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本尊帅裂苍穹/作者:傅沉舟』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风催雪的心里藏着一个人。他曾经的师兄谢无尘,正道魁首,天之骄子,皎若云间月,冷若高山雪。为什么是曾经?因为他叛出了门派,与妖邪为伍,成了世人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师兄不负正道魁首英名,亲自率三千修士清理门户,直至他死在师兄剑下,师兄也未...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一章   黄昏日落,秋风飒飒,巨鸟盘旋于山顶,走兽疾奔归巢。   苍翠山巅,青峰腰佩长剑行于山中,所经过之处鸟兽瑟然,满山寂静。行至山林深处,枫林繁茂,周围再无鸟兽,似对此处避之不及。   重重叠叠的枫树后,掩藏着一座简单的院落,院中央载着一株枫树,在夕阳的余晖下显现出耀目的火红。   天色已暗,青峰推开房门,墙角悬挂的青铜八角灯烛火随之亮起自亮,盈盈照亮了整个屋子。   屋内简洁朴素,床上被褥铺得柔软,躺着一名身着白袍的俊美青年,漆黑长发如墨般泼洒在床上,苍白病态的面容并未使他精致俊秀的五官黯然失色,反而让他眉宇间那有些微上挑的眉眼多了一分柔和。   两道细细的铁链牢牢地捆在青年的双腕上,陷入沉睡的青年对此毫无所觉,面容平静安宁,如同陷入一场永远不会苏醒的梦。   青峰眼神柔和了下来,端来温水锦帕,坐在床畔为青年净面。   沾水的锦帕轻拭过青年的脸颊脖颈,水滴落在青年的唇畔,指腹拂过之后更显红润,青峰眼神微沉,如被蛊惑一般,微微俯下了身——   俊美青年睁开了眼。   两人四目相对:“……”   “这位朋友。”俊美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趁别人睡着偷亲偷摸是不好的。”   青峰微微睁大了眼。   俊美青年眨了眨眼,茫然地环顾四周,只觉得周围景象无比陌生,只觉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人也是分外陌生。他有些茫然道:“你是谁?”   不待青峰回答,俊美青年又茫然道:“我是谁?”他脑中一片空白,试着回忆,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姓名、身份、包括为什么躺在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   俊美青年扶着额头缓缓坐起身,仔细地打量了眼看一眼青峰,试探着问道:“你是……我的跟班?”   下一瞬,他就被人紧紧的抱住了,青峰的力道几乎要将他按在怀里,他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在剧烈跳动。   俊美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朋友,虽然我可能是个人见人爱的人,但你也不用这么激动。”   青峰抱了好一会才松开,沉黑的眼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人,眼里似包含着万千情绪,“我是青峰,是你的……道侣。”   *   一觉醒来不仅什么都忘了,还多了个道侣?   风催雪现在心情十分复杂。   哦对,青峰说他叫风催雪,名字倒挺好听。   风催雪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镜中人露出轮廓精致的侧脸来,凤眼微微上挑,鼻梁挺直俊秀,他的唇天生带着一丝笑意,恰到好处的抵消了眉眼间的凌厉,显出几分优雅高贵来。   这种长相,绝对是生而不凡的话本主角没错了。   风催雪颇为满意的照了半天镜子,才抬头看向被自己忽略了很久的道侣——   道侣身材修长挺拔,身穿藏蓝色云纹箭袖,发冠梳得一丝不苟,面容虽年轻但鬓角处却生有些许白发,他五官深邃,脸部轮廓分明,剑眉星目,一副凌厉的模样。   风催雪心情复杂,疑惑的脱口而出,“我怎么会找你这么平平无奇的道侣?”   青峰:“……”   风催雪意识到他的话可能伤了青峰的心,连忙补救:“抱歉,遇到这种情况,任谁都会有些失落的。”   青峰眉毛一抖,风催雪补充道:“不过,我还是会努力接受现实的,你不要难过。”说完,风催雪犹豫的伸手,犹豫的拍了拍青峰的肩,表示安慰。   “……我不难过。”   “我就喜欢你这样心宽的好人,不愧是我的道侣。”不甚走心地夸赞完,风催雪才想起更重要的事,“你再说说,我是干什么的来着?”方才青峰说的时候他只顾着照镜子,完全没把青峰的话听进去。   青峰虽然仍是一张冷面,但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耐心的跟风催雪解释:   风催雪原本是个普通书生,几年前风催雪上京赴考,与身为修士的青峰因缘际会,结为道侣。   但风催雪因身体虚弱,不慎染上了重病,一病就病了几年,这次醒来还忘记了之前的所有事。   “不对啊。”风催雪捏着下巴喃喃自语。   青峰面色不变,但呼吸微微停顿了一瞬,语气平稳道:“哪里不对。”   风催雪揽镜自照,镜中人的眉眼五官无一处不完美,“我生得如此卓尔不群,怎么可能是个普普通通的赶考书生……”   青峰:“……”   风催雪又疑惑的举起手腕的铁链,“这又是怎么回事?”   青峰面色不变,“你生病的时候除了睡觉就是暴起伤人,我怕你伤到自己,就用锁链将你锁了起来。”   风催雪大受打击,得知自己是个病秧子书生也就算了,还貌似是个疯子,还……还有个沉默冷酷,一看就很凶的道侣,怎么看怎么不是话本主角的标配,反而像那种出场不到半章回就死的路人角色。   想到这里,风催雪看向镜子时也觉得镜中人有些病恹恹的,遂认真的抚摸侧脸轮廓,唉声叹气,“看起来有些瘦,头发好像也有些长……”   “我备了许多灵草为你补身体,很快就能养回来。”青峰安慰道。   “但这并不影响我的美貌。”风催雪慢悠悠的补完了下半句。   青峰:“……”   风催雪侧过身子,示意青峰看,“我发尾有没有枯?稍微剪一剪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修剪。”青峰已经完全接受了风催雪跳跃式的说话方式,侧身坐到床畔,拢起风催雪垂在肩上的黑发,“你若嫌长我帮你扎起来。”   风催雪点点头,又伸出手腕,“我既然醒了,现在该帮我解开链子了吧。”   “不行。你的病会复发,发作起来连我也控制不住,所以我不能解开。”青峰柔声道:“别怕,我会照顾好你的。”   还有这么厉害的病?风催雪呆了呆,“那我得这个病多久了?”   “五年。”青峰声音低了低,两手将发带打了结,“好了。”   风催雪侧过脸对着镜子看了看,青峰用发带将他的头发半扎了起来,金色发带流光璀璨,隐进鸦色的发丝间若隐若现。   “金色的?我喜欢。”对自己喜欢的颜色如此了解,看来这个青峰确实是自己的道侣。   “这么说你照顾了我五年?”风催雪半信半疑,他完全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如果真如青峰所说的这样……   风催雪感慨道:“我终于知道我为什么和你结为道侣了。”   青峰有些意外的挑眉。   “虽然你长相普通,但着实是个好人。”风催雪感动道:“果真是患难见真情,你放心,就算我日后发达,也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青峰眼里冰雪化开,唇角弯了弯,露出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好,你说的,绝不会离开我。”   “嗯?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算了差不多。”风催雪摆摆手,侧头看向窗外,“这是哪?”   日落月升,秋风卷着枫叶打着旋儿飘进窗来,风催雪伸手接了,他看着手中猩红的枫叶,俊秀的面庞上浮现一丝茫然,“我还是想不起来,你能与我说说之前的事么?”   风催雪侧着脸,没有看到青峰看向自己的眼神。   ——是与方才的冷静截然不同的痴狂。   青峰眼底深邃,在风催雪看不到的地方,抬手欲抚上风催雪侧脸,指尖有些微颤抖。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看到眼前之人有如此鲜活的表情了。   ——风催雪从醒来开始就一直说个不停,偶尔还会手舞足蹈的配合一下,会动会笑,看起来是那么的活泼生动。   而不再是一具躺在床上仿佛永远不会醒来的,冰冷的尸体。   ……活的风催雪。   他等了五年,既想让风催雪醒来,又想让风催雪永远沉睡下去。   如今风催雪醒了,如他所愿忘记了一切。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   风催雪自青峰口中了解到,此地名为苍翠山,因为风催雪生了病,适合静养,青峰便带风催雪来到苍翠山巅住了下来。周围环境极好,从院中往外望去,能看见漫山遍野火红的枫树。   但现在天色已晚,看不到窗外景色,月上琼梢,屋内缀着数盏灯,将屋子里照得明晃晃的。   风催雪完全没有睡意,见灯内无火自亮,有些好奇翻身便要下床,脚还未落地,青峰便已拿了靴来,指腹触到了风催雪冰冷苍白的脚踝。   青峰的指腹温热,因为有练剑形成的薄茧,所以略有些粗糙,风催雪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紧接着温热的手掌就坚定不移地握住了他的脚腕,动作轻柔地为他穿袜穿靴。   青峰的动作熟练,仿佛已经不下千百回来照顾他的起居。   穿好鞋袜,风催雪刚下地,还没迈出脚,脚下便是一软,身体猛地失去了平衡朝前栽去,被青峰稳稳的接在了怀里。   “小心。”青峰扶着风催雪的肩,半抱着他站立起来,改换搀扶他一侧手臂,引导着风催雪往前走,“你躺得太久,一时站不起来很正常,多走走就好了。”   风催雪点点头,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有青峰扶着,倒也不用花什么力气,风催雪便安心的倚靠在了青峰身上。   锁链极长,足够风催雪在室内活动,风催雪取下一盏八角灯,灯内无火却充满了暖黄的光,风催雪好奇地将手指伸进暖光里,光芒跳跃了一下,将风催雪的手指包裹住,冰冰冷冷却没有一丝温度。   “这是你用法术变的?”风催雪略有些惊奇的睁大眼,笑吟吟道:“你们修士的东西都这般有意思?”   “往灯内注入灵气,便可让灯长久不灭。”青峰说完,黄色的暖光便顺着风催雪的手指攀到风催雪的手心,凝成了一个胖乎乎的小人,还在风催雪手心里打了个滚。   风催雪伸出一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灯人,那灯人便伸出胖乎乎的胳膊攀着风催雪的食指一荡,荡到了风催雪的肩上。   “当修士也太好玩了。”风催雪感叹道,“唉?”   灯人跳起来,抱着风催雪的脸吧唧了一口。   “当修士还能做什么?”风催雪拎着灯人脖颈把它放回手心,这回灯人老老实实的坐着不动了。   青峰耳尖有些红,“修士集天地灵气用于己身,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听起来厉害极了,风催雪望向青峰满眼期冀,“修士可能上天入地?”   “千年前灵气充沛,修为高深的修士能上天入地,羽化登仙。绝地天通之后天地相分、人神不扰,神州境内灵气逐渐稀少,修士便再不能做到这般了。”青峰认真答道。   风催雪一个字也没听懂,只大概听明白青峰的意思是不行。   “那也无妨,单能降妖除魔就听起来厉害极了。”风催雪指了指自己,“你看看我能——”   “有我保护你。”青峰语气平静的打断温声道:“你身体太弱,不适合修炼。”   风催雪心说我就随口一问,倒也不必如此认真。   风催雪顿时只觉无趣,想了想,又换了问题,“那我以前是哪里人?有没有别的亲朋好友?我为什么不等来年再考?”   “没有。”青峰对答如流,“你父母双亡,亲人也俱都不在了……朋友?没听你提起过,许是没有。”   一个都没有?风催雪心中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来,遂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你之前说。”青峰慢悠悠道:“有我一个便够了。”   说完,青峰好似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哦对,你忘了。”说着眼里还带了一丝黯然。   风催雪:“……” 第2章第二章   第二日,风催雪已经能多走几步路了,青峰带着他走到院中,搬了张小塌放到院中枫树底下,让风催雪靠在塌上休息。   这栋小院虽然简单但不失雅致,院子旁侧开有一片菜园,说是菜园,其实种着一些灵植花草,就算是秋季也开得姹紫嫣红的。   “当时我察觉到城中有异常,连忙过去查看,没想到还是去得晚了,已经有修士遇害,你也受了些伤,幸在那妖还没来得及重伤你,我们就已经赶来了。”   青峰正在收拾菜园,语调缓慢地讲述着他们第一次相遇的经历,他侧对着风催雪,是以风催雪看不大清青峰脸上的表情。   “然后呢?”风催雪惬意地躺在软塌上,手中捏着一片枫叶转来转去,带动得手腕间的铁链丁零当啷的响。   青峰凝视着眼前的花草,似在回忆遥远的过去,“你冷静聪敏,即使受了伤也丝毫不慌乱,还为我们指明了那妖的逃逸方向。”   对于青峰的夸赞,风催雪十分受用,满意地点了点头,“小事小事,我自然十分机敏,那是个什么样子的妖?妖是不是真的能完全化成人样无法分辨?”   青峰淡淡道:“没有抓到。”   风催雪大失所望,心说不是吧,看来青峰也不怎么厉害嘛,自己都帮他指方向了……   “你我因此事而结缘,你因为受伤生了重病而无缘参加科举,又对除妖之事分外感兴趣,所以便要跟随我一同走遍山川,降妖除魔。”   这话乍一听全无破绽,但细想起来又非常怪异,风催雪疑惑道:“可我不能修炼,身体又不好,跟着你岂不是个拖油瓶,什么都做不了?”   “无须妄自菲薄,除妖路上许多次都是你帮我出谋划策,我才能抓到那些妖类。”青峰道。   风催雪代入进去想了下,还是觉得自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看青峰这样子也不怎么厉害,并不能时时保护自己,自己身体又不好,还跟着他到处跑,完全是拿命在玩,况且除妖这事又做不出任何建树,还不如接着去科考呢……   胡思乱想之际,青峰已经走到了他跟前,半蹲下身,温柔的帮他拂去身上的几片落叶,“不是所有事都能细究个所以然来,你想随我一起除妖,是因为你心悦我,你想和我在一起。”   风催雪抽抽嘴角,仔细端详青峰,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可青峰话里的意思,好像自己真的曾经很喜欢青峰似的……可是青峰这么平平无奇……风催雪有些犹豫。   百思不得其解之时,风催雪忽然灵光一现,勾勾手指,“你近点。”   青峰微有些疑惑,但还是听话的弯下了腰,紧接着便被风催雪轻轻的拥住了。   “你好烫。”风催雪惊讶的说,他的胳膊轻轻的环在青峰腰间,两人身体紧贴着,青峰胸膛滚烫,风催雪甚至能听见青峰略显急促的心跳声。   “是你太冷了。”青峰道:“你身体太弱了。”   风催雪眨眨眼,声音带着些许迷惑,“喜欢你……应该是什么感觉?”   即便是拥抱,也似与方才并无不同,内心深处毫无波澜,风催雪垂下眼,狭长的眼睫在眼底投出了好看的扇形,他的声音有些茫然,“我忘了。”   两人分开,因执剑而生茧的粗糙指腹抚上风催雪的侧脸,青峰两指轻轻抬起风催雪的下颚,动作亲昵却不带狎弄。   在风催雪呆愣的片刻,青峰在风催雪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轻声道:“忘了便忘了,我喜欢你就够了。”   青峰很会安排,就算只待在院子里,两人也有许多事可以做,知道风催雪对之乎者也的书不感兴趣,青峰准备了许多话本,一本本的念给风催雪听,还会教他下棋弹琴,打理花草,每日还有各样精致美味的吃食换着花样的做给他吃。   风催雪一直很疑惑青峰到底是怎么做饭的,他从来没看见青峰下过厨,周围也不见住着其他人,可是每次风催雪一不注意,灯人们就托着一堆装着佳肴的碗碟飞了过来。   姑且就当是青峰做的吧。   两人就这样过了好几日,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风催雪实在忍不住无聊了。   “青峰,你不是修士么?我们去除妖吧!”   青峰摇摇头,“你身体不好。”   “那我们下山看看?待在这里太没意思了。”   “留在这里不好么?”青峰定定地看着风催雪俊秀的面容,伸出一指来抚上风催雪的额头,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头,“你从前说,想与我一起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苍翠山最是宜居不过,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生活么?”   风催雪心说在山上这么无聊怎么待得下去?原来的自己怎么会有隐居这么离谱的想法。   “我现在不喜欢了。”青峰太难交流,风催雪妥协道:“要么你把锁链打开也行,我觉得我的病已经好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要求青峰打开锁链,可青峰每次都断然拒绝,说是怕风催雪再发病伤了自己。   自醒来那天起到现在,风催雪并没有如青峰所说的那般犯过病,好得不能再好,这让风催雪开始怀疑自己根本没病……可是青峰又为什么要这样说?是打算一直把自己关起来吗?   “怎么会这么想?”青峰幽深的瞳定定的看着风催雪,“将你锁起来只是暂时的。”   又是这样。   风催雪慢吞吞道:“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的行为没有可信度,除非你给我解开链子。”   青峰深邃的眼里流露出温柔之色,仿佛风催雪的话只是在无理取闹,“晚上想吃什么?还是昨天吃的鱼羹?”   “还有紫莲芯!”风催雪连忙道:“等等,你不要岔我话题!”   “好,紫莲芯和鱼羹,再来道雪花鸡?”青峰恍若未闻,站起了身。   风催雪气结,还欲再说什么,这时,外面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紧接着传来密集的嘈杂声。   风催雪险些站立不稳,幸而被青峰扶了一把,“怎么了?   青峰眉头紧蹙地看向院外,风催雪也好奇地跟着看了过去,院外一片宁静,院中的老枫树连片落叶也没有掉,仿佛方才大地颤动只是他们的错觉一般。   可是地动仍在持续。   “有危险,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出去。”青峰语速极快地说道,拿起长剑就要走出门。   “哎?什么危险?”风催雪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跟了上去,却被青峰拦在门口,“灯魂会保护你,在这里等着我,乖。”   说罢,青峰关上了门,指尖捏决,又在门口和窗前贴了几张符箓,将大门紧紧从外面锁死。   风催雪:“????”   这到底是防危险进来还是怕自己跑出去?   风催雪被青峰这一连串的操作给迷惑了,没等他反应过来,青峰已经出了院子,不见身影了。   算了不管了,好不容易青峰没有在身边监视,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开链子。这个叫青峰的道侣虽然对自己很好,但是行为中还是透露着古怪,最重要的是,风催雪一点也没有被别人锁起来关起来的爱好,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风催雪仔细地观察手腕间的锁链,锁链很细,最上端拴着一个精致的银色手环,箍在风催雪手腕上。   风催雪曾问过青峰,青峰说那银环是个普通的饰品,从他认识风催雪起就一直戴着。这银环说是装饰也没错,就是上面刻满了看不懂的花纹,好看归好看,那纹路却总显得有些怪异。   有没有什么利器能斩断这个铁链?风催雪在房间里一阵翻箱倒柜,除了找出来几本修炼功法,再就是几块碎银和一些衣服。   青峰……好穷啊……   风催雪把碎银揣进怀里,又将那几本书随意翻了翻,书没有封面,里面内容写得也看不懂,还画着一些怪模怪样的小人,风催雪只翻了几页,便不感兴趣地丢开了。   没有利器,怎么办呢?风催雪蹲在地上,将铁链在石块上磨了磨,可磨了半天,那细细的铁链竟纹丝不动,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灯人坐在风催雪的头顶,歪着头看风催雪的动作,晃了晃小短腿,似乎颇为疑惑。   灯人又飘到门口,趴在门缝上探头探脑的往外瞧,可窗外景色依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瞧的。   风催雪磨铁链磨得绝望,索性也自暴自弃地凑过去,和灯人一起瞧……不,发呆。   这瞧一下不要紧,果真被风催雪瞧出了点东西。   有几道诡异的声音混杂在细微的风声里,不知从哪里传来,像是耳边,又像是四面八方,细细碎碎,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风催雪凝神细听,也只隐约听见几句隐晦不明的奇异语调。   “……那人修的地方……冲进去……”   “……藏起来的……吃掉……”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风催雪遂不再管,对着手腕上绑的链子又开始发愁。   这次如果不能跑出去,等青峰回来了,到时候更跑不出去,难道自己真要陪青峰一直待在这山上?想到此,风催雪有些气闷,愤愤地扯了扯锁链。   一声极为细微的咔嚓声从锁链那端传来。   风催雪疑惑地凑近细瞧,只见细密的链子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风催雪用力一拽,锁链竟咔的一下从中间断开了!   风催雪:“!!!”   灯人双手抱住脑袋:“!!!!!”   青峰说他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风催雪原也是这么以为的。   “难道我……”风催雪恍惚的喃喃自语。   “——是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   铁链虽然断了,但是那个漂亮的银环还是老老实实地戴在手腕上,风催雪又试着用拽铁链的方法拽了拽银环,可那银环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依然没有撼动分毫。   不过没有了铁链,银环的存在倒也无碍,戴着就戴着吧,时不等人,风催雪稀里哗啦地把铁链抖落下去,欢天喜地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木门应声推开,门口窗前的符纸瞬间化作飞灰。   风催雪如若无物般跨出门,动作流畅没有一丝阻碍。   屋内的八角灯中灯火纷纷飞出,化作一个个灯人,齐刷刷地跟在风催雪身后冲了出去。   这一个个灯人胖头胖脑,手拉着手拦在院门处,排成一排拦在了风催雪的面前,齐刷刷地摇头。   风催雪好看的眉头皱起,“你们让开。”   灯人们把头摇得更凶了。   ……   半柱香后,灯人们被贴在院门上的符纸缠成一团,吊在枫树上一晃一晃。而罪魁祸首,早已拍了拍手潇洒离去。   走出院子,风催雪觉得就连空气都新鲜了不少,院子外是一片宽阔的枫叶林,还有泉水顺着石板小径缓缓流淌而过,河床高低错落,形成了不少小瀑布,全都是院子里看不到的景象。   风催雪穿过密林,越过泠泠泉水,他感觉走了许久,可是这片树林却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怎么都走不出去。准确的说,不是走不出去,是他一直在原地绕圈子。   第三次转回原地的时候,风催雪不禁开始疑惑,他明明是按一条直线走的,怎么会又绕了回去?   风催雪望望天,忧愁地叹息一声——可能,好看的人总是要多历经一些磨难的。   没关系,他都能断开锁链,肯定也能找到枫林真正的出口,只要再多细心一些,就能找到出路。   正在这时,身侧一道白光倏忽闪过,风催雪敏锐地侧头,四周景色已经恢复原状,但是风催雪在方才的一瞬间分明看见身侧的景象变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   风催雪想也不想地伸出手,在方才的虚空位置一扯——   静谧的枫林景色如同画布般被揭开,画布扭曲荡漾,露出另外一番骇人的景象来。   “趁那个人修不在,我们冲进去!”   “他肯定藏了很多好宝贝!”   “我知道我知道!那个人修藏了个死人在这里,我们可以偷偷吃掉他!”   “谁要吃死人啊滚啊!”   长着人脸的鹿、面色青白的鬼童、巨大的蟒蛇……各式各样的怪物密密匝匝地凑在‘画布’前,与单手拉开幻境的风催雪面面相觑。   “哈哈,大家好啊。”风催雪干巴巴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死一般的寂静。   “妖怪啊!!!”怪物们鬼哭狼嚎,唰地一下四面奔逃,作鸟兽散。 第3章第三章   幻境已破,眼前乌云遮天蔽日,山林中群鸟齐飞,兽类奔走,巨大的鸟发出怪叫声盘旋在天空之中。哪还有方才午日枫林的安宁祥和之景?   怪物们顷刻间散了个干净,风催雪眼疾手快,逮了一只小松鼠大眼瞪小眼。   那小松鼠被风催雪揪着耳朵,四只毛绒绒的爪子在空中狂蹬,怯弱的声音中又透露着狂妄,“放放放、放开小爷!”   “咦?你会说话?”风催雪惊奇地戳了戳松鼠软软的肚子。   “放放放放开你的手!”   “我就不放,除非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炷香后,风催雪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松鼠妖说,五年前,有个人类修士来到了苍翠山,霸占了苍翠山最有灵气的宝地当做住所,还布置了结界不让其他生灵进去,自此长住不走了。苍翠山的妖怪们险些闹翻了天,山中厉害的大妖们纷纷去挑衅,却没想到那人类修士厉害极了,前去挑衅的大妖们没有一个回来,久而久之,妖怪们也不敢过来找事了。   有个妖怪曾经在那修士刚来苍翠山时见过那修士,听说那修士来时还带着一个死人,就藏在那修士的洞府里。   “死人?”风催雪疑惑道。   松鼠妖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我也是听说的啦,那个修士来时扛着一个大的透明的箱子,有这——么大,里面装着一个死人。”   风催雪也有些疑惑,他把院子翻遍了,也没看见哪儿有箱子和死人。然后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松鼠说的‘死人’应该是指自己,瞬间失笑,没想要妖怪间也有以讹传讹的事儿。   在松鼠妖的口中,简直把青峰描述得穷凶极恶,不仅抢了它们的地盘,还逼着妖怪们打杂做饭,这几天更是要把灵泉边百年才长成的紫莲给拔秃了,居然是为了用莲子煮粥!   所以此番妖怪们见青峰离开了苍翠山,而青峰布置的结界又有一瞬间的破损,便急吼吼的想去破坏结界,报复青峰!   “没想到人类居然这么能吃!他一顿要吃这——么多!”松鼠妖两只爪子张得大大的比划。   风催雪十分惭愧,松鼠妖口中的那么多,几乎全是自己吃的。   “那你们为什么见到我就跑?”   松鼠妖不自然地晃晃尾巴,“这不是废话嘛,你都有本事破坏那恶修的结界,肯定厉害极了。”   一番交谈下来,松鼠妖发觉风催雪挺好说话,遂大着胆子跳上了风催雪的肩膀,“小爷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妖还是鬼?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那恶修的洞府里有什么好东西没?”   这些妖怪们看起来傻乎乎的,既然它认为自己很厉害,风催雪索性也不再解释自己就是它们口中的‘死人’,回答道:“没有,他太穷了。”   松鼠妖:“喔喔喔——”   地上的树叶很厚,脚踩下去发出沙沙响声,偶尔有野兽从风催雪身旁跑过,巨鸟落在树顶,森冷的目光盯着风催雪看了一会,便往别处飞去。   一个面色惨白的男人从风催雪面前飘过,头顶似被人砍了般缺了小半个脑袋,刀法还挺整齐。   这已经是第十几个从风催雪身边路过的怪物了,且都前往的是同一个方向,风催雪不禁开始疑惑,拦住对方,“这位朋友,你们这是要去哪?”   男人白眼上翻,绕过风催雪飘走了。   “咦?居然有如此无礼之人。”风催雪碎碎念。   “你不知道他们要去哪?”松鼠妖睁大了小眼睛,仿佛见了鬼,“那你下山做什么?”   风催雪:“……因为我想。”   “他们是去吃人的。”松鼠妖无奈地为风催雪科普——苍翠山的山脚下有一座小城,名叫枫城,城中住着许多人,有肥有瘦,香味诱人……不,诱妖。   可枫城中设有乾坤镇妖幡,是由八面幡旗组成的大阵,能够抵御妖物和邪气,守护城中平安。是以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食物们冒着香气在城里走来走去,却不能接近,只能吃吃来往行商的散人打打牙祭。   松鼠兴奋道:“方才镇妖幡塌啦!枫城没了庇护,那些人还不是任我们吃?所以大家伙儿才这么着急!去得晚了就吃不到好的啦!”   “那你怎么不去?”   被戳中痛脚,松鼠的尾巴丧气地耷拉下来,“那些人类太奸诈了,小爷我打不过他们……”   既打不过人类,又抢不过妖族,所以只好趁青峰不在来结界这里捡漏。   松鼠眼珠滴溜溜一转,落在风催雪身上,突然想到对方这么厉害,那么自己何不抱着这个大腿,让大腿带自己下山吃人,可惜大腿看起来好像没见过世面,居然连人都没吃过……想到此,松鼠开始一个劲儿地向风催雪推销起了人类的一百零八种做法……虽然它自己也没吃过。   “人还分好吃与不好吃?”   “那是自然,长得匀称好看的细皮嫩肉的,自然比长得丑的要好吃。”松鼠眼珠一转看着风催雪,“像你这样的,肯定好吃。”   风催雪心中一跳,心道幸好这松鼠妖是个傻的,不然得先吃了自己。   风催雪抬头望天,群鸟遮天蔽日;望地,周围全是形状各异的妖,长的像人的不像人的,全在看着他。   风催雪长长的、长长的,吸了口气。   风催雪道:“快下山吧,去晚了就吃不到好的了。”   约莫有两炷香的功夫,风催雪和松鼠下了苍翠山,风催雪看看众妖前往的方向,果断把松鼠妖一丢,扭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后会无期!”   松鼠哪能看着现成的大腿飞了,狂喊道:“你走反啦!”   一只灰色巨鸟以翅膀推了推风催雪,热心的将风催雪叼起来,丢到背上,朝妖群飞去。   风催雪看着愈来愈远的地面,艰难道:“……不。”   松鼠从鸟层层叠叠的羽毛里钻出来,“这是阿鸣,是我朋友,满苍翠山的晰鸟里数她最热心,有她背着我们,肯定比它们跑得快。”   松鼠说完,叫阿鸣的鸟也“啾”了一声,仿佛在应和松鼠的话。   风催雪已经彻底不想说话了。   阿鸣飞得很低,飞了一会,不远处便有城墙及屋舍林立,想必是到了它们所说的枫城了,风催雪便见下面乱成一团,“怎么回事?”   松鼠也一脸奇怪,“不是要去吃人么?怎么大家都往回跑?”   城门已破,顺着高大的城墙从高处望去,城内有些地方屋舍倒塌,众妖有的往前奔,有的往后跑,乱作一团。   “不要乱!不要乱!”   “跑什么跑!往前冲!杀了他们!”   一条黄鼠狼妖打着哭嗝往回跑,“那修士太厉害了,杀了我们好多弟兄,娘你在哪——”   “咦?有修士?”松鼠眼睛一亮,“上!杀了他!修士的血可是宝贝——”   风催雪心道就你这身板到底能杀谁,嘴上道:“杀杀杀——”   有修士就好办了,风催雪现在只想投奔修士,离这群动不动要吃人的妖怪远点。   等等,那个修士不会是……   不远处有一道执剑的冷酷身影,那人脚踏武士靴,身穿藏蓝云纹武士袍,衣裳一角被风带起,充满了肃杀气息。   ……青峰吧。   这也太倒霉了吧……   夕阳被山峦彻底遮住,日落月升,幸而月光璀璨,不至于让周围漆黑一片。   修士一手执剑,周身汇聚着强大的气流,有如实质。   他仅一人站在那里,便令周围所有妖物厉鬼不能越过他身旁一步,他身后便是屋舍倒塌的镇子,人群瑟缩躲藏在他身后。   剑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凛冽寒光,厉鬼消散的魂魄与妖类血液交织而成的煞气使得周围一片血腥,连空气中都似乎带了些猩红。   那人的剑法凌厉,一招一式均干脆利落,群妖四散,松鼠拉了拉风催雪:“快跑啊!”   风催雪怔然的望着青峰,动也不动,松鼠顾不得管他,跳上阿鸣的背,“不管你了!阿鸣快走快走!”   青峰收剑,银亮剑刃隐没在漆黑剑鞘里,他侧过头,望向风催雪。   这一幕场景似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风催雪有些恍然,一阵眩晕铺天盖地的袭来,风催雪竭力地眨了眨眼。   青峰沉着脸走了过来,他满脸肃杀之气,带着极深的怒意,一步步朝风催雪走来。   风催雪终于想起来青峰收剑的一幕在哪见过,因为也曾有人做过相似的动作,也曾这样看过他。   世界坠入一片黑暗——   天际夕阳一线残晖,猩红的雪纷纷扬扬落下,铺天盖地落在山巅。   一柄长剑插进风催雪的胸膛,直入心脏,冰冷的锐痛瞬间席卷全身,风催雪竭力抬头,这一次,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人玄衣玉带,神情若寒山终年不化的冰雪,五官棱角分明,眉眼犀利如刀刻,高高在上,令人望而生畏。   风催雪倒下的那一刻,只看到那人略微垂下的眼,眼底冷若冰霜,没有一丝感情。   不远处似乎有人喊了一句,“云涯君!”   风催雪明白了,原来捅他一剑的玄衣人叫云涯君。 第4章第四章   云涯君。   风催雪醒来的第一刻心想,这什么怪名字……不过那个云涯君好像长得还挺好看?   唔……当然比起自己还是差了一点点。   这场梦太过真实,一剑穿心的痛感似乎依然存在,风催雪掀开衣领,胸膛处皮肤光滑苍白,这一切都昭示着方才只是一场噩梦。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璀璨日光洒落进来,门口传来女子一声尖叫。   风催雪茫然的抬起头,抬眼便见一名侍女立在门口,两手捂着眼睛,指缝中眼珠直勾勾的盯着他。   “……”风催雪淡定的合上衣襟,暗叹长得好看也是一种苦恼。   风催雪大致询问一句,侍女便滔滔不绝的言道此处是枫城的城主府内,昨日青峰救了一城百姓,城主为表感激便招待两人留宿于城主府。   侍女脸颊通红的跑出去叫人,风催雪打量了一下周围,这间屋子装潢整洁精致,比青峰的院子不知要好了多少倍。   片刻后侍女领着青峰走进门来,侍女退了出去。   风催雪心道糟糕,果然,青峰冷着脸道:“为何要逃。”   “嗨呀。”风催雪飒然一笑,“我这不是担心你,来寻你么?果然一寻就寻着了,你我果然心有灵犀。”   青峰冷着脸,“锁链乃玄铁所制,你是如何解开的?”   剩下的话风催雪全然没听进去,他怔怔的望着青峰的脸,忽然觉得青峰冷硬深邃的五官与梦中的‘云涯君’颇为相似……   风催雪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凑近青峰,神情凝重。   青峰道:“现今神州之内妖邪霍乱,我在洞府中下了禁制,不受妖物所侵,外面危险,你不该出来……?”   青峰眼神中带着疑问。   “别动。”风催雪两指捏着青峰的下颚,仔细端详青峰的脸。   两人凑得极近,青峰湿热的呼吸几乎喷在了风催雪的脸上,风催雪甚至可以听到青峰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   “……”风催雪皱了皱眉,一手按在青峰胸口,“吵,别跳。”   青峰:“……”   方才打眼一看觉得青峰和‘云涯君’有些相似,然而细看之下却又有不同。青峰的脸深邃凌厉,带着肃杀之气;而云涯君却是清冷出尘,带着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的气质。   若非要说像,便只有眼睛轮廓有一些相似,然而气质却截然不同,‘云涯君’的眼冷冽却剔透纯粹,而青峰……   风催雪望向青峰的眼,这双眼平日里漆黑如深潭,现在虽带了一丝局促,却仍遮掩不住它所经历过的风霜。   青峰的眼是苍老的。   “果然不像……”风催雪松开了手。   “像什么?”青峰耳尖红透,低声问道。   风催雪没有再回答,想了想问,“你可知道云涯君是谁?”   岂料青峰几乎是立刻沉下了脸,“你问这做什么?”   风催雪对青峰这一反应有些茫然,“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有人往我这儿……”风催雪指指心口,“捅了一剑。”   “我听见那些人喊他云涯君,我与云涯君是什么关系?”风催雪接着问道。   紧接着风催雪便看见青峰诡异的沉默了,原本冷酷的面色现在似有些……一言难尽?   青峰悄然将剑刃推回剑鞘,眼中一瞬间有无数情绪闪过,沉默了半晌才答,“你做了噩梦。”   “他又为何要杀我?”风催雪道:“我觉得这不是梦。”   “没有人要杀你。”青峰斩钉截铁道:“群妖聚集所形成的煞气太强,你因身体虚弱晕倒,许是神思不稳,梦里魇着了。”   “所以云涯君是谁?”风催雪又想起这一茬。   青峰低头凝视着他,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似是安抚的轻声道:“没有这个人,你只是做了噩梦。”   风催雪面无表情道:“发型乱了。”   片刻后有两名侍女过来,屈膝一福,言道枫城城主设下酒席宴请两位仙师。   风催雪眼睛一亮,自他醒来还没接触过其他人,立刻兴致勃勃道:“没想到城主朋友竟如此热情好客,现在就走吗?”   青峰淡淡道:“我们要回去了。”   风催雪好不容易逃出来,才不想再回到苍翠山,连忙作出一副不赞同的神色,“诶……城主朋友一番盛情,我们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番美意?”   侍女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们城主还备下厚礼,说要答谢两位仙师,还请仙师赏光。”   “还请两位姑娘带路。”风催雪已经笑意盈盈,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望着风催雪激动的神色,青峰本欲接着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能跟了上去。   城主府建得颇为辉煌气派,鳞次栉比的楼宇间点缀着苍松翠竹,亭台楼阁金碧辉煌,院中还引了活水,潺潺溪流里游动着锦鲤。   风催雪一路上尽在好奇的东张西望,侍女微红着脸悄悄看风催雪,青峰冷眼扫过去,侍女顿时尴尬的收回了视线,没话找话道:“仙师救了我们一城的人,城主说要好好答谢呢,席上还有两位七星门的仙师也说要向仙师您请教一二。”   “还有其他门派的人?”风催雪对神州现状一无所知,“七星门是做什么的?”   侍女笑意盈盈,“仙师游历在外,不清楚这些俗事?”   另一名侍女心直口快,“现今神州第一大派便是七星门,如今群妖为祸各地,为守护百姓平安,朝廷与七星门立下盟约,在每座城池兴建镇妖幡以使妖邪不扰,同时还将门中弟子派来城里守城。”   “守城的仙师皆是朝廷亲封的伏妖师,说起来品级并不在我们城主之下呢。”   那最快的侍女话未说完便被方才的侍女横了一眼,风催雪朝青峰道:“这样说来七星门中都是古道热肠的好人,你是什么门派的?”   “散修。”青峰淡淡答,随意地问两名侍女,“昨夜城中死伤几何?都安置好了?”   侍女有些茫然,“我们一直在府里,并不了解外面。”   “要不是您后边来了,以那些妖怪的数量,恐怕我们都难逃一劫。”嘴快的侍女道,话说完又被另一个侍女横了一眼。   说话间,几人行过回廊到了正厅,厅前站着几人,为首的是一名华服中年男子,应当是枫城城主,他身侧站着两名天青道袍的青年,看起来面容稚嫩年岁不大,面上俱是一副高冷出尘之色,应当就是侍女口中的守城仙师。   枫城城主快步迎上来,将青峰与风催雪请进厅内,先是将青峰夸得天花乱坠一番,又是对风催雪嘘寒问暖,热情备至。风催雪从未见过如此热情好客之人,心中更为肯定这枫城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珍馐佳肴如流水般端了上来,风催雪顿时更为感慨枫城民风淳朴好客,这枫城从侍女到城主,无一不热情好客,没想到山下的世界这般有意思,大家都是热心肠的好人。   风催雪感慨道:“城主朋友真是太热情了,往后我们要是路过你这里,定要再来做客。”   城主闻言更是喜上眉梢,“何必等下次,不若两位仙师就留在枫城?”   青峰:“我们还有要事要办。”   风催雪:“当然可以!城主朋友盛情邀请,我们怎有不留之理?”   两人截然相反的回答让城主一时有些为难,连忙说明本意,“昨夜镇妖幡倒,城墙也被妖物损毁了部分,虽然我已派人极力修补,但没有镇妖幡的震慑,妖物极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我想请两位仙师暂时留下帮忙震慑妖物……当然,在下必会备下厚礼,答谢二位仙师。”   从下山至今,风催雪不止一次听人提起‘镇妖幡’,可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解,遂疑惑地询问起来。   城主和另外两名修士顿时露出诧异的神色,仿佛风催雪不知道镇妖幡是个十分离奇的事情似的,其中一名叫归鹤的修士更是冷嗤了一声。   城主给风催雪解释,“现如今万妖乱世,每座城内都建有这么一个镇妖幡,上面刻满镇妖符文,用以震慑妖物,让他们不敢进犯,从而保护城内百姓。”   说完城主抬头看了眼青峰,见青峰一直沉默,急忙又道:“此次青峰仙师救了我们一城百姓,在下打算向圣上递一道请功折,如若仙师愿意帮助一二,圣上必然还会重重有赏,法宝秘籍任您挑选!”   那名叫归鹤的修士姿态张扬,闻言嗤笑一声,扬声道:“任挑?说得跟你家东西似的,我和归鸿来枫城这么久,怎不见城主大人如此殷勤,再说了……城中有我和归鸿坐镇,何妖赶来?城主操什么闲心。”   归鹤一开口,城主便知道坏了,这位归鹤仙师素来目中无人,仗着七星门弟子的身份在枫城霸道惯了,连自己也要礼让他们一二,这下恐怕不好收场了。城主心里叫苦,连忙上前准备打圆场,却没想到另一位七星门的修士先开了口。   名叫归鸿的青年长相斯文,一扯归鹤的衣袖,淡淡道:“归鹤,怎可如此无礼。”说罢,又朝风催雪和青峰歉然道:“抱歉,归鹤师弟性情急躁,不是有意的,不知两位道友何门何派,也好请封赏。”   风催雪怀疑地看了眼归鸿,慢吞吞道:“青峰无门无派,我则以笔为剑,与他一同游历山川,行侠仗义。”   面前三人没反应过来,归鹤茫然道:“……哈?”   风催雪谦虚道:“读书人。”   城主笑呵呵道:“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归鹤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与归鸿微妙的对视一眼,面上略过不屑之色,大喇喇道:“居然是散修——”   归鸿平静的打断了归鹤的话,“散修修行不易,阁下又带着一名普通人,想必日子艰难,若愿入我七星门下……”   风催雪茫然道:“不难啊。”他看了眼青峰,“青峰亦不觉得我是累赘。”   “也是。”归鸿道:“阁下瞧不上便算了。”   归鹤一扯嘴角,“我七星门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居然还有人瞧不上?怕不是眼高于顶……”   风催雪一边夹起一块鱼肉,一边点点头,“如果你们门派的人都像你这样,那确实挺瞧不上的,佳肴如此美味,你们居然有空演戏?”   “有刺。”青峰拦下风催雪的筷子,夹走鱼肉,开始专心致志的挑刺。   两人不仅被风催雪噎了一噎,还彻底被无视,归鹤脸色瞬间黑了下来,眼看就要拔剑怒起,而当事人风催雪和青峰,竟依然面色从容,一副浑然无觉的样子。   “诸位仙师!”就在这关键一刻,城主忽然凄然地大喊一声,“现在枫城危在旦夕,还请诸位仙师相助啊!”   僵局瞬间被打破,四人齐齐看向了城主,归鹤拍案而起,怒道:“你什么意思!我已传信朝廷与门派长老,不日就会有长老前来修补镇妖幡,什么叫危在旦夕!”   城主唏嘘长叹一声,抹起了眼泪,“归鹤仙师难道不清楚么,咱们这枫城地处北方最偏僻处,不得重视,城里也就这点百姓,当初建新城墙时他们都是应付了事,这镇妖幡是合十八位高阶修士之力绘成,法力高深极为难得,修复起来耗费的人力物力更是不知几何!”   “枫城向来不受重视,等朝廷和七星门派人来不知还要多久。”城主可怜巴巴地看了归鹤一眼,“苍翠山群妖虎视眈眈,城中除了归鸿归鹤两位仙师再无别的修士,若是这中间有个万一……”   城主的话戳中了归鹤的痛脚,枫城不过一座小城,他和归鸿看似在枫城作威作福,实际上不过是七星门中没名没号的小弟子罢了。门派事务繁忙,就算长老们收到了信,也不一定会及时派人来修复。   想到此,归鸿和归鹤的面色也不由得沉了下来,归鹤嘴上却不肯认输,“这里有我和归鸿就够了……”   城主双眼饱含希望地看向青峰。   青峰眼也不抬,将剔好鱼刺的肉夹进风催雪碗里,方淡淡开口,“吃完了随我回去。” 第5章第五章   风催雪立刻转头握住城主的手,真挚道:“枫城危机四伏,我和青峰自然要拔刀相助,说吧!怎么帮!”   青峰眉头一皱。   风催雪又面朝青峰,义正言辞道:“你不是说我们要一起斩妖除魔么?现在妖魔近在眼前,正是我们出手的时候,怎么能回去呢?”   青峰微眯着眼,幽深的瞳孔定定凝视着风催雪,辨不清喜怒。   城主小心翼翼地看看风催雪,又看看青峰,犹豫道:“无需仙师们操劳过多,城墙处我派有卫兵值守,只需要您在七星门长老们到来前的这段时间内留在枫城。如有妖物来袭,还请您相助一二。”   风催雪也满脸期冀,眨着眼望向青峰。   厅内寂静了一瞬,片刻后,青峰终于开口,“一夜过去,除了送信,你们还做了什么。”   成了!风催雪暗暗握拳。   城主犹豫道:“我们还安排了人紧急修补城墙,也布置了一些卫兵巡逻,防止有妖物来袭……这些应当差不多了吧。”   “昨日妖群闯进来,我见许多坍塌房屋和受伤百姓,如今安置得如何了?”青峰又问。   城主被问得一愣,“这些有手下去管……过了一夜应当安排得差不多了。”   “被妖物伤到的百姓伤口极易恶化引发疫病,昨日我便说过了。”青峰冷冷道。   “哦对!这就去办这就去办!”城主一拍脑袋,连忙吩咐下去。   “普通人对妖气不敏锐,若妖群偷袭,派再多的卫兵巡守也无济于事,你们二人也需在城墙轮班值守。”青峰对归鹤归鸿二人淡淡道。   “我们可是修士!怎么能去守城墙?”归鹤险些跳起来,“我告诉你!别以为城主请了你来帮忙你就能作威作福指挥我们!我们可是朝廷封的守城伏妖师!”   “既然有守城之责,就更应该去守城墙了。”风催雪笑意盈盈。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归鸿一拉归鹤衣袖,“罢了,听他们的。”他抬眼问青峰,“这便是你的主意?”   片刻后,城主奉上了城防图。   青峰在城防图上城墙的位置指了几处地方,都是防卫薄弱易被妖群攻陷的地点,“你们二人,在这几个地方的城墙处刻驱邪符,刻深点……这几个地方,用朱砂画符。”   归鸿微微皱眉,为难道:“城墙上刻符……要耗不少修为,而且驱邪符画起来太过复杂,我和归鹤有心无力。”   归鹤嗤笑道:“想靠这几个符挡住妖物简直是异想天开,来五六个妖怪这符就不攻自破,要真这么容易,我和归鸿早就画了,还轮得到你来指挥?”   青峰不解释,“今夜妖物不会来,你们有足够的时间画。”   归鹤:“光指挥我们,你自己怎么不画?”   城主看明白了青峰的计划,也觉得有些不靠谱,小心翼翼地插嘴,“青峰仙师……是这样,你看,这城墙上刻符确实耗力,而且还只有归鸿和归鹤两位仙师画,人手也不够,画不了几个,到时候随便来几个妖物,这符就不起效果了,这样是不是有些……白费功夫?”   城墙上面刻符箓这一做法本身无可厚非,按照五年前朝廷颁发的新规,每座城在建造城墙时,应由修为深厚的修士刻满辟邪符文。镇妖幡加上城墙两层保护,才能真正的将城池保护得坚如铁桶。   可是枫城因为地方太过偏僻,城又小,当初在新建城墙的时候督建办事不力,并没有给城墙上面刻符。当初所有人也没有想到,十八位修士大能绘制,号称能镇守一方的乾坤镇妖幡竟然会损坏。这才造成了现在枫城没有任何防护,四面楚歌的境地。   与城主他们不同的是,风催雪看着青峰坚毅的脸庞,心中万分肯定青峰还有后招。   果然,青峰道:“去寻城中最好的织女织三匹黄绢,还有上等朱砂,我画个纹样与你,让他们将纹样绣于绢内,一定要与纹样一致。”   侍童奉来笔墨,青峰行云流水的画完,归鹤与归鸿立时一呆。   “你要做镇妖幡?”归鹤不敢置信,“镇妖幡上有上百种符咒,你要怎么做?”   “我只画二十三种,可撑一个月。”青峰淡淡道:“你最好祈祷你们长老一个月内能赶来。”   “不不不不是种类多少的问题。”归鹤手动合上下巴,“镇妖幡之所以能守护一方,是因为有十八位长老级修士的灵气注入于内,其威慑之强悍无妖可挡,你要凭一人之力画守护一城的灵符?怎么可能!”   “我说了,可以。”   “就算是我们长老也不一定能——”归鹤惊得都忘了冷笑,还是归鸿淡淡道:“你让他画呗。”   归鹤愣了一瞬,明白了,冷笑一声,“那你画呗。”