便问,什么是前世?   父皇解释了一堆,见他眨着眼睛,一脸似懂非懂,便将这事揭开,不再追问下去。   其实他是记得的,约莫一岁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前世的一切。   那时是两百多年前的景朝末年,天灾人祸接连四起,朝堂之上,君臣互相猜忌,皇帝因此将部分权柄授予身边的宦官。   他就是其中一个。   年纪轻轻就坐到高位,随后又离京出任监军。   岂料前方战事惨烈,主将阵亡,副将投敌被当众揭穿,又有外敌环伺于城下。危难之际,他以监军之名接过兵权。   最终城守住了。   此后的几年里,他一直留在前方,不曾回京。兵事上他的天分还算不错,屡次领兵出击皆有所斩获。   可惜时局糜烂,非一人一力就能力挽狂澜。   朝中内斗不休,又有强敌当前,他也不是什么不世出的将星,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日益严峻,麾下将士接连战死。   到后来,他也一样。   人死后,万事皆休。   再睁开眼,人世间斗转星移,两百余年只在转瞬间。   曾经的朋辈,曾经的雠敌,连同故主故国。   俱赴尘烟。   唯有日升月落,山河如故。   这一世,他又回到熟悉的宫廷里。   不同的是,他不再是因家贫被生父卖入宫中的内侍,而是这座宫廷的小主人。   生活优渥,父皇亦不失慈爱之心。   若说还有什么遗憾,早逝的生母,还有这副羸弱的身体。 第10章好看   漫长的冬夜终于过去了,天刚蒙蒙亮时,各处宫门陆续打开,宫女内侍鱼贯走出,各自忙碌起来。   晏明华醒来的时候,身侧一片空空荡荡。   抬头一看,裴昭阳披着外袍坐在不远处,一手支着额角,似在闭目养神。   或许是不想让人吵到她,他起身之后,也没有喊人进来帮忙理妆更衣,就这么静静坐着。长发随意披在身后,颊边有乌发散落垂下,遮住了小半张脸。   他身上的衣袍有些发皱,领口也没有拉好,就这么松松敞着,露出了锁骨。   晏明华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昭阳姐姐,你怎么早就起来了?”   裴昭阳闻声睁开双眼,清冷眸光扫了过来。见她已经醒了,他起身近前,挨着她坐下了。   “看起来,你睡得还不错?”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慵懒,让人莫名放松下来。   晏明华抿嘴一笑,直接靠在他的肩头,手指悄悄勾住了他的头发。   “姐姐帐中的香很好闻,是你自己配的安眠香吗?”她慢悠悠地问着,目光不经意间往下一瞥,素色罗裤一直垂到脚踝处,再往下,是一双轻便的月白色丝履。   只是这尺寸……看起来都跟她爹差不多大了!   原来长得高,脚也会变得这么大的吗?   那她还是不要再长个子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嗯,”裴昭阳并未注意到这些,随口应道,“不过闻多了,反而更难入眠。”   而且还会乱做梦,昨夜就是证明!   “咦?姐姐昨晚没有睡好?”胡思乱想就此被打断,晏明华直起身来,直接凑到裴昭阳的面前,定定打量着他,眸中关切显而易见。   她靠得实在太近,裴昭阳下意识移开目光,长睫低垂,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藏在袖中的手也暗暗攒紧。   离得这么近,她应该已经发现了吧?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全无伪饰之下就跑来试探她。   藏了十来年的秘密,不该就这样毫无准备地直接暴露出来……   晏明华嫣然一笑,颊边梨涡浅浅:“昭阳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   “不上妆也好看,好比清水芙蓉,天姿灵秀。”   裴昭阳撩起眼皮:“你看了半天,就只看到这个?”   晏明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姐姐上妆之后也是好看的。”   裴昭阳的眸光陡然变冷,他推开晏明华,振袖起身:“好了!既然醒了,就赶紧起来。”   “……”怎么夸她好看也不高兴?晏明华想不明白。   往前走了几步,裴昭阳忽然转过身来,冷冷看着她,垂于身前的长发中,竟多出了几根细细的发辫。   罪魁祸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手可真多!”   晏明华心虚笑了笑,掀开身上的被子,踩着绣鞋就要下来:“好了,大不了我帮你解开就是了!别动!”   裴昭阳飞快地避开了,斜眼觑她一眼。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先别急着出去,等他们把路扫出来再说。”说着走向门口那边。   “姐姐你要去哪?”晏明华趿着绣鞋下地,裴昭阳没理她,径自推开门出去了。   青霜和云巧就在外头等着,见她也起身了,连忙进来服侍。又见她只穿着单衣站在地上,青霜急忙进屋,取来外袍披在她的肩头。   晏明华站着没动:“去看看昭阳姐姐去哪了。”   云巧应了声是,这便转身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长公主,殿下正在隔壁房中梳洗,灵思和灵犀都过去了。殿下还说了,请长公主快些梳妆,等用过早膳,就跟他一起去长康宫。”   “知道了。”   今天穿戴的衣裳首饰都是简皇后送过来的,女子梳妆向来耗时,等她收拾妥当,出去一看,裴昭阳正斜坐在美人榻上,宝蓝色锦裙如扇面般铺JSG展开来。   冬日清晨天色黯淡,殿中的铜树烛台燃着烛火,柔和烛光映照着无暇玉容。   哪怕同为女子,晏明华亦觉惊艳不已。   不过这一次她没想开口夸点什么,免得有人被夸了还不高兴。   她走过去也坐了下来:“不是说要去长康宫吗?”   裴昭阳抬眼:“不急,用了早膳再去。”   宫里的早膳多是面食,有各式面饼,也有汤面。   汤面是高汤做的汤底,上面浇着山菌冬笋肉丁等一块炒制的浇头,汤色清亮,面条爽滑,冬天起来吃上一碗,既饱腹又暖胃。   这面晏明华昨晚临睡前吩咐小厨房做的,用的是大碗,盛得也很满。   裴昭阳眼睁睁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干掉半碗面,不时还伸出筷子夹点酥饼春卷,吃得津津有味。   她的饭量一直很好,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没变,这一点昨天他就已经见识过了,便不再多想,照着平常饭量也开始用膳。   殿外雪霁天晴,通往各处宫殿的宫道很快清扫完毕。   用过早膳之后,两人一同来到长康宫。   孙总管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二位殿下,太上皇在东暖阁,魏王也在,请二位殿下随老奴过去。”   他是太上皇在位时的大内总管,太上皇退居长康宫之后,他也随旧主来到这边。   至于昨天为何没看到他,晏明华没问,想来原因无非出在裴绍身上。 第11章邀请   郭存镜的娘家信阳侯府是世代将门,祖上也曾出过不少名将。   两百多年前,北方异族破关而入,最终占领了整个天下,建立了奚朝。   战乱中,为国死难的郭家人不在少数。余下的郭家人一来为了自保,二来也是不愿为奚朝所用,便带着亲眷隐居于乡野之间,直到两百多年后天下大乱,方才重新出世。   群雄逐鹿之际,郭存镜的父亲郭澜也拉起一帮人马反抗朝廷,后来又投在太上皇的麾下,还将唯一的女儿郭存镜嫁给他的义弟晏振。   太上皇称帝之后,郭澜被封为信阳侯,十年前郭澜病逝,便由长子郭存尚继承了爵位。   郭存尚和郭存镜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他们的母亲信阳侯太夫人年岁已高,加上身体也不是很好,因此多年来,信阳侯府一直由郭存尚的妻子邱氏当家。   郭存镜和邱氏关系并不好,当年她将晏明华送去宫里,而不是送回娘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但这样一来,姑嫂间的嫌隙难免又深了一层,邱氏总觉得小姑子这么做,等于明晃晃地跟别人说,她这个当舅妈的容不下她的女儿!   郭存镜也没解释,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姑嫂间的关系依然没有得到修复。   信阳侯太夫人一共生育了五个孩子,郭存镜是最小的一个。   战争年月,日子并不好过,天灾人祸掺在一起,孩子生下来都不好养活。五个孩子之中,有的早夭有的战死,到如今只剩下郭存尚和郭存镜兄妹俩。   郭存镜出阁前,时常跟着父亲在外打仗,婚后待在京城的时间也不多。   母女俩聚少离多,听说晏家的人即将回京,太夫人日夜翘首以盼。   郭存镜是带着儿女孙辈一起过来的,郭存尚守在门前,兄妹舅甥几年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郭存尚感叹了几句,忙道:“瞧我,母亲还在府里等着,小妹赶紧随我来,免得让母亲久等JSG!”说着,便将郭存镜一家带到侯府正堂。   母女二人七年没见,甫一照面,不由双双红了眼眶。   太夫人今年已有七十多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是人生大限,如今总算见到小女儿,既想哭又想笑,千言万语临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回来就好!”   郭存镜匆匆拭去颊边泪水,笑着应了声是。   晏明华见状,上前轻轻拉着太夫人的袖子:“姥姥怎么只顾着跟我娘说话,难道姥姥都忘了我吗?”   太夫人顿时破涕为笑:“都不用看,一听口吻就知道是你这个丫头!湘湘过来,让姥姥好生看看你!”   晏明华挽住太夫人的胳膊,脆声唤道:“姥姥!”   太夫人打量着她,笑道:“湘湘长得真好,比你爹你娘都好!唉!转眼你也这么大了!……圣上那边怎么说?”   最后这句显然是在问晏明华的婚事。   “圣上的旨意想必就在这几天了。”郭存镜道。   太夫人点点头:“早点定下来也好!齐王常年礼佛,想必是个性情温厚的人,湘湘机敏,两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不会错的!”   郭存镜哪知道裴承夜那边是什么情况,又不忍心戳穿母亲的想法,便道:“娘,你别夸她,这孩子倔得很,一旦认定的事怎么也扭不回来!你这一夸,她还不得把尾巴撅到天上去!”   “这不好吗?女孩子家家的,得有自己的想法,才不会被别人牵着走。”太夫人搂着外孙女,笑得十分和蔼。   晏明华窝在太夫人的怀里,骄傲地扬起下巴:“娘,你听到了吧,姥姥夸我呢!”   郭存镜直接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卖乖?”   “姥姥!”晏明华直接躲到太夫人的怀里求安慰。   太夫人抚着她的后背,笑道:“湘湘很好,你别总是凶她!”   郭存镜扯了扯嘴角,算是听到了,听没听进去就不好说了。   众人会心一笑,谁都能看得出来,晏明华不过是在逗太夫人高兴罢了,谁让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吃这一套呢!   侯夫人邱氏用帕子掩嘴干咳一声,方才启唇道:“小妹是哪天回京的?这天寒地冻的,路上不好走吧?怎么不差人过来叫你外甥去接你?”   她一开口,屋中气氛顿为一滞。   晏家回京的消息又不是什么秘密,前两天没来,那是因为天降大雪,不便出行,这一点郭存镜早就派人过来说了,何必当众再问一次? 第12章抓周   晏明华的想法,裴昭阳一时也弄不明白,以往的经历告诉他,这种时候还是别追问到底比较好。   他拒绝“女扮男装”,理由其实很简单,他的真实身份在京城露过面,要是换上男装出去,没准会被人认出来。   这几年他身量渐长,体形容貌和真正的女子愈发不同,因此当他是裴昭阳的时候,始终坚持上妆,说话时还刻意模仿了女子的声音,就是为了加深两者之间的不同。   就算有人觉得昭阳长公主某些地方不似女子,只要听了“她”说话,那点疑心多半就能打消。   这些细枝末节,他暂时还不能跟晏明华说。   好在这一次她没有坚持,裴昭阳暗暗松了口气。   两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始终没有等到萧宛晴现身,看来确实是被他吓走了。   萧宛晴不止是大长公主的孙女,还是当年端慈皇后给晏明华挑选的伴读。   按理说,晏明华的伴读和他并不相干。   可那个时候,晏明华总爱缠着他,还想拉上他和那些伴读一起玩。他不答应,就被一群小姑娘团团围住,指责他孤高自许,不好接近。   晏明华被夹在中间,很是为难。   为了摆脱这群小丫头,他只好反客为主,随口讲了几个宫中流传多年的故事。   这些故事能够在宫廷里流传数百年,自然有它的惊人之处。   加上他的润色,效果更为惊人。   等他讲完,几个小姑娘果然吓得瑟瑟发抖,再也没了游戏的兴致。萧宛晴回家之后,更是抱着大长公主哭诉,说再也不敢进宫。   大长公主心疼孙女,便向端慈皇后告罪,请她免了萧宛晴的差事。   端慈皇后答应了,回头又觉得把他这么一个假公主真皇子,和一群小姑娘放在同一个宫殿里实在很不像话,加上小孩子一多确实有些吵闹,于是将余下的几个伴读送去东宫那边,陪裴绍那两个即将启蒙的女儿读书。   如此一来,椒房宫里又只剩下他和晏明华。   宫里渐渐有传言说,都是因为他乱讲鬼故事,才把明华公主的伴读吓跑了。   至于原因,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人说,昭阳公主生性霸道,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看到明华公主和别人一起玩,就把人赶跑了。   这些话很快传到他的耳中,但他并没有追究什么。他能容许晏明华侵入他的生活已属不易,哪还有心情整天和一群小丫头打交道。   至于外人是怎么想的,他才不想管。   后来还是端慈皇后派人出面敲打了几句,传言方才彻底消停了。   他不追究,并不是因为他大度,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毕竟他们的说法也不算全错。   不过,这儿不是还有一个没被吓跑的吗?   非但不怕,还敢用手揪着他的衣襟,泫然欲泣装哭求安慰。   他实在想不明白,魏王和魏王妃明明都是忠厚耿直之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   亏他之前还觉得她像故友,一度还想着她会不会就是故友的转世。   如今看来,明显是他多想了!   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晏明华和裴昭阳起身回到正殿这边。   见到晏明华,萧宛晴本想过来打声招呼,抬眼看到裴昭阳就站在旁边,连忙退了回去,往祖母大长公主的身后缩了缩。   晏明华看在眼里,回头瞪着裴昭阳。   ——看看!都是你把人吓坏了!   裴昭阳轻飘飘扫了一眼。   ——有人自己胆小,关我什么事?   正殿之中,主客纷纷围拢过来,中间摆着一张又大又宽的方榻,榻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弓矢纸笔之类的小物件铺了一榻。   扎着两个小揪揪的晏笙被钟令嘉抱到方榻中间。 第13章多心   裴昭阳的马车径直驶出皇宫,临至大长公主家的别苑门前,裴昭阳突然让人换了个方向,往另一条路驶去。   陈景安不懂他的用意,又不敢多问,只好和灵思坐在车厢角落里,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瞪眼。   傍晚时分,别苑里的丝竹声渐渐止住了,一群衣着华贵的公子女郎陆续从里面走出,各自策马登车离去。   “萧姑娘,今日承蒙款待,元洲感激不尽。”说话之人是昌国公世子顾元洲。   他和萧宛晴从小就认识,只不过顾萧两家并不亲厚,因此关系只能算是一般,连称呼也透着生疏。   萧宛晴道:“顾世子客气,天晚路黑,世子路上小心。”   顾元洲浅笑道:“多谢萧姑娘关心,天色不早,萧姑娘若是打算回府,还是早些动身为好。”说完他作了个揖,转身走了。   来客均已离开,只有晏明华还在,她和萧宛晴约好了一块回去,便留下来等她。   萧家的其他姑娘都是坐车来的,萧宛晴觉得马车太慢了,干脆拉着晏明华先行一步。   天色渐暗,万家灯火次第亮起,两个姑娘骑着马慢慢往回走,一路说说笑笑,还约着找个时间,一起去城外的温泉庄子逛逛。   忽然,晏明华看到前方路旁站着一个穿着内官服饰的人,那人看到她,当即快步走了过来。   “奴婢陈景安,见过明华长公主。”   晏明华拉住缰绳:“陈景安,你怎么会在这里?”忽然心念一动,她笑了起来:“难道是昭阳姐姐来了?”   陈景安直起身笑道:“让长公主猜中了!殿下就在前面的聚鲜楼,请长公主过去说话。”   “前面带路!”   晏明华刚要下马,就被萧宛晴拦住。   “明华,你别听他胡扯!昭阳长公主那是何等矜贵的人,怎么会在路边的酒楼用饭?”   聚鲜楼并非毫无知名度的酒楼,萧宛晴之所以会这么说,无非是对裴昭阳存有偏见,找到机会就想刺他一句。   “宛晴你可能不知道,”晏明华笑着解释,“陈景安是清泉宫的副总管,跟在昭阳姐姐的身边也有好些年了,不至于诳我的。”   陈景安也跟着赔笑道:“就算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欺瞒长公主的。确实是我们殿下命奴婢在这里等着,望长公主、萧女郎明察!”   萧宛晴捏着手里的马鞭:“我不信,除非让我也跟过去看看!”   “这……”陈景安顿时踌躇起来,殿下只说请长公主过去,可没让他把其他人也一起带过去啊!   萧宛晴气得一阵咬牙,直接用马鞭指着他:“明华,你看他犹犹豫豫的,肯定有鬼!”   晏明华拿她没办法,只好对陈景安说:“萧女郎不是外人,你在前面带路就是了。”   “奴婢遵命!”   前面就是聚鲜楼的位置,陈景安将两人请到楼中,却不上楼,反而往后边走,左转右转,转得萧宛晴又发了几句牢骚,这才来到一个精致的小院。   推门进去,严妆盛服的裴昭阳临窗而坐,面前一桌酒菜纹丝未动。   萧宛晴:“……”   “殿下,长公主和萧女郎来了。”陈景安上前禀道。   裴昭阳侧首看了过来,目光掠过晏明华和萧宛晴两人,以及她们牵在一起的两只手,停留的时间不长不短。   然而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一眼扫过,萧宛晴只觉背上一阵发凉。   好在晏明华先一步松开了她。   “昭阳姐姐,你果然在这!”   “嗯。”裴昭阳懒懒应了一声,示意晏明华坐下说话。   晏明华转身坐在裴昭阳的对面,又朝萧宛晴招手:“宛晴,你也来这边坐!”   萧宛晴这才回神,迅速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上前一步:“宛晴见过昭阳……姑姑!”   论辈分,裴昭阳是她的舅表姑母,当着本人的面,还是要尊称一声姑姑的。   裴昭阳颔首道:“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   萧宛晴连连点头:“姑姑说得是,宛晴这就告退!……明华再见!”转身之际,还不忘给晏明华抛下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第14章疑惑   晏明华点头道:“祁大哥比我大三岁,就快十九了。”   “十九岁的亲卫统领,可真是年轻有为!”裴昭阳笑着夸了一句,然而笑意并不达眼底。   晏明华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接着说道:“祁大哥的父亲是我爹麾下的军师,我们两家的关系向来不错。祁大哥自小习武,十六岁就跟在我爹身边,我爹也很信任他。”   那岂不是说,晏家在陵州那几年,他完全可以随意出入晏家?   “你之前说,你在陵州经常出去玩?是晏贤带你去的?”   他这话问得有些突然,晏明华也没多想:“二哥事情多,哪有功夫带我玩?”   也是,晏贤比她年长九岁,又刚娶了妻子,正值新婚燕尔之时,哪顾得上陪幼妹玩耍?   那定然是这个姓祁的了!   比她大三岁,不正是青梅竹马的年纪?难怪连称呼也这般亲密!   他们这些将门之家,向来只在同僚之中挑选联姻的对象,当初若不是太上皇发话,兴许就……   ……就像上一世那样!   明明对自己心存好感,悄悄绘了画像,却封存在秘匣之中,至死都没有吐露过一个字。   若不是她的堂妹为她整理遗物,这才发现其中的秘密,心神大乱之际拿到他的面前质问,恐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当然明白她为何放弃,对一个宦官心存爱慕,所能带来的只有无尽的麻烦。守口如瓶,彼此反而更为好过……   “昭阳姐姐,你今天有点奇怪!”晏明华靠近了些,仔细端详着他。   “是么?”裴昭阳回过神来,眼波一转,突然柔声问道,“明华,你觉得这个祁律怎么样?”   “正如你说的,祁大哥也算是年少有为!”   “……”这就又夸上了!   “姐姐为何一直问祁大哥的事?”晏明华歪头打量着眼前人,以前可从没见过她这样关心过别人的事!   难道说……   裴昭阳微微挑眉:“怎么,我不能问?”   “那倒不是,你还想知道什么?”   裴昭阳随口问道:“这位祁指挥年纪也不小了,娶妻了吗?”   一听这话,晏明华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姐姐果然……   这就是所谓的“女大不中留”吗?   “没有,他也还没有定亲,但是……”晏明华欲言又止。   裴昭阳眸光一冷:“有话就直接说!”   晏明华抬眸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裴昭阳打消这个想法。   “怎么?你我之间,连说话也要斟酌这么久吗?”裴昭阳眸中的冷意更甚。   他也知道,无缘无故JSG的,他不该生晏明华的气,更不该对她也阴阳怪气的,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有朋友陪着不是更好吗?这样她就不会过来缠着他了。   可是……   晏明华哪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沉吟片刻,耐着性子劝道:“昭阳姐姐,人不能只看外表,尤其是事关终身大事……我不是说祁大哥不好,但是姐姐这么好,一切都值得最好的,所以才要更加慎重,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裴昭阳怔住了,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就此崩断,他艰难地转过头来,目光缓缓落在晏明华的脸上。   她的意思他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一时心念百转,似自嘲又似窃喜,最终化作唇畔一声冷哼,他伸手轻抚晏明华的鬓发,顺着她耳边垂下的发辫轻轻一扯。   “你脖子上这颗小脑袋瓜到底在瞎想些什么?我担心的是你……总之你要记得,你和我六哥可是有婚约的!”   晏明华连忙护着自己的发辫往后一躲,以免它再次遭到裴昭阳的毒手。 第15章舅家   晏振起身出列,拜道:“陛下垂询,臣等甚是荣幸,一切还请陛下做主,臣等并无异议!”   “叔王快快请起!”裴绍朗声笑道,“此事并非朕一人的想法,太上皇亦有此意。”   接着便让张德望拿出早就拟好的旨意,当众宣读。   晏明华连忙起身,走到前面接旨。   裴绍环视一圈,又道:“昭阳,你六哥不在,你过来代他接旨。”   于是裴昭阳也站起身来,跪在晏明华JSG的身旁。   张德望高声宣旨,裴绍端坐在龙椅上,笑着点了点头,一桩心事总算有了进展,他心中颇觉安慰。   裴晏两家交情深厚,明华和六弟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看起来也是相当般配,明华伶俐可亲,再看他的六弟,珠翠罗裙……   ……   算了,这等细微末节不必在意!   宣完旨,裴昭阳和晏明华俯身谢恩,裴绍笑着让他们赶紧起来,又特意吩咐张德望,让他派人去菩提山给裴承夜宣旨。   待两人回到席中,在场众人纷纷道贺起来。   太上皇没有同胞兄弟,只有大长公主这一个妹妹。大楚立朝之初,裴家的堂族兄弟按着亲疏远近以及功绩,分别封了郡王侯爵等,但是亲王爵,却只给了义弟晏振。   老臣们都是跟着太上皇和晏振一起从战场上拼杀过来的,前几年有些人触了太上皇的忌讳,不是杀头,就是夺爵,闹得京城内外人人惶恐不安。   后来因为三皇子逼宫失败,又死了一批人,往日里和三皇子走得近一些的人家也都受到了牵连。余下的人看在眼里,难免生出几分物伤其类之感。   昔日的兄弟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政斗里,老臣们实在是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了。   晏家向来都是老臣之中的中流砥柱,裴晏两家的关系,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两家结了亲,可以说是裴绍给众人的一个暗示,只要他们像晏家一样,守着君臣之礼别胡来,他不会拿他们这群老臣开刀。   众人领会了圣意,恭维起来愈发真切。   晏明华被一群夫人围着夸了半天,总算找到机会,寻了个借口躲了出来。   踏出临仙殿,天上星辉点点,人间宫阙重重。   冬夜寒风凛冽,扑面而来,瞬间卷走周身的微薄酒气,让人精神一振。   她刻意避开人多的地方,带着云巧沿着回廊慢慢往前走。   如此良夜,那个待在山中古寺里的裴承夜现在在做什么?   青灯古佛前念着佛经,还是禅房里蒙头大睡?   真是的!这种时候还躲在山上,他倒是清静了,她却得独自面对那么多人,被围着说个不停!   “臣女拜见明华长公主!”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晏明华回身一看,一个面生的少女正屈身向她行礼。晏明华不认识她,只当是哪家跟着长辈一同进宫赴宴的千金。   “不必多礼,起来吧!”   又见对方虽裹着冬衣,仍有几分纤弱之态,晏明华便道:“殿外风大,女郎还是进去为好,免得着凉了。”   少女连声称谢,却没有走,盈盈一拜又道:“长公主可能不认得臣女,臣女姓柳,名如妍。……齐王殿下,是臣女的表兄。”   “原来是柳家的千金,”柳家的事,晏明华多少听说了一些。   想着眼前这名少女毕竟是裴昭阳兄妹俩的舅家表亲,便又多问了一句:“你们一家上京也有数年了,在京城可还习惯?”   柳如妍柔声道:“有劳长公主惦记,京城很好。托表兄的福,家中一切也都安好。”   晏明华颔首一笑:“那挺好的。”   简短一句,便不再开口了。   柳如妍等了半晌,不由暗自着急起来,她怎么不接着往下问?   自己分明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   没听说这位长公主是这么沉默寡言的人啊!   想到自家父亲品级不高,柳家和晏家也没有什么交情,想要见到这位长公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道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也顾不得刻意不刻意了!   柳如妍垂下眼帘,神态拘谨又羞涩:“长公主可能不知道,今年年初,臣女曾随家中父母去过一次菩提山。表兄他……他在山上很好,长公主不必担心。”   晏明华微微一笑:“你有心了,菩提山是佛门圣地,我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柳如妍抬眼一看,又迅速低下头去,捏着衣角略显不安:“长公主,臣女是否说错什么了?”   晏明华差点笑出声来,这位柳家表妹怎么是这样一副做派?   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身后脚步声渐近。   “明华。”清冷女声随之响起。   晏明华回头一看,原来是裴昭阳,当即展颜迎上前去:“昭阳姐姐!”   裴昭阳几步朝她走来,从灵思手里接过斗篷,抖开披在她的肩头。   “怎么跑出来吹风?” 第16章委屈   他早就想去一趟菩提山,问一问空远,他们上辈子是不是有仇,不然为什么要这样折腾他?   当初也不直接说清楚,“扮成女童直至成年”,这个成年,究竟是按男子成年还是女子成年来算?   若是后者,他早就可以恢复真身了!   可惜空远早已圆寂,身后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去了菩提山也只能去他的墓前凭吊。   太上皇也曾派人去问过他的得意弟子,如今的寂鉴寺住持,对方说来说去只有一句,时候到了,自然知晓。   说了简直等于没说!   太上皇思来想去,觉得为了稳妥起见,让他还是乔装到二十岁为好。   后来见他身体大好,又和晏家定了亲事,便说折中一下,到十八就好。再大一些,身形轮廓显出来了,没准会让人看出端倪。   毕竟他那几位兄长都随了父亲,个个都是五官硬朗的大汉,以他们的长相,想要妆饰成女子,实在很难遮掩过去。   如果他也长成这样,迟早会让人看出破绽。   没想到,他长得更像柳丽妃,精致秀丽不输女子。   别说是乔装到二十岁,哪怕一直到三十岁,也不是什么问题。   每次想到这些,裴昭阳就无比郁闷。他干咳一声,又道:“柳家那些人,你不用理会,只当是无关紧要的人就好。”   “这么做没关系吗?”晏明华有些迟疑。   裴昭阳轻笑道:“这也是六哥的意思。还是说,你觉得我们这么做,太过寡情了?”   时人都重视母族,对母舅也是十分尊重,有些地方连儿女婚事都得问一下舅舅的意见。   三年前,柳荣一家来到京城,他顺着太上皇的意思跟他们见了一面,便将人抛到脑后。   后来柳荣犯了点小错,他派人过去敲打了几句,就有几个多嘴多舌的人跳了出来,仗着族叔的身份指责他连娘舅都不护着,真是冷血。   好没见识,这样就算冷血了?   没办法,他只好做一回善事,让他们长长见识,看看什么才算得上冷血。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捡起老本行,暗中揪出他们家的错处呈到御前去。   最后几位族叔都被罚了一通,如今一个个都乖乖待在家里闭门思过,再也没有闲心管别人的事了。   但愿他们知错能改,以免浪费他的一番苦心。   听到裴昭阳这么问,晏明华忙道:“怎么会?关系本来就是处出来的。”   裴昭阳笑着没有说话,他知道她始终是向着他的。   她看着没什么城府,其实心里一直很有成算,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甚少显露出来。   好的时候,总是无比贴心,让人觉得世间无人能比她更好,但固执起来,也让人很无奈。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同是将门之女,年纪也相仿,就连这份固执也是如出一辙。   偶尔他总会忍不住怀疑一下,她会不会就是何玉魄,只是忘记了前尘,不记得他了。   可是一回头看到她撒娇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多想了。   记忆中的故友冷静自持,山川脉络、兵马布防如数家珍,袍泽数年,于他如师如友。   哪怕转世了,也不可能变成这样一个整天撒娇装乖的小姑娘!   ……至于那些相似之处,也许是将门之家出来的姑娘都这样吧?   “不过他们毕竟是姐姐的舅家人,”晏明华接着说道,“有些时候你和六哥不好出面,交给我来处理也一样。我姓晏,可不是他们家的亲戚,没必要顾忌太多。”   这番话倒是裴昭阳没料到的,见她说得这么认真,裴昭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哪里需要你来处理这些?我会让人看着他们,免得他们给我惹出什么乱子。不过,料他们也没这个胆子,若是他们敢为难你,直接教训就好,不用顾忌什么。”   说着,他唇边笑意渐深:“你看看你,还没嫁过来,就想帮我……帮我六哥料理家事了?你是姑娘家,多少矜持一点。”   当着他的面,假装一下也好啊!   话音刚落,晏明华秀眉一拧,现出嗔怒之色:“姐姐又取笑我?我是把你当亲姐姐看,才想着帮忙的!”   亲姐姐?!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裴昭阳幽幽冷笑,抬脚就往外走。   晏明华当即追了上去,连声问道:“难道你不是把我当妹妹的吗?……我看你这样,也不像把我当六嫂啊?”   裴昭阳回首一笑:“你才知道?”   “裴昭阳!”晏明华气到不行。   原以为她有这么一个舅家需要安慰呢!她倒好,只知道取笑人!   不管了,就算她需要安慰,她也不会去哄了!   “走吧,该回去了,不好在外面待太久。”裴昭阳在回廊转弯处停住,回身朝她伸出了手。   “哼!”   晏明华气鼓鼓地走了过去,用力拍开那只手,径自越过他,大步走远。 第17章好玩   如此端庄的晏明华,裴昭阳还是第一次见到,只觉很不适应,当即板起脸来:“明华,你闹够了没有?”   晏明华却沉浸在全新的角色里不能自拔,她近前一步,凝眸望着裴昭阳,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心。   “七妹这是怎么了?……也罢,既然你不喜欢,我不叫便是了。你我有缘成为姑嫂,自当相亲相爱才是,不然我叫你的小名玉成可好?”   她温声问道,自觉已经完美化身为温柔体贴的好六嫂。   裴昭阳额角一跳,险些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小名。太上皇曾经说过做戏就做全套,姑娘家一般都有小名,所以也给他起了一个。   不过他不爱用,平日里只肯让人喊他昭阳。   裴昭阳垂眸看着她,眼中一片幽深,仿佛有无形的阴影潜藏其中。   “够了!明华,不准这么叫我。”   他话中的冷意是如此明显,晏明华怎会听不出来?   她匆匆垂下眼帘,羽睫轻颤,掩去其中的不知所措:“你又生气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裴昭阳一怔,捏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晏明华不及防备,几乎撞入他的怀中。   “怎么了?”她讶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中,裴昭阳昳丽面容上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有一双漆黑眼瞳牢牢锁定着她。   默然片刻,他方才轻声说道:“明华,乱七八糟的东西别乱学。”   “诶?”晏明华这才回神,第一次练习没掌握好,居然把那位柳姑娘的做派也学过来了!   她觉得有些尴尬,连忙转开话题:“我的小名你从来不叫,你的也不让我叫?”   裴昭阳松手将人放开,半侧过身对着她:“不是很公平吗?”   晏明华没有接话,歪着脑袋探过身去,细细打量着他:“昭阳姐姐,你的脸怎么红了?”   是刚才酒喝多了,还是胭脂涂多了?   不过天底下有这种胭脂吗,涂上了过会儿还会变得更红?   “什么脸红?你看错了!”裴昭阳拂袖转身,几步便走远了。   晏明华连忙追了过去:“明明比之前红了,不信你问问云巧和灵思她们?”   她俩一直缀在他们的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听到晏明华点到她们的名字,灵思眼也不抬,低着头继续保持沉默,云巧见状,也跟着照做。   “你们身上谁有手镜,拿过来给我!”晏明华又道。   灵思和云巧跟随裴昭阳多年,对他的脾气相当了解,就算身上真有,也不敢拿出来,便纷纷摇头。   晏明华看出她们的小心思,回头瞪着裴昭阳。   “是脸红还是看错,碰一下就知道了!”说着,伸着手就凑了过去。   裴昭阳连忙快步躲开,晏明华哪肯如他的意,转身又追了过去,两人一阵你追我赶,方才渐渐停住脚步。   “好了!明华,不许再闹了!”宫灯下,裴昭阳恢复了气定神闲,精致妆容下并无半点异样。   晏明华仔细打量了一遍,不觉有些失望。   “罢了!既然七妹不想让人知道,那就算了。”   她又一次端起架子,漫不经心瞥去一眼。   这人看着是比她大两岁,其实脸皮还是薄得很,她还是别太为难人了。今天宫里人多,动静闹大了,没准会引来一些无聊又多嘴的人。   ……怎么又是这个称呼?!   裴昭阳抿着薄唇,缓缓走到晏明华的面前。   晏明华亦不甘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   半晌过后,裴昭阳抬起了手,方才那一阵打闹,她头上的珠钗有些歪了,这便伸手帮她扶好,而后垂下眼帘审视着她:“成天乱喊,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晏明华眨了眨眼。   “没什么。”裴昭阳收住话头,不想再往下说。   顿了一下,他忽而轻笑一声:“说起来,你现在就想当我的六嫂,未免也太心急了吧?还是说,你急着想见我六哥?”   “没有的事!”晏明华连忙反驳,转念想到方才领旨时,某个始终没有到场的人,不由多了几分怨气,“不过,姐姐你倒是坦白告诉我,裴六哥在菩提山待了那么久,可有出家礼佛的打算?”   裴昭阳失笑:“谁跟你说他想出家当和尚的?”   晏明华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不然他干嘛一直待在山上,不无聊吗?”   “放心,他不会出家,更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我才不担心这个,就算没了他,难道我就不过日子了吗?”晏明华哼了一声,拢紧身上的斗篷径自往前走。   “你怎么不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忽然,裴昭阳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如清越筝鸣穿透了严冬夜色,听来格外幽凉。   晏明华不由停住脚步,转身一看,裴昭阳独自一人站在几步之外,灵思她们都落在了后面,只剩下两道模糊的影子。   四面宫墙阙楼围绕,远远几盏宫灯忽明忽暗,那人置身其中,竟有几分萧瑟冷清之感。   晏明华暗自叹了口气,走过去挽住裴昭阳的手臂:“他的事我才不想知道,我有姐姐就够了!”   裴昭阳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挽着自己的人,眼中不由染上几分笑意,口中却道:“那你还整天气我?”   晏明华笑着凑到他的面前:“可是昭阳姐姐,你真的生过我的气吗?我知道如果你动了真怒,肯定不是随便说我两句就算了的。”   裴昭阳哂笑一声,慢条细理地问道:“所以你成天气我,是在试探我的底线?看来我对你实在是太宽容了,才把你的性子惯成这样!” 第18章柳家   郭存镜笑得十分和蔼,这一问也是随口问的。裴昭阳却莫名生出了几分如芒在背的感觉,连忙推开晏明华,让她自己坐好。   “叔母,没什么。”   郭存镜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当是两个姑娘有自己的小秘密,不想跟长辈分享,便嘱咐晏明华别喝太多的酒,以免席间失礼。   晏明华乖乖点头,郭存镜笑着回过头去,继续和晏振说话。   一旁的裴昭阳依然坐得笔直,晏明华看着他,再看看母亲的背影,一时似有所悟。待母亲移开视线,她又悄悄凑到裴昭阳的跟前,低声问道:“昭阳姐姐,你为什么好像有点怕我娘?”   裴昭阳:“……”   他不是怕,他是心虚。   夜色渐深,宫宴行将结束,晏家几人纷纷起身,准备出宫回家。   “昭阳姐姐,我过两天再来找你!”临出宫之前,晏明华拉着裴昭阳的手,仍是依依不舍。   裴昭阳看着站在几步之外的晏振和郭存镜,当着他们的面,不好太过随便,于是拢了一下斗篷,不动声色将手抽回。   “夜里风大,你还是赶紧随叔父叔母回去。除夕将至,若无要事,你也不必总是进宫,年底王府肯定很忙,你留在家里,也能帮帮叔母。”   “知道了!姐姐也赶紧回去!”晏明华笑道。   一家人出了宫门,母女二人登上马车,钟令嘉去了后面那一辆,至于晏振和晏英则是骑马回去。   上了马车,郭存镜吩咐侍女把车帘拉好,夜里风大,女儿酒量一般,要是着凉了,明天肯定会一直嚷嚷着头疼的。   等弄好这些,郭存镜回头一看,晏明华正倚着车厢,一手托着下巴兜自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郭存镜不由笑骂道:“你看看你,让你留在家里,还得人家昭阳特意来提醒你,就这样你还想当她的六嫂?依我看,她比较像你六嫂!”   无缘无故就被母亲训了一通,晏明华觉得冤枉极了,当即蹙起眉头委屈巴巴:“只可惜我没有再多一个哥哥,不然让他把昭阳姐姐娶到咱们家,不知道有多好!”   郭存镜笑道:“可惜我没能把你生成一个男的,不然你自己把昭阳娶回来,岂不是更好?”   晏明华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你还当真了?”郭存镜一巴掌拍在她的肩头。   她是武将出身,手劲不小,这一巴掌下去,晏明华捂着肩膀,小脸也皱了起来。   “好痛啊!”   郭存镜瞥了一眼,没搭理她,痛不痛她心里有数。   “不过话说回来,昭阳这个孩子确实不错,性子是冷了点,可是论细心体贴,我看两个你都赶不上。”   晏明华继续点头:“昭阳姐姐当然很好!”   “可是昭阳都这么大了,亲事依然没有着落,圣上就不着急吗?他膝下的几位公主,永昌和永泰只比昭阳大一两岁,前两年也都出阁了。   “永徽的婚事有些坎坷,要不然明年开春也差不多是时候了。怎么换成妹妹,就一直拖着?方才在宫里,你裴家姑妈也提过这事,可转眼就被皇后岔开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晏明华没有接话,在她看来,裴昭阳当然处处都好,驸马的人选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第19章商量   柳如妍正准备开口讽刺几句,柳如松突然嚷嚷起来:“娘,你怎么又提这个?亲上加亲的事有小妹就够了,我就不必了吧?”   “怎么?”张氏诧异地看着他,“难不成你还不乐意?”   柳如妍抿嘴一笑:“可不就是这样,大哥看不上昭阳表姐呢!”   柳如松点头叹道:“我也知道她身份尊贵,寻常人高攀不上,咱们是她的舅家,这才多了那么一点可能。”   “那你还不乐意什么?”张氏的声音登时拔高了几分,“你以为说服陛下点头答应,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娘,我没这么想!”柳如松抓了抓脑袋,神色显得有些烦躁。   他再草包,也知道他们家和皇族并不亲近,这门亲戚能沾到的好处也就现在这样了。   除非他们能和皇族结亲,比如说把柳如妍嫁到齐王府去,情况才会有所改变。   不管她做的是正妃还是侧室,但凡她进门之后能生下一儿半女,那就是郡王或者郡主了,他这个亲舅父,今后也能继续沾光。   可如果让他尚主,柳如松那是一万个不乐意!裴昭阳他也见过,是挺好看的,可是一站起来,居然比他还高。   在他看来,长得这么高,哪怕容貌再美,也算不得是真正的美人了。   真正的美人,应当是小巧玲珑,柔媚多情的,像裴昭阳这样,顶多只能看脸。   当着母亲还有亲妹妹的面,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柳如松没好意思说出来。   张氏见他皱着眉沉默了半天,却没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急得又问了一遍:“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哪里不乐意?”   见母亲苦苦追问,柳如松愈发不耐烦,可他也不想特意点出裴昭阳比他高这事,毕竟这种事确实有些伤自尊。   他啧了一声,道:“就像妹妹说的那样,我看不上裴昭阳。她这人嘛,长得还行,可惜性子太差,冷冰冰的,没趣得很!我听说她自小习武,前一阵……”   说着,他突然紧张兮兮地朝周围扫了一眼,见没有外人在场,这才压低了声音说:“前一阵宁王的人闯进宫里的时候,听说她还亲手砍了几个!”   “突然说这个做什么,没得犯了忌讳!”张氏连忙打断他,“再说了,现在也没有什么宁王了,你出门在外的时候,可千万别说错了!”   宁王正是太上皇和端慈皇后所生的三皇子,太上皇在位时,曾被封为宁王。   后来因为逼宫失败,裴绍登基之后,就夺了这个弟弟的爵位。   “知道了!”柳如松撇了撇嘴,又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娘,你儿子我有几斤几两,我自个儿还是清楚的。我也不求什么天仙似的贤妻,但要是家里多了这样一位太岁,那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胡说什么呢?”张氏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就算昭阳不合你的心意,她始终是一位公主。娶了她,一辈子都有俸禄,子孙的生计也都不用发愁了。要是她愿意在陛下面前帮你说几句好话,今后什么肥缺不能到手?”   柳如松捂着脑袋,蔫头耷脑的,可一想到尚主之后的富贵,不免又有些心动。   张氏又道:“你要是自己有本事,就去考个状元回来,但凡你有这个能耐,我这个做娘的又何必搭上一张老脸为你操心?”   见母亲都这么说了,柳如松不好继续装聋作哑,当即挥了挥手:“好了好了!都是儿子年轻没见识,婚事你们做主就好,我没意见,成与不成,到时候跟我说一声就行了!”   反正成了也少不了他的好处,若是不成,他们毕竟是齐王的舅家,想来也没有什么干系。   说完这些,柳如松霍然起身,快步溜回房去了。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张氏追了几步没能追上,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转身坐回椅子上,抚着前襟给自己顺了顺气:“我早晚被你哥气死!……妍儿,你的事还得好生合计合计。想进齐王府,总得你表哥点头同意才行,可是他的人不在京JSG城,咱们要怎么跟他说?”   “是啊!”柳如妍耷拉着眼皮,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第20章露面   “是这样。”裴昭阳坦言答道。   裴绍朝清芷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明华住在宫里,想必是住在清芷殿那边。   清芷殿和六弟的映泉殿离得很近,中间还有廊庑相连,其实看成同一座宫殿也行。   他回头看着裴昭阳,这两个小家伙从小养在椒房宫,后来因为母后生病,方才搬了出来。   六弟情况特殊,不好送到其他妃嫔的身边抚养,明华又不愿意跟他分开,最后只好让他们一起搬到清泉宫这里。   这里距离帝后的寝宫都不远,往前走一段就是东宫,六弟的事他们夫妻俩都知道,平时也能帮着照看一下。   他们两兄弟岁数相差大,六弟出生的时候,正值他初为人父,父爱泛滥的时候。   说是六弟,其实他一直把这个弟弟当成半个儿子来看。   虽然很多时候,当成“半个女儿”好像更恰当一些……   他们这一辈兄弟七人,老四和老五都没活过三岁,长兄早年跟着父皇四处作战,几年间负伤累累,后来因为旧伤复发,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留下寡妻孤女相对垂泪。   长兄去世之后,太子的位置就空了出来,群臣按照长幼排行,纷纷推举他为新的储君。   就因为这事,老三很不甘心,总觉得JSG他俩只相差一岁,为何不能立他当太子?   为此一直跟他争了好些年,父皇看在眼里,却始终没有制止,老三日愈猖狂,到最后连逼宫都使上了。   唉!他暗自叹息一声,一母同胞三兄弟,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老六和老八年纪还小,又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他们这一辈就只剩下兄弟三个,他这个当哥哥的,总得多关照几分。   两个幼弟之中,细论起来,还是六弟跟他比较亲。   想当初六弟还小的时候,他一度真的以为自己多了一个庶出的小妹妹。   每次过来给他娘请安,还时常趁机逗逗“她”,看着“她”绷着一张小脸,真心觉得非常有趣。   他自认是一个称职的兄长,但凡东宫那边有什么女孩子用得上的玩意,也会让妻子备上一份,送到椒房宫来。   估计那时候,他娘在人后没少笑话他,后来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悄悄告诉他真相。   他没有妹妹。   六弟和七妹是同一个人。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裴绍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难怪他爹当初非得把昭阳按着他们几兄弟的排行往下排,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本他还想问问,昭阳启蒙的时候,要不要过去东宫那边,他有几个女儿和昭阳年纪相仿,一起读书的话,好歹有个伴,还好没问出口。   尴尬的往事回想起来,总是令人不快。好在六弟那时候还小,肯定不知道这些,就算知道了也记不住。   这些年来,他每次看到这个“妹妹”,心情总是有些复杂。   有时庆幸于母亲给了自己一个健康的好身体,使他免遭于这样的厄运;有时又暗自可惜,他娘怎么不把老三生得瘦弱些?不然的话,他没准还能多出一个好“三妹”。   ……   “二哥有事找我?”一旁的裴昭阳开口了。   裴绍这才回神,伸手朝旁边一指:“昭阳,你也坐。”   裴昭阳应了声是,走过来在他的下首坐下。   张德望知道他俩有话要说,连忙把殿中伺候的人都赶出去,然后亲自守在门前,免得里头谈论的事被人听去了,徒生麻烦。   裴昭阳扫了一眼,隐隐猜到裴绍想跟他说什么,便坐着等他开口。   裴绍干咳一声,问道:“你的事,跟明华说了没有?”   “还没有。”裴昭阳答道。   他的态度太过坦然,裴绍看在眼里,心里那点怀疑不由松动起来,面上却仍板着脸:“这样可不行,你得告诉她!”   裴昭阳目光一闪,垂眸避开兄长的审视:“我知道。”   声音婉转清冷,如碎玉筝鸣,隐隐夹着几分别扭,或者别的什么。裴绍只觉头皮一阵发麻,手边的扶手都差点被他掰断了。   他不由扶着额头,很想问当着明华的面你也是这么说话的吗?   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叹了口气:“六弟,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一直用这个声音跟我说话。”   裴昭阳抬眼看了过来,似有所悟,瞬间换回原本的声音:“臣弟遵旨。只是臣弟这样,不是更奇怪?”   裴绍闻声看了过来,平心而论,他原本的声音温润典雅,略带磁性,听来十分悦耳。   然而眼前的“女郎”严妆丽服,气度高华。   两者分开,各有其美,但合到一起的话……   裴绍不由又头疼起来,当即挥了挥手:“算了,你换回去!”   裴昭阳弯唇:“臣妹遵旨!”   这一回,便是女子的声音了。 第21章第21章   现实和过往相互交织,恍惚间,裴昭阳启步朝眼前人走去。   “……玉魄姑娘?!”他低声唤道,声音细细微颤。   晏明华听到动静,抬眼看到是裴昭阳,不由展颜道:“昭阳姐姐!”   一声呼唤,直接将裴昭阳重新拉回现实。   他看着晏明华,心下疑云浮现,为何每次看到她,总会想起前世?   尤其是……何玉魄。   一次可能是巧合,但如果屡次三番皆是如此,又是什么缘故?   “昭阳姐姐!”晏明华起身快步朝他走来,眉眼含笑,仿佛有光芒落入她的眼中,“你去哪了?”   裴昭阳抛开心里的疑问,勾起唇角问道:“你等了很久?”   “那倒没有。”晏明华上前轻轻拉住他的手。   裴昭阳垂眸看着,只觉手心一阵发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柔软情愫瞬间在心湖中漾开。   真是怪了,拉一下手是寻常之事,他早就习惯了,为何今天会这么在意?   不及回神,晏明华已经拉着他往回走,各自落座。隔着中间一张方桌,她自然而然松开了手。   裴昭阳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不觉有些失落,忙将手收回袖中,移眸看向别处:“你怎么又溜进宫?”   晏明华莞尔一笑:“想来找你,就进宫了。”   言谈间神色轻松,显然还不知道裴承夜即将回京的事,裴昭阳心中暗道,莫非二哥还没有通知他们?   晏明华接着说道:“原本我娘不让我出门的,不过我爹正好要进宫,我就跟着一起来了。”   “原来如此,”裴昭阳颔首轻笑,“那叔父呢,仍是去了长康宫?”   晏明华点头:“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半路上被你二哥叫走了,可能是有事跟我爹说吧?”   “……”裴昭阳一时默然,他大概猜到了裴绍找晏振过去究竟想说什么。   “对了,我从家里带了点东西给你。”说着,回头又让云巧帮她备水洗手。   “是吗?”裴昭阳随口应了一句。   大朝会近在眼前,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晏振那边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当着晏明华的面,他有些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主动告诉她。   “昭阳姐姐,试试这个!”晏明华几步走到他的面前。   紧跟着,一枚深红色的蜜饯径直递到他的唇边。   裴昭阳一愣,抬眼望着她:“这是什么?”   “用糖腌制的玫瑰茄,我从家里带来的,你尝尝看味道怎样!”   “这……”裴昭阳仍有些迟疑。   “尝尝看!”晏明华见状,指尖又往前一递,再次强调,“我洗过手了!”   “……”   继续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裴昭阳只好从命。玫瑰茄裹着一层糖衣,触感有些黏,然而入口的那一瞬擦过唇际的显然不只是蜜饯。   “……”他不由又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好吃吧?是不是有点酸?我喜欢吃酸一点的,腌制的时候就让他们放了些青梅进去。”晏明华自顾自说着,随手又捻起一颗送入口中。   “明华!”裴昭阳目光一闪,连忙抓住她的手。   “怎么了?”晏明华愣愣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裴昭阳忽然心虚起来,悔不该如此无状,连忙将手松开。   晏明华却笑了起来,“好啦,这颗也喂你就是了!”说着,便又一次递了过来。   裴昭阳:“……”   “甜吗?”   “嗯。”裴昭阳含糊地应了一声。   晏明华挑出一颗大的自己吃了,然后将包着蜜饯的油纸包直接塞到裴昭阳的手里。   “我带了不少进宫,都交给灵思了,姐姐喜欢的话,就去找她拿。”   说完,她大概是觉得有些口渴,便熟门熟路地翻出茶叶开始沏茶,等忙活完了,这才发现裴昭阳仍捏着那包蜜饯兜自出神。   “姐姐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心事重重的?” 第22章第22章   “老奴见过殿下,恭喜殿下!”一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宦官快步进了书房,笑呵呵地给裴昭阳行礼。   此人正是清泉宫的总管吕和。   他跟在裴昭阳的身边已有许多年了,晏明华住在宫里的时候,也受过他的照顾,可以说,他是亲眼看着裴昭阳和晏明华一起长大的。   得知他们的婚事定下来了,吕和心里十分高兴,甫一见到裴昭阳,别的都顾不上说,便急着向他道喜。   “吕和,起来说话!”裴昭阳放下手里的书稿,“恭喜我做什么?喜从何来?”   吕和起身笑道:“当然恭喜殿下,同明华长公主喜结良缘,佳偶天成!”   裴昭阳轻笑一声,似有些不以为然:“先不急着说这些,齐王府那边怎么样了?”   “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了,殿下如果想过去看看,随时都可以。”   “很好!回头你挑几个谨慎的人出来,年后跟着我出门。”裴昭阳吩咐道。   吕和躬身领命:“是,殿下!”   “辛苦你了!我让灵思他们准备了两份年礼,待会儿你往魏王府走一趟,还是像以前一样,以齐王和裴昭阳的名义送过去。另外还有几样别的,你顺便带过去给明华,她回京之后没看到你,还问了几次。”   吕和连忙笑着应了下来,又道:“长公主向来念旧,说起来过年之后就是开春,长公主的生辰也快到了。”   “此事不急。你先把年礼带过去,晏家的人若是问起,不要说漏嘴,他们对我的事,至今仍是一无所知。”   吕和又应下了,抬眼见左右无人,便往前走了一步,低声道:“对了!昨天柳家派人去齐王府,送了些糕饼酒肉过去,说是给殿下过年用的,还跟门上的人打听殿下何时回京。”   “你们是怎么回的?”   “殿下的行踪,哪是小的们能打听的?柳家的人也没有待太久,问了几句,见问不出结果,便放下东西走了。”   裴昭阳点点头:“回头你也照着送些东西过去,不用太讲究,不出错就行了。”   “是,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裴昭阳低头翻看着手里的宫廷典籍:“我这个舅家总是惦记着不该有的东西,敲打了几次,还是有些不知好歹。……放在柳家的人如今在哪里做事?”   吕和忙道:“是柳荣身边的随从,一直跟着柳荣在外行走。”   “只一个不够,想办法把柳家的管家或者哪个管事换下来。”   “是!”   主仆二人商量完,吕和退出书房,便带着裴昭阳让人备好的年礼出宫了。   魏王府这边,郭存镜正带着长媳钟令嘉准备过年的东西,听说裴昭阳派了总管过来,连忙命人传见,又让侍女去叫晏明华。   吕和进了正殿,先给郭存镜和钟令嘉行了礼,然后奉上礼单。   郭存镜接过来一看:“怎么齐王府的年礼也是你送来的?”   吕和赔笑道:“齐王殿下不在京城,齐王府的一干庶务就都托付给我们长公主了。长公主吩咐下来,老奴便厚着脸皮一并讨了这个差事,好来向王妃讨双倍的赏。”   “有劳吕总管了!”郭存镜也跟着笑了起来,又示意一旁的侍女拿两个荷包给吕和,心里头却是在想,这裴六怎么老是支使昭阳?难不成真把亲妹妹当成管家婆了?   还是说,裴六在山上待久了,人情来往一概不管,这些都是昭阳自作主张的?   ……唉!没亲眼见到人,怎么猜都是白费工夫。等过几天碰面了,她非得拉着晏振好好考量一下这个未来女婿不可!   郭存镜暗中打定主意,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吕总管一路辛苦,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再走?”   吕和忙道:“不敢说辛苦,老奴只是骑着马儿慢悠悠溜达过来的,若说辛苦,还是那些马儿辛苦一些。老奴还得回宫向长公主复命,就不留下来打扰魏王和王妃了。”   “吕总管说话还是这么有意思!”郭存镜笑道,“既然你有事在身,我就不多留你了。对了,说到马,听说昭阳喜欢骑马是吧?我们王府也有几匹不错的,湘湘挑了两匹出来,既然你来了,正好顺便带回去给她。”   “老奴替长公主谢过魏王妃!谢过明华长公主!”吕和连忙应道,心里却嘀咕起来,魏王妃如此行事,确实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怪不得殿下让他别说漏嘴。   想到这儿,他不由慌了起来,听说陛下那边已经在帮他们挑日子了,殿下怎么还不跟晏家说清楚?   难不成殿下到时候打算以公主的身份去迎亲拜堂?   这……这不成的吧?   这时晏明华过来了,吕和一见到她,连忙眉开眼笑地上前行礼:“老奴拜见长公主!长公主大喜!”   晏明华笑着轻斥一声:“说这些做什么?对了,之前我进宫,怎么一直都没看到你?”   吕和忙道:“回长公主的话,我们殿下的长公主府已经建好了,只是有些地方还没布置好,老奴就留下来盯着。没能早些进宫去拜见长公主,长公主恕罪!”说着,便要躬身行礼赔罪。   “起来,我又没怪你!”   吕和连忙站好,又道:“眼下长公主府那边都已经收拾好了,长公主可要过去瞧瞧?不如改天让殿下带长公主过去一趟!”   “也好,姐姐的长公主府我还没去过呢!”晏明华笑着应了下来。   “湘湘,”JSG这时郭存镜开口了,“你准备送给昭阳的马,我已经让吕总管帮你带回去了。” 第23章第23章   “若是世子送的,便不会惹出非议。”祁律平静地解释了一句。   “一只猫而已,能有什么非议?”晏英大咧咧坐了下来,示意祁律也坐下说话。   小厮进来奉上热茶,便退下了。   晏英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这才渐渐回过味来:“慢着!明华刚刚说了,那只猫长得跟她以前养的那只一样,纪清,你不会是特意从哪寻摸来的吧?”   祁律垂下眼帘,轻声道:“让世子见笑了。”   晏英一看,心下顿时了然,脸上却仍挂着轻松的淡笑:“我说这大过年的,你别的东西不送,非得送这么一只不起眼的狸花猫,原来是这个缘故!”   “是纪清冒失了。”祁律微垂着眼,俊朗的面容上并无多少表情,让人难以洞察他心中所想。   晏英看在眼里,摇头笑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纪清啊,来年你就及冠了,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听说你家时常有冰人上门,前些天我舅舅他们也派人去你家问了,想把表妹说给你,却被你们家回绝了,可有这事?”   提及终身大事,祁律脸上这才多了一丝不自然,他定了定神,回道:“我年纪尚轻,不急着这些。大丈夫行事,当以建功立业为先,儿女私情这等小事,来日再考虑也来得及。”   晏英又笑了起来:“好小子,你才十九岁就已经是王府的亲卫统领了,那得做到多大的官才能算得上是建功立业?难道你想做到大将军再成家?如今是太平年月,咱们这些武人想赚些军功可没那么容易。再说了,你一直不成亲的话,你家里的长辈能同意?”   祁律顿了顿,方道:“这些只是我私下的一点想法,好在家中长辈素来开明,并未过多催促。”   “原来如此,祁家的家风着实让人羡慕!”晏英笑道,转眼便将话题岔开了。   作为过来人,他怎会看不出祁律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明华还没定亲,他所求的未必不能成真。   祁家父子都在他爹身边做事,可谓知根知底,再看祁律自己,模样性情皆是上乘,和明华也算聊得来。   能有一个这样的妹婿确实不错!   只可惜……   无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注定只能止步于此,但愿他能早日想通才好。   转眼就是除夕,酉时刚到,魏王府的正殿里头燃起无数烛火,团圆饭也摆出来了,一家老小按着辈分排行各自坐下。   郭存镜扫视一圈,眼中现出几分失落:“前些年咱们在陵州,老大一家却留在京城,如今回到京城了,老二一家又不在。咱们这一家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团圆一次?”   晏振连忙劝道:“王妃啊,咱们武将就是这样,天南地北镇守边关,没法像普通人家一样,逢年过节都团聚在一起。”   “这我哪会不知道,怎么说我也是将门出来的?我无非就是感慨一下罢了。”郭存镜辩解道,脸上仍不见开怀。   晏明华拉着母亲的手,笑着安慰她:“娘,二哥他们总不会一直留在陵州,迟早都会回来的。”   “是啊,娘,”晏英接过话头,“没准明年这个时候,咱们家还会多一个人!”   郭存镜一怔,目光不由看向钟令嘉,只当是儿媳又有喜了,明年今日他们家就会多一个孙辈。抬眼却见晏英一直笑嘻嘻看着晏明华,眼中满是戏谑,那句话显然是另有所指。   “老大,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糊涂了?!你妹妹是女儿家,等出阁之后,就不能留在娘家吃团圆饭了……”   说着说着,郭存镜忽然想起什么,又叹息起来,“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今天没准就是咱们湘湘在家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了!”   陛下那边已经下了旨挑选吉日,再怎么拖也不可能拖上几年。   也许来年今日,她的湘湘就已经是裴家的王妃了!   想到这些,郭存镜不由搂过身旁的女儿,眼中满是不舍。   晏明华也红了眼眶,忙道:“娘,谁说明年我不在的?就算出嫁了,我也会回来的,我还要带着裴六哥一起回来。”   晏英反应过来,也跟着起哄:“真不害臊,你都没见过裴六,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听你的?”   晏明华回道:“裴六哥和昭阳姐姐是孪生兄妹,昭阳姐姐那么疼我,裴六哥当然也一样。”   “歪理!”晏英翻了个白眼。   “JSG娘,你看大哥他!”晏明华轻轻扯着母亲的衣袖。   郭存镜笑着拍拍她的胳膊,又瞪向晏英:“老大,都是你乱说话,还不赶紧自罚一杯,给湘湘赔礼道歉?”   “娘?”晏英哀嚎一声,见郭存镜始终坚持,又去看晏振,寻求父亲的支持。   晏振却道:“是男人就干脆点!”   “看来我是逃不过去了!”晏英只好满上一杯,端起酒杯站了起来,“湘湘,这一次是大哥无礼了,大哥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说着,他举杯一饮而尽。   晏明华轻哼一声:“这次就原谅你了,若有下次,就直接罚你喝一坛!”   “小妹,大哥酒量不好,你看……” 第24章第24章   晏振扭头一看,原来是老朋友卫国公,当即笑了起来:“就你的话最多!”   “难道你敢说不是?晏老弟,齐王你还没有见过对吧?可知道他的长相?不知道的话,可以问问我们啊,我们都见过的。”卫国公笑得十分热情。   晏振谦和一笑:“不必了,多谢!”   卫国公又指着郭存尚:“晏老弟,你若是信不过我,信阳侯是你的舅兄,他的话你总该相信了吧?”   “卫国公此言差矣!”郭存尚笑道,“本朝的亲王拢共只有三位,我妹夫在这,赵王才十三,余下的那一位,必定就是齐王了,哪还需要问?”   卫国公一愣,摇头失笑:“你们是姻亲,我说不过你们。”   