他低声嘟囔,“费这么多事做什么,经过昨天,那些妖肯定都怕了,哪就一定会有那么多妖来,”   席间传来一声轻笑,风催雪弯着眼,语带笑意,“它们怕一时,却不会一直怕,等到下次来的时候,这些妖有了经验,肯定就不会像昨天那么好对付了,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归鹤当然懂,只是……   “只是比起百姓安危来,自然是面子更重要。”风催雪笑眯眯的拍拍归鹤的肩膀,“能理解能理解。”   归鹤脸青了,紧紧攥着拳头正准备骂,青峰冷冷一眼扫过来,归鹤瞬间又闭了嘴。   青峰收回视线,淡淡道:“镇妖幡为何被毁?在这之前可有何异动?”   城主茫然答:“没有,好像是突然之间就那么塌了,无缘无故的。”   “十八位高阶修士倾力所造的东西会无缘无故损坏?”青峰面容仍然冷淡,然而这平平淡淡的一句却让厅中所有人心中一寒。   不是无缘无故……那就是有人刻意为之了。   霎时间厅中众人神色各异,皆是一脸深思,青峰却不再多说,低头问风催雪:“吃完了?”   风催雪咽下最后一口荷花酥,“荷花酥味道甚佳,城主朋友可还有?”   城主道:“有的有的,在下这就叫厨子现做,对了,以后的日子仰仗几位仙师了,在下备了一些谢礼,望各位仙师千万不要推辞。”   侍女鱼贯而入,端着托盘上来,锦帕揭开后上面摆满了金银和几件法器,城主笑道:“这是在下能寻到的最好的法器,特来献给诸位仙师。”   这些中品法宝在顶流门派出身的归鸿归鹤眼里不值一提,但对于散修来说就不一样了,归鹤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青峰手中的剑,剑鞘通体漆黑,看起来甚是普通。果然,散修么,东西都上不得台面。   归鹤两人看也不看法器一眼,俱是习以为常的收了金银。而风催雪则一眼就看中了其中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剑,颇为感兴趣道:“此剑何名?”   只见这柄剑的剑鞘呈暗金色,上面雕刻了精致的云纹,并铸银描边,而剑柄则以累金缠绕出复杂的纹路,上面还镶嵌了剔透的白玉,端得是流光溢彩,绚丽璀璨。   “仙师喜欢这柄剑?”城主一拍手,“此剑乃是我偶然所得,并不知其名称,你看这柄剑,从剑鞘到剑柄都是黄金所造,这工艺恐怕京里的造金师父都比不上,仙师好眼光!快将此剑呈予仙师!”   归鹤低声冷嘲道:“俗不可耐。”   这柄剑的工艺确实巧夺天工,风催雪抚摸着剑鞘,眼里俱是惊艳之色,完全没听见归鹤的话,倒是青峰冷冷地瞥了归鹤一眼。   城主犹豫道:“不过……这剑似乎有些生锈……”   青峰目光微不可见的一顿,风催雪试了下,果然拔不动,不过他倒是不在意这些,“无妨,好看就好。”   “仙师喜欢就好。”城主笑眯眯道。   风催雪心满意足的摸了摸手中的剑,正准备拿金子时却被青峰一臂拦住了。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青峰道:“礼物我们收了,钱财就不必了,拿去给百姓治伤和修建住所。”   “好的好的,仙师真是为民着想……”   一炷香后,青峰手里提着装荷花酥的食盒,和风催雪出了正厅。正厅外正对着花园中的假山流水,府中仆役忙着擦洗昨夜战后留下的灰尘。   “这城主委实不错,是个大方的好人。”风催雪摸了摸手中的剑,心满意足地感慨。   “枫城如此偏僻,城主府内摆设却无一不精,送礼更是挥金如土,钱怎么得来的?”青峰淡淡道。   风催雪望着青峰认真的眉眼,忽然笑了起来,那双狭长的凤眸弯弯,眼里如同藏了万顷碧波。“青青好细心呀,嘴上说不愿意帮忙,明明心里却很关心城里的百姓嘛。”   青青……青峰一言难尽。   风催雪笑眯眯道:“这城主人虽好,那两个人却不太行,身为守城将领,却只知道攀比争功。可惜城主没甚眼色,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拉拢你的意图太明显,那两人拈酸吃醋这才急了眼。”   新欢旧爱……青峰一时又有些一言难尽。   同一时间,一股劲风从风催雪背后袭来,一枚飞刀闪烁着银亮光芒,迅疾如风直抵风催雪后心——   与此同时青峰微一抬手挡在风催雪背后,刺过来的飞刀发出一声碎裂声响,砰然裂成无数碎末。   听到声音的风催雪尚在茫然,回过头便看见面前银屑飘散,煞是好看。   青峰面色阴冷,声音满含煞气,寒得人心里发颤,“滚出来。” 第6章第六章   不远处的灌木丛内草木微微一抖,青峰的剑已然出鞘,疾飞出去唰地一声将灌木拦腰砍断,露出一个天青色人影来。   草叶飞散,归鹤脸颊被剑气划破的伤痕处缓缓滑下一道血迹,已然吓呆了。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风催雪“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道:“他是不是听见我们说他俩坏话了。”   风催雪叹了口气,“实在是不该,以后还是莫在背后讲别人闲话了,被人听见怪尴尬的。”   风催雪仍在絮絮叨叨,怀中突然多了一个食盒,却见青峰面无表情的朝归鹤走了过去。   风催雪只看到青峰的背影,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青峰这一瞬间有些怪异,但说不出哪里奇怪。   归鹤被青峰拎着领子提起来,青峰周身灵气暴涨,威压逼得归鹤喘不过气来,归鹤浑身僵直恐惧地睁大眼,“我、我就是想试试你们到底……”   “你、敢、伤、他。”青峰一字一顿,面色阴寒恐怖,杀气腾腾的盯着归鹤。   这一刹归鹤从青峰的眼里看到了猩红的血光。   “你敢伤他!!”   归鹤瞳孔骤然缩小,下意识运气,快之又快地拔出短刀抵挡,下一刻他就被一股大力惯到地上,青峰拳风袭来,短刀砰地一声从中间裂开,阻挡了青峰一击。   上品法宝无涯刀就这么毁在青峰一击之下,同时也救了归鹤的命。   归鹤翻起身来便要逃,青峰已将长剑握在了手里。   “你们不要为我打架——”风催雪阻拦道。   青峰眼神冰冷,似听不到风催雪的话,周身弥漫起了淡淡的黑气,抬剑便往归鹤喉间刺去——   归鹤眼见剑势如雷霆般挥下,但以他的速度根本躲不开,只能绝望的喃喃道:“你不能杀我……”   千钧一发之间,一只苍白而又指节分明的手握住了青峰的手腕,剑刃悬在归鹤喉间,却再也刺不下去了。   归鹤恐惧地急速喘息,惊愕地抬头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风催雪语气颇有些严肃,“都说了,不要为我打架!”   魔气怦然溃散,青峰侧过脸,微微愕然的望着风催雪。   “嚯!你眼睛怎么红了?”风催雪以为青峰委屈了,瞬间软了声音,“别哭别哭,我又没事,别生气了乖。这是别人的家,打架多不好,你看花花草草都被你毁成什么样了。”   青峰仍然呆呆的望着风催雪,他眼里的血红已经渐渐散下去了,漆黑的眼里此时竟流露出一丝难过。   归鹤惊疑未定的看了两人一眼,连滚带爬的逃了。   青峰握住风催雪的手,攥在手心里,握得牢牢的。   “我不想看见你出事。”青峰垂着眼,声音有些沙哑。   风催雪忽然觉得青峰有点可怜。   ——他失去记忆,忘却前尘,只觉得这个叫青峰的道侣无趣又烦闷,跟看犯人一样看着自己。   可现在站在青峰的角度,设身处地的想一想,青峰守了自己五年,在自己生病的五年里,青峰该有多无助惶恐?   ……   “我为何会抛下一切随你离开?”   “你心悦我,你想和我在一起。”   ……   他把过去的一切,连同对青峰的喜欢全忘了。   风催雪试探着回握青峰的手,“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没事了。”   风催雪已经大概懂了青峰的脾气——平时闷声闷气,生气起来却非常恐怖,得像哄小孩一样哄着。   过了一会青峰平息下来,他收剑入鞘,“方才有没有吓到你?”   吓倒是没吓到,就是有点生气,风催雪看一眼被毁得一塌糊涂的花花草草,道:“我们还是快走吧,别被人抓到了。” 第7章第七章   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青峰眉头微微一挑,风催雪也起了兴趣,“你快说说!”   官差扶额,贺良杰神色郑重,娓娓道来——   贺良杰手下有一座赌坊,就开在塔楼的附近,昨日黄昏时,贺良杰正在赌坊里查账,忽闻外面一声巨大声响,如同山崩地裂一般,贺良杰从窗外望去,便见塔楼之上烟尘滚滚,幡旗之上灵光汇聚,如同一朵红云汇聚于悬浮于半空中。   按理来说普通人是看不见灵气的,可此时那灵气密集到普通人都肉眼可见的地步。强大的灵气使得周围空间都扭曲了,旗杆尽数折断,缓缓往下栽去。   “场面之震撼贺某一生都忘不了!”贺良杰激动的双臂伸开比划着,“镇妖幡倒有如山崩地裂,灵气外泄产生的冲击险些把周围房子都震塌了。”   青峰面带沉思,“镇妖幡所聚灵气外泄,确实会产生这个效果。”   “然后呢?”风催雪问。   “然后就塌了呀。”贺良杰眨眨眼。   “……”风催雪一拉青峰手腕,“我们走吧。”   “仙师别走别走——”贺良杰连忙上前阻拦,“我又想起来一事!”   见风催雪和青峰脚步不停,贺良杰又道:“我当时看见有东西把灵气吸进去了。”   见二人回过头,贺良杰语气颇有些得意,“灵气外泄后没有之前那么明显,附近又只有我一家赌坊,所有人只顾着躲藏,只有我看见了。”   “当时灵气尽数往塔楼下汇集,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吞进去了,当时动静太大,我亦没看清是什么。”   青峰道:“塔楼里空无一物。”   贺良杰道:“我后来去看,也见里面空空荡荡,但我敢肯定,当时里面确实有东西。”   说罢贺良杰作了个‘请’的动作,“两位仙师随我来。”   因城中昨日惨遭大劫,今日贺良杰的赌坊里空空荡荡,赌坊分两层,贺良杰带两人径直上楼,站在二楼的栏杆处往下一指,“当时我便是站在这儿。”   这里恰好能将不远处的塔楼尽收眼底,塔楼中空,从贺良杰的角度望过去,能将塔楼里面看得完完全全。   贺良杰道:“我亦不知那东西是什么法宝还是什么妖怪,之后不久妖群便来了,我回府避难,别的就都不知道了。”   风催雪问:“这么重要的消息,你怎么不跟城主说?”   贺良杰微愣,顿了一瞬后展开扇子扇了扇,才说:“我说了,他们不信。”   说罢贺良杰不以为意的耸肩,“不信就不信罢,天塌了他们顶着,关我何事。”   能吸收那么多灵气,若是法宝,是谁的法宝?是否城中还有更厉害的人物,或者是那两个守城修士怀有异心;若是妖物就更奇怪,且不说吞下那么多灵气会不会爆体而亡,单说究竟是镇妖幡先被毁妖物再来吞灵气,还是妖物毁了镇妖幡再吞下灵气,单这一点就令人深思。   更不要说镇妖幡内灵气俱是至纯至刚,妖物躲避都来不及,更何况是将其作为滋补之物来吞。   若真如此,除了恐慌枫城大祸临头,也再无别的办法了。   加之贺良杰向来游手好闲,也难怪众人不信他的话。   黄昏时分,城主派人传信,说已经寻到了城中最好的织女连夜赶工,明日便能织好,同时加派人手守卫城楼。   为防夜里守备松懈妖邪趁机袭击,归鸿和归鹤分别守东西两侧城墙,青峰与风催雪今夜住在在城门望楼里。   夜里下起了雨,大雨瓢泼,顺着屋檐滑下来,凝成一道厚厚的雨幕。   青峰正在闭目练功。他五官深邃凌厉,轮廓线条分明,闭上眼时倒没有平日里显得冷酷,这样一看还挺好看,就是两鬓的白发有些碍眼。   风催雪把玩了一会新得的剑,他想给剑起个名字,可是想了半天都想不出什么特别好听的,只好暂时作罢。他一手撑着脸看向青峰,“你说贺良杰说的是不是真的?”   青峰便恰好在这时睁开了眼,刚好对上风催雪专注的目光。   “尚不能定论,但除了他的话,也没有别的解释了。”青峰把眼睛往别处一瞟。   “那线索就断在这里了,接下来怎么办?”   青峰:“若真有东西捣鬼,定然还会再出现,本打算画完替代的镇妖灵符后就走,现在看来得多留几日。”   风催雪面无表情的心说去干嘛,又要回去把我关起来。   青峰只扫一眼便知风催雪在想什么,走到桌边坐在了风催雪对面,“不回苍翠山。”   风催雪有些意外,便听青峰道:“你既然不喜欢被束缚,我亦不会再强迫你,等此事一了,我们去别的地方。”   昏黄的烛火下,青峰刀削斧刻的面容也显得柔和了起来,凌厉的线条如冰雪消融,竟显出几分温暖的味道来。   “走遍山川,逍遥自在,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雨声淅淅沥沥,顺着楼檐滑落下来,结成一道雨幕,望楼内昏黄灯火摇曳,映照着桌边两人神色各异。   青峰的话说完之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氛一时僵硬诡异之极。   大雨夹杂着一股腥臭的气息袭来,青峰眼神倏然一变,长剑出鞘擦过风催雪的肩,将一物牢牢钉在墙上,黑气怦然散开。   风催雪:“……”   “有妖来了。”   看到青峰一手执剑冲了出来,城墙上守卫茫然道:“仙师怎么……”   却见青峰以雷霆之势朝黑暗中劈出一剑,雨幕也在这一瞬间被青峰的剑气劈开,黑暗中只听得一声野兽的厉吼,一只背生四翼的巨大怪物扑上了城墙。   青峰又是一剑,悍然与怪物的利爪抵在了一处!   大雨滂沱,雨声中隐约传来嘶哑的低吼,守卫们顺着声音来源往城墙下一看,这才发现城墙底下汇集了密密麻麻的妖物,早已趁着雨声和黑暗的遮掩爬到了城墙底下,正顺着城墙往上爬。   与此同时,东侧城墙,此处城墙靠山,正是防守薄弱之处,几只小妖鬼鬼祟祟地顺着城墙爬上来,触到城墙上刻的符咒,登时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化作了飞灰。   符咒亮起以及妖物的惨叫声惊动了守卫,守卫长厉声大吼:“守城!”   率先爬上东城墙的是几只小蜃妖,擅长迷惑人类,所以这几只妖爬到城下,负责守东城墙的归鹤都未警觉。归鹤心中大为庆幸,若不是之前在城墙上刻了几个符箓,恐怕这几只妖爬进城他都不一定能发觉。   战鼓声起,守卫纷纷放箭,箭尾上绑有灵符,遇妖气时闪烁着微光,一时间光雨直下,有小妖被箭射中后立刻被灵箭灼成飞灰。   箭雨声与妖物嘶吼声混作一处,腥臭味更加扑鼻,一名守卫拉弓搭箭对准了爬到城墙中段的半人半兽的妖物,正准备放箭时却见那妖身后尾巴倏然伸长,瞬间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拖——   “救——”守卫瞪大眼死死抓着锁在脖颈上的尾巴,被妖物拖下了城墙。   下一瞬一道凛冽剑气袭来,将妖怪砍成两截,青峰拎着守卫衣领三步作两步蹬上城墙,回首砍下背后袭来的晰鸟头颅!   被救的守卫张着嘴,半晌才从这巨大的变故中反应过来。   雨幕中青峰招式凌厉,仍在与大妖缠斗,城墙之上守卫抵御小妖,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   衬得灯火昏黄的望楼内更加安静祥和。   风催雪聚精会神的看着雨幕外的混战,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他非常有不出去添乱的自觉。   烛火摇曳,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风催雪背后缓缓靠近——   “哇啊啊啊啊啊——”风催雪只听见身后传来尖利的惨叫,一回头,才发现是老熟人。   松鼠妖半个身体都被火困住,正抱着着火的尾巴转圈,“救救救救命啊啊啊啊——”   风催雪:“……”   风催雪哭笑不得的上前,正欲帮松鼠拍灭火,却见松鼠妖身上的火如同有生命般汇集起来,凝成了一个灯人,围在风催雪面前飘。   “咦?你怎么也在这?”   松鼠妖以为风催雪是问自己,着急道:“小爷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   “救?”风催雪迷茫道。   松鼠妖扯着风催雪的衣角把他往前拽,可它个头实在太小,不仅没拽动,自己倒摔了个跟斗。   风催雪忍俊不禁的轻笑一声,把松鼠妖拎了起来,“城墙那么多守卫,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那是小爷藏得好。”松鼠妖得意的说,攀着风催雪的手跃到他肩上,“小爷担心了一天,生怕那道士把你杀了,今夜这才跟着大家伙儿一起来袭城。”   言罢松鼠妖一抬下巴,“小爷可是特意来救你的,还不快谢谢我。”   灯人飘到松鼠面前,威胁的凑近松鼠。   松鼠妖拉起风催雪的头发遮挡,却被风催雪拎着尾巴捏起来,“刚梳好的头发,别乱动。”   “放开小爷!”松鼠妖四爪乱晃,“你这是对救命恩公的态度吗?别磨蹭了,赶紧走罢,阿鸣在下面接我们,一会被那修士发现就糟了。”   这松鼠妖还真是傻得可爱,竟到现在还以为自己与它是同类……   “妖怪都像你这般的吗?”风催雪失笑,一时竟不忍直说伤这小妖怪的心,于是想了想委婉道:“你为何这么肯定我是妖?”   松鼠老老实实摇头,“你身上没有妖气。”   看来也不是很傻。   “这就对了,你看看我——”风催雪指了指自己,“我哪点像你同类?”   松鼠妖不耐烦道:“管你是什么,赶紧走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我是人,那个修士是我道侣……”风催雪坦白道。   松鼠妖:“……”   下一瞬松鼠妖浑身绒毛炸起,咆哮道:“你骗傻子吗!小爷我嗅觉天下第一,你身上分明——”   话未说完一道灵符凌空飞来,打在松鼠妖身上,松鼠妖瞬间闭了嘴。   风催雪:“???”   剑刃刺进巨兽身躯,鲜血喷溅,巨兽晃了晃身子栽下了城楼,巨大的身躯压倒了城楼底下无数小妖。   鲜血顺着青峰剑刃滴下,青峰发梢上还滴着水,顺着棱角分明的侧脸滑落下去。   青峰执剑走进门来,眼神冷冽,视线落到了松鼠妖的身上。   可怜松鼠妖心脏都要吓得跳出来了,奈何他被灵符所缚,一动都不能动。   “你别……”风催雪嗖地拎着松鼠妖往背后藏。   青峰‘嗯’了一声,拎起浑身僵直的松鼠妖往外一丢,“妖群要撤退了。”   一只灰色晰鸟倏然飞起,将松鼠妖往背上一扛,飞走了。   大妖尽数被诛,妖群失去了首领,遂也心生惧意,嘶鸣着往回撤。   城内家家户户亮起灯火,人人探头探脑的往外瞧,俱是担心城门处安危。   雨声渐渐停了,片刻后钟声响起,群妖退散,所有人松了口气。   翌日。   晴空万里,夜里的大雨清洗了城中所有灰尘血迹。人们搭屋建舍,忙得热火朝天,又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黄绢已经连夜织好,城主按照青峰的要求打扫了一座僻静的院落,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因昨日被教训过,今日归鹤倒没再敢吱声找茬,归鸿也是一副很恭敬的样子。   归鸿歉然道:“昨日之事是归鹤的不是,在下替归鹤为二位赔礼。”   青峰不答话,风催雪倒是心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种背后伤人之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   城主疑惑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归鹤行为无状。”归鸿并不多解释,对风催雪欠身道:“道友教训的是。”   说罢归鸿又问青峰,“道友即刻便要绘制灵符吗?镇妖符对灵力损耗极大,我等可为道友护法。”   青峰:“不必。”   归鸿:“我们还没有见过这种极品符咒的绘制过程,道友可否让我与归鹤在旁观摩观摩?”   显然归鸿的话唐突了,青峰没有再答话,城主笑呵呵的打圆场道:“仙师做法画符,肯定是不方便有人打扰的。”   “也是。”归鸿礼貌的和归鹤告辞,“那在下就不便打扰了,几位请便。”   出门后归鸿脸色立刻变了,两人快步穿过回廊走到了假山后,   确定四周无人,归鸿才道:“你确定昨天没看错?”   归鹤亦是神色凝重,“应该没看错,那时候青峰双眼赤红魔气暴涨,是入魔的征兆。”   归鸿捏着下巴思索,“若他真是魔修,那他隐藏身份来枫城有什么阴谋?总不会是真为了救人……可惜他不让别人看他画符,要不然我们立刻就能知道答案。”   归鹤冷笑一声,“鬼鬼祟祟藏着捏着,必定有隐情。”   归鸿咬了咬牙对归鹤道:“一会等青峰画符的时候,我们进去瞧瞧。”   画灵符极为损耗灵力,要画镇守一方自成结界的符咒更是如此。镇妖符有上百种符咒,十八位高阶修士合力画起来都极为吃力,就算只画十几种,也需要极高的修为。换言之,不管青峰修为再高,能画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就算画成功,也足够让他灵力耗竭。   若是青峰是魔修,灵力耗竭之时定然会魔气外泄,再难维持伪装。   归鹤惊讶道:“你要趁他画符的时候溜进去?万一被发现——”   归鹤忽然想到昨日险些被青峰一拳打死,忍不住抖了抖。   “他奈何不了我们。”归鸿不耐烦道:“那时他灵气衰竭,最是虚弱,我们只需稍加试探,他若真是魔修,你我就趁机将他制服押送回门派”   说着,归鸿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匣子,“这是白焰蛛,极为罕见,能吞噬结界,到时候我可用此物破青峰布在院中的结界,咱们就可以直接进去……修为如此高深的魔修,你我擒住上报给门派就是天大的功劳。”   木匣中,一只背生白纹的圆胖蜘蛛慢吞吞的伸出毛茸茸的细腿——   归鹤登时浑身汗毛直立,立刻满脸嫌弃的退了一步。   归鹤挠了挠脸,有些动摇,可青峰实在太厉害,归鹤仍有些忌惮。   归鸿看出归鹤心中所想,心道废物,嘴上道:“这样,我去青峰那里试探,你去拦着那个书生,别让他坏事,若青峰是魔修,我再传信给你。”   “好!”那风催雪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应该很好应付,归鹤这下没有了顾忌,立时答应了下来。   归鸿唇角勾起,“这枫城偏僻狭小,城主又对我们早已不满,到时候我们若真立了功,便能调到其他好地方去。”   “前途无量!”归鹤双手握拳兴奋的接话。   一个虚弱的魔修,一个书生,简直太好对付了。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星光闪烁,对未来非常憧憬,仿佛光明万丈的大好前途就在眼前! 第8章第八章   因青峰要闭关画符,便将风催雪托给城主照顾,城主倒是很会随人喜好,连忙令手下做了一大桌菜,全是风催雪昨日夸过好吃的菜。   厅内。   风催雪刚拿起一只荷花酥,归鹤来了。   风催雪不计前嫌,主动招呼道:“你也来吃饭?随便坐。”说罢把荷花酥的盘子往自己面前挪了挪。   归鹤古怪的看了风催雪一眼,坐到了风催雪对面,脊背挺得笔直,万分严肃。   风催雪吃完荷花酥和小馄饨,清蒸刀鱼也上来了,风催雪夹起一条鱼,抬头才发现归鹤根本没动筷子,而是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看。   “你怎么不吃?”   归鹤面色更古怪,“……你怎么这么能吃。”   “有吗?我才吃了一点点。”风催雪把鱼放进归鹤碗里。   归鹤下意识拒绝,“我不……”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剔下鱼刺。”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归鹤:“……”   “我帮你剔鱼刺???”归鹤瞬间提高了声音,火气噌的一下上来了,正欲再说时却见风催雪微一抬眼,俊美无暇的面容带着微微笑意,眼神清澈,透着那么一丝迷茫和无辜。   归鹤脸上升起一层薄红,算了,只要能拖住风催雪不让他坏事,剔鱼刺就剔鱼刺吧。   归鹤如是安慰自己,烦躁的把筷子往桌上一砸又拿起来,挑起了鱼刺。   这时风催雪忽然开口,“一般画灵符得多久?”   归鹤:“这个不好说,少则片刻多则十天半个月都有。”   十天半个月!风催雪眼睛蓦然一亮,“像青峰画这种符得多久?”   “一时半会肯定画不完,你问这作甚?”   当然是跑了!   风催雪连鱼也顾不上吃了,拿起剑就往外走,留下刚剔好鱼刺的归鹤满头问号。   刚出门,风催雪忽然又想起一事,转身回厅拿起笔墨在纸上刷刷刷写了起来。   归鹤:“???”   风催雪运笔如飞,行云流水的写了半页纸,吹了吹就把纸叠了起来,又寻下人要来信封把纸一塞,递给了归鹤。   “等青峰出来后你把信给他,就说我……算了你什么也别说,他看了信自会明白。”风催雪说完又跨出门,回头对满脸茫然的归鹤严肃道:“不准偷看哦!”   归鹤:“???”   归鹤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切”了一声拆开信封,“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我偏要看!”   且说城主府内归鹤看完风催雪的信,蓦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揣了信去寻归鸿分享不提。   再说风催雪这边,欢天喜地的出了城主府,顺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往城门口走去。因为镇妖幡被毁,城门处守卫比往日更多,俱是严阵以待。   巍峨的城门紧闭,被三道巨大的玄铁锁牢牢锁住,关闭的城门内并排站着两列守卫。   枫城之内守卫皆识得青峰,见过风催雪的却是少之又少。   侍卫长见一腰佩金剑、身穿白衣的俊美青年遥遥走来,先是因对方容貌愣了一瞬,继而面色肃然的厉声道:“干什么的!”   风催雪礼貌道:“劳烦把城门打开,我要出城。”   侍卫长诧异的打量风催雪一眼,“通行令呢?”   风催雪一脸茫然,侍卫长怒道:“没有通行令出什么城!别在这添乱!回去!”   旁边一侍卫附在侍卫长耳畔低声道:“这位面容有些陌生,会不会是青峰仙师身边的另一位仙师。”   出城还需要通行令?风催雪完全没想到这一茬,疑惑道:“这个东西要找谁拿?”   侍卫长仔细观察一番,见风催雪对这种常识一脸茫然的样子,确实不像久居城内的人,不由信了旁边侍卫的话。   “您是与青峰仙师一路的仙师?”侍卫长歉然道:“方才没认出来,多有冒犯,还请仙师见谅。”   说罢众侍卫退后两步,露出背后巍峨高大的城门,为风催雪让出了道路来。   侍卫长口中解释道:“百姓出城往来需要城主与伏妖师签发通行令,您是仙师自然不需要。不过这两日城外妖物虎视眈眈,危险得很,您确定要出城?” 第9章第九章   五年之前,神州大地修士门派林立,百姓安居乐业,妖族则龟缩于西方,互不干扰。即使是有妖物出来作乱,也会很快被修士所灭。   那时的七星门也并不是最大的门派,在七星门的上面还有一个门派——天衍派。   风催雪打断道:“说云涯君。”   “正要说呢,这些信息很重要。”贺良杰哎呀了一声,“这个云涯君,就是出自当时的神州第一大派,天衍派。”   云涯君少时入天衍派,他天纵奇才,仅仅用了三年时间,武功便已入大成之境,年轻一辈的修士里几乎无人能敌。   唯一与云涯君旗鼓相当的是天衍派的少掌门——谢无尘。   “谢无尘与云涯君是同师所授,两人关系极好,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贺良杰叹了一声,“这个云涯君一直与妖王暗中互通消息,意图让妖族入侵整个神州。”   “他不是修士吗?为什么与妖为伍?”风催雪疑惑道。   “妖王许了他人皇之位,你懂的嘛,功名利禄最是迷惑人心。”贺良杰冲风催雪挤了挤眼。   云涯君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为了得到亲师手中的旷世神兵斩仙剑,不惜设计害死了亲师。   弑师之事很快暴露,连带着云涯君与妖族互通消息的事也被揭发了出来,云涯君便索性叛出了天衍派,在昆仑之巅自立门户,从此叛离正道,彻底与妖邪混在了一起,自起名号为‘云涯君’。   “那他本来叫什么?”风催雪问。   贺良杰挠了挠头,“……忘了,毕竟大家都是云涯君云涯君的叫他,叫的时间长了,大家也就很少再提他的本名。”   谢无尘就此与云涯君彻底决裂,在这之后不久,谢无尘率正道千余名修士围剿昆仑山,意图将云涯君一举铲除。   那一日昆仑之巅妖气弥漫,四处都是修士与妖的尸体,就连天上下的雪亦是妖异的猩红。   “红雪?”风催雪疑问。   “据说是这样。”   风催雪忽然想起自己的梦里也曾是这样的情景,难道说,那一日自己也在昆仑山上?可自己不是书生吗?为什么会去参与昆仑山一战?   贺良杰见风催雪面色奇怪,关切的问了一句,却听风催雪面带沉思的缓缓道:“我之前生了一场病,把过去的事全忘了,唯一记得的一幕便是山巅之上漫天红雪,旁边有人说了句‘云涯君。’”   贺良杰讶然道:“这么说你也曾参与昆仑一役?难道你曾经是修士?”   说着贺良杰手舞足蹈的比划道:“是不是你因为失忆,然后把修炼的诀窍也忘了,这才一直以为自己是普通人?你得的是什么病?”   风催雪也想不通,心里奇怪青峰为何要骗自己,却也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于是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云涯君就死啦。”贺良杰摊手道。   风催雪微愣,“这就赢了?”   “输了。”贺良杰道。   “昆仑山一役,出动了各门派顶尖修士,天衍派更是如此。”贺良杰道:“在众人讨伐云涯君之时,西方妖族直奔南境,攻陷了南境以天衍派为首的修士门派。”   “云涯君以自身为饵,引得众修士奔往昆仑,这一招调虎离山不可谓不妙,第一大派就此消亡,修士一派元气大伤,西方妖族从此称霸神州。”   贺良杰叹道:“昆仑一战若也成功,云涯君便是人皇,恐怕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会输给谢无尘。”   “那谢无尘呢?”   “那一战谢无尘也受了重伤,与云涯君的尸体一同失踪了。”贺良杰道:“说是如此,不过你想,妖族记恨天衍派,谢无尘又是少掌门,妖族岂会放过他?八成也死了。”   昆仑山一战彻底沦为修士千古以来最大的一场败仗,众门派元气大伤,妖族从此横行无忌。所幸七星门力挽狂澜,与朝廷联合推出新政,虽免于百姓沦为妖族口粮,却也使得人族彻底画地为牢。   妖物为主宰的局面从此奠定。   风催雪听完之后,一时之间也觉得唏嘘至极,“此人手段龌龊狠毒,为了一己之利便置黎民百姓不顾,真有这种利欲熏心之人?”   “美人仙师也太单纯了些,这云涯君合该受万人唾骂,但利欲熏心之人这世间却也不少。”贺良杰展开扇子扇了扇,讲完故事又恢复原来嬉皮笑脸的样子。   贺良杰眨了眨眼,眼中带着与平日吊儿郎当模样完全不同的狡黠,“围剿昆仑山的千名修士里,有多少是真的侠肝义胆,有多少是为了功劳?七星门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却也从此独揽朝政,皇帝之位有名无实,七星门主才是真万岁。”   “你怎么能把人想得那么坏。”风催雪不悦道:“世上还是好人居多的。”   贺良杰嬉皮笑脸的凑近风催雪,俏皮的眨了眨眼,“此言差矣,人性本恶,若无利可图,谁会出力?”   风催雪只觉不妥,一时又无理由辩驳,想了想道:“青峰是好人。” 第10章第十章   魔气肆意流动,青峰的面容不再如往常般冷酷凌厉,而是多了一丝诡谲和邪异。他声音温柔,但手掌间的力道却没有减轻。   嘴上说着不杀,扣在风催雪脖颈间的手指却愈收愈紧,猩红的眼里泛着冷意。   脊背被冰冷的墙面抵得难受,风催雪感觉自己的喉骨都要被捏断了,抓着青峰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竭力的想掰开。   胸腔中的空气耗竭,眼前也开始阵阵发黑,风催雪眼角沁泪的望着青峰,表情终于出现了慌乱。   这副模样极大的取悦到了青峰,他好整以暇的欣赏了好一阵,才放开了手。   风催雪躬着身子急促地喘息咳嗽,青峰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这幅狼狈模样,唇角挂着讥讽的笑,眸中冷意森然。   风催雪涩声道:“我知道了。”   青峰意外的一挑眉,便听风催雪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才有病。”   “你说我生病时会发疯伤人,其实发疯的人根本就不是我,是你!”风催雪说到此处看向青峰的眼里多了一丝同情,他一瞬间想到了一种非常奇幻的可能,理智分析道:“你有病,但你每次发病之后并不知道你会发疯,所以你以为发病的人是我,是不是?”   青峰面色一沉,复又掐着风催雪的脖子把他抵在了墙上!   风催雪:“唉——”   下一瞬青峰炙热的唇便封了上来,将风催雪剩下的话悉数封进了唇舌里。   风催雪惊愕的睁大了眼,漆黑的魔气自青峰身上攀附上来,将他与青峰一同淹没,渗骨的冷意从四面八方包裹上来,似要将他们一同拉入地狱。   窒息的感觉席卷而来,青峰极具侵略性的吻似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这个吻久到让他几乎要怀疑青峰是想这样憋死自己。   许久之后青峰才结束这一吻,他捏着风催雪的下颚逼迫风催雪直视自己,这才心满意足道:“你还是不说话的样子好点。”   风催雪抬起眼迷蒙的看着他,因为长久的窒息,轮廓精致漂亮的凤眸眼神涣散蕴着泪光,眼尾也泛着淡淡的晕红,让人看了不禁更想欺负他。   青峰眼神渐深,以食指拭去风催雪眼尾的泪痕,抬起风催雪的下巴欲要再吻,却又听风催雪煞风景的开口。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一直想亲我。”   青峰低笑一声,眼神冰冷而恶劣,“是啊,你猜我还想干什么?”   话未说完风催雪的衣襟便被人扯开,青峰低首咬住风催雪的颈侧,带着薄茧的指腹接触到风催雪微凉的肌肤,惹得风催雪发出一声低喘,使得青峰眼神愈发深沉。   一封信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青峰余光看见,忽然顿了一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将那封信捡了起来。   “别——”   青峰挑眉看他一眼,风催雪讪讪闭了嘴,拢了拢衣襟心道看吧看吧。   信纸展开——   【青峰,你是个好人……】   片刻后青峰冷笑了一声,手中信纸瞬间化为飞灰,这一刹风催雪几乎感觉到青峰身周煞气更盛,他下意识的想跑,却被青峰擒住手腕大力拉了回来。   青峰危险的眯起眼,洇着血色的幽深瞳孔里杀气腾腾,“我长相普通性格无趣?”   风催雪汗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我不要再纠缠于你?”   风催雪尴尬的咳了一声,“……我把以前的事全忘了,现在定然与以前大不相同,相处起来不仅我难受你也难受,所以……”   “所以我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青峰接了风催雪的话,念着信中内容,声音愈来愈寒,“皆大欢喜?”   “你又要逃?我待你不好?”青峰以指腹摩挲着风催雪的侧脸,声音冷的让人发怵,“你说过你喜欢我,你骗我。”   青峰重复道:“你说过的。”   “那是以前,我现在又……”风催雪忽然声音一顿,想起青峰骗自己的事,低声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带着薄茧的手指顺着风催雪的侧脸划过咽喉,在咽喉最脆弱处顿了一瞬,“是你骗我。”   青峰的眼里深邃一片,“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指尖停留在风催雪的心口处,点了点,“没良心……不,你根本就没有心。”   果然,还是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风催雪最好,不会说话,不会逃,亦不会骗他。   让这张谎话连篇的嘴再也发不出声音,让这个狡诈多端的人再也不能背叛;让这个人从此长眠,如同之前那漫长五年一样近在咫尺的陪伴着他,什么都不会想什么都不会问,乖顺又听话,只属于他。   只属于他的,风催雪。   青峰的眼里划过一丝诡异,抵在风催雪胸前的手指弯曲成勾,朝风催雪的心口掏去——   下一瞬,青峰愕然的睁大眼,瞳孔内血色尽数褪去,周身魔气也开始消散。   抵在风催雪胸口的手无力垂下,青峰愕然倒地。   风催雪放下手中青砖,朝青峰背后的灯人点点头,将青砖还给灯人,“谢了。”   “好险好险,差点被他掐死。”风催雪抚了抚胸口,“什么病啊疯得这么厉害。”   说罢风催雪又踢了踢晕倒的青峰,“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禁打,这就晕了?”   灯人打了个寒颤。   风催雪祈祷青峰别被一砖拍傻了,一边两臂抱着青峰腋窝想把他抱到床上,但青峰太重,于是风催雪只能改抱为拖,从门口一直拖到床边上,然后架起青峰的胳膊先是把上半截扔床上,再是撑着青峰的腿把他下半截掀上去。   等把青峰挪到床上,风催雪拍了拍手吁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两手沾满了血。   风催雪霎时一惊,忙往青峰身上打量,并翻开他的衣服查看。   是青峰的左手腕在流血,伤口深可见骨,划了不止一道,因为穿着黑衣的缘故,风催雪开始一直没发现。   ……难怪进屋子的时候闻到一股血腥味。   风催雪目光微顿,视线落在了桌上的镇妖幡上,其中一面幡旗已经画成,黄绢上布满了复杂符文,暗红色的灵符以朱砂所绘,上面流动着微光,仿佛活了一般。   风催雪拿起案前放置的朱砂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与朱砂的味道混在了一起,闻起来有些奇异。   再联想到青峰手腕上的伤口,青峰做了什么,显而易见。   片刻后,风催雪找来一瓶金疮药,他白天见守城的将士们用过,也不知道该用多少,索性倒了大半瓶糊在伤口上,再寻了条绸巾缠了缠,打了个漂亮的结。   风催雪端着青峰的胳膊自我欣赏一会——手法熟练,就连打结也打得这么漂亮,不愧是我!   欣赏完毕后,风催雪找来两条麻绳,先是把青峰双脚一捆套在床尾,再上前捆住青峰没有受伤的右手套在床头,想了想仍是觉得不保险,万一青峰醒来疯得更厉害了,绳子制不住他怎么办?   于是风催雪抱了床被子,把青峰裹蛋卷似的一包,再拿麻绳结结实实的一捆……   这回肯定安全了。   灯人默默的远离:“……”   做完这一切,风催雪便坐在桌前,冷酷的盯着青峰,准备等着青峰随时醒来。   ——好好审问一番。   作者有话说:   青峰:我有一个梦想……   风催雪:不爱。   青峰:……风催雪变成哑巴。   风催雪:…… 第11章第十一章   一炷香后,床上的青峰睁开了眼。   他正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被绑在床上,像个被裹在茧里的虫子般,浑身上下被被子绑起来,右手吊在床头,双脚绑在床尾。   青峰:“……”   青峰微一侧头,余光便看见了桌前坐着的风催雪。   夜风吹散乌云,月亮露了出来,皎白月光自窗外照向屋内,洒在了风催雪的肩头发梢。   风催雪一手支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然后“咚”的一声,支着下巴的胳膊落了下来,风催雪彻底趴在桌上不动了。   青峰:“……”   青峰微一使力,身上的绳子瞬间无声的崩裂开来,受伤的手腕已经被人精细地包扎过,只是隐隐作痛,倒不妨碍行动。青峰整理好床铺,走上前轻柔的抱起风催雪,把他放到了床上。   做完这一切后,青峰便坐在床畔,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定定的凝望着风催雪,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忽然青峰似想到什么,忽然掀开风催雪的衣袖,苍白瘦削的手腕上银环依然在,繁复的符文在一指宽的银环上刻出漂亮诡谲的纹路来。   见银环完好无损,青峰这才放下了心,又坐了一会便站起身,捡起风催雪落在地上的金剑走了出去。   前脚刚踏出门,一股血腥味忽然涌上喉头,青峰眉头紧蹙,立时便咳出了一口血。   绘镇妖幡本就极耗修为,他为求快更是以血作朱砂,却没料到修为耗竭之时风催雪突Hela然闯进来,导致他心神不宁被心魔控制。   如今他虽勉力压下心魔,但身上修为已经过度耗竭,这才造成了反噬。   青峰站在门外闭了闭眼,压下眼里的疲惫之色后,才拿着剑往院外走去。   此时才入夜不久,府里灯火辉煌,仆役见到青峰后俱是满眼讶异——不是说仙师闭关画符吗,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青峰一路寻到城主院内,仆役说城主正在书房议事,青峰便直往书房走去。   院中书房里灯火通明,走到门前时里面忽然传出来人声。   “此事切不可张扬,尤其是那两位……”   门外的仆役愣了一瞬,连忙朝门内道:“城主,青峰仙师求见。”   门内的声音一瞬间停了。   过了一会书房门打开,城主满脸惊喜的迎上来,“仙师怎么出关了?”   青峰扫一眼屋内,却见里面是归鹤与归鸿二人,不过二人均是脸上淤青神情复杂,见青峰的视线看过来连忙避过了脸。   青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城主看向屋内两人,却不料归鸿抢先一步道:“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说罢拉着归鹤就出了门。   “两位仙师慢走。”城主又对青峰笑呵呵的道:“仙师请。”   进了书房后两人落座,城主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欲言又止,青峰直接道:“镇妖幡已有一面制成,大约后日便可制齐。”   那城主见青峰这么快出来,以为青峰失败了,是以才想问又不敢问,眼下听得青峰真画成了一面,立时惊诧又激动,站起身就要为青峰作揖感激,却不料青峰抢先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回了座位上。   城主激动道:“多谢仙师、多谢仙师,枫城的安危全都倚靠在仙师身上了!”   青峰一手将金剑放在桌上,冷声打断,“这柄剑你从哪得来的?”   城主一愣,却见是前日赠予风催雪的那柄金剑,心下有些疑惑青峰为什么特意来问,面上却不显,笑着搓了搓手,“是在下在昆仑山下偶然所得,仙师问这作甚?”   “说具体。”   城主笑容一僵,面上掠过一丝心虚,青峰捕捉到对方一闪而过的情绪,不由面色更冷。 第12章第十二章   青峰手上的力道很轻,拉着风催雪的胳膊使他转过身来,紧抿着唇,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奈。   风催雪眼神警惕,认真的把他从上打量到下,打量了几番才小声问道:“你不发病啦。”   青峰沉默一瞬点了点头,风催雪担心青峰追究那一砖之仇,于是先发制人道:“有病早治,要不是我昨天反应快,恐怕你醒来只能看到我尸体了。”   “对不住。”青峰低声道。   风催雪没料到青峰竟会道歉,愣了一瞬,道:“哦。”   禁锢在手腕上骨节分明的大手传递出灼热的温度,力道不大,甚至可以说是轻柔。风催雪想抽回手腕,却意料之外的没抽动,对方的力量温柔而坚定,使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风催雪不耐烦道。   青峰定定的凝望着他,“你会跑。”   风催雪心道你心中有数就好,他抬起眼,再三确定青峰的样子看起来很正常,这才开口问道:“我是不是修士。”   青峰闭起眼复又睁开,却不再答话,只是拉着风催雪的手腕往前走。   “为什么我会失忆?我的修为去哪了?”风催雪被青峰拖得一个趔趄。   一路上,风催雪一连问出一串问题,走在前面的青峰则一直沉默,好似没听到一般。   “你看,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我自然会去找别人查清楚。”风催雪眼珠一转张口开始忽悠,“我不知道你为何要骗我,但若你愿意坦诚相待,说不定我能根据这些信息恢复记忆,等恢复了记忆,说不定我就又喜欢你了,多好啊。”   青峰这才回头看他一眼,漠然道:“你不必白费功夫。”   风催雪沉下了脸。   青峰漠然直视前方,“我不在乎你是否喜欢我,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接下来两人便陷入了沉默,皆是一副冷脸,沿途路过的仆役俱是战战兢兢的行礼,心里掩不住的惊奇。   ——要说青峰仙师也就罢了,那位白衣仙师平日里都是笑意盈盈的,怎么今天也冷着脸?两个人明明看起来苦大仇深的样子,却偏偏拉着手?也太奇怪了。   出了城主府,绕过巷子,便是一间灵堂,此刻灵堂外围满了人,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   青峰这才开口,“昨夜有人在湖中发现六具尸体,尸体不仅面容全毁,还被挖舌掏心,我觉得有古怪。”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风催雪冷淡的“哦”了一声。   众人让出一条道来,目光俱是放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灵堂内,六具尸体蒙着白布并排摆在正厅内。   青峰以眼神示意,仵作上前把白布掀开,尸体因被湖水泡胀已经辨不出身影,脸上如被猛兽抓挠过一般,辨不出本来面目,尸体的心口处有个洞,被人挖去了心脏。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这是妖怪干的吧。”   “有妖怪在城里?”   “呕……”   仵作道:“诸位莫慌,尸体大约死于两三日前,应是那一日妖怪入城伤的人。”   众人这才放下了心。   死去的六人俱穿着官差的衣服,仵作正在核对官差名册,只是最后一具与其他尸体略有不同,因为这具尸体没有双手。   青峰:“其他地方可有相同死状的死者?”   仵作道:“没有了,这六具都在湖中一处被发现,这也是蹊跷所在。”   六具尸体死状一致,又都沉在湖中,难免令人多想,仵作猜测道:“会不会是水里的妖怪?比方说他们几人当时正在湖畔,一时不查被……”   青峰望着尸体,眸中划过一抹深思。   这时人群中有人惊声道:“这不是正南街的老麻吗!”   那人指着缺了双臂的那具尸体,“老麻脖子上有道疤,是当时贺公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割的,我记得清楚,这就是老麻!”   “怎么是他?”   “难怪这几天看见着他。”   “老麻媳妇呢?快把她媳妇找来。”   “我刚见着了,在跟薛娘子打牌。”   “快去找快去找……”   过了一会众人口中死者的媳妇被找来了,此人名叫春彩,年纪稍大,枯黄的面容上仍显尖刻,她似是着急,推开众人就往前扑了上去,声音悲痛欲绝。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你怎么就死了啊——”   然而见着那死相惨烈的尸体,春彩忽地退了半步,捂着嘴干呕了一会,才看着仵作颤声道:“这、这是老麻?!”   “是他,你看他脖子上那疤。”人群中有人道。 第13章第十三章   枫城以西是城中最贫穷之处,沿途屋舍低矮破旧,路上的百姓也愈来愈少。   一件破旧的屋前堆满了碎石破瓦,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   木门上漆纹斑驳,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   青峰踢开房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阴暗的屋内空空荡荡,连家具摆设也无,只有一卷破旧的草席铺在角落,在草席的旁边,假镇妖幡被人撕成了几段,丢在了地上。   还是来晚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有人要来偷镇妖幡?”风催雪问。   “城中原来的镇妖幡毁于人为,虽不知其目的,但新的幡旗若很快制成,必然会影响那人的计划。”青峰道:“虽没抓到那人,但此事大约已有些眉目了。”   风催雪道:“消息如此灵通,此人定是城主府中人……”   两人遂去邻居家询问。   “人?没看到。”邻居大娘如是答道:“那间屋子啊,已经有近一个月不住人啦。”   线索又断了。   青峰问:“以前住的人呢?”   邻居大娘想了想道:“失踪了有一个月了吧,不知道去哪了,以前住的是个官差老爷,我们都叫他孟大郎。”   青峰微一蹙眉,察觉到一丝异样,“他是怎么失踪的?”   邻居大娘摇摇头表示不知,“不知道,好像是突然之间人就没了,大家怎么找也找不着,按理来说枫城就这么大,他能跑去哪呢?”   一个大活人,在一座封闭的城里失踪了近一个月,此事着实怪异。   “所以大伙儿觉得他可能已经死了。”邻居大娘悄声说,说罢小声嘟囔着:“按理来说孟大郎他平时老老实实,也不会到处乱走,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丢了呢……”   风催雪看看四周破旧漏风的房屋,忽然疑惑道:“官差住在这里?”   “也就孟大郎一人住在这儿,别的官差老爷怎么会住这种地方。”邻居大娘笑了笑,“他为人老实,也不像别人一样偷油水或是收贿赂,就靠着俸禄过活。跟谁都和善,整天笑呵呵的,周围有谁有困难,他还会主动接济。”   说罢邻居大娘指着那座破旧的空屋,“好歹也是个官差老爷,但我们这儿数他们家屋子最旧。”   风催雪点点头,“倒是个舍己为人的好人,他平时有得罪什么人吗?”   邻居大娘勉强一笑,“得罪倒是没有,孟大郎人缘好得很,跟谁都脾气好,人也大方,大家都爱跟他一处混,吃饭喝酒都是他出钱……要说得罪了什么人,还真没有。”   风催雪:“他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邻居大娘想了想,“媳妇死得早,有个儿子,不过孟大郎失踪几天后就搬家了,不知道去哪了。”   想了想邻居大娘接着道:“那儿子忒不孝,平常天天都能听见他跟他爹叫板,吵吵闹闹的,小小一孩子整天看人那眼神……啧,瘆得慌。后来孟大郎失踪了几天,那小孩也还是冷冰冰的,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冷心冷肺的。”   “不过孟大郎失踪没几天,贺公子带人来搬走了他们家的所有东西,说孟大郎欠了他好些钱。贺公子是什么人?是少城主,开赌坊的!你说孟大郎平时老老实实一人,平时也没什么钱,怎么会跑去赌钱呢,肯定是被他那些同行带坏了。”   邻居大娘说到此处,风催雪忽然觉得分外熟悉,想了一会惊讶道:“他儿子是不是叫冬生?”   “对对对,是叫孟冬生,仙师认识?”   风催雪点点头,“在贺良杰身边见过。”   “原来是去了贺公子那,给他爹卖身还债?”邻居大娘嘀嘀咕咕,“那贺公子可算不得好人啊……”   青峰:“他还有有没有其他关系相熟的人?失踪之前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挺正常的,关系好的就是那些官差老爷,我们这些人怎么认得……哦对了,他有个义弟,是个赌鬼,经常问孟大郎借钱,好像是叫……老麻。”   风催雪与青峰对视一眼,眼里俱有惊讶之色。   这也太巧了。   孟大郎于一个月前失踪,老麻被砍去双手,两人又是义兄弟,难说其中没有一点关联。   风催雪与青峰两人在城西处又多问了几个人,有人说曾看见孟大郎在失踪之前去找过老麻。   老麻的尸体与其他五名官差已经匆匆下葬,春彩在城主府外吵闹未果,被赶了出来,只能悻悻回了家。   春彩家里。   春彩皱着眉,“没有,孟大郎没来过我们家。”   风催雪问:“有人亲眼看到孟大郎当天来你家找老麻,你真不知道他们去做了什么?”   “谁看到的?没证据的事别瞎说。”说罢春彩眼珠一转,警惕道:“不是那贺良杰跟你们说的吧。你们可别信他的话啊,孟大郎失踪这事都过去多久了,这事跟我们家一文钱关系都没有,贺良杰就是想给老麻身上泼脏水,掩饰他杀了老麻的事。”   闻言青峰与风催雪皱起了眉。   风催雪问,“老麻平时与孟大郎关系极好,对孟大郎你可有了解,你可知道他二人都会去做什么?最近可有异常?”   春彩表情微微一滞,眼神飘忽一瞬,继而翻了个白眼道:“老麻整天到处乱跑,我哪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再说了他俩又不是亲兄弟,义兄弟那都是嘴上挂着玩的,没那么亲。”   “贺良杰说老麻的义兄替他还了二十两的赌债,这个人说的就是孟大郎吧。”   “什么赌债?!那是贺良杰骗老麻不识字让他签的欠条!”春彩登时怒了,“这么多钱我们家怎么可能还得上!为此贺良杰还跑到我们家里来扬言要杀了老麻。”   “那终归还是孟大郎替你们还了。”风催雪道:“孟大郎日子过得比你们还拮据,见兄弟险些丧命,为了这点兄弟义气就敢扛下二十两的债,他一介小小官差怎么还得起?”   “城西街坊说孟大郎并不好赌,连赌馆门都没进过,死了却还欠了贺良杰那么多银子,恐怕欠的就是替老麻还的这笔钱吧。”   春彩面上显出几分心虚,袖子里不停的绞着手,风催雪垂下眼略略一扫,接着道:“孟大郎为了你们家几乎倾家荡产,他死了之后孟冬生接着替你们还债,你们当真问心无愧?孟大郎与老麻同行之后失踪,老麻必然知情,你知而不报,可对得起孟大郎对你们的恩情?”   春彩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两人,紧皱着眉头,额头几乎要滴下汗来,坐立不安。   过了一会春彩摇了摇头,低垂着眼不敢看两人,“我真的不知道。”   “都是贺良杰害的!要不是贺良杰骗老麻签了欠条,我们也不至于欠下这么多钱,孟大郎更不至于倾家荡产!都是贺良杰的错,关我们什么事!”春彩说着声音尖利起来,“贺良杰杀了老麻的事你们怎么不去查?孟大郎的事我怎么知道,你们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寡妇!”   春彩说着说着好像有了底气一般,嘶声力竭了起来。   青峰冷冷道:“你以为贺良杰杀了老麻,那其他五名官差的死又怎么解释?”   春彩声音一虚,“我怎么知道……”   青峰道:“城主昨夜便知这六人之死,急于遮掩,却不想还是走漏了风声。孟大郎失踪一事当初也被城主压了下来,所以才无人去查。”   春彩一脸茫然。   风催雪解释道:“这两件事必有关联,凶手不是贺良杰,你若是跟我们老实交代,老麻跟孟大郎到底去做了什么,说不定老麻的死也能查出来。”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春彩表情微顿,两眼飘忽陷入了沉思,似在思考这两者之间的关联。   过了一会,春彩似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肩膀也塌了下来,她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实话。   “我也不知道他们一个月前是去做什么了,当时老麻只跟我说,他要去发大财了,还让我不要往外讲。”春彩垂下了眼,“他把这件事还告诉了孟大郎,要孟大郎也跟他一起去,所以那天孟大郎才来找他。”   “他们俩是晚上走的,我也不知道去哪了,大概过了两天,老麻回来了,从这以后我再也没见孟大郎。后来孟冬生来我们家问孟大郎人呢,老麻也不说话,把他赶走了。”   风催雪:“你没问过老麻?”   “问了,当然问了,老麻回来的时候样子就不对劲,看起来恍恍惚惚的,他只跟我说孟大郎死了,让我不要往外讲,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春彩道:“我觉得他们是遇上了什么事,要不然老麻也不会吓成这样。但这件事也没怎么引起大家注意,老麻跟那些官差老爷混得好,那些官差老爷后来也没人提孟大郎的事。”   风催雪:“他们许是知道什么。”   春彩点点头,“应当是知道的,但没人提,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风催雪问:“孟大郎人缘不是很好吗?没有人细究?孟冬生父亲失踪,他后来没再纠缠此事?”   春彩扯了扯嘴角,“大家都欺负他老好人,想占他便宜,好多人都爱找他帮忙或是跟他借钱,因为他从不拒绝。平时亲亲热热,人失踪了也不见谁真的关心。至于孟冬生,那小子本来就冷心冷肺的,闹过一次就走了。”   风催雪似笑非笑,“看来你们跟孟大郎的关系也跟其他人一样。”   春彩讪讪,“这怎么一样,我们还是关心过的,关心过的。”   问到此处便再也问不出新的线索,风催雪与青峰便离开了春彩的家。   风催雪仍在思索,“老麻跟孟大郎到底去了哪?孟大郎因此而死,老麻又吓成了那样,孟大郎怎么说也是官差,城主究竟知道什么,才要急于遮掩这两件事?”   青峰道:“恐怕也与那两名七星门的修士有关,我昨夜听到他们三人一同商量什么事,并且要瞒着我们做,恐怕也与这两件事有关。”   风催雪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登时满脸惊讶,似是没想到青峰也会做这种事,“你居然还会听人墙角?”   青峰微一皱眉,连忙否认,“只是路过。”   风催雪满脸狐疑,但没有再说,只问,“或许孟大郎与老麻的这些事,与偷盗镇妖幡的人没有关联,那个人很有可能只是把下了禁制的镇妖幡随手扔到那里,引我们白跑一趟。”   青峰道:“有可能,但孟大郎与老麻之死确有隐情,并且跟城主与那两名修士有关,这一点得查清楚。”   风催雪点点头,“行,那我们去找孟冬生?”   风催雪在调查这件事上的积极有些出乎青峰的意料,青峰眼里露出意外之色,风催雪立刻便明白青峰在想什么,“毕竟我是个正直的好人,好人总是不想见到这世间有太多枉死冤屈之事的。”   *   日渐黄昏,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一名少年怀中抱着一物,在路上气喘吁吁的奔跑着,似乎有急事。   摇着扇子的锦衣公子从拐角处出现,拦住了少年的去路。   少年惊愕的抬起脸,锦衣公子把扇子一收,他逆着光,整张脸埋在阴影里,居高临下的望着少年,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找了你一天了,你去哪了。”   *   再说风催雪与青峰那边,两人寻至赌坊,赌坊的门关着,黄昏时分按理来说生意最好,然而赌坊却关了门。   冬生是贺良杰的随从,按理来说应该在贺良杰身边,城主府里也不见贺良杰和冬生的踪影,下人说不知去哪了。   这两个人,同时不见了。 第14章第十四章   月明星稀夜。   家家关门闭户,整个枫城陷入沉睡之中。   青石板的街上洒满银白月光,一队巡逻守卫整齐肃穆的走过长街,寂静的夜里除了守卫整齐的脚步声,安静得再无其他声响。   在月光笼罩不到的深巷里,一具尸体安静的躺在阴影处,心口处如被猛兽撕裂一般,裂出一个可怖的大洞。   *   “你比本座想象得还要无用。”   阴暗的室内,阴森的声音说道:“待新的镇妖幡制成,本座不会再帮你毁第二次。”   “我会在制成之前毁掉。”另一人语气坚定。   阴沉的声音冷笑了一声。   另一人忽然道:“是不是只有修士的血才能解开你的封印?”   阴森的声音嘲弄道:“你杀不了修士。”   那人道:“我杀不了他们三人,但我昨日亲耳所闻,青峰身边的那个白衣书生也是修士。他亲口说自己失去灵力和记忆,我觉得,可以从他那里下手。”   阴暗的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阴沉的声音道:“把他为本座带来。”   “这一次若再成不了,本座不会再助你。”   那人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我会杀了他。”   城主府。   乌云将星月掩藏在薄雾下,照耀在院中的月华也逐渐黯淡了下来。   官差在院前传完消息后离开,风催雪与官差交谈完后回了院子,正房木门依然紧闭,不知道青峰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这时身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皎白月光下青峰的面色有些苍白,“怎么没睡?”   风催雪目光下移,视线转移到青峰手腕处,然而青峰的袖子挡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出来。   第二张镇妖幡已经绘好,风催雪轻轻的嗅了嗅,闻到一丝细微的血腥气。   果然,青峰又割腕取血了,风催雪神情复杂的张了张口,话到嘴边时又吞了回去。   青峰一脸淡定,“贺良杰和冬生有没有消息?”   风催雪:“官差方才来说没找到人,还在找。”   青峰“嗯”了一声,问道:“你一直在门外?”   风催雪眨眨眼,望天,“唔,睡不着出来走走。”   两人相顾无言一会,青峰温声道:“你是在担心我吗?”   风催雪眉毛一抖,“有时候自信也是好事,这样,我去睡了。”   青峰忽然轻轻“嘶”了一声,风催雪回房的脚步顿住,疑惑地看向青峰。   青峰微微蹙眉,伸出左手给风催雪示意,面色平静而认真,“我不太会包扎。”   卷起的藏蓝袖口露出绷带一角,那绷带缠得十分惨不忍睹,在手腕处打了个大大的结,依稀有鲜血渗了出来。   风催雪:“所以?”   “你能教教我吗。”青峰虚心求教。   风催雪瞬间福至心灵,“这是新的撒娇方式吗?”   “……”   半炷香后,青峰屋内。   风催雪仔细地给青峰手腕缠上绷带,并对步骤一一作出指导,绷带应该怎么缠,结应该怎么打才漂亮服帖。青峰也听得很认真,其好学架势好像他学的不是包扎技巧,而是什么高深的剑法一般。   这副好学模样让风催雪倍感满意,颇有几分为人师的自豪,甚至还想把绷带解开让青峰自己练习一番。   青峰淡定的表示倒也不必。   城主本是给风催雪和青峰安排了独院住,两人一人一间房。包扎完后风催雪也有些困,青峰便面色自然地邀请风催雪睡在自己屋里。   以前在苍翠山上的时候两人也一直睡在一个屋里,只不过是风催雪睡里间,青峰睡外间而已。 第15章第十五章   薄雾散开,月明千里。妖群已经退散,城墙上如尸山血海一般,遍是妖物和守卫的尸体。   百姓自发组织起来,和剩余的守卫清理城墙与街道。   望楼内灯火通明,青峰勉力咽下一颗丹药,一股暖意夹杂着灵气到了腹中,青峰调息片刻,才感觉稍稍恢复了一些。   旁边的守卫见青峰面色苍白虚弱,不由担忧道:“妖物已经走了,仙师要不要去休息下?”   青峰微一摇头,缓了片刻,声音比以往缓慢许多,“城主与其他两位修士去哪了?”   守卫眉头紧蹙,“我们无权过问城主,只知道他们入夜前出城,具体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青峰问:“以前他们也会在夜里出城?”   守卫正要开口,话到嘴边时表情有一瞬间凝滞,眼里划过一丝仓惶,“没,没有。”   青峰冷冷看了他一会,守卫笑容僵了一僵。   正在这时,望楼下传来一阵人声。   “城主回来了——”   青峰冷声开口,“把他们叫上来。”   守卫在原地愣了片刻,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青峰抬眼,漆黑深邃的眼里有如寒冰,守卫心底一颤,连忙下了望楼。   *   巨大的城门半开着,城主与归鸿归鹤骑着马进了城门,城主面色恍惚,身后的两人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去,城内的人更是沉着脸,待三人进了城门,城门守卫沉默的关上了门。   所有人沉默不语,心思各异,气氛凝重压抑之极。   一名官差小步跑了过来,朝城主哀声道:“城主,方才在巷子里发现一具尸体,是——”   坐在马上的城主不耐烦的看向官差,官差的声音有些艰涩,“那尸体是……”   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官差的话,一名城门守卫从望楼上下来,朝城主低声道:“城主,青峰仙师在望楼上。”   城主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忙不迭的下马,那名被打断话的官差上前一步张口欲言,城主心不在焉的抬手朝官差挥了挥,“死人这种小事你们自己处理。”   说罢与归鸿归鹤忙不迭的上了望楼。   望楼上,青峰方放下茶杯,便听见一道悲切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城主人未至声先至,哀声道:“都是在下的错,是我邀两位仙师出城查看城门外情况,却没想到城里突逢妖袭,这才造成了这么大的事故。”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这次又麻烦了仙师,仙师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城主抢步进了望楼,似是非常担忧的凑近青峰,被青峰冷漠的眼神吓得又后退了一步。   归鸿涩声道:“今夜本该我值守,是我失职。”   归鹤看看城主,再看看归鸿,低下了头,“我也失职了。”   青峰冷冷望向三人,锐利的眼神似能戳穿一切谎言一般,令三人不禁心中一颤。   “事到如今你们还不肯说实话?”青峰漠然道:“你们到底去了哪?”   城主表情一僵,“这是何意?”   青峰微抬下颚,以眼神示意守卫抬上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城主看向白布盖着的尸体,略有些迷惑。   青峰道:“掀开。”   城主不解的看了青峰一眼,但还是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捏着白布一角掀了开来——   三人愕然的睁大眼,城主更是愣在了原地。   下一刻城主蓦然爆发出一声悲恸绝望的呼喊,“我儿!!!”   掀开的白布露出贺良杰瞪大双眼扭曲的脸,仿佛死前遭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一般,他的心口处豁开一个狰狞的大洞,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干涸的血液将胸前染成一片暗红。   青峰道:“方才城中百姓清理城内时在巷子里发现了这具尸体。”   城主抖着唇,两手颤抖着抚摸贺良杰的脸,想要抚平死尸脸上狰狞的表情,然而尸体冰冷僵硬,摸上去如同一块石头般,怎么也抚不平。   “是谁!是谁杀了我儿!”   城主厉声嘶吼,声音里又带了一丝哽咽。   青峰道:“是谁你心里比我清楚,你昨夜便知那六人之死有蹊跷,因此今日出城,却没想到那人杀了你儿子。”   “月前失踪的孟大郎与这六人不是同僚便是至交,老麻心知孟大郎已死却不敢外传,你们也竭力将此事压下,这几人都是你的手下,孟大郎为何失踪,你们与这死去的六人恐怕都再清楚不过。”说到此处青峰声音一顿,“你们不是第一次出城,上次出去你带了他们七人吧,你们在城外遇到了什么?”   说到此处时青峰厉声道:“孟大郎与这六人因何而死?!你今日又去做什么?”   城主面色恍惚,张了张口,归鸿连忙阻拦道:“不能说!”   “你再不说,那人下一步杀的就是你们。”青峰淡淡道:“在这之前,我先杀你们。”   “我说!”一直沉默的归鹤忽然道。   归鹤看了看归鸿与城主,声音哽咽,“事已至此,我们自己也没有办法挽救了,还不如说出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归鹤声音急促的道:“一个月前,枫城北侧山崩发生地动,归鸿去查探之后说那里由于山崩,露出了洞府一角,是哪位高阶修士的墓穴。我们……一直不得门派重视,也没什么得力的法宝功法,这才一时起了贪念,”   城主这时也开了口,“都怪我,我几年没干过这倒斗的事,心瘾发作,高阶修士的墓里肯定有法宝和金银,我脑子里一糊涂叫上了两位仙师……我们秘密召集了几个手下,其中就有孟大郎,老麻跟那些官差关系好,也听说了,也要跟着来,我心想多一个人好办事,就也带上了。”   青峰锐利的眼盯着归鸿归鹤道:“高阶修士即使是墓穴也禁制繁多,你们自己送死也就罢了,竟还敢带上凡人?”   归鹤面上似有愧意,“一般修士设洞府禁制为防没有修为的人误闯,会在洞府外设结界,不会伤害凡人,所以我们才放心的让他们去探路。我们去了那里,山崩之后墓穴道路被堵,我就命他们几人挖通墓穴。”   “墓穴并没有挖通,反而在挖到一半的时候……挖出来一个青铜匣。”归鹤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站在旁边的孟大郎立刻便被那东西给缠住了,我们好不容易将那东西制住,孟大郎却已经被吃了心脏,救不回来了。我们不敢再挖,连忙回来了,但孟大郎的死也不敢对外言说,便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装作不知,让人们只以为孟大郎是失踪。”   青峰微眯起眼,“什么样的青铜匣?”   归鸿急促道:“是个青铜匣,上面纹了虎首,外面还有一层符咒包着,我们根本没想到那东西会突然发难。”   青峰沉思了片刻,面色沉重,“青铜虓匣是镇压大魔所用,你们究竟挖到了谁的墓?”   在场三人立时一惊,归鹤愣了半晌才结巴道:“大、大魔?我们不知道,我们根本见都没见过那东西……我们连墓都没进去,我们真的不知道!”   青峰闭了闭眼,沉声道:“你们真的没有动封印?它怎么会主动伤人?”   归鹤还未说话,归鸿便立刻道:“没有!我们碰都没碰,可能孟大郎碰到了吧。”   归鹤惊惶的看了归鸿一眼,沉默了下来。   青峰心下了然,此刻也懒得再争辩,“孟大郎死后你们有没有处理那个青铜匣。”   归鸿道:“有的!我们将那匣子又放回了原处,又加固了一层禁制才回来。可没想到昨日却出了那事,我们怀疑那六人之死是青铜匣所为,这才回去找那座墓。”   “墓在哪?”   城主痛哭道:“我们找不到了!墓和青铜匣都不见了!如今城内六人与孟大郎死状一致,是不是说明,青铜匣进了城里?如果再不处理,接下来便是我和两位仙师——”   归鸿厉声打断,“未必有那么严重,就算是大魔它也是被封印的魔,我们修行之人——”   “如今我儿也死了!”城主悲愤道。   青峰锐利的视线在几人脸上扫过,“未解开封印便有这么大的力量,镇妖幡被毁一事也定与它有关。青铜匣不会自己跑,若无有心之人驱使,它怎会只单杀这几人。”   说到此处,青峰心思电转,忽然想到死去七人之间的联系,立刻站起身来,“全城缉捕孟冬生!速回城主府。”   三人尚在茫然,青峰已经疾步出了门。   跨出门的青峰心脏急促跳动,近乎喘不过气来,平日里平静锐利的眼里尽是慌乱——他怎么敢把风催雪一个人丢在那里!   青峰一路策马,很快回了城主府。   府内下人莫名道:“方才贺公子跟那位仙师从后门出去了。”   青峰立刻朝下人指的方向赶去。贺良杰冰冷的尸体正躺在望楼里,那么这个带走风催雪的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   夜色深沉,风催雪被贺良杰拉着手腕,在昏暗的巷子里拐了几道弯。   贺良杰随口问道:“仙师的手怎么这么冷?”   风催雪一路上面上都挂着笑,闻言轻笑了一声,“你不知道死人的手都是冷的吗?”   贺良杰噗地一笑,“仙师别开玩笑……前面就到了,我们快进去吧。”   拐过弯正对着的是一扇漆黑隐蔽的门,说罢贺良杰拉着风催雪便要往前走。   “我这人向来诚实。”风催雪顿住,拉着贺良杰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你试试,有心跳吗?”   贺良杰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指尖微微弯曲,似是下一刻便要刺破风催雪的胸膛。   然而很快贺良杰面色就僵住了,隔着那层单薄的白衣,风催雪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   风催雪握住贺良杰的手腕,诚恳道:“作为一个诚实而又善良的人,我实在不忍拆穿别人的谎言,但我们都走到这了,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实话。”   “虽然你演得不错,但可惜,你的幻术对我没有用。”   风催雪手掌一翻,一张灵符贴上贺良杰的手腕,灵符触及的那一刻贺良杰蓦然发出一声惨叫,魔气被强行从体内逼出,被灵符之力怦然击溃。   幻术消失后,风催雪清亮的瞳孔中倒映出冬生惊愕的脸。   “在我眼里,你一直是这幅模样。”风催雪遗憾道。   作者有话说:   风催雪(兴奋):我这一章好像变聪明了! 第16章第十六章   从冬生进院子开始,风催雪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在冬生喊了他一声‘美人仙师’之后,期间行为更是古怪,府里的人还都恭恭敬敬的喊冬生叫少爷。   风催雪瞬间就明白了,他没想到偷镇妖幡的竟是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瘦弱少年。   不过他也只是惊讶了一瞬间,毕竟城里最近发生的事与这个少年都有或多或少的关联。   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想做什么?冬生为何要偷镇妖幡?那六人是不是冬生所杀?最重要的是,一个普通的少年,如何会拥有这么强的力量?是谁在冬生背后指使?   揣着这个疑问,风催雪这才将计就计跟着冬生走了过来。   “我都跟你走到这儿了,你该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了吧。”风催雪两手抱臂,垂着眼居高临下的望着痛苦挣扎的冬生道:“是谁指使的你?”   那温雅和善的面容在冬生此刻看来近乎嘲讽,冬生感到被人欺骗的屈辱,他厉吼一声,身上的灵符瞬间被魔气灼烧成灰烬,两手弯曲成勾朝风催雪攻去。   风催雪连忙在袖里摸剩下的灵符,冬生拳风已至,风催雪忙不迭的侧过身躲过,接着在袖子里摸索,摸索两下却发现袖中空空荡荡,不知道是不是丢在了路上……   冬生额头青筋猛跳,下一招朝风催雪腹部攻去,恶狠狠的咬牙切齿道:“你在看哪!”   风催雪一边心道青峰给的灵符果然不好使,一边手疾眼快的抽出腰间金剑抵上冬生的悍然一击。   在冬生触碰到暗金剑鞘的一瞬间,魔气怦然消散了。   冬生诧异的睁大眼,然而此刻却来不及他惊讶,紧接着冬生招式一变,另一掌掌心爆发出一股魔气,魔气有如实物,朝着风催雪脖颈缠去——   风催雪皱着脸退开一步,嘴上絮絮叨叨,“我不还手是因为你是个孩子,你可不要得寸进尺。贺良杰被你藏哪了?”   “你们都该死!”冬生面色阴沉,一字一顿,招式狠辣招招直逼要害,逼得风催雪连退了好几步。   “小小年纪戾气不要这么重,说出来我为你开导开导嘛。”风催雪一面抵挡一面道:“我看你不过十来岁,你是不是被人利用了?杀人是不好的,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   “你闭嘴!!”冬生怎么也伤不了风催雪,神情狠厉几乎要吃了风催雪,他厉声吼道:“他们杀了我爹!”   风催雪微微一顿,“那六个人?”   “所有人!!!”冬生的眼角泪光一闪而逝,如同一只愤怒的幼兽,朝风催雪劈出一掌,嘶声力竭,“所有人都欺他软弱可欺!是所有人害死了他!所有人——都该给他陪葬!”   厉风擦着面颊而过,风催雪侧过头,背后墨发被风带起,随风飘扬,一声细微的帛锦断裂的声响,金纹发带断成两截落在了地上。   风催雪瞳孔微微睁大,冬生眼中露出一抹凶光,趁着风催雪愣神之际,朝他心口抓去——   风催雪抬手,一掌推向冬生胸腹处,将冬生击退半步。   风催雪皱眉,“不要碰我头发。”   冬生捂着发痛的腹部,弓着腰愕然的望向风催雪,这是风催雪第一次还手,仅一招就高下立分。   这个书生……明明没有修为,为什么会这么强!   冬生抬起眼,眼前的白衣书生沉着脸,他一旦不笑,深刻明晰的五官与精致的凤眸便现出几分锐利来。   冬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第一天认识风催雪,明明前几次见,这人还是个傻里傻气的话痨书生,看起来又呆又蠢,白瞎了一张好看的脸。   不应该是这样……他怎么会……这么厉害。   想到这里,冬生心中猛然一跳,他不敢再细想,咬着牙直起身来,伸出双手结成一个奇异的手印,汹涌的魔气在他掌中汇聚成刃,紧接着冬生便携着这股强大的力量朝风催雪扑去。   风催雪惊叹地“哇”了一声。   冬生这拼尽全力的一击令风催雪得退了几步,险些撞到背后的门槛上,风催雪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冬生的胳膊,另一手执剑鞘劈向冬生胸腔处,顺着力道将冬生往外一推,紧接着冬生飞了出去,砰地摔在了地上,爬也爬不起来了。   风催雪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好人,我真的不愿欺负小孩的……”   说罢风催雪往前一步想要走近冬生,这时他惊异的发现,他的脚腕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地上的冬生抬起脸,面上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笑容。   风催雪的脚下已经布满了魔气汇聚而成的藤蔓,密密麻麻的涌动着,顺着他的脚腕很快的攀附缠绕了他整个身躯。   金剑哐当一声落地。   风催雪想要挣扎,却被这紧束的藤蔓束缚得动也不能动。   而这些藤蔓正是从风催雪背后的房屋里伸出来的,风催雪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被冬生逼到了房子的门口。   门口处放着一个巴掌大的青铜匣子,藤蔓正是从这个匣子里伸出来的。想来方才冬生就是想引他进门。   “这是什么东西!”风催雪惊讶的睁大眼。   “噬心藤!快杀了他!”冬生厉声吼道。   魔气汇聚而成的藤蔓凝成尖刺朝风催雪心口刺去,而在距离心口的那一毫厘处,藤蔓停下了,似不能再往前一步。   气氛凝滞了片刻,一道阴森的声音自风催雪的耳边传来,似带着一丝疑惑,“魔气不侵,非人非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还想问你是什么东西。”风催雪冷冷道:“这几日是你在城中作怪?镇妖幡也是你毁的吧。”   “你不配知道本座名讳。”那声音道。   “谁问你名字,我知道你叫噬心藤。”风催雪无语。   噬心藤:“……”   目睹这一切的冬生有些惶然无措,“他不是修士,那你的封印……”   “他灵海空荡有如凡人,却能魔气不侵,我封印未解,伤不了他。”噬心藤答非所问,“冬生,你太令本座失望了,我不会再帮你。”   “不!!!求你帮帮我!我必须杀了他们!”冬生绝望的喊道,他满脸泪水,绝望的跪在了地上朝那个还没有他手掌大的青铜匣祈求道:“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   “你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噬心藤道。   冬生跪坐在地,眼神空茫现出惶然。   一道灵符凌空飞来,魔气汇成的藤蔓迅速缩了回去,青峰的身影疾行而来。   “好。”冬生望着青峰来的方向,低声道。   被噬心藤放开的风催雪脚下一软,跌入一个带着血腥气的怀抱中。   萦绕着淡淡血腥气的怀抱温暖,风催雪能清晰的听见对方急促的心跳和喘息声。   风催雪抬起眼,清亮的眼里倒映出青峰仓惶的脸。   风催雪从未见青峰这么紧张过。   下一刻滔天魔气席卷大地,两人面色俱变,望向魔气的来源——冬生。   冬生的手已经放在了青铜匣上,鲜血从他手腕上流下,将青铜匣的凹槽纹路填满,在地上勾织成一个诡异的符文。   魔气源源不断的从匣子里涌出,又源源不断的顺着冬生手腕上的伤口涌进他的身体里。   月光下冬生面色惨白狰狞,体内的魔气在他皮肤下肆意涌动,好像下一刻便要将他瘦小的皮囊撑破一般。   “你要!杀了他们!杀了城里——所有人!”冬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涩的声音里带着滔天的仇恨,“一个,不留!”   归鸿归鹤以及其他人也赶了过来,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惊愕的看着这令人惊惧的一幕。   归鸿惊声道:“他在为大魔血祭!”   “会怎么样?”风催雪问。   归鸿的声音颤抖,“他献舍给大魔,大魔的封印就要破了!放出大魔后果不堪设想!”   风催雪微微蹙眉,“现在杀了冬生可以阻止血祭吧。”   这句话是紧接着归鸿话音落后说出来的,几乎不带一点思索的时间,归鸿归鹤两人惊讶地看向风催雪,仿佛第一次认识风催雪一般。   归鸿反应最快,一把抢过守卫的弓箭,刻着灵符的羽箭如同一道流光迅疾的射向冬生,却在接触到魔气的那一刻砰然碎成粉末。   归鹤也拔出了剑,瞪着不远处被滔天魔气包裹的冬生,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犹豫不前。他的剑杀过妖,也欺凌过许多人,但这是他第一次用手中剑去杀同类。   眼见归鸿与守卫们射出去的羽箭纷纷被魔气击溃,风催雪也意识到这个方法似乎不太行,却还是向身后守卫借来弓箭,打算亲自试一试。   然而还不等他拉开弓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按在了风催雪握着箭的手上。   青峰道:“血祭一旦开始,我们便再也阻止不了。”   不远处青铜匣怦然碎裂,滔天魔气消散。   冬生的狰狞的面色忽然一变,缓缓露出一抹夸张的笑容,他扭了扭脖子,发出一声喟叹,“一千年——本座终于,出来了。”   与此同时,青峰的剑铿然出鞘,带着凌厉的剑锋朝噬心藤劈去—— 第17章第十七章   长夜寂静,幽深狭窄的巷子里,少年瘦小的身躯里涌动着汹涌磅礴的魔气,周围瓦砾剧震,两侧墙壁也因这股强大的力量而扭曲晃动,几欲坍塌。   那个往日里阴沉寡言的少年周身魔气缠绕,脸上带着倨傲的笑容,周身气质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此刻他已经不再是冬生,而是被封印了千年之久的邪魔。   噬心藤。   守卫们在这股力量的镇压下禁不住后退,归鹤和归鸿亦是微微躬着腰,流下了冷汗。   而不远处,青峰已与噬心藤缠斗在了一起。   噬心藤整个手臂化作几条粗壮的藤蔓,如同箭矢般朝青峰刺去。   青峰一脚踩上墙壁侧身避过,藤蔓如同长了眼睛般拐着弯朝青峰的方向缠绕去,却见青峰挥剑往下,霎时间藤蔓便被砍断,化作黑气消散。   噬心藤眼里划过讶异之色,青峰另一手已经捏起灵诀,闪着灵光的符文凌空飞向噬心藤,同一时间,噬心藤面前倏然升起一堵藤蔓交织而成的枝干,将符文挡在了噬心藤的面前。   符文印上去的那一刻,枝干发出一声被灼烧的声响,紧接着轰然溃散,露出噬心藤满是煞气的面容。   噬心藤与青峰一瞬间已过了十几招,看战况青峰竟有些不敌,被噬心藤连连逼至角落处。   只听轰然一声,藤蔓砸向青峰堪堪避过的脸侧,砸到了青峰身后的墙上,砖墙轰然倒塌,噬心藤收手,下一招便朝着青峰心口攻去——   青峰抬剑抵挡,整个人被噬心藤巨大的力道砸飞了出去!   在场诸人皆惊。   在他们的印象里,青峰的实力已经强大到以一敌百的地步,可就连青峰也敌不过眼前这个邪魔。   噬心藤每往前一步,周身魔气便强一分,他眉眼上挑,睥睨的望着挣扎着爬起来的青峰,阴森沙哑的声音带着嘲弄,“自不量力,身上有重伤还敢来拦本座。”   青峰强自咽下一口血,以剑支地,艰难的站了起来,却被伸展过来的藤蔓又压着肩膀跪了下去。   风催雪“哎呀”了一声,“青峰要输了我们去帮帮他吧。”说罢捡起地上的金剑一拔——没拔动。   风催雪再使劲,仍然没拔动。   看来这个剑真的只能看不能用。   风催雪对归鸿归鹤道:“有什么武器吗借我用用。”   归鹤的注意力全然在噬心藤和青峰身上,完全没听见风催雪的话,见青峰落败,立时大喝一声,“我来助你!”说着拔剑朝噬心藤攻去。   归鸿也随之拔剑攻了上去。   被无视的风催雪:“……”   两道剑刃闪着银光,一前一后如两道匹练般朝着噬心藤背后刺去,噬心藤眼也不抬,背后蓦然伸出数条藤蔓来缠向两人。   归鸿凌空跃起,月光下银白剑刃挽出一道炫目的剑花来,将疾飞而来几条藤蔓尽数抵挡,二人配合无间,归鹤趁机将长剑直刺噬心藤背后空当。   又一道藤蔓倏地从一侧飞出,瞬间缠住了归鹤手中的剑。   一声铁器碎裂的声响,归鹤手中的剑断作几截。   与此同时,归鹤袖中疾射而出的飞刀已经抵上了噬心藤后心——   归鹤眼中出现一抹喜色。   青峰厉声吼道:“闪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飞刀在抵上噬心藤后心的那一刻,忽然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飞刀方向瞬间调转,刀刃上闪烁的银光疾速后退,瞬间刺进了归鹤的胸膛。   这一切只发生在毫秒之间,归鹤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形凝滞在半空,似乎还在疑惑方才青峰的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   藤蔓倏地刺进了归鹤的心口。   鲜血洒上半空,归鹤瞳孔倏然紧缩,他愕然的张着嘴,看着扭曲的藤蔓不住的往自己胸口里钻。   “不……”   归鹤口中不住涌出鲜血,他惊恐之下脑中一片混乱,颤抖着手想把钻进胸口的藤蔓拉出来,藤蔓却钻得更深了。   “我……我不想死……救我……”   归鹤挣扎地嘶声道。   归鸿惊惧着后退,然而藤蔓紧接着便缠上了归鸿,勒住他的脖子。   下一瞬,一道流光裹挟着强大力量钉上了缠住归鸿的藤蔓,普通箭矢禁受不住这股力量,在撞上藤蔓的那一刻便怦然碎裂。   而缠住归鸿的藤蔓也似是吃痛般松开,归鸿趁机连滚带爬的撤开。   又是一道流光射来,这一回箭矢钉在了缠在归鹤心口的藤蔓上,藤蔓松开,归鹤落在了地上,胸口处满是鲜血,只是抽搐了一下便再也没了呼吸。   噬心藤颇为诧异的扭过头。   风催雪长身玉立,凤眼微眯,一手执弓一手执箭,长弓被垃作满月,箭尖直指噬心藤的头颅。   ‘铮’地一声轻响,羽箭离弦,流光迅疾地朝着噬心藤飞去。   噬心藤轻蔑地哼了一声,抬手一扫,飞到半空中的羽箭便碎裂成了粉末。   “连灵力都没有,还妄想与本座……”   噬心藤话说到一半,忽然回过头——   半空中浮现一道巨大符阵,鲜血勾勒出的繁杂符文以雷霆之势朝噬心藤压了下来。   符阵后青峰凌空跃起推出一掌,劈向噬心藤的天灵盖——   青峰的手掌上鲜血淋漓,手心伤口上的血珠于半空中汇成的符文发出暗红血光,轰然刺穿了噬心藤身上缠绕的藤蔓。   噬心藤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身上的藤蔓与魔气被符文燃烧殆尽。   一声骨骼碎裂的声响,鲜血自噬心藤的头顶流了下来。   青峰另一手快速结印,按在了噬心藤的胸口。   噬心藤愕然的瞪大眼,“不!!!”   魔气被符文镇压住,在符文的灼烧下渐渐消散,噬心藤睁大眼轰然倒地,他身上缠绕的黑气窜逃般散开,露出少年本来的样貌。   青峰以剑支地,半跪在地上,力竭的咳出一口血。   邪魔伏诛,众人松了口气,面上浮现一层喜色。   归鸿却呆呆的愣在原地,震惊的喃喃道:“陨日伏魔阵!这是天衍派的……”   风催雪满脑袋问号,“什么什么?”   归鸿呆呆的,“这是天衍派的独创阵法……”   风催雪完全不懂归鸿为何这么惊讶,“哦”了一声,忽然反应过来青峰之前明明说自己是散修来着。   难道青峰是天衍派的人?可是这有什么好隐瞒的。风催雪心中迷惑。   ——等过会回去,一定要好好审问审问青峰。   风催雪往前一步,看了看形貌凄惨的青峰,想了想心说算了,还是等青峰伤好了再问吧。   正在这时,风催雪却忽然看到青峰面色一变,弃了手中剑朝自己扑了过来。   风催雪迷惑的微一眨眼,青峰已经将他搂在怀里扑倒在地。   耳边响起血肉撕裂的声音。   风催雪抬起眼,先是看到青峰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那神情似是庆幸。   目光穿过青峰的肩膀,风催雪看到了归鹤残暴狰狞的面容,本该死去的归鹤胸前仍是一片血迹,却居高临下的站在青峰的背后,手腕化作的藤蔓刺进了青峰的背后。   青峰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望向风催雪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   风催雪已经彻底的愣住呆住了,凤眸里尽是茫然。   归鹤,不,噬心藤操纵着藤蔓在青峰的血肉里翻搅,缓缓露出一个残暴的笑容,“本座还没吃过像你这等修为修士的心脏,你是第一个。”   *   鲜血不住的自青峰口中溢出来,他的眼里挣扎涌动着血光,是心魔在他的体内叫嚣着要破体而出。   青峰听见了心魔的声音。   “把身体给我。”   心魔的声音低沉中带了一丝邪异,在青峰的脑海里,又似在他的耳边说,“你不给我,我们都会死。”   不,不能……   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心魔控制……   青峰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压下眼底涌动的血光,将怀中的风催雪往外一推,声音艰难嘶哑,“逃……”   心魔似是失望的叹了口气,嘲弄道:“为了这么个货色,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是万恶之源,我先杀他,再杀邪魔,给你想要的神州太平有什么不好?”心魔在他耳边诱惑:“如此一来,你便是当之无愧的正道楷模。”   “逃……”青峰全然不顾脑海中的声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风催雪道。   风催雪踉跄着后退一步,眼里尽是惶然与不解。   他醒来便不知生前,如同一张白纸,睁眼所见的第一个人便是青峰,这个冷漠又心软的人谎话连篇的为他编造一个漏洞百出的过去。   他是看客,只道人有好坏,心有善恶,他只道好人慷慨热心善解人意,恶人自私阴险别走目的。   却不知世上还有人愿舍生求死。   只为了护他一人平安。   噬心藤凉凉的啧了一声,另一手化作藤蔓朝尚在怔愣的风催雪缠去。   ——利刃出鞘的声音在此时铮然响起。   雪亮的银光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形,仅仅一瞬间,藤蔓便被尽数斩落。   风催雪身形如电,手中鸣雪剑身在月光下流光溢彩,银亮的剑刃一如剑鞘般浮夸,薄如蝉翼的剑身上亦细细勾勒着耀目的金色云纹。   插进青峰背后的藤蔓倾刻被尽数斩断化作飞烟。   噬心藤踉跄着后退一步,鸣雪剑刃所向之处魔气被尽数撕裂,执剑之人明明没有一丝一毫的修为,手中之剑却带着能伏魔镇妖的力量,令他不能抵挡分毫。   噬心藤面上尽是愕然之色,眼前的风催雪身上席卷着滔天剑意,眼神冷冽坚定,剑势凛冽令人望而生畏,仿佛他生来便该手中执剑。   为剑而生。 第18章第十八章   鸣雪剑出鞘的那一刹,一幕幕场景飞速在风催雪眼前闪过。   ……   松林如涛,丽日璀璨。   墨衣玉带的‘云涯君’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风催雪则穿一袭暗纹锦缎白袍,外袍以金线所绣金丝丽菊为点缀,显出几分端雅高贵来。   ‘云涯君’将手中的剑匣递给面前的人,“那日毁了你的剑,这是赔礼。”   风催雪似有些意外,笑着掀开剑匣,“我那柄剑不过凡品罢了,毁了就毁了,要你赔不过是开玩笑罢了,不必如此当真。”   剑匣中,躺着一柄流光溢彩镶金嵌玉的长剑。   风催雪表情微怔。   ‘云涯君’道:“我寻不到与你描述一模一样的剑,就铸了一柄,剑刃是银月铁所制,利可断金,其余部分融了你要的金子,不过你所说的通体白色的鲛珠我寻不到,就用了白玉代替。”   说罢,‘云涯君’见风催雪表情不对,微微蹙眉道:“若觉得不好,我重新铸一柄便是。”   风催雪拿起剑身,声音极缓,“不,我……很喜欢。”   场景一转。   仍是‘云涯君’与风催雪两人,这一回两人却不似之前般和睦,气氛凝滞剑拔弩张。   ‘云涯君’的身上带着凛冽的杀气,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剑相向。风催雪唇角仍勾着笑,笑意未到眼底,显出几分嘲讽,他解下腰间的金剑来,递还给‘云涯君’,“你赠我的鸣雪剑还于你,你我同门之情……也到此为止吧。”   ‘云涯君’却不接。   风催雪手指一松,鸣雪剑当啷一声落地,“不要的话就扔在这吧。”   ……   关于鸣雪剑的记忆碎片般涌进脑海,这微末的一点记忆,却足够让风催雪如醍醐灌顶。   原来,这本就是他的剑。   风催雪亦终于知道了,自己是谁。   挥剑而出的一刹那,青峰握住了风催雪的另一只手,源源不断的灵力从青峰的手掌传入风催雪体内,两人明明没有说一句话,却心有灵犀一般配合默契。   灵力汇聚于鸣雪剑刃,悍然朝噬心藤劈下毁天灭地的一剑——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一瞬间土崩石裂,漫天尘土飞扬,剑气穿破层层魔气径直刺进噬心藤的心脏!   噬心藤身周藤蔓尽数被凛冽的剑气撕裂,魔气轰然溃散,归鹤的身躯倒了下去。   长夜寂静,众人皆是屏住呼吸,没有人敢过去,大家精神紧绷,时刻提防噬心藤会不会又一次复活。   过了一会,周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噬心藤真的死了。   风催雪感到握着自己的手松了下来,一低头,便看见青峰力竭的闭上眼倒在了地上,他的胸膛没有一丝起伏,鲜血在他身下汇作一滩,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流尽了一般。   耳边响起归鸿惊慌的声音,“快、快救人!”   接着便是一片兵荒马乱,风催雪翻找了青峰全身丹药,在归鸿分别辨认之后给青峰喂了下去,勉强护住了青峰的心脉。   回到城主府后,城主又翻出珍藏的老参等药材尽数给青峰灌了下去。   幸好噬心藤还没有伤到青峰的心脏,否则即使有再多的药材也回天无力。   青峰足足昏迷了三日才醒来。   他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帐顶。   房间内空空荡荡,桌子上放着他的剑,除此之外干干净净,似乎许久都没人来过这里,就连空气中也泛着一丝冷意。   青峰勉力撑着胳膊坐起身,环视着周围,一股名为失落的情绪席卷了整个心脏。   风催雪推开门时,便看见青峰满眼失落地靠在床头,见门打开,青峰面色怔然地抬起头,定定地望着风催雪。   风催雪捧着一个大盘子,侧着身子从门外艰难地挪进来,“你醒啦,这是什么表情?”   青峰嗓音沙哑,“我以为……”你走了。   风催雪:“你以为……?”一边说着,风催雪一边把大盘子放在桌上,取出上面的碗碗碟碟,“刚蒸好的桂花糕,还有好多点心,你饿了吧,要不要吃点?”话说完忽然反应过来青峰还受着伤,应该喝药,于是又端起旁边的药蛊,“算了,你还是喝药吧。”   说罢风催雪便端着药碗要往青峰嘴里塞。   青峰忙侧过头避开。   风催雪疑惑的一挑眉,把碗往青峰脸边怼了怼,“这药对你伤口有益,我是看你现在受着伤不能动才给你喂的。”   青峰:“我不……”   风催雪循循教导:“你可是怕苦?良药苦口,喝了你才能好,这样,喝完我奖励你吃桂花糕。”   青峰气若游丝,“烫,你好歹找个勺子。”   风催雪四下看了看,没寻到,当即觉得青峰事多,“前几天都是这么喂的,没勺子就不能喝药了吗?”   “我自己喝。”青峰艰难的抬起手,看着几乎要怼到脸上的药碗,眉头紧蹙,有些艰难的问,“怎么喂的?”   风催雪比划了两下,“就捏着鼻子,这样这样……我就知道你嫌药苦,昏迷着也不省心,喂都喂不进去,每次都要倒一脸。”   青峰:“……”这是方法的问题。   下一刻风催雪便看见青峰‘蹭’地一下坐起来了。   风催雪呆呆的看着青峰两三口喝了完药,呆呆的接过空了的药碗放下,鼓了鼓掌。   “噬心藤死了?”   风催雪颔首,“归鸿仔细检查过,确实死了,可惜归鹤跟冬生是救不回来了,昨日已经下葬了。”   青峰面色肃然,“噬心藤的来源需得查清楚,城主与那两个修士没说实话。”   青峰昏迷的这三日,风催雪也已问过城主与归鸿关于孟大郎和冬生的事,两人说辞仍与当日给青峰说的一致。   但结合冬生当日给噬心藤血祭时所说的话,城主的言辞就显得不是那么可信了。   “若孟大郎仅仅只是被噬心藤所杀,冬生最应该恨的应当是噬心藤,其次才是那六人。况且城里其他人与他无冤无仇,他死前却说要杀全城的人,这也是疑点。”风催雪道。   青峰颔首,“待我伤好一些,我们就去查……”   “这倒不急。”风催雪慢悠悠道:“我只是好奇,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青峰抬起眼,便见风催雪微微勾着唇角,似笑非笑,那双轮廓精致漂亮的凤眼里没有一丝感情。   “那天我问你,我是不是修士,你便顺着我的话往下编,说我们都是散修,与云涯君并不相识。”风催雪笑了一声,“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我们都出身于天衍派。”   青峰闭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气。   风催雪接着掀开衣袖,露出腕间精致细的银环来,“我问了归鸿,他亦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鸣雪剑削铁如泥也切不开它,归鸿用灵力也不能使它撼动分毫。”   “这又是什么厉害东西?你在我这样一个死人身上大费功夫,值得吗?”   ‘死人’二字一出口,让青峰眉头狠狠一跳。风催雪字字句句尖锐,令他避之不及,直戳他内心隐秘不敢告人之处。   风催雪全都知道了。   “鸣雪剑……”青峰低声道:“你想起来了?”   “不太多。”风催雪道:“但已经足够我知道我的身份了,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让死人复生的?”   青峰闻言居然也没有很惊讶,只是抬起了手,疲惫的挡住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青峰才开口。   “我是骗了你。”青峰艰涩的声音里流露出一种脆弱来,“昆仑一战后……我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心魔说的没有错,风催雪是万恶之源,是罄竹难书的罪人。   他不想让他死,亦不敢让他活。   那颗向来只有苍生天下的道心从此崩塌,生出一点私心来。   这点私心让他犯下弥天大错,为了弥补这个过错,他只能抹除这个人的记忆,封印这个人的力量,将这个人囚禁起来。   倾尽余生之力来看守这个人,让这人再不能犯下任何罪孽。   爱恨交织之中,心魔由此而生。   ……   风催雪看了看手中的鸣雪剑,“这柄剑是‘云涯君’为我所铸,后来我将此剑弃于昆仑,与他断绝同门之情。若说与‘云涯君’关系最好,还能口称师兄弟的,恐怕就只有谢无尘了吧。”   青峰缓缓的放下了手,扭过头,瞪大了眼睛惊愕的看向他。   风催雪捏着下巴思索,“关于我是谢无尘这一事,其实我早有察觉,毕竟我处处透露着不凡,生前定然是风光霁月般的大人物。我这两日打听了一下,谢无尘的风评甚好,身份又是天衍派的少掌门,也算当得起天之骄子的名头,应当就是我本人无疑了。”   青峰微微张着嘴,已经彻底呆了。   说罢风催雪转过头认真的看向青峰,“但我仍是不懂,你为何不愿让我知道我是谢无尘?我似乎没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嫉妒曾经的我,觉得我高不可攀,所以才不让我想起我的身份?”   青峰‘噗’地吐出了一口血。   作者有话说:   风催雪:“我是谢无尘对不对!!”   青峰(痛哭流涕×):“你是!你是!”   风催雪(兴奋):今天也是聪明的一天! 第19章第十九章   “哎呀呀,好好的怎么又吐血了……”   一阵鸡飞狗跳过后。   青峰终于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道:“你确实是谢无尘。”   风催雪面上一喜,复又走回青峰身边,“我就说嘛,像我这样出色的人,怎么可能是无名之辈?”   青峰咬牙切齿,似乎说的话非常难以启齿一般,艰难道:“你与……云涯君在昆仑一战同归于尽,我带着你的尸身寻访各地,终于寻到了起死回生之法。”   天衍派被灭之后,门中弟子少有存活,再加之过去发生了太多令人痛心的之事,如今云涯君已死,就算想要复仇也没有目标。   青峰见风催雪忘记前尘,便索性编造了谎言,虽是欺瞒,但实则是不想让风催雪因生前之事烦心。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   只不过这个论调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风催雪想起来,前几天他质问青峰自己是不是修士的时候,青峰也是这样解释的。   风催雪:“……”   风催雪掀起袖子,“所以这个银环到底是什么?”   青峰目光死死的看着银环,紧皱着眉头,抿了抿唇。   风催雪提醒道:“青峰?”   青峰:“……”   心魔不耐烦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你说,这是为了凝魂所用。”   风催雪疑惑的歪着头,过了好一会才听见青峰开口,“你刚复生,魂魄不稳,此物是为了凝聚你的魂魄。”   风催雪半懂不懂,但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样子,遂没有再追问下去。   这事就算糊弄过去了。   风催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切疑惑解除了,也随之消停了下来。   ——这样一说好像青峰也挺无辜的。   “别再骗我。”风催雪紧紧盯着青峰的眼,认真道:“我很不喜欢别人骗我。”   青峰:“好。”   “你瞒不了他一辈子。”心魔的声音道:“他再发现你又要怎么圆谎?哦~要不是我教你,你知道怎么说谎吗?”   心魔咬牙切齿,“你看他那叽叽歪歪的样儿,杀了算了,省得心累。”   青峰在脑中冷冷道:“闭嘴。”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7 . c o m   心魔:“这谎扯得我都听不下去,我长这么大,这辈子从来没这么丢人过……”   青峰:“……”   这厢风催雪还在规划美好未来,“既然我是谢无尘的话,我得肩负起身为天衍派少掌门的责任,最起码得为百姓做点大事,比如斩妖除魔惩恶扬善,不如我们去拯救神州吧!”   青峰:“……好的。”   心魔:“……你让我掐死他。”   接下来的几天里,风催雪一直沉浸在自己是个大人物这一事里无法自拔。甚至已经开始计划,作为一个正道楷模,应该怎样拯救神州,比如先立一个小目标,先杀了妖王再说。   但是听说妖王非常神秘,是谁叫什么在哪儿全都不知道,拯救神州的计划毫无头绪。   那不如再立一个小目标,复兴天衍派!   首先,要找到天衍派的幸存弟子,只要找到了就好办。   “我身为谢无尘,门中弟子定然尊敬我,他们见我未死定然十分激动,届时只要我振臂一呼,必然八方相应,只要人一多一切就都好办了,我们复兴门派之后再商除妖大计,必然事半功倍!”   风催雪信心满满的问,“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同门师兄弟姐妹还活着吗?”   青峰道:“当年妖群第一个攻陷的就是天衍派,门中弟子所剩无多。”   计划也太难展开了,哪哪都碰壁,这一切都是云涯君的错!风催雪怒而拍桌,简直恨不得把罪魁祸首云涯君拉出来鞭尸。   青峰:“……”   风催雪心念电转,忽然又有了主意,“听说我生前极有声望,如果把我活着的消息透露出去,你觉得大家会不会来追随我?”   青峰筋疲力尽,深吸一口气道:“不行。”   青峰心累的朝风催雪解释,死而复生首先在很多修士眼里是邪魔外道所为,如果有修士发觉风催雪并非活人的话,届时麻烦会越来越多;其次天衍派早已灭亡,五年过去,神州大势已定,仅靠‘谢无尘’之名根本聚集不了人脉。最重要的是风催雪现在修为全失,一旦身份暴露,敌暗我明,反倒更为不利。   因此不仅不能对外宣扬自己是谢无尘一事,反而要隐姓埋名低调行事。   风催雪仍旧不解,“我明明为正道立下大功,怎么反而成了最见不得人的了?”   青峰安抚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风催雪这才勉强接受这个说辞,但过了没多久又冒出来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   养伤的这几天青峰差点被风催雪玩死,幸好修士体质优于常人,没两天伤势就好了很多,青峰伤好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风催雪去调查冬生与噬心藤的事,希望风催雪别再在谢无尘这一身份上纠缠。   调查大魔似乎也是拯救神州的一种,风催雪这么一想,调查起来比青峰还要积极。   噬心藤死后青峰伤重昏迷,为保城中安全,归鸿便先将两面画好的镇妖幡立在了城中,仅两面镇妖幡的威力便令寻常妖物不敢来犯,同时又加强了城防,这几日没有妖物再来袭城。   府内这两日正在操办丧事,城主不惑之年便经历丧子之痛,短短几日内便似老了十几岁。   恐涉及自身,城主严令手下隐瞒邪魔与冬生之事,对外宣称所有人之死都是因为那一夜妖物入侵的缘故。   一夜间死了数人,守城伏妖师仅剩下一位,城中气氛压抑至极,人心惶惶。   城主恨不得将冬生鞭尸,本欲将冬生直接扔乱葬岗,因风催雪阻拦,这才勉强答应让冬生下葬。   青峰与风催雪先是去了墓地,归鹤因除魔而死,他们理应过来祭拜一番。   走到墓地,却见归鹤的墓碑前立着一人,一手正抚墓碑,正是归鸿。   归鸿见两人过来,略一点头,三人沉默的在归鹤坟前上了香,青峰与风催雪又在冬生坟前也上了香。   说起来这一切祸端皆是因城主与归鹤归鸿三人所起,因这几日城中变故,又亲眼目睹归鹤之死,归鸿整个人消沉了许多,倒比之前好交流一些。   三人交谈了一番,噬心藤虽已死,但噬心藤的来源仍旧不明,这样一个被封印了千年的邪魔出现的太过蹊跷,是谁将它封印?它又是如何进枫城的?这些都是问题。   高阶修士有一法术,可借死者遗物看到死者生前的景象,或许能借着冬生的遗物,从冬生生前的景象里发现一些线索。青峰询问冬生下葬前是否有留下遗物,归鸿倒没注意过,便说回去询问负责下葬的人。   回府后,有人来报七星门派人送来了信,归鸿听闻眼神闪了一闪,朝风催雪与青峰道:“应当是门中要派人来修复镇妖幡,我这便去回信。”   归鸿这一丝微妙的表情没有躲过青峰的眼睛,待归鸿渐行渐远后,青峰眼里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后,负责下葬的人送来一应物事,冬生死后下人搬动尸体时发现了几枚铜钱,本来嫌晦气给扔了,又因为青峰的要求连忙寻了回来。   那几枚旧铜钱上尽是脏污,上面还沾着血迹,边缘的棱角也被磨损得圆滑。   青峰将铜钱置于桌上,一指捏决,闭上眼口中默念咒文,充盈的灵气汇集于指尖。   咒文念毕,青峰两指点在铜钱上,灵气自铜钱上迸发开来,碎片般萦绕在两人身周,周遭景象如碎裂的镜子般汇聚重组,构成另一幅场景。   风催雪惊讶的“哇”了一声,好奇的去看周围的景象。   夜色深沉,桌上的油灯上遍是油污,油灯里只余下一星半点的灯油,支撑着将灭未灭的灯火。   冬生裹着被子蜷在床上,吱呀一声门打开了,秋夜冷风随着高瘦男人微躬的身影一同进来,灯火苟延残喘的晃了两下,将灭微灭。   男人有些驼背,是以虽然身材高大但仍显出几分畏缩瘦弱,他看了眼睡在床上的冬生,回头轻手轻脚的关上门,手上的一贯钱与门锁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这是孟大郎?”风催雪走到男人身前,伸出一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男人回身走过风催雪身侧,身体穿过风催雪的手掌。   “他看不到我们。”青峰为风催雪解释道,“这是死者生前见到的景象。”   作者有话说:   青峰:我太难了 第20章第二十章   孟大郎把钱放到桌上,吹灭了油灯。   窗外投进来的细微月光勾勒出男人消瘦疲惫的身影。   冬生卷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冷冷道:“你干什么去了?”   孟大郎似乎吓了一大跳,拍了拍胸口,“生儿还没睡?”   冬生目光阴郁的瞪着他,孟大郎摘下斗笠,朝冬生憨厚的笑了笑,“你张伯家造新屋,我去帮了会忙。”   说罢孟大郎借着月光往灶房里翻找,冬生道:“你去帮忙,他们没留你吃饭?”   孟大郎笑着道:“张伯家里那么多人,爹怎么好意思蹭饭,有吃的没?”   “锅里有粥。”冬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冷冷道。   孟大郎掀开锅盖,稀粥只勉强盖住了锅底,孟大郎舀了粥,一边夸冬生孝顺一边喝粥。   冬生不耐烦道:“没米了。”   孟大郎端着碗走回来,一边喝粥一边把铜钱推到冬生那侧,“刚发了月钱,明天去买米,剩下的你想买什么买什么。”   冬生皱着眉看他一眼,爬过来看清桌上的钱,只有零零散散的半贯,狐疑道:“怎么剩这么点?这些钱我们怎么够花一个月?”   孟大郎嘴里咽着粥,冬生蓦然怒了,“你又把钱给谁了?是不是姓张的那家?还是老麻?!”   “怎么这么说话。”孟大郎啧了一声,如同对待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耐心的朝冬生劝抚道:“张哥是爹同僚,好好的孩子怎么一点都不尊敬长辈,别大呼小叫的。”   冬生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要不是都看你傻,你以为他们谁会理你?造屋子请劳工还要给钱,给你连饭也不留。”   “一顿饭有什么计较的,你这孩子……”   冬生卷着被子背过身睡了。   孟大郎见冬生生气,坐到床畔,一手抚上冬生的背。冬生把被子一扯,盖过了头。   孟大郎忍俊不禁,拍了拍冬生的头,“别闷着了,爹没借钱给他们。”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爹今天接了个活儿,贿赂了半贯钱才接上,等……”   冬生蓦地把盖在头上的被子一把扯下来,警惕的盯着孟大郎,“你别不是又给人骗了。”   “什么叫骗,爹有那么笨吗?”孟大郎捏了捏冬生的鼻子,“明天就走,过两日就回来,到时候我们就有钱了。爹给生儿盖大屋子,做新衣裳。”   冬生眉头越皱越紧,“你去干什么?”   “不能说。”孟大郎摇摇头,“但爹敢保证,等回来我们就有钱了,爹到时候先把债还上,我们换新家。”   冬生更觉孟大郎被人骗了,“跟谁去?为什么还要给别人交钱?”   “你不认识,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去,爹找了熟人,花钱请他帮忙走后门,这才报上了名。”孟大郎笑呵呵道:“所以说多交朋友是有用的,有事还能找朋友帮忙,多个朋友多条路,生儿也可以多交交朋友,别整天板着个脸……”   “你那算——”冬生话到嘴边,又闭了嘴,用被子把头一蒙,“你爱怎么的怎么的,别跟我说话!”   黑暗中,孟大郎看着冬生的背影,为这个不懂事的儿子忧愁的叹了口气。   翌日。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旭日东升。   冬生醒来后,屋子里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桌上放着两个馒头和半贯钱,孟大郎已经没了踪影。   冬生沉默的吃完了馒头,拿着钱出门买米,沿途偶有街坊邻居打招呼,他也是沉着脸带理不理。买了米回来,隔壁邻居大娘正在扫院,见冬生路过,连忙叫住了冬生。   冬生皱着眉头看过去,邻居大娘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从鸡舍里取出来俩鸡蛋塞到冬生手里,笑呵呵道:“拿回去,你们爷俩蒸了吃。”   冬生看着怀里捧着鸡蛋,微微一愣,抬起头看着邻居大娘和善的笑脸,心头忽然冒出来一丝暖意。   冬生沉默了一会,有些别扭道:“谢谢……”   邻居大娘笑了笑,“谢什么,都是街坊。”   冬生点点头,转身欲走,邻居大娘忽地拉住了他的胳膊,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爹什么时候回来?”   冬生忽一皱眉,邻居大娘笑道:“你爹不是官差嘛,有个忙想寻……”   “……”冬生把鸡蛋塞回邻居大娘的手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日落月升,冬生百无聊赖的坐在门槛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呆呆的望着月亮。   过了一会,冬生又无聊的从兜里摸出剩下的铜钱抛着玩,夜色渐深,秋风渐冷,冬生才回了屋子,卷着被子睡了。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一连过了几日,孟大郎还是没回来。   开始有街坊来关心孟大郎去了哪,最先关心的是邻居大娘,冬生自己都不知道,更不想见他们看似担忧实则八卦的表情,遂拒不回答,街坊见冬生一副冷冷的样子,也不想再热脸贴冷屁股,暗骂一声不识好人心,渐渐的也没人再来问了。   又过了几日,冬生也急了,开始逐一敲开城里人的门,问有没有人见过孟大郎,可他之前对别人冷眼以对,这些人也不想给冬生什么好脸色,问了一圈下来竟全都是‘不知道’。   老麻……对,老麻肯定知道!   冬生想到此处,拔足狂奔,一路跑过城西鳞次栉比的房屋,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老麻的家门口。   “老——”冬生刚喊出口,忽然顿了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咬了咬牙道:“麻叔在吗?”   春彩把门打开了一条缝,和善的看着冬生,“冬生啊,什么事?”   “我找麻叔,我想问……”   春彩笑了笑,“他不在……哎哎哎臭小子你干什么!”   冬生挤着门缝钻进了屋,老麻正蹲在地上端着碗吃面,见冬生进来,抬着头保持吃面的姿势愣了一瞬。   “你有没有看到我爹?我爹去哪了?”冬生气喘吁吁的看着老麻。   老麻把面咽下去,嚼了嚼,春彩在一边道:“你爹?没见过。”   “他前几天跟我说要去接个活,接着人就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冬生满眼失魂落魄,朝老麻走了一步,“我爹什么事都跟你说,你肯定知道,或者他之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老麻沉着脸道:“我怎么知道?你当儿子的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了。”   说罢老麻一脚踹了过去,冬生万没想到老麻会动手,躲避不及被老麻踹了个跟头。   “你爹你爹,我又不是你爹!”老麻把冬生拎起来丢出了门,“滚一边去!”   门“砰”地一声在冬生面前关上了。   冬生茫然的坐在门口,还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后他爬起来疯了般开始砸门,老麻的反应太奇怪了,他肯定知道什么!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声暴怒的“滚”,接着老麻开了门,一手拎着棍子,满眼阴戾地看着冬生。   “我爹呢!”冬生怒道。   老麻朝地上‘呸’了一口,挥起棍子就要朝冬生身上打,“都说了不知道!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你!”   冬生险之又险的躲过,老麻却不收手,拎着棍子追着冬生要揍,“发疯是不是?来来来咱俩看看谁更疯!”   老麻攻势不减,冬生又忙不迭的躲过朝别处跑了,直到跑了好远老麻才没有追上来,冬生便停下步子,回过头满是恨意的看了老麻一眼。   黄昏时满城枫叶纷飞,冬生失魂落魄的顺着街道缓缓的走着。   “枫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人能跑哪去?”   “别不是死了吧……”   旁边两人低声交谈着,言语里不掩好事者的兴奋。   “是不是他得罪了什么人?”   “孟大郎那么老实也犯不了什么事吧……”   “老实人才最可怕,你没听他儿子说吗,他是跟别人去干什么活才失踪的,什么活啊神神秘秘的,指不定背后干什么坏事……”   下一刻说话那人脸上挨了一记猛拳,冬生一把把对方掀翻在地,拳风如雷般往对方脸上砸。   另一人懵了一会连忙去拦,两个人对一个少年自然不会有打不过之理,过了一会便是冬生被两人按在地上揍。   一盏茶的时间后,那两人骂骂咧咧的走了。   冬生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眼角嘴角俱被蹭破了皮,流着血。   他吸了吸鼻子,袖子狠狠的一抹脸,眼泪和着血迹糊了一脸,他又仔细的擦了擦,直到脸上再没有泪水,才一瘸一拐的往家里走。   天际夕阳一线余晖,映照着少年步履蹒跚的背影,显出几分孤独凄凉来。   走了一会,临到家门口,隔着老远冬生便看见屋子外围了一圈人,指指点点如同看戏般不知道在做什么。   爹回来了?   冬生怔了一怔,连忙一瘸一拐的跑过去,用尽浑身力气推开围观的众人挤了进去,愣了。 第21章第二十一章   破旧的木屋前正围着一圈人,冬生奋力将人群挤开,他急促的喘着气,心里隐隐期待着推开众人后出现的是爹的身影。   “爹!”   贺良杰诧异的转过头来,手上摇的扇子也停了下来,眉毛一挑,“哎!”   冬生推开人群,愣了。   一群壮汉正里外进出,从他的家里搬东西,一件件的往外搬。贺良杰正拿着扇子指挥,“赶紧的赶紧的,值钱的都搬走。”   “你们做什么!”冬生跑上去拦,被壮汉拎小鸡似的一把掀开。   “搬东西啊。”贺良杰一脸莫名其妙,看看搬东西的壮汉们,再看看冬生,觉得冬生是在明知故问。   “仔细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别漏了!”贺良杰吆喝一声,转而对冬生嫌弃道:“你家怎么什么都没有?”   “你爹之前跟我说,他很快就有钱了,让我宽限几天,这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你爹也不见人影,欠我的二十两银子还没还,我就只能来你家了。”贺良杰耸了耸肩,看向屋子里,“看样子你们家这些东西也不值二十两啊……”   说罢,贺良杰眼珠一转,看向冬生,“臭小子,你身上有钱吗?”   冬生茫然的摇摇头,贺良杰挥挥扇子,走过来一名手下,拎着冬生就开始搜身,冬生不住的挣扎,怀里的铜钱儿落了出来。   铜钱落在地上发出叮呤当啷的响声,贺良杰皱着眉嫌弃的看了一眼,抽了抽嘴角,“算了。”   围观的人群没有一人上来阻拦,倒是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无非是说孟大郎怎么会欠贺良杰这么多钱,接着便是各种恶意猜测。   冬生仇恨的望着众人,这些人他都认得,都是他爹的‘好兄弟’‘好街坊’,平日里有事求助或者占便宜时候亲亲热热,现在却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陌生嘴脸。   贺良杰指挥手下搬空了冬生的家,“既然你爹死了,那剩下的钱你来还吧。”说着贺良杰一伸手,旁边手下递来一本账簿,贺良杰翻了翻,“这些东西就勉强抵三两银吧,还有十七两,你一次还完也好,慢慢还也行,总之父债子偿。”   “我爹没死!!!”冬生目眦尽裂,嘶吼着冲上去挥起拳头要揍贺良杰,还未等贺良杰反应,他身边的手下就已经抢先一步把冬生踹开了。   冬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贺良杰嫌弃的看了冬生一眼,“这么多天了,没死能去哪儿?还能跑出城了不成?”   冬生绝望的坐在地上,满眼失魂落魄。   “我爹没死……”   直到贺良杰大摇大摆的走了,看完热闹的人们也唏嘘着散了,过了半晌,冬生才哽咽着说了一句,“我爹没死。”   太阳彻底落下,月光被乌云遮蔽。冬生趴伏在地上,用合着血污的手,借着惨淡的月光在砖缝里一枚一枚的找着铜钱,然后小心的塞进怀里。   屋子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卷草席和一盏几乎快没了油的油灯。   几日前他还躺在这里冲孟大郎大发脾气。   冬生再也不想看眼前的场景,转身跑出门外,漫无目的的跑过寂静的街道,一直跑到河边才停了下来。   月光照着河畔泛起粼粼波光,冬生在河畔停下脚步,眼中现出空茫,他望着湖面,底下一片漆黑,深邃得好像要将他吸进去一般。   冬生不自觉的往前跨出一步,几乎要踏进河里,这时他忽然清醒了过来。   他在做什么?   冬生后退一步,望着湖面仍有些茫然。   这时,他忽然看见河边远远的飘过来一个东西,离得太远只能看到一个黑影。   那个东西随着河流静静的飘了过来,飘到冬生面前时停下了,在河面上静静的打着旋。   是个青铜制的匣子,有巴掌大,上面刻满了怪异的符文。   如同被蛊惑一般,冬生弯下腰,将匣子捡了起来。   他将匣子上的水细细的擦干净,露出最顶上的虎首来,他试着掀开匣子,那匣子上面明明没有扣锁,但他用尽了力气那匣子却还是纹丝不动。   冬生放弃了,抱着匣子在河边坐了一会,一直坐到日出十分才慢吞吞的回去了。   他怀疑老麻知道爹去哪了,可他不敢再明面撞上老麻,只敢暗中跟踪。   老麻平日只干三件事,吃饭,睡觉,赌钱。   老麻跟贺良杰赌坊的人关系很好,与那些官差喝酒摇骰,他连接触老麻的机会也没有。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匣子对他似乎有莫大的吸引力,冬生就连出门也把匣子带在身上。   没过几日,贺良杰又来要钱,冬生身上就剩下几枚铜钱,理所当然的还不了钱,于是被贺良杰带人揍了一顿。打完人以后,贺良杰这才说自己缺一小厮,要是还不起债卖身也行。   贺良杰总是一副纨绔做派,平日里最爱干的就是仗势欺人,对待冬生如小猫小狗,高兴了赏两个钱,不高兴便连打带骂。   但也是因为有贺良杰,他才不至于饿死在街上。   不过冬生自从给贺良杰当小厮后,倒不用再去跟踪老麻,因为老麻最常去的就是贺良杰的赌坊。   有一日,老麻喝得醉醺醺的,跟旁边同行的官差一同碰杯时说漏了嘴。   “那不是孟大郎的儿子吗?怎么在这?”   “听说他爹欠了贺公子的钱,还债来了,对了老麻,这钱是不是孟大郎替你抵的债?”   老麻喝得醉醺醺的,含混道:“什么你的我的?那是我义兄!义兄给义弟还债天经地义!”   其余人哈哈大笑起来,“还义兄义弟,上次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摇钱树还差不多。”   “穷成那样能叫摇钱树?”老麻眯着眼睛,“不过……他死了也好,我欠他的债也不用还了。”   其余人连忙“嘘”了一声,“小声点!别被人听见!上面吩咐别提这事!”   柱子后冬生蓦然睁大了眼。   “凭什么小声!要不是他挖出来……那东西……我们也不至于遭罪。”老麻不悦道:“他活该!”   “别说了!走走走!”其余人拉着醉醺醺的老麻要走,老麻扔赖着不动,闭着眼睛仍在骂,“是他连累了我们!活该被——”   老麻被拖着走了,冬生从柱子后转出来,眼底一片阴霾,他随手拎起柴房边的斧子,跟了上去。   前面几人跌跌撞撞的在路上走,冬生满眼仇恨的跟在他们身后,握了握手中的斧子。   “我如果是你,就不会这么冲动。”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冬生耳边忽然冒了出来。   冬生惊愕的四下望了望,却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现在的你,杀不了他们。”   冬生愣了一愣,从怀中掏出了青铜匣,“是你在说话?”   青铜匣道:“我可以帮你。”   冬生已经惊呆了,不知所措的捧着匣子,“你,你是妖怪?!”   “本座怎么会是那种低级东西。”青铜匣嗤笑一声。   “哦,管你是什么,我不需要你帮忙。”冬生晃了晃匣子塞进怀里,重新拎起斧子,“我能杀了他。”   老麻也好,其他人也好,总有落单的时候,他会找准一切时机,用尽全力,杀了他们。   “可你好像并不只想杀他们。”青铜匣慢悠悠道,他的声音阴森如地狱而来,带着一丝蛊惑的力量,“你明明恨所有人,为什么不敢去杀他们呢?”   冬生心头如遭重击。   是,他恨不得斩断所有流言蜚语,那一张张和善的虚伪假面在他爹死后尽数变作了看戏的丑恶嘴脸。   没有人在意孟大郎到底怎么了,因为孟大郎于他们而言,是个好欺负的老实人。   不会反驳,不会抗争,有求必应。看似八面玲珑有好人缘,实则只是只会讨好不懂拒绝,就算失踪了人们也不会在意,只会觉得少了个可以欺负的人。   唯一令人看不顺眼的是孟大郎那个眼睛长到天上的儿子。所以孟大郎死后,也没有人再顾及脸面,纷纷以漠视和冷嘲热讽发泄着恶意。   如果……能杀了城里的所有人……   这些冬生曾经只敢在心里阴暗的想一想,可如今,竟有人如有读心术一般说出他心中所想,这令冬生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期冀来。   “你到底是谁?”   “本座乃天地所生,万物所养,聚天地造化于一身,凌驾万物之上的存在,世人称我为噬心藤。”   冬生茫然的捧着匣子,“你是……神仙?”可是神仙怎么会被关在匣子里?   “那是自然。”噬心藤倨傲道,说着他语调一转,带着些唏嘘之色,“我本是真神,千年前却遭恶人暗算,被他封印到了这一方小小青铜匣中。”   “这不关我事,你被封印了要怎么帮我杀人?”冬生打断道。   “本座虽被封印,但不是彻底废了。”噬心藤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阴沉至极。   一道漆黑的魔气凝成藤蔓瞬间缠上了冬生的脖子,将冬生吊了起来。冬生愕然睁大眼,努力用脚尖支撑着地砖,挣扎着要挣脱藤蔓,随着藤蔓一寸寸升高,冬生被彻底吊在了空中,额头上青筋暴起,喉咙间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是你在求本座,不是本座求你。” 第22章第二十二章   夜色凄迷,秋风萧瑟,枫叶被冷风一吹,呼呼地在地上打旋。   老麻和狐朋狗友们告别,满身酒气跌跌撞撞的扶着墙往家里走,刮过的冷风将他脑中混沌之意吹散,老麻忍不住拢了拢衣襟,脑子里清醒了几分。   晚上的枫城家家关门闭户,唯有月色堪堪照亮地面,四周凄清无声,只有冷风呼啸而过,透露出几丝阴森的鬼意。   老麻混混沌沌的穿过巷子,面前忽然出现一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道身影瘦小,在月光下却投出一个瘦长狰狞的影子来。   老麻挥了挥手,“闪开!”   “我爹怎么死的。”   老麻眯着眼睛,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他登时有些烦躁,还没等骂出声,就被一股大力击中腹部,那股大力直接让他身子撞在了墙上,然后顺着墙滑了下去。   老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捂着肚子挣扎着要爬起来,下一刻便被人拎着领子半提起来,老麻惊愕的望着眼前的冬生,彻底清醒了。   冬生浑身萦绕着邪祟气息,一只手幻化作藤蔓尖刺,抵在老麻的脖子上。   那模样,实在不能称之为人。   老麻下意识惨叫起来,冬生抬手就是一巴掌,冷冷道:“我爹怎么死的。”   老麻嘴巴张得极大,下颌骨不住的发出咯咯声响,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恐惧。   “不说我就杀了你。”冬生将尖刺往前抵了抵,老麻惊恐的惨叫道:“我说!”   深秋夜里,老麻却流了一头一脸的汗,结结巴巴的说了他们几人出城寻墓之事。   “他们挖出了邪祟!那个东西包得严严实实的,如不是仙师非要打开,那邪祟根本不会出来!”老麻紧张得语无伦次,“它抓了我们所有人,要……要杀了我们。”   冬生:“那你们怎么回来的?”   “那邪祟说它只吃一个人,要我们自己选一个。”   瞬间冬生目眦尽裂怒不可赦,“然后你们就杀了我爹?!”   “不、不是我选的……”老麻几乎要哭了,“这个东西是你爹挖出来的,他们就说,就说谁挖出来谁偿命,不怪我啊,我想为义兄求情,可他们不听我说啊……”   冬生眼里杀意滔天,尖刺下一瞬就要刺进老麻脖子里,但仅剩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得把话问完,于是他咬牙切齿道:“什么样的邪祟?”   老麻眼里浮现一丝茫然,似乎在思考,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胸膛便瞬间被藤蔓贯穿!   鲜血溅了冬生一头一脸,顺着冬生惊愕的面庞缓缓滑下。   “噬心藤!”冬生不敢置信道:“你怎么……”   “仇人当前,你居然还有闲心聊天。”噬心藤嗤笑一声,“若本座不出手,你还想等多久?”   “莫不是你怕了?”   冬生满脸愤怒,“我没怕!我话还没问完!”   “他明明迁怒你父说他死得活该,却对你说他曾为你父求情,这样一个满口谎言之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噬心藤道:“你要做的是报仇,不要再有妇人之仁。”   冬生低头沉默了片刻,“你不是神仙。”   神仙不是这个样子的……   魔气层层叠叠将冬生淹没,化作一丝一缕如在轻柔的抚摸冬生的脸颊,这一刻竟让冬生生出一种温暖的错觉来。   “本座是什么很重要?”   冬生茫然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噬心藤是什么都没关系,是神也好是魔也罢,只要噬心藤肯帮他报仇就好。   他要杀了老麻口中的所有人,官差、城主、和那两个修士,无论用什么办法。   冬生砍下了老麻的手和舌头,若不是这只手好赌,他爹根本不会替老麻还债,也不会为了挣钱出城,更不会死。   他如法炮制,一个个的杀了老麻供出来的其他同行的官差,割了他们的舌头,将他们六人的尸体全部沉入河中。   人就不该长舌头,因为他们只会用它来撒谎和嘲讽。   接下来,要杀的是城主和归鸿归鹤。   可城主府守卫森严,他要怎么杀城主?又该怎么杀修士?   “本座如今被封印,杀不了修士。”噬心藤叹息道。   “没关系,我可以,我有你教我的功法,我现在能……”冬生道。   “那些修士仅一招便能让你魂飞魄散。”噬心藤道:“若你肯将身体献祭于本座,届时封印破解,本座可帮你杀了他们,就算是你想杀了城里的人也没问题。”   “那样我会死,不能亲眼看着他们死有什么意义?”冬生道。   “血祭之后,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的意识会永远存在永不消亡,与本座同寿。”噬心藤说的跟真的似的。   冬生眼中现出一丝心动,片刻后眼里浓雾消散清醒过来,冷声道:“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噬心藤,我不蠢。”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噬心藤为何要帮他?噬心藤想要什么?无非是解开封印。   这些冬生心里一清二楚,所以他一直在等噬心藤开口,等噬心藤说出要求。   可他没想到,噬心藤竟想让他血祭。   纵然冬生不太清楚血祭到底是什么,可若将自己的身体献祭给他人,自己会死的吧……   谁能知道噬心藤说的话是真是假,自己若真将身体献祭给噬心藤,届时噬心藤解开封印,谁知道它还会不会帮他?   冬生眼里现出一丝狐疑,他谁都不敢相信,包括这个于他来说是救世主的噬心藤。   噬心藤叹了口气,“若想杀那两个修士,仅靠你一人之力做不到,你得解开本座的封印。”   冬生没有说话。   噬心藤似看出冬生心中忌惮,改口道:“你若不愿血祭便罢,修士的血也可以解开本座封印。”   冬生怀疑道:“你方才说我没有办法杀死修士。”   “本座有办法,不仅能助你杀了城里所有人,还能保你安全无忧,但是你得听话。本座亦不会无缘无故帮你,我助你杀人,你助本座解开封印,如何?”   “好。”   冬生不喜欢无缘无故的善意,这让他觉得对方暗中谋划,但他喜欢做交易,一码归一码,谁也不欠谁。   噬心藤这番话无疑打消了冬生心中最后的顾虑,他没有意识到,从这一刻起,主动权就开始被噬心藤掌握了。   *   “修士的血真的能解开封印吗?”风催雪微一蹙眉,看向身边的青峰。   “不能。”   “这么说……噬心藤做了这么多,其实是骗冬生为他血祭?”   青峰看了风催雪一眼,沉默的点了点头。   青铜虓匣素来是封印大魔所用,上面有两重封印,第一重封的是五感神志,归鸿与归鹤碰了上面的封印,这才引得噬心藤杀了孟大郎,第二重封印才是让噬心藤被困匣中的关键所在,若仅靠修士的血便能解开,这样的封印也未免也太过敷衍。   那一晚城主与归鹤说了谎话,他们碰了青铜匣上的第一重封印,又因惧怕噬心藤大开杀戒,便推孟大郎出来抵挡。后来仓惶之中忘了将匣子埋回原位,这才引得青铜匣顺着河流飘进了枫城,落到了冬生手里。   眼前的少年眼中满是期冀,认真的听邪魔细密的谋划该如何摧毁乾坤镇妖幡,如何趁守城修士抵御妖物时偷袭,如何帮助噬心藤解开封印……计划非常通顺,只要镇妖幡倒,妖群入城,冬生便能趁修士不备杀死其中一位,用修士的血解开噬心藤的封印,从而便能杀了城中的所有人。   他与邪魔做交易,自以为能大仇得报全身而退,却不知他最大的杀父仇人便是眼前的邪魔。   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再怎么提防,哪能比得上邪魔狡诈?   从他捡起河中的青铜匣时,就已经落入了噬心藤的圈套。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把冬生的事说完orz 第23章第二十三章   冬生将青铜匣放于镇妖幡下,生涩的念着噬心藤所教的咒文,幡旗倒塌,镇妖幡符文上的灵力被强大的魔气吞噬殆尽,青铜匣上泛起了诡异的光芒。   群妖袭城,人们仓皇奔走,冬生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将青铜匣揣回怀里,身影消失不见。   对面楼上,贺良杰望着不远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冬生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贺良杰,他穿过慌乱奔走的人群,躲在暗处,紧盯着归鸿与归鹤抵御众妖的身影,等待着他们筋疲力竭之时上前给予最后一击。   可他没料到这时候青峰来了。   这个黑衣修士以及身边的那个白衣书生,成了冬生与噬心藤计划中的唯一变数。   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救那些人!他们明明全都该死!   冬生躲在墙后,近乎仇恨的瞪着在塔楼处探查情况的青峰与风催雪。   这时候背后传来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臭小子,你在这干什么?”   却是贺良杰摇着扇子走过来了。   “鬼鬼祟祟的在看什么?”   冬生被突然出现的贺良杰吓得愣了愣,一时解释不出来,贺良杰不悦的一皱眉,招呼着手下上前一脚踹倒冬生,几人开始围上来拳打脚踢。   冬生下意识的捂住头脸,拳头雨点般朝身上招呼着,贺良杰的声音带着愉悦,居高临下的传到耳边,“老实交代,你在这干什么!”   冬生紧紧的咬着牙,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刺进了肉里。埋在臂弯的面容上尽是仇恨,不如就在这里杀了贺良杰吧,不,不行,会被那个叫青峰的修士发现的。   身上的拳头却一直没有停下来,近日里压抑的怒火终于到了临界点,冬生眼里倏然迸出一股杀意。   这时远远的传来脚步声,是青峰!   冬生瞬间收敛起杀意,打在身上的拳头也停了。   他听见一道温润若清泉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贺良杰在朝那个白衣修士解释,这时冬生悄然抬起眼,便见到了方才说话的白衣修士的真容。   那白衣修士面容俊秀精致,脸上还带着温润的笑意,冬生这辈子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紧接着冬生便看见那白衣书生半蹲了下来,朝自己伸出一手,眉眼里尽是温柔,似乎想要拉自己起来。   冬生眼里划过一丝警惕,他避过风催雪的手,艰难的爬了起来,朝贺良杰身后退了一步,他心中有鬼,不敢离修士太近,以免被他们发觉不对劲。   接着冬生便见那白衣书生教导贺良杰要与人为善,后来又掏出了一锭金子似乎想要为自己赎身!   冬生是彻彻底底的惊了,这白衣书生是有什么毛病?他想做什么?   可后来在白衣书生于贺良杰的交谈之中,他好像确实只是想为自己赎身?   冬生心情复杂的看了风催雪一眼。   但是贺良杰赶他走,他不可能真的离开。青峰打乱了他与噬心藤的计划,他得留在贺良杰身边,这样才能近距离的打探出青峰下一步的动作。   第二日他又缠着贺良杰回到了贺良杰身边,   冬生打听出青峰打算重绘镇妖幡,那么如果要行动,必须得在青峰绘好镇妖幡之前。   可仅青峰一人之力便能抵御群妖,要怎么才能拿到修士的血成了大问题。   这时,冬生听到了白衣书生与贺良杰的谈话。   原来那个白衣书生是修士,曾经失去过记忆。怪不得看起来傻傻的样子。   还未等冬生找到机会,他沉进湖里的六具尸体便被人找到了,春彩大闹着说是贺良杰杀了老麻,青峰与风催雪也开始查起了案子,但是没关系,没有人会怀疑到他……   除了贺良杰。   死的那六个人常常在贺良杰的赌坊里赌钱,冬生每一次都会在暗处留意他们几人,贺良杰早已注意到了此事,可他毕竟线索有限,只以为冬生想为父报仇才杀了那六人。   令冬生奇怪的是,贺良杰没有将此事说出去,甚至没有把冬生抓起来,反而表情难辨的提点完冬生,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任春彩来大吵大闹。   新的镇妖幡即将绘成,冬生花尽心思才偷走了青峰放于房中的镇妖幡,却没想到青峰早就料到会有人来毁坏镇妖幡,他偷到的竟是假货。   若新幡立起,城中安全无忧,他就再也伤不了归鹤归鸿,更杀不了城里所有人了!   噬心藤似乎也对他失望至极。   不行!他必须报仇!冬生慌了起来,这时候他突然想起风催雪曾说过自己是修士的事。 第24章第二十四章   两匹马并行在官道上,秋风袭来,枫叶纷飞。   风催雪坐在马上,还在一枚一枚的数金子,数完后妥帖的放回钱袋,颇有些心满意足。   一旁的青峰终于忍不住道:“拿人财物总归不好。”   从城主府出来,直到出了枫城,青峰才发觉风催雪竟趁他不注意,拿走了城主房里的金子。   “这叫劫富济贫。”风催雪暗道青峰还是太古板了些,“我最近学到了好多东西,比如出门在外的时候最好多备些钱财傍身,有什么急用的东西都能买,像你这样是不行的。”   青峰太穷了,要是只做好事不收钱,他们有限的钱财迟早有一日得花完。自己身为天衍派少掌门,要光复门派,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的是,不能再跟着青峰一起败家了。   青峰全然不知自己在风催雪心里的印象已经从‘平平无奇的道侣’变成了‘刻板的穷光蛋道侣’,他皱了皱眉,“你想买什么,我亦可以买给你。”   风催雪心说拉倒吧,为了照顾青峰的心情,遂道:“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自那日摊牌之后,青峰与风催雪的关系融洽了许多,风催雪一心沉浸在身为天衍派少掌门的责任感中,立志要为人族做点什么;而青峰亦坦诚了很多,说话做事不再像以前那般藏着掖着,许多事上也大多顺着风催雪。   “可惜归鸿溜得太快了,你说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教训他,所以才跑了?”风催雪有些遗憾,他和青峰从幻境里出来后去寻归鸿和城主,便得知归鸿已经出城的消息。   青峰“唔”了一声,风催雪说完自己的猜测,心思又飘到了别处,叽里呱啦说起了别的事。   到黄昏时,秋风渐起,天气慢慢寒冷了下来,两人一个有修为在身,一个压根就不是人,自然都不惧寒冷。   走出枫林后穿过绵延的山脉,两人终于在夜幕降临前到达了挖出青铜匣的地点。   此处山体塌陷,地上到处都是滚石黄土和倒塌的树木,山上没有倒下来的树木也个个都歪着脖子,枝叶枯黄,尽数枯死。   宽阔的河道也几乎干涸,溪流从上游处流下来,被落进河道的碎石拦成了一股股细小的水流,又苟延残喘般于远处的汇聚成一股,流向远方。   “看来城主在这一点上没骗我们,这里确实曾经发生过地动。”风催雪四处张望,这里四处都是泥土碎石,大雨冲刷过的痕迹尤为明显,一股股泥土的痕迹汇入了河道中,与河流混作一处。   风催雪:“如果噬心藤真的是他们在这里挖出来的,会不会是大雨把青铜匣冲进了河里,然后顺着河流飘进了枫城?”   青峰:“可能性很大,他们当时顾不上将青铜匣埋回去,大雨过后青铜匣便被冲进了河里。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他们动土的地方。”   青铜匣是因为山体崩塌,露出了墓穴一角后才被人发现,只要找到城主在哪里动过土,就能知道墓在哪里了。   天色渐暗,因为四周昏暗看不太清,风催雪下意识的微微眯起眼四处查看,想要寻找挖出噬心藤的地点。   青峰掌心托起一团明火,走到了风催雪身前,同时又有数十个灯人如萤火虫般飘了过来,在夜幕中散发着温暖的光,照亮了两人周围。   “这样亮堂多啦,当修士真方便啊,随时都能发光,连火折子都不用带。”风催雪鼓掌赞叹道。   青峰:“……”   两人在此处找了一圈,除了崩塌的山体,没有发现任何人为动过土的痕迹,四周连个坑也没有,完全找不到挖出青铜匣的地点。   “奇怪,难道他们把坑填回去了?”风催雪疑惑的摸了摸下巴,“青峰你能用法术看到地下哪里有墓吗?唔……就类似于穿墙术那种?哇那是不是你们也能透过别人穿的衣服看到——”   青峰额头青筋一跳,面无表情,“……没有这种法术。”   “哦好吧。”风催雪道:“现在怎么办?找不到墓啊……该不会真像城主说的那样,墓自己长腿跑了吧?”   青峰微一摇头,“不会,要在地底移动一座墓穴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力,那座古墓已有千年,不会残存这么大的灵力。”   青峰思索一瞬,看了眼四周布局,“不过若要改变墓穴入口,倒是可以做到。”   “墓道若随天干地支阴阳五行随时变换,确实不会被人轻易找到。”青峰猜测道:“不过要做到这一点,也需要极强的修为,这座墓的主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风催雪听得云里雾里,“你的意思是说墓道会随时变换?也就是说山体崩塌时墓道恰好移动到这里,所以才被城主挖出了噬心藤?”   青峰颔首。   风催雪迷茫的看着四周,“那现在我们要怎么找?”想了一会他突然顿悟,“是不是跟阵法一样,只要找到阵眼就能找到墓穴入口?”   “差不多。”青峰道:“可以根据阵的变化推演墓道的移动方位……”   “时不等人,靠你了青峰!”风催雪打断道:“你这么厉害肯定行的!”   青峰顿了一瞬说出了下半句,“这周围没有布阵,说明阵在墓里,墓的主人生前一定精通阵法,我找不出任何破绽。” 第25章第二十五章   略带凉意的吻一触即分。   月明千里,星汉灿烂。   风催雪支起一臂撑着侧脸,双眼中有如倒映银河,专注地看着青峰。   青峰亦回望着风催雪,眼里涌动着莫名的情绪,伸出一指拂过侧脸,那里还停留着风催雪的温度。   “看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就亲你一下吧,别生了气了。”风催雪躺了回去,心中有些纳闷,和人亲吻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为什么青峰总是对偷亲乐此不疲。   “睡觉睡觉,要再偷亲偷摸我就……唔!”   青峰翻身将风催雪压倒在地,一手将风催雪两个手腕禁锢在头顶,照着风催雪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青峰的吻极具侵略性,如同猛兽将猎物压在身下撕咬一般,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两人唇间蔓延开来。   风催雪“嘶”了一声,膝盖朝上一顶,趁着青峰躲避的空当把青峰一把推开。风催雪坐起身来,手指碰了碰嘴唇,借着月光一看,果然被青峰咬流血了。   风催雪有些生气,青峰怎么跟疯狗似的,正准备开口时,却见青峰已经站起了身,背着月光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从风催雪坐着的角度看去,月光下青峰身形高大修长,面色阴沉狠厉带了一丝邪气,眼底暗红涌动,像洇了干涸的血。   风催雪忽然反应过来,青峰该不是又发病了吧?怎么回事,他没刺激青峰啊?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的对视一瞬,青峰脸色阴沉的可怕,就这样沉默的看着风催雪,不知在想什么。   ……似乎……在走神?   风催雪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他才不管青峰有没有发疯,忍不住伸出沾着血的食指给青峰看,“你又怎么了?你看看你都把我的嘴都咬破了。”   青峰手指一动,系在腰间的剑被推出一寸,发出了金属摩擦的轻响,接着青峰将剑刃抽了出来。   风催雪终于意识到不对,警惕道:“你想干嘛?”   说完后风催雪忽然想到上次差点被青峰掐死的事,一种危机感上头,他一手背后,悄悄摸摸的摸寻睡前放在身侧的鸣雪剑。   青峰唇角冷冷一勾,正欲开口时神色忽然一顿,侧过头朝身侧远方望去。   “有人来了。”   “哎?”   青峰上前一步猛地拉起风催雪的手腕,拽着他往一旁灌木丛后躲去。   风催雪被青峰拉得一个趔趄,“为什么要躲?路人而已,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原来刚才青峰拔剑不是要杀他,而是因为来人了,风催雪莫名有一丝安心。   青峰不耐烦的嘲道:“蠢货,他们是来杀我们的。”   风催雪的关注点只在前两个字上,不敢置信,“你骂我?你方才咬我的账我们还没算,作为一个有涵养有道德的修仙之人,你怎么能骂人呢?还有……”   “闭嘴。”   青峰一把捂住风催雪的嘴,另一手搂着他的腰把他往身侧一带,两人躲在了灌木深处的石头后面。   青峰刚带着风催雪藏好,迅疾的马蹄声便从远处传来,听声音似有十来匹马,片刻后马蹄声在近处纷纷停下了。   “地上有衣服,他们来过这里。”一道清冽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   “看来小师弟说的没错,那人果然来了这里。”另一人道。   青峰不悦的看了风催雪一眼,风催雪无辜回望,意思青峰走得那么急,他自然忘了带青峰的外袍。   不远处的声音道:“那魔修肯定还在附近,分头去找。”   其余人纷纷应是,四散了开来。   风催雪竭力掰开青峰捂在嘴上的手,以口型无声的问: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青峰懒得回,干脆别过眼,专注的注视灌木从后,通过层层遮挡的枯黄草叶,能看到前方几个身穿天青衣袍的人走来走去。   风催雪又扯了扯青峰的袖子,青峰不耐烦的回头,却见风催雪又张了张口,无声的问:小师弟是谁?他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青峰面露烦躁,无声的说了两个字。   风催雪看不懂:“???”   