同一时分,后宫之中同样十分忙碌,宫道上随时可见一队队宫女太监捧着各式器皿疾步而过,显然是为了今日的宫宴在做准备。   裴承康匆匆跑出寝宫,他早上起晚了,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门了。   “殿下,鞋!鞋掉了!”小太监陈恩跟在他的后面,见他连鞋都跑掉了,连忙喊了一句,然后捧起掉在地上的鞋子赶紧追了上去。   裴承康停住脚步,低头看看脚下,左脚上的鞋果然已经没了,不由有些气馁。   这种时候往往就是这样,越是着急就越容易出纰漏,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站在原地等陈恩过来。   “殿下,您抬抬脚!”陈恩快步上前,俯身帮他把鞋穿好,“可以了,殿下!”   裴承康却没有动,愣愣望着远处几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陈恩,你看看前面那人,头上戴的是不是亲王的冕冠?”   陈恩定睛一看:“是的,殿下,是亲王的九旒冕,和殿下是一样的。……哎?这个时候,魏王怎么会在宫里?”   裴承康笑道:“你傻了吗?这背影哪里像是魏王?”   “不是魏王,那会是谁?”陈恩歪着脑袋想了想,“难不成是齐王?……不对啊!齐王应该是从宫外回来的,怎么会从宫里往外走?”   “追上去不就知道了!”裴承康拔腿往前跑去,陈恩连忙跟上。   眼看前方那人就要穿过前方一个拐弯,裴承康连忙喊了起来:“六哥!……六哥,等等我!”   那人闻声驻步,转身看了过来。   裴承康一路跑到对方跟前,抬眼一看,一道幽沉的目光自九旒玉珠之后投了下来,正好和他对上。   裴承康顿时瞪圆了眼睛:“六、六哥,真的是你!”   从小到大,他只见过这位六哥几次,还是因为前段时间父皇病重,方才见到的。   然而这张脸,与他的七姐是如此相似,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老八,你跑什么?”裴承夜徐声问道,目光掠过他身上的衣冠。刚刚那一阵跑动,他头上的冕冠有些歪了,看起来略显滑稽。   裴承康支吾道:“我怕来晚了,回头又要挨骂。”   陈恩向裴承夜行了礼,也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是啊,齐王殿下,今天早上起来,我们殿下险些连早膳都顾不上吃,就急着往这边来了!”   裴承夜扫了一眼,目光又重新落在裴承康身上:“时间还早,来得及的。你身为大楚的亲王,不要在宫道上乱跑。”   “我知道的,”裴承康连连点头,“被鸿胪寺的人看到,又要上书指责我‘仪容有失,不成体统’了。”   听其言,显然有过不怎么美好的体验。   裴承康很快调整好心情,仰着脸问道:“六哥,你怎么会在宫里?你以前回京,不是一直住在宫外的吗?”   “我来得早,就先去看看父皇还有昭阳。”   一听他提JSG起父皇,裴承康的脑袋瞬间耷拉下来:“六哥,父皇记起你了吗?”   “……没有。”   裴承康更伤心了:“我也一样!六哥,父皇会不会就这样永远忘掉我们?”   裴承夜没有回答,裴承康没有等到兄长的安慰,心里愈发难受,连眼眶也红了起来。   忽然一只手伸到他的头顶,轻轻扶好他头上歪歪扭扭的冕冠。   裴承康抬眼看去,九旒玉珠微微摇坠,其后之人半垂着眼,面容俊美而沉静,莫名让人平静下来。   “走吧,一起进去。”   裴承康连忙点头,脚步轻快地跟在他的后面。   兄弟几人之中,数他的年纪最小。自他年幼时,前面两位嫡兄就为了皇位明争暗斗不止不休,朝中官员纷纷站队,几年下来,许多人皆牵扯其中,难以脱身。   最终还是入主东宫多年的二哥赢了,他登基之后,另一方的人马自然受到了清洗。   裴承康向来胆小,根本不敢靠近那两位嫡兄,平日里只跟着沈淑妃老老实实待在后宫读书。自从见到裴承夜之后,他反倒是对这个仅仅只是见过几次的六哥心生亲近之意。   “六哥,你以后还去菩提山吗?”他继续问道。   “不去了。” 第25章第25章   裴承康见他一口一句“所知不多”、“误了国事”,不由怒极,当即指着他骂道:“哪来的老匹夫,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跟我六哥说话?!”   顾鸣负手笑道:“赵王年纪小,口无遮拦,老夫不想跟你一般计较。”   “你……”   “老八!”裴承夜伸手拦住裴承康,又看向顾鸣,“昌国公多虑了,方才叔王只是在考察本王的学问。不过本王长年住在山中,久闻昌国公之名,今日一见,倒是有一件小事想要请教国公。”   顾鸣看他年纪尚轻,又是在山寺里长大的,哪能问得出多高深的问题,便想趁机当一回人师。   “殿下请讲,顾某自是知无不言。”   “听说顾氏一族自前朝时就是簪缨之族,深受前朝皇族的信任。”   裴承夜一开口,便将顾鸣的老底掀了出来。   顾鸣瞬间沉下了脸,一言不发,周围众人也是惊讶不已。   裴承夜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父皇兵临京师附近,还是昌国公深明大义,率先打开了京城的城门以迎义师,这段旧事不知本王可有说错?”   顾鸣本是前朝旧臣,祖上几代人皆为前朝效命,他年轻时更是娶了前朝公主为妻,夫妻恩爱多年,也曾传出一段佳话。   太上皇的人马逼近京城之时,顾鸣身为前朝的驸马,又是军中将领,未曾迎战便主动向太上皇示好,口称愿意作为内应,协助义师进入京城。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顾鸣为此出力不少,本朝建立之后,他因此被封为昌国公,顾氏一族上下也得以保全下来。   顾鸣此举,可以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在世人眼中,也有卖主求荣之嫌。   这些年来,顾鸣不时总能听到有人拿着这段陈年往事来指责他,心中早已波澜不惊。   但他没有想到,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裴承夜居然也用这件事来下他的脸。   顾鸣冷笑一声问道:“敢问齐王,我投效太上皇,驱逐前朝皇室,以免前朝异族继续为祸中原,我做的这些难道错了吗?”   裴承夜轻笑道:“昌国公何出此言?昌国公身为本朝国公,功劳自是无需本王来评断。本王只是对旧事有些好奇,故有此一问,昌国公若是不想回答,本王收回这一问就是了。”   “……”顾鸣的脸色不由一阵发青。   郭存尚连忙劝道:“昌国公息怒,殿下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国公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平日还是以修身养性为上。郭某记得,你的长子元洲今JSG年才十九对吧?这么年轻,还不到撑起门楣的时候,国公爷保重啊!”   “你……”顾鸣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郭存尚这番话哪里是在劝?分明是在笑话他千万别气死了!   “不对啊!”裴承康打量着顾鸣的脸,眼中满是疑惑,“昌国公看起来也有些岁数了,怎么他的长子才十九岁?”   郭存尚干咳一声:“赵王莫再问了,这是昌国公的伤心事。”   很多人都知道,昌国公的长子顾元洲,其实是继室夫人生的。   三十多年前,顾鸣奉前朝末帝的旨意尚了帝女敏阳公主,两人成婚之后,敏阳公主陆续为顾家生下三子一女。   然而等到前朝覆灭,本朝建立之时,这位前朝公主连同她所生下的三子一女,却在国公府中相继亡故了。   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天意,几分是人祸,只有顾家自己知道。   郭存尚劝裴承康别再往下问,本意也是想为顾鸣遮掩一二,以免彻底撕破脸,不好收场,然而在场众人还是低声议论起来。   昌国公府的那段旧事,确实相当可疑。   顾鸣听着周遭的议论声,心中平添无数怒火,当即一甩衣袖:“顾某身感不适,失陪了!”随即转过身,大步离去。   晏振朝他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回头对裴承夜说:“我和昌国公向来不和,这一次是叔父连累你了。”   “妹夫此言差矣!”郭存尚接过话头,“分明是那姓顾的惦记着兵部尚书的位置,没曾想陛下把你召回京城了,姓顾的气得跳脚,这不,又暗搓搓地找茬呢!”   裴承夜会意:“原来如此,承夜记下了。”   “承夜,这事本与你不相干,你别出手,”晏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宫里有宴会,你叔母还有明华都进宫了,待会你也去见见她们。”   “……是。” 第26章第26章   “写得很好!”裴承夜违心夸了一句。   太上皇自得一笑:“对了,昭阳,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过来看看您,”沉吟片刻,裴承夜又道,“还有就是,我和明华要成亲了。”   太上皇一愣,像是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弄明白“成亲”的意思,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成亲?……成亲好啊!成亲不宜早,只要配得好!”   裴承夜也跟着笑了一下。   太上皇埋头继续挥笔,然而每一次下笔越来越迟缓,半晌之后,他又问道:“你刚刚说,你要和谁成亲?”   “明华。”   太上皇不由皱眉,手里的笔也搁下了。   “明华又是哪一个?谁家的孩子?爹妈是做什么的?”   “明华是晏叔父的孩子。”裴承夜解释道。   太上皇这才重新露出笑容,连连点头:“原来是晏老弟家的孩子!晏家的家风不错,跟咱们又是世交,这门亲事结得真不赖!改天你把明华带过来,让爹帮你掌掌眼!”   “好!”   太上皇提起笔又写了几个字,忽然想到什么,当即惊呼起来:“不对啊!晏老弟家的两个儿子不都已经娶妻了,你嫁的又是哪一个?”   裴承夜险些控制不住脾气:“爹,明华是姑娘家!”   “又乱讲!你是姑娘家,她也是姑娘家,你们两个姑娘成什么亲?过家家吗?”   “……”   临仙殿中丝竹绕耳,歌舞不歇。   裴绍和臣子们互相敬着酒,一时君臣上下,俱是其乐融融。   因为是元日,无论朝臣还是女眷,都按照品级穿着礼服,放眼望去,满殿人影并无多少不同。   忽然,侧门那边有人进来了。晏明华眼尖,远远一瞥,便知来人是谁,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裴昭阳进来的时候,并未让人通传,然而他一现身,殿中好些人都注意到了,连忙起身给他行礼。   他谁也没有理会,漠然走了过去。   凤冠压鬓,金凤珠翠交相辉映,却都不及他的容色更为瞩目。   晏明华看着前方的人影,不由加快脚步。   “昭阳姐姐!”   她上前拉住裴昭阳的手,指间微微用力,一点也不想松开。   裴昭阳面色稍缓,眼中划过一抹笑意:“明华,等很久了吗?”   晏明华轻轻摇头,拉着裴昭阳往回走,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长康宫必定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   度其缘故,多半是太上皇的病情不怎么乐观。   偏偏今天又是元日,宫宴大开,这么多人都聚在临仙殿这边,唯独太上皇因为身体不好无法出席,只能待在冷冷清清的长康宫。   为人儿女看到这样的场面,裴昭阳的心情可想而知。   晏明华拉着裴昭阳很快回到前头。临到裴绍跟前,裴昭阳松开她的手,独自往前走去:“二哥,恕昭阳来迟了!”   裴绍看到他这身妆扮,不由和简皇后对视一眼。   “无妨!”裴绍笑着示意他不必多礼,又道,“昭阳啊,晏叔父他们都在那边,你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裴昭阳应了一声,转身来到晏家这一桌。   本朝礼法松弛,但凡举行宴会,男女同桌而坐是常有的事,宫廷之中亦是如此。   此时临仙殿中,一共摆出了几十张七尺见方的大方桌,为首一桌居中摆放,那是裴绍和简皇后的位置,其余的左右整齐排开,文武百官及其家眷依照爵位官阶,各自落座。   晏家这一桌离裴绍很近,裴昭阳和裴承康的位置也都在这里。   方才晏明华突然离席,郭存镜早就注意到了,见她回来,不由瞪去一眼,小丫头就知道乱跑!   回头看到裴昭阳也过来了,郭存镜的脸上反而多了几分和颜悦色。   “昭阳,过来这边坐!”   裴昭阳上前行礼,裴承康看到他,连忙起身叫人:“……七姐。”   只叫了一声,便没有别的话了。   他向来有些害怕这个姐姐,平常见了面,也没有什么话说。   见裴昭阳坐下了,他也跟着落座,然而一低头,他的目光不由落在身侧的空位。   那是裴承夜的位置。   裴承康有些闷闷不乐,大朝会结束之后,六哥就被二哥叫走了。   等到这边宫宴开始了,二哥早就到了,七姐也来了,怎么六哥还不来?   他很想开口问问,可是对上裴昭阳冷若冰霜的面孔,又不敢开口了。   好在众人都坐下之后,郭存镜很快就问出了这个问题:“昭阳啊,怎么没看到你六哥?”   裴昭阳用余光悄悄观察着晏振,见他并未起疑,便道:“六哥还在长康宫,陪父皇说话。”   “裴伯伯怎么样?”晏明华连忙问道。   裴昭阳眸光一黯:“还是老样子。”   看来太上皇仍是不记得裴六,晏明华在桌子底下悄悄伸手过去,轻轻握住裴昭阳的手:“等下我也去给裴伯伯拜年!”   裴昭阳浅笑道:“好!”   郭存镜暗自叹了口气,裴承夜是她一直想要见的,可是左等右等,始终没有见着,心里难免有些烦躁,对这个未来女婿的观感也变差了。   这会儿听了裴昭阳的解释,方才有所好转。   这大过年的,大家都在这边观赏歌舞,喝酒吃肉,唯独太上皇独自一人留在长康宫,确实相当冷清。   裴承夜留下来守着老父亲,这是他孝心可嘉,没什么可指责的。 第27章第27章   “父亲!”顾元洲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爹心目中的儿媳人选居然会是裴昭阳,不由惊呼出声。   顾鸣冷笑一声:“你喊什么?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顾元洲连忙低下头去:“是儿子莽撞了,还请父亲息怒。”   顾鸣接着说道:“我原先是有这个想法,昭阳是陛下唯一的妹妹,和陛下的关系也算不错,如果她能嫁到咱们家来,也能给咱们家增添不少助力。为父盘算许久,始终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直到今天见到齐王!”   他一掌拍向面前的书桌,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有这么一个胞兄在,这桩婚事就得重新考虑一番了!”   毕竟是孪生兄妹,谁知道裴昭阳会受到这位胞兄多少影响。   “父亲所言极是!”顾元洲暗自松了口气。   顾鸣看他一眼,又道:“宫中还有几位尚未婚配的公主,比如说永徽,她今年刚十七,和你也算般配。”   顾元洲又是一惊:“父亲,永徽与永昌是亲姐妹,照辈分她也得叫我一声舅舅的!”   他口中的永昌是裴绍的长女,生母是顾贤妃。   而顾贤妃正是顾元洲的庶姐,顾鸣的长女。   顾鸣幽幽冷笑:“舅舅?在其他人眼里,简皇后的兄弟才是她们舅舅。再说了,咱们和永徽又不沾血亲,有什么关系?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最看重的是对方的身份地位,至于辈分,可没那么重要!还是说,你嫌弃永徽前头有个短命的未婚夫?”   “儿子没有。”   见顾元洲仍有些抗拒,顾鸣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元洲啊,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你想一想你姐姐,你姐姐进宫多年,就只生了永昌这一个女儿。你姐姐又不得圣上的宠爱,虽说封了贤妃,那是因为她进宫早,论资排辈封上去的。永昌的夫家也不显贵,如今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咱们父子俩了!”   顾元洲微垂着头,没有出声。   “你再想一想,永徽可是皇长子的胞妹!”   顾鸣的暗示十分明显,顾元洲不由抬头,眼中满是震惊:“父亲,您这是又想……”   “我又怎么了?太子年幼,而诸王已经长成,谁能知道将来会是如何?这些年来容贵妃荣宠不断,她所生的皇长子不到五岁就封了晋王,若不是后来简皇后生下元瑄,太子之位会落于何人之手,可不好说啊!”   “可是……”顾元洲仍想说点什么。   顾鸣直接打断了他:“好了!这事我已经跟你姐姐提过了,让她找机会在容贵妃的面前帮你美言几句。你在外行走,如果遇到晋王,该怎么做,不用为父吩咐你吧?至于萧家那边,你最好离得远一点!”   顾元洲长到这么大,就只动过一次心,这些年来他只是远远看着,丝毫不敢逾矩,只想着等时机成熟了,就请求父亲出面为他求娶。   哪曾想父亲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开口更是直接勒令他斩断这份念想。   他心中实在是万般不愿,但父亲的话他不敢违抗,挣扎良久,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顾鸣捻须一笑:“你还小,等过几年你就知道,对于男人来说,小情小爱不过是人生路上的零星点缀。只要你站得足够高,手里的权力足够大,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到手?”   顾元洲没有接话,沉默片刻,他又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赵景辞那些手下时常在京中四处活动。”   顾鸣冷哼一声:“真是一条好狗,连过年也不消停!”   言语间,似有几分不以为意。   顾元洲忙道:“父亲,赵景辞虽然年轻,但心思缜密,又是陛下的心腹耳目,绝不可小觑!”   “我知道。”顾鸣随口应了一声。   顾元洲的语气愈发急切:“那么父亲,别院里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顾鸣陡然抬眼,眸中有精光闪过,然而对上顾元洲毫不示弱的目光,一时竟有些心虚,不由垂下眼皮避开他的直视。   “这事你别管,不关你的事!……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第28章第28章   上一世,他在战场上只待了短短几年,最终也死在了那里。   像他们这种刑余之人,能够马革裹尸还,死后还留下一个不错的名声,可谓死而无憾了。   有时候他也会梦到晏明华,梦里的她一样很黏人,好像无处不在,你永远都不知道她究竟会从哪里跳出来。   这天晚上他又梦到了她,这一次她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没有再追着他喊“姐姐”,也没有缠着他,非要他喊六嫂。   她静静靠在他的肩头,连话也变少了。   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卷起几片落花,又悄悄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仍是那个姿势。   他以为她可能是睡着了,便低头去看,不想她突然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眼中盛满笑意,像是有光芒流转其中。   他被这道目光击中,一时竟怔住了,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心田,随即有波澜涟漪次第兴起。   她笑得更深,启唇柔声轻唤:   “盛之!”   心湖骤然掀起巨浪。   那是他前世的字,是他在宫中的师父给他起的,知道的人并不多。   会这么称呼他的女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但那个时候,她的语气并不是这样的,而是更为爽朗,更为干脆。   仅仅只是一个对友人的称呼。   “盛之!”她又唤了一声,手指从袖中探出,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晃。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的字可以念得这样温柔婉转,像情人之间的呢喃。   后来又梦到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醒来的时候人依然有些恍惚。   他想了许久,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做这样的梦?   为何他总是在明华的身上看到何玉魄的影子?   有没有可能,她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记忆里的故友,分明是冷静内敛的女子。   但是,他对何玉魄真的很了解吗?   如果真的了解,他也就不会直到她死后才知道她的心意。   他所认识的何玉魄,仅仅只限于最后那几年。   而年少时的她,他从未见过,也没有人告诉过他。   相识之初,她差不多就是明华现在这个年纪。   那时她的父兄全数战死,母亲早亡,她以孤女的身份独力支撑着何家,无忧无虑早已离她远去。   她从未在人前流落出一丝脆弱,仅有的一点少女心事也封存在秘匣里,至死都没有吐露过分毫。   如果明华真的是她,那么这一世相逢时,她所有的喜爱和执着便不是毫无缘由的。   他突然很想见她,有很多的话想要跟她说。   还想问她记不记得雁州,那是她前世的故乡,也是他们一起并肩作战的地方,亦是最后的埋骨之地。   这般想着,她的声音在房门外响了起来。   “昭阳姐姐还没起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不想惊扰到人。   “殿下昨夜睡得有些迟,也许还没醒。”灵思同样压着声音回答道。   “这样啊……”她嘀咕一声,紧接着,房门被敲响了。   “昭阳姐姐!”   裴承夜按着被子半坐起来,正想出声让她等等。   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居然没栓!   借着敲门的那点力道,门扉轻轻推开一线。   敲门的人也似乎愣了一下,紧接着,她一手按在门扇,往里一推。   吱呀一声,门扇又拉开了些。   下一刻,晏明华扒着门扇,漂亮的小脸迅速探了起来。   屋里没有烛火,凭着一点微弱光线,晏明华隐约看到床上的人是半坐着的。   她不由笑了起来:“昭阳姐姐,你怎么还没起来?再不起来的话,太阳就要晒到……”   ……等等!这种村俗俚语,怎么能在姐姐的面前讲?!   她赶紧收住话头,又将门扇往里推开了些。   “姐姐,我进来了!”   “明华,出去!”   回应她的,却是裴昭阳冰冷的呵斥。   “昭阳姐姐,你怎么了?”晏明华不由愣住,这时眼睛已经适应了屋里的明暗,穿过几重珠帘绣帐,她看到裴昭阳半坐在床上,一手按着锦被,整个人隐隐透着几分不安。   灵思和青霜站在房门外,听到里面的动静,当即互相看了一眼,都没弄明白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前两天不还是有说有笑的?   “明华,我的话你没有听到是吧?马上出去!”裴承夜扬声又强调了一遍。   “长公主……”灵思听出她家殿下是真的不想让晏明华进去,便想劝她先出来一下,她毕竟是映泉宫的宫女,万事自然是以裴承夜为先。   晏明华看着帐中的身影,恍惚间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公主!”青霜见此,连忙也跟着走了。   主仆二人走得太快,转眼便消失在门前。   不安的情绪缠绕在裴承夜心间,难道她看出了什么,不然为何一句话也不问就走了?   还是说,他的话说得太重了,把人气跑了?   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浮现出来,就被他JSG自己否决了。   小的时候,她刚到椒房宫那会儿,他说过的重话比可这个狠多了,那个时候她都没被气跑。   非但如此,还反过来教训他,说他们都住在皇后娘娘这里,应该好好相处才是,别给皇后娘娘添麻烦。   那到底是为什么? 第29章第29章   晏明华一怔,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帮她约见裴承夜?   “昭阳姐姐,过几天就是初七了,你二哥说,初七那天裴六哥会去我家拜访,见面的话,等到那天不就能见到了?”   裴昭阳垂下眼帘,轻声道:“其实……是他想见你。”   “诶?”晏明华讶然。   裴昭阳抬眼看了过来,继续说道:“没有其他的人在,就只有你和他,提前先见上一面,好不好?”   “有、有这个必要吗?”晏明华莫名紧张起来。   “你不是一直都对他很好奇?叔父叔母他们也在的话,你如果有话想要问他,就不大方便了。”   “这……”   一时突然安静下来,裴昭阳没有再说什么,静静等待着她的回答。   片刻之后,晏明华试探着问道:“裴六哥可有说什么时候?”   裴昭阳弯唇一笑:“今天怎么样?”   “这么急?!”晏明华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慌乱。   其实裴昭阳也是临时起意,但他不想再拖下去。   “你今天正好有空,六哥也是,改天的话,没准你就出不来了。”   晏明华也知道,她娘不可能任由她天天跑出来玩。   如果把事情跟家里人说清楚,想出来倒是不难,就怕回去之后,他们会问东问西的,没准还想跟着一起过去。   想来想去,她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好吧!”   裴昭阳笑意渐深。   岂料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得陪我去!”   “……”裴昭阳顿时笑不出来了。   这简直是在为难他不曾身负神通,无法一化为二!   他的犹豫不决,晏明华全都看在眼里,不由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第一次见面,哪有姑娘家自己一个人去的?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叫宛晴陪我去!”   那丫头也去的话,场面可就不好控制了!   裴昭阳想了想,只好答应下来:“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   晏明华这才笑嘻嘻地转过来:“去哪里见面?”   裴昭阳瞥她一眼:“你肯定不想去齐王府。”   “当然不想!”   明明两个人初次会面,她去齐王府的话,不就等于去他家拜访。   这样她多吃亏?!   裴昭阳明白她的意思,便道:“我在城东有个宜清园,就去那里吧!”   “裴伯伯给你的?”   “前两年我的长公主府还没建好,父皇说我平日里出宫,总得有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就把宜清园给我了。”   晏明华点点头:“裴伯伯真疼你!”   既然已经商量好了,裴昭阳这就吩咐陈景安:“你去一趟齐王府,跟六哥说一声,让他尽快过去。”   陈景安会意,应了声是,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裴昭阳回头看着晏明华:“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晏明华忽然想到了什么,忙问:“姐姐,你今天……不要紧吗?”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裴昭阳努力保持微笑:“无妨。”   语毕,当即起身进了内室,免得有人还要继续胡言乱语。   片刻之后,他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头发也重新梳过,挽成圆髻堆在头顶,再戴上一顶累金丝步摇冠,行动间珠玉流苏摆动,既清丽又典雅。   晏明华起身迎了上去:“姐姐这样打扮可真好看!”   裴昭阳轻笑一声,拉着她走出清泉宫。   这次JSG出门,两人都不想太过惹眼,因此没有动用仪仗,仅仅只是带着几名侍从,轻车简从离开皇宫。   临出宫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一队绣衣使自宫外归来。   领头之人认出裴昭阳的马车,连忙策马近前,在车前下马行礼。   “微臣见过七殿下。”   晏明华听到声音,示意青霜掀开车帘,抬眼看去,只见对方穿着玄色的官服,压低的眉眼下,薄唇锋利如刀刃。   “你是……赵景辞?”   赵景辞这才发现晏明华也在,连忙再次行礼:“明华长公主,微臣赵景辞失礼了!”   赵景辞也是勋贵出身,论年纪只比她和裴昭阳大一些,也算是自小就认识的。   晏明华笑道:“无妨,你有公务在身,自行去忙吧!”   赵景辞稍抬起眼,见裴昭阳也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斟酌片刻,他出声提醒道:“二位殿下,近来京城里有些宵小混了进来,二位殿下在宫外行走,还请小心为上。”   “知道了,多谢你的提醒。”裴昭阳道。 第30章第30章   晏明华半垂着头,为何自己对着裴承夜兄妹俩的时候,总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是错觉吗?   裴承夜干咳一声,今天算是他们的初次见面,不好总是说起裴昭阳。   不然日后她得知一切,问起今日之事不好圆过去。   “对了,明华,你怎么站在外面?”他直接换了话题。   “昭阳姐姐带我来的,结果在暖阁里坐了一会,她就出去了,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待着觉得有点闷,就出来走走。”   提起裴昭阳,晏明华忍不住抱怨了几句。   裴承夜眸光一闪,相识多年,他只不过是换身装束再换个声音,面对面站着她居然没有认出来。   她难道就没有发现裴昭阳和裴承夜无法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   满心无奈只能暂且按下。   “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去。”   晏明华点头:“好。”   许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裴承夜下意识间伸出了手,想过来拉她。   晏明华并未注意到,看也不看,撑着伞转身就走了。   察觉到他没有跟上来,这才回头,诧异地看着他:“裴六哥?”   裴承夜连忙将手别到身后去,以他当下这个身份,确实不好太过随意,以免唐突了她。   “这就来!”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举步连忙跟上。   回到暖阁,侍女们接过他们手里的伞,又送来热茶、手巾等物,好让他们驱寒暖身。   晏明华解开斗篷坐下,又洗了手,这才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她刚才在雪地里站得有些久了,腿脚稍有几分僵硬。正想伸腿活动一下筋骨,抬眼发现裴承夜坐在她的对面,怎能如此失礼,连忙把脚一缩,直接藏到裙子底下去。   她的这些小动作,裴承夜全都看在眼里。   他压下笑意,沉默片刻,仍是无法无视其中的某个小问题。   “明华……”他欲言又止。   晏明华抬眼看去:“裴六哥,怎么了?”   裴承夜的目光飘向她脚下的靴子,只一触便飞快移开了。   “你的靴子上面,好像沾了什么?”   “是吗?”晏明华悄悄把脚移到侧面,低着头认真端详起来。   裴承夜看向站在一旁的青衣侍女:“你过去帮长公主看看。”   “是!”青衣侍女应了一声,连忙走上前来。   裴承夜起身走到一旁,背对着她们,独自欣赏墙上的山水画。   侍女俯身跪在晏明华面前,很快就从她的靴子后面取下某样东西。   “是什么?”晏明华问道。   “回长公主,好像是某种小动物的毛发。”青衣侍女答道,双手平托着举到晏明华的面前。   只见几根黄棕色的毛发静静躺在她的掌心里。   晏明华定睛一看:“这……好像是绣球的毛!”   “绣球?”裴承JSG夜回过头来。   不是早就已经入土为安了,当初还是他亲自下的命令?!   晏明华目光闪烁,不由有些心虚:“是大哥送给我的猫,长得跟我和昭阳姐姐原来养的那只一样,就还叫它绣球。”   早上出门的时候,绣球在她的脚边转了一圈喵喵叫,想来就是那个时候粘上的,那时候她急着出门,就没仔细检查。   “原来如此。”裴承夜垂下眼帘,没想到晏英也会有这么细致的心思,居然想到了这一招!   晏明华恳切地看着他:“裴六哥,这件事你能不能帮我瞒着姐姐?”   “瞒着昭阳做什么?”   “之前姐姐问我要不要再养一只猫,我说不用,所以就没养。绣球是后来才送到我那里的,这事我还没有跟姐姐说。我不是在跟姐姐怄气,只是不想让姐姐误会我,等回头我见到她了,我自己跟她说就好。”   “好,我知道了。”裴承夜含笑应道。   反正“她”也已经知道了。   “公主,我没找到……”这时青霜回来了。   