青峰:“……”   不远处的那群人寻了一会,没找到任何踪迹,便有人朝最中央站着的那人恭声道:“大师兄,没找到人,那魔修是不是跑了?”   被称为大师兄的人衣袍比其他人略繁复些,他沉吟一瞬,道:“他伤势没好,跑不远,我们去前面找找。”   石头后风催雪无声的问:他怎么知道你受了伤?   青峰额头青筋跳了跳,拉过风催雪的手,在风催雪手心飞快的写了两个字。   这回风催雪懂了,青峰写的是闭嘴。   风催雪也拉过青峰的手,写道:好的。   青峰:……   不远处的几人纷纷上了马,准备往前方行去,被称作大师兄的人侧过头,颇有些疑惑的往灌木丛处望去。   “大师兄?”身侧的人提醒道:“现在走吗?”   “等等。”   大师兄下了马,疾步往灌木从处走去,其余人颇有些疑惑,但也纷纷下马跟了上去。   青峰见那群人又折返,且越走越近,顿时握紧了手中的剑,有些疑虑的朝风催雪看去,风催雪无辜对视。   青峰目光一顿,视线落在了风催雪身侧的鸣雪剑上,镶金嵌玉的华丽剑鞘在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金光。   青峰:“……”   外层的灌木丛被掀开的一瞬间,青峰如矫健的猎豹般朝为首的人攻了上去,大师兄早有防备的抬剑相迎,剑刃相撞的刹那发出一声震鸣,短短瞬间两人已过了数招!   身后一名弟子震惊道:“是魔修!抓住他!”   “这还有一个人!”又有一人惊叫道。   风催雪正在围观青峰与大师兄两人过招,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几个人提着剑朝他攻了过来。   “我们只是路过!”风催雪来不及拔剑,仓促间拿起鸣雪剑鞘往身前一挡,“你们都是修士吗?既然都是修士,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嘛。”   穿天青衣袍的几人沉默不答,只认真的朝风催雪攻去。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和青峰?”风催雪侧身躲过攻过来的长剑,鸣雪剑唰然出鞘,挑飞了离得最近的修士的武器。   “诸位小心!这个人也不好对付!”   “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吧,我和青峰都是好人,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闭嘴!”这一声却是青峰说的。   青峰此刻有些艰难,他伤势本就未好全,与他对战的大师兄颇有些难缠,再加上又被其他弟子围攻,一时间竟脱不了身。   “我们是七星门中弟子,奉命捉拿枫城的魔修!”其中一名弟子回答了风催雪的话,厉声喝道:“你和这个魔修有何关系!去枫城有何目的!”   “什么魔修?我们是天……”说到一半时风催雪忽然想到青峰说要低调的话,于是顿了顿道:“我们是正道好人!”   那弟子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自称“正道好人”的,不由嘴角一抽,另一人冷声道:“与他们多说什么!抓回去仔细审问!”   这些七星门弟子的身手比先前遇到的归鸿和归鹤要高上许多,风催雪一时也脱不了身,与众弟子过了数招之后,一名弟子手中的法器被鸣雪剑唰地砍断了。   “你这东西也太不结实了吧……”风催雪话还未说完,分心间手腕忽然被一道飞来的绳索捆住了,那绳索如活物般将风催雪两手捆住,越捆越紧。   紧接着数柄利刃就抵上了风催雪的脖子。   风催雪:“啊,糟糕。”   与此同时,青峰那边的七星门人大多重伤倒地,青峰一脚踹开大师兄,掐着旁边一名弟子的脖子将对方提了起来。   青峰手劲极大,那名弟子脸上青筋浮现,剧烈的挣扎着。   “还要打吗?”青峰悠悠问。   “魔修!放开陆鸣!”一名弟子着急的把剑往风催雪脖子前又抵了抵。   大师兄不敢再上前,担心同门下一刻就会被青峰掐死,语气里有些着急,“你快住手!你的人也在我们手里,我们可以交换!”   “你杀呗。”青峰看也不看风催雪的方向,似是毫不关心,“归鸿在哪?”   大师兄眉头一蹙。   风催雪恍然大悟,没有一丝一毫作为人质的自觉,“原来是归鸿让你来抓我们的,他在哪里?是不是怕我们找他麻烦所以不敢来?”   大师兄镇定道:“归鸿师弟已经回了门派,你追不到的。若不是归鸿及时发现,我们竟还不知道北境有这么厉害的魔修混了进来……你先放下他,我们有话好说。”   风催雪开始告状,“我跟你们说,你们别听那个归鸿瞎说,他在枫城作威作福干了好多坏事,你们去城里一问便知,他还……哇青峰你别把他掐死了,大家都是正道好人,这中间肯定有误会。”   “闭嘴!”所有人异口同声道。   风催雪身旁的一名弟子怒不可遏,“魔修!你若敢动陆鸣师弟,我们立刻就杀了他!”   利刃在风催雪脖颈上划出一丝血痕,风催雪轻轻‘嘶’了一声。   “快杀,等不及了。”青峰似笑非笑,手上用力,那个叫陆鸣的人挣扎的动作已经微弱了下来,显然要撑不住了。   大师兄咬了咬牙,一指捏决朝青峰攻去,这视死如归的劲头令青峰有些讶异,拎着手中人质往身前一挡,大师兄的剑已经尽在咫尺,见状惊愕的睁大眼,连忙阻住攻势,反噬的力道逼得大师兄瞬间吐出一口血来。   青峰挑挑眉,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把手中的人质朝大师兄身上一扔,飞身朝风催雪的方向攻去,风催雪身边的七星门弟子反应不及被青峰踹开,雪亮的剑光一闪而过,束缚风催雪的法绳瞬间断成几截。   青峰一手捞起风催雪的腰半抱着人往包围圈外冲去,口中愤怒道:“下次就把你的剑折了!”   风催雪:“不要仗着发病就凶我,还不是来救我了?”   见风催雪一副意料之中的口气,青峰嗤笑一声,正准备说话时,忽然间两人脚下土地一阵剧烈的震颤,风催雪脚下土地轰然塌陷,风催雪下意识的拽住青峰的手腕,脚下一空瞬间往地底坠了下去。   青峰下意识想抽回手腕,然而风催雪抓得太紧,瞬间便被风催雪带得一同坠下了地洞。   地动仍在持续,待大师兄和其余弟子赶过来时,地面上只余下一个浅浅的凹坑,周围草木俱被连根拔起,散落在凹坑周围。   “大师兄,人不见了!”   “这……怎么办?”   大师兄捂着胸口走了过来,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沉吟了一瞬道:“接着找,把这里挖开,还有,派一人去枫城看看,是否真的像那魔修所说。”   作者有话说:   心魔(深呼吸):不生气不生气,下一章就掐死这个智障!   风催雪:作为一个心宽的好人,我不会跟病人一般见识的。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漆黑的地洞里两人持续下坠,碎石和被连根拔起的草木也一同随着两人坠落下来,风催雪四处摸索,竭力想攀住周围能抓住的东西。   青峰咬牙切齿的在他耳边喊,“你是不是故意的!”   风催雪:“什么!救命啊——”   地底仍在震动,两人不断地撞到四周墙壁上,可墙壁被人打磨得非常光滑,根本无处借力,也不知道这个地洞有多深,这么摔下去两人都不好过。   青峰一手揪住风催雪衣领,一手按着他的肩,把风催雪当肉盾般往墙壁上狠狠一按!   ‘咚’的一声,风催雪后脑勺被撞得眼冒金星,后背也被冰冷的墙壁撞得生疼。   “你干嘛!”   黑暗中青峰唇角扯出一抹恶劣的笑,随着下坠的动作拎着风催雪胸前衣领又是往墙上狠狠一撞!   嘴上担忧道:“你没事吧!”   风催雪:“???”   经过两次撞墙缓冲,两人顺着突然陡斜的地道墙壁滑了下去,风催雪奋力想推开身上的青峰,却被青峰牢牢按在身下充当肉盾,连撞了几次墙壁后终于落到了地底。   “砰”的一声,地面上土石飞散,风催雪后背结结实实的撞到了地面石板上,又是一声闷响,青峰的体重随之压在了风催雪的胸膛上,撞得风催雪嘴角登时溢出一口血来。   地动终于停止了,四周散落着随两人一同落下来的碎石土木,青峰挣扎着爬起身,身下的风催雪闭着眼,一动不动。   青峰皱了皱眉,躬下身拍了拍风催雪的脸。   风催雪头往旁边一偏。   青峰蹲下身子,食指伸到风催雪鼻前,没有呼吸。   青峰脸色登时变了,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这一刻他手指在微微颤抖。   下一刻一双手掐住了青峰的脖子,风催雪猛地睁开眼把青峰按在身下,面色痛苦的咳了一声,才艰难的嘶声道:“你才是故意的吧!”   然而风催雪掐在他脖子上的力道太小了,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青峰仰躺在地上,呆呆的望着身上风催雪。   风催雪简直气得要死,但一想现在的青峰就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联系枫城的事,两人也算互相救了一命,遂放弃吵架,“算了……扯平了。”   风催雪艰难的说完这句话,就头一歪,趴在青峰的胸膛前,彻底晕了。   青峰迟疑了一会,缓缓伸出胳膊来,抱住了风催雪。   手掌触及到风催雪脊背上时,满手湿冷粘腻。   风催雪的血是冷的。   扯平了?怎么可能。   青峰冷漠心想。   这里不知下了什么禁制,灵力无法施展,青峰便掏出一枚夜明珠来,夜明珠发出温润的白光,照亮了周围,现出一间空旷的石室来,石室一侧墙壁尽毁,周围散落着巨大的石块,因为有石块挡着,再加上四周昏暗,看不到墙壁之后的场景。   青峰半抱着风催雪,让他侧身靠在墙边,风催雪头一歪,‘咚’地撞在了墙上。   “……”青峰沉着脸把风催雪的身子往怀中挪了挪,让风催雪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这才解开风催雪的外袍和内衫,露出苍白光滑的肩膀来。   上衣完全褪下后,风催雪脊背上尽是鲜血,不仅在下坠的过程中脊背被蹭破了皮,摔在地上的时候还被锐利的碎石刺穿了皮肤,所以才流了这么多血。   青峰沉默的撕下风催雪外袍一角充作绷带,又为他沾了沾背上的血,掏出随身带的药粉,正准备打开时却见风催雪背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的愈合起来。   青峰:“……” 防止失联,请记住本站备用域名:t x t 8 0. l a   青峰面色变了几变,愤怒的摔了药瓶,不知对谁吼了一句,“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说罢青峰粗暴的拢上风催雪的衣襟,让风催雪的身体靠坐在墙角,夜明珠的光辉照在风催雪的皮肤上,让这张精致俊美的脸显出几分苍白和病弱来。   长睫在他眼底投出好看的扇形,唇角还带着血渍,更显得薄唇殷红水润,看起来有些可怜。   青峰半蹲下身,冷冷的瞪着风催雪,伸出手在风催雪侧脸扇了一巴掌,风催雪头往旁边一偏,又撞在了墙上。   青峰这才眯起眼,心满意足的笑了。 第27章第二十七章   日光如锦,园中百花齐绽,春意正浓。   墨衣玉带的男子静静的看着风催雪,“我随你一起走。”   风催雪心道谁要跟你一起走,环顾四周,“这是哪儿?你不是死了吗?”   说完风催雪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梦,不过这个梦也太奇怪了吧。   这样想着风催雪又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心中更疑惑,他跟云涯君不是仇人吗?就算以前关系好,那也不至于就……亲上了吧。   梦里的云涯君拉起风催雪的手,眼里冰雪化开,盛着一腔温情,“你实在不想待在这里就算了,我陪你一起离开天衍派。”   风催雪对这个‘云涯君’没有一点好印象,嫌弃的看他一眼,一把将‘云涯君’推开,“什么乱七八糟的,快说,这是哪?”   ‘云涯君’被风催雪推得后退一步,皱了皱眉,疑惑的道“师弟,你怎么了?这里是天衍派。”   天衍派?   回廊外百花齐放,风催雪好奇的便走边看,四处张望着,抚上回廊栏杆,一只色彩艳丽的蝴蝶停留在他指尖,风催雪手指微微一动,蝴蝶煽动着翅膀飞远了。   如果是梦的话,未免也太真实了。   这里……就是天衍派?   小桥流水潺潺而过,处处都是花草树木,蝉鸣鸟叫之声不绝于耳,回廊曲径通幽,错落的阁楼雅致气派,像是家一般,让人看了就心生暖意。   难道他梦见了以前发生的事?   “虽然最近流言愈盛,但我还是信你。”身后的‘云涯君’又道。   “什么流言?”风催雪莫名其妙。   ‘云涯君’深深的看着他,却不说话,似是怕即将出口的话伤到风催雪。   “???”风催雪见‘云涯君’久久不说话,更奇怪了。   “我相信你没有背叛天衍派。”‘云涯君’沉默了久久,答。   风催雪:“???”   风催雪心道这梦里的云涯君怕不是脑子坏了,明明背叛天衍派的是‘云涯君’自己好吗?   不过听传闻云涯君诡计多端,他说这话会不会是刻意给自己泼脏水?   想到这里,风催雪警惕的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偷听,见四周无人他才放下心来。   “无稽之谈,我身为天衍派少掌门,一直兢兢业业,为何要背叛天衍派?”风催雪轻哼了一声,看向云涯君的目光更为复杂厌恶。   ……不知道在梦里揍云涯君行不行?   虽然云涯君本人已死,但这人实在是过于可恶,杀十遍都不够,如果能在梦里揍他一顿也是极好的。   这样想着,风催雪握了握拳头,看向‘云涯君’的目光兴奋了起来。   ‘云涯君’仿佛未听到风催雪的话一般,自顾自伸手欲抚上风催雪的侧脸,“我明白你的心意,其实我亦是心悦你的……”   下一刻‘云涯君’的脸上便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在‘云涯君’说话的时候风催雪已经挥出了拳头,打完之后风催雪才反应过来云涯君说了什么。   ——我明白你的心意,我亦是心悦你的。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   难道他曾经跟云涯君互相喜欢???   还是他先喜欢的云涯君?俩人相约私奔?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风催雪喃喃:“没想到我以前竟瞎得这么厉害。”   这个云涯君恶贯满盈,装着一副高冷出尘的样子,实则谎话连篇坏事做尽,到底有什么好的?   甚至还没有青峰有趣。   等等……青峰?   如果自己真如梦境里,和云涯君两情相悦的话,青峰又是怎么回事?自己后来又为什么会和青峰结成道侣?   幻境一寸寸消散开来,周围变得越来越暗,露出了昏暗的石室本貌。   风催雪一抬眼便看见青峰高高举起的手掌,心里一惊立刻往旁边一避,“你又想打我!”   青峰遗憾的放下了手,冷笑道:“我是怕你死在幻境里。”   一副风催雪不识好人心的模样。   风催雪半信半疑的看着青峰,抬手摸了摸侧脸,感觉有点疼。   “你果然是故意的吧!你就是想打我!”风催雪道:“亏我刚才还救了你。”   青峰不耐烦的直起身来,“醒了就起来。”   说罢青峰看他一眼,嘲道:“在幻境里看见什么了?睡这么久。”   经青峰一解释,风催雪才明白方才的幻境有多危险,如果没有猜错,他们是误打误撞的掉进了寻找已久的墓穴里,触发了墓里的第一层禁制。   这个幻境能让人梦见心中最期望的事,从而让人耽溺其中,若是停留久了,则会被幻境所吞噬。   “我就不说。”风催雪哼哼道。   青峰又是嗤笑了一声。   其实方才青峰解释完,风催雪心里就是一惊。   ——难道自己心中最期望的事是和云涯君在一起?   这样一想,风催雪的心情更为复杂了起来,看向青峰的眼神变得一言难尽,这一刻,青峰的身上仿佛散发着绿油油的光芒。   风催雪抬头,面色凝重的望着青峰,青峰的脸凌厉如刀刻,尤其是眼睛的轮廓,和梦里黑袍玉带的云涯君几乎一模一样,这两人气质虽有些不同,但面容上,仔细看确实有一些相似。   再加上两个人都爱穿黑衣……   风催雪沉吟一瞬,心情复杂的打探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问这个干嘛?”青峰不悦道:“你起不起来?”   “随口问问。”   青峰挑了挑眉,得意道:“在天衍派的时候,我们是同门,你说你喜欢我,缠着我不放,我就大发慈悲的同意了。”   风催雪才不信青峰的说辞,就冲青峰疯之前的黏糊劲,谁更喜欢谁还说不定呢。于是面上闪过一丝狐疑,“我跟云涯君关系如何?”   青峰登时拉下脸,“问他干嘛,云涯君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峰恶狠狠的盯着风催雪的脸,“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坏事做尽,实在是天底下最最龌龊险恶之人。”   “……你不要盯着我骂,我又不是云涯君。”看青峰那副样子,风催雪险些以为青峰在骂自己。   “我骂云涯君啊。”青峰耸了耸肩。   “好了好了知道了。”看了青峰的反应,风催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是不是在吃云涯君的醋?”   青峰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   “因为……听说云涯君以前和我关系很好?”风催雪摸了摸下巴,“你是不是嫉妒他?”   青峰瞬间炸了,“你能不能别总猜测我在嫉妒别人!上次是我嫉妒谢无尘!这回又是我嫉妒云涯君!我疯了吗!”   “好好好不说了。”风催雪干笑着顺毛。   青峰恶狠狠的瞪着风催雪,又想掐死风催雪了。   而风催雪,则觉得自己已经非常懂了——   如果按照梦境里的发展,那就是自己以前喜欢云涯君,但是俩人最终并没有在一起,所以自己找上了和云涯君有几分相似的青峰……   ——这样一说,青峰活脱脱就是个,替身啊。   想到这里,风催雪望向青峰的眼里多了几丝同情。   青峰知不知道自己以前喜欢云涯君?   风催雪想了想,决定还是保留最后的善意,不问了。   ……免得青峰又发疯。   而青峰则满脑袋问号,看着风催雪的表情变来变去,最后还有一丝同情,遂疑惑道:“你在幻境里到底看见什么了?”   风催雪表情复杂的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青峰懒得再问,一把把风催雪拽起来,风催雪立刻哎呦了一声。   “别哼哼,走了。”   “我刚才给你当了垫背的,腰疼。”   青峰微笑道:“腰疼腿又不疼,别浪费时间。”   说罢便去挪堵在石墙后的石块,清理出一条道路来。   风催雪瞪着青峰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走了两步,复又坐回了墙角。   清理完石块,断裂的墙后通出一条漆黑的道路来,青峰抬脚欲走,一回头发现风催雪又坐下了。   “我站不起来。”风催雪叫住他,“你得背我。”   青峰面无表情的转回头,不再管风催雪,走了。   过了一会,青峰果然又回来了。   风催雪背在背后的手暗中比了个耶。   青峰拿起方才嵌在墙壁一角的夜明珠,又走了。   风催雪:“……”   走了两步,青峰停了下来,回头看了风催雪一眼,快步走回去,以脊背对着风催雪,微微躬下身,冷冷道:“上来。”   “明明是你把我弄伤的,为什么一副我在强迫你的样子。”风催雪道。   “滚!”青峰直起身打算离开,直起腰的一瞬间风催雪勾着他的脖子扑了上来,青峰猝不及防被压得一个趔趄。   青峰深吸一口气,呲了呲牙,忍住把背上人掀下去的冲动,走出了石室。 第28章第二十八章   那双森冷的金瞳扫过来,扫过风催雪,目光落到了青峰身上。   青峰几乎是当机立断拉着风催雪就往外撤,疾步冲上石阶往来路处逃。   巨鸟发出一声嘶鸣,翅膀尽数舒展开来,带着金红的流光如离弦之箭朝两人冲去,阶梯处十分狭窄,巨鸟横冲直撞,翅膀撞上墙壁,周围墙壁便被这股力量轰然击碎,带起一串碎石土屑。   风催雪感觉身后一阵地动山摇,全是身后的鸟造出的动静,而身旁的青峰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就连当日对阵噬心藤,青峰也没这么严肃过,更不要说一看见对方连打也不打,直接撒腿就跑的道理。   “那是什么东西!”风催雪喊道。   青峰拉着风催雪避开祭台处,免得祭台再被身后的鸟毁坏,两人跑过厅内错落崎岖的废墟落成的道路,拐过几道石柱,往缝隙处跑去。   “凤凰。”青峰一手护着风催雪的头,带着风催雪躬下身钻入一道矮小的石门中,面前现出弯曲向上的阶梯来,阶梯一直旋转向上,一眼望不到上面。   “啥?”   风催雪不敢置信,凤凰?虽然这个鸟挺帅,但要说是神兽凤凰,感觉就差了很多啊。   “上去。”青峰推了风催雪一把,让他先上石阶,自己在后面殿后。   石门外传来一声轰然巨响,紧接着便是数声巨响,是凤凰在外面撞门,四周震动摇晃起来,就连石阶也开始震动,似是下一刻便会坍塌一般。   “轰”地一声巨响,石门彻底裂开,在迸裂飞散的石块中巨鸟的身形冲了进来,沿着环形的阶梯横冲直撞的向上冲向两人。   凤凰飞过之处石阶尽数碎裂,因为阶梯底部被毁,越往上跑石阶越开始摇晃,但凤凰紧追在两人身后不放,他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往上跑。   终于跑到石阶最终处,上面又是一间石室,来不及细看里面,青峰半抱着风催雪就地一滚,躲过凤凰挥过来的翅膀。   这里已经到了墓穴的最顶层,是一间封闭的石室,唯一的道路便是两人方才跑上来的阶梯,但此刻已经被巨鸟堵住了。   青峰抽出剑来,挡在风催雪身前。   “完了完了。”风催雪暗叹糟糕,抬眼望向凤凰,“这位朋友,我们只是无心路过,很快就走!”   说罢风催雪对青峰小声道:“它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没人理会风催雪,因为青峰已经和凤凰打起来了。   剑刃擦过流光的金羽,巨鸟翅膀一挥,青峰便被甩飞了出去,撞到墙壁上,击起一阵飞土碎石。   “怎么回事!”   青峰支着剑艰难的起身,偏头躲过凤凰的下一击,艰难道:“这里……我没有办法用灵力。”   完了,就算此地有禁制,双方都使不出法力,但凤凰仅靠肉搏,也能打得青峰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风催雪也拔剑飞身上前,朝凤凰刺去,凤凰似乎对风催雪毫无防备,风催雪一剑竟穿过层层叠叠的金羽,刺进了凤凰的翅膀里。   凤凰的羽毛不似寻常鸟羽,有些坚硬,如同软鳞一般层层叠叠的覆盖着,幸好风催雪手中的鸣雪剑利可断金,这才顺利的刺穿了羽毛。   凤凰吃痛的发出一声嘶鸣,金瞳燃烧着怒火瞪向风催雪,长长的尾羽一甩将风催雪轻轻甩了出去,然后接着朝青峰攻去。   感觉被遗忘的风催雪:“???”   “青峰,你是不是得罪它了,它为什么专盯着你打!”   半空中金羽凌乱纷飞,青峰以剑抵上凤凰锋利的爪子,脸颊处被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隔着剑,青峰咬牙切齿道。   风催雪扑上来朝凤凰另一侧攻去,一边喊震惊的喊道:“你们认识?!”   凤凰一挥翅膀欲将风催雪扇开,却被风催雪拽住了翅膀上的羽毛,凤凰吃痛的间隙,青峰趁机脱离凤凰的爪下,凤凰被彻底激怒,翅膀猛力一挥,将二人甩了出去。   在落地的一瞬间,青峰半搂着风催雪,侧过身以身体作肉盾,垫在了风催雪身下。   凤凰的金瞳中尽是怒火,朝二人攻去,却见风催雪翻身,恰好挡在了青峰身前。   凤凰身形一顿,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风催雪还在地上摸索方才掉落的鸣雪剑,一抬头便看见近在咫尺的凤凰,看看前面的凤凰,再看看身后的青峰,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   “那个……这位凤凰朋友,我们只是路过,马上就走,不打扰你了,哈哈哈。”风催雪干笑一声。   青峰一臂推开挡在身前的风催雪,站起身,站在风催雪身前,直视凤凰的金瞳。   凤凰悬浮于空,居高临下满是怒火的瞪着两人,青峰毫不畏惧,冷静的与之对视着。   风催雪小心翼翼的捡起鸣雪剑,躲在青峰身后,望向凤凰,“你们是不是认识?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青峰道:“别说话。”   风催雪警惕的盯着凤凰,趴在青峰耳边,小声问青峰,“它就是毁了纪春秋墓的人……不,鸟?”   凤凰视线移向风催雪,目光中多了一丝不悦。   “你怎么还跟谢无尘混在一起。”   一道低沉磁性的威严男声从凤凰口中传了出来。   “你会说话!”风催雪惊讶的指指自己,显然误会了凤凰口中的‘你’和‘谢无尘’分别指的是谁,“你认得我?”   凤凰微微眯起眼。   青峰立刻上前一步,挡住凤凰看向风催雪的视线,朝凤凰拱手作了一揖,恭敬道:“不知前辈在此,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金瞳森冷的盯着青峰,青峰接着道:“这里是封印邪魔之地,若稍有不慎,邪魔出世……”   凤凰冷冷道:“你在教训孤?”   青峰抿着唇,目不斜视的与凤凰对视,纵然比悬在空中的凤凰低了许多,但周身气势却不输分毫。   青峰:“前辈复生不久,恐怕不知现今神州状况。”   风催雪实在太好奇了,忍不住小声道:“你们在说什么?”   场面十分严肃,没人理他。   “孤醒来时,听闻群妖出世,妖族称霸神州,吾心甚悦。”凤凰展翅,绕着青峰与风催雪飞了一圈,瞳孔死死盯着青峰,“孤虽杀不了纪春秋,毁了你们天衍派也是可以的。”   风催雪忍不住插嘴,“看来你确实不知道,天衍派已经没啦。”   凤凰身形微顿,双眼凌厉的看向风催雪,再看向青峰。   青峰颔首。   刹那间凤凰身形暴涨,几乎长到了之前的几倍大,单是身形让人看着就心生畏惧。   这个与生俱来的神兽,仅是雏凤之姿便有如神明般让人心生敬畏。   金羽流动着璀璨光辉,几乎要炸起来,青峰警惕的拉着风催雪后退一步,却见凤凰忽然转身,如离弦之箭般朝石室的天花板处冲去。   凤凰周身携带着强大的力量将石室轰然破开,碎裂的石块暴雨般落下,青峰护着风催雪的头躲到角落处,再抬眼时石室已经开始塌陷,凤凰的尾羽在远处划出一道金红璀璨的光芒,消失不见。   “跟上它!”青峰拉着风催雪朝凤凰离去处奔去,身后是土崩石裂的巨响,石室彻底塌了。   “这个墓会不会塌!”奔跑中,风催雪大喊。   “我们得赶在墓塌之前跑出去!”青峰挥剑挥开飞过来的石头,一臂护着风催雪的头,“它破开了墓中的阵法!跟紧它才能出去!”   这座墓地点和出口随阵法不时变换,若不是凤凰以蛮力破开,恐怕他们得在这里研究好一阵子才能出去。   风催雪忽然想到一事,“那些魔怎么办?”   “封印完好无损!墓塌了也没事!”   接下来一阵地动山摇,到处都是落下的石块和泥土,风催雪也没空说话了,两人跟着前方的凤凰一路急奔,跑了许久便看到前方有一道巨大的石门。   凤凰倾力朝前一撞,石门轰然碎裂!一股巨大的水流翻卷着从碎裂的石门外涌了进来!   “这又是……唔!!!”   青峰手疾眼快的捂住风催雪的嘴,屏息,一臂把风催雪抱进怀里,顶着强大的水流朝石门外冲去!   冲出石门后,水流缓了许多,四周都是冰冷透骨的湖水,墓的出口竟在湖底。   凤凰已经没了踪影,青峰抱着风催雪往湖面上游,游了一会青峰便察觉到怀里的人开始挣扎,风催雪瞪着眼睛,难受的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现出迷茫恍惚。   青峰意识到不妙,加快了上游的速度,怀中的风催雪没忍住,吐出了一串气泡,身子渐渐软了下来。   青峰皱了皱眉,连忙低头吻上风催雪的唇,渡了一口气过去。   湖面近在咫尺,上面晶莹剔透,结了一层冰。   青峰带着风催雪勉力朝上游,竭尽最后一丝力量曲肘朝冰上一撞,湖面的冰如碎玉般碎裂开来,两人艰难的朝碎冰处爬了上去。   湖面冰封千里,放眼望去,周围是一片晶莹剔透的湖面,天上细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所见之处尽是纯粹的洁白。   冬天来了。   风催雪喘了几口气,望向周围有些怔愣,“我们到底在里面待了多久……”   青峰脸有些红,站在冰封的湖面上,把风催雪朝上一拉,“站稳了。”   冰面极滑,风催雪被青峰一手拉着,小心翼翼的在冰面上走着,青峰环顾四周,终于在侧前方望见了河岸,两人便朝案处走去。   “纪前辈生前极擅阵法,那座墓的出口随阵法变化,恐怕里面的时间流速也与外面不同。”青峰朝风催雪解释道,虽然阵法大部分都被凤凰毁了,但残余阵法效力也十分厉害。   听完青峰解释,风催雪下意识朝四面望去,周围没有破开的碎冰孔洞,不知道凤凰去了哪儿。   “听凤凰的意思,似乎是纪春秋的仇人?”风催雪忽然想到,青峰还说凤凰才复生,这又是什么意思?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两人穿过冰封的长河,途径一座边塞小城时才了解到,距离他们离开枫城已过了半个多月。   风催雪寻了城里最好的衣肆给两人买了新衣,青峰被迫换上一身藏蓝锦缎云纹箭袖,剪裁得当的上等衣料衬得他更加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带着凌厉的贵气。   风催雪彼时正穿着店里最贵的料子制成的金边白衣,腰间佩一只金镶玉平安扣,活脱脱一个贵公子模样。他见青峰的模样十分满意,忍不住夸赞道:“我挑的衣服果然不错,你穿着比原来好看多了,以后就这样穿。”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青峰以前穿得可是太像个跟班了,换身衣裳立刻就不一样了。   被一群路人围观的青峰耳尖微红,往柜台上放了一袋银子,“走罢。”   正打算从袖里掏钱的风催雪诧异地看了眼青峰,这一套行装价格不菲,没想到贫穷的青峰居然这么积极。   青峰见风催雪一脸惊讶,疑惑道:“怎么了?”   风催雪叹息,“其实我有很多钱,你不必如此逞强。”   青峰并不甚理解风催雪的脑回路,更不知风催雪‘有钱’和他‘逞强’之间有什么关系,遂无奈道:“你的钱可以收着,你想要什么我可以买给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明明贫穷却又逞强要给他买东西的青峰竟显得有些可爱,风催雪看了看店里其他东西,觉得并不怎么入眼,怜悯道:“算了,没其他好看的。”   说罢推着青峰出了门。   因为噬心藤从墓中逃出,加之凤凰重生一事,两件事事关重大,青峰打算去北境的丹霞城寻一朋友相商,风催雪自认作为天衍派少掌门谢无尘,应当肩负神州和平重任,自然也十分乐意掺和。   二人遂换了衣裳,又买了干粮和马,没有在小城里多作停留,一路往西北的丹霞城方向行去。   北境大地银装素裹,辽阔的雪原一望无际,直通向苍茫天际。   出城不久后,两人遇到了一队被雪妖劫持的商队,北境无人之地雪妖频出,雪妖与兽妖不同,虽不喜嗜血杀生,却以戏弄过往行人为乐。   两人路过时,商人们随身携带的辟邪符咒已经被雪妖毁了,护送商队的除妖师死在了与雪妖的战斗中,商队里的人正被困在雪妖的迷阵中寻不见方向。   等青峰将人救出来后,整个商队就剩下了几个没有修为的商人仆役和一堆货物。   商人们千恩万谢之后,有些垂头丧气的看向车上的货物,他们几个普通人,显然没办法再在这危机四伏的雪山里继续走下去了,可此时已经走了一半,回去的路上同样危险,一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两人询问得知,这队商人来自一座边塞小城,准备去丹霞城进行冬天最后一次买卖,却不料今年冬天来得分外早,大雪封山,道路十分难走,又遇上了难缠的雪妖,险些连人带货全折在路上。   风催雪笑道:“巧了,我们正好也要去丹霞城,不如顺路送你们过去吧。”   商人们连忙感恩戴德的叩谢,被风催雪拦了下来。   “多谢仙师多谢仙师——”   “恩人呐——”   即使与人同行,青峰还是原来那副话少的样子,风催雪倒是开心许多,终于有人陪他说话了!   商人本就健谈,一路上风催雪好奇的问这问那,商人们看出风催雪不通世事,遂热心的与风催雪天南海北的介绍了起来。   原来这丹霞城是北境最大的城,汇集了中原与塞外胡人,北境商贸往来都是以丹霞城为中心展开,过了丹霞城再往南走,便是都城望仙。   绵延的雪山如纽带般将浩瀚苍穹与大地连接起来,众人一连走了十数日,终于进入了丹霞城的地界。   周围山峦白雪覆盖,银白的雪衣之下,是灿若明霞的七彩山峦。   色彩斑斓的山峦连丘成峰,绵延数里,鬼斧神工的天地造化,在正午璀璨的日光下,散发出绚丽夺目的色彩。   行过数里,众人终于抵达了丹霞城门。   到了城门处双方便分道扬镳,商人们执意要塞金银作谢礼,青峰这回倒没再干涉,任风催雪收下了商人们给的谢礼。   巍峨高大的城门是之前所见的城池所不能比拟的,连城墙也约有十数丈高,城中偏门大开,外面站着一众守卫,正一一检查来往行人,守卫的旁边还站着一名穿天青道袍的修士,眼神锐利的看着来往的行人。   城门口排起长队,俱是要进城的商人,不过修士有特权,可以不用排队,但青峰却没有立刻带着风催雪进城,反而站得远远的,开始询问队尾的一名商人。   商人答:“这个月来各城戒严,说要抓一名魔修,所以来往出入的人都要被询查。” 第30章第三十章   青峰大略将枫城内发生的几件事与沈玉魄说了,听完沈玉魄神色有些凝重。   “既然噬心藤为纪春秋封印,我想请你找找关于噬心藤的记载,还有纪春秋当时建造陵墓的资料。”青峰道。   “噬心藤应当好找,我回头去翻翻,但是陵墓……我倒是从未听说纪春秋造了这么个东西。”沈玉魄答应了下来,紧接着又皱了皱眉,“说起枫城……你们这一路上到底做了什么?七星门这么大张旗鼓的通缉你们。”   风催雪犹豫道:“可能是我们好事做的太多,惹人妒忌?”   沈玉魄面无表情:“……七星门说你们杀了人。”   青峰意识到不对,微一蹙眉,“杀人?”   沈玉魄道:“七星门现在下令各城戒严,说是一个叫青峰的魔修杀了他们门中弟子……不过你放心,我这里都是心腹,你住在这里不会有人往外传的。”   青峰眼里划过一抹疑惑,“被杀的人是谁?”   “叫归鸿,我查了,是个不起眼的弟子,五年前得罪了门中师兄,被派去枫城值守,没什么名声。”沈玉魄面上颇有些疑惑,“我原先还在想是不是……”   沈玉魄往风催雪身上快速地瞟了一眼又很快收回视线,“所以人不是你们杀的?”   风催雪微不可见地抬了抬眉毛。   “我们离开枫城之后就没再见过归鸿。”青峰道:“七星门的人说他回了门派。”   风催雪心中有些疑惑,归鸿死了?可为什么七星门的人说是青峰杀的?   难道是因为归鸿向七星门告知青峰是魔修的事,但在他们陷进墓里的时候,归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死了,所以七星门才以为是青峰寻仇杀了归鸿?或者是有人刻意诬陷?   “他们说,因为归鸿发现了青峰是魔修,并把此事告知了七星门,青峰怀恨在心,所以才杀了归鸿。”沈玉魄的话打消了风催雪的猜测。   风催雪道:“如果能知道归鸿是在何处遇害,以及死状如何,关于真凶就能有些眉目了。”   沈玉魄笑眯眯道:“是的呢,可是现在归鸿的尸体早已被七星门带走下葬,消息严密封锁,想查也查不到呢。”   “挖出来看看?”风催雪道。   沈玉魄被蠢笑了,“距离归鸿死已有一个多月,一个月,尸身腐烂,能看出来什么?”   这时青峰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也赞同风催雪的话,“挖出来。”   沈玉魄惊讶地看向青峰,不理解青峰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附和风催雪。   青峰:“我一直在怀疑一件事,或许归鸿的尸身能印证我的猜测……此事还需辛苦你来办。”   沈玉魄和青峰对视一眼,瞬间了然了青峰的意思,利落地答应了下来,“好。”   风催雪……风催雪并不懂这俩人了然了什么,追着青峰问,青峰却不愿意再说,只说如果猜测属实的话会再告诉他。   等一应事物安排完毕,沈玉魄便说要帮青峰和风催雪易容一下,毕竟俩人现在正在被通缉,为了避免被交过手的人认出来,出门在外还是换一张脸比较方便。   风催雪断然拒绝,“我长得这般好,要是挡住不让别人看,就太可惜了。我不易容,这辈子都不会易容的!”   沈玉魄:“……”   青峰劝说道:“只是稍作修改,不会影响你的……英俊。”   沈玉魄:“……”   风催雪并不相信,“我的脸已臻完美,修改一丝一毫都会影响我的美貌。”   沈玉魄:“……”   由于风催雪说什么都不愿意易容,沈玉魄只能给青峰先做易容。   修士能以灵力法术遮挡面容,但这种法术在修为更强的人面前就没有用了。而焕颜丹却能在人的面容基础上加改造,并且能维持很久,此术不用灵力,修士看不出来,纵然是易容好手也看不出易容过的痕迹。   沈玉魄要用的便是第二种方法,风催雪本想围观一番,但沈玉魄说易容之术是独门秘技,不能随意给外人观摩,让彤儿带着风催雪去客房休息。   风催雪走得不甚情愿,还是青峰说,丹霞城里冠春斋的点心是一绝,让彤儿带他去尝尝,这才让风催雪跟着彤儿走了。   可这厢风催雪才走了两步,忽然有所感应的回头,却见沈玉魄挽上了青峰的胳膊,回头冲他嫣然一笑。   风催雪:哦豁。   路上,彤儿笑着问道:“公子是什么时候与青峰前辈认识的呀。”   风催雪茫然的回忆道:“久了吧。”   彤儿略有些惊讶的捂着嘴,“以前从未听青峰前辈说过呢。”   一路上彤儿一直问些有的没的,风催雪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心里却在想青峰与沈玉魄的关系。这二人说是朋友,态度也很熟稔,可是正事上沈玉魄却像是一直在听从青峰的命令行事,这就有些奇怪了。   叫彤儿的侍女给风催雪寻了间房,房子临着竹林,煞是幽静。屋内尽是书籍画卷,摆设无一不精,比之前在枫城城主府时住的屋子还要雅致许多。   彤儿指着窗外的另一间阁楼笑道:“以前青峰前辈来,最常住的就是这间屋子,你们俩住在对面,走动也方便。”彤儿这样安排也是带了些私心,没想到青峰前辈竟然不声不响地有了道侣,要是自己再安排他们俩住在一起,主子看到了得多伤心。   毕竟在安排房间的时候耍了小心思,彤儿也有些心虚,不敢去看风催雪。   却不想对方浑然无觉道:“好的,冠……什么斋的点心呢?” 第31章第三十一章   青峰似反应过来什么,看向沈玉魄的眼神一瞬间锐利起来。   沈玉魄后退一步,抬手一拢鬓发,笑容甜蜜,“是有一点。”   风催雪莫名其妙,“我就是客气一下而已,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你们还没弄好吗?”   竹林距离阁楼有一段距离,又因为有窗外的枝叶遮挡,方才风催雪只是模糊的看见青峰和沈玉魄的身影凑在一起。如今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穿着藏蓝衣袍的熟悉人影有着一张截然不同的脸。   但风催雪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是青峰,因为再没有哪个人总是这样一脸无趣的表情了。   风催雪没找到任何易容痕迹,感叹道:“看起来跟真的似的……你原来的容貌不会也是易容的吧。”   说完风催雪眨着眼巴巴的看着青峰。   ——风催雪总有办法让人心里咯噔一下。   青峰温声道:“怎么会。”   “我听彤儿说今夜有灯会,我们去街上逛逛。”   “好。”   阁楼里,沈玉魄望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一脸一言难尽。   彤儿小心翼翼的凑上来,亦是一脸一言难尽,“主子,风公子说等不及了非要过来,我也拦不住。”   沈玉魄拂了拂衣袖,姿态随意,“方才你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彤儿疑惑问,“您是说风公子?”   一说到风催雪,彤儿就来劲了,“风公子好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但是人还挺好打交道的,问东问西的,倒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说来听听。”   “哦,风公子先是问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说盛定楼的拨霞供是一绝,钟翠亭赏丹霞日落也很不错;风公子又问咱们楼又是做什么的,我说不过就是丹霞城普普通通的第一酒楼而已;然后风公子接着问这里的老板是不是只有您一个人,我说当然了,然后风公子就说您好有钱……”   沈玉魄:“……”   “后来风公子又问青峰前辈以前是不是常往这里来,我说当然啦,青峰前辈和您关系可好了,风公子便羡慕的说感觉你们俩像是像是很多年的老朋友,自己都没有老朋友,我便说您和前辈是自幼相识……啊,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彤儿讪讪道。   沈玉魄揣着袖子凉凉道:“不然你以为呢?他还问了什么。”   彤儿瑟瑟缩肩,“那……那我下次少说点。风公子接下来就和我说了青峰前辈被通缉的事情,他好像有些烦恼青峰前辈的心魔,想帮前辈解决心魔,就问了我一些关于心魔的事情。”   解铃还须系铃人,彤儿只知青峰的心魔很厉害,却不清楚为何而来,因此也说得含糊其辞。   彤儿把两人的原话给沈玉魄学了,听得沈玉魄直皱眉,训斥道:“才认识的人你就给他说了这么多,底儿都给人家露光了!”   彤儿也是跟沈玉魄转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竟说了这么多,当下有些讪讪,“奴婢知错了,下回我不说了……可我好像也没说什么特别重要的……”   “青峰怎么会跟风催雪提心魔的事,他给你下套你看不出来?”   彤儿一愣,抿紧了唇,“我……”   沈玉魄泄气,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下次长点心。”   彤儿噘了噘嘴,“好嘛,我以为风公子是青峰前辈的道侣,肯定是知道这些的……这样看来,青峰前辈也并不是很信任风公子嘛,要说青峰前辈最信任的人,应当是主子您了。”   说到此处,彤儿兴奋的双手合十,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如此说来,主子您还是有机会的!”   然而一抬头,却见沈玉魄皱着眉,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沈玉魄揉了揉彤儿的头顶,“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青峰了?”   “诶?”彤儿愣了一愣。   沈玉魄转身进屋,锦绣花袍在半空中微微扬起,日光下,精致繁复的绣纹如同发光一般。   彤儿摸了摸头顶,忙不迭的跟着沈玉魄的裙摆后边进了屋。   ……   走出春风得意楼,街上行人熙攘,车水马龙,一派热闹之景。丹霞城是北境最大的一座城,其热闹新鲜程度是其他沿途小城不能比的。   青峰的意思是要在丹霞城住一段时间,让沈玉魄查清消息,好再做下一步打算。不待风催雪发问,青峰便又为风催雪解释了对方心里的疑惑——沈玉魄的酒楼明为酒楼,实则是一个消息往来之所,消息最为灵通。   风催雪低低的“哦”了一声,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喧闹不停,风催雪的这一声几乎淹没在了人声里。   但青峰还是听见了,他侧过头,便见风催雪微微垂着眼,似乎有些……落寞?   青峰忽然想到,自他们来到丹霞城后,他只顾着正事,有些疏忽了风催雪,再加上沈玉魄之前的行为……   “我……”   “你……”   两人齐齐开口,又齐齐顿住。   青峰:“你先说。”   风催雪:“我先说。”   风催雪开门见山道:“我觉得你那位朋友讨厌我。”   青峰一愣,“没有。”   “她肯定讨厌我。”风催雪斩钉截铁,“那么明显。”   见到风催雪有些委屈的表情,青峰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他如何不知沈玉魄并不待见风催雪,“我们不住她那里了,去别的地方住好不好?”   风催雪摇头,“这样就跑岂不是很没面子?我只是觉得……你这个朋友,是不是嫉妒我比她长得好?”   青峰:“……”   风催雪哀怨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长得好又不是我的错……”   青峰深吸一口气,转身从旁边铺子上拿了副白纱斗笠,扣在风催雪头上。   “为了不让更多人嫉妒生气,你还是戴上吧。”青峰沉声道。   风催雪连忙要把斗笠拿下来,却被青峰按着头牵走了,摊主正要大喊,却见凌空飞来一块银锭,轻轻落在了摊主的怀里。   “他们嫉妒他们的,反正不高兴的又不是我。”风催雪奋力扒拉下青峰按在头顶的手,作势要把斗笠拿下来。   “就当是与人为善,做做好事?”青峰从善如流,又把斗笠按回去,劝道:“我们正在被通缉,万一被认出来只会多惹事端,以后就不好上街了。”   风催雪一想也是,万一被人发现又要打架,太扫兴了,遂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宠你宠你。”   青峰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容。   此时已至黄昏,街市上仍是热闹非凡,四周挂起了彩灯,一问之下才知道今夜有灯会,人群拥挤在街上,就等着夜幕降临。   风催雪一路东摸摸西看看,街还没逛多久,手上已多了一堆东西,腰上串着刚买的坠子,一手拿着点心,一手提着刚买的兔子灯,青峰手里还拿着一堆风催雪买的东西。   冬天的日头落得很快,日落月升,夜幕降临,街上彩灯的符咒齐齐发挥作用,一串接一串的亮了起来,被彩纸隔着,发出五彩斑斓的光来。   人群更加热闹了起来,宽阔的街道也被川流不息的人群挤得狭窄了起来,青峰空出一只手来,牵住了风催雪拿着兔子灯的手腕。   两人又逛了一会,走到大花灯处,却见人群不约而同的往另一个方向挤成一团。   “他们在看什么?”   风催雪拉着青峰就要走过去,隔着纱帘的声音里透露出喜悦来,“这个城里好热闹,我从没来过这么好玩的地方。”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却见前方是个大大的戏台。   这里的人群没有街上那般吵闹,大家要么安静,要么小声的说着话,乐声从戏台后传来。   戏台上没有人,隔着一面巨大的白布屏风,白布后则搭了场景,里面有几个雕刻的小人在动。   小人跟活了似的,在白布后动来动去,连手指头都能动。   风催雪惊讶道:“这是法术吗?”   青峰道:“皮影。”   风催雪不大懂,青峰便低声为他解释了起来,乐声不住从台后传来,白布后两个小人走来走去,像是在争执。   青峰望向台上的目光忽然顿住,直直的盯着台上的两个小人,忽然道:“走吧。”   风催雪不大想走,掀起纱帘一角,“他俩在干什么?我怎么看不太懂?”   青峰道:“我亦不懂,去看看别的?”   说着青峰便想拉着风催雪后退,岂料两人刚转过身,便撞到了身后的一位青年。   青年“哎呀”了一声,明明是被撞的人,却连忙开口道歉:“对不住,姑娘有没有事……咦?”   那青年微怔一瞬,“看错了,原来是位公子。”   风催雪大受挫败,奇怪的摸摸脸,“我看起来很像姑娘吗?”   那青年:“方才你的斗笠挡着脸……我就认错了。”   青峰道:“走吧。”   风催雪“哦”了一声,却被青年拦住了去路,青年一脸明朗的笑容,“这戏刚到最精彩的地方,两位公子怎么走了?”   青峰微一皱眉,风催雪老实道:“看不懂。”   “嗨呀,刚好我看过,我来为你讲解讲解。”青年热情道,英俊的面容上笑起来桃花眼微微弯起,让人如沐春风。   于是风催雪便拉着青峰站回去了。   英俊青年指着台上,“你瞧,现在在下毒了。”   风催雪茫然的看过去,只见方才争执的两个小人对坐,其中一个正在偷偷往桌上的酒壶里倒着什么东西。   “这一幕讲的是昆仑之战发生之前的事。”英俊青年指着倒酒的人,“这个是唐谴。”又一指喝酒的人,“这个是云涯君。”   “是云涯君的故事?”风催雪诧异道:“怎么哪都是他?”   英俊青年道:“毕竟他也算这千年以来最为声名狼藉的……大人物了,哪怕时隔五年,人们记忆最深的还是他。”   “云涯君喝了唐谴给的毒酒,这就要去应战了。”英俊青年指着白布上道。   白布上,代表云涯君的皮影小人走出了门,另一个皮影小人立刻高兴得转了起来。   “唐谴是谁?”风催雪只知道谢无尘与云涯君,却不知道这故事里还有第三个人。   “此人是云涯君的亲信,据说云涯君当初叛出门派时,唐谴就一直跟着他。”英俊青年道:“但是在昆仑一战之前,唐谴却在他的酒里下了毒,因此云涯君才败给了谢无尘。”   白布上场景一换——   周围挤满了人,代表唐谴的皮影小人站在高台,一名穿着轻甲的女子带着手下侍卫微微躬身,朝唐谴跪了下去。   英俊青年朝风催雪解释道:“这一场是说唐谴因杀云涯君有功,唐谴的姐姐便将金麟城主之位让予他之事。”   风催雪微微皱眉,“也就是说,这个唐谴为了当上城主,背叛了云涯君?”这个城主之位还是从姐姐手里抢的?   英俊青年点点头,“是啊,虽然金麟城一直对外宣称,唐谴是早年安插进云涯君身边的内应……但到底是内应,还是为利倒戈,大家心里都清楚。”   白布上场景又是一换,改为红云罩顶的昆仑之巅,代表云涯君的皮影小人跌跌撞撞的拿着剑,与皮影谢无尘在空中对战。   不过一会。   ‘云涯君’便从空中落了下来,摔到了地上。   ‘谢无尘’一剑朝‘云涯君’的尸体砍了下去,绕着尸体转了一圈,又砍了几剑,黑色的血不住的从‘云涯君’的尸体上喷出来,喷到了白布上。   观众人群开始鼓掌叫好。   英俊青年:“……”   风催雪:“……”   青峰:“……”   这最后一幕荒诞至极,恐怕是人们恨透了云涯君,自行添加的。   人群心满意足的散了,风催雪与热心的英俊青年告别,一低头,这才发现手里的兔子灯,已经被人群挤扁了。   “糟了,坏了。”风催雪遗憾道。   一直沉默的青峰道:“我再买一个。”   “算了,回去吧。”风催雪拉住了青峰的衣袖,青峰站住了,却没有回头。   “我突然觉得云涯君有点可怜唉。”风催雪道:“干了那么多坏事,最后众叛亲离的,死后还被人骂成这样,图什么呢。”   两人并排走在街上,青峰的头却微微偏到了另一侧,风催雪看不到青峰面上的表情。   “不过唐谴这个人以前倒没听你说过。”风催雪道。   “小人罢了,没必要提。”青峰道。   风催雪忽然感觉青峰的语气似乎很讨厌这个唐谴,不过一想也是,青峰这么刚正的一个人,唐谴的所作所为确实称不上君子。   “这些倒无所谓,我是在想……”风催雪犹豫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唔……我以前作为谢无尘时,杀云涯君的时候,知不知道他中毒了?”   “毕竟我和云涯君也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若是趁对方中毒而赢,总觉得有点胜之不武。”毕竟下毒这种事太不光彩,若是自己当初明知云涯君中毒,趁人之危,这实在有损君子风范。   作为一个英俊潇洒的君子,做这种事实在太跌份了。   青峰却只是走路,并不吭声。   风催雪疑惑道:“青峰?”   见青峰不回答,风催雪上前一步去看青峰的脸,“青峰你怎么——”   青峰手疾眼快抬起袖子在眼角一沾,这才侧过头看风催雪,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哽咽,“你不知道。”   风催雪还处在青峰怎么又哭了的震惊和茫然中,不由得“啊?”了一声。   “谢无尘,不知道。”青峰低低的,低低的重复道。   作者有话说:   风催雪:妈呀这个人怎么又哭了!!!   青峰:这真的是第一次……   解释不清了 第32章第三十二章   最终青峰还是给风催雪买了个新的兔子灯,但夜市将散,买到的也是别人挑剩下的,新的兔子灯终是比不过原来的精致漂亮。   原来的灯已经被挤得不成形状,但风催雪舍不得扔,两人遂提着两个灯回了屋里。   彤儿给他们安排的屋子分东西厢房,俩人刚好一人一间,灯会散后时辰已经不早了,两人便各自回房睡了。   摆在桌上的兔子灯蜡烛即将燃尽,光芒也越来越微弱,风催雪在灯下摆弄了半天被挤扁的灯,都没有将它弄回原状。摆弄灯的时候,风催雪忽然想起夜市灯下青峰泛红的眼底,一直到走回来,青峰好像都有点失落的样子,不知道青峰现在怎么样了?   风催雪再看看手里的灯,眼珠一转,心里登时有了主意,于是一手拿着灯,悄悄的走出门,悄悄的推开了青峰的房门。   只是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风催雪就闻到了屋内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气息,说不上来是什么香味,隐隐像是檀香的味道。   风催雪微有些惊讶,原来青峰睡觉这么讲究的吗?   这样一想,他看向内间床上人影的目光不由得多了一丝欣赏。   风催雪轻手轻脚的走过去,青峰平躺在床上,睡得直挺挺的,犹如一具规矩的尸体。   风催雪凑过去还要细看,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人厄住咽喉抵在了床柱上。   “是我!”风催雪抓狂道。   青峰眼底厉色消失,松了口气放下了手,“你怎么来了?”   风催雪挥了挥手里的兔子灯,“我修不好,想找你来修。”   “……”青峰后退一步,坐回了床上按了按眉心,皱着眉问风催雪,“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   夜色正浓,深更半夜闯人卧房好像确实有点奇怪,但风催雪丝毫没有打扰到别人的愧疚心,眨了眨眼,“好吧,其实我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躲在被窝里哭。”   风催雪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好人,连觉也不睡,来关心道侣的身心健康,试问谁能比他更体贴?   青峰面色微微一抽,“……没有。”   “可你在街上的时候明明……”   青峰抢过风催雪手里的花灯,把花灯随手放到桌上,并把风催雪往外一推,“回去睡觉,灯明天给你修。”   “唉唉唉——”   一炷香时间后。   青峰面无表情,耳根通红的躺在木床外侧,风催雪睡在内侧,不住的动来动去。   青峰被风催雪挤得睡到了床沿,终于无奈的泄了口气,“我去睡外间。”   “不行。”风催雪一伸胳膊抱住了青峰,“我说了要陪你睡觉的,这样你晚上哭的时候还可以依靠我。”   青峰:“……我不会哭。”   过了一会,风催雪又悄悄的往青峰身边挪了挪,以手贴着青峰的胸膛,几乎钻进了青峰的怀里。   青峰:“!!!”   接着,风催雪开始在青峰胸膛上摸来摸去……   青峰道:“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风催雪心不在焉道:“唔……好摸。”   ——彤儿说青峰有心魔,心魔到底是啥,能摸出来吗?   这样想着,风催雪又缩了缩身子,把头贴在了青峰胸膛上……   “……”   青峰一把把风催雪捞起来,握着风催雪的手腕把他搂在怀里,“好了,就这样睡,别动。”   这一夜过得分外艰辛,仅对于青峰而言。   翌日清晨,风吹雪醒来的时候,青峰已经不在床边了。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兔子灯。   那灯圆滚滚的,换了新的竹篾,又糊了一层新纸,看起来与原来的模样所差无几。   青峰果真是个好人!   不过青峰人呢?   风催雪整理好衣裳,拿着兔子灯走出门,依然不见青峰身影。   风催雪刚踏出来,合上房门,便看见不远处彤儿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风催雪:“彤儿,你知道青峰去哪了吗?”   彤儿悲愤绝望的捂住脸,“在练剑。”   她一个时辰前明明看见青峰前辈也从这间房里出来,难道青峰前辈和风公子昨天晚上睡在一起?这么说他们两人其实关系很好?这样的话主子岂不是彻底没机会了!   ……至于沈玉魄昨天说的话,彤儿已经完全忘到了九霄云外。   彤儿绝望完,才抬起脸道:“其实奴婢是来叫风公子用早膳的。”   风催雪:“???行?”   风催雪被满脸忧伤的彤儿带到了正厅,厨子已经备好了早膳。   “其他人呢?”风催雪坐下,开始环顾四周。   “主子还在前面记账,青峰前辈一会就过来,风公子先用。”彤儿道。   过了一会沈玉魄来了,今日她穿了一条山河地理裙,挽得精致的发髻上钗环叮当作响。   方一进门,沈玉魄就看见彤儿以一种心疼的眼神看着自己。   沈玉魄心中纳闷,朝彤儿挥了挥手,“下去吧。”   彤儿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风催雪打了个招呼,便接着认真喝粥,沈玉魄朝风催雪对面坐下了。   两人一时无话,染着丹蔻的手指拨弄调羹半晌,沈玉魄才开口道:“风公子跟青峰是怎么认识的?”   风催雪心道来了,抬起头,便看见沈玉魄一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第33章第三十三章   城中自清晨起便下起了小雪,路上积着薄薄的一层银霜。   丹霞城是北境最繁华的城,不止是商贸往来,许多修士也爱汇集于此。但修士和普通人大多能一眼区分,修士大多气质出尘,且寒冬腊月里,普通人大多包得严严实实,有修为的人则不惧寒冷,为行走方便,大多数穿得轻薄。   丹霞城内的最高处莫过于钟翠亭,这里是欣赏全城风貌最好的地方,是以就算下雪,也仍有一些人驻足在此。   城中最好的烧酒也在钟翠亭,在城中最高处,煮酒观景岂不妙哉。   然而今日的钟翠亭却是非同往日的‘热闹’。   起因是两位本就有仇的修士不巧在钟翠亭上相遇,当即就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地打了起来,霎时间只见符咒与法宝齐飞,刀光共剑影一色。   坐在亭子里的其他人可就遭了泱,纷纷避得远远的。在场的其余人中虽有不少修士以及贵人子弟,可是一来修士本就比凡人高高在上,凡人不敢惹修士,二来修士之间也不会主动掺和这些争端,是以一时竟无人上前,纷纷假装无事发生。   钟翠亭内按位置收费,要看最好的景便要坐在最外侧,价格也最为昂贵,虽然昂贵却每日都是人满为患,而因为这两位修士就在此斗法,外侧的人尽数散了个干净,空空荡荡,更不要说有心思赏这美景了。   这厢两位修士正打得热火朝天,那厢却见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且大部分是少女们的吸气声。只见一位着滚金边白衣的俊美公子缓缓走上台阶,转进亭来。   那公子仅以一根金丝发带扎住墨发,腰佩一枚金镶玉平安扣以及云纹玉佩,手执一柄镶金嵌玉的金剑。世间许多年轻公子爱往身上饰金,但大多只是少许点缀,因为多了显俗。能将金色装点全身,甚至佩剑都要用纯金打造,却只显华贵不显俗气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位公子一人。   风催雪在亭子口张望一番,找到了一个观景的好位置,就在亭子围栏附近,正好这里周围没有人坐,也避免了吵闹,遂欣喜地往这处走去。   围观的众人登时倒吸一口气,有心急的姑娘甚至喊出了声,“公子不要往前面去。”   却是已经来不及了,风催雪已经站在了刀光剑影之下,插/在斗法二人的中间。   两位修士皆是一凛,心里提了一分警惕,唯恐走过来这人是对方的帮手。   ——却见这位白衣公子身姿挺拔,脚步缓慢地走了过去。   刀剑法宝无眼,方才在风催雪走近的一瞬间,无数剑气法诀朝他而来,却在接触他衣衫的瞬间消散,化于无形。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众黑衣护卫将坐在桌前的两人护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人身披黑色大氅,微眯着眼看向缠斗的两名修士,“当街斗殴,视规矩人命若蝼蚁草芥,便是修士所修之道?”   另一位青年面容英俊,内着淡色青衣,外罩锦缎花袍,初冬天里一副魏晋风流的冻人模样,他看的却是泰然自若走过刀光剑影的风催雪。表情里满是赞叹,“学到了,下次我也要这么耍帅。”   此时正在缠斗的修士二人已经停手,纷纷怒视越过二人的风催雪,“你是何人!”   “若想挑衅,报上名来!”   穿过二人法阵且毫不避让,旁若无人地打断二人攻击,很难让人不觉得是挑衅。   风催雪脾气甚好,缓缓落座,“我路过,你们加油。”   说罢招招手对角落里的店伙计道:“你们店里最好的酒是什么?”   那两位修士对视一眼,竟出奇一致地决定先一致对外,修理修理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子再说。   于是二人齐齐调转方向,朝风催雪攻了过去。   这两位修士修为并不算低,不然也不会在亭子里打了这么久却无人敢上前阻拦,是以就连这二人也没有想到,他们合力之下的这一剑竟刺了个空,甚至对方坐在座位上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风催雪心有余悸地摸摸鬓边发丝,“为何打我?你们差点弄乱我的头发。”   角落处的花袍青年低声点评,“无形耍帅最为致命,学到了。”   果不其然,那两名修士更怒,攻击的招式更为凌厉,可是依然连风催雪的衣角都碰不到。   其中一名修士不由更怒,“你为何不拔剑!”   风催雪以剑鞘挡回对方的攻势,逼得对方后退数步,正准备说话时,从天而降一清朗声音抢了他的台词:   “自然是打你不需要拔剑。”   一位花袍青年从天而降,手执一柄未出鞘的弯刀,恰好挡在风催雪的身前,凌冽的刀气将这二人击得跌倒在地。   “当然,也无需拔刀。”身穿花袍的英俊青年笑吟吟道。   “霓……霓光刀!”那二人惊愕地看向花袍青年手中的刀,瞬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对视一眼,脚底抹油跑了。   风催雪这时也看清了花袍青年的正脸,“咦?是你?好巧。”   眼前这位花袍青年正是昨天夜里灯市上与他讲皮影戏的那位好心人,风催雪没想到这么巧,竟在这里也能遇见对方。   花袍青年笑了起来,显得更是英俊潇洒,“你还记得我?”   说罢随手丢了锭金子到伙计怀里,“来壶佳品一壶春,再来两碟小菜。”   伙计捧着金子走了,花袍青年撩袍落座,坐在了风催雪的对面,“我姓方,名渐鸿,字俊美,贤弟怎么称呼?”   风催雪也报了姓名,眨眨眼道:“那你为什么不叫方俊美?”   方渐鸿也眨眨眼,“家母原想给我起来着,我爹不同意,就只好当了字。”   “你这是什么刀?为何他们见了你就跑?”风催雪好奇地看向方渐鸿手中的刀,方渐鸿大方地递过去,霓光刀刀鞘漆黑,以红漆点缀装饰,刀身窄长,微微弯起一点弧度,映着雪亮的银光。   “刀名霓光,家中传承。”   “好刀。”   风催雪收刀入鞘,将霓光刀归还给方渐鸿,“那你一定很有名啦?”   方渐鸿谦虚道:“家中做了点小买卖,还行还行哈哈哈……方才那两人,你若不让他们畏惧心服口服,他们必然还会再来找你麻烦。”   风催雪不以为意,“倒也无妨。”   “哈哈哈贤弟心胸宽广,不过我很好奇贤弟方才那两手,你是怎么毫发无伤从他们的法阵中走过的?实在是太帅啦哈哈哈。”说罢方渐鸿搓搓手期待地看向风催雪,“能不能教教为兄?”   只见风催雪爽快地从袖中怀中掏出了一堆贴身符咒法宝,“别人给的护身法宝,你要吗?分你点?”   “啊这……”方渐鸿大失所望,“就,就这?”   然而下一瞬方渐鸿就顾不上失望了,他不敢置信地捧着护身符,再看看桌子上剩下的一堆,“这些符咒全是九品符咒,许多高阶修士都做不出来,仅仅一件都极为难得万人哄抢,你是怎么有这么多的!!!”   这样品阶的符咒就连方渐鸿自己也仅有两件,而这位风贤弟却有……一堆!   “这些都是那位……送你的吗?可知是哪位高人所作?”方渐鸿给风催雪简单地说明了这些符咒的难得,满脸期骥地询问。   风催雪想了想青峰那么拮据,应该买不起这么多符箓,遂道:“就是昨天我身边的那个人,应该是他自己做的?”   方渐鸿没想到高手在身边,惊讶道:“原来如此,可知这位高人姓名?”   风催雪:“我不能说啦。”   高人都是神秘的,方渐鸿表示理解,二人随意闲谈了起来,方渐鸿便得知风催雪与‘高人’是道侣关系,昨日才来的丹霞城。   而风催雪也在交谈中得知方渐鸿亦不是丹霞城本地人,只比风催雪早了两日进城,是应家族的要求,来向从小定了姻亲的未婚妻求亲的。   因为还未见着未婚妻,方渐鸿还要在城中待一些时日,不过他却很好奇为何青峰没有伴在风催雪身侧,因这钟翠亭在丹霞城是一名景,凡是来到丹霞城的基本都会来钟翠亭赏丹霞日落。   当然还有一原因,也就是方渐鸿确实想再见见这位能够画出这么多九品符箓的修士。   然而风催雪却是神色一怔,避过方渐鸿殷切的眼神,侧头往栏杆外看去,“哦,他没空。”   方渐鸿敏锐地发觉风催雪神色不对,“贤弟似有心事?”方渐鸿眼神疑惑一瞬,随即弯起眼笑道:“有什么心事不如说来与为兄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排解排解。”   风催雪这才看他,抿了口酒,想了想,“有点复杂。”   方渐鸿热心道:“没事没事,可是与青峰有关?我在家中常为兄弟姐妹们排解烦忧,再复杂的感情纠葛我都能帮你分析分析。”   风催雪疑惑道:“感情纠葛?那倒没有。”   方渐鸿眼中八卦之魂熄灭了一点,“哦,好的,那是什么事?”   风催雪撑着下巴想了想,沉吟一会才缓缓道:“好的,我有个朋友……”   “他有一个跟班。”   方渐鸿心中疑惑,跟班?按照朋友就是自己的原则,难道不是道侣?   “这个跟班,是个好人,虽然喜欢说谎,但是,人还是非常老实热心的,比如锄强扶弱,劫富济贫之类的。”风催雪道:“这个跟班呢,经常跟我……这位朋友表明忠心,拉近关系,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这位朋友,可是又想杀他……”   “这简直就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方渐鸿斩钉截铁义愤填膺,“他肯定是想骗财骗色!贤弟你,咳,你这位朋友一定要远离他!”   “可是他曾经为我朋友挡过刀,还差点死了。”风催雪慢吞吞道。   “啊这……”方渐鸿嘴角一抽,无言一会瞬间灵机一动,“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肯定想骗取你朋友的信任,然后骗财骗色!”   方渐鸿伸出两根手指,“两个解决方法,第一,干掉他,第二,远离他!”   “说的好哇!”风催雪一拍手,激动道。   方渐鸿也激动地跟着一拍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你那跟班厉害不?需要为兄帮忙吗?”   “说了是我朋友的跟班,应该还不错?”风催雪摸了摸青峰给的一堆符箓,认真的思考一番,“帮忙倒不必,我的朋友还是决定再留跟班一段时间,因为他有些事情必须要查明白。”   比如青峰的百般隐瞒,沈玉魄的仇视,墓中凤凰的那一句话,以及他们为何不想自己恢复记忆?甚至于……动了杀心?   这一切疑问,他若想找到答案,只能跟着青峰,然后一点一点的撕开那张尽是谎言的假面。 第34章第三十四章   方渐鸿拍了拍风催雪的肩,声音里多了一丝恨铁不成钢,“还说不是因为感情!为兄知道情丝难斩,可是这个人都要杀你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人,还是尽早远离他!免得到时候更纠缠不清。”   风催雪:“……”   方渐鸿一边摇头叹息,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枚黑金牌子来,推到风催雪面前,“这样,你我今日有缘,日后你若遇到难处,拿着这个牌子,可以到顺风镖局任意一家分行找人帮忙,他们一定倾力相助。”   “倒也不必……”风催雪拒绝的话没说完,方渐鸿便将牌子硬塞在了他的手中,紧握着风催雪的手不让他还回来,“这是为兄的小小心意,给你你就拿着,万一有一天用得上呢?又不占地方。”   风催雪知道方渐鸿这是怕自己哪天与‘跟班’闹崩,对方要来杀自己,遂拿了牌子,谢了方渐鸿的好意。   “你是镖局的老板?”   方渐鸿笑了笑:“不是,家中产业。”   风催雪好奇心发作,又开始问起来镖局是干嘛的之类,方渐鸿一一耐心解答,现今外界危险重重,普通人出城更是容易遇到危险。方渐鸿家的镖局里全是修士,只要出多倍银两便能寻到修士保护,很多商人还是很乐意花这笔钱的。   风催雪想起一路上遇到的修士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不由好奇道:“有修士愿意去?”   “修士大多高洁,若是五年前自然没人愿意,现在世道不同了。”方渐鸿笑了笑。   风催雪点点头,懂了,又是云涯君的错。   细雪纷纷扬扬,在光下交织,如同一道银色的纱幕一般。   “既然你意已决,那为兄只好祝你一路平安顺遂了。”方渐鸿朝风催雪潇洒举杯。   “好的谢谢。”风催雪疑惑的看了看方渐鸿举起的杯子,有些莫名的接过酒杯,喝了。   方渐鸿:“……”   方渐鸿嘴角抽搐的接过空杯,满上,再举起来,“请风贤弟把你的杯子也举起来。”   风催雪莫名的举起来,方渐鸿与他碰了杯,作了个手势,“请。”   风催雪又莫名其妙的喝了,不太懂方渐鸿这个行为的意义何在。   方渐鸿长得英俊明朗,一笑起来更是朝气蓬勃,看面相就是个热心的好人……风催雪心中大为感动,遂学着方渐鸿的样子又给方渐鸿敬了杯酒。   “啊!”周围一人喊了一声,“雪停了。”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方渐鸿把风催雪拉起来,一指远方,“贤弟你看。”   雪晴之后,乌云散开,露出璀璨的日光来。   远处此起彼伏的山峦因日光的照耀而更加色彩艳丽,红与金交织出如同丹霞般艳丽的山峰。   “钟翠亭是看丹霞峰的最佳地点。”方渐鸿笑道:“太阳出来时颜色最为艳丽,时辰不同,丹霞峰的颜色也有变化。许多人为此在这里守一天……”   亭内众人齐齐欣赏着远处美景,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有一人上来了。   这个脚步声很熟悉,风催雪微微侧过头,便看见一袭着藏蓝衣袍的身影走入了亭内。   青峰登上石阶,站在亭外,隔着三三两两的人,定定的凝望着风催雪,却不再往前一步。   风催雪只是侧头看了眼青峰,便偏过了头,装作没看见。   方渐鸿也跟着看了眼,认出是昨夜里和风催雪在一起的人,但看风催雪模样显然是不想搭理这位道侣,遂也知情识趣地没有多问,和风催雪接着闲谈了起来。   俩人喝酒赏景,方渐鸿又风趣健谈,一个时辰很快过去。   一直到日落西山,青峰一直立在亭外等着,钟翠亭行人来来往往,见青峰一直在这,不由得都看了好几眼。店里伙计也过去请了两次,青峰仍然不动,只与伙计低声说了几句话。   见太阳将落,风催雪看了看天色道:“我走了。”   方渐鸿不由得回头看了眼立在亭外的青峰,朝风催雪道:“万事小心,有事及时找我。”   两人一同起身,因为两人中途又续了酒菜,方渐鸿便起身结账,伙计却道亭外的客人已经付了账。   “行吧。”方渐鸿笑了笑,朝风催雪拱手道:“后会有期。” 第35章第三十五章   翌日晨起,两人便一如寻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谁也没再提昨夜的事。   风催雪倒是表现得一如寻常,主要是青峰,不管干什么,余光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风催雪,像是生怕风催雪突然生气一样。实在是因为昨夜风催雪让他扔掉兔子灯的举动有些出人意料,让青峰有些担心。   但青峰还是执拗地把花灯拿了回来,挂在窗边,风催雪只是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风催雪仍记得彤儿的推荐,定盛楼的拨霞供滋味很是好,两人遂去了盛定楼去吃拨霞供。   北地兴吃羊肉与牦牛,羊肉肥而不腻,涮过浓香的汤锅滋味更佳。在严寒的冬日里涮上这么一锅热腾腾的羊肉,简直是暖到了骨子里。   盛定楼极会做生意,堂下还辟了一处台子,供说书先生讲书。整个店里一派热闹,一群人边涮肉边听先生讲书,那说书先生生得胖圆富态,一幅和善笑面,讲书时声音更是抑扬顿挫,有种别样的喜感。   风催雪和青峰坐的正是二楼的一处包厢,听不见楼里的嘈杂声音,那说书先生声音洪亮,坐在二楼也能听个清楚,正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说书先生正讲到主人公力挑山上一百零八匪时,隔壁传来一阵响动,走出来几个人,风催雪余光瞥见,心下微动,不由侧过头看了一眼。   只见几名穿着打扮低调的人走了进来,为首那人裹着黑色大氅,兜帽遮着脸,但遮不住通身的贵气。其余几人也都腰间佩剑,像是修士。   这人不知为何有些眼熟。   风催雪正回忆间,那裹着黑色大氅的人也侧过头看了风催雪一眼,眼里露出意外之色。然而也仅仅只是一眼,那黑袍人很快便和其余人出了门,不见了踪影。   “认识?”青峰夹起涮好的肉放进风催雪的碟子里。   “有些眼熟,却不记得了。”风催雪夹起肉吃了,“想不起来,算了。”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时间,说书先生已经讲到主人公又挑了一座山头,这回就更厉害了,单挑了两百零八匪。隔壁的隔间又传来一声响动,风催雪侧头看去,却又发现了个熟人。   方渐鸿正与一名文士打扮的人一前一后从隔壁出来,方渐鸿也看见了风催雪,遂与文士打扮人的说了两句什么,那名文士便先行离开。方渐鸿这才朝风催雪招招手,“风贤弟?”   “好巧啊又见面了,俊美兄坐。”风催雪拍拍身侧的位置。   方渐鸿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看一眼风催雪身边的青峰,在另一侧落了坐,状似随意地问,“没想到风贤弟就在隔壁,你们来了多久了?”   “唔……半个时辰?”   方渐鸿眼里划过一抹深思,然而也只是一瞬,很快他便又笑容明朗地看向青峰,“又见面了,阁下便是风贤弟的道侣吧,你好,我是方渐鸿。”   “青峰。”青峰淡淡道。   方渐鸿轻轻“嘶”了一声,表情更为恭敬,“久仰久仰。”   风催雪奇道:“你之前也听过他的名字?”   方渐鸿一捋额前发丝,“嗨,城中大街小巷都贴着青峰道友的名字,实在是想不知道都难啊。”   这几日过得太潇洒,差点把这事忘了……风催雪冲青峰抬了抬眉毛,对青峰突然而来的耿直表示些微疑惑。   只见方渐鸿拱手道:“青峰道友对某如此信任,二位放心,在下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青峰淡淡道:“不是对你,是对霓光刀主信任。”   “啊哈哈哈。”方渐鸿笑道:“自从继承家父之刀,大家都少有喊我名字的了,都是霓光刀主这样叫,没想到道友也不例外,实在是叫人有些……”   “这有什么,不都是你吗?”风催雪奇道:“昨日还与我谦虚,今日看来你的刀果然很有名。”   方渐鸿尬笑几声,“略有名气略有名气。”   “那现今天下最有名的神兵叫什么?”风催雪问道。   “那自然是斩仙剑了。”方渐鸿想也不想道,见风催雪面色疑惑,便主动解释,“这把剑曾是天衍派的镇派之宝,传说不出鞘便有破魔之能,剑一出鞘,万妖跪服。”   “这么厉害?”   “不厉害怎么敢名‘斩仙’?当年云涯君手刃亲师为的便是这把剑!”   “肉涮好了。”青峰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风催雪却是看也不看青峰夹到碗里的肉片,盯着青峰沉黑的眼看了一瞬,便又朝方渐鸿笑眯眯道:“你接着说。”   “然后云涯君就带着斩仙剑跑了呗,后来谢无尘率众攻上昆仑山,是讨伐,也是要夺回斩仙剑,可惜直至云涯君死后,大家也没找到那剑。”方渐鸿一脸八卦,“云涯君在昆仑被谢无尘一剑斩杀,而后众目睽睽之下,谢无尘就和云涯君的尸体一起失踪了,有人说云涯君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自爆内丹拉着谢无尘一起灰飞烟灭;也有人说,谢无尘带着云涯君的尸身以及斩仙剑一起跑了!”   风催雪心道群众的想象力果然丰富,“那这剑就这么消失了?”   “可不是嘛,所以现在许多门派依旧不死心,尤其是七星门,各处寻找谢无尘的踪迹,就想从谢无尘口中得知斩仙剑的下落。”方渐鸿道。   风催雪感叹道:“看来我果然人见人爱。”   青峰:“……”   方渐鸿迷茫,“???啊??是是是,风贤弟自然人见人爱哈哈哈。”   风催雪把方渐鸿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你今日怎么没带刀?”   “霓光刀太扎眼,平常出门只戴飞刀便可以了。”说罢方渐鸿掀开衣袖,给风催雪展示随时带的护腕,皮制护腕上并排插了几柄精巧的飞刀,上面设有机关。   风催雪好奇的双手捏着方渐鸿的手腕翻看,方渐鸿轻嘶了一声,“方才我就想说了,风贤弟你的手好冰,是不是体寒?”   风催雪“唔”了一声,在方渐鸿手腕上摸摸看看。   坐在对面的青峰脸色愈来愈黑。   “体寒的话要多喝热水啊,枸杞红枣之类的都可以,以前家里姐妹都是这么喝的。”方渐鸿忧心道,看了眼青峰,目中隐隐带着责怪之意。   之后风催雪又与方渐鸿东拉西扯了一会,得知方渐鸿就住在他们隔壁的客栈,便邀方渐鸿没事常过来玩,方渐鸿极为爽快地答应了。   然而方渐鸿虽有心和风催雪常常相聚,奈何天公不作美,丹霞城下了几日的雪,大雪纷飞,路滑难行,街上行人也愈加稀少,大家都躲在屋里烤火。   是以方渐鸿期间也只来客栈找过风催雪一回,在大堂里聊天喝茶便罢。   这几日里风催雪在房中找到不少有意思的话本,日日窝在塌上看书,甚少和青峰交流,实在是无话可说。青峰有心活络气氛,奈何本就不善言辞,再加上风催雪有心晾着,气氛就更僵硬了。只有在方渐鸿过来时风催雪才活泼些,但那也是对着方渐鸿活泼,青峰全程被晾着活像个背景板。   好不容易这日天气放晴,不用再待在客栈里,青峰便看着风催雪的脸色提议出去转转。   能出去玩,风催雪自然是觉得好的。   “我们把俊美兄也叫上吧!”风催雪兴奋道。   青峰挣扎道:“……我们两个不行吗?”   风催雪微微歪头,还不等把疑问问出口,便听见一阵敲门声。   门打开,现出方渐鸿笑容灿烂的脸,“风贤弟有没有空?待会有个好玩的,一起去?”   风催雪惊喜道:“刚正要说寻你,什么好玩的?”   方渐鸿一抚掌,“正好啊,走走走,路上跟你讲,为兄已经定好了位置。”   然后二人便你好我好地出了门,青峰只得无奈跟上。   几人才出了门,不远处便跑来一人,险些撞到方渐鸿身上,方渐鸿伸手一扶,柔声道:“姑娘小心。”   那粉衫少女抬起头,却是彤儿。   彤儿神色有些急切,语速极快的朝青峰道:“前辈,主子有急事找你。”   彤儿看看青峰,再看看风催雪,眼中有不自在的神色一闪而过,她自然知道前几日青峰前辈和沈玉魄因风催雪而吵架的事,此时沈玉魄气还未消,若一同带着风催雪前去,定然又要惹沈玉魄不快。   于是彤儿附在青峰耳边小声道:“归鸿的死因查出来了……具体不便在外谈,主子请您速速回去。”   彤儿咬重了这个“您”字,提醒只让青峰一人回去。   青峰警告地看了彤儿一眼,朝风催雪道:“一起走?归鸿的死因查出来了。”   风催雪却是极罕见地面上浮现不悦,“你自己去就好了,叫我做什么?”   “你……”不是很关心这件事吗?青峰的疑问还未说出口,便见风催雪抱着双臂,嗤笑道:“沈玉魄又不待见我,我跑去惹人嫌做什么?你们自己去吧。”   这下青峰明白了,风催雪是在闹脾气,遂想了想对彤儿道:“你先回去,我传消息与她说。”   “不必,你们快去吧,我和俊美兄去玩。”说罢风催雪便拉着满脸懵逼的方渐鸿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厢彤儿又在催促,青峰眉头紧蹙地望着二人背影看了一会,只得与彤儿走了。   而风催雪这边才转过身,面上讥诮之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人转过街道,方渐鸿便忍不住地惊奇道:“没想到风贤弟还有这等变脸绝活,我方才还心道你怎么了。敢问贤弟你这又是哪一出。”   风催雪脸上一派轻松,“不这样假装生气离开,怎么理直气壮地和你独处?若不如此青峰肯定又要跟过来。”   方渐鸿连忙双手抱胸,紧张道:“贤弟请自重,为兄并无做第三者的爱好。”   演完方渐鸿便又回归一脸正色,“可是他们是不是有重要的事谈,你不是想调查青峰吗,不跟着他?”   “我若跟着,他们想瞒着我的消息肯定不会当着我面讲,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不需避讳我的,青峰回来自会与我讲。”风催雪悠哉悠哉,“我上次托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关于青峰的消息有结果了。”方渐鸿小心翼翼地看着风催雪的脸色,“可能……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迟来的中秋快乐!   发三十个红包~谢谢大家支持mua~ 第36章第三十六章   “我的人寻到了归鸿的尸身,缺了心脏,你当初的猜测果然没错。”   阁楼中,案几上堆满了书简,沈玉魄展开一卷破旧的竹简,指着其中一行对青峰道:“我翻遍古籍,终于寻到了关于噬心藤的记载,控人心智,不死不灭,一点残藤都可让其再生。”   “最重要的是,凡火并不能伤其分毫……你们当时是否遗漏了什么?”   青峰面色凝重,“这么说,我们当时在枫城并未杀死噬心藤,它寄居在归鸿体内逃出了枫城?”   也就是说,从枫城那夜战后,归鸿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归鸿了,而是被噬心藤寄居心脏,操控了身躯。   噬心藤操控着归鸿的身体逃出枫城,在中途又换了一具身体,而归鸿的尸体则被抛弃在路上,被七星门人当作是青峰所杀。   而噬心藤,早已换了一具又一具身体,逃之夭夭。   “有没有查同样失去心脏的修士?”青峰蹙眉问,“噬心藤好食修士心脏。”   “有。”沈玉魄又翻开一卷案卷,“但巧的是,七星门同样在查。”   青峰微微眯起眼,与沈玉魄对视。   “七星门知道我不是真凶。”半晌,青峰道。   沈玉魄点点头。   七星门权势遍布神州,若说枫城那么大的动静,七星门不知道是不可能的。归鸿尸身为七星门人下葬,同时七星门还在寻找同样失去心脏的修士,显然是已经知道噬心藤的事情。   沈玉魄:“但他们还是要封锁全境来抓你,若说他们不知事情原委,这倒勉强说得过去,可现在他们明显知道不是你做的,却为何还是要抓你?”   说罢,沈玉魄神情凝重道:“是不是你的身份暴露了,这些年七星门一直在暗中追查你……”   青峰摇头,“他们不知道我是谢无尘。”   两人陷入僵局,青峰思索一瞬,“七星门严守各城,或许并不是想抓我?”   沈玉魄心中一动,“你的意思是他们借着抓你的名义,实则是为了抓另外一个人?”   “不一定要抓,也有可能是监察。”青峰道:“七星门不敢和对方正面起冲突,便借着抓我的名义严守各城,实则是为了监察另外一个人的动向,有没有这种可能?”   什么样的人,能让七星门如此兴师动众,又不敢直接贴出告示搜捕那人?   沈玉魄瞬间懂了青峰的意思,“七星门如今一家独大,若说他们不敢直接起冲突的,应当只有……”   青峰:“朝廷最近有谁会离京?”   沈玉魄捏着下巴思索一瞬,“最近京中密探传来消息,太子在不久之前悄然离宫,带了一众手下乔装离京……七星门在朝中素来与太子作对,莫不是在寻太子?”   在如今整个朝廷都唯七星门马首是瞻的情况下,太子却与七星门政见颇有不合,此番太子微服离京,七星门却如此兴师动众四处寻找,还是私底下隐秘进行,其目的必然不善。   湖畔。   望江亭。   湖面千里冰封,湖畔周围人头攒动,四周搭以彩绸,显然是在准备一场极大的盛会。   方渐鸿一早包下湖畔的望江亭,从这里能望见湖面最好的风光,一会盛会开场,这里是最佳的观景角度。   “昔年天衍派门下弟子繁多,叫青峰的人不少,但要符合你描述的话……没有。”   美貌侍女上前倒茶,方渐鸿暂时禁了声,待侍女退下后才接着道:“青峰修为如此高深,若真是天衍派弟子,必然不会是无名之辈,但我查了,天衍派里确实没这个人。”   “好吧。”风催雪叹了一声,“要么名字是假的,要么就是根本没这个人。”   知道这个结果,风催雪也不觉得意外,反正青峰嘴里没真话,他已经习惯了。   这个人从名字到身份,没有一样是真的。   “沈玉魄呢?”风催雪又问。   “她倒不需怎么查,沈玉魄是守剑峰主叶鸿之徒,这守剑峰与天衍派其余各峰不同,守剑峰处于天衍派最高处,不用负责门中杂物。每任峰主只有一个职责,那便是守护斩仙剑,是以千余年来,几乎每任峰主都是门派中修为最高之人。”方渐鸿徐徐道来。   叶鸿是当年整个神州大地修士当中天赋最高的天才剑修,少年成名,一剑动九霄,被当时世人称为最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纪春秋,飞升成仙的人。然而在成名之后,叶鸿却开始深居简出起来,终日守在守剑峰上闭关修炼,教导弟子。   叶鸿门下只有三名弟子,谢无尘、沈玉魄、还有云涯君。   谢无尘与云涯君人人皆知,沈玉魄却是名声不显。女修数量不多,世人又皆爱品评女修容貌,对长相上佳者追捧备至,对样貌普通者则不屑谈论,分明是信奉强者为尊的修士,对待女修却甚少谈论对方能力如何。   沈玉魄如今能被评为丹霞城两大美人之一,容貌自然绝佳,再兼之又是叶鸿弟子,不该名气不显。究其原因,是沈玉魄先前在天衍派时,爱以蒙面示人,是以多数人都不知沈玉魄的真正容貌,所以不怎么有名气。   是以如今沈玉魄虽然名动丹霞城,却少有人将她与叶鸿弟子——那位蒙面女侠联系在一起,只以为是二人重名。   五年之前,天衍派覆灭,沈玉魄只身来到丹霞城,接手了一座钱庄,并将其改成酒楼,明里是酒楼,实则是买卖消息之所,仅仅五年,其消息网便覆盖到神州各地,堪称手眼通天。   “铺开消息网,要钱财和人脉铺路,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不行,更别提是在五年这么短的时间里,所以我猜春风得意楼还有别的老板,一个身份地位举足轻重的老板。”方渐鸿道。 第37章第三十七章   花锦楼内一阵鸡飞狗跳。   青峰一路阴沉着脸,大步流星的拉着风催雪的手往回走。   “你抓疼我了!”风催雪不悦道。   青峰微微缓了手劲,冷声道:“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知道啊。”   青峰眼里火气噌的又起来了,“你知道你还——”   “但是我去哪里,跟你有关系吗?”   青峰脚步一顿,眼里火气顿消,望着风催雪半晌才低声道:“你不要这样。”   “手放开。”风催雪垂眼看向手腕。   青峰放开了手。   风催雪抚了抚袖子,方才被青峰拉着疾奔,连衣裳都弄乱了,这时只听当啷一声,袖中落下一物。   风催雪正待弯腰去捡,青峰却已先一步捡起来了。   青峰捏着那枚黑金牌子翻看一眼,脸色沉了下来,“方渐鸿给你的?”   “是又怎么,还我。”风催雪伸出手来。   “顺风镖局少当家的信物,仅此一枚,他这般轻易就给了你?”青峰微微眯起眼来。   风催雪一把将牌子抢了回来,仔细的塞进怀里,青峰愈看脸愈黑,沉声道:“他在刻意接近你,心思不纯。”   风催雪有些怒了,“我跟俊美兄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会将家传信物给你?”青峰声音愈来愈寒,“这几日两次三番的装作巧合刻意撞见你,外人眼里一清二楚,就你看不出来!”   这时方渐鸿恰好赶来,将青峰最后一句听了进去,脚步微顿,停在了原地。   哎呀,这就很尴尬了。   风催雪微微眯起眼,神色有些冷意,“你别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青峰。”   一股钝痛蓦然袭上心头,青峰喉头滚动一瞬,才缓缓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种人?”   风催雪挑眉,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我很不喜欢别人骗我,但你骗了我很多次。”   青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阴影处的方渐鸿,“你以为他对你就赤诚以待?你说他来丹霞城是为娶妻,可方家少主的联姻对象分明是金麟城唐家二小姐,他来丹霞城又是为了做什么?”   方渐鸿低垂着眼,沉默不语。   然而直到青峰说完,风催雪都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回头看方渐鸿一眼。   月光下,风催雪望向青峰的眼里无波无澜。   “你想证明什么?”   风催雪淡声问,分明是平平淡淡的语调,但这一刻青峰却从风催雪的眼里感受到一丝杀意。   风催雪静静的望着青峰,他本就生着一双锐利的凤眼,平日里因迟钝和天真显得柔和,而此刻严肃下来,那双凤眼里如有寒潭般深邃,似要看穿青峰内心所有卑微的想法。   ——为着琐碎小事争风吃醋,揪着别人的错处来掩饰自己的过错,借此证明自己有多纯善么?   距离花锦楼有很长一段距离,楼内的喧嚣声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宽阔的街道上,四周寂静无人,此时已至深夜,街上商铺家家关门闭户,整个丹霞城陷入了沉睡之中。   冬夜里寒风刺骨,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自风催雪问出那句话之后,青峰便沉默了下来,只是定定的看着风催雪,不再说一句话。   二人俱是缄默,气氛剑拔弩张,站在角落处的方渐鸿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风贤弟......”   青峰目光侧移,冷冷看了方渐鸿一眼,与此同时风催雪道:“你先别说话。”   方渐鸿悻悻闭了嘴。   因为方渐鸿的打岔,青峰只沉默了一瞬便道:“我只是提醒你。”   风催雪稍稍挑眉,仿佛在问你在骗谁?   青峰放弃了,伸出一只手来,低声道:“跟我回去吧。”   风催雪心平气和道:“不了。”   他不介意青峰身边的人总是警惕的看着他,却不能不介意青峰总是用谎言来敷衍他,一重又一重的谎言,让他辨认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38章第三十八章   正在结界即将消散前,一股强大的灵力从远处而来,将结界重新织了起来。   众人抬头,却见月光下一道锦绣花袍的倩影翩然而来。   数十道符文打在青峰背后,青峰双眼愕然睁大,周身魔气轰然溃散!继而跪倒在地。   沈玉魄疾步而来,扶起地上的青峰,给他喂了数枚丹药才怒不可遏的朝风催雪怒喝道:“你要害死他吗!”   风催雪缓缓站起身来。   沈玉魄狠狠的瞪着风催雪,声音里带着哽咽,“你知不知道心魔一旦多次反噬,会彻底害死他!”   风催雪淡淡道:“知道。”   沈玉魄眼里现出不可置信,紧接着她眼里现出杀气,此刻青峰睁开眼来,眼底一片清明,他低声喝道:“沈玉魄!”   沈玉魄顿了一顿,看了青峰一眼,随即瞪向风催雪,“滚!”   风催雪头也不回的走了。   方渐鸿连忙跟了上去。   天上下起了细雪,冷风卷着细雪刮过,呼呼作响。漆黑的街上寂静一片。   “风……贤弟。”方渐鸿被风催雪这一系列不要命的玩法惊得才回了魂,“咱们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突然,这也太危险了。”   前方的风催雪回以沉默,方渐鸿向前跑了两步,凑过去看风催雪的脸色,“幸好沈玉魄来得及时,否则还真不好收场……说起来,你在花锦楼里让我一出事就给沈玉魄传符信,是早就打算激起青峰心魔,闹上这么一场了?”   “也没有那么早,只是以防万一。”风催雪朝方渐鸿摊开手,“你的飞刀。”   方渐鸿见风催雪眼睫低垂,便以为风催雪依然在低落,遂想了想,安慰道:“沈玉魄的话,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死活想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方渐鸿不免有些抓耳挠腮,“这个青峰也太坏了!没事,我知道你这么做都是有自己原因的,而且你还让我联系沈玉魄不就是怕青峰出事么,不必过于愧疚。”   风催雪:“???”   “等等别动!”方渐鸿目光一凝,风催雪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方渐鸿轻轻地伸出手,从风催雪脖领后拽出了一个胖乎乎的小灯人。   “这……是个啥?”方渐鸿拎着灯人晃了晃,灯人被甩得晕晕乎乎,却还是下意识地往风催雪的方向挣扎。   风催雪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灯人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唰地定在原处不动了。   方渐鸿纳闷地松开手,刚一松开,灯人刷拉一下就飞了出去,活像有人在后面追赶一样。   灯人的光点逐渐远去,风催雪才抽抽嘴角,试图扭转方渐鸿跑偏的思维,“我让你喊沈玉魄,不是为了青峰,我是怕他不小心真把我杀了。”   方渐鸿猛地一拍手,啪啪鼓掌,“贤弟真是深谋远虑啊!佩服佩服!”   “那是那是。”风催雪也谦虚地跟着鼓了鼓掌,似是随意道:“俊美兄是不是有话忘了跟我说?”   灯人如光如电横冲直撞地拐过几个街巷,飞回了先前青峰和风催雪对峙的地方,此时青峰已经勉强缓了过来,灯人飞过来呲溜一下钻进了青峰的衣袖里。青峰咳了两声,转头问身后护法的沈玉魄,“是方渐鸿给你传的信?”   沈玉魄从袖中掏出一枚纸鹤,纸鹤是由一张护身符纸所叠,被施了白纸通灵的法术才有了传口信的能力,“是,让我来花锦楼,却不说是什么事。我看这像是你画的符文,便猜想与你有关......这张符纸是你给风催雪的吧?”   沈玉魄冷冷道:“呵,看来他早就算计好了。”   然而沈玉魄怎么也没想到,听完这句话后青峰竟然微微勾起了唇角,声音很低,“嗯,他是担心我。”   沈玉魄一时竟不知是青峰疯了还是她自己疯了,因为她好像从青峰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含蓄的羞涩!!!   *   客栈上房里均有地龙,冬夜里烧得整个屋子暖融融的。窗前飘着雪,屋内的红泥小炉里煨着酒,一旁的三足几上摆着一小碟腌渍过的青梅用以佐酒。   “方家与金麟城的唐家世代联姻,我与唐家的二小姐自小有婚约,因前几年动荡,婚事被搁置了一段时间,所以最近才将婚事提上日程。”方渐鸿道。   于是方渐鸿带着车队,从东境出发前往南境金麟城,但在中途时突生变故,方渐鸿只得先将求亲的事暂时搁置,反折往北境丹霞城来。   风催雪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件事很复杂,唔,怎么说......”方渐鸿挠了挠头,“有一位大人物要秘密进城,我跟着他来这里也是为了暗中保护他的安全,具体是谁我不方便讲,只能说他关乎到整个社稷,也关乎到唐家在朝中的地位。”   “方家与唐家世代联姻,关乎到唐家的事,方家不可能置之不理,所以唐家找我来保护这位大人物,我必须得管......唐家的人也在赶来的路上,如无意外,来的人会是唐二小姐,我就打算顺便求个亲,再把堂给拜了。”   风催雪心道你们大家族成亲都这么随便的吗,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说的这个唐家,是不是金麟城主的那个唐家,那个叫唐......唐什么来着?给云涯君下毒那个?”   “唐谴。”方渐鸿道。   “对对对就是他。”风催雪点头道。   方渐鸿点点头,“是这个唐家,我要娶的唐二小姐正是唐谴的亲姐,所以唐谴也算是我小舅子。”   说到此处方渐鸿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方渐鸿尴尬道:“所以也算是来求亲的吧,我没骗你。”   风催雪摆摆手示意无妨。   说到这里,方渐鸿有些羞愧,“其实一开始,我确实是在刻意接近你,一方面我是觉得你很投缘,还有一方面......我也在担心你是敌方派来的人。”   “因为我们一连三次碰见的巧合?”   “灯市,钟翠亭,还有盛鼎楼,这太巧了,所以我心中始终有顾虑......抱歉。”方渐鸿歉然道:“不过我现在觉得,这真是天大的缘分。”   风催雪道:“能理解,你既是为了保护别人而来,多些防备是应该的。”   “咳咳,我的事情说完了。”方渐鸿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红泥小炉上的酒已经煮沸,一股醉人的香气萦绕在房中,方渐鸿给风催雪倒了一盏,“尝尝,我从家里带来的酒,青梅是我堂妹亲手腌制,她手艺可好了。”   风催雪缓缓眨了眨眼,笑了开来,接过方渐鸿递过来的酒盏,抿了一口,“俊美兄,你真是个好人。”   “嗯哼?”方渐鸿道:“你夸人你不能换个新鲜的词吗?比如夸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什么的。”   风催雪道:“可是我明明更——”   “喝酒!”方渐鸿立刻惊恐的打断道。   风催雪悻悻闭了嘴。   一夜很快过去,翌日清晨雪停,整个丹霞城都覆满了银霜,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有孩童跑来跑去打雪仗。   雪一停,风催雪便打算出城,既然想查出自己的过去,那么去一趟天衍派是最好的,虽然现今天衍派已经荒废,但若用心,总还是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经过昨夜一番彻谈,方渐鸿也大略知道了风催雪失去记忆的事情。方渐鸿倒是非常热心,劝说风催雪再多留几日,等他办完了事,陪风催雪一起去天衍派,但风催雪拒绝了。   毕竟丹霞城里有青峰在,昨夜一战青峰被心魔反噬,这么重的伤估计要恢复几天,现在走是最好的时机,若是再拖,万一青峰出来阻拦,也是徒增麻烦。   方渐鸿一想也是,遂不再劝说,带风催雪去了城主拿通行令。   丹霞城的城主府更为气派,因为有方渐鸿引荐,城主及师爷俱是态度和善,爽快的签了通行令。   说起这位师爷,风催雪却是有点印象,对方穿着文士袍,身材略有些圆润,脸也是圆圆的,整个人显得憨态可掬,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正是前几日在盛定楼吃拨霞供时,和方渐鸿一起从隔间出来的文士。   两人很快就走完了程序,方渐鸿又命手下备了马匹干粮等物,打算送风催雪出城。   方渐鸿还买了一条白狐皮大氅,如同一个操心的老妈子给风催雪披上,一边絮絮叨叨,“你体质这么寒,还是得多多注意保暖才是,这个是盘缠,你路上用。”   说罢方渐鸿给风催雪塞了个小袋子,风催雪一打开,一袋子的东珠险些恍花人眼。   方渐鸿想了想又觉得不够,又给风催雪塞了一袋金珠。   风催雪非常感动,抱了抱方渐鸿,“俊美兄,你真是个好人。”