一进门,就看到一副贵公子打扮的裴承夜坐在那里,青霜顿时惊呼起来:“长、长公主?”   昭阳长公主怎么会穿成这样?   她不是说她讨厌女扮男装的吗?   裴承夜无视了她的莽撞,徐声道:“昭阳不在这里。”   声音低沉温雅,显然是男子的声音。   “齐王殿下?!”青霜这才恍然,连忙上前行礼,“奴婢青霜,拜见齐王殿下。”   “起来吧。”裴承夜道。   青霜站起身来,小碎步走到晏明华的身后站好,眼睛仍不由频频瞄向裴承夜那边,还悄悄指了指,耳语道:“公主,真的好像啊!”   晏明华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她站好,又看向裴承夜:“裴六哥,青霜让我惯坏了,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青霜赶紧从她的身后出来,老老实实屈身行礼:“是奴婢失礼了,望殿下恕罪。”   “无妨。”裴承夜道。   继续闲聊了几句,裴昭阳仍是没有出现,晏明华忍不住望向门口:“昭阳姐姐怎么还没回来?裴六哥,你过来的时候,可有见到她?”   裴承夜摇头:“昭阳可有说她要去哪里?” 第31章第31章   晏明华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眼睛也一直盯着他不放,就怕自己一时不注意,眼前这人又不知道会跑到哪里去。   “……明华,”裴昭阳的笑容带着几分无奈,一日之内几度变装,她仍是毫无所觉,“我有事要去处理,见你和六哥谈得兴起,就没有进去打扰。”   “哪有谈得兴起?”晏明华小声反驳。   “没有吗?”   “……”晏明华低头收回目光,不想说话。   裴昭阳挨着榻沿坐下来,漫不经心地问道:“初次见面,感觉如何?”   想起今日初会的一幕,晏明华眼中迅速漾起一抹笑意:“裴六哥他……他好像跟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晏明华想了想:“感觉他不大像是从小待在寺里,反而更像是宫里长大的。”   裴昭阳轻笑一声,这会儿她倒是敏锐!   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那你喜欢他吗?”   晏明华没料到他居然会问得这么直接,讶然间不由抬起了头。   裴昭阳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说不想回答就算了,却见她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羞赧笑意,然后她抿嘴应了一声:“嗯!”   说完,她埋头倚在他的身侧,笑得羞涩又甜蜜。   一瞬间,仿佛有五色繁花在心中某处悄然绽放。   他看着身侧之少女,上一世始终只字不提,如今却又这么坦白,时不时总将喜欢挂在嘴边,难道是为了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倒也不用这样,彼此皆心知肚明之事,偶尔说一次就行了。   但如果她非要如此,也不是不行。   他听着就是了。   裴昭阳努力克制着笑意,可惜没有成功。   趁她还没有JSG察觉到哪里不对,他再次开口,慢悠悠地问道:“明华,你才第一次见他,结果一回来,就直接跟我说你喜欢他,这样真的好吗?”   “怎么了?”晏明华仰头,不解地看着他。   裴昭阳垂眼一瞥:“也不怕回头我直接告诉他?”   晏明华一惊,连忙坐直了,抓着他的手臂摇晃几下:“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我是相信你,才跟你说的!”   裴昭阳勾唇一笑:“就算我不说,我跟六哥是孪生兄妹,彼此心意相通,难道你不知道吗?”   “心意相通?”这种说法晏明华还是第一次听到,“那你说说看,他喜不喜欢我?”   “这……”裴昭阳的目光一时游移起来。   晏明华盯着他看了几眼,郁闷地背过身去:“现在就不心意相通了?哼!我就知道你在骗人!”   身后传来一声闷笑,随即裴昭阳轻轻靠了过来,好声好气地在她的耳边低语:“好了,我不告诉他!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往外说。”   晏明华这才重新转过身去:“这还差不多!”   她的坏情绪向来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眨眼的工夫,这点小矛盾便被她抛到脑后。她挽住裴昭阳的胳膊:“昭阳姐姐,过几天裴六哥去我家,我爹娘他们肯定会留他在府里用饭,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裴昭阳斜睨她一眼:“你们那是岳父岳母相看未来女婿,我去做什么?”   晏明华倚着他,小声哼道:“可是你好久都没有去我家吃饭了!”   “会有机会的。”他低声说了一句。   “……”晏明华看着他,总觉得他这句话好像是在暗示什么。   眼下还在年里,她不好一直留在宫中,免得回去之后还要被母亲念叨,用过午膳之后,她起身向裴昭阳告辞。   回到魏王府,大长公主正好领着几个孙女在魏王府做客,午饭也是在这边吃的。   萧宛晴身为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小孙女,自然也在其中。   她今天在魏王府等了半天,原以为中午的时候,晏明华肯定会回来,结果等到的却是传话的人回来说,她中午不回来用饭。   这会见到她回府,萧宛晴连忙找了个机会将她拉到一边,这便开始盘问:“你真是一个大忙人,大过年的想要跟你拜个年可真不容易!让我猜猜看,你今天进宫,肯定又是去找昭阳的,对不对?”   晏明华笑着问道:“我娘跟你说的?”   萧宛晴哼了一声:“王妃不说我也知道!”   说着,她的目光又看了过来:“听说我那位齐王表叔也回京城了,过几天要来你家拜访?”   “你消息可真灵通!”晏明华笑道。   “那是!我祖母可是大长公主,陛下的亲姑母,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想要瞒过她老人家可没那么容易!”停顿片刻,萧宛晴又叹息起来,“唉!等你成了亲,我就得喊你一声表叔母了!”   “我们本来就差着辈分好吧?”晏明华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别老是说我,说说你吧!你祖母是怎么想的?你的终身有着落了吗?”   “真是的!大过年的,连你也来问我这些!”萧宛晴直接撇过了头,片刻之后她又扭捏着继续说道,“告诉你也没什么,祖母是看了几个人,各有各的好,不好做决定。”   言下之意便是,那几个人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萧宛晴和她一样大,至今还没有定下亲事,按大长公主的说法,萧宛晴还小,不急着这些。   其实是前些年京中时局不大好,大长公主怕看错了人,拖累了心爱的小孙女,因此一直耽搁至今。 第32章第32章   晏明华上前几步,款款行礼:“裴六哥!”   “晏家妹子!”裴承夜拱手道。   听到这个生疏的称呼,晏明华险些当场笑出声。某些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直接喊了她的名字,结果到了她的爹娘面前,却叫她晏家妹子!   晏明华忍住笑,轻抬眼帘看向裴承夜,他正好也看了过来,彼此飞快对视一眼,又匆匆收回视线。   互相行了礼,这便算是正式认识了。   晏明华回到郭存镜身边,晏振笑着让众人坐下,又让侍女们端出茶果招待客人。   几人一面品茶,一面闲谈叙话。郭存镜很想知道裴承夜这些年是怎么过的,随口问了几句,从生活点滴一直问到近来的课业,裴承夜一一回答了,又将带来的礼物拿出来分赠各人。   他带来的礼物为数不少,绸缎摆件、茶酒点心这些都是内造的,此外还有一些产自菩提山的佛珠香料,也都按着人数分好。   其中最珍贵的,当属装在木匣里的几本孤本兵书和一柄青铜古剑。   这两件礼物显然是送给晏振和郭存镜的,他们都是武将出身,素来喜爱这些,魏王府里也有不少类似的收藏。   晏振和郭存镜一看,就知道这两件礼物都是不俗之物,他们府里能与之相较的寥寥无几。   晏振叹道:“承夜,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家,何必送这么珍贵的东西?”   裴承夜温声应道:“身为晚辈,本该早些登门拜见,今日初次造访,备上厚礼才不会显得太过失礼。”   “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晏振笑道。陛下之前还说什么齐王不是很会应酬交际,这不是应对得挺好的吗?   看来陛下是为人兄长,太过多虑了!   几人继续闲聊,晏明华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如果没有人提到她,就不开口,乖巧安静得简直不像她。   她的异样很快引来郭存镜的怀疑,她收回视线,笑着问裴承夜:“承夜,中午留在我们家吃顿便饭如何?对了,你可有什么忌口?”   裴承夜忙说没有,又道:“听说魏王府的羊肉做得极好,不知我今日是否有这个口福?”   郭存镜笑意渐深,他们一家上上下下都是爱吃肉的,她之前还想过,如果留裴承夜下来吃饭,结果他一张口,直接就是一句“小侄茹素已久”,岂不让人发愁?   他们魏王府倒也不是做不了素斋,只是裴六和自家女儿是未婚夫妻,小两口要是吃不到一块,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   “放心!我这就让人下去准备!”郭存镜起身离开正殿,顺便把晏明华也叫了出来。   “湘湘,你老实跟我讲,你是不是早就见过裴六了?”   面对着母亲审视的目光,晏明华眨了眨眼,自认没有本事瞒过母亲的法眼,只好坦言道:“初四那天,我不是去找昭阳姐姐了?然后就在她的园子里见了一面。”   郭存镜瞪她一眼:“怪不得你那天直到中午过后才回来!老实告诉娘,你们是不是还在昭阳那边一起吃过饭了?”   晏明华连连摇头:“没有!裴六哥回齐王府了,我和昭阳姐姐是回宫里吃的午饭。”   郭存镜笑了一下:“你这一口一个裴六哥,叫得倒是挺顺口的!”   晏明华伸手拉着母亲的衣袖,低声喃道:“不叫他裴六哥,我还能叫他什么?总不能直接叫名字吧?我跟他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   “你还想直接叫他的名字?”郭存镜哪能看不出来,小丫头显然是动心了。   不过,裴六看起来还不错,风度翩翩,人也蛮谦和的,怪不得她的宝贝女儿会动心。   “你之前派人去打听柳家的事?”郭存镜又问。   晏明华点头:“我在宫里遇到柳家的人了,昭阳姐姐不喜欢他们,一提起来就很不耐烦。她还说裴六哥也是这么想的,让我别理会柳家的人。我想着以后也许要打交道的,就想多了解一下”   “你做得很对,那你可有打听到什么?”   “和昭阳姐姐说的差不多。”   晏明华将她查到的情况略略跟母亲说了。   郭存镜听了,不由叹道:“看来不是什么厚道人家,怪不得昭阳不待见他们。你以后碰到了,就算心里嫌弃也别表现出来,承夜究竟是怎么想的,咱们还没问过。凡事多留个心眼,不会错的。”   “女儿知道了!”晏明华再次点头。   郭存镜带着晏明华去厨房那边转了一圈,吩咐了几句,这才回到正殿。   此时距离午膳还有一段时间,晏振想着也该让两个孩子单独相处一下,便道:“湘湘,你裴六哥是第一次来我们家,你带他四处逛逛。我们王府里的后花园,有几处还是颇有意趣的。”   这后面一句,是对裴承夜说的。   晏明华见母亲没有反对,便起身和裴承夜走出正殿。   天气晴好,两人在王府里慢悠悠地闲逛起来。   对于魏王府,裴承夜当然是来过的,只是先前他都是以裴昭阳的身份过来的,不曾仔细参观过,此时被晏明华带着他四处参观,身份不同,心境更是天差地别。   冬日透过薄薄的云层落了下来,驱散了所有寒意,心情也随之惬意起来。   虽然才是第二次见面,可晏明华总觉得自己和裴承夜认识了很久,相处起来也是十分舒服,也就没有顾忌太多,言谈间很快随意起来。   “裴六哥,这些天你一直待在齐王府没出去?”   “我不时会进宫一趟,去见父皇还有二哥。”   “只是进宫,没有去别的地方?”   “没有。” 第33章第33章   柳荣一家也算是有些见识,连皇宫也去过好几次,但每次进宫,他们能去的地方都很有限,也不敢东张西望。   如今来到齐王府,柳荣和张氏想着这里可是自家外甥的住处,胆子也就大了许多。   从门口进来,夫妻俩一路闲逛,不时指着某处宫殿指指点点。   柳如妍默默跟在后面,总觉得父母的举动有些丢脸。转眼看到王府的人并未露出鄙夷之意,反而向他们简单介绍了几句,这才放下心来,也开始悄悄打量着这座王府。   由于是刚建成的,宫殿楼阁处处都显得很新,这一路进来,看到的侍从并不是很多,但依然能感觉到王府里很有规矩。   领路的内侍将他们带到一处侧殿,便说他要进去通报一声,请他们先在侧殿这边坐坐。   “行,你去吧!”柳荣挥了挥手,自顾自找地方坐下,见有人送来茶水点心,便拿起一块吃了起来,“这点心不错,你们也尝尝看!”   柳如松也拿了一块,一边吃着,一边在屋里转来转去,好奇地四处打量,感慨道:“不愧是王府,看起来就是不一般!”   他转了一圈,又朝柳如妍挤眉弄眼:“怎么样,妹妹,这里是个好去处吧?”   “大哥!”柳如妍跺了跺脚,跑到张氏的身后,不想再搭理他了。   他们今天是第一次来齐王府,就算真有什么打算,也不好直接说出来。被人听去了,她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   张氏也知道这个道理,便说了柳如松几句。   柳如松摸摸鼻子,这才不再多话。   片刻之后,领路的内侍回来了,说裴承夜传他们过去。一家四口连忙起身,跟着他出去。   内侍将他们带到一处花厅,裴承夜就在里面等着。   柳家几人抬脚迈过门槛进去,远远看到上首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人。   “外甥啊……”柳荣来不及仔细看,便欢喜地喊了一声。   待到跟前,这才看清了裴承夜的容貌,几人不由纷纷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身处何处,眼前之人究竟又是何人。   吕和干咳一声,几人依然愣愣望着裴承夜的脸。   “不必客气,坐。”裴承夜开口道。   听到他的声音,柳如妍率先回过神来,连忙拉了爹娘一把,几人这才蓦然醒转。   柳荣打量着裴承夜的脸,柳丽妃离家的时候,他年纪还小,早就忘了自家二姐的长相,但是裴昭阳他是见过的。   看这长相,这兄妹俩长得也太像了!   柳荣暗自腹诽着,也不跟他客气:“我说外甥啊……”   “柳员外!”吕和略显尖细的嗓子突然响了起来,“在齐王殿下面前,不可如此无状!”   柳荣的官职是五品员外郎,吕和这么称呼他,当然没错,只是透着生疏。   按说他身为裴承夜跟前的人,大可以称呼他一声“柳大舅”或者“柳舅爷”。   用官职来称呼他,显然是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   柳荣连忙看向裴承夜,这种时候,倘若他肯随口说一句什么,哪怕只是让吕和退下,也能表明他对柳家还是颇有几分在意。   然而裴承夜始终一言不发,显然是认可了吕和的话。   柳荣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只好老老实实改口:“齐王殿下,我们一家总算是见到你了!”   说着,他简单介绍一下身后的家人,这便开始诉说这些年的不容易,说着说着又提到了早逝的柳丽妃。   “我那苦命的二姐如果还活着,那该多好啊!如果她能看到殿下和昭阳都长这么大了,那该有多么高兴!”   “可不就是这样!”张氏在旁边也帮着补充几句,到最后夫妻俩都揉红了眼。   一听到他们开始哭柳丽妃,裴承夜的耐心瞬间告罄。   “你们难得来一趟,中午就留在王府用饭。我还有事,就不多陪了。”   他随口说了一句,起身就要走人。   “外甥等等!……不!是殿下!殿下留步!”柳荣连忙叫住了他。   裴承夜停住脚步,回头看了过来,也不说话,漆黑的眼眸平静地扫向柳家众人。   柳荣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身后的柳如妍拉出来,轻轻往裴承夜面前一推,“你如妍表妹,今年也十六了,还没有定过亲……”   柳如妍低着头,眉头微微拧着,总觉得父亲的做法实在是太过冒失。   稳妥一些的做法,当然是今天只是互相认识一番,日后再慢慢图之。   但事到如今,她也不好躲开,只好柔顺地上前行礼,嗫嚅道:“……齐王表兄!”   她今年正值二八年华,恰是少女鲜妍的时候,只需稍微妆扮一下,轻而易举间便能显出玉软花柔的好相貌。   柳如妍低头行礼,起身的时候羞涩地缓缓抬起眼帘。   裴承夜的目光根本没有落在她这边。   “表妹的婚事是该尽心挑选一番,待婚事定下来,派人来齐王府说一声,到时候我送表妹一副嫁妆,让她风光出嫁。” 第34章第34章   顾鸣悚然一惊:“小主人?什么小主人?”   宁王已经死了,他的亲眷无论男女老少都软禁在宁王府,重兵把守严加看管,想要从里头捞人出来,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不敢直接回绝对方,便语重心长地劝道:“诸位壮士都是有本事的人,何必为了一个已死之人步入险境?至于宁王府,毕竟都是裴家血脉,陛下不会赶尽杀绝的。”   玄真子轻笑道:“我等也不是只会逞凶斗狠的人,如今宁王府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们也都清楚,怎会自不量力跑去找死?”   “……那你说的小主人是?”   “国公爷可能还不知道,宁王殿下还有一个血脉流落在外,至今尚未被朝廷的人发现。我等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设法将他送出京城。”   “什么?”顾鸣又是一惊。   转念一想,裴承衡向来风流,弄出一个外室子也不是多出奇的事。   玄真子又道:“京城乃是是非之地,不适合小主人安然长大。何况我等深受殿下隆恩,自当全力保护他的血脉,以免小主人遭到皇帝的毒手。”   顾鸣忙道:“阁下错了!宁王虽然没了,可他的几个儿子仍好端端地住在宁王府,陛下又怎会连一个外室子也不放过?”   “诸位公子在宁王府,虽是性命无忧,却不得自由。至于皇帝日后是否彻底清算宁王府,我想国公爷也无法保证吧?”   “这……”   “小主人是一定要离开的,至于国公爷你,”玄真子阴沉的目光投了过来,“我想国公爷应该不会特意跑去告诉皇帝,他多了一个侄儿吧?”   顾鸣一怔,面露不悦道:“老夫岂会是那等告密的小人?!”   “那就好!别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要是出了什么纰漏,国公爷也逃不了。你跟我们不一样,我等都是江湖草莽,脑袋没了不过碗口大的疤。国公爷你还有这么大的一家子,该怎么做,国公爷心里有数!”   想到对方手里还捏着自己的把柄,顾鸣纵使心存不愿,也只能低头:“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皇帝陛下养的狗,鼻子太灵了,请国公爷想个办法,把他们赶远一点。”   顾鸣目光一沉,当即推托起来:“绣衣使只听从陛下的号令,哪里是我能左右的?”   “那是你的事。”   顾鸣暗暗捏着拳头,压下心头怒火:“阁下也不必一直拿过去的事来威胁我,我年纪大了,骨头不够硬,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没准就什么都供出来了。到时候,还有谁能帮你们把宁王的骨血送出去?”   玄真子冷笑一声:“国公爷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国公爷肯帮这个忙,当年的信件我等如数奉还。”   “是吗?”顾鸣不动声色。   “这是当然,有来有往才不失江湖道义,”玄真子这便让人拿来一个盒子,“为表诚意,这里是其中一半。”   打开一看,里面几封信正是顾鸣的亲笔。   顾鸣心中一喜,抬眼望向对方,急不可耐地问道:“那另一半呢?”   “余下的一半,等到小主人平安离开京城,我等自会设法送到国公爷的手里。”   顾鸣的目光骤然变冷:“我可以相信阁下吗?”   玄真子笑道:“你可以不信。”   十五月圆风清,正是元宵之夜,也是外出赏灯游玩的好时候。   夜幕降下时,裴承夜按照当日的约定,来到魏王府接晏明华出去看灯,郭存镜爽快放了行。   从魏王府出来,两人各自骑在马上,慢悠悠地往聚鲜楼的方向走去,侍从们也骑马跟在后面。   街道两旁的花灯陆续亮了起来,离京多年,晏明华也有好些年没有看过京城的灯会。   小的时候倒是来过几次,那时她都是跟着家里人一起来的。   和别人一起出来赏灯,还是头一回的事。   偏偏这人还是自己的未婚夫婿,这让她觉得非常新鲜,总是忍不住侧首去看他。   姿容俊秀的裴承夜锦袍轻裘,策马与她并肩而行,身后一盏盏花灯逐一掠过,暖色的灯光落在他的眉眼间,愈显柔和。   她看得有些出神,一时竟不知道是灯好看,还是人更好看。   她的目光如此直接,裴承夜怎会没有发现?   “你在看什么?”他压住笑意,问道。   晏明华连忙将目光收回:“裴六哥,京城的灯会你是第一次来?”   “对。”裴承夜道。   他以前总是嫌弃灯花人太多,无论何人相邀全都拒绝了,就一直没有来过,顶多只是在宫里看看宫灯还有烟花。   “你要是觉得好玩,明年我们也一起过来。”   晏明华一怔:“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好玩,那可不行。”   裴承夜眉眼含笑:“一个人出来多无聊,有我作伴不好吗?”   “我也没说不好。”晏明华望着前方,眼中笑意犹在,她算是听明白了,他仍是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但又想陪她出来走走。   仿佛有她在,这点嘈杂便不再是不可忍受的事情。   “那就这样说定了?”裴承夜又问。   晏明华笑着点头:“好!”   聚鲜楼和其他店家一样,门前也早早搭起了灯山彩楼。还没进去,远远就听到楼中繁弦急管,笙歌不歇。   楼上倒是清静一些,掌柜亲自将他们请到包厢,便退了出去。   包厢里的布置很是清雅,晏明华走到窗前一看,空中明月洒落清辉,人间一片灯火辉煌。   远处还有人在放烟花,火树银花绽放于夜空,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晏明华凭窗眺望远处,月亮和烟花的光芒都映照在她的脸上。 第35章第35章   突然一声“六婶”,满室俱静。   裴承夜眼中的冷意缓和了些,裴永徽看在眼里,不由暗自一喜。   晏明华却有些不自在:“永徽,你胡说些什么?”   裴永徽一改之前的跋扈,柔声道:“小姑姑,改口是迟早的事,永徽只是先习惯一下。”   其实她比晏明华还年长一岁,可她辈分小,又被父母约束着不可乱了辈分,因此一直喊晏明华为小姑姑。   “你们刚刚是怎么回事?”裴承夜出声道,“在楼上就听到你的声音,真的很吵!”   裴永徽回头剐了顾元洲一眼,没想隐瞒什么,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全说出来。   她之所以和顾元洲一起出来逛灯会,其实是奉了她的母亲容贵妃的命令。   近来顾元洲的姐姐顾贤妃和容贵妃走得很近,一门心思想帮自家弟弟牵红线,容贵妃也觉得顾元洲各方面还不错,自是乐见其成。   她和顾元洲一路闲逛,刚开始还好,直到快要到聚鲜楼的时候,遇到了孤身一人的萧宛晴,顾元洲的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虽然他并未当场表露什么,可裴永徽是在宫里长大的,最擅于察言观色,一看顾元洲那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心里不舒服,就开口刺了几句,没想到顾元洲居然反过来说她的不是,她一怒之下,干脆开始挑萧宛晴的毛病。   裴永徽语速飞快,很快就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萧宛晴始终缄默不语,顾元洲看在眼里,心中酸涩。他不愿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心意,忙道:“齐王,永徽公主说得不对,事情并非如此!”   裴永徽望着他,低声叹息:“顾世子不必多言,我们都懂的。放心,这里没有多嘴的人,不会到处乱说的。”   “公主,请你慎言!”   顾元洲又看向萧宛晴,见她并未察觉到什么,这才松了口气。   他实在想不明白,永徽公主平日里看着也是温和淑雅的女子,方才却如此跋扈,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裴永徽淡淡瞥他一眼,懒得解释什么。她之前是挺生气的,就有些口不择言,不过被她六叔这么一打岔,她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其实她也知道,萧宛晴只是路过,根本不关她的事。   她和萧宛晴还是表姐妹,没理由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事就闹不愉快。   “好了!”裴承夜眼底闪过一丝不耐,“一点小事,也值得吵嚷起来?”   “永徽知错了!”裴永徽乖乖低下了头。   裴承夜抬眼看着她:“哪里错了?”   裴永徽:“……”她要是回答得不好,六叔会不会跑去向她爹告状?   晏明华笑道:“永徽,你看看宛晴,她到现在还是懵的。”   裴永徽回头一看,果然看到萧宛晴木木呆呆站在一旁,这便伸手去拉她:“宛晴表妹?”   “公主!”顾元洲只当她还想对萧宛晴做什么,抬手将她拦住,却被裴永徽一眼瞪了回去。   裴永徽上前一步,轻轻挽起萧宛晴的手:“表妹,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萧宛晴这才回神:“呃……没、没有啊!”   裴永徽抿嘴一笑:“我就知道表妹向来大度,不像有些人,你说是不是?”   “嗯!”萧宛晴愣愣地点头。   其实她完全没有在听裴永徽说了什么。   今天晚上她是跟着家里人一起出来的,可因为路上人多,就走散了,身边只剩下一个小丫鬟。   主仆二人随着人流往前走,来到聚鲜楼的时候,正好看到裴永徽。   见到熟人,她就想过去打个招呼,谁知一碰面,永徽阴阳怪气的,还发了脾气,非得逼她行大礼。   在宫里的时候,也没见她这么讲究过!   以前太上皇是最烦这些虚礼的,还说繁文缛节只需用在大场合,让人看看也就够了,私底下还这么讲究,未免失了情分。   因为这个缘故,她在宫里见到同一辈的裴家人,向来直接称呼名字或者排行。 第36章第36章   晏明华伸手一拨,六角宫灯慢慢旋转起来,她的目光随之移动。   “我知道了!”她指着灯罩的某一面,“这幅花草图我在昭阳姐姐那里看到过,裴六哥,你是不是让昭阳姐姐帮你画画题字了?”   裴承夜一怔,这里有几幅画他确实是在映泉殿画的,那会儿多半还是裴昭阳的装束。   说是裴昭阳画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也就没有反驳:“你记得真清楚!”   晏明华自得一笑:“当然了,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   并没有,该记得的东西你全都忘了。   “裴六哥,你怎么会做花灯?”   “闲着无聊,跟人学的。”裴承夜随口答道。   其实这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皇帝爱好风雅,一干近侍全都识文断字,他为了出人头地,就设法学了不少东西。   也亏他当时走了运,拜了一个好师父,得他倾囊相授,通天路走得还算顺畅。   像做花灯糊风筝这些零零碎碎的小手艺,就是被师父逼着学的。照他那位师父的说法,手艺虽小,没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最后学是学了,等他来到御前,却直接进了缉事厂,后来又离京当了监军。   那些小手艺完全没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如今再捡起来,效果似乎还不错。   “明华,把灯点起来看看!”裴承夜递过一个火折子。   晏明华接过一吹,待火光亮起,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宫灯下面伸手进去,点亮里面的蜡烛。   烛光透过灯罩,更为柔和。晏明华抿嘴一笑:“回去之后,我就把这灯挂在屋里,过几天再让人收起来。”   裴承夜笑道:“弄坏了也没什么,我再给你做新的。”   “这不一样,这是第一盏!”   还是他亲手为她做的第一件礼物,意义非凡。   晏明华提着宫灯,独自走在前面,随着她的脚步,宫灯上的穗子不住来回摆动。   身后裴承夜缓步跟了上来,笑着问道:“一直拿着不沉吗?”   “不沉!”晏明华回头看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明华!”   裴承夜突然飞身上前,拉着她的手,将她揽到一旁。   几个提着兔子灯笼的小孩从旁边巷口冲出来,嘻嘻哈哈地跑远了。   两人挨得太近了,晏明华一抬眼,就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秀雅面容。   她连忙从裴承夜的怀里退出来,却发现自己的手也被他紧紧拽在手里。   “……裴六哥?”   指尖掠过对方手上的薄茧,这一瞬间,晏明华险些以为自己牵着的人是裴昭阳。   她蹙着眉,目光停留在两人交握的手。   “明华,你在看什么?”   晏明华将手抽回:“裴六哥,你的手和昭阳姐姐好像啊!”   裴承夜看着她,徐声问道JSG:“会看手相吗?”   晏明华摇头:“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看你总是很关注别人的手。”   晏明华背过身去,解释道:“那是因为好看。”   “只有手好看?那……人呢?”   裴承夜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你这个人,不就是想让我夸你好看?”晏明华回过身去,笑嘻嘻地凑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低语道,“我就不说!”   她笑着跑上前面的拱桥,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   在宫里的时候,她也用过类似的招数逗过裴昭阳。   那时和现在,是如此相似。   恍惚间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可是那个念头模模糊糊的,很快就消散不见,再也捕捉不到半点踪影。   夜色渐深,他们不好一直待在外面,裴承夜便将她送回魏王府。   裴永徽刚回到宫里,就被容贵妃叫到华阳宫。   容贵妃入宫多年,容貌依旧艳丽张扬,年龄的增长并未摧折她的美貌,只为她增添了更多韵致。   裴永徽和她长得很像,可是站在她的身边,却如同牡丹花旁的花骨朵,过于稚嫩,而不甚起眼。   见到女儿,容贵妃招手让她过去,笑着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裴永徽仍有些郁闷:“路上遇到六叔和晏家小姑姑,他们就送我回来了。”   说着,又拿出带回来的点心,让容贵妃尝一尝。   这一路回来,她为了保持公主的仪态,一直忍着没有吃。 第37章第37章   晏明华杏眼圆睁,目光牢牢锁定着他,一脸得不到答案就不会轻易罢休的模样。   每当这种时候,裴承夜就很想知道,为何她总对这些细枝末节格外敏锐,但是在最重要的问题上,明明几次即将触及真相,她就是有本事视而不见,掉头绕开。   他有心再试探一次,故意慢悠悠地说道:“你这么说也没错。”   “什么?”晏明华瞬间睁大双眼,她原本只是随口一猜,没想到居然听到了肯定的回答,“是谁?我认不认识?”   裴昭阳斜瞥一眼:“我怎么知道?”   毕竟,又有谁能真正认识自己?   “昭阳姐姐,你怎么能这样?要是我没有发现,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晏明华握起拳头,朝他的胳膊锤了两下。   她手里并未用力,裴昭阳也就没躲,笑着望向她:“你在气什么?”   晏明华哼道:“我的心事,可是什么都跟你说了,你呢?就只会瞒着我!”   “那你想知道什么?”   “跟我讲一下你的心上人,有何特别之处,值得你青睐有加?”   “这……”裴昭阳抬眼看向她,又匆匆垂下眼帘,“这让我从何说起?”   他的神情矜持又拘谨,是晏明华从未见过的,心下顿时了然,姐姐对那人果然动了真心!   一瞬间竟有几分失落。   她知道裴昭阳向来不爱交际,这些年和她走得近些的人寥寥无几,就连过年的时候,清泉宫上下也是冷冷清清的,来访之人甚少。   她从宫娥口中得知,后宫众人之所以对裴昭阳如此畏惧,全因当日宁王逼宫之时,她手起剑落,不知杀了多少人,待事态平息时,她的裙裾上几乎浸透了别人的血。   自此之后,后宫众人对她既敬且畏,更不敢和她来往。   只有裴二哥夫妻二人的态度JSG一如往昔,对她仍是照拂有加。   在晏明华看来,裴昭阳哪里都好,应该有更多的人喜欢才是。   