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方渐鸿笑了笑,笑容明朗带着真诚,“我感觉你很眼熟,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亲切。”   风催雪略有些惊讶的道:“你见过我?”   方渐鸿弯起眼笑道:“你不觉得咱俩长得有些像么?”   风催雪看了方渐鸿一眼,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叹息,“俊美兄,大可不必如此往自己脸上贴金。”   方渐鸿噎住:“......”   噎了一瞬方渐鸿决定跳过这个话题,“就是觉得你有缘啦,我给你的牌子戴好哦,缺钱了或者需要帮忙了随便进我家分号亮牌子就是。”   风催雪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   方渐鸿说着说着掀开风催雪背后披风一角,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刚刚看见个什么东西......好像眼花了......去吧,路上小心。”   风催雪骑着马的背影渐渐远去,与天地相接的雪地里只剩下一道小小的影子,几乎与雪融在了一起。   方渐鸿微微皱眉,心中略微升起一丝怪异感,总觉得哪里遗漏了什么。 第39章第三十九章   昨夜大雪过后,官道上积雪难行,风催雪也不急于一时,骑着马慢悠悠的走着。   四周是连绵起伏的丹霞山脉,若要往南行,穿过平原过后便要翻山越岭,到夜幕降临时,风催雪已经穿过了平原,一道峡谷将两山劈开,四周尽是厚厚的积雪,往前的路变得崎岖难行起来。   不知为何,这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一个妖兽,本打算一展身手,害得风催雪白期待一场。   显然,风催雪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一堆青峰给的九品符咒护身,寻常妖物根本不敢近身。   风催雪决定在此露宿。他先是翻了翻方渐鸿给他装的大包袱,里面兽皮毯子火种吃食乱七八糟的应有尽有。他拿着毯子寻了树下铺好,找了一堆枯枝打算点火。   一炷香后。   风催雪:“……”   为什么点不着?以前看青峰明明一下就点着了......哦不对青峰会法术。   青峰还有夜明珠。   风催雪不由心下遗憾,早知道该问俊美兄要几枚夜明珠的,这黑灯瞎火的......   今夜月光暗淡,夜幕完全降临后四周一片昏暗,风催雪拿着火折子琢磨了一会,还是点不着树枝,只能放弃。   过了一会,风催雪站起身,往树后走了几十步,这附近长着不少松树,风催雪便站在一棵树下停下了。   风催雪仰起头,朝树上喊道:“两位朋友,你们会点火吗?”   “……”   风催雪歪着脑袋“你们在树上不冷吗?一起下来烤烤火吧。”   “……”   风催雪缓缓抽出剑来——   树上唰唰跃下两道黑影,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哈哈笑道:“没想到这里还有道友路过哈哈哈。”   风催雪笑眯眯道:“的确好巧。”   另一名黑衣人:“……”   两个黑衣人很快就把火点起来了,还猎来了两只野兔,不一会儿,树下就传来一阵烤野兔的香味。   三人坐在火堆前,风催雪和其中一名话多的黑衣人聊天,场面一时非常友好和谐,好像大家真的只是偶遇的同路人一般。   不一会儿兔子就烤好了,黑衣人先递了一只给风催雪,野兔烤得皮酥肉嫩,还往下滴着油,一看就是个熟手。   风催雪非常感动:这两位朋友真是无私奉献的大好人,想必一路上没有遇见妖物也是这两位朋友的功劳。   “应该的应该的。”黑衣人客气道,说着拿着啃了一半的兔腿站起身来,四处看了看,朝风催雪道:“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风催雪非常诧异,“你们要去哪?”   “回树上。”黑衣人老实道。   “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抓我回去的。”风催雪惊讶道。   黑衣人摆摆手,老实道:“不会不会,我们打不过你。”   “树上多冷,坐在这大家一起烤火聊天多好。”风催雪亦诚恳的邀请道。   另一名黑衣人:“……”   “这不太好,老板知道会罚钱的。”黑衣人诚恳道。   另一人:“……”   风催雪不以为意:“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黑衣人三两下吃完兔腿扔了骨头,肃然道:“职责在身,怎好轻易违背,这就走了……嗯?”   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唰唰两下两名黑衣人颈后各挨了剑鞘一击,沉默的那位躲避及时,凌空飞起手中粉末一扬——   “啊啾!”   风催雪两三下把另一人也打晕,莫名其妙的揉揉鼻子,又打了一个喷嚏。   火堆噼啪作响,风催雪把俩人拖到一处,用两人腰带把两人绑到树上,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这俩人是修士,醒来肯定能挣脱绳子的……怎么办呢?   ……   片刻后,风催雪从两人身上摸出数柄暗器、符咒以及药粉等物。 第40章第四十章   清晨日头渐渐升高,积雪逐渐开始消融。   三匹骏马自丹霞城的方向奔腾而来,于松林处停下。   方渐鸿自风催雪出城起就一直放心不下,连夜带着手下追了上来,一路觅着风催雪的足迹行了过来。   “少主,这里有两个人。”一名手下道。   松树下仰躺着两具黑衣人的尸体,干涸凝冻的鲜血将周围的积雪染成一片暗红,两人心口处如被什么东西捅穿一般狰狞。   方渐鸿和手下下马,走进了看,这两人瞪大了双眼,面色俱是惊惧狰狞,应当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人偷袭而死。手下上前去翻看两具黑衣尸体,却没找出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来。   方渐鸿心中陡然一凉。   昨日风大,积雪又厚,风催雪的脚程必定快不了,如果按照行程算的话,风催雪应该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方渐鸿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熄灭的火堆旁……这个火堆是风催雪留下的吗?那风催雪现在人在哪里,会不会也出事了?   方渐鸿半蹲下身,以手掌合上两人双眼,当机立断道:“去前面看看!”   三人又上了马往前行去。   不久之后,三人便赶到了废弃的墓地旁,仍然没有发现风催雪的踪迹。   荒无人烟的墓地里散发着阴森可怖的气息,地上积雪未融,雷火符在地面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很显然,这里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风催雪去了哪里?   方渐鸿紧张的四下张望,忽然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看到了一抹金光。   是风催雪的剑!   方渐鸿连忙三步作两步的上前,拾起剑来,确认是风催雪的鸣雪剑。   这一瞬间,方渐鸿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般,从四肢凉到了心底。   剑在这里,那人去了哪儿?   这时,其中一名手下喊道:“少主,您来看这!”   墓地上有几具尚未腐烂的尸体,手下一一翻开,与之前那两名黑衣人的死状一致,俱被人掏走了心脏。   “这些人全都是被同一人杀害,您觉得像不像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魔干的?”   方渐鸿心乱如麻,方才他便看出来那两个黑衣人的死状似有些熟悉,再联系墓地里这些尸体来看……应当就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魔所为。   难道说,风催雪正是被那个魔抓走的?   *   这件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半个月前,方渐鸿正带着车队从东境赶往金麟城,途中忽然收到唐家的传来的符信,是唐二小姐亲手所书,请他帮忙护送太子去丹霞城。   符信非常简短,只有短短两行字,笔迹遒劲有力,没解释前因后果,只让方渐鸿帮忙,并会备上厚礼答谢。   精心打扮准备去提亲的方渐鸿:“……”   皇帝在月前患了头风,病情愈发严重,因此继位之人一事也提上了日程。   皇帝膝下除了太子,剩下的全是公主,继位一事本无什么可商议的。   但错就错在太子无实权。   朝堂内部一直暗潮汹涌,自五年前围城之后,七星门不仅成为了修士门派的魁首,更是破了之前修士不参与凡人政务的戒律,主动插手朝堂之事。   因群妖出世一事,百姓和朝堂本就陷入恐慌,加之修士在普通人眼里如神明一般,七星门对朝堂百姓施以援手,更是被奉为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七星门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在朝堂内搏得了重要的地位,当今左相便正是七星门的修士。   皇帝年迈之后总爱琢磨修仙长生之事,更是对七星门马首是瞻,大臣们上行下效,纷纷以左相为首……无论是修士中还是朝野中,几乎都是七星门一家独大。   然太子常与左相在朝政上政见不和,对七星门掌管朝堂之事又颇有微词。   是以在皇帝病重之后,朝内传得沸沸扬扬,言道七星门意欲废太子。   至于怎么废,又要立谁,朝臣们心中各有猜测——废一国储君名不正言不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储君无法登基。   ——皇长孙聪慧乖巧,年仅七岁。   大部分朝臣都站在七星门一侧,只有少部分效忠太子,这少部分中,以金鳞城羽威将军——也就是唐二小姐,为武将之首。   太子离京一事只有几人知晓,未免七星门知道消息后派人在路上拦截暗杀,除随身护卫以外还需寻好手暗中护送……这个人选的挑选需要非常谨慎,既要完全忠于太子,又要修为高强。   唐二小姐在外领兵除乱,无暇抽身,亲弟唐谴又要镇守城内,所以唐二小姐便找上了顺风镖局的少当家,方渐鸿。   方家与唐家世代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重要的是方家本就以行镖起家,最擅长护送之事。   方渐鸿只得临时放下聘礼,带着几个手下去接应离京的太子。   还未接应到太子,方渐鸿便得知太子的队伍遭到了袭击,动手的不是外人,而且太子队伍里的一名护卫。   那名护卫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邪魔附身,突然朝太子发难,幸而方渐鸿赶到及时,太子毫发无伤,队伍里只死了两人,邪魔已经逃了。   被那邪魔所杀之人的尸体就如眼前这几具尸体一样,被挖去了心脏。   只是当时他们遇到邪魔时是在千里之外的泽城……难道说,那个邪魔也来到了丹霞城?   那风催雪现在到底是生是死?会不会已经被……不,这里没有风催雪的尸体,要么是跑了,要么就是被抓了。   方渐鸿神色凝重的看向前方,如果伤风催雪的人真是那个袭击他们的邪魔,那么此刻他最应该做的不是寻找风催雪,而是……   一名手下提醒道:“少主,这些尸体恐怕是上次那个邪魔的手笔,是不是要回去保护那位殿下?”   方渐鸿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艰难道:“我们先回城,保护太子……再分几个人下去,找风催雪在哪。”   *   四周一片昏暗。   风催雪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隐约能看到四周空无一物的墙壁,这是一间密室。   怎么回事?   他明明被……   风催雪试着动了动,立刻感到胸腔处一股锐痛,一道魔气汇聚而成的锁链当胸穿过,又将他重重缠绕起来。   风催雪:“……”   这一刻风催雪感觉自己像被挂在摊上卖的猪肉一般,猪肉也是这么串的。   风催雪再定睛一看,链子穿过的位置正是他的心口……这是直接把他捅了个对穿啊!   风催雪不由得想起来梦中云涯君拿剑捅他的那一幕,如果没记错的话,云涯君刺的也是心口的位置……   风催雪:不愧是我!太强了。   风催雪惊讶的感叹道:“我到底是……”   与此同时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催雪有些一言难尽:“就‘东西’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方从黑暗里走出来,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宽袍,脸上……脸上戴着面具。   风催雪好奇,“你为什么戴面具?我见过你?”   对方嗓音低沉沙哑,颇有些不悦道:“你怎么话还是这么多?”   “啊……我听出来了!你是噬心藤!”风催雪惊讶道:“你果然没死!”   “墓园里的那些尸体是你干的吧?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风催雪嘴上不停,“你叫噬心藤是不是因为你爱吃人心脏?”   说着风催雪不客气的上下扫视对方,“这个是你自己的身体吗?还是你找到的新身体?长得还挺……唔!!”   穿刺进风催雪心口的锁链忽然动了起来,肉里被拉扯的疼痛让风催雪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登时躬着身流了一头的冷汗。   面具下的噬心藤冷笑了一声,“闭嘴。”   风催雪头一歪,晕了。   噬心藤:“……”   这一顿打岔,让噬心藤险些忘了自己进来是打算做什么了。   噬心藤冷冷道:“别装,起来。”   风催雪没反应。   噬心藤危险的眯起眼,缠着风催雪的锁链紧了紧。   “我醒了。”风催雪连忙道。   “太奇怪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不……你也不是人。”噬心藤绕着风催雪仔细打量,视线落到风催雪的心口,“你没有心。”   “我感觉你在骂我。”风催雪诚恳道。   见噬心藤抬起手,风催雪立刻感到心口处的锁链动了动,登时抽了一口冷气,“我不说了!”   噬心藤冷冷的盯着风催雪,忽然冷笑了一声,“你在找什么?”   风催雪背在背后的手一顿。   噬心藤伸出手,手心里放着几枚符文复杂的符箓,正是先前风催雪随手塞在衣袖里的九品驱魔符。   而现在,这个可以驱邪镇魔,甚至是符箓中极为难得的高阶符咒,被一个邪魔如同破纸一般随意地捏在掌心。   先前在枫城之时蚀心藤还会被青峰的符箓伤到,而现在蚀心藤已经完全不惧驱魔符的威力,仅仅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蚀心藤便已强了如此之多。   风催雪控诉道:“没想到你居然偷别人东西,太没修养了!”   蚀心藤一把将符箓捏成粉末:“……”   “之前本座封印未解,不能伤你分毫,没想到现在纵然解开了封印,也无法杀你。”噬心藤道:“我也没有办法操控你……为什么?”   风催雪显然不是人类,但又非妖非魔,且身躯里有一股磅礴的强大力量,正是这股力量使其魔气不侵,万物不伤……   ——幸而他有千年修为在身,若是寻常邪魔,恐怕在伤害风催雪的那一刻就被风催雪身上的力量反击,就此灰飞烟灭。   自从把风催雪抓回来起,噬心藤心中就有一个念头——这样强大的力量和身躯,若是能为自己所用,该有多妙。   风催雪全然不知噬心藤的打算,心说你要么像青峰那样掐我?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万一真被噬心藤掐死了怎么办?   风催雪不说话。   “你究竟是什么?”噬心藤问。   风催雪保持沉默,噬心藤不悦的皱眉,威胁般抬起了手,风催雪连忙冲噬心藤扬了扬眉毛,努嘴示意是你让我闭嘴的。   噬心藤怒道:“说话!”   风催雪开口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明明是你不让我说的……好吧我们好好说别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也不知道。”风催雪诚恳道。   噬心藤险些被风催雪气死,沉默了半晌才阴森森道:“你故意的?”   “我真不知道。”风催雪道:“我失忆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别套话。”噬心藤冷冷道。   “我感觉你变了很多唉?你之前没有这么暴躁的,是不是最近压力很大?在人群里混久了是不是发现干什么都很憋屈?”   噬心藤冷笑一声,“你们人总爱制定各种规矩,简直……我说了,别套话!”   噬心藤差点又顺着风催雪的话走了,不由心下更怒,操控魔气直到把风催雪缠得喘不过气才收手。   噬心藤简直怒不可遏,他搞不明白,明明是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为什么反而被风催雪气个半死。   “本座问一句,你答一句,再说废话——”   风催雪嫌弃道:“我又没说不告诉你,生什么气,你脾气太差了。”   蚀心藤:“……” 第41章第四十一章   噬心藤折磨人的手段花样百出,风催雪倒是有心配合,但他自己也是一问三不知。   后来噬心藤也发现风催雪不是在装,而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不仅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被套了不少话……噬心藤越想越气,最终只好放弃,怒火冲天的摔门离去。   四周一片昏暗,噬心藤离开之后,周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魔气凝成的锁链穿过他的心口,又在他身上缠了一道又一道。   风催雪完全不敢挣动,只因稍微动一下下,那锁链就拉拽着血肉,一动就是钻心的疼。   寂静与黑暗中,时间过得尤为漫长,尤其是没人跟自己讲话的时候,注意力几乎全集中在自己身上,身上的伤口就更疼了。   风催雪开始还在认认真真的思考这里是哪里、噬心藤究竟想干嘛、自己究竟是什么,力图从之前的过往以及青峰的话语中找到些蛛丝马迹,然而很快他便再没有心力去想这些——实在是太疼了。   到了后来,风催雪便开始昏睡和发呆,噬心藤偶尔会来,试图用魔气控制他的身躯进行夺舍,每次都把风催雪折腾得不轻,但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   风催雪无奈道:“朋友,放弃吧,这样折腾不累吗?”   噬心藤不理他,转身离开了。   整个暗室内又陷入了寂静中,风催雪茫然的睁着眼,忽然想起了青峰。   不知道青峰的伤怎么样了……   等等,不对,他关心青峰干嘛。   不知又过了多久,噬心藤又来了。   这次对方明显比以往兴奋许多,风催雪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暗室内瞬间盈满了魔气,噬心藤掀开风催雪的衣袖,见到手腕上的银环,现出了然之色。   “难怪……”噬心藤眯起眼,恍然大悟道:“青峰为了你还真是费了不少功夫。”   风催雪微微歪头,垂下眼疑惑的看着噬心藤。   噬心藤抬起一手,整个手掌渐渐化作凝聚缠绕的黑气,黑气凝成几股,朝着风催雪的手腕卷去——   下一刻,银环上的符咒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光芒,缠绕在上面的魔气如同被灼烧般砰然散开。   噬心藤却并不意外,眼里反而闪过一丝惊喜,“果真是它……”   “什么?”   噬心藤似乎心情颇好,破天荒的跟风催雪说了起来,指着他手腕上因魔气侵蚀而散发微光的银环道:“此物是缚魂锁,玄月铁所铸。”   “当年纪春秋那老贼便是用此物锁住了赤焰的神魂之力,纵他是与天地齐寿的凤凰也无法挣脱……如此厉害的法宝,竟用在了你身上。”   风催雪神色有些莫名的顺着噬心藤的目光看过去,静静的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噬心藤:“怪不得你身上总有种违和感,明明身体里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弱得可笑……原来是因为缚魂锁的缘故……待我用魔气炼化缚魂锁,说不定就能借此操控你。”   这厢噬心藤还在构建美好未来,风催雪的关注点却还在噬心藤的前半句话上,非常不服,“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是一时失察才中了你的奸计,当时在枫城还不是被我揍得……   “……”噬心藤咬牙切齿:“那是青峰事前重伤了本座!”   “青峰跟我不相上下,我们打过架的。”风催雪不屑道:“要是我有灵力的话,保证把你们都……”   说着,风催雪冲噬心藤挑了挑眉。   噬心藤:“……”   噬心藤嘲道:“他在让着你,若是你没有缚魂锁封住灵力,自然可与他一战,现在么……呵。”   风催雪一呆,噬心藤嗤笑一声,接着以魔气渗入缚魂锁。   “你怎么知道我们打过架?”风催雪忽然问,“你一直在丹霞城里盯着我们?”   噬心藤:“……”   噬心藤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炼化缚魂锁。   噬心藤以千年修为凝聚在缚魂锁上,缚魂锁纵然一开始将附上来的魔气灼烧殆尽,但随着魔气愈来愈强烈,渐渐的开始被魔气包裹了起来,连符文上的光芒也开始逐渐变暗。   随着魔气逐渐侵蚀,风催雪感到手腕上一阵灼烧的感觉,连带着全身也涌出一股莫名的感觉。   在重重魔气的侵蚀下,缚魂锁忽然发出一声震鸣,精致细密的银环上,轻轻裂开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   紧接着缚魂锁上白光一闪,重重包裹的魔气被尽数灼烧殆尽!   就连噬心藤也被逼得退了半步!   在一瞬间爆发的刺目白光中,过去的零碎记忆涌入脑海,风催雪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幕场景——   那是云雾缭绕的山巅。   汉白玉砌成巨大空旷的广场,在广场上方列着一众气质若仙人的修士。   风催雪随着一众少年涉阶而上,一眼就看到了修士中一名墨衣玉带的少年。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却已有成年人的成熟稳重,板着一张脸,眼神冷漠如寒冰。   少年察觉到风催雪的目光,眼神微微侧过来,与风催雪恰好对视。   这时墨衣少年身后探出来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脑袋来,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个头还没到墨衣少年的肩膀,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衣襟上落着油点,腰间还别着两柄阔斧。   少女睁着一双略圆的眼睛,目光里全是惊艳,“你是新来的师弟吗?我是你师姐。”   “你好漂亮啊……”少女说着扑上来就要捏风催雪的脸,被墨衣少年拎着后脖领拎了回去。   墨衣少年警告的看了少女一眼,少女浑不在意,冲风催雪嘿嘿笑道:“我叫沈玉魄,你叫什么呀?”   ……   白光散去,魔气也随之砰然溃散。   噬心藤面色阴沉的朝缚魂锁望去,上面除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外,再无任何变化。   失败了。   风催雪唏嘘一声,“你看我都这么配合你了,你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呢……”   “闭嘴!”噬心藤抬手就是一巴掌。   与此同时,外面轰然传来一声巨响,土崩石裂,暗室的墙面自外向内被毁成碎裂的石块,一线亮光从外面投洒进来。   烟尘渐渐散开,背光处站在一名执剑的高大身影。   这一刻,青峰的身影与记忆中墨衣玉带的少年在风催雪眼前重叠了起来。   噬心藤的动作还停在扇风催雪巴掌上。   青峰眼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滔天怒火,挥剑朝噬心藤砍来,噬心藤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黑影避开,两手同时化作藤蔓朝青峰卷去——   青峰一手在空中画符,抵挡噬心藤的攻击,另一手挥剑砍断风催雪身上的锁链,显然是不欲与噬心藤多缠斗。   “你们——屡次三番坏本座好事!”噬心藤勃然大怒,一掌拍向两人,青峰将风催雪抱在怀里,以脊背作挡,同时数张符咒朝噬心藤飞去,挡下了噬心藤的攻势。   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噬心藤还欲再战,却见十来名修士从不远处赶了过来——青峰与噬心藤对战时魔气外泄,引来了周围修士的注意。   仅仅思索一瞬,噬心藤便改了主意,化作一阵黑烟瞬间消失了。   青峰手腕狂颤,将风催雪身上的锁链尽数砍断。   锁链抽离身体的时候风催雪再没忍住,惨叫出声,崩溃的喊道:“轻点!”   青峰紧紧抿着唇,手上用力,猛地将锁链抽了出来,在抽出来的那一刻,魔气汇聚而成的链子瞬间化作了黑雾。   风催雪没被噬心藤弄死,但险些被青峰拔锁链的那一出折腾死,登时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晕过去。   “就是这里!”修士们的脚步声渐近,青峰连忙把风催雪抱起来离开,同时不忘小心的避过风催雪胸前的伤口。   “对不起。”意识恍惚间,风催雪忽然听见这么一句。   “对不起……”青峰又道,声音嘶哑低沉。   有水一直滴下来,在风催雪衣襟上晕开一片。风催雪下意识的抬眼,面前的青峰面容消瘦了许多,胡茬长了一大截,双目遍布血丝,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青峰抱着风催雪的手一直在抖,眼泪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出,流了一脸,一直低声重复着方才那句话。   青峰变丑了。风催雪晕过去的前一刻想。   *   不知睡了多久,风催雪才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窗外有鸟雀的轻鸣,风催雪正是被鸟雀的鸣叫声吵醒的。   入目是一顶做工精致考究的青纱帐,风催雪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他侧过头,还没来得及看周围景象,就被胸前的剧痛扯得轻‘嘶’了一声。   “别动。”一道清冷好听的女声道。   沈玉魄勾好纱帐,冷冷道:“就算你体质异于常人,那么深的伤口也得恢复两天。”   风催雪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沈玉魄的春风得意楼。   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又回来了。   “没想到噬心藤关你的地方就在丹霞城内,我们找了近十天……以后少给别人惹事,你自己出事也就罢了,总折腾青峰算怎么回事。”沈玉魄骂完,浑身舒坦了。   风催雪眨了眨眼,“我想吃东西。”   沈玉魄脸色一青,冷冷道:“不吃不喝也能活,没东西给你吃!”   说罢转身便要出门。   “……师姐?”   看着沈玉魄离去的背影,风催雪不知怎么地,忽然试探着喊了一声。   沈玉魄脚步一顿,蓦然扭过头,眼神里多了丝不敢置信。   片刻后,沈玉魄咬了咬牙,急匆匆的跨出了门,似有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   *   风催雪躺了一会,再没人进来,四周一片静谧。   风催雪瞪着青纱帐望了一会,缓缓的支起胳膊,强忍着胸前的闷痛坐了起来。   ……他明明记得之前被噬心藤戳了个对穿,伤口怎么……好得这么快。   苍白细腻的皮肤上,胸前的洞已经愈合了,留下一道狰狞的疤。   风催雪怔怔的合上衣襟,一边抽气一边穿好衣裳,下床穿靴。   也不知道青峰去哪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儿。   然而心急并不管用,几乎是刚走动一步,伤口牵动的剧痛就令风催雪差点没跪下去,手肘往桌前一靠,花瓶晃了晃,自桌沿滚了下去,“哐啷”一声碎裂在地。   风催雪:“……”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几声自远朝近的脚步声。   风催雪呼吸一顿,然而再听却又听不见了,也迟迟不见有人进来。   难道是幻听了?   风催雪莫名其妙,缓缓站起身,扶着桌子一步一步的挪到了门口,终于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   这也太疼了吧,这样要怎么溜?风催雪悲从中来,愤愤的拉开了门,正好与站在门口的青峰打了个照面。   青峰还没反应过来,面上一副犹豫之色,微微抬起一手,悬在空中,在做推门的动作。   风催雪:“……”   青峰:“……”   作者有话说:   青峰真的……好菜啊,写的时候一直在想,怎么会有这么菜的攻啊!直男闷骚还怂!   青峰他就是那种……作者都没有办法控制的菜攻!! 第42章第四十二章   两人尴尬对视间,伤口忽然一阵锐痛,风催雪脚下一个不稳,便朝前摔去,正好撞在了青峰的胸膛上。   青峰伸臂一拦,眼疾手快的将风催雪搂在了怀里。   风催雪下意识的顺手摸了摸:真硬……   青峰耳根微红,手臂僵硬,虚搂着风催雪,过了一会才将手臂试探着往紧搂了搂。   青峰低声道:“我抱你回床上?”   风催雪:“……”   青峰:“?”   风催雪抬头看他一眼,冲他挑了挑眉,意思不然呢?   见风催雪同意,青峰这才一揽风催雪的膝弯,将人拦腰抱起来放回了床上。   “伤口未好之前还是不要轻易走动,有事可以叫我。”青峰一边为风催雪盖被子,一边语速极快的说。   屋里的方桌方才因风催雪撞了一下,刚好挡在了路中间,青峰说完话之后转身便走,仓促之下又“咚”咚一下撞在了桌子上,后退时恰好又踩在了地上碎裂的花瓶碎片上。   青峰:“……”   身后风催雪幽幽的问道:“我毁容了吗?”   还没来得及尴尬,青峰又被风催雪这句话给问得满脑袋问号,“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副不愿意看见我的样子?”   “没有!”   青峰连忙解释,着急的转过身时,又“咚”的一下撞在了桌子上。   青峰:“……”   风催雪:“……”   青峰紧紧抿着唇,面色难看的把桌子扶好,才端端正正的站在床前,望着风催雪,面色似有犹豫。   风催雪心说这人几天不见,怎么更婆妈了。   青峰犹豫地问道:“你想不想喝水?”   风催雪:“……可以。”   于是青峰转身从桌上茶壶里沏了杯茶,茶水本已冷透,青峰握着茶杯转过身时,茶杯里已隐有白烟冒出,递到风催雪唇边时温度刚好。   青峰又扶着风催雪的脑袋给他喂水,奈何手有些抖,差点喂了风催雪一脸。   “咳!”风催雪被灌得差点把水喷出来,连忙推开青峰,呛在嗓子里咳了一声。   青峰又连忙手忙脚乱的拍背给风催雪顺气,“对不起。”   风催雪简直无奈了,“算了算了,拿远点……我睡了多久?”   青峰道:“一日,你伤势还得几日才能恢复,这几日不要……”青峰顿了顿,换了委婉的口气道:“还是少走动为妙。”   风催雪眨了眨眼,“哦。”   气氛顿时沉默了下来,风催雪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掀开袖子,手腕上的缚魂锁依然光洁如新,精致如同一件饰品,只不过上面裂着一道细小的裂纹。   风催雪眼睫微垂,盯着缚魂锁上的裂纹看,定定的,不知在想什么。   见风催雪一直盯着缚魂锁看,身边青峰呼吸微微凝滞了一瞬,望向风催雪的眼神里微微闪过一抹深色。   接着,青峰默不作声的起身,将碎裂在地上的瓷片打扫干净,默不作声的出了门。   木门轻轻合上的声音自外间响起,风催雪才缓缓抬起了眼,朝门口处看了一眼。   门外。   为了防止蚀心藤来袭,整个后院内都布着一层透明的结界,牢固的结界将院子包围得滴水不漏。   “我要是你,我就不出去。”   青峰才一出门,脑海中心魔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青峰避过屋内窗棂的位置,确保屋内的风催雪看不见他,才在门外站定,望向院外的青松。   心魔:“你救了他多少回?干什么一副欠了他的样子。”   青峰在门外站了一会,片刻后彤儿来了,说顺风镖局的方少主前来求见。   青峰眉头一蹙,冲彤儿微一摆手,彤儿点点头,回去回话了。   离开时,彤儿眼神略带复杂的看了青峰身后禁闭的房门一眼。   春风得意楼前厅。   方渐鸿正跟前厅的舞姬打趣,逗得舞姬掩唇笑个不停,他左边腰间别着霓光刀,桌上还搁着一个剑匣。   舞姬正要好奇的伸手去摸,方渐鸿面上带笑,反手一挡,舞姬遂撇了撇嘴,收回了手。   这时彤儿自门外走了进来,见彤儿过来,舞姬便站起身,朝彤儿微微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彤儿道:“方公子,风公子还在养伤,不便见客。”   方渐鸿道:“没事,我就去看一眼,看一眼。”   彤儿朝方渐鸿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方渐鸿一指剑匣,“这是风贤弟当日落在墓园的剑,就冲着还剑的情分,总能让我见一见吧。”   “公子可将剑交给奴婢,奴婢会代公子交予风公子。”彤儿道。   方渐鸿噎了一瞬,眼珠一转,冲彤儿俏皮的眨了眨眼,“那我见见青峰总行了吧。”说到‘青峰’两个字时,方渐鸿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彤儿亦压低了声音,欲盖弥彰道:“我们这儿没有叫青峰的,主人也很忙,方公子还是先回去吧。”   方渐鸿登时露出遗憾之色,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有些黯然失色。彤儿见状,想了想又轻声道:“如果风公子醒了的话,奴婢会及时通知您。”   方渐鸿笑了笑,一手拿起剑匣,“好罢,那我明日再来。”   “这剑……”   彤儿正要说话,却见方渐鸿手腕一翻,手中现出一朵金边琉璃绢花来,“鲜花赠美人,这朵绢花赠给彤儿姑娘,再合适不过了。”   方渐鸿笑容温柔儒雅,彤儿看得微微一愣,竟不由自主的接过了绢花。   这时门口处传来一道清冷慵懒的声音,“方公子好雅兴。”   彤儿连忙躬身,方渐鸿看向来人,微微颔首,“沈老板。”   沈玉魄冷冷道:“来我这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好几位姑娘勾走了魂,我这儿不是青楼楚馆,还望方公子注意些分寸。”   方渐鸿微微一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只是与姑娘们说上几句话,并没有僭越,彤儿姑娘你说是吗?”   彤儿看看沈玉魄难看的脸色,捧着绢花完全不敢说话。   “听闻羽威将军威声赫赫,颇有悍名,就是不知方公子当着这位未婚妻的面还敢不敢这么说。”   沈玉魄不咸不淡道。   方渐鸿:“……”   方才沈玉魄的话已经是极尽委婉了,羽威将军——也就是唐二小姐,常年在外领兵征战,杀伐果断不输男儿,常有传言说她貌似男儿,性情极为凶悍。   “鸣雪剑我可代你转交,方公子可以走了。”   方渐鸿将剑匣抱在怀里,笑了笑,“我还是亲手转交吧,我明日再来。”   沈玉魄淡淡道:“恐怕你来多少次他都不会见你。”   方渐鸿不置可否,心道还不是你们拦着。   待方渐鸿抱着剑匣转身离开后,彤儿连忙躬身,双手将绢花递给了沈玉魄。   沈玉魄挑了挑眉,“留着呗。”   说罢沈玉魄朝厅中一处示意,彤儿顺着沈玉魄的眼神望过去,便见一名舞姬头上正簪着与彤儿手中一模一样的绢花,舞姬回过头,正好也看见了彤儿手中的东西。   彤儿:“……”   舞姬:“……”   *   房间里,风催雪因为受了重伤,暂时只能躺在床上。青峰安排了一名小厮伺候,那小厮腿脚勤快人又活泼,伺候得很是妥帖,不过一会风催雪便和小厮俩人聊得热火朝天。   而青峰则一整天都不见人影。   到了黄昏的时候,小厮端来了风催雪最爱吃的荷花酥和鲜虾馄饨。   这里的厨子手艺似乎有些退步,荷花酥炸得略有些焦,馄饨皮也擀得很厚,跟饺子皮似的。   风催雪略带嫌弃的夹起一个勉强能看出来是花朵形状的荷花酥,小心翼翼地尝了两口,继而面色复杂地放下了筷子。   “你们沈老板终于想通了决定给我投毒泄愤了吗?”风催雪认真的问。   小厮抓抓头,心虚地左右乱瞟,“是楼里的厨子做的,厨子……厨子他今天不小心做菜切了手,手抖了!”   风催雪又尝了尝馄饨,表示实在让人难以下咽,小厮于是犹豫着说,“那我让厨子再做一份?”   风催雪道:“算了,不吃了。”   小厮端着盘子出了门,递给了站在门口的青峰,为难地冲青峰摇了摇头。   青峰沉默地接过盘子,冲小厮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回去。   残阳余晖尽照山巅,青峰沉默的走出院外,望着碟子里的荷花酥,顿了顿,夹起一个放进了嘴里。   味道确实不怎么好,糖好像还是少了些,炸得也有些焦。   这已经是青峰重复做了好几次的结果,但总是做不出厨子做的味道来,怎么也捏不出栩栩如生的荷花来,这已经是他尽最大的努力做出来的了。   青峰把荷花酥吃完,走到膳房处,登时一阵鸡飞狗跳。膳房的下人远远见了青峰便惊恐四散,厨子哭丧着脸试图拦着青峰不让他进门,“刚换的新锅,屋里也还在扫灰……仙师您要么……改日再来?”   青峰:“……”   待听到青峰让他们重做一份荷花酥和鲜虾馄饨时,厨子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嘞,马上!”   一炷香之后,膳房就又重做了一份伙食,大伙儿满脸如释重负,欢送青峰离去。   青峰:“……”   脑海中,心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大家国庆快乐呀~ 第43章第四十三章   月上琼梢,整个后院内一片安静。   风催雪打晕了守夜的小厮,小心地一步一步挪到门口,经过一整个白天的休养,风催雪身上的伤口又恢复了一些,已经可以缓慢地走动了,只要不剧烈活动就没事。   风催雪心里估摸着,以自己如今的恢复速度,要不了三四天伤口就能恢复如初。月黑风高夜,正是偷溜时。   风催雪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很好,外面没人。风催雪一脚踏出门,只是随意地往旁边一瞥,忽然看到阴影处站了个颀长的身影,如雕像一般。   风催雪吓了一跳:“……”   这个人为什么像个鬼一样站在这里。   青峰低声道:“外面冷,回去吧。”   风催雪饶有兴趣道:“你一直站在这里?”   青峰“嗯”了一声,风催雪夸赞道:“不错,防卫严密,亲力亲为。”   “不是。”青峰皱了皱眉,然后沉默。   风催雪心说然后呢?见青峰又不说话了,他也并不好奇青峰为何一直站在这里,于是便又走回房,“我去睡了。”青峰人都站在这里了,自己伤又没好,自然是溜不成了,只能再找机会了。   身后的青峰终于说话了,“你的剑找到了,我给你放进来?”   风催雪微微歪头,往门边侧了侧身,示意青峰进来。   之前青峰站在暗处,风催雪只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现在青峰走了进来,风催雪才看清青峰手里还抱着一个剑匣。   青峰将剑匣放在桌上,打开,鸣雪剑安静的躺在里面,剑身被保养得极好,发着耀目的光泽。   “你找回来的?”风催雪略有些惊讶,将剑身抽出来看了一眼。   青峰:“方渐鸿在城外捡到,送了回来。”   风催雪颇有些意外,方渐鸿当时追他出了城?   “没想到俊美兄竟如此关心我,真是个大好人。”风催雪抚摸着鸣雪剑,感动道:“我一定要当面感谢他,他现在人呢?”   ‘多此一举,你直接说你找到的不就完了。’心魔的声音道。   青峰面无表情道:“他有事要忙,把剑送来就走了。”   风催雪登时面露遗憾之色。   心魔酸溜溜的“呵”了一声。   风催雪仔仔细细地将鸣雪剑抚摸了遍,看了青峰一眼,“你还有事?”   “噬心藤还在城里,它一直在暗处盯着你的动向,你重伤未愈,一走出这里便会落入它手中。”青峰道:“你想出城不必急于一时。”   风催雪微微歪头,“我并未打算出城。”   他指了指自己伤痕未愈的胸口,眉眼微弯,似是风轻云淡,“噬心藤送了我这样一份大礼,礼尚往来才是君子所为。”   青峰胸口蓦然一痛,心脏一瞬间如同被绳子绞紧般难受,‘送’风催雪这样‘大礼’的人,又何止噬心藤一人。   “是。”青峰呼吸急促,“你现在伤还未好,这里守卫严密,还设了结界阵法,噬心藤绝对闯不进来,在这里养伤是最好的。”   风催雪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往床头一靠,懒洋洋靠在床头的模样如同一幅病美人图,‘病美人’一双漂亮的凤眸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静静地望着青峰。   见风催雪不答话,青峰语速极快地继续道:“你想报仇,我也打算重新封印噬心藤,正好我这里查到了关于噬心藤的一些消息,能帮我们找到它……单打独斗的效率绝对没有合作来得快,想必你也从方渐鸿那里了解到了,我亦是春风得意楼的老板,这里的消息是最快的,人脉也最广,我修为尚可,神州之内也罕逢敌手。”   “所以。”风催雪挑眉。   “所以。”青峰深吸一口气,“留下来,和我联手,能最快地抓住噬心藤。”   青峰说完便紧张地看着风催雪,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岂料,风催雪回答的极为爽快,“听起来很不错。”   青峰没想到风催雪答应得这么爽快,准备了一肚子的说服之语似乎都没有派上用场,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听风催雪问道:“但是我怎么才能确定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这回青峰沉默了很久,“之前我欺骗你的话你从未相信过,又何必担心这回。况且这一次,我没有理由骗你,我只是……不想你再遇到危险。”   风催雪点头夸赞,“青青以德报怨、侠义心肠,真是个大好人啊。”   青峰:“……”   风催雪倚在塌上,雪白衣袖露出苍白的手背和指节,自风催雪复活后,皮肤一直呈现病态的苍白,一如五年前濒死之时血色尽失的模样——毕竟他现在已经不能称为“人”。   “在噬心藤那里找到你的时候,我很害怕。”青峰低声道:“我怕你会死。”苡橋   风催雪心说拉倒吧,之前是谁嚷嚷着要杀了我的。   “之前的那些事是我对你不起,我也没有办法向你解释。”青峰看着风催雪的表情顿了一顿,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因为我们之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是真的不想让你再遇到危险。”   “哦。”风催雪坐起身来,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青峰方才的话,“这样,问你个事,你好好回答,我就和你联手杀蚀心藤。”   “我不想再骗你,有的事情我不能告诉你。”青峰道。   “我不问你的小秘密,我只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事。”风催雪道。   青峰颔首,“好。”   于是风催雪便问,“青峰,你真的是我道侣吗?”   青峰的心蓦然沉到了谷底。   “想好再说。”风催雪又道。   风催雪的声音很轻,可在这寂静的冬夜里,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心里发冷。   青峰深吸了口气,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不是。”   青峰低垂着眼,没有看风催雪,只听见风催雪似乎笑了一声,“好,我知道了。”   青峰全身如同浸泡在冷水中,从头到脚冷了个彻底。道侣这一身份是维持他与风催雪关系的唯一纽带,尽管它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早该明白,痴心妄想永远不会成真,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道侣’这一关系束缚不了风催雪,风催雪也在也不会像原来那样温柔眷恋地看着他。   “那……我先走了,你先好好养伤,过两天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商议如何抓噬心藤的事。”青峰再也待不下去了,后退两步,“你好好休息。”   “明天不要再做饭了,不好吃。”   青峰愣了一愣,“哦,好。”   “你为什么自己不送进来?躲着我,在门口站了一天?”风催雪上下打量青峰,将对方的尴尬和无措尽收眼底,“差点害死你的人是我,救我的人却是你,你又为什么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没有。”青峰连忙道:“你没有要害死我……我只是以为你不想看见我。”说到最后,青峰声音愈来愈低。   风催雪“噗”的笑了,“所以才躲着我?”   “青峰啊……有没有人说过你呆?”风催雪笑问。   风催雪又仔细地端详青峰冷峻的面容,心中暗道:看青峰一副分分钟要揍人的模样,估计大家也不敢说。   青峰低声道:“你。”   昔年在天衍派时,那时的他比现在更不爱与人交流,只醉心练剑,门中弟子都敬他怕他。   唯独眼前这人,明明才入门不久,就敢跑过来挑衅,败了之后嘴上还不服输,还要说一句“师兄,你怎么这么呆。”   当时他与风催雪互相看不顺眼,自然也没什么好印象,只觉得这新来的师弟两面三刀又烦人得紧。   以至于……后来风催雪明里暗里向他表明心意时,他迟迟未能反应过来。   他不懂情爱又太过迟钝,直到风催雪死在他怀中,呼吸停止之时,他才明白自己对风催雪的心意。   “你看,你也是喜欢我的。”风催雪离开天衍派之前,曾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昆仑山颠,风催雪倒在他怀中之时,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那身华丽的金袍上染满鲜血,风催雪唇角不断地溢出鲜血,脸色苍白血色尽失,双眼却如星光一般明亮。 第44章第四十四章   翌日风催雪的伤口又恢复了一些,但青峰仍是觉得伤未好全,不让风催雪下床活动,还多派了两个小厮照顾他,而青峰本人则依然不见踪影。   午膳里有风催雪爱吃的清蒸刀鱼,鱼刺被挑得干干净净,能熟练地挑出鱼刺而使鱼毫不变形,除了青峰似乎少有人有这样的耐心。   风催雪慢条斯理地吃完午膳,对小厮道:“你去把青峰叫进来。”   小厮脸上现出为难,风催雪接着道:“说好的合作,结果半天过去了人都没见着,你去问问他还想不想干了。”   雕花木门传来轻响,青峰走了进来,对小厮道:“你们出去吧。”   小厮们端着碗碟退出门外,随着木门合上,风催雪朝一旁的椅子抬了抬下巴,示意青峰坐下,“又躲着我,我还以为你反悔了。既然要联手,那就说说你的消息呗。”   “是我的错。”青峰坦荡地承认了错误,风催雪都不在意了,他也没必要总纠结于之前的事走不出来,显得矫情。   青峰先是倒了杯茶给风催雪,然后坐下来,一五一十地朝风催雪徐徐道来,从太子离宫到途中遇袭,一直说到方渐鸿护送太子进了丹霞城。   丹霞城城主手握北境兵权,独霸一方,甚至手底下还养了许多忠心的修士门客,这在城主之中是少有的,毕竟现在大多数城池的城主已被七星门的修士架空。此番皇帝病重,太子手下势力不多,冒险前来丹霞城是为了说服城主支持自己,与七星门抗衡。   显然这次离宫是无奈之下的冒险之举,因为皇帝很有可能在这中间驾崩,皇帝驾崩,继承人又不在,七星门便可顺势扶持年幼的皇孙继位,是以羽威将军留守京都,以防生变。但是七星门还是得知了太子离宫的消息,打算在路上拦截,于是借口抓捕青峰来封锁各城。   于是羽威将军便派自己的未婚夫——方渐鸿前去保护太子。   但太子还是在路上出了事,偷袭太子的却不是七星门的人,而是噬心藤。   蚀心藤先是吃掉了其中一名侍卫的心脏,寄居在对方体内,然后伺机偷袭了太子。但是太子身边高手如云,蚀心藤一击失败,没有恋战,竟是直接跑了。   “这太不符合蚀心藤的作风了。”风催雪道:“太子身边高手再强,蚀心藤也是有还手之力的,而且我觉得它现在比之前更厉害了。那就更没理由一个人也不伤直接跑的道理吧。”   如果是打算随便杀一个人的话,噬心藤没有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去假扮侍卫去偷袭太子,而且太子还是个普通人,不符合噬心藤的食用习惯。   换言之,杀了太子,对蚀心藤有什么好处?   