但只要想到终有一日,裴昭阳会有更加在乎的人,而自己在她的心里只能渐渐往后靠,她就觉得无比失落。   晏明华半侧过身,低声道:“算了!你要是觉得难为情,我也不勉强你。我知道姐姐向来心气高,能被你看中的人,定有不凡之处。”   “……”裴昭阳唇角微微翘起,她这一夸,竟是夸到她自己身上去了。   不过,她怎么不大高兴?   他缓缓凑到她的背后,正想说点什么,晏明华突然回过身来,满脸认真地说:“不过,要是以后那人敢对你不好,我就……”   “你想怎样?”   晏明华捏起拳头晃了晃:“我就去揍他一顿!”   “倒也不必……”   这话一出,顿时惹来晏明华的不满。   她瞪视着他:“你怎么还护上了?”   裴昭阳无奈一笑:“算了,你想打就打吧。”   大不了他提前准备一些金疮药。   但愿将来她想起今日这话,不要觉得尴尬就好。   见他不再反对,晏明华的心情这才好了些:“改天把人叫出来,让我也看看。”   “好。”裴昭阳笑道。   反正这事容易得很,一面镜子就能解决。   看到他的笑容,不知怎的,晏明华竟觉得有些刺眼。 第38章第38章   绣球对面前的草杆显然没有什么兴趣,起身伸出前爪挥舞两下,就放弃了。晏珑以为它够不到,继续往前一伸,绣球不由后退几步,毛绒绒的猫脸上有些不耐烦。   晏明华慢慢走过去:“珑珑,你在做什么?”   晏珑抬头看到她:“小姑姑,我在喂猫,可是猫猫怎么不吃?”   听到主人的声音,绣球连忙一溜小跑来到晏明华的脚边,喵喵叫了几声,晏明华只好把它抱起来。   “猫不吃草的。”她笑着对晏珑说。   晏珑皱着眉头:“可是我明明看到它在咬。”   晏明华笑道:“它有时候会咬几口,但平常不吃这个。”   “原来是这样啊!”晏珑丢掉手里的草杆,跑过来继续逗猫。   晏明华干脆半蹲下来:“珑珑,你不怕猫?”   晏珑摇摇头:“不怕啊!不过我爹说猫会挠人,让我不要靠得太近,不然会变成小花脸猫。可是猫猫这么可爱,怎么会挠人呢?小姑姑,它叫什么名字?”   “绣球,它叫绣球。”   晏珑笑嘻嘻地叫了几声,绣球跟她不熟,一点也不想搭理她,她仍是乐此不疲地叫着,还想伸手来拉它的爪子。绣球干脆抱着脑袋往里一缩,整只猫都埋在晏明华的怀里。   “太阳要下山了,小姑姑送你回去。”   “好。”晏珑乖乖点头。   晏明华拉着小侄女往外走,刚出后花园,就看到晏珑的乳母急匆匆地找过来。原来晏珑趁人不注意溜出来玩,乳母已经找她找半天了。   几人一同来到钟令嘉这边,晏英还没回来。   看到晏珑喜欢绣球,晏明华索性把绣球放在地上,又让人拿点鱼干过来,让晏珑喂着它吃。   晏英回来的时候,看到晏明华也在,正想招呼一声,转眼就看到他那个调皮捣蛋的女儿正追着一只狸花猫满屋乱跑。   晏英:“……”   “大哥回来了,那我也该回去了。”晏明华起身,一把捞起地上的绣球,又和晏珑约定有空可以经常去她那边看猫,这便转身出去。   晏英忙道:“小妹,大哥送送你!”   夕阳晚照,兄妹俩和一只猫慢慢往前走。   “大哥,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   晏英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今天的天气真好!”   晏明华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猫是从哪里来的?”   “这……”晏英目光闪躲。   “珑珑根本就不怕猫,你为什么要说谎?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说,绣球的来历有什么不对?”   “小妹啊!”晏英没有想到他随口而出的一个谎话,这么快就被拆穿了,“好了,我坦白就是了,这猫是纪清让我给你的。”   “祁大哥?”晏明华有些惊讶,“他怎么不自己给我?”   祁清在魏王府当差,几乎每天都在,根本不愁找不到机会。   晏英道:“他说他要避嫌。”   晏明华很是不解:“一只猫而已,避什么嫌?”   晏英在心里长叹,傻妹妹啊,你自己招惹来的桃花,你自己都不知道?!   但他也没想点破,便道:“人家讲究一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这不是怕你不收,就随口说了一个理由,现在好了,被你拆穿了。”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晏英说清楚了,晏明华也就不再纠缠下去。   眼看着晏明华抱着绣球走远,晏英长长吁出一口气,回到自家院子,就被晏珑跑过来抱住了腿:“爹,咱们也养只猫好不好?”   晏英笑道:“你不怕变成小花脸猫?”   “不怕!珑珑会和猫猫好好相处!”   被女儿抱着腿求了几句,晏英只好答应,不出两天,果然从外头抱了只白色的小猫回来,喜得晏珑一阵眉开眼笑。   元宵过后,京中各个衙门陆续忙碌起来,裴绍也一心扑在朝政上,经常忙得脱不开身。   反观裴承夜这边,时不时就带着未来王妃在京城里四处闲逛,还能分心继续扮他的昭阳长公主,和晏明华共诉姐妹情深。   裴绍抽空关注了几次,险些看不下去。   他的六弟,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这天他让人把裴承夜叫过去,对他说既然他这么有空,不如跟着一起上朝,也好帮他的忙。   “咱们兄弟几个,就只剩下你我还有老八。老八还小,又有些怯弱,等他能顶事,至少还得等好几年,二哥是真的希望你能早点来帮我。”   裴承夜道:“臣弟年纪尚轻,还想苦读几年,等学有所成,也好为二哥分忧。”   裴绍笑道:“那二哥就姑且等上几年。” 第39章第39章   一路上,灵思欢快地说着今天的安排:“殿下早就命人准备了羊肉锅子,中午可以和长公主吃一顿热乎的。对了,长公主之前称赞过的那个弹琵琶的乐工,也已经叫他在宜清园候着,长公主随时可以传他过来。”   晏明华听了,挽着裴昭阳的胳膊笑道:“姐姐准备得还真是齐全,但你自己怎么不说,非得让人家灵思帮你开口?”   灵思抿嘴一笑,忙道:“这点小事,奴婢帮着说就可以了。”   这时马车突然慢了下来,陈景安在车外回禀:“殿下,前面有人在办白事,要不要绕路走?”   晏明华掀开车帘一看,前方远处果然有一队人浑身缟素,手持白幡,正朝这边过来了。   京城的人都很避讳这个,平常在路上遇到,肯定会绕路走,以免冲撞。   周围许多行人车马也都注意到了,当即纷纷掉头,有些不想绕路的,索性进了路边的店家,打算歇歇脚,等他们过去了再走。   裴昭阳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可他并非独自出行,晏明华也在车里,他不想犯任何忌讳,这便吩咐下去,命人改道。   另一条路不是什么宽敞大道,路面窄了些,顶多只能让三四辆马车并排走着,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   “这一片我好像从来没有来过。”晏明华掀开车帘,放眼望去,两旁都是高高低低的房舍。   裴昭阳笑道:“这里大多是富贵人家的私宅,我想你确实没来过。就算来过了,你离京的时候才几岁,哪里记得住?”   晏明华想了想,觉得也是。   再往前走一段,街上更为僻静,偶尔才能看到行人或者车轿慢慢走过去。   “这边好安静,路面上都没有什么人。”晏明华叹道。   裴昭阳道:“这里虽然安静,但是从横巷穿出去,那一片都是绸缎庄还有银楼,专门做富贵人家的生意,那边就热闹多了。”   晏明华点点头,又觉得外面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干脆放下车帘,拉着裴昭阳继续闲聊。   一行人继续向前,即将路过一个宅子的时候,门前守着十来个大汉,大门半掩着,里面似乎还有人在走动。   看到他们过来,这群人突然戒备起来。   眼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其中一人大步上前,扬声道:“诸位,前面的路不通,请你们绕道走吧!”   陈景安纵马上前,将马鞭一挥:“让开,不长眼的东西!你可知道这是谁的车马?不要挡路!”   对方避开他这一鞭,正要反驳,一旁有人将他拦住,耳语几句,这才不甘不愿地退到一旁。   听到外边的动静,晏明华又一次掀开车帘。   “怎么了?”   陈景安连忙过来回禀:“长公主,殿下,那边有几个没长眼的,已经让奴婢赶走了。”   晏明华朝外面打量一眼,又问:“那是谁家的宅子?”   陈景安道:“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昌国公的别院。”   “顾国公的宅子?”晏明华微微蹙眉。   裴昭阳慢慢凑过来,也朝车外看了一眼:“可是看出哪里不对了?”   晏明华压低声音道:“门口那些人都是练家子,隐隐带着一股江湖气,怎么看都不像是高门大户的护卫。”   “确实有些古怪,”裴昭阳点点头,又看向陈景安,“留下两个人看着他们,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   “是!”陈景安领命而去。   队伍继续向前,经过拐弯处的时候,队伍里有几个人悄悄躲进巷子里,左钻右钻,很快就消失不见。   还没走出多远,裴昭阳的侍卫长高永志过来回禀:“殿下,我们后面跟了条尾巴,就是刚才那一伙人,要不要抓过来盘问几句?”   “居然还敢跟上来?”裴昭阳颇为诧异,他和晏明华今天出来,并没有动用仪仗,外面的护卫也都是普通人的打扮。   但是这么一大群人,前后的护卫个个挎着腰刀,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   昌国公的手下会这么没有眼力,拦着路不让过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跟上来?   “盯梢的人可有什么发现?”   “尚未。”   “那就先由他去。”   一行人很快抵达宜清园,正要进去,高永志又过来了:“殿下,后面那个尾巴看到咱们停下,没有再跟上来,转身就走了。”   裴昭阳望着宜清园的匾额,看来对方总算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不用管,盯梢的人有消息了,再过来向我禀报。”   “是!”   半路上遇到这事,晏明华哪里还顾得上听琵琶,正拉着裴昭阳胡乱猜测,盯梢的人回来了。   来人说他们在那里守了一会儿,从那间宅子驶出几辆马车,往前走了一段,各自沿着一个方向去了,他们的人手太少,因此只分了两个人出来,各自挑了一个方向跟了上去。   裴昭阳沉思片刻:“先不用管那边,你们继续盯着。”   “是!”   来人奉命而去,没过多久,又匆匆回到宜清园。   “殿下,我们守在那里,居然又看到一辆马车从里面出来,宅子里似乎没人了,属下留下一个兄弟继续盯着,就悄悄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上,马车里掉下一块玉佩,对方没有发现。等他们走远,属下马上过去把玉佩捡起来。”   说着,他将玉佩托在手里:“玉佩在此,请殿下过目!”   陈景安连忙上前,拿起玉佩递给裴昭阳。   裴昭阳一看:“这是宫中之物!”   晏明华也觉得有些奇怪:“难道是顾贤妃给的?”   身为宫中嫔妃的母族,顾家会有这样的东西也不算奇怪。 第40章第40章   “公主,这是怎么了?”青霜带着几个侍卫急忙赶到,将晏明华和裴昭阳护在中间。   晏明华抱着昏迷不醒的裴昭阳:“姐姐中了药,我们马上回宜清园,还有派人去叫御医!”   “殿下!”远处的陈景安拍马赶到,及至晏明华二人跟前,这才滚下马来,“殿下、殿下惯常用的是的岳太医,奴婢这就去请!”   晏明华瞪他一眼,这种时候怎么还讲究习惯这些?   “还不快去?!”   “奴婢现在就去!”陈景安连忙爬起来,匆匆上马而去。   周围都是陷入混战的人和马,晏明华当即扬声催促:“大家动作麻利点,不必留手!”   裴昭阳原想尽可能留下活口,侍卫们依令行事,因此出招时,大多有所保留。   如今情况有变,晏明华当即改了命令,众侍卫便不再留手,以速战速决为要。这般攻势之下,局势迅速朝一边倒去。   “殿下!”高永志几步赶到晏明华和裴昭阳的跟前,俯身观察片刻,面色稍缓,“长公主请放心,昭阳殿下应该只是中了蒙汗药,药性过了便会醒来。”   晏明华低头一看,裴昭阳虽是昏睡不醒,但唇色气息并无异常之处。   “你能确定?”她仍有几分不放心。   “长公主稍候!”高永志起身走远,四下搜寻,不过须臾便从地上拽起一个尚未断气的乱党,逼问几句,对方很快松口,也说只是普通的蒙汗药。   晏明华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他们是骑马过来的,马车还留在宜清园,高永志抬眼一扫,直接将那对主仆赶下马车,命人好生看守。   晏明华抱着裴昭阳上了马车,青霜也帮着搭了把手。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高永志看在眼里,欲言又止。   这时沈桐带着一帮绣衣使匆匆赶到,五城兵马司的人察觉到这边的异样,紧随其后也赶了过来,却被沈桐以绣衣使办案为由打发走了。   见到沈桐,晏明华简单说了事情经过,便让高永志留下几个人安置好负伤的侍卫,并配合绣衣使打扫现场,那些人无论死活一概交给沈桐的人去处理。   随后她拿出一块腰牌递了过去:“高永志,你现在就拿我的令牌进宫,向圣上禀报此事。今天这事闹大了,不能不让圣上知道。记住,不要惊动太多的人!”   “属下遵命!”高永志接过令牌,上马疾驰而去。   一时所有的人都忙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附近一条僻静的小巷,柳如妍提着裙摆匆匆远去。   直至来到大街上,周围的行人明显多了起来,她这才停下脚步,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今天天气好,元宵节也过了,这边的银楼肯定已经开门营业,她便将妆匣里坏掉的首饰拿过来修理一下。   半路上正好遇到裴昭阳和晏明华带着一大群人,呼啦啦策马而去。   她一时好奇,便悄悄跟上,躲在一旁看了几眼。   没想到居然会看到这种事,险些被吓破胆。   陪着她一起来的小丫头看到她,连忙跑了过来:“姑娘去哪了,让我好找?”   柳如妍定了定神:“你刚刚可有听到什么?”   小丫头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不清楚,不过那边的巷子好像很吵,奴婢看到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过去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柳如妍拉着她快步走远:“管它出了什么事,反正和我们没有关系。”   等高永志一走,晏明华和青霜也上了马车。   青霜会赶车,直接坐在车辕:“公主,现在回宜清园吗?怎么不直接回宫?”   晏明华道:“姐姐身上沾了药粉,先去宜清园帮她换身衣服。”   青霜点点头,拉起缰绳正要赶车,那名仆妇打扮的女子突然挣脱看守,扑在车前跪倒在地:“贵人,求贵人救救我家小主子!我家小主子他是……”   “闭嘴!”晏明华喝道。   当众叫破他的身份,于他并无好处。   那个小男孩似乎受到很大的惊吓,从下车到现在,就一直呆呆站在原地。见到乳母扑倒在地,漆黑的眼珠子定定望了过来,除此之外别无反应。   晏明华心有不忍,便探身对沈桐说,这个孩子暂时交给她。   沈桐也看出这个孩子来历不小,当即表示一切都听她的安排。   乳母听了不由大喜,连忙千恩万谢地拉着小男孩凑到马车边上,仿佛离他们近一点,就能躲过即将来临的风雨。   晏明华让青霜把小孩提溜上来,让他的乳母好生照看着。   主仆二人上了车,不敢多话,一声不吭地蜷缩在马车的角落里。   晏明华拿着帕子,一点点仔细擦去裴昭阳脸上的药粉,回头对上那个小孩的视线,随口问道:“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小男孩嗫嚅几下,目光落在裴昭阳的脸上,过了许久方才开口,声音低不可闻:“……姑姑?”   晏明华心下一凛,原来她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一路上,再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马车载着他们一行人很快回到宜清园,灵思接到报信,赶紧带着几个侍从扛着一张步辇迎了上来。 第41章第41章   房中空间有限,裴承夜很快走到她的面前。   他身上的衣服原本就是随便套上去的,这一走动,衣襟左右敞开,里衣也是松松垮垮的。乌缎般的长发披落,秀美的五官愈显柔和,一晃眼看过去,果然是男女莫辨之相。   他越走越近,晏明华不由往后退去,直接撞到身后的圆桌。   哗啦几声,杯壶互撞,听来尤为刺耳。   “明华,你在躲什么?”   裴承夜停住脚步,眸中随之一颤,满是难以置信。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主动向他靠近,从不言弃,也不知何为放弃。   就连上一世,也是她先动的心。若不是时局太差,她肩上的担子又太重,他们之间未必会连一点希望也没有。   可是现在,甫一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她却想躲开他?   “你在怕我?你怎么会怕我?”他颤声发问,也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晏明华双唇微动,却什么也没有说。   ……她竟失望至此,无话可说了吗?   心中慌乱顿生,裴承夜忽然再度逼近,一手扣住晏明华的肩膀:“明华……”   晏明华下意识侧身一掌,挣脱他的束缚。   裴承夜蓦然醒转,顺着她的力道将她松开。   晕眩再次袭来,他身形一晃,摇摇欲坠。晏明华不由伸出手想去扶,途中却又止住了,用力一掐掌心,将手收回。   “抱歉,我失态了。”   他慢慢跌坐在桌旁圆凳,半垂着眸,神色颓然。   两人相距不足一尺,却如隔天涯。   一室又陷入死寂。   直到门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至。   灵思拍着门,扬声叫道:“长公主,岳太医来了!您开开门!”   她之前奉了晏明华的命令看守那对主仆,不想突然有个小丫环跑过来跟她说,长公主把门关了,还让她的侍女在门外守着,其他人一律不许靠近。   后来她们听到殿下醒了,却和长公主起了争执。   她们站得远,没有听到里面到底说了什么,也不敢去叫门,只好跑过来找她过去看看。   灵思一听,顿时心惊不已,长公主她一定已经发现殿下的身份了!   正巧高永志从宫里回来,她连忙跟他换了班,匆匆赶到这里,却被青霜拦在门外。   满心焦虑之时,陈景安总算带着岳太医到了,她连忙过来敲门。   时间一点点流逝,灵思第一次知道原来等待是如此煎熬。   终于,里面的人开口了:“青霜,请岳太医进来。”   灵思心中一喜,连忙让出位置。   青霜上前推开门,裴昭阳正坐着圆桌前,侧对着他们。他微低着头,羽睫低垂,尚未挽起的长发自肩上垂下,几乎遮住他的侧脸。   晏明华坐在墙边的花梨大椅,也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岳太医这边请!”青霜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将人领到裴昭阳的面前,这才交给灵思他们。   她快走几步,来到晏明华的身边站好。   灵思和陈景安随即踏入房中,看到两人离得这么远,不由暗道一声不好。   长公主生气了!   岳太医上前行礼,陈景安搬了张凳子摆在裴昭阳的下首,灵思也搬来屏风挡在门前。   屋里的气氛仍有些诡异,岳太医假装没有注意到,忙挨着半张凳子坐下,给裴昭阳诊脉。   陈景安垂手站在一旁,悄悄地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几度想开口说点什么,又忍住了。   晏明华看在眼里,徐声道:“陈景安,你去了很久。”   陈景安连忙上前禀道:“回长公主的话,奴婢去了太医院才知道,岳太医今天不当值,这才赶去岳太医家里,把他请过来。路上耽搁甚久,险些误事,望长公主恕罪。”   晏明华冷笑一声:“怪不得!”   看来知情人真是不少,单单就瞒着他们一家!   陈景安深深低下头去,垂着手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了。   岳太医诊了脉,又细细检查一遍残留在外袍上的药粉,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殿下中的确实是蒙汗药,只是药性比较烈,殿下年轻,加上及时处理得当,醒来就无碍了。不过殿下这两天可能会觉得头晕,药倒是不用吃,多休息多喝水,饮食上清淡一些,切勿吹风,切勿饮酒,如此就够了!”   “有劳岳太医了!”灵思这才松了口气。   岳太医口称不敢,躬身向裴昭阳请求告退。   裴昭阳颔首应了,陈景安这便送他出去。   “青霜,我们也走吧!”晏明华站起身来。   听到裴承夜没事,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   毕竟他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会遭到对方的暗算,就算再生他的气,也得确定他果真平安无事,她才能安心走人。   即将踏出门外的时候,一只手自身后伸来,紧紧将她拉住。   “明华……”   晏明华头也不回,一点点将他的手掰开:“不用送了,太医让你好好休息。” 第42章第42章   郭存镜闻言微愣,又笑了起来:“你到底是跟谁吵架了?今天的事和承夜又不相干,你就算再生昭阳的气,也不能随便迁怒人。”   “娘!”   当着母亲的面,晏明华很想将一切全都说出来,可是裴承夜身上的事,她还没有问清楚。   这事让她娘知道了,那肯定是要追问到底的,到时候她也回答不上来。   何况自己正在气头上,一急之下究竟会说出什么,她也不敢保证。   有些人虽然可恶,但也不能以一时之气,就随口冤枉他。   “到底怎么了?”见女儿犹犹豫豫的,郭存镜也急了起来,“你们今天遇到的事,前前后后你都仔细说清楚了!”   晏明华抬眼看着母亲,低声道:“青霜没有说清楚吗?”   郭存镜急得笑了出来:“青霜能说什么,今天的事她自己还在发懵呢!”   按照青霜的说法,她们是在半路上改道,偶然经过顾鸣家的别院,这才发现乱党的行踪。   本想上前把人拦下,等绣衣使过来处理,岂料对方一言不合,居然直接掏刀子,那就只能硬碰硬对上了。   让郭存镜得奇怪的是,听说他们还抓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女儿对这个孩子似乎很在意,还特意让人看着他,不许旁人靠近。   至于其中的原因,青霜也说不清楚。   郭存镜隐隐觉得,这个孩子没有那么简单,没准就是今日之事的关键所在。   见母亲发话,晏明华只好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郭存镜听完,不由吃了一惊:“所以你是说,那个孩子极有可能是裴三养在外面的?”   晏明华点头:“他的眼睛长得真的很像裴三哥,任谁看了,都会这么想。”   郭存镜仍有些不解:“可是顾鸣为什么要这么做?”   裴三已经死了,他藏着裴三的孩子,还想悄悄送走,究竟图什么?   念及过去的交情?   顾鸣那个老家伙可不像是如此重情重义的人。   “谁知道呢?”晏明华嘀咕一声。   人心本来就很复杂。   就像她一直以为的可以交心的好姐妹,到头来也只是她一个人的幻想。   正黯然神伤之时,一道审视的视线准确投向她。   晏明华背上一凉,抬眼望去,正好对上郭存镜的目光。   “照你的说法,一开始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对方行迹可疑,就带着人围过去了?”   晏明华连忙辩解道:“娘,事发突然,我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从眼皮底下溜走吧?”   郭存镜哼了一声,语带不悦:“你们两个年纪不大,胆子倒是不小!行事也不考虑得周全一些,要是对方撒下来的不是蒙汗药,而是什么稀世奇毒,你和昭阳现在会在哪里?”   晏明华老老实实低下头听训。   事发之后她也害怕起来,若非她一时大意,也不会被人偷袭。若不是为了救她,昭阳姐姐也不会……   不对!现在已经没有昭阳姐姐了!   失落的情绪又一次漫上心头。   郭存镜看在眼里,又叹了口气:“这里头看来有不少事情,恐怕还得闹上一阵。这几天你不要到处乱跑,乖乖待在家里,知道吗?”   “知道了!”晏明华应道。   反正她心里难受,哪都不想去。   原本郭存镜还想再问一下,她和昭阳究竟怎么了。见她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心想闹了大半天,想必她也累了,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临近午时,晏振从兵部回来,说起今日之事,夫妻俩都有些感慨。   谁能想到裴家老三居然在外面留下一个儿子,还惹来这么多事,偏偏让他们家湘湘碰上了!   晏振道:“湘湘和昭阳也真是大胆,带着一群侍卫就直接把人围住了。”   “谁说不是?好在没出什么乱子!”郭存镜叹道,这事说到底还是裴家的家务事,外人不便多管。   庆幸的是裴昭阳也在,抓到的人也都交给裴绍的人去处理了,余下的事,他们家不便再掺和下去。   “我知道裴三他们哥仨都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对裴家感情深,可今天这事确实跟咱们家没什么关系,你可别因为一时冲动,就跑去过问那个孩子的事情!”   郭存镜的语气很是严肃,晏振连忙答应下来。   “对了,湘湘呢?还在昭阳那边?”他又问了一句。   郭存镜摇头道:“她回府之后,就待在自己屋里不肯出来。”   晏振一愣:“这是怎么了?”   总不会是吓坏了吧?在陵州的时候,她可是经常跟着晏贤出去剿匪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郭存镜道:“她和昭阳吵嘴了,正窝在房间里生闷气呢!还说中午没胃口,不想出来吃饭,我就让厨房做了些她爱吃的东西,给她送过去,最后还不是照样吃完了。她就是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没事的。”   晏振眉头一皱,愈发觉得奇怪:“今天昭阳刚刚帮她挡了一劫,有什么事能在这种时候吵起来?”   自家孩子的品行,晏振还是很了解的,他知道女儿不是那种不懂知恩图报的人。   能在这种时候丢下昭阳不管不问,必定是两人之间出了什么事。   郭存镜摇了摇头:“我问了,小丫头不肯说。”   晏振沉思片刻,又道:“算了,让湘湘自己缓缓,也许明天她就没事了。” 第43章第43章   这一夜,皇宫里失眠的人同样为数不少。   自宜清园醒来之后,裴承夜从陈景安和灵思那里得知他晕倒之后发生的事,便让人把那个孩子带过来让他看看。   那个孩子长得果然非常像裴承衡,谨慎起见,裴承夜又问了几句,那对主仆早已猜出他是昭阳长公主,便将自身来历全盘托出。   原来这个孩子叫裴文熙,是裴承衡和一个名叫桑容的青楼女子生的。桑容出身低微,裴承衡一直没有把他们母子接进王府,而是养在外面。   裴承衡为他们母子买下一座三进小院,又买了几个下人来照顾他们的起居。   去年秋末裴承衡死了之后,宁王府的人都被看管起来,他们母子反而躲了过去,靠着平日积攒下来的银钱小心度日。   直到除夕前突然有人找上门来,说要帮助他们母子离开京城。结果没两天对方就反悔了,说城里查得严,只能带走裴文熙一个人。   桑容不愿忍受母子分离,继续留在京城的话,大不了就是被朝廷的人发现,一同关进宁王府。   反而是眼前这些人来历不明,用意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跟着他们离开,一旦被抓,说都说不清楚。   对方劝了几次,见她始终不肯松口,于是在某天清晨,下人突然发现桑容悬梁自尽了。   桑容一死,裴文熙孤苦无依,自然落入对方一干人等的手里。   对方草草给桑容办了丧事,便要将裴文熙带走。   裴文熙隐约猜出了生母的死因,虽有心隐忍,但他毕竟年幼,总有按捺不住的时候。   对方见他不配合,当即恫吓了几句,又将他的乳母找来,让她看着裴文熙。   裴文熙不愿跟着他们离开,为此暗中说服乳母,想要设法逃走。   之前侍卫捡到那枚玉佩,就是裴文熙悄悄丢下来的。   他的运气实在很好,玉佩刚掉下来,就被裴承夜的人捡走了。   听完这些前因后果,裴承夜不敢自专,当即回宫向裴绍禀明此事。   裴绍乍一听闻,也是十分震惊。   此前高永志来报,说两位长公主在外遇到一伙乱党,他也没有多想,只当是乱党嚣张至此,竟连公主千岁都敢当街袭击。   后来又听说裴昭阳中药昏迷了,本想让御医过去看看,转念一想,以六弟当下的身份,御医实在不好随便派过去。   便只是派人去宜清园打听一下,看他什么时候醒,如果情况不大好,就尽快接到宫里来。   哪曾想,这其中居然还夹着这样的事情!   裴绍当即下令,命人前往宜清园将裴文熙连同他的乳母带到宗正寺,一并看管起来。   使者回宫之后,也对裴绍说起那个孩子和裴承衡的相似之处。   裴绍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下去让宗正寺那边好生把人照顾好,饮食起居上别苛待了他。   另一边,沈桐将一干乱党抓了回去,除去几个重伤不治的,还留下不少活口。   更幸运的是,为首的玄真子身中两剑,居然也活了下来。   沈桐大松一口气,连忙让医者用虎狼药吊着他的命,务必让他活多几天。   随后匆匆进宫,来到御前禀明一切。   裴绍对绣衣使的表现非常不满,明明早就接到消息,还在城里布下那么多明岗暗哨,居然还险些让人逃出去?   手里养着那么多人,难道都是吃白饭的?   如果不是昭阳他们正好改道,经过顾家别院,又因为一时起疑,处处留心,不就把人放跑了?   他当即下令,让孔宜和赵景辞赶紧滚进宫来见他。   赵景辞不在京城,所以自然是孔宜领先一步,来到御前认错。   一见到裴绍,孔宜明里暗里地将一切过错都推给赵景辞,说今日之事,都是因为他办事不利,御下无能引起的。   裴绍早就知道绣衣使的主副官之间矛盾很深。   这原本是他的制衡之道,没想到孔宜的心眼居然这么小,为了一己之私,竟不愿错过任何一次机会,一心只想把责任推卸到赵景辞身上去。   裴绍龙颜大怒,直接将孔宜和赵景辞一起撤职,命其回家闭门思过。   看在沈桐反应及时,没有误事,乱党的事还是交给绣衣使去办,又命他们连夜突击审讯,务必将有关的人全部揪出来。   没过多久,又因为沈桐的求情,裴绍下旨让赵景辞暂时代领副使之职,主审此案,将功补过。   与此同时,昌国公府和那处别院也被他派人包围起来,许进不许出。   五城兵马司的人也都撒出去了,在城门和城中各处布下关卡,甄别可疑的人员。   顾贤妃得知家中出事,连忙来到干元宫向裴绍求情。   裴绍不想见她,便让陈德望把人劝JSG回去。   容贵妃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好一阵心惊胆战,后怕不已。   她之前看好顾家,还想让顾元洲做她的女婿,这才过了几天,昌国公府怎么被陛下围起来了?   她身处宫中,对于外面的事,还是她的儿子裴元臻悄悄打听到一些消息,特意过来告诉她的。 第44章第44章   从干元殿出来,晏明华站在玉阶上,眺望整座的宫城。   青霜呆呆跟在她的后面,不时回头望上一眼,小声问道:“公主,咱们不等长公主吗?”   “等他做什么?”晏明华没好气地答道。   “真的不等了?”青霜还是想不明白,自家公主怎么突然间就跟昭阳长公主闹翻了。   昨天分明还是好好的,看到长公主晕倒,她急得脸色都白了,后来也都是她在亲自照料着。   怎么一转眼,就变成现在这样?   “好了,你的话真多!”晏明华回头瞪她一眼,大步往前走去。   “公主,等等我!”青霜连忙追上,往前走了一段,她抬眼望着四周,露出些许不解。“公主,咱们现在去哪,回清泉宫吗?”   “……”晏明华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方向是通往清泉宫的,她心里存着事,无意间竟又走到这里。   她连忙停住脚步,青霜没有反应过来,险些撞上她的后背。   “公主?”   晏明华深吸一口气,将心底那些乱糟糟的情绪赶到一边:“好久没有见过裴伯伯了,我们去看看他。”   脚下当即换了个方向,青霜连忙再次跟上。   还没到长康宫,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形微微佝偻的高大身影,慢慢往这边走,孙总管随侍一旁,另外还有两个小太监缀在后面。   晏明华快步上前,笑道:“裴伯伯,您这是出来散步?”   太上皇看到她,怔愣片刻,这才捻须笑道:“是啊!趁着天气好,出来随便走走。对了,你是晏……”   晏明华忙道:“裴伯伯,我是晏振的女儿,湘湘!”   “对!晏老弟的女儿!”太上皇笑意渐深,“我记得的,你比我家昭阳大……不,是小……小几岁,对吧?”   晏明华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又听到那人的假名字,抬眼看到太上皇期待的目光,她连忙点头:“对!昭阳姐姐比我大两岁。”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啊,你们都已经这么大了!”太上皇兜自感慨起来。   晏明华没有接话,上前挽着太上皇的手臂:“裴伯伯,我陪你走走!”   一老一少慢悠悠地往前走,不时闲聊几句。   没有走出多远,太上皇突然停下脚步,打量着四周:“怎么回事,走了半天,路上怎么没有人?这么好的天气,难道都没有人出来赶集?”   晏明华也颇为纳罕,皇宫里主子多,宫女太监加起来,数量更是惊人。他们走的这一段路并不偏僻,平常过来,一路上总能遇到许多人。   怎么今天连一个也没有见到?   下意识间,她回头看向孙总管,孙总管给她使了个眼色,晏明华顿时了然。   应该是孙总管他们知道太上皇要出来散步,就提前让人清了路,闲杂人等一概不许经过,以免惊扰了太上皇。   本意当然是好的,但是路面太空的话,不也搅了太上皇的兴致?   “没意思!回去了!”太上皇眉头深锁着,转身大步往回走。   晏明华连忙跟上,一行人回到长康宫,见太上皇情绪不高,晏明华便故意缠着他问了些过去的事。   太上皇显然很乐意谈及往昔,一开口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只是晏明华没有料到,太上皇说着说着,竟又提到了裴昭阳。   “昭阳小时候身体不好,多亏了空远法师出手相助,那时候他给昭阳算了命,说她……说她什么来着?总之,按着他说的照办了,这才留住了昭阳。你看看昭阳现在,身体也好多了,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担心她的终身大事……”   “……”晏明华的表情险些没绷住。   难道您还想把“她”嫁出去?   太上皇又继续说了点别的,渐渐有些发困,很快就倚着罗汉榻打起瞌睡。   晏明华见状,起身悄悄退了出来。   孙总管亲自过来送她。   见周围没有多余的人在,晏明华找了个借口将青霜支开。   孙总管知道她这是有话要问,垂着手默默跟着她的后面。   “孙总管,太上皇还是不大能认得人?”晏明华问道。   孙总管叹道:“可不是!太医院的人都说了,能维持如今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就是说……太上皇可能永远想不起来裴六哥是谁,一直把他当成女儿?”   “长公主已经知道了?”孙总管叹了口气,“谁让六殿下自小被当JSG成公主养大,太上皇病了之后,就一直以为他是女儿。”   “当初空远法师给的办法就是这个?”晏明华猜道。   并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是她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慢慢猜出来的。   再结合太上皇今天的话,两相对照,她心里已有八分肯定。   “可不是!”孙总管道,“说来也是奇怪,六殿下小的时候经常生病,有几次真的挺凶险的,太上皇不知道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没有什么效果。 第45章第45章   晏明华正在犹豫之中,突然被青霜戳穿,难免有些不自在。又想着一直以来只是自己上赶着,也没多大意思,便道:“我没有在等谁,东西拿到了?”   青霜连忙点头:“嗯!在这呢!”她举起手里一只小巧的首饰盒,轻轻打开盒盖,露出里头几支珠簪玉钗。   “奴婢过去的时候很小心,没有遇到映泉殿的人,也没有被昭阳长公主看到!”青霜又补充一句。   其实她是觉得,既然她家公主和昭阳长公主吵架了,应该不想被那边的人注意到行踪。   为此她特意悄悄从后门溜进去,还吩咐云巧他们不许把今天见过她的事说出去。   晏明华随手合上盖子,让青霜去一趟清芷殿,不过是找借口暂时支开她。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的,忍俊不禁之余,又有些感慨:“清芷殿是我从小住惯的地方,来去进出都是理所当然的,没必要顾忌这么多。”   青霜愣愣地点头,露出些许失落:“……奴婢明白了。”   “傻丫头!”晏明华不由莞尔,伸手拽一下她头上垂落的发带,“好了,我们该回去了,免得娘亲担心!”   “嗯!”   主仆俩这便掉转方向,往宫门处走去。   远处一个小太监追了几步,想起裴昭阳的吩咐,这才停了下来,折身一路跑回长康宫。   “启禀殿下,明华长公主往宫门那边去了,想必是准备出宫去。”   一旁的孙总管听了,忙道:“殿下,怎么不让人去把长公主请回来?”   裴昭阳挥手让小太监退下,轻声道:“没这个必要。”   孙总管又继续劝道:“殿下身体不适,长公主虽然没有明说,但心里一定很担心你,要是……”   “我没事,”裴昭阳打断他的话,“休息一下就好。明华心情不佳,跟她说这些,不过是让她徒增烦恼罢了。”   孙总管轻叹一声,便不再多话。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了,刚才长公主是在套他的话呢!   其实,六殿下就在这里,长公主有什么问题,尽可以直接去问他。   相信六殿下不会再有任何隐瞒。   可他们两个倒好,一个不愿问,一个不去追,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不过看着干着急罢了!   晏明华回到魏王府的时候,已近日中,郭存镜一直在府里等她回来。   简单问了几句宫里的事,郭存镜又问:“见到昭阳了?”   晏明华脸上的笑意顿时黯淡了些:“见到了。”   郭存镜看在眼里:“她的身体怎么样?还好吧?”   晏明华道:“看着脸色不大好,不过人还算精神。”   “怎么,你们俩还没和好?”放在以往,小丫头早就嚷嚷着要进宫照顾昭阳姐姐,不肯回来了。   “娘亲!”晏明华轻唤一声,声音闷闷的。她依偎在郭存镜的身旁,哼哼唧唧了半天,什么也没有说。   郭存镜伸手拍拍她的胳膊:“好了,我不问就是了!”   还不到用午膳的时候,晏明华从正殿出来,回到自己的小院。   一进屋,这才发现晏珑也在。   她最近刚养了猫,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一人一猫玩了几天,又觉得小猫只有她,实在是太寂寞了。   这不,一大早就抱着猫过来,说是想让两只猫互相认识一下,以后也能有个伴。   没想到晏明华不在。   不过这不要紧,她只是来找猫的,青虹也就由她去了。   和晏珑的乳母搬了杌子坐在旁边,一边做针线,一边看着她和两只猫玩耍。   晏珑满心以为,两只猫见面之后肯定能成为好朋友,结果她在一旁介绍了半天,这两只猫压根不想搭理对方。   隔着几尺的距离,各据一旁,互相提防着。 第46章第46章   “你说什么?”萧宛晴闻言一愣。   晏明华这才回过神来:“我是说,你也不用太担心,陛下他们不是已经拒绝了?既然拒绝了,以后也不会答应的,放心吧!”   其实有女儿的人家遇到有人登门求娶,头一次多半都会婉言拒绝,以显对女儿的重视,不轻易许人。   萧宛晴也是大家族出来的姑娘,她当然知道这个规矩。   晏明华之所以这么说,多半只是在安慰自己,她不由叹道:“但愿吧!”   见她情绪不高,晏明华连忙换了话题。   其实她也很像知道,裴家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总不能一直让裴承夜假扮公主吧?   直接广而告之,好像不大可能。事关皇族的颜面,随便宣扬出去的话,容易引来非议。   何况裴承夜有明面上的亲王身份,并不需要特意公开什么。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宫里那几位对裴昭阳的婚事,一直用的是拖字诀。一时半会儿的,确实能推脱过去,但这个法子不是长久之计。   也不能直接宣布“裴昭阳”魂归九天了。   这么说有些触霉头,再说了,太上皇那边也不好交代。   晏明华暗自苦恼起来,找个机会,还是得仔细问个清楚才好。   二人继续闲聊,萧宛晴对昨天的事非常好奇,旁敲JSG侧击了几句。晏明华挑着能说的,简单跟她讲了一下,不能说的就让她别问了,等日后的消息就好。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萧宛晴干脆留在魏王府,用过晚膳再走。   饭后,郭存镜见她身边跟着的人不多,便特意派了几个习过武的婢女,以及一队侍卫护送她回去。   晏明华一直惦记着她的信,之前因为萧宛晴突然来访,那封信才看了一半,也不知道后面裴承夜还有什么话可说。   送走萧宛晴之后,她连忙回到屋里,翻出信坐在灯下,继续往下看。   裴承夜又说,他们之间的婚约,虽然始于太上皇的旨意,但他心里其实是很愿意的。   即便太上皇没有这个想法,他也会主动提起,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青霜端着茶水走过来,笑着问道:“公主,长公主在信里说了什么,怎么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   晏明华连忙把信按着原来的折痕叠起来,反驳道:“我哪里有在笑?”   青霜笑而不语,放下茶水就走了。   晏明华悄悄伸手抚着侧脸,勾起的唇角,已然将她的心绪表露无遗。   她连忙解释道:“他惹我生气了,当然要写点什么来哄我开心,这有什么奇怪的?”   “长公主所言极是!”青虹也跟着笑了起来。   余下几个侍女纷纷掩嘴而笑。   她们这一笑,晏明华顿时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这几个丫头看穿了。她捧着信跑到床帐那边坐下,忍不住又翻开来看了两眼。   再看一遍,很快就发现某人显然用了一招以退为进。   真是的,学过的兵法居然用到她身上来了!   别以为在信里多写几句好听的她就会消气。   他难道不知道有些话至少要当面说,才能显出诚意的吗?   晏明华愤愤地想着,又翻出一个空匣子,仔细把信纸叠整齐了,放进信封里,再锁入匣中收藏起来。   夜幕四合时,柳荣回到家里,见到妻儿都在,便道:“今天我在外头,听说昌国公府这两天被陛下派人围起来了!”   张氏有些惊讶:“这是出什么事了?”   柳荣摇头道:“不清楚,好像是他们家犯了忌讳,又有人说是悄悄藏了什么逾越的东西。就连在城东的别院,就在大昌银楼附近,听说那边也被围起来了。”   “妾身真是弄不懂,都贵为国公爷了,手里头有权有势,何必折腾这些?”张氏摇摇头,自从来到京城之后,这几年没少听说谁家突然被抄家问斩,谁家又突然成了新贵,蒸蒸日上。   反倒是他们柳家,刚上京的时候,柳荣官居五品闲职,如今换了一位天子,还是五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往上升一升。   她暗自感慨着,突然间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柳如妍:“妍儿,你昨天不是拿了首饰去了大昌银楼那边?路上可有遇到什么?” 第47章第47章   晏明华看到是她,笑意温和:“原来是柳姑娘!”   柳家是裴承夜的舅家,这一回也接到了宫中的邀请。   晏明华和这位柳姑娘并没有什么话说,互相打了招呼,便各自分开。   宫宴开始,众人欣赏着歌舞,不知是谁起了头,纷纷开始作诗,然后互相品评一番。   晏明华对作诗不感兴趣,只远远看着,很快觉得意兴阑珊,突然间理解了裴承夜为何不喜欢热闹。   “长公主怎么不去作诗?”柳如妍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侧,柔声问道。   晏明华回头看她一眼:“我并无诗才,就不献丑了。”   柳如妍点点头:“学诗可以下苦功,但是才情灵性也很重要。有的时候,没有灵性,就算再费苦功也没有用。……长公主见谅,是如妍多话了!如妍就这告退!”   她屈身一礼,旋即倒退几步退下。   晏明华诧异地望着她的背影,她这是在暗示什么?   不说后面那句“见谅”还好,说了反而更有欲盖弥彰的感觉。   上次见面的时候,这位柳表妹不还是一朵欲说还休的解语花,今天怎么变了副样子?好像突然间得了什么依仗,迫不及待地跑来炫耀。   这时萧宛晴凑了过来:“刚才那位姑娘是谁,看起来似乎有些面善?”   晏明华缓缓回过头去:“她啊,她姓柳。”   “姓柳?”萧宛晴愣了半天,蓦然睁大双眼,“昭阳和齐王的……”   “舅家表妹。”   “她来干什么?”萧宛晴对裴昭阳和裴承夜向来是敬而远之,一听到柳如妍是这么一个身份,当即什么结交的兴趣都没有了。   “不知道,说了几句奇奇怪怪的话就走了。”   “那就别管她了,我们去那边看花!”说着,萧宛晴拉着晏明华,两人悄悄溜了出去。   借着这次宫宴,容贵妃见了不少世家贵女还有公子,心里渐渐有了眉目,但最后如何决定,还得看裴绍的意思。   不过今天裴绍并没有出席,以免在场众人太过拘束。   他一直在干元殿处理政事,宴会开始之后,这才知道自家六弟一直没去凝香殿,不由皱起了眉。   “明华都已经帮他叫进宫了,他倒好,还躲着不肯现身,心里是怎么想的?”   张德望笑道:“也许是凝香殿的人实在太多了,人多眼杂,有什么话,也不好明说。”   “罢了!他要是有这个心思,自然会想办法去见明华。我这个当哥哥的,就不多管了。”裴绍重新拿起奏折,继续批阅。   相隔甚远,凝香殿的乐声自远处传来,穿过无数花树,最终来到清泉宫,即便身处内室,依然隐约可闻。   因为待在宫里,裴承夜仍穿着公主的装束,不过他没想过去赴宴,因此只作简单的家常打扮。   他也知道晏明华今天进宫了,便想等稍晚一些,找个机会把她叫出来,见上一面。   有些话,还得亲自面对面说了才好。   这时陈景安从外面进来,快步来到他的跟前:“殿下,柳姑娘今天确实也进宫了。”   裴承夜冷笑一声:“既然她想见我,叫个人去凝香殿,把她带过来。”   陈景安面露不解:“殿下,奴婢不懂,那柳姑娘就是胡言乱语一通,何必理会她的胡话?”   裴承夜抬眼看他:“你不是说,她那天送来一对兔子?”   “正是,她说是家里养的,特意送来给昭阳长公主赏玩。奴婢让宫里的兽医看过了,没什么不妥的,就是普通的一公一母两只兔子。”   裴承夜颔首一笑:“那就对了,古人尝云,双兔同行,难辨雌雄。”   陈景安一惊:“殿下,这怎么可能?”   柳如妍怎么发现的?   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被人看穿。   怎么她就看出来了?   裴承夜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利用这个得到什么。”   陈景安心惊胆战地连连点头,心道还真是不能小瞧任何一个人!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让人去把柳姑娘带过来!” 第48章第48章   陈景安几人渐渐走远,外面很快安静下来。   殿中狻猊炉燃着宁神香,香气袅袅,使人心静,左右无人在侧,连奉茶的宫女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晏明华枯坐着,裴昭阳一直缄默不语,她干脆也不说话。   殿中悄然无声。   一片安静之中,晏明华突然明白,眼前这人还是那个不坦诚的家伙。   有话也不直接说,想见的人呢,也不直接过来找。   非得借着被表妹威胁这件事,趁机来试探她。   以她的性子,但凡对他的事有丁点在意,肯定会立马赶过来。   即便没有看出柳如妍不对劲,表兄和表妹单独见面,瓜田李下,容易引人遐想,如果她还在乎他这个未婚夫,必定会心生警惕,进而迅速赶到。   晏明华端着架子坐得笔直,只用眼尾余光悄悄打量他。   如果他只是数面之缘的裴承夜,她确实会有一点担心。   可他还是裴昭阳,相识多年,深知彼此的秉性,她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不过嘛,既然他特意安排了人过来找她,而她对柳如妍的转变确实也很好奇,索性如了他的愿,过来看看。   殿中仍是一片静默,只有若有若无的视线不时向她这边投来。   晏明华不想再耗下去了,忽的站起身来,笔直朝裴昭阳走去。不想一时没留意险些没刹住脚步,站得太近了,裙裾几乎能碰到裴昭阳的裙角。   可这种时候,再往后退只会自削气势,她干脆站定不动,板着脸道:“你要是没话说,那我走了!”   转身踏出半步,一手已被人自身后拉住。   “明华!”属于裴承夜的声音随之响起。   晏明华早有所料,缓缓转过身去,继续绷着脸:“干嘛?”   裴昭阳目光有些躲闪,手间却渐渐握紧:“我送去的信,你看过了?”   “看过了。原来你给自己辩解的时候,也可以写这么多字,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言简意赅的,只会说‘近来无事,一切安好’呢!”   她并不擅于故作冷淡,说到最后,语气没有拿捏好,反而带出了几分埋怨。   裴昭阳心领神会,眸中顿添笑意,旋即缓缓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口中却说:“明华,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的话……”   又是这一句!   那封信里面,就这一句让她最为恼火!   “谁想听你说这个?”晏明华当即挣脱他的手,一掌按在他的肩头将人推开,拉开彼此的距离。   裴昭阳撞上椅背,手间动作更快,一把扣住落在肩头的手,不肯放开。   被他这一带,晏明华重心失衡,险些栽落他的怀中,连忙用另一只手撑在椅背,方才站稳了。   可这样一来,她两只手都撑在裴昭阳的身侧左右,躬身与他四目相对。   “裴承夜!”   晏明华冷斥一声,颊边却迅速染上一抹绯色。   裴昭阳动也不动,笑着与她对视,随即伸手缓缓将她环住,动作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既然你不介意,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那些不了解的地方也可以慢慢了解,你说好不好?”他声音温柔,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晏明华不由卸下最后的心防:“原来我们还不够了解?”   裴昭阳笑了一下,语气却陡然严肃起来,眸光也牢牢将她锁定:“明华,你该清楚我是什么人。你听好了,我可不想再跟你玩什么姐妹情深的把戏!”   话中的暗示何其明显。   一时温言软语,一时又展露冷硬,欲擒故纵的把戏同样很明显。   晏明华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了!”   随即环住他的脖颈,矮身欺近,以额相触。   如兰般的气息突然靠近,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额头一记互撞。   裴昭阳没有防备,直接被撞个正着,只好捂着额头无奈苦笑。   略施薄惩,趁着挣脱束缚,晏明华心满意足,旋身坐上扶手,侧首打量身旁的裴昭阳。   “那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昭阳哥哥?承夜姐姐?”   听上去好奇怪啊!   裴昭阳莞尔一笑,伸手将她环住,凝眸看着她:“是盛之。”   晏明华一愣:“什么?”   “叫我盛之。”   “盛之?”她重复着这个名字。   裴昭阳点头:JSG“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你可以这么叫我。”   晏明华反复念了几遍,明明是初次听闻,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她曾经念过无数次。   “你……以前用过这个名字?”   裴昭阳笑意渐深:“以后你就知道了。”   晏明华若有所觉,当下又板起脸来:“说吧,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第49章第49章   柳家那边,柳如妍和张氏的谈话并不顺利。   柳如妍口中的大姑,指的是柳荣和柳丽妃的长姐,很早就嫁人了,夫家的家境也不是很好,后来丈夫没了,她一个寡妇拉扯着几个儿女,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直到后来官府的人找上门去,柳大姑这才知道原来自家二妹竟有这样的境遇,一时又是伤心又是感慨。   此后在天家和官府的接济下,他们家的日子迅速变了个样子。   听老家那边的人说,裴承夜对柳大姑颇为照顾,得知他们以前的日子过得不好,还特意送去不少钱财,给他们修缮房屋,购买田地。   原本还想接他们一家上京,但柳大姑眷恋故土,婉言谢绝了。   柳如妍的用意,是想请大姑出面帮她说几句好话,免得裴承夜一时不高兴,直接把他们一家赶回老家。   然而张氏和柳大姑交情不深,前些年他们流落外乡,一度和老家的人中断音讯,也是近几年才渐渐恢复过来的。   对于远在老家的柳大姑一家,张氏并不放在心上,只当是一门普通亲戚一样处着。   这不年不节的,突然写信过去,张氏很不理解:“好端端的,干嘛突然给她写信?”   柳如妍嗫嚅道:“娘,我这不是惹昭阳生气了,想请大姑帮我说几句好话吗?”   张氏皱眉道:“你和昭阳究竟是怎么了?你大姑远在老家那边,眼巴巴写信过去,不把前因后果讲清楚了,她能搭理你?”   “……”柳如妍一时默然。   张氏又道:“算了,你要是想写,就自己去,反正他们家的住处你也知道,回头写好了,差人拿去驿站就是了。”   柳如妍从未见过柳大姑,以往和她家互通书信,都是她爹自己找人写的。   突然写信过去求助,好比临时抱佛脚。   就算柳大姑愿意搭理她这个小侄女,也得让她知道前因后果才行,可是威胁裴承夜的事,柳如妍哪敢往外说?   着急了好几天,柳如妍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觉得万事还是只能靠自己才行。   既然是她得罪了裴承夜,她就该拿出态度,好让裴承夜知道,她确实改了,知道害怕了,再也不敢惹事。   想必齐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会为难她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小表妹吧?   于是这天起来,张氏突然发现女儿换下惯常穿戴的珠翠罗裙,只穿着一身素淡棉袍,发髻低挽,饰以木簪,手腕上还挂着一串佛珠。   张氏讶然:“你这是做什么?好好一个姑娘家,干嘛穿得这么素?”   “娘,女儿只是突然对佛学有了兴趣。正所谓佛中自有真意,有大千万象,有明镜无尘,每日诵读一卷,细细品悟,可得自在、超脱……”   张氏一把将她拉过来,伸手摸着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娘,我是认真的!”柳如妍拂开她的手,叹道,“女儿读了几卷佛经,突然觉得荣华富贵都是一场空,而平平淡淡,才是人生的真谛!”   “你念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经书,赶紧烧了干净!”   “娘,你不懂!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女儿才是对的!”   “你……”张氏还想继续说她几句,柳如妍却直接转身回到屋里,还把房门也关上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无论张氏怎么劝,柳如妍仍是那副打扮,在家如此,出门在外也是如此行事。   一JSG些认识他们的人见了,纷纷跑来向张氏打听,他们家如妍这是准备出家呢,还是他们家最近手头太紧,连女儿的头面衣裳都送到当铺里当掉了?   张氏气得哑口无言,等柳荣回家的时候,连忙让他也帮着说说柳如妍,让她赶紧把那身衣服换掉。   柳荣却觉得这都是张氏的错,是她没有把女儿教好,夫妻俩说着说着又扯到了柳荣纳妾的事,吵了几句,不欢而散。   柳如妍躲在暗处听完这些,虽然心里有些愧疚,但是她并不后悔。   她也实在不想再装什么贤淑女子,好讨得谁家夫人的喜欢,然后得到一门好亲事。   珠玉绫罗当然都是好东西,可有的时候,也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让人时刻都无法松懈下来。   现在这样,她反倒觉得轻松许多。   过了春分,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   郭存镜很快发现,她的宝贝女儿又开始往宫里跑,显然她和昭阳已经和好了。   她不由摇了摇头,真是小孩子脾气,说闹别扭就闹别扭,说和好就和好,完全没有定性。   等她的身体好些,便让人备下礼物,亲自带着晏明华进宫向裴昭阳道谢。   听着郭存镜口口声声说什么“这一次湘湘多亏有你这个姐姐,不然如何如何”,裴昭阳心虚不已。   晏明华也觉得这么下去,迟早瞒不住的,还不如直接坦白,至少坦诚的人可以得到更多的谅解。   过后她找到裴承夜,悄悄跟他说起这事。   裴承夜道:“这事我和二哥早就商量过了,二哥的意思是,由他出面先去跟晏叔父提一下。”   晏明华点头道:“长兄如父,让你二哥去说,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隐瞒身份并不是裴承夜自己决定的,不该由他来承担全部的责任。   太上皇已经忘了当初的决定,那只能由裴绍来开这个口。   只不过……   晏明华看他一眼,指尖点在他的肩窝处:“先去跟我爹说,是觉得我爹比我娘好说话?还是想逐个击破?”   裴承夜不觉莞尔,一把扣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前:“那你有什么高见?” 第50章第50章   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裴昭阳一时有些不自在,索性闭上嘴,不再说话。   “难道不是吗?”晏明华笑嘻嘻地凑到他的面前,目光在他的脸上来回扫过,“之前是谁说,我只顾着给未婚夫准备礼物,‘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得好委屈啊!”   “……”裴昭阳匆匆移开目光,当初逗她的时候只觉很是有趣,如今旧事重提,反倒有那么一点尴尬。   他也不是故意戏弄人,谁让那个时候,无论他如何暗示,她都认不出他就是裴承夜。   “怎么不说话了,盛之?”晏明华又凑近了些,柔声唤道。   裴昭阳抬眼一看,正好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顿时有些后悔,不该把前世的字告诉她。   她好像已经看出自己对这个名字尤为在意,每每总是突然这样唤他,然后笑嘻嘻地在一旁观察他的反应。   “盛之?”晏明华搂住他的手臂,轻声又唤了一声。   裴昭阳别过脸去,耳尖微热:“这笛声真是恼人!”   晏明华抿嘴一笑:“再忍一忍吧,陈景安已经出去赶人了。”   笛声清越,余音袅袅,似在倾诉着什么,循着这个声音,陈景安来到宜清园的门口。   “副总管,就在那边。”守在门前的侍卫给他指了方向。   陈景安快步上前,只见一个年轻公子背对着他临风而立,横吹玉笛,浑然忘我甚至还有几分陶醉。   他连忙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直接走过去,劈手夺下玉笛。   “这位公子,你的笛声太吵了,请你马上换个地方!”   萧逸一愣,正要发火,抬眼发现来人是裴昭阳身边的副总管,连忙露出谦和的笑容:“这位公公,听说前些天昭阳长公主在宫外遇袭,不知是否受惊了,现在可还安好?”   “大胆!”陈景安厉声道,“这是你能打听的?赶紧滚远些,别在这里瞎吹什么破曲子,难听死了!”   “这怎么是破曲子?这明明是一首流传多年的古曲。也是,以公公的身份,这曲中的真意你怎么会懂?”萧逸负手而立,话中暗藏机锋。   陈景安不懂笛曲,但也听出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当即沉下脸来:“少啰嗦,马上给我走人,不然我就让侍卫去牵几只猎犬过JSG来,好生送你一程!”   说着,随手把玉笛扔回去,转身就走。   萧逸七手八脚地接住了,抬眼一看,陈景安却已经走远了,不由对着他的背影好一阵腹诽。   都是因为这些刁奴的阻拦,自己的心意才无法传达到昭阳长公主那里去。   ……唉!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如愿见到佳人呢?   “快点!就在前面!”   陈景安的声音再次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而至,还夹着几声犬吠。   萧逸抬眼一看,那该死的太监居然真的带着侍卫和狗过来了,当即一刻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拔腿就跑。   陈景安远远看到了,冷哼一声:“算他识相!走,咱们回去!”   一行人自原路折返,陈景安回到园中向裴昭阳复命,言语间对萧逸不由带出了几分不待见。   裴昭阳便道:“以后看到他,不用请示,直接把人赶走便是。”   “奴婢遵命。”   晏明华却笑了起来:“这也没办法,谁让昭阳姐姐待字闺中,又生得如此貌美,有人心生恋慕,也是情理中的事。”   “你看起来很高兴?”裴昭阳瞥她一眼,语气透着几分不悦。   晏明华乖乖敛起笑意,又问:“话说回来,你可有想过‘裴昭阳’将来怎么办?这个身份可是写上你们家宗谱上的,总不能直接说她失踪了吧?”   裴昭阳道:“此事我和二哥早有商量,待时机成熟,他会下旨让‘裴昭阳’带发修行,为大楚祈福。”   晏明华一愣,上下打量着他:“所以过些时候,你还要打扮成道姑?”   “……”这下轮到裴昭阳愣住了,明明是早就决定好的事,如今被她点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   晏明华却是在想,等她的裙子做好了,也不知道可还有上身的机会?   或许,她应该提前做几身道袍给他备着?   两人心里各自想着事,日落时分,裴昭阳见天色不早,便起身送她回去。   此后的几天里,两人仍是成天往外跑,宜清园、长公主府,就连齐王府都进去逛过了。   由于裴承夜一直用着裴昭阳的身份,旁人还以为是两位长公主结伴出行。 第51章第51章   一句话说完,裴昭阳折身坐了回去,自顾自品着茶,好像他刚刚提的只是一件寻常小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晏明华却没法保持风轻云淡,快步走过去,一手夺过他手里的茶杯。   “你是在说笑吧?”   裴昭阳轻叹一声:“我也知道这事勉强不来,你要是觉得为难,那就算了,我回头随便找个侍卫……”   “不行!”晏明华想也不想,直接就否决了。   “那就只能拜托齐王妃了!”裴昭阳勾唇一笑,拉着晏明华在身边坐下,又给她倒了茶。   “我总觉得,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晏明华气鼓鼓地低声嘟囔一句,让她去假扮昭阳长公主的心上人,这种事怎么想怎么荒唐。   裴昭阳看出她的顾虑,便安慰道:“父皇不一定记得,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晏明华仍是不大放心:“倘若真要如此行事,裴伯伯是见过我的,他怎会认不出来?”   “稍微变装一下就是了。”   裴昭阳说着,便让灵思去找他以前的衣服,看是否有晏明华能穿的。   灵思很快翻出一件云水蓝色的圆领长袍和一双乌色长靴,虽是前些年的旧物,但看起来都是新的,只是因为不合身了,所以收在箱子里。   抖开一看,以晏明华的身量多半能穿,于是晏明华被他催促着进了房间,更衣去了。   晏明华望着灵思手里的袍靴,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她在陵州的时候之所以男装,其实只是为了方便。   她虽然长得高挑,但是五官并不像男子,前些年面容稚嫩,身形也还没有长开,穿上男装出去,只要不说话,假装成尚未成人的男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如今……   晏明华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想要更像一点,多半还得裹一下胸。   至于声音,她是真的没办法了,装哑倒是容易一些。   好在这一次需要瞒过去的人只有太上皇一个,想来应该不是太难。   揣着一肚子乱七八糟的想法,晏明华换上长袍,再让灵思她们帮她解开头发,改梳男子的发髻。   青霜站在一旁不知从何下手,还是灵思开口让她帮忙搭把手,这才回过神来。   她向来心思简单,只当是裴昭阳不想嫁人,便让她家公主帮忙糊弄太上皇。   当着灵思的面,她也不好直接抱怨什么,既然她家公主都不介意,她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事情,帮她们守住秘密就是了。   晏明华换好装正准备出去,灵思塞了一柄玉骨洒金扇给她,说是她扮成男子气质偏于文弱,手里有把扇子,正适合扮成一个翩翩佳公子。   也不管现在还是春天,还不到用扇子的时候。   晏明华想了想,还是照做了,等出门见了人,但凡不知所措的时候,这把扇子正好可以用来帮忙挡挡。   房门一开,她抖开扇子,一手负于身后,施施然仰首阔步走了出去。   临至裴昭阳面前,她摇着扇子来回走了两圈,这才在他的面前站住了:“长公主有礼了。”   一开口,仍是清脆的少女声线。   裴昭阳打量了几眼,忍不住笑了出来。晏明华见状,精气神顿时泄了七八分:“笑什么笑?我就说了不像的!”   她单独一个人站着还好,一旦和裴昭阳站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稚气更甚。   这般模样,如何让太上皇相信,“他”和裴昭阳是一对?   “无妨,”裴昭阳止住笑,“身高不够,可以换一双厚底的靴子,没有合脚的,就让人下去赶制。至于容貌,那就更好办了。”   他把晏明华拉到房里,在妆奁前坐下,又让人搬出一堆瓶瓶罐罐。 第52章第52章   晏明华闻言,顿时愣在原地,裴昭阳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见两人都站着不动,裴绍赶紧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又笑着对太上皇说:“爹,你看看他们,明显是高兴傻了。你们俩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谢谢爹成全你们?”   晏明华和裴昭阳互相看了一眼,心知躲不过去,只好上前拜谢太上皇的成全。   二人都是容色姣好,高挑秀逸之人,站在一处犹如明珠玉树相辉映。太上皇看在眼里,不由连连点头,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总算有着落了,心中更为畅快。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可惜我岁数大了,不能亲自给你们操持,还是让……”   一听这话,多半是要提已世的端慈皇后,裴绍见势不妙,连忙抢过话头:“爹,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太上皇一愣,裴绍又道:“我身为兄长,自当为昭阳的婚事尽一份力。”太上皇这才点头应允:“婚礼的事记得跟晏家好好商量一下,还有昭阳的嫁妆也该置办起来了,你就这么一个妹妹,别亏待了她!”   “是,儿子都记下了!”   太上皇精力不济,吩咐完这些,这便回去休息,留下殿中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绍干咳一声,开口打破沉默:“今日之事,只是情势使然,出了这道门,就都忘了吧!”   说是这么说,如果日后太上皇坚持想亲眼看裴昭阳出嫁,多半还得折腾出一个婚礼,好哄他高兴。   太上皇的身体情况,晏明华也很清楚,自生病以来,他能记得的人和事是越来越少,刚发生的事也总是转眼就忘。   难得有一件事能让他一直放在心上,身为晚辈,又怎么忍心让他失望?   想到这些,晏明华在心里叹了口气:“裴二哥,这事真的可以到此为止?”   她的顾虑裴绍心知肚明,沉吟片刻,他转头看向裴昭阳。   “昭阳,你怎么看?”   裴昭阳望着太上皇离去的方向:“身为人子,便是让父皇高兴一回,又有何不可?”   意料之中的回答。   心意虽好,可这等“娱亲”之事实在不好办。   “明华,你呢?”裴绍又问,他大概是今天看热闹看得太高兴了,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你和昭阳关系匪浅,只不过颠倒一下身份,就当是提前熟悉一下婚礼流程了?”   晏明华倒是觉得无所谓,反正她和裴承夜本来就有婚约。   “我都可以的,听候你们的安排就是了,只是我爹娘那边该怎么办?”   她用的是晏家子侄的身份,只要太上皇见到她爹,随口这么一问,事情不就暴露了?   晏珉究竟是何来历,她家老爹还能不知道?   裴绍叹道:“这种事本不该瞒着叔父叔母,只是我担心一旦坦言相告,没准会牵扯出太多不必要的麻烦。说到底,这一出戏是否必然,还得看父皇这边的情况。姑且先瞒着,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仍是存着一丝侥幸,如果太上皇转眼忘了此事,他们又何必费这些心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晏明华和裴昭阳便答应下来。   裴绍回头又向孙总管嘱咐了几句,这便带着他的心腹侍从启步离去,晏明华和裴昭阳两人也紧随其后离开。   回到清泉宫,青霜一见他们回来,连忙上前问道:“公主,怎么样了?”   晏明华进宫时多半带着她,一起跟过去,太上皇没准会认出来。因此两人离开的时候,青霜就被留了下来。   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漫长,青霜心里着急,满脑子都是长康宫那边的事,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总算看到他们回来了。   晏明华跌坐在圈椅上,摇头叹道:“摊上大事了。”   青霜一惊:“让太上皇看穿了?”   “没有,是太上皇想让你家公主当女驸马。”晏明华的声音透着满满的无可奈何。   青霜费了好一会工夫,这才彻底弄明白她的意思,顿时吓得连说话都磕巴起来:“公主,你是说、你是说……”   她的眼神在晏明华和裴昭阳的身上来回移动,本想说太上皇早就糊涂了,他的话怎能作数,可当着裴昭阳的面,她哪敢如此放肆。   “公主,你没有答应吧?”   晏明华朝裴昭阳瞥去一眼,幽幽叹道:“傻青霜,自从我答应换上男装去见太上皇的那一刻,就该有这种觉悟了。”   “可、可是……”青霜急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53章第53章   裴昭阳会心一笑:“没错。”   按照惯例,殿试过后的琼林宴历来不在宫中举行,而是在西郊的琼林苑。   太上皇在位时,为了推崇文治,琼林宴办得极为盛大,与会者不止有各级文臣和皇族宗亲,就连宫中的后妃也会一同出席,共享盛宴。   届时,后妃还会提前一两天出宫前往琼林苑,在那边小住几日,等到宴会结束才慢慢起驾回宫。   后妃人数众多,此去琼林苑,身边随侍的人只多不少,如此一来,宫中耳目自然顿减。   今年是裴绍即位的第一年,琼林宴只会更为盛大,如此良机,无疑正是一个瞒天过海的好机会。   他们只需要牢牢守住长康宫和清泉宫,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小心行事,完全可以控制住局面,以免事情传出宫外。   裴昭阳简单几句说出他的设想,晏明华连连点头,感慨道:“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毕竟这一回,你们裴家是女方,不需要布置喜堂,无非是布置一番,让裴伯伯亲自送你出嫁罢了。“   裴昭阳勾唇一笑:“既然你也说好,那么晏珉晏公子,到时候就有劳你配合一下了!”   他似乎是做戏做上瘾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说笑。   晏明华当即瞪去一眼:“先说好了,只有这一回,等事情结束了,你和裴二哥兄弟俩自己去跟我爹娘解释,我可不会帮你们打头阵。”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即便她不说,裴昭阳也不会让她独自迎接晏家两位长辈可能会有的怒火。   然而当下,她懒洋洋地靠在自己身边,低声说着话,似埋怨又似撒娇,裴昭阳就忍不住想逗逗她:“只让我自己去,你也不帮我说点好话?”   晏明华直起身来,双颊微鼓,垂眼瞥着裴昭阳:“那我也得找到机会才好开口,不然我娘肯定会说,这还没成亲,胳膊肘就往外拐?要是爹娘他们真的怨上你们裴家,咱们的亲事还怎么继续下去?”   裴昭阳缓缓靠近,臂间悄然间已将她环住,低声问道:“原来你是在担心我们的亲事?”   他突然换回原本的声线,略显低沉的声音在晏明华的耳边响起,只觉耳边一热,不由将人推开一些:“我们在说你‘出嫁’的事,你不要转移话题!”   裴昭阳一顿,又笑了起来:“这不也是我们之间的亲事?”   “……”晏明华无法反驳。   商量归商量,这事最终还得看太上皇的意思,如果他过两天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他们自然可以省些事,不必再费心准备什么。   只可惜,侥幸的想法终究不会成真。   几天后晏明华再次进宫,便从裴昭阳那里听说,太上皇见到裴绍的时候,总是在问昭阳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还催着要看嫁妆单子。   裴绍只能尽量搪塞过去,过后又和简皇后配合着拟出一份嫁妆,将单子送到长康宫给太上皇过目,太上皇挑剔了几回,这才点了头。   晏明华一听,心中顿时了然,这一次太上皇是真的把这事牢牢记在心上了。   自他生病之后,这样的事极为少有。   如果这是太上皇康复的契机,谁又愿意就此错过?即便不是,就当是做场戏,让他高兴高兴也好。   在裴绍和简皇后的努力下,裴昭阳的嫁妆很快就准备妥当。   嫁妆单子送到清泉宫的时候,晏明华也在,便拿过来看了一眼,不由叹道:“难为二嫂了,明明只是做戏,仍准备得如此周全。”   裴昭阳亦颔首道:“这些年二嫂关照有加,我也不知该如何谢她,只能日后再看了。”   晏明华点点头:“对了,我需要准备聘礼吗?”   身为公主,她当然是有俸禄的,晏振和郭存镜向来宠她,每年还给她添了不少月例银子。她的手里从不缺钱,置办一份聘礼毫无难度,难的是怎么瞒过双亲的耳目。   裴昭阳没料到她过了这么久才想到这一点,不由笑道:“不必了,这些琐事二哥会处理好的。”   晏明华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反正到时候,我们俩只是戏台上的两个角,只管配合着演戏就好了。”   裴昭阳看她一眼,幽幽问道:“只是演戏,不准备入戏吗?”   “昭阳长公主——”晏明华望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唤道。   裴昭阳不由身形微僵,每次一听她这么称呼自己,总会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   晏明华接着往下说:“如果成婚之后,太上皇想要早点抱到外孙,一享天伦之乐,你打算怎么办?”   说着,她缓缓叹了口气,眉头微微皱起:“唉!太上皇也是慈父心肠,想必长公主不会让他失望的吧?我就知道,长公主最孝顺了,怎么会忍心看到太上皇失望呢?”   “明华……”裴昭阳眸光低垂,声音平静,却隐隐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气势。   晏明华心知不好,话音刚落,也不管裴昭阳接下来要说什么,直接撒腿跑开。   不曾想,身后闪电般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扣入怀中。   晏明华一抬头,便迎上裴昭阳黑沉沉的目光。   青霜她们都站在稍远一些的位置,也没听到他们之前说了什么,看到这边的动静,只当是两人又在玩闹,低头窃笑几声便不管了。   “裴、裴六哥!”   昳丽面容近在眼前,对上他的眼睛,晏明华只觉一阵心跳加速,不由低声轻唤一声。   裴昭阳仍环着她,微凉的指尖在她的脸颊摩挲着,最终轻轻点在她的鼻尖:“每次在我耳边胡说八道一通,说完撒腿就跑,你以为我会没有防备?”   晏明华一把拉住他的手,哼声道:“谁让你先提什么入戏不入戏,我只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罢了!再说了,我无非是给你提个醒,免得到时候裴伯伯真的这么说了,你又要发懵!”   裴昭阳勾唇笑道:“所以我还得多谢你的提醒?” 第54章第54章   判决一出,刑部的人当即催促顾元洲赶紧动身,顾元洲只好与父亲家人话别,简单收拾了行囊准备离京。   恰在这时,京兆府的鸣冤鼓被人敲响了。   来人自称是前朝公主的家臣,此次前来,乃是为了状告顾鸣多年前为了另娶贵女,逼死发妻稚子一事。   他们手中握有部分证据,因为这个缘故,还受到昌国公府的追杀,当年也是历尽艰辛方才逃了出来。   这些年他们一直东躲西藏,就怕被顾鸣的人发现。   如今听说昌国公府倒了,这才胆敢现身,为旧主讨一个公道。   前朝覆灭后,部分归降的皇族留居京城,朝廷对于这些人一直以礼相待。   顾鸣的发妻虽为前朝公主,但不曾参与过政事,若她在世,也不会受到过多的牵连,顶多只是没了公主身份,无法为顾鸣的仕途增光添彩。   在世人眼中,顾鸣与公主恩爱多年,顾鸣若是心存一丝良善,便不该亏待妻子,更遑论为了另娶勋贵之女,竟将妻儿一并除去,如此残忍的行径,实在是天理难容。   留居京城的前朝宗室当即联名上书哭诉,请裴绍下旨彻查此案。其时恰逢春闱,各地举子齐聚京师,听闻前昌国公居然杀妻灭子,亦是议论纷纷。   裴绍原是念着顾鸣的功劳,这才放他一马,将罪责推到谭家余孽的身上。   得知此事,裴绍震怒不已,认为顾鸣辜负了他的信任,加上物议不止,一怒之下,再无念旧之意。   在裴绍的授意下,顾鸣迅速被押回牢中,审讯多日,仍是不肯认罪,口中只呼冤枉。   京兆府请示了裴绍,便派人挖出前朝公主及其子的棺木,彻查几人的死因。   经过检验,前朝公主的尸骨发黑,显然死于毒杀,而非顾鸣宣称的病故,几个孩子的死因也是各有蹊跷之处。   除此之外,告状之人也说,曾有公主家臣死于顾鸣的追杀,家人也受到连累,可谓家破人亡。   不日之后,京兆府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顾鸣杀妻灭子一案证据确凿,此后又为遮掩自己的罪行,残害无辜人命,其罪当诛,拟斩监侯,暂且收押牢中,等秋后再行问斩。至于相关人犯,亦是依律治罪。   消息一经传出,京城上下又是一片议论不止。   虽然一直有传闻称,顾鸣的妻儿死得蹊跷,但无凭无据的,众人向来只当是谣传,没想到传闻居然全是真的。   顾元洲作为顾鸣的长子,受其牵连,贬谪外任一事被吏部取消,功名也被免除,仕途从此断绝。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母亲在娘家人的支持下,直接扔下一封断绝书,和顾鸣一刀两断,带着嫁妆离开了。   几名父妾也悄悄卷了细软,离开顾家另寻出路,剩下几个舍不得儿女,或是无路可去的姨娘,仍然留在顾家,但也是满面愁容,整日唉声叹气不止。   深居宫中的顾贤妃受惊过度,一连数日始终卧床不起,再无余力顾及娘家。简皇后见此,便让永昌公主进宫亲自照料贤妃。   顾贤妃缓过来之后,本想让女儿去裴绍面前为顾家求情。永昌心知外祖犯下大错,已触怒天恩,此时去求情无意于火上浇油,就没有答应,只劝说贤妃好生保重自己,至于顾家将来如何,只能看子侄辈的了。   顾贤妃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赫赫扬扬的昌国公府就此烟消云散。   族人们虽是心有不甘,却苦于无力延续曾经的辉煌,甚至在失去国公府的庇护之后,他们连生计都出现了问题,不少旁支干脆收拾好家私,举家离开京城。   与此同时,又有另一支人马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京城,望龙兴之地应州而去。   这一行人假装成护送家眷回乡探亲的富户,一路上甚至低调。   至于其中的家眷,正是当日被裴承夜和晏明华救下的那名幼童裴文熙。   如今他已经更名改姓,不再是裴家人。   裴氏作为皇族,血脉不容混淆。虽有玉佩为JSG证,容貌也酷似裴三,但仅凭这两点,并不足以断定他就是裴三的血脉。   裴绍也没有替自家三哥乱认儿子的喜好,干脆下了一道旨意,将此子送回应州,交由当地一户异姓旧亲抚养,姓氏字辈也按照旧亲那边全盘改掉。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裴文熙,只有一个生在应州,长在应州的稚嫩孩童。   晏明华在清泉宫得知此事时,护送的人马早已离开京城。   她也是没有想到,他们当日不过是察觉到一丝异样,仗着千岁的身份拦了一下,结果接二连三的,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事。   谈话间,她和裴承夜又提起那个孩子。   “可惜他已经记事了,记得自己从何而来,这一点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晏明华叹道。   裴承夜道:“以他之早慧,想必能理解其中的不同,虽然没了宗亲的身份,至少能在应州平安长大。”   反倒是裴三那些儿女孙辈,还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被放出来。   晏明华沉思片刻,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春闱结束时,正好也到了晏明华的生辰。 第55章第55章   长康宫和清泉宫的周围都有侍卫把守,映着各处匆匆布置好的红绸喜字,显得有些矛盾。   好在宫中大多数嫔妃和皇子皇女都被简皇后带去琼林苑,宫道上裴绍也派了人牢牢看守着,无关人等一律禁止靠近,今日这出戏,想必应无纰漏。   裴昭阳早就妆扮完毕,在映泉殿里等着。   翟衣凤冠,是惯常穿的礼服形制,但青霜仍是觉得今天的长公主与往日有些不同。   究竟是哪里不同,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又不好一直盯着“她”看,匆匆瞥了几眼,便埋头跟着晏明华进了另一间屋子,服侍她更衣换装。   换下钗裙,穿上袍靴冠戴,再仔细修饰了面容,准驸马晏珉就此登场。   “走吧,别让大家久等。”晏明华轻咳一声,将声音放低沉些。   青霜上前开门,事已至此,她只盼着一切顺利。   裴昭阳就在屋外,晏明华缓步朝他走去,四目相对间,多余的话已无出口的必要。   吕总管微弯着腰,低声道:“长公主,晏公子,吉时就要到了。”   裴昭阳点点头,本想伸手牵着晏明华,但今日情况特殊,便只是轻轻握一下她的手:“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两人并肩而行,吕总管和青霜等人也换上应景的衣饰,两两结对跟在后面。   来到长康宫,太上皇已等候良久。   他坐在殿上,神色有些焦虑,若不是裴绍一直劝他说就快来了,他没准会直接跑出去等。   在礼官的引导下,裴昭阳和晏明华双双踏入长康宫的正殿。太上皇看着两人由远而至,不由抚须点头,很是欣慰。   礼官扬声道:“长公主与驸马上前拜别太上皇,拜——兴——”   二人俯身下拜,又转向裴绍那边行了礼。   “好孩子,快起来!你二哥的规矩就是多,别管他,咱们家不兴这些,”太上皇连忙叫他们起来,又嘱咐道,“既然成婚了,就要好好相处,互敬互爱,互相体谅,勿再耍性子了,知道吗?”   两人纷纷应了声是。   太上皇看向裴昭阳,眼中满是慈爱:“昭阳别担心,万事都有爹在,爹给你撑腰,谁也欺负不了你,要是爹先走一步,还有你二哥呢!”   人终有一死,太上皇已至垂暮之年,一世将尽,离去是迟早之事。   但骤然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裴承夜心里猛然一揪。   “是……是儿让父亲为我操心了。”   无论是幼时羸弱的身体,还是这些年来的乔装,千般思虑,诸多荒唐,背后皆源自一位父亲对孩子的不舍。   上一世未能得到的亲情,今生尽数得到补偿。   甚至是太多了,多到让他心生惧意,就怕哪一天上天就要将这些全部收回。   太上皇笑着叹道:“傻孩子,‘为父母者为之计深远’,这些都是爹应该做的,你不必想太多。以后啊,跟着晏家小子好生过日子才是正经,你们要和和气气的,我还想早点抱到外孙呢!哈哈哈!”   爽朗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回荡着。   众人一片沉默。   有些是身份不够,没有资格开口,有些则是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裴绍干咳一声:“爹,你说的这些未免太远了,今天是昭阳的大喜日子,你别给昭阳太多压力。”   太上皇这才收住话头,转而看向晏明华。   “晏家小子,从今天起,我这个宝贝女儿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辜负昭阳,不然的话,老夫JSG定当亲自打断你的腿!”   晏明华顿觉腿上一寒,连忙应是:“晏某能得长公主为妻,乃是晏某三生有幸,万不敢辜负长公主,请太上皇宽心!”   一连说了好些表诚心的话,太上皇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裴绍趁机道:“爹,吉时已到,您看……”   太上皇迟疑片刻,最终挥了挥手:“去吧,别耽误了好时辰。”   送嫁的仪仗早就在门外等着,裴昭阳上了马车,晏明华也翻身上马,走在马车的前头。   一行人吹吹打打,举着步障销金扇离开长康宫,按照一早拟定的路线,只需稍微走远一些,便能停下鼓乐,悄悄回清泉宫。   今天这场戏就可以结束了,接下来善后的事则全都交给裴绍。   仪仗逶迤而去,乐声越来越远,太上皇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来到殿外,望着远去的队伍,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想当初昭阳躺在襁褓里,小小的一个,连哭声都很弱,没想到一转眼,也到了出嫁的时候。”   裴绍安慰道:“爹放心吧,晏珉是晏家的孩子,以叔父的为人,要是晏珉哪里做得不好,叔父可不会向着自家人。”   太上皇却皱起了眉:“你是怎么当二哥的?妹子才刚出嫁,就开始盼着妹夫的不是?”   裴绍失笑道:“爹说的哪里话?我当然盼着他们恩爱和睦,夫妻一体。”   “没错!夫妻本是一体,心思得往一处去,日子才不会差。”   太上皇担心女儿,因此感慨良多,裴绍看在眼里,连连点头应和。   “唉!我们在这里说得再好也不顶用,得他们自己知道才好。昭阳虽然孝顺,可我知道,她也是有几分倔脾气的,晏珉看着和气,时日一久,未必能一直迁就着咱们昭阳。……不行!我得再去送送昭阳。”   说着,他直接甩开裴绍,大步朝殿外走去。   裴绍连忙上前把人拦住:“爹,他们已经走远了。”   太上皇笑道:“没关系,我就远远看上一眼,我记得前边有个城门楼子挺高的,站在那上面应该能看得很远。”   当然很高,那边是宫墙城楼,能不高吗? 第56章第56章   去路被阻,一行人只好停下脚步。   很快更多的百姓围了过来,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一方是长公主和新任驸马,另一方显然也是富家公子,当众拦下仪仗,莫非双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众目睽睽之下,萧逸仍拦在仪仗前面,目光穿过人群,来到马车所在,似要穿过车帷帘幕,质问车内之人。   不等他出声,晏明华勒马上前,命令左右:“还等什么?赶紧把人拉下去!”   旋即两名侍卫越众而出,架起萧逸的胳膊将他拉到一旁。   “放开我!放开……唔……”他挥舞着手脚,甚是抗拒,可他只是一介书生,又怎么敌得过常年习武的侍卫?何况对方不止一人。   为防他继续胡说八道,侍卫还用布堵上他的嘴巴。   仪仗继续前进,两名侍卫牢牢守在萧逸的左右。   周围的人仍未散开,对着萧逸指指点点:“这人一身酒臭,看来是喝醉了,乱撒酒疯呢!”   “简直是有辱斯文啊!就算是喝醉了,也不该如此无礼。看你也是读书人的模样,圣人门下,怎能罔顾礼数,阻拦长公主的仪仗?有辱斯文啊……”   ……   被周围的冷言冷语一激,萧逸酒意渐散,但眼中仍透着委屈和不甘。   侍卫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好小子,竟敢拦住长公主的仪仗,胆子可真不小!喝醉了是吗?我们哥俩这就送你去京兆府的大牢清醒清醒!走!”   于是两人推攘着萧逸走了,他的书童不敢上前阻拦,跌跌撞撞追了几步,觉得不是办法,便掉头跑回大长公主府求援。   此后一路平静,在百姓的旁观中,晏明华一行人顺利抵达昭阳长公主府。   有好事之人尾随而至,被卫兵远远挡在路口。   贵人府邸的大门前,向来不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走动的地方,于是对方停住脚步,站在原地远远看着。   只见大门前秩序井然,与平常一般无二,一点也不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虽点着万响鞭炮,门前也是张灯结彩的,却隐隐透出几分仓促之色。   仪仗穿过厚重的朱漆大门,随即紧紧闭上,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   至于置办酒席宴请宾客,似乎全然不在对方的考虑之中。   好事之人默默观察片刻,这才在卫兵的呵斥声中嘀咕着离开了。   门外的事情,进入长公主府的一行人无暇顾及太多。   朱漆大门一关,晏明华这才放松下来,回头一看,车帘已经掀起,裴昭阳冷着脸下了马车,令众人暂且退下。   吕总管会意,领着众人下去歇息,稍后再安排他们从后门离开,回宫复命。   裴昭阳抬脚朝大殿走去,不忘用眼神示意晏明华跟上。   陈景安和灵犀紧随其后JSG,青霜仍有些发懵,见晏明华走了,这才连忙跟了上去。   灵思看出她的情绪有些不对,殿下那边显然是有话要说,青霜这样,不适合跟进去,便借口准备茶点,将她拉到茶房那边,遣开无关人等,耐心安抚着她。   殿中都是自己人,静默片刻,裴承夜的声音在殿中响起:“明华,去更衣吧,叔父叔母他们还在琼林苑等着。”   晏明华看着眼前人,面露担忧:“你还好吧?”   想了想,又问:“人已经送去京兆府了,要跟你姑母说一声吗?”   裴承夜冷笑一声:“不必,不好好管教侄子,自会有人帮忙管教他。”   晏明华轻挪脚步,又靠近了些,打量着他的神色:“裴六哥,你还好吧?”   “我能有哪里不好,裴昭阳成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一句完全就是气话了。   晏明华噗嗤一笑,轻轻牵住他的衣袖:“如此生气,是对妹夫有什么不满吗?”   裴承夜这才侧首看了过来,九凤翟冠的珠结沉甸甸垂落在他的肩头。   他的目光如月色般温柔,将她笼罩其中。   “妹夫很好,只是担心婚礼上意外太多,令‘他’不喜,若是因此破坏了昭阳和‘他’的感情,那便不美了,你说呢?”   明明是在担心她的想法,一开口却非得绕这么大的弯。   晏明华又笑了起来:“长公主也很好,我并无不喜之处。……要是真有什么事,还有裴二哥在呢!”   裴承夜一怔,忽而也轻轻笑了。   “这倒也是。” 第57章第57章   晏明华心念百转,反观郭存镜始终神色自若,回到席间之后,仍旧和左右的夫人们谈笑风生。   在旁观察许久,晏明华一颗心愈发七上八下,裴二哥召见爹娘他们,绝不可能单纯只是闲话家常。   母亲此举,无非是为了维护两家颜面,等回家之后,才是怒火暴发之时。   如今最大的问题是,裴二哥的坦言相告究竟到了哪种程度。   仅仅只限于今日之事,还是已经将一切全盘托出?   晏明华暗自叹了口气,她总得设法弄明白了,接下来才好应对。   她心中纠结万分,晏振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琼林宴,和以往并无分别,没想到裴绍突然召见,直接给他们夫妻俩甩下一道惊雷:   “就在刚刚,明华女扮男装,和昭阳完婚了。”   裴绍还表示,这一切全是他的意思,原本只是想哄太上皇开心,不能当真,没想到最后场面失控,也只能当真了。   这一次请他们过来,明为致歉,实则也是希望魏王府能帮忙善后。   裴绍的态度很是诚恳,晏振又向来是敦厚的性子,纵使倍觉荒唐,也没有当场翻脸,只表示此事甚大,他需要回府之后,再慢慢跟王妃商量。   听出他的话中尚有转圜之地,裴绍大大松了口气,忙笑着让人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回席间。   宴席上依旧觥筹交错,文官们诗词唱和,气氛十分融洽。同僚们见到晏振回来,纷纷跟他打招呼,晏振含糊应了几句,心中仍是惊疑不定。   荒唐啊!同是姑娘家,他的女儿怎能迎娶昭阳?   更何况她们之间还有一个裴承夜。   湘湘要是娶了昭阳,那承夜怎么办?   总算挨到宴会结束,晏振连忙起身寻找妻女,一问究竟。   远远便看到女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妻子身后,模样纯良又乖巧,晏振欲言又止:“湘湘啊……”   现在知道害怕了?之前跟着裴家兄妹一起胡闹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多想一想呢?   郭存镜可没有他这般好脸色,直接拽过晏明华的手,看向晏振:“回家再说!”   晏英和钟令嘉也过来了,见母亲情绪不对,心知必定是有事发生,不由互相看了一眼,随即无声跟上父母的脚步。   即将出琼林苑的时候,裴承夜的身影出现在晏家几人的视野中。   “娘,是裴六哥。”晏明华连忙出声提醒。   郭存镜心情不好,只要是姓裴的,她现在都不想理会,于是拉起她的手,视若无睹,径自走人。   “哎?王妃,等等我!!”自得知今天这事,晏振心里很乱,席间还一直避着裴承夜,如今迎面碰见,干脆装作没有看到,追着妻女走了。   晏英看在眼里,愈发糊涂了,两家毕竟是姻亲,不好全然无视之,便笑着朝裴承夜走去,拍拍他的肩膀:“妹夫,我娘心情不好,咱们回头再叙啊!”   “无妨,承夜明白。”裴承夜道。   抬眼一看,郭存镜几人已经走远了。晏明华不时回首相望,却被郭存镜拽了一把,催促着渐渐走远。   裴承夜知道晏家两位长辈眼下正是怒火高炽之时,于是停下脚步,和晏英说了几句路上小心云云,然后目送晏家离开。   一行人回到魏王府,郭存镜顾不得歇息片刻,直接遣退无关人等,开始审问女儿。   “娘,今日之事只是意外!”晏明华小声解释。   郭存镜一掌拍向茶桌,杯盏一阵乱响:“婚嫁此等大事,也能是意外?”   “娘,到底怎么了?”晏英很是不解,只知母亲之所以动怒,多半是小妹惹的祸。   郭存镜冷笑一声:“你这妹妹可出息了,她今天娶了一个金尊玉贵的媳妇回来!”   晏英愈发茫然:“谁啊?”   “还能是谁?昭阳!”   “……啊?!”母亲的话,晏英完全无法理解。   昭阳的身份确实足够尊贵,但“媳妇”二字又从何解释? 第58章第58章   见到柳如妍,萧逸颇觉惊讶,想起先前大长公主所为,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愧色:“大长公主她……总之,一切全是我的不是。”   柳如妍轻声道:“与萧公子无关。”   “毕竟是因我而起。”   “都过去了,不提了。”   柳如妍摇头浅笑,她早已放下,只可惜当日自己未能在场,阻止萧逸犯蠢。   “萧公子,可还记得那句碑文?‘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如今你是哪一种?”   萧逸明白她的意思,一手轻捂心口,那惊鸿一瞥般的悸动,至今依然萦绕心间,难以忘怀。   抬眼看到柳如妍,他自知失态,忙道:“事已至此,已经不重要了。”   柳如妍何等心细,哪会看不出他的想法,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你怎么还这样想?你难道没有发现……”   一语未了,当日在清泉宫受到的惊吓骤然涌上心头,她顿时咬唇缄口。   “发现什么?”萧逸好奇问道。   柳如妍轻轻摇头:“萧公子,昭阳她……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也许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总之,你还是趁早放下为好,毕竟,她已经成婚了。”   类似这样的话,萧逸已经听过很多遍。   对着大长公主乃至圣上,他乖乖俯首认错,可他心中所求尚未改变。   他怅然笑道:“确实是我行事不端,冒犯了长公主,本该亲自前去请罪的,如今没有这个机会了。柳姑娘,你是长公主的表亲,如果见到长公主,可否代我向她转达歉意?”   柳如妍眸光一闪,笑意在唇边浮现,语气也刻意变得轻松起来:“当日你在苏府主动寻我说话,也是这个缘故?”   萧逸怔愣片刻:“抱歉,柳姑娘。”   一时的投机取巧,竟给她带来这么多的困扰。   “这些也都不重要了,”柳如妍释然一笑,“你的歉意我会帮你转达,城外风大,你尽早启程,归家去吧!”   “柳姑娘也早些回城为是。”   “好。”   萧逸重又跨上青骡,柳如妍也登上回城的马车,一南一北,各自前行。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有相见之日。   柳如妍心里并无多少遗憾,只有一丝惆怅如三月暮春的雾气般弥散开来,转瞬便不知飘向何处。   回到柳家,家中一切如故,父亲醉生梦死,兄长只知玩乐,而母亲永远在抱怨。   抱怨丈夫儿子不成器,裴昭阳不顾念舅家,连成婚也不跟他们家说一声,完全把他们当成外人。   看到柳如妍,又是一通指责。   柳如妍耐心听完,劝解了几句,又道:“娘,既然京城这般不好,不如我们搬回老家去吧!”   以他们家现在的家底,回乡置办一些田地,还是能过得不错的。   富贵荣华迷人眼,离开京城这片繁华地,柳家也许能重归平静。   可惜她的建议,张氏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女孩一时的胡言乱语。   随着萧逸离开京城,昭阳长公主骤然成婚一事就此落下帷幕,并未在京城上下掀起太大的风波。   只是这事已被记上皇族宗谱,可想而知,今后本朝的史书也会如此记录。   如果他们未能守住秘密,不幸暴露了真实身份,想必史书上的记载会更加丰富。   为了不贻笑于后人,一干人等只好尽力遮掩事情的真相。   一晃便是回门之日,太上皇在宫中期盼已久,裴绍还特意派人去魏王府传口谕,让晏振和郭存镜进宫议事的时候,记得把晏明华也一起带过去。   郭存镜听了,心里更为郁闷,思及太上皇,最后还是遵旨照办了。   裴昭阳早已回宫,晏明华进宫的时候,得知他人在书房,便直接找过去。   “昭阳姐姐,是我,我进来了!”随手敲两下门,不等里面的人出声,她径自推门而入。   书房里只有裴昭阳一人,他匆匆合上手中书,塞到桌沿一大叠书里面,神神秘秘的,好像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似的。   哼!每次都是这样!   晏明华索性直接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   裴昭阳轻笑一声:“闲书而已。怎么不去换衣服?”   晏明华朝桌上扫去一眼,什么也没看到。   “我是跟着爹娘一起进宫的,今天不用上朝,他们就先去长康宫了,你……” 第59章第59章   裴承夜没有回答,眼眸半垂,静静注视着她,温柔眸光带着一丝怀念,仿佛可以透过她的躯壳看到更深层的存在。   好端端的,他怎会露出这么复杂的眼神?   恍惚间,晏明华又觉得自己本该清楚的,不由抬手抚上他的侧颜,想要拂去他眼中的忧色。   却见裴承夜唇角微微弯起,笑意渐暖,旋即她的手也被另一只修长温暖的手覆上。   彼此间的距离似乎又拉近了几分。   晏明华双颊微热,连忙将手抽回,再次问道:“到底有没有我?”   裴承夜轻笑道:“难道这辈子还不够,你还想要霸占我的上辈子?”   “不行吗?”晏明华跺了跺脚,毫不示弱地反瞪回去,“到底有没有?”   她一连追问几遍,甚是执着。裴承夜看在眼里,颇觉有趣,便故意道:“反正,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成天撒娇的姑娘。”   晏明华一愣,他这话似乎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又似乎没有。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到头绪。   见她一脸茫然,裴承夜忍笑之余,又觉无奈,索性将人轻揽入怀。   “好了,都是你的。”他低声叹道。   不管是这辈子的裴承夜裴昭阳,还是上辈子的裴盛之。   悉归于汝。   “这样高兴了吧?”裴承夜笑道。   四目相对,明知这些只是哄人的情话,晏明华仍是重重地点了头:“嗯!”   门外一串脚步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启禀殿下、长公主,魏王妃过来了。”   是灵犀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只好收起话头,稍稍调整一下面上神色,这才打开书房的门出去。   正殿一片安静,郭存镜独自端坐其间,默然不语,有宫女呈上茶果,但她一点也没有动,只让人放在一旁。   “承夜拜见叔母。”   时间有限,裴承夜无暇改装,只能以本来面目来见她。   好在郭存镜的心思都放在别处,并未多想:“是承夜啊,原来你也在。”   较之当日,她的心情已平复许多,见到裴承夜,也再无迁怒之意。   裴承夜忙道:“是,我进宫拜见父皇。”   郭存镜点点头,今天是昭阳的“回门之日”,长康宫那边不是很方便,他晚些再过去也好。这般想着,她又朝殿外张望几眼,似乎在寻找什么。   担心母亲看出破绽,晏明华连忙上前依偎着她坐下:“娘怎么过来了?陛下不是有事找你们商量吗?”   郭存镜反手拍拍她的肩膀,语带埋怨:“商量什么?还不是继续帮你们收拾烂摊子?你以前用晏珉那个名字,都是叫着玩的,如今情况有变,户籍文书也得安排妥当。陛下心思缜密,连这些都帮你们处理好了。”   “陛下思虑周详,又有爹和娘的配合,一切再妥当不过了!”晏明华笑语嫣然,好话一句句直接往外掏,“对了,我爹呢?”   郭存镜道:“陛下还有别的事同你爹说,我就先走了。……昭阳呢?怎么没看到昭阳?”   一语落下,晏明华和裴承夜不由对视一眼,心中忐忑顿生。   郭存镜叹道:“看来她这是在躲着我?”   “娘?”晏明华眉头轻蹙,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罢了!”郭存镜摆了摆手,“见了也是徒添尴尬,女儿家面皮薄,这一点我能理解。承夜啊,我就先带湘湘回去了。”   裴承夜心知晏明华还在禁足之中,便没有多作挽留。   一路送到清泉宫的门口,裴承夜有意再送送她们,这时一个绛袍内侍快步而来,躬身禀道:“齐王殿下,陛下有请。”   郭存镜便道:“你去吧,正事要紧。”   裴承夜只好停住脚步,吩咐吕和代他把人送出宫,这才跟着内侍离开。   来到长康宫,太上皇正在练字,纸上的字迹已完全不能分辨,但他依然沉浸其中,挥动狼毫写着无人能看懂的字。   裴绍和晏振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JSG君臣叔侄对面而坐,裴绍面带愧色,晏振却是一脸恍惚。   此情此境,裴承夜心下了然。   他启步上前,裴绍看到他,便道:“六弟,你的事我都已经跟叔父说了。”   晏振一直打量着他,颤声问道:“……你?承夜,陛下刚说,昭阳也是你?”   裴承夜颔首,直接用裴昭阳的声音施礼道:“昭阳拜见叔父。”   男相女声,均是晏振所熟悉的,但他从未想过,两者居然源于同一个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未来女婿!   想他戎马半生,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这一刻依然倍受惊吓。   片刻之后,他终于定下心神,干咽一下唾沫问道:“湘湘知道吗?”   裴承夜点头:“她知道。”   裴绍也跟着补充一句:“明华也是刚知道不久,之所以瞒着叔父叔母,全是朕的意思。”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晏振重重叹了口气,隐晦地又看了裴承夜一眼。   看好的未来女婿怎么还有这样一段经历?这跟他们夫妻俩一直以为的,出入也太大了!   裴承夜自知无理,忙赔罪道:“一切全是小侄的错,明华被我蒙蔽多年,并非有意欺瞒二位。”   “怎么能说是你的错?那时候你还是小孩子,做不了主,”晏振秉性敦厚,纵使心乱如麻,也没有半分迁怒的意思,“要怪的话,也只能怪造化弄人吧?”   这场骗局始于裴承夜幼年的体弱多病,空远法师的批命紧随其后,最终下决定的人却是太上皇。   空远法师圆寂多年,他的用意无人能懂。   但裴承夜的身体确实因此好转。   此后长达十余年的隐瞒,同样来自于太上皇的坚持。 第60章第60章   青虹取笑道:“没有怎会是这个样子?”   晏明华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正抱着双臂蜷缩坐在帐中,不由自嘲一笑。前世自阿爹死后,她再未露出过这等小女儿态,这辈子平安顺遂过了十六年,果然故态复萌了。   怪不得裴盛之话有所指,说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整天撒娇的姑娘。   上一世,他确实从未见过这样的自己。   “长公主梦见什么了?”青虹问道,又见她额上都是汗,忙拿着巾帕帮她擦拭。   晏明华摇摇头,浅笑道:“没什么。”   可当她合上眼帘,前尘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自眼前划过,清晰如昨日。   雁州的风,北地的马,边关将士时常唱起的出塞曲思乡谣。   以及……   裴盛之。   如良师如益友,并肩作战数年。   所有的人都不曾察觉,她曾对他有过什么心思。   历经生死,始终没有变过。   好在这一世,他们相遇在太平年岁。   山河无恙,他们之间也没有身份地位的阻隔。   一切都是顺顺当当的。   但是……   她忽然纠结起来,十指紧紧揪着绫锦被。   看看她这辈子都干了些什么?!   隔世相逢不相识,还叫了人家十几年姐姐。   奉旨成亲,新娘竟不是自己。   女扮男装的我居然娶了男扮女装的心上人?!   ……   一瞬间,千万句破碎的字词在心头滚过。   晏明华懊恼地抱住自己的头,只想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   “长公主!不好直接躺下,换下衣服再睡。”青虹忙将她拉出来,取来干净的寝衣让她更换。   待她收拾妥当,重新躺下了,这才掩上床帐,拿着烛台离开。   脚步声逐渐远去,房中又只剩下晏明华一个人。   她仰面看着帐顶的花纹,思绪渐渐飘远。   盛之他……他跟自己不一样,他一直记得前世的事,想必也早就认出了自己。   这才屡次三番试探于她,最后干脆直接表明身份。   期间她还闹出了不少笑话,难为他一直忍让,没有彻底跟她翻脸。   想必也是因为上一世的交情。   但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悦于她的?   诸般心念千回百转,最后只剩下一个:想见他!   她想见他!   心情从未如此迫切,晏明华直接掀被而起,将青霜青虹她们叫进来帮她梳洗更衣。   待理妆完毕,天色亮了许多,正殿那边差不多也该起了,晏明华连忙推门而出。   娘亲向来宠她,只是嘴上严厉些,只要她好好认个错,娘亲应该会答应让她出去一趟的。   她快步来到檐下,青霜上前打开了院门。   一队装束整齐的女兵列队站在门前,剑戟在晨光下寒芒凛冽。   晏明华顿觉不妙,看向为首的女将:“黎校尉,你们这是做什么?”   黎雪上前行礼道:“启禀长公主,我等奉命在此把守,请JSG长公主回房歇息,早膳随后会有专人送来。”   向来护主的青霜立刻急了:“黎雪你好大的胆子,还不赶紧让开!”   黎雪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请长公主不要为难我等。”   “你们……”青霜正要继续分辨,晏明华拦住了她。   “是我娘下的命令?”   黎雪没有直接回答,只道:“请长公主回去!”   晏明华隐约猜到原因,无奈之下,唯有折身退回院中。   院门重新关上,青霜和青虹既焦虑又不解:“黎雪她们都是王妃身边的人,难道这真是王妃的意思?昨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今天连院子也不许出了?”   晏明华看着她们两个,神色复杂:“可能是因为,娘刚刚得知了一个秘密。” 第61章第61章   郭存镜侧首打量女儿,说她和裴家老六感情好,可她从昨天到现在,从未主动提起他;说她不在意,眼下又知道拐着弯帮他说话。   她不出声,晏明华也没有开口说话,只定定望着她,眸光清亮,一片坦然。   “想必他也不敢。”郭存镜冷哼一声,将晏明华松开。   岂料她却不依不饶起来,苦着小脸抱怨:“什么不敢?他以前老是凶我,难道就不是欺负人吗?”   “……”郭存镜静静看着她,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晏明华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渐渐低下头去,揉了揉胳膊。   “很疼吗?娘刚刚没注意。哪里疼,让娘亲看看?”郭存镜知道自己手劲大,总有控制不好分寸的时候,忙拉起晏明华的袖子查看。   然而衣袖下手臂一片雪白,并无异样,方知又被小丫头骗过去了。   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搂住晏明华,低声问她昨天可有好好吃饭,睡得如何。晏明华笑着说一切都好,郭存镜也跟着笑了:“真是没心没肺的丫头,还是这么让人操心。”   晏明华乖乖窝在她的怀里:“谁让我是娘的女儿,娘不操心我,还能操心谁?”   “你说的也是,”郭存镜笑道,一手点在她的鼻尖,忽然话锋一转,“昨天裴家老六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还想求见我和你爹,都被我挡回去了。”   晏明华心下一惊,她困在院中,对于外头的事一概不知,口中仍道:“挡就挡了,娘亲别生气,经常生气容易变老。”   “既然这样,咱们以后都不见他了?哎!想到他们家,我就头疼。”   “娘亲!”晏明华眼中满是遏制不住的焦虑。   郭存镜忍住笑:“不是不在意吗,着什么急?”   晏明华把头靠在郭存镜肩上,低声道:“女儿的心思,娘亲最清楚的。”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郭存镜才道,“过些天是嘉平生日,圣上让我和你爹进宫,到时候你也跟着。”   晏明华眸光一亮,瞬间心领神会,连JSG忙问道:“那我该准备什么礼物?”   生辰礼的品类无非就是那几种,重要的是何种身份送出。   “礼物我帮你准备好了,”郭存镜顿了顿,“青虹的性子谨慎些,到时候你带着青虹,青霜那个憨丫头就算了。”   言语间带出几分责怪,原因可想而知。   青霜时常跟着她出门,无论裴承夜还是裴昭阳都见过许多次,居然不曾看出半点问题。   晏明华在心底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下来:“女儿知道了。”   其实自从得知裴昭阳的真实身份,青霜一直如在梦中,这两日晏明华吩咐她做事,也总是迷迷瞪瞪的,这种状态确实不适合进宫。   晏明华在正殿待了半天,直到午膳过后方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她的禁足令并未完全解开,只允许她在王府里自由行动,至于出门那是万万不行的。   她倒也不急,每日或是陪着双亲说话,或是待在院子里逗猫看书,日子过得十分悠哉。   倒是祁律得知她被禁足,还特意找到晏振问了一句,可是因为她瞒着府里偷娶了昭阳长公主?   他当然也觉得这事荒唐,但是以昭阳长公主的身份,这种决定必定出自宫中,不能只怪她一人。   晏振不好多讲,含糊几句敷衍过去了。   于是祁律又找到晏英,一问究竟。   结果晏英只是叹气,见他再三追问,又开始感慨什么简简单单才是真,平平淡淡才是福,直接把祁律绕晕了。   晏英拍了拍祁律的肩头:“老弟啊,听我一句劝,咱们这样的一般人,日子过得平淡些,无甚波澜,无甚惊喜,不失为一种福气。奇闻异事固然有趣,随便听听就好,若真正身处其中,方知此中辛酸滋味。”   祁律仍是茫然不解,但也没有再问下去,身为外人,有些事确实不方便知道太多。   他轻叹一声:“我只是觉得,湘湘能为裴家做到这种程度,必定很在意齐王。”   “也许吧?”一听到裴承夜的名字,晏英的目光忽然迷茫起来。   片刻之前,他刚和这位齐王殿下在府外见了一面,一方面是出于长兄的职责,另一方面则是……   有些事情,他想亲自确定一下。 第62章第62章   夜幕徐徐降临,魏王府里侍卫换了岗哨,列队离开时,甲胄摩擦,长靴踏落地面,声音一直传出很远。   晏明华倚在窗前,独自望着庭中的月色。   此时若登高远眺,必定能看到月色下京城南北街巷纵横交错,屋宇林立之间,万千灯火璀璨明亮,较之天上的星月丝毫也不会逊色。   记忆之中,雁州的山月总透着几分苍凉,每每总是让戍守边防的将士触景伤怀,涌起思乡之情。   可细论起来,明月仍是那轮明月,并没有变过。   萧宛晴是傍晚时分离开的,送去齐王府的东西,想必这个时候他也已经看过了。   该知道的事,也该知道了。   原想着再瞒他一段时间,偶尔暗示几句,再暗暗观察他能否有所察觉。可看到他送来的那枝桃花,她突然不想再瞒下去了。   前世他们之间止步于友人,以死亡作为终结。   这辈子有幸相遇,距离终成眷属只差最后一步,何必再徒生枝节?   窗前青釉瓶中,桃花在枝头静静绽放,花瓣粉色浅淡,幽香如丝如缕拂过鼻端,隐隐带着一点甜。   这桃花是齐王府里栽的,上一次去时,枝头上只有小小的苞蕾,离得远些,可能都不会注意到,如今已经到了盛放之时。   晏明华靠着窗扉兜自出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亲自去看上一回?   这时远处传来几声细微的异响,打断她的思绪。   她侧耳细听片刻:“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青霜青虹二人一愣,都说没有注意,待几人再次听时,却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公主,兴许是你听岔了。”青霜道。   晏明华没有接话,估摸着声音的来处,起身循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道:“后院的夜色不错,我过去看看,去把那边的人都叫走,别让人来打扰我。”   青虹虽觉奇怪,但还是领命照办了。   后院假山倚着湖石,皎皎月光下,景色愈显精巧幽致。   晏明华沿着后廊一路过去,青霜下意识抬脚跟上,临至庭阶前,晏明华又回头:“青霜,守着门口,谁也不许放过来。”   “是!”青霜爽快应了一声,话音落下,方才品出一点不对。   她看着远处的假山湖石,忽然想到什么,类似的话语,类似的场景,当前眼下,只缺一人……   院中空寂无人,只有几声细细的虫鸣不知从何处传出,晏明华缓步走到庭中,目光掠过一丛丛花树,最终落在池边的假山。   晚风拂动她鬓边的碎发,风中夹着阵阵花木的幽香。   她负手站在原地,不时抬头看看月亮。   片刻之后,假山那边传来一声干咳,紧接着有脚步声响起,裴承夜的身影一点点自暗处浮现。   月色下他一身玄衣,星眸笔直望向晏明华:“你知道是我?”   晏明华弯唇浅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打趣道:“齐王殿下,翻墙翻得很利索嘛?夜探魏王府,小心被我爹娘发现,直接把你的腿打断!”   裴承夜轻轻摇头,目光仍锁定着她:“你知道我并非莽撞之人,也该知道我为何而来。”   深夜贸然来访,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前来,原因无非只有一个:   想见她。   夜凉如水,院中花木在晚风中簌簌摇晃枝叶,四下很安静,远处的人声也渐渐听不分明了。裴承夜缓步走到晏明华的身侧,抬头望着天边的明月:“我记得你说过,玉魄是月亮的别称。”   “是,”晏明华道,“不过算命先生也说,这个名字带了‘鬼’字,不是很吉利。”   曾有过的对话划破时空再次重现。   所有杂乱的心音在这一刻全部落定,所有的疑问都有了最终的回答。   裴承夜望着身侧的人,诸般情绪在眼底暗暗涌动,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带着几分淡淡的惋惜道:“你走之后,我还是没能挽回败局。”   晏明华回望着他,往昔一幕幕在心中浮现,未能亲身经历的,史册早已一字一句言明,记载了经过,也记录了结局。   城破国灭,故土沉沦,多少人的血泪遗恨、胜败荣辱,最终都被时间这条长河尽数冲走。   犹记得的人划着记忆之舟溯流而上,从河中捞起几段碎片,却不敢过多触碰。   晏明华叹道:“我们已经尽力了,时局如此,人力难阻。……好在,如今又是海晏河清。”   纵使惋惜懊悔,时间一去不回,过去无法改变。   唯有当下,才是真实。   过去的事,裴承夜早已放下,如今听到她的回答,心里最后一点情绪也释然了。   他忽然又道:“我曾想过,倘若当年不是那样的局势,我们可能不会认识。”   “什么?”晏明华一愣。   裴承夜停顿片刻,低声答道:“你我的出身,到底太过不同。”   皇帝身边的权宦,驻扎边疆的将门之后,人生轨迹本无多少交集。   即便有幸相逢,最好的情形无非只有一种:   她蒙父兄或是她自己,抑或其他亲近之人的功绩受封,进宫谢恩。   而他一如往常行走于深宫之中,宫闱阙道上遥遥相遇,互相点头致意,彼此脸上都挂着虚伪客套的表情,然后擦肩而过,再无交集。   晏明华愣愣看着他,记忆中的裴盛之并非这般多愁善感的人,更不会平白无故作此浮想。   究竟是什么触动了他?   莫不是她……她的死? 第63章第63章   进了房中,郭存镜看到窗前那枝桃花,眉毛微微一挑:“裴六送来的?”   “是。”晏明华道,抬眼见母亲脸上并无不豫之色,心思顿时又活泛起来。   然而郭存镜并没有往下问,反而将话题转向别处。   母女二人闲聊着,郭存镜趁机巡视房中,屋里多了不少眼生的东西,兴许是裴承夜的手笔,也不知道他以哪一个名义送的。   其实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郭存镜暗自叹了口气,转头又看到西窗下摆着绣架,便命人拿过来给她看看。   只见上面绣着凤穿牡丹,纹样很是别致,绣工也还过得去。   她知道自家女儿向来对这些没多大兴趣,便道:“原来你待在屋子里是在忙这个?怪不得这么乖,也没有吵着要出门。”   话刚出口,这才突然想起之前好像听她提过一嘴,说要帮裴昭阳做裙子。   不会就是这个吧?!   难道她还想送这个给人?   郭存镜的眼神顿时变得相当复杂。   晏明华连忙拿开绣架:“才不是,这是给我自个儿的!”   裴昭阳那一身她早就做好了,还配了相应的手帕丝绦,收在衣箱里,随时都能送出去。   但是……   完工之后,她才想起他是裴盛之。   多了一世记忆,她反而没好意思太过肆意妄为。东西多半是送不出去了,直接毁掉又觉得可惜,只好先收起来,以后再说。   郭存镜估了一下尺寸,确实不像是裴承夜穿得上的,便没有再问下去。   她并非事无巨细的人,以前就没怎么管过女儿身边的琐事。   仔细说起来,若非她当初把女儿送入宫中,托端慈皇后代为照顾,女儿也不会和裴家老六走得这么近,后面那些事没准也不会发生。   然而缘分的事,谁又能事先预料到呢?   待歇下之后,郭存镜这才问道:“湘湘,你老实告诉娘,你到底喜欢裴家老六什么?明明之前还叫他姐姐,突然变成未婚夫婿,也不见你有多纠结。”   她就怕女儿只是因为年少时的情谊,或是一时受裴六那张脸所惑,误解了自己的心意,错把这些当作男女之情。   将来若是想明白了,后悔了,又该如何是好?   “这话其实裴六哥也问过我,”晏明华抿嘴一笑,侧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娘问我喜欢裴六哥什么,一时我也说不上来。”   前世的情愫究竟从何而来,她已经记不清了,或许是日久生情,又或许是一时悸动继而念念不忘。   “我只知道,”晏明华接着说道,“每次见到他就觉得很高兴,没见到他,又总是惦记着,有时还有点难过。……娘,你和爹当年,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郭存镜闻言一怔,当初她和晏振是先看对眼,然后才有太上皇的保媒。作为过来人,女儿的心情她很了解,不禁叹道:“湘湘,你确实是长大了。”   晏明华没有接话,悄悄往郭存镜那边挪过去几分,半晌过后这才开口:“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娘说,但有的时候,我总觉得我和裴六哥没准前世就是认识的。”   “又胡说了。”郭存镜轻笑一声,显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这几天她和晏振渐渐冷静下来,也想了很多,夫妻俩还瞒着女儿去见过裴承夜。   斟酌许久,最终还是觉得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四周床帷垂下,一片昏暗中郭存镜的叹气声响了起来:“唉!你这样惦记着裴六,要是他以后娶了别人……”   “娘!”   郭存镜轻哼一声:“就算让你如愿了,将来他身边没准还会有别的人。”   晏明华忙道:“不会的!裴六哥曾说过,以后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别的人。”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郭存镜反问,很快就得到晏明华笃定的回答,她没有继续反驳下去,只淡淡笑了一下。   当着她和晏振的面,裴承夜也曾保证过生平不二色。   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好。   婚事还没公开的时候,也曾有过一些人在她面前隐晦打听过女儿的婚事。   魏王府父子两代人都没有妾侍,湘湘是她和晏振唯一的女儿,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人就该知道他们对她的婚事会有什么要求。   不过裴承夜的秉性,她和晏振也算有所了解,也知道他是重情守诺的人。湘湘和他两情相悦,若能终成眷属,自然再好不过。   可偏偏其中又掺了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怎能让人不忧心?   “娘?”   见郭存镜一直不说话,晏明华在被子里摸索着抓到她的手臂,轻轻摇了摇。   郭存镜回过神来,便问:“真的非他不可?”   “嗯!”晏明华用力点头。   “那他就是你的了。”   “……”晏明华一愣,完全没有料到母亲竟会这么爽快就同意了。   郭存镜伸手揉揉她的脑袋,笑道:“谁让你喜欢他呢?咱们这样的人家,喜欢就喜欢了,拿得起放得下,不需要矫情伪饰。” 第64章第64章   从长康宫出来,郭存镜叹道:“湘湘,以后记得常过来探望太上皇,知道吗?”   晏明华连忙点头:“女儿记下了!”   母女俩折身往外走,尚未走出多远,便看到裴承夜出现在宫道尽头。   “叔母,”他快步而至,拱手行礼,这才转向晏明华这边,“明华。”   郭存镜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裴承夜为何而来。   “叔母,”裴承夜敛容正色,再次郑重地行礼,“我和明华的婚事,多谢叔母成全!”   郭存镜还没说话,晏明华莞尔笑道:“你怎么只谢我娘,那我爹呢?”   裴承夜看她一眼,没有回答,晏明华心领神会,眼中笑意愈发促狭。   一旁的陈景安笑着插嘴道:“长公主这话说的,京中谁不知魏王向来敬重王妃,王府里都是王妃说了算。”   郭存镜眉尾一挑,佯怒道:“好啊!怎么打趣到我身上来了?”   “嘿!都是奴婢多嘴!”陈景安笑着讨饶,轻轻巧巧将话题揭过。   晏明华挽着郭存镜的胳膊,巴巴望着她:“娘,我今天晚些回府可以吗?”   郭存镜目光扫过,年轻人总是这样,一刻也分开不得。但她仍是应允了:“别太晚,中午带承夜回来吃顿便饭。”   晏明华连忙应下,郭存镜又叮嘱了几句,便先行离开。   穿过幽深小径,便是清泉宫的地界。   满宫花树花期已尽,却是新果挂枝之时,青梅酸涩,黄杏微甜,桃子甘美……   漫步林间,抬眼便能看到枝叶间点点青绿幼圆,想到假以时日便是收获之时,就连期待也染上一层淡淡的喜悦。   两人漫无目的在树下穿行,没有让其他人跟着。   “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晏明华忽然问道。   裴承夜双眸含笑:“你不妨猜猜看。”   晏明华回忆着往事:“肯定不是我刚回京的时候,要不然你也不会那么冷淡。”   “也许,”裴承夜轻轻一笑,“是你的热情太过鲁莽。”   思及当日情形,以及后来发生的某些事,晏明华顿觉心虚,连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如果我知道你是你,也不至于那般行事。”   裴承夜但笑不语,仿若对她的反应早有所料。   晏明华一看,怔愣间几丝微薄羞恼莫名涌起,便道:“我就不信你什么都知道。”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大步越过他的身前,往宫殿所在的方向走去。   突然,裴承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画我看过了。”   语焉不详的一句话,没有点明究竟是哪一幅,却将晏明华钉在原地。   她缓缓回过头去,目光相触的一瞬,心底仅存的一点侥幸瞬间无影无踪。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声音微颤。   她明明藏得很好。   不管是画,还是前世的心思。   微风簌簌拂过枝叶,裴承夜一步步慢慢走向她,声音温柔,却又隐隐蓄着几分哀伤:“收拾遗物的时候,你堂妹看到了,然后拿给了我。”   看到画中的自己,他方才明白她深藏的心意。   可惜一切为时已晚。   “我随便画的,没有别的意思。”晏明华避开他的目光,企图为曾经的自己辩解。   裴承夜轻笑道:“我也只是随便看看,看完就丢了。”   这话显然有假。   晏明华仍是一惊:“你丢哪了?”   不管死后是否有知,她始终不愿自己的心思被太多的人知道。   否则她又何必一直隐瞒?   裴承夜道:“你的棺椁里面,你没看到吗?”   “……”晏明华一怔,她怎么看得到?那时候她都已经归西了好吗?   惊慌就此消散,嗔怒随之而来,她瞪视着眼前人,轻哼一声:“好好的人,好的不学,尽学些胡言乱语!”   她扭头就走,却被身后之人横腰拦住。   “你曾说我不坦诚,怎么如今你也染上这个毛病?”裴承夜在她的耳边低语,停顿片刻,“那换我坦诚一回好了。玉魄姑娘,你心悦于你,你呢?”   晏明华望着他,缓缓转过身去,四目相对中,她终于开口:“你的心意,便如我的心意,此时彼时,从未更改。”   一时有风拂过,枝叶摇动作响,遮蔽了林间的低声耳语。 第65章第65章   “女儿告退。”裴永徽依言退下,一踏出干元殿,便再也按捺不住面上喜色,脚步愈加轻快,恨不得将她的喜悦分享给每一个见到的人。   直到容贵妃来到她的寝殿,她这才收敛了些,挂上乖巧的笑容迎了上去:“母妃,你来了?”   容贵妃瞥她一眼:“到底还是遂了你的心愿,怪不得这么高兴?”   裴永徽上前挽着容贵妃的手,耐心解释:“事关女儿的终身,总得挑一个顺眼的人。再说了,这些年他深受父皇的信任,想必将来也能帮到大哥。”   言辞间很是诚挚。   容贵妃看着女儿稚嫩的面容,不由叹了口气:“赵景辞并非哪里不好,绣衣使在御前行走,又有监察百官之权,看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不过是你父皇手里的一把刀。越是用得顺手,越不该和他有牵扯。”   最后一句语焉不详,没有明说谁和谁,裴永徽瞬间明了,脸上随之褪去一层血色。   容贵妃看在眼里,不由暗自一叹,这方面的事她从未指点过女儿,这是她的错。   “不过,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她拉起裴永徽的手轻轻拍了拍,温声安抚道,“你父皇既然答应了这门亲事,自然有他的考量。依我看,赵景辞在绣衣使里头待了几年,也该动一动了。”   裴永徽忙问:“那父皇会把他调到什么地方去?”   容贵妃莞尔:“看看你姑丈,还有你的几个姐夫,不是在修书就是挂着闲职,最不济无非如此。”   “那赵景辞岂不是……”裴永徽神色一慌。   容贵妃冷哼一声:“这还没成亲呢,就关心上了?”   “母妃!”裴永徽嗔道。   “怎么,我还不能说了?”容贵妃轻笑,低头整理衣袖,仍由女儿在一旁暗自焦急。   其实那几位驸马都不是多有才干的人,自然不受重用。   赵景辞跟他们可不是一路人。   可惜女儿关心则乱,没能发现这些,她这个当母妃的,才懒得提点她。   她身为贵妃,在宫中地位尊崇,又育有一子一女,自然会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但两次儿女婚事都不甚如意,她暗自揣摩许久,如此种种未必不是裴绍借机敲打她,好让她谨守本分。   她也不是愚笨之人,能更进一步当然好,如若不能,至少也要守住眼前的一切。   想通了,心情也平静许多,对于女儿和赵景辞的婚事,容贵妃也不再抵触。   “既然是赵景辞主动开口求娶,想必对此早有所料。但愿他能一直记得这一点,不管来日如何,都不要辜负了你。”   在裴绍的授意下,张德望很快带着圣旨前往赵家宣旨,赵景辞尚主一事就此成为定局。   柳荣一家住得远,这样的事向来只能从旁人的口中听到,就连此前裴承夜去晏家下聘,也没有提前告知他们。   还是吕和提醒说,嫁娶乃是大事,依礼应该派人去跟舅家说一声。   裴承夜不耐烦和柳家打交道,便让吕和随便打发个人过去一趟。   当着齐王府使者的面,柳荣脸上堆笑,满口都是道喜的话。   等使者一走,他当即垮下脸来。   “真是我的好外甥!这么大的事,也不先来问问我的意思,当我这个舅舅死了吗?!他这样,昭阳也是!什么王爷公主,都是没良心的……”   口中好一阵骂骂咧咧,越说越是离谱,说到最后,甚至开始质疑裴家的礼数。   张氏和柳如妍连忙打断他,免得他一怒之下,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   柳荣哼哼几声,又嚷嚷着改天见到裴承夜兄妹俩,他这个当舅舅的可得好好教一教他们该怎么做人。   不等他找上门去,他的儿子柳如松就惹上事了。   自从来到京城,柳如松陆续认识了好些脾性相投的纨绔子弟,一帮人时常聚在一起饮酒作乐。   这天一群人又来到花楼玩乐,酒酣耳热之际,柳如松为了争风吃醋,居然打伤了隆成侯府的世子。   对方伤得不轻,柳如松因此被衙门的人带走,押入大牢等候审问。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