这中间似乎并没有利害关系,太子死了,七星门势力更盛,对蚀心藤来说并没有好处。   青峰道:“所以我怀疑噬心藤盯上了太子,想取而代之。”   太子斗不过七星门,不代表噬心藤斗不过七星门。   “于是他跟着太子来了丹霞城,却没想到我也在城里,所以抓我只是个顺便?”风催雪笑了一声,颇有些不可置信,“可是他为什么想假扮太子呢?当了这么多年的魔,突然想试试当皇帝的滋味?”   “现在朝局混乱,若未来朝廷掌权人是魔物,势必会将天下搅得天翻地覆。”   将人类的水搅得越浑浊,人们执着内斗,就更没有闲心去对付这些外来的邪物了。   这也是青峰,必须要除掉噬心藤的理由。   风催雪没想到一个蚀心藤竟能牵扯来这么多的事情,如果说蚀心藤的目标是太子,那么太子身边倒是一条可以查的线索。   风催雪瞬间就想到了在盛定楼中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袍人,那人和方渐鸿是一伙的,那么这个人是否就是青峰口中的太子?   风催雪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青峰便道:“是可以从太子身边开始查,但是我们找到方渐鸿住的客栈的时候,他们已经搬走了,我们目前还没查到他们搬去了哪儿。”   这也是……太巧了,巧合得甚至有些不对劲。   *   风催雪又被青峰按在床上躺了一日,此时距离风催雪被救出来也不过过了四日,风催雪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了,胸口处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完全可以下地活动了。   于是,风催雪便马不停蹄地和青峰一起出门寻找线索。   那日噬心藤与青峰一战,汹涌的魔气惊动了城内许多修士——在镇妖幡与城墙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城里竟混进了魔!   那股凶煞阴戾的魔气稍纵即逝,没有人看到邪魔的样貌,更不知道是什么邪魔混进了城内,但修士们都明白,能无声无息混入城内的魔必然不普通。   丹霞城主第一时间下令封锁城门,七星门的修士开始四处搜捕,然而自从那日后,大家再没有找到魔的踪迹,就好像它凭空消失了一般,就连沈玉魄也猜测噬心藤是不是早已溜出了城。   因为邪魔气息只出现了一瞬就再没有出现过,为了避免城中百姓慌张引发动乱,城主以及修士们向百姓隐瞒了事态,只含糊说城中有凶犯潜入,希望百姓们出门小心防范,周围一但有异状就要赶紧汇报。   是以街上仍然一派热闹,路上缀满灯笼,行人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叫卖的货郎。   尽管青峰已经告诉风催雪,他们派出去的人都没有找到方渐鸿和太子的踪迹,但是风催雪还是执意要去方渐鸿的客栈打听打听。不出所料,风催雪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新鲜东西,客栈老板称方渐鸿和另一位客人是几日前退的房,清早伙计送饭时发现房里没了人,只剩下一锭银子做房钱。至于他们去了哪里,却是不知道了。   风催雪又在客栈门口摊贩那儿打听,可惜客栈门口每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老板怎么记得清,都摇摇头说没见过。   正一筹莫展时,风催雪一侧头,便看见不远处青峰正在和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说着什么。   “正逢年关,给您和娘子一人手腕上缠一条,喜庆又吉利。”   老妇人将手里的两条红绦子递给青峰,见风催雪过来,青峰飞快地把两条红绳收进袖里,还侧过头看了风催雪一眼,似是有些尴尬。   风催雪双手抱臂,“说完了吗?说完了跟我来。” 第45章第四十五章   霍弦转过正脸,三人打了个照面,青峰也认出来了,这位叫霍弦的修士确实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正是数月前于枫城外与他们交过手的七星门‘大师兄’。   霍弦容貌清俊,文质彬彬,五官带着几分儒雅端方。他的视线仅在青峰身上打了个转,接着便状似无意的收回了目光,温和的冲身后的文士微一颔首。   那文士身材稍有些圆润,脸也是圆得一团和气,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笑眯眯的朝众人拱手作揖介绍道:“诸位仙师,在下张文彦,是城主府的师爷。城主近日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便派了在下过来主持。”说着,张文彦朝侧旁挪了一步,给霍弦让出正中位置,“这位是七星门门主的首徒,霍弦仙师,哈哈想必不用我介绍大家也都知道了......近日城内遭到邪魔入侵,霍弦仙师听闻之后便立刻前来,助我们铲除邪魔。”   众修士纷纷拱手见礼,如今各门派中七星门一家独大,霍弦作为七星门年轻一辈中的大弟子,又是未来掌门的候选人,不说其修为之高深,单是身份就令人望而生畏。   有不耐烦的散修丝毫不给面子道:“到底叫我们来干什么!有事直说!”   张文彦面上不见尴尬,和气道:“这便开始,仙师莫急,莫急。”   “这个张文彦我也认识。”风催雪小小声对青峰道:“他长得喜庆,所以我有些印象,上次我去城主府拿通行令的时候他也在……那姓霍的老看我们作甚?”   青峰抬起眼,若有若无落在二人身上的目光瞬间被收回。   站在高处的霍弦表情温和,终于开口了,“今日召诸位来,是为了共商铲除魔物一事。”   霍弦的声音温雅沉稳,他一开口,厅内便瞬间肃静了。   “两个月前,北地枫城镇妖幡被毁,魔物侵入城内一事想必诸位有所耳闻。”霍弦温声道。   枫城镇妖幡被毁,城内屡遭妖类入侵这件事在修士之中几乎无人不知,但其中细节,大家就不甚了解了——因为七星门将消息封锁得严严实实,谁也打听不出来。   因为事情很快被解决,是以没有引起多大恐慌。但是修士们私底下难免有些议论纷纷,七星门这几年越来越猖狂,从镇妖幡的督建到守城的修士,都是七星门一手操控,如今出了事故,究竟是妖魔太厉害,还是镇妖幡督建不用心,守城之人玩忽职守?否则七星门为什么鬼鬼祟祟封锁消息不让别人知道?   如今霍弦旧事重提,在场修士有脑筋活络的,立刻就明白了霍弦的意思。   “您的意思是,我们城内的魔物就是两个月前在枫城作乱的魔?”一名修士道。   “不错。”霍弦道:“此魔名为噬心藤,好食修士增强修为,可操控人的身躯和心智。千年前被纪春秋封印,两个月前。封印被人破除,借一名少年之躯在枫城内杀死数十人,后逃出枫城,为害各地。”   一听是天衍派开山掌门封印的魔跑了出来,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下一刻整个厅内便如同炸了锅一般,众人面色各异的开始交头接耳。有些人虽不知道噬心藤是什么,但也听说过两个月前枫城发生过的事情,霎时间便开始慌乱起来。   人群中有一名年长的女修沉吟一瞬,神色凝重的朝霍弦问:“我曾在家中祖辈的记载中看过噬心藤的记录,它在千年前便是为祸一方的大魔,我们绝不是它的对手。若噬心藤真的解开了封印,混进了城里,这一路上又不知吸了多少人的修为……此事非同小可,消息稍有误差便会引起全城动乱,霍道兄如何确定此魔就是噬心藤?”   “纪春秋降服万魔得以飞升,他的封印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就解开了?这说不通。”有修士冷静分析,“再者说,若噬心藤真的解开了封印,邪魔生性残暴,它为何不大杀四方?而是仅仅杀了十来个人。”   另一位修士立刻接口,说出了自己的疑虑:“不错,若丹霞城里的魔真这么厉害,为何一连几日都没有动静?”   “这分明是怕了我们!”   “就是!说不定是什么不入流的邪魔外道趁机混进了城,见我们追查得紧,便吓得躲起来了!”   “纪春秋的封印怎么可能那般轻易被解开……肯定是别的什么东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越分析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理,整个大厅里闹哄哄的。七星门的弟子们纷纷皱起眉,有一名弟子忍不住了,冷冷道:“诸位是在怀疑霍师兄的话吗?有什么疑惑,先听霍师兄说完再说,急不可耐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张文彦连忙安抚道:“大家不要吵,不要吵,霍仙师说是噬心藤那肯定就是噬心藤啊,大家连七星门都不信吗?霍仙师可是……”   霍弦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张文彦的话,“若是没有确凿证据,我也不会如此郑重其事的邀诸位来共商除魔事宜。”   霍弦话音一顿,身后立即便有一名弟子上前,那名弟子双手捧着一个桃木托盘,上面贴着禁锢的符咒。   木盘里赫然是一截正在蠕动的藤蔓,如一条漆黑的毒蛇般朝众人吐信亮牙,不住朝外散发着阴森的魔气。   “我们在城外发现了数具尸体,俱被人啃食心脏而亡,与枫城的那几具尸体死状一致,这截藤蔓便是我们在其中一具尸体身上找到的。”霍弦找到这具尸体的时候,死者的心脏未被完全啃食,这截藤蔓还钻在死者残缺的心口处不停的蠕动啃噬着。“这些人大多是准备来丹霞城的散修,可惜路上便被……”   霍弦的尾音隐在了叹息里。   有藤蔓为证,众人对霍弦的话开始信了几分,脸色慢慢凝重起来。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青峰决定回去后再好好研究一番书上的内容,他明明按照书上的指示做了,为什么风催雪还是不高兴?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查查这个叫霍弦的修士,对方与城主府关系密切,说不定能查到一点新东西。风催雪也正有此意,于是两人又折返回去,跟踪霍弦。   幸好霍弦被众修士拖着说了会话,离开得晚,所以风催雪和青峰刚回到原先议事的地点,便恰好看见霍弦出了厅门,带着张文彦往街东走去。   谅霍弦也想不到,自己派人跟踪没成,反倒被人给跟踪了。   根据之前的经历,青峰本以为风催雪会大摇大摆的跟上去,光明正大的‘跟踪’,心中早已做好了及时拉住他的准备。   却没想到风催雪跟踪起人来分外熟练,充分利用街边所有的掩体,距离恰到好处,不会远到跟丢对象,也不会近到让对方察觉。就连步调也始终与霍弦保持着一致,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便隐匿在前人的脚步声里了。明明没有修为,却能将气息隐匿到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地步。   风催雪似有所觉,冲青峰得意的一挑眉,表情里明晃晃的写着:我厉害吧!   风催雪心中也有些惊讶,既然自己连跟踪技巧都这么熟练,那肯定说明以前的自己十八般技艺样样都会,是个全能之才!   这样一想,风催雪更自豪了。   *   走在前面的霍弦话不太多,风催雪和青峰离得远,只能大约听到霍弦是在问张文彦城里的事物,确实像是才来城里没多久的样子。   张文彦始终落后半步,略略缩着肩膀,比之前在厅中时显得有些拘谨,倒像是有些怕和霍弦单独相处的样子。   途中,霍弦还进了一家首饰铺,不过片刻便又走了出来。青峰和风催雪跟着霍弦两人一路向东,约莫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一座红墙绿瓦的豪华院落前。   朱漆大门前站着数名佩剑修士,皆是严阵以待,把守森严。见霍弦和张文彦走近,便恭敬地冲霍弦一行礼,为两人让出道路来。霍弦率先迈步进门,在朱漆大门临关上时,似有所感般回头望了一眼。   张文彦见状,也疑惑的跟着回头看,便见身后巷道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张文彦满脑袋问号,再回头时霍弦已经走远,便忙迈着碎步赶了上去。   街道拐角处。   “哎呀,差点就被发现了。”风催雪探出头望了眼,城主府门前又恢复了方才守卫森严的模样,“上次俊美兄带我来的时候,把守还没这么严呢。”   青峰:“……”   风催雪不知道青峰为什么突然“……”,于是他也“……”了一下,一脸莫名其妙。   风催雪也懒得理青峰,很快便把疑惑抛在脑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城主府——没想到霍弦就住在城主府,这倒正合了他的意。风催雪本就打算去城主府探查一番有没有噬心藤的踪迹,这下两件事合成一件,倒省了不少事。   守门的修士清一色全都是特属七星门的天青衣袍,想认不出来都难,这些修士显然都是霍弦带过来的人。守卫这么多,要偷溜进去显然不太可能,于是青峰一指两侧围墙,示意翻墙。   只是两人没想到,就连围墙处,也是每隔一段都有修士把守,还有一队修士来回巡逻,俨然将整个城主府围城了铁桶。   这阵仗也太夸张了些。   “这是把自己当宝贝呢。”风催雪嘲道。   两人避过巡逻队伍,青峰悄无声息地放倒了一名修士,并在对方身上施了个小法术,待到对方醒来,只会以为自己睡着了。   “走走走。”风催雪催促道,接着抬头,望向面前三人高的院墙,陷入沉默。   这时,侧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来,风催雪看看院墙,再看看青峰,在好奇心和嫌弃之中纠结一番,百般不情愿地把手搭了上去。   接着,风催雪只感到身体倏然腾空,青峰的手极稳,一手揽着风催雪的腰,几个起落便落到了院内一座高耸的屋檐上。   从屋檐上往下望去,小半座城主府尽收眼底,这座府邸建造得端庄气派,斗拱飞檐,巍峨壮观,比之前枫城城主府的富丽堂皇,多了几分巍峨庄重。   好巧不巧的,两人刚落地,迎面便走来了一队守卫!   风催雪:“……”   青峰手疾眼快,将风催雪往怀里一带,一个旋身便藏在了树后,树干并不算粗,两人只能面对面的紧贴身体才能勉强藏住身形。   温热而轻微的呼吸落在风催雪的耳侧,两人胸膛贴着胸膛,肩膀贴着肩膀,因为身体相贴的缘故,风催雪能很清晰的感受到青峰沉稳的心跳,风催雪侧头,眼中映出青峰五官分明的侧脸,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   待到守卫走过后,青峰果断的放开了风催雪,微垂着眼,表情一本正经,“抱歉。”   风催雪却觉得青峰这句无甚诚意,眼神瞥向另一侧的廊门,“我们为什么不躲那边?”   青峰顺着风催雪的示意看过去,在两人右手侧,是一处走廊,拱形的廊门两侧正好是最佳的遮挡物,比树干要宽敞隐蔽得多,只不过若是躲到这里,肯定就不会像方才那样亲密相贴,还要时刻担心被守卫发现了。   青峰语气淡定,“是吗?我没看到。”   *   两人快速穿行在走廊上,躲过一众巡逻的守卫,廊外百花齐绽,明明正是深冬,城主府内却是一派春和景明,生机盎然。   “霍弦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风催雪轻笑一声,不管是门外的守卫,还是府内的侍从,无一不是七星门弟子的装束,显然都是霍弦从七星门内带过来的随行弟子。这样大张旗鼓的给城主府内大换血,显然是没将此地城主放在眼里。   “去书房看看。”青峰会意道。   府邸颇大,但好在布置规整,书房的位置也很好找,青峰带着风催雪很快便找到了书房的位置。   书房外布了结界,可惜两人一个对结界免疫,一个修为又比布置结界的人高了不知多少,所以完全视结界为无物,在不惊动房内人的情况下,轻飘飘的落在了房顶上。   刚落上房顶,两人便听到房内传出了霍弦的声音,看来他们确实找对了位置。   “就这么大的城,四门封锁,人还能藏到哪去?”霍弦坐在主位上,声音依然温润平和,却无端多了一丝威严。   厅中一名手下道:“方家暗桩遍布全城,太子有方家少主相助,藏身之地确不好找,只要再给我们些时间……”   霍弦指间摆弄着街市上买的玉蝴蝶坠子,眼睫一抬,漫不经心地打断道:“前日明明找到了踪迹,却让人从你们手中跑了,你还想让我给你多少时间?”   那名手下顿时愣了一愣,冷汗唰地冒了出来,“再、再需三日,一定能抓住他们!”   霍弦闻言笑了一声,唇角微勾,那手下顿时更紧张了。然而紧接着霍弦竟宽宏大量的一摆手,“再给你三日,去吧。”   手下没想到自己竟这么简单的被放过了,忙不迭的道谢行礼,退出了门外。   房顶上的风催雪心中微讶,难怪方渐鸿和太子不见了踪迹,竟是在被霍弦追杀么?   待那名手下走后,屋内的声音复又响起,霍弦轻轻嘲了一声,“懒怠推卸,成不了事。”   “方家暗桩遍布全城,不知我身边有没有他的暗桩,才这么久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张文彦连忙道:“哈哈哈有您在,城主府固若金汤,怎么可能会有奸细。”   霍弦不置可否的看了他一眼,唤房中另外一人的名字,“玄清。”   另一侧的少年修士低低应声。   “杀了他。”   张文彦瞬间脸色惨白:“!!!”   “霍仙师!万万不可啊!在下对您的忠心日月可鉴!”张文彦噗通往地上一跪,涕泪横流的要去抱霍弦的大腿。   当然,霍弦是不可能让他抱的,张文彦两手着地挣扎着往前一扑,余光便见到名为玄清的少年越过他往门口走去。   直到玄清拉开门离去,张文彦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头顶传来霍弦似笑非笑的声音,“张先生,您这是做什么?”   张文彦噎住:“……”   方才那名手下没有走远,玄清很快去而复返,他腰间的配刀依然干净雪亮,似乎并没有用它做过什么血腥的事。只是玄清身上多出来的淡淡的血腥味让张文彦止不住地心里发怵。   霍弦仍在把玩指间的玉蝴蝶,朝玄清吩咐道:“去把城主带过来,威逼利诱也好,搜魂也行,两日之内,问出太子下落。”   玄清毫无异议,沉默的颔首。   “这次若再无进展,我拿你是问。”霍弦语气温和。   张文彦想到方才霍弦命玄清杀死手下时的干脆狠绝,不禁又打了个寒战。   然而看着玄清沉默淡定的神情,似乎霍弦说的事儿与他无关似的,张文彦就怎么也淡定不下来了,毕竟玄清在四五年前就来了城主府任职,与他一同辅佐城主,两人关系虽不亲近,但也绝不陌生,好歹也算有同僚之情。   ……虽然,张文彦也没有想到,玄清竟是霍弦派来的眼线。霍弦方一进城,玄清便出门迎接,一五一十地将他们近日的动向汇报给了霍弦。也就是说,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生活在霍弦的监视之下。   不过张文彦也不意外,毕竟玄清是七星门的弟子,为七星门做事也是理所应当。可是他没想到,霍弦竟狠绝至此,手下说杀就杀,没有一点由头。张文彦不由自主地看了眼玄清,心中道:听霍弦的意思,如果这回玄清杀不了太子,也要将玄清一并处置。   心中顾念着这点同僚之情,张文彦犹豫一番,还是试探着开了口,“在下有一计,或许能为霍仙师分忧。”   霍弦心感意外,目光从张文彦抖如糠筛的双腿移到他遍布汗水的圆脸上,笑了笑,“说来听听。”   张文彦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城主或许也不知道太子的下落,太子并不信任他。”见霍弦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张文彦才定了定神,接着道:“太子来丹霞城已有多日,却从未与城主见过一面,仅有的几次也是让手下传话,所以……或许城主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依在下之计,我们可以请君入瓮。”   “我们不知道太子的位置,但是太子却知道城主在哪,只要我们放出消息,让太子知道城主命不久矣,定然回来救他。”   霍弦不以为然,“既然太子不信任城主,为何会来救他?”   张文彦神秘一笑,“仙师有所不知,城主手里还握着一份太子想要的东西,所以太子一定会——”   话还没说完,张文彦就看见霍弦目光微凝,抬起一手,于是便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风催雪:“上次俊美兄带我来的时候,把守还没这么严呢。”   青峰:风催雪总是把‘俊美兄’挂在嘴边,真是一点也不想听呢,但我不敢说。   风催雪:“你拿的是备胎剧本吧?” 第47章第四十七章   一道娇横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说好的要和我出去玩呢?一回来就钻书房里叽叽咕咕的!真没意思!”   百花齐绽的走廊外,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少女正大声和侍女说着话,叽叽喳喳地自远处走来,她的衣裙上以穿花蝴蝶作绣,雪后灿烂的阳光下,那一只只蝴蝶翩然欲飞。她的肩上披着雪白的狐毛披风,袖口领处都缀着雪白的绒毛,被衣袖掩住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小暖炉。修士有灵气护体,不惧严寒,是以一般不会穿得这么厚重,黄裙少女这一身装扮,倒像个大户人家出来的骄矜小姐。   她身后的侍女穿一身利落的红色箭袖,腰间还配着刀,显然还兼任了保护少女的职责。   少女和侍女前来的方向正对着风催雪和青峰,两人也没料到这时候会有人大摇大摆的来,忙往屋檐后躲了躲。   书房内,霍弦道:“按你说的做。”   看着霍弦的表情,张文彦心中一咯噔,突然后悔揽了这个差事。   话音刚落,紧接着,房门便被人一把推开。推开房门的人是侍女,黄裙少女宛若一只轻盈的蝴蝶一般,冲进了屋内,秀眉一扫屋内的人,“你们又嘀嘀咕咕商量什么坏事呢?”   张文彦讪讪道:“云婷小姐……”   “云婷也是你叫的?”   “宫小姐好。”张文彦从善如流。   宫云婷仰着下巴哼了一声,显然不大待见张文彦,在张文彦和玄清退出房门时,嘀咕了句:“三姓家奴。”   张文彦:“……”   和玄清退出房间后,张文彦还贴心的为两人关上了门,只是那张喜庆的脸上表情有些难堪。   张文彦道:“玄清小仙师接下来要去哪?”   玄清凉凉的看他一眼,“自然是跟你一起。”   张文彦脸上笑眯眯,心道呵呵,霍弦果然还是不放心自己。   屋顶上,风催雪戳戳青峰,示意青峰去跟张文彦,又指指自己,示意自己留在这里。青峰皱着眉头微一摇首,表示不放心风催雪。   只见青峰食指一弹,一个小小的灯人从青峰指间飞出,灵巧地飞到屋檐下,钻进了张文彦的后脖领。   因为玄清走在前头,张文彦身后没有人的缘故,这灯人似乎颇为嚣张,晃着小短腿,坐在张文彦的衣领上,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   风催雪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青峰没看到口型,疑惑的扭过头,风催雪于是又无声的说了一遍,“你只会这一种法术吗?”   青峰摇摇头,也以口型回答,无声道:“因为这是你曾经教给我的。”   如果风催雪没看错的话,青峰的眼里分明带着温暖的笑意。   似乎在回忆过去那些所谓‘美好’的事情时,青峰总是会感觉到高兴。   往事已矣,总在追忆过去有什么意思?风催雪冷酷的心道:反正以前的我喜欢的是云涯君又不是你,你只是个替代品而已哈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风催雪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侍女一臂搭着披风候在门外,宫云婷坐到霍弦跟前,明艳娇美的面容上满是不悦,“你是不是傻呀,都与你说了,那张文彦不是个好东西,你怎么还不把他赶走?”   霍弦笑容似水般温柔,午后阳光倾泻在他脸上,让那温和的笑容更添光辉,看得宫云婷心脏停跳一瞬。   “冻坏了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霍弦将茶盏推了过去,手指触碰的瞬间,茶盏内便冒出了湿润的热气。   “北境太冷了,一点也不好,你也不带我玩,我要回家告我爹去,说你欺负我。”宫云婷不接,鼓着脸生气道。   “是我的错,那一会我们出去如何?怎么没穿上次送你的赤狐皮氅?那件暖和。”   “颜色太红,我不喜欢。”宫云婷被这一打岔,险些忘了方才要说什么,忙抢话道:“你别打岔,那张文彦跟了城主有十余年,城主一病便赶来投奔你,显然是个见利忘义之徒,你可小心别被他给糊弄了。”   “只是在谈小事,不碍事的。”霍弦笑了笑,冲着宫云婷一眨眼,略显俏皮,“我会注意的,还要多谢云婷小姐提醒啦。”   “这是什么?”宫云婷这才发现霍弦手中的坠子,一把从霍弦手中抢了过来,惊喜道:“你要送给我?”   霍弦笑道:“街上偶然见到,我觉得样式精巧,便想着你会不会喜欢。”   宫云婷喜欢蝴蝶,七星门中无人不知。   她先是眼带惊艳,那玉蝴蝶雕刻精巧栩栩如生,玉也是好玉,可当她听到霍弦说“偶然见到”时,便唰地拉下了脸,把坠子丢还给他,“街上随便买的玩意,也拿来糊弄我?”   说着便气鼓鼓的起身欲走,站起身时却被身后的人轻轻拉住了衣袖,霍弦的眼里带了些黯然,“没有想糊弄你,我转遍了城中玉器铺子,见这蝴蝶的样式实在精巧,以为你会喜欢。”   风催雪心道:胡说八道,你明明是随便走进一家店里买的。   果然,宫云婷不悦道:“我不喜欢和别人用一样的东西!你送给别人吧!”   房顶上,青峰下意识的将手探进袖中,摸了摸清晨时买的两根红绦子,陷入沉思。   霍弦的声音带了一丝低落,“其实我本准备了别的礼物,只是担心云婷小姐不愿意收。”   宫云婷疑惑道:“什么东西?”   霍弦苦笑,“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云婷小姐见多识广,恐怕会嫌弃。”   宫云婷面露不解,嘀咕道:“既然是祖上的东西,那就好好收着呗。”   霍弦不再说此事,复又解释道:“我不是想要糊弄云婷小姐,我本想着,你喜欢蝴蝶,这又恰好是一对。”霍弦笑了笑:“明日就该除夕了,店家与我说,配一对玉蝴蝶共度新年,辞旧迎新,才能长长久久。”   明显的歪理,也不知宫云婷信了没信。“谁跟你是一对了!我可没同意。”宫云婷耳朵瞬间红了,嗔骂一声,“哎呀你这人……不怕我爹教训你么。”说罢满脸通红的玉蝴蝶从霍弦手里夺走,“这玉蝴蝶还挺好看的!我拿走了!”   风催雪:“……”   看屋里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恐怕也不会再讨论些有价值的东西了。风催雪颇不耐烦,再一看身边,青峰却是一脸若有所思,听得十分投入。   风催雪心道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青峰居然也有八卦的一面。   风催雪一有动静,青峰就立刻回过了神,他发觉了风催雪的不耐烦,也心知在霍弦这里不会再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于是便跟风催雪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离开了。   青峰一揽风催雪的腰,翩然落下房顶,快步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两个人依然在说着情话,似无所觉。   青峰和风催雪循着灯人释放的灵气指引,往张文彦的方向行去。   城主府颇大,两人绕了好一会,随着灯人指示位置的接近,两人所处的地方也越来越荒僻。   张文彦跑来这么荒僻的地方做什么?   层层叠叠的苍翠松柏掩藏着一座废弃的小院,院子年久失修,墙皮脱落,漆纹斑驳。   看起来是个没有人居住的荒废院落……如果院外没有守着一队侍卫的话。   青峰和风催雪趁守卫不注意翻进院子,这座院子里荒草丛生,很适合藏身。视线穿过重叠的荆棘丛,是一扇紧闭的房门,方才霍弦屋内的少年正守在门外,似乎是叫玄清。   “滚!!!”破旧的屋门忽然自内向外打开,张文彦连滚带爬的被人推了出来,紧接着一个花瓶自屋内飞了出来,直冲着张文彦的面门砸过来。   玄清一挥手,花瓶瞬间凝在半空,悬在张文彦的眼前,张文彦愣了一瞬,花瓶直直摔了下去,碎了一地。   “多谢小仙师,多谢小仙师!”张文彦惊魂未定,连忙冲玄清拱手作揖。   “你们两个叛徒!给我滚!!咳咳咳……”屋内,中年男子虚弱的声音里夹杂着暴怒的情绪,话还未吼完,便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玄清冷笑了一声。   张文彦却仿佛忘记了自己刚才差点被对方砸得毁容的事,见对方咳得厉害,连忙朝四周大声叫道:“伺候的人在哪?快把药端过来!”   片刻后,院子里一阵兵荒马乱,几名婢女奔了过来,端药的端药,倒水的倒水,屋子里一阵忙活,间歇夹杂着中年人的怒骂。   张文彦犹豫着往前走两步,却又不敢进去,只能在门外讪讪道:“您,没事吧。”   “你们这帮背信弃义的畜生!要不是你们给我下毒!我怎么会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咳咳咳!”   张文彦心道冤枉,下毒的分明是玄清,怎么能是自己呢?再说了,人要看势,城主已经倒了,自己不投奔霍弦,难道要跟霍弦对着干么?霍弦不杀城主是因为城主还有用,若自己跟霍弦对着干,恐怕头七都要过了。   “你们为虎作伥!且嚣张着吧!等着看,七星门还能张狂几年!”   张文彦愕然打断道:“城主慎言!”   然而已经晚了,玄清已经拔出了刀,一脚踢开门口瑟瑟发抖的侍女,药碗滚在了地上,褐色的药汤洒了一地。   城主也被玄清这股狠劲吓了一跳,紧接着他便怒目圆瞪,恶狠狠地盯着玄清,怒吼道:“杀了我啊!”   “我的祖宗哎!您可少说两句吧。”张文彦简直要哭了,感觉自己像个老妈子,一天天净是操不完的心,“小仙师莫气莫气!城主杀不得啊!您想想霍仙师的吩咐……”   “滚!”两人异口同声道。   “……”张文彦心说妈的,老子不管了。   城主被逼到角落,玄清以刀刃压上城主的脖颈,一丝血迹染红了薄刃,他声音森寒道:“若无七星门,你焉有命在这里叫嚣?”   “莫要忘了,是谁庇佑你们!是谁造幡建墙抵御妖魔!救苍生于水火!”玄清赤红着眼,嘶声道:“你们这群凡人,愚昧无知,不知感恩也罢,还整日在这里叫嚣污蔑!”   “七星门既像你说的那般大公无私,那为何不去外面除妖?反而将我们当成畜生般圈养起来!”城主怒吼道。   “天真!云涯君将群妖带入中原,你可知现今外面有多少妖?比我们人类多了十倍不止!我们既要照顾你们,又要去除妖,怎能面面俱到!”   城主冷笑着反唇相讥,“恐怕精力都用来内斗了吧,这几年里,多少门派被你们找借口吞并,除了七星门,其他门派如一盘散沙!宫湛野心勃勃,就连朝堂也要插一手,身为修士本不该多管凡俗之事,他身为宗门之主却要占着左相的位置不放!如今你们竟为了一己私利,妄图杀害龙嗣夺权,因果报应,你们终会——”   城主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被玄清掐住了脖子提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一般。   张文彦见势不妙,连忙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玄清的大腿。   按理来说,张文彦身宽体胖,玄清又是五感敏锐的修士,张文彦是决计碰不到玄清的。但是不知怎地,张文彦这一扑,竟准头极好的抱住了玄清大腿。   “小仙师息怒啊!!!他脑子混了,胡言乱语你莫要和他计较!!”张文彦涕泪俱下,糊了玄清一裤腿。   玄清面色铁青,抬脚就将张文彦踹飞了出去。   “啊!!!”   张文彦圆润的身躯在空中低低的划过一道弧线,准而又准的落进了墙角的灌木丛里,他抬起鼻血横流的圆脸来,与灌木丛中另外两双眼睛……六目相对。   张文彦:“!!!”   青峰:“……”   风催雪:“哈哈,好巧。” 第48章第四十八章   “有刺客——”   正午十分,幽深的院落里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大喊。   张文彦依然维持着趴在地上的动作,错愕的瞪大眼睛。   与此同时,青峰揽着风催雪的腰疾速后撤,刀光紧随而至,裹挟着凌厉的刀风,擦着青峰的胸膛竖劈而下!   玄清一击未中,瞬息之间,青峰已带着风催雪跃上围墙,朝院外奔去。   一大群守卫循声而来,像是早就有预备般,整齐有序地排成两列,将两人围了起来。   “把我放下来。”风催雪被青峰紧紧箍着腰,见青峰毫无动作,于是催促道:“难不成你还打算一只手打赢他们?”   “有何不可?”青峰低声反问,他右手揽着风催雪,左手执剑,以剑鞘抵挡玄清砍下来的刀刃。一股磅礴的剑意自剑身激荡开来,离得近的守卫还未来得及防御,便被这股剑意击倒在地。   风催雪:“……”   玄清瞳孔骤然紧缩,这股剑意尤为强大,而对方甚至……没有拔剑!   阵型破了口子,青峰趁机带着风催雪破开防御,三两步跃上房顶,往城主府外离去。   “当然不行!”风催雪震惊道:“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出风头!”   “……”青峰道:“好,下次换你。不过现在我们得赶紧离开,免得召开更多人。”   青峰怀里还带着人,但仍然去势极快,守卫错失先机,便再也追不上了。唯独玄清尚能追上两人,他使尽浑身灵力追向两人,左手捏决,一道光锁自袖中飞出,朝风催雪缠了过去。   玄清忌惮青峰修为高深,见风催雪一直被青峰护在怀里,出众的面容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便下意识以为风催雪是青峰带来的拖油瓶,没怎么思量就毅然决然地挑了这个‘软柿子’下手。   当然风催雪并不是个‘软柿子’,青峰更不会被人轻易抓住软肋。玄清的光锁还未触及到风催雪,便被一股灵力击溃,碎成光粉。   玄清还欲再捏决,却见前面的青峰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青峰侧过身,望向玄清的目光中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   三道人影立于屋檐之上,北风猎猎,将青峰的袍角扬了起来。青峰放开了风催雪,将风催雪挡在身后,目光冷冷盯着玄清,拔出了剑。   “你们是何人。”玄清脚尖离地,挥刀而上。   “放开他让我来!”风催雪终于等到机会,兴冲冲的推开青峰,“这种耍帅的事怎么能你一个人来?”   被风催雪这一推,青峰眼里的戾气瞬间消散许多,怔愣了一瞬。   玄清冷笑一声,“找死。”   待到下一刻,玄清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在目光接触的那一刹那,玄清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误解了什么。   然而现在才反应过来也已经来不及了,凛冽的剑气有如破风之势直冲玄清面门而来,按这个速度,不待玄清伤到对方,对方的剑就能将他砍成两半。   玄清仓促收刀,险之又险地挡住风催雪砍来的剑势。要收回挥出一半的刀谈何容易,就算玄清勉强收回,也被灵气反噬得胸腔激荡,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瞬息之间,玄清和风催雪已过了数招。玄清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用到灵气,出招全凭武力,但就是如此,步步杀招也将他逼得连连倒退。更奇怪的是,对方不知用了什么功法,招式之间竟隐隐压制着他的灵气,让他施展不出。   两人又过了数招,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应当是其他守卫赶了过来。玄清的刀刃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声,他定睛一看,刀刃上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玄清抬起眼,正对上对方含着笑意的眼。   风催雪微微勾唇,“你刚说什么?”   玄清视线下移,目光落在风催雪镶嵌着白玉的华丽剑柄上,微微一顿,复又抬起眼看向风催雪,这一回,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微妙。   这一眼,很快令风催雪察觉到了异样。   与此同时——   “刺客在那里!抓住他们!”数道灵缚锁闪着微光远远朝着两人袭来,青峰指间捏决,两人身前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光锁尽数溃散。   玄清借着两人刀剑相接的姿势,将风催雪往后一推,同时在风催雪耳边低声道:“走。”   风催雪:“?”   一群青衣修士自四面八方涌来,青峰见势不妙,将风催雪往怀里一带,踏过数顶屋檐,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层叠的松柏中。   玄清没有再追,其余的修士很快便跟丢了踪迹,只能去而复返。   “不追了吗?”有人问。   玄清没有回答,他低下头,目光沉静地看向手中的刀。   只有握刀之人才能听到刀刃的嗡鸣声,那是刀刃因为不负重荷发出的悲吟。   片刻过后,刀刃发出了一丝轻微的碎裂声,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碎裂声,刀刃上细碎的裂纹逐渐扩大裂开。   “砰”地一声,雪亮的刀刃彻底碎开,如同大片雪花般炸开,闪着银光散落在地。   离得近的修士纷纷抽了一口冷气,刺客是什么人?竟能将玄清的刀毁成这样?   这一幕正好被走过来的霍弦看到,霍弦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刺客没捉到?”   玄清正要请罪,待看到霍弦身边的宫云婷后,便将请罪的话咽了回去,低声道:“是我没注意到,叫人混了进来,惊扰了城主。”   宫云婷疑惑道:“刺客是来刺杀城主的?那城主没出事吧?”   玄清道:“刺客发现的及时,城主无事。”   “那就好。”宫云婷点点头,忽然似想到什么,仰头看向身侧的霍弦,“说起来,我来这里之后,还没有见过城主呢,我们去看看他吧。”   霍弦温声道:“城主生了重病,我们怕是不好去打扰。”   “正是因为生病才要去看看呀,住别人家里这么久,总得去拜访下主人吧。”宫云婷是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当即便要拉着霍弦走,“城主住在哪来着?谁来带路?”   玄清皱了皱眉。   霍弦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低下头,下颚贴在宫云屏的耳畔,轻声道:“城主现在满身生疮,病又迟迟好不了,我是担心他过了病气给你。”   宫云婷一听“满身生疮”,顿时表情有点犹豫,她只想了片刻,便改了主意,“好吧,那就不去了。”   霍弦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   春风得意楼后宅。   风催雪下意识的摩挲着怀里的鸣雪剑。   他清晰的记得方才玄清看向鸣雪剑时那一刹那惊诧的眼神。玄清认得鸣雪剑……也就是说,玄清认识自己?!   玄清认识我!   风催雪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之情,玄清认识自己,那玄清肯定也知道自己是谁!   萦绕在眼前的迷雾终于有了方向,一直缠绕在心头的疑问也有了解答,只要找到玄清,就能找到答案!   这件事不能告诉青峰。风催雪眼珠子转了转,扫了眼坐在对面的青峰,心中大略有了对策。   “霍弦定会再找地方把城主藏起来。”青峰道:“方才在城主府闹的动静太大,若噬心藤果真在其中,恐怕也已经知道我们推测到它在城主府的事。”   门外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你们要的东西。”   沈玉魄穿一袭百花袍,慵懒的靠在门框上,彤儿接过她手里的册子,走进门来,恭敬的双手递给青峰。   青峰把册子翻开,却也不看,直接把册子翻倒过来,推到了坐在对面的风催雪面前。   “霍弦生于乡野,十岁那年村庄被山贼所屠,家人俱死于山贼刀下,恰逢七星门主路过,便将他带回七星门亲自教导,如今是宫湛手下的得意门生,他过去的事,七星门里少有人知道。”沈玉魄不进来,依然倚着门框,“说是下任门主要在霍弦和楚行云两人里面选,楚行云是门中长老之子,论出身霍弦自然比不过楚行云,但霍弦背后有掌门宫湛撑腰,若这回刺杀太子的事儿一成,想必下任掌门之位是稳了。”   沈玉魄“啧”了一声,冷哼一声:“还没当上掌门呢就玩些乌七八糟的心眼,真给他当上了还了得?”   青峰道:“他这回来带了多少人?”   “近百名门内弟子。”沈玉魄道:“全是门中好手,看来他们这回是打算不杀太子誓不罢休了。”   风催雪从案卷中抬起头来,“他们不抓噬心藤?”   听到风催雪和自己说话,沈玉魄先是愣了一下,才冷冷嘲道:“人手大部分都用来找太子了,噬心藤的事自然不重要,实在找不到还可以接着推锅给青峰……你说是吧。”   青峰:“……”   “既然怀疑噬心藤在城主府,你们今天去那里,有没有遇到可疑的人?”沈玉魄问。   风催雪满脑子都是玄清,但仔细想想,又觉得玄清是噬心藤的几率不大,因为如果玄清明显不认识青峰,而且,如果玄清是噬心藤,那么估计玄清巴不得他们俩被抓,更不要说主动放水了。   可是要说城主府里和他见过的人……除了城主也只有张文彦了,张文彦性格如此浮夸,怎么看都不大像是噬心藤的样子。   这时青峰的话点醒了风催雪:“既然噬心藤的目标是太子,那么一切行为应当以接近太子为前提。”   “霍弦?”风催雪醍醐灌顶,眼睛蓦然一亮。   青峰认真思索了一会,沈玉魄道:“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霍弦的目标就是太子,而且他地位不低,如果噬心藤夺了他的舍,要找太子就是事半功倍。”   风催雪道:“如果霍弦真是噬心藤,那么他到处宣扬青峰是噬心藤同伙的事也就更说得通了,他想让其他修士阻挡我们,扰乱我们视线。”   青峰道:“再观察看看。”   视线扫到风催雪面前的案卷,发现案卷一直停留在玄清的那一页,关于玄清的信息不过寥寥几行,实在用不了看这么久,遂问道:“你觉得玄清有什么问题吗?”   “唔。”风催雪想了想,似是随意的问道:“今日与他对了两招,感觉他虽然年纪轻,但实力尚可……唔,比其他人强。”   简单的寥寥几句,丝毫不显刻意。   “玄清?”沈玉魄思索一瞬,“他的能力在七星门中算是上乘,却一直名声不显,为人很是低调。他十岁入七星门,至此便一直在霍弦手底下做事,是霍弦的首要心腹。”   “丹霞城是北境要地,四五年前,霍弦派玄清在丹霞城任伏妖师,实为监视城中一举一动。”   风催雪点点头,心说那可不一定。   神色如常的将案卷翻了页,下一页是七星门主独女宫云婷的信息,风催雪一眼扫过,心中毫不惊讶。宫云婷那副娇纵的样子,再联系到她和七星门掌门宫湛一个姓,猜出身份并不难。再看她冬日穿得如此厚重,想来是没有灵力护体的。再是天资驽钝,凭着掌门女儿这一身份,靠着天材地宝也能堆出一点修为来,可宫云婷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除了经脉断裂无法修复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原因可以解释了。   啊不对,还有一个原因。风催雪垂下眼,摸了摸手腕间的缚魂锁。   只摸了一下,风催雪便放开了,重新翻起案卷来。这份案卷颇厚,除了此次霍弦进城带来的重要人物之外,还有城主本来麾下的修士和谋士们……   要做这样一份案卷,得下不少功夫,其中还有一些少为人知的密辛,定然不是一两日能搜集完的,青峰和沈玉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搜集这些东西的?   似是知道风催雪心中所想,沈玉魄懒洋洋道:“噬心藤太会伪装,自从把你救回来,青峰和我就一直在查城内的所有修士动向,不然你以为青峰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光陪你过家家么?”   风催雪茫然的眨眨眼,看向青峰。   青峰打断道:“既然他伤势已好,我们也不便在此叨扰,等会就走。”   又要吵架了。   风催雪换了个姿势,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就差拿盘瓜子了。   果然,沈玉魄沉下了脸,“你什么意思?每次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这儿当客栈了不成?”   青峰正要否认,沈玉魄便又冷冷嘲了一声,“说得好像我赶你们走似的。”   “不是。”青峰皱眉道。   “罢了。”沈玉魄吸一口气,眼神扫过一脸看戏表情的风催雪,眉头微蹙,紧接着又很快松开。   “明天便是大年三十,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以前在天衍派的时候,他们每年都会在一起过。   沈玉魄的声音带着些许叹息,看向风催雪,又像是透过他的脸在看许多年前的风师弟一般。然而只是这么一瞬,沈玉魄收回目光,“前厅还有事要忙,我先走了。”说着便跨出了门,裙尾在脚边荡起一圈波浪。   等待俩人吵架准备看戏的风催雪:……? 第49章第四十九章   因为昨日在城主府闹了场大动静,霍弦很快命人转移了城主藏身地,城主府内也加严了巡防,青峰和风催雪今日便也没有再去城主府,只是命手下守在城主府旁侧,盯紧霍弦的动向,一旦霍弦有什么可疑行为,便要立刻汇报。   岁末最后一日,街上行人渐少,只有孩童四处奔跑,鞭炮声不绝于耳,从早到晚未停下来过。   家家户户蒸馒头,杀猪宰羊,写对联贴对子,忙得热火朝天。   春风得意楼里一大早就忙活了起来,今日楼里歇业,沈玉魄给舞姬们一人封了一个大红包,并放了假。后宅里仆役忙碌奔走,将宅院里打扫得焕然一新,就连树干上也绕了彩纸,回廊上挂满了灯笼,一派喜气洋洋的热闹景象。   明明只有三个人过年,却愣是弄出了一大家子过节的阵仗。   沈玉魄遣走了厨子,挽了袖子说要亲自下厨。今日沈玉魄脾气似乎很好,甚至破天荒的问了风催雪想吃什么,还挑了几样做了上来。   见青峰和风催雪两人无事可做,沈玉魄便道:“你俩在这儿游手好闲干嘛呢,写对联去,把桌子也收拾收拾。”   当然,这些最终全由青峰做了。   *   到了傍晚,沈玉魄的菜做好了,满满当当摆满了一桌子,样样色香味俱佳,更别提还做了风催雪最喜欢的荷花酥,还有紫莲芯煮的鱼片粥。   沈玉魄开了坛酒,霜露白清冽的香气一下子就萦绕了整个屋子。许是风催雪的那声‘师姐’,又许是人在过节的时候心情本来就好,沈玉魄今日似乎看风催雪颇为顺眼,主动给风催雪斟满了酒,又给青峰斟了一盏,警告道:“别不给面子,今天你也得喝。”   青峰垂着眼,看向盏里的清澈酒液,与此同时风催雪已经尝了一口,“好酒!比钟翠亭的一壶春都好喝。”   “那可不是。”沈玉魄得意道:“这壶霜露白可是我珍藏了十年的酒,从门派里跑出来我都不忘带,别的酒怎么能比。”   “来,碰一杯。”   除了风催雪之外,其余两人都是没有想到,在天衍派破灭的五年之后,他们本是仇敌的三人竟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守岁跨年。   杯盏交错发出清脆的响声,青峰率先喝完了盏里的酒,他似乎不常喝酒,一口气喝得太多,被辛辣的酒气冲得皱紧了眉头。   沈玉魄开始狂笑,笑声中又带着一丝惊奇,“你居然真的喝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喝酒,这酒很烈的,不能一口气喝这么多!”   青峰摇头,默不作声地伸出酒盏来,意思是再倒一盏。沈玉魄看青峰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便又给他斟了酒。   别的人家过年守岁都是吃饭聊天,或是追忆当年,或是展望未来,要么就是谈谈亲朋好友。但这放在他们三人身上显然是行不通的,不谈过去,不论将来,只吃菜喝酒,偶尔再扯两句闲话,安静却又难得平静。   霜露白的香气清冽又带着岁月的绵长,让风催雪一时有些贪杯,沈玉魄说这酒烈,可风催雪却是越喝越清醒,清醒到过去尘封的记忆也被这酒香勾出来那么一丝一缕——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夜。   风催雪坐在屋檐上擦新得的剑,远远的却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抱着一大罐东西走了过来。   风催雪只是扫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了视线。然而底下那个小东西却先开了口,“小师弟,你坐屋檐上面做什么呀。”   是沈玉魄。   风催雪将剑刃上最后一点血迹擦干净,语气轻松的答道:“我在看月亮呀。”   紧接着沈玉魄便也窜上了屋顶,挪了挪屁股坐在风催雪旁边,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酒壶捧给风催雪看,“看!我刚在师父房间里偷的霜露白!可好喝了,我请你喝!”   风催雪讶异地一挑眉,“尝尝。”   沈玉魄便把酒壶递给他,在风催雪临伸手时又收回来,“你得先叫师姐!”   风催雪危险地眯起眼,盯着沈玉魄看了一会,末了才重新弯起眼笑了开来,乖巧道:“师姐~”   夜色迷蒙,沈玉魄没有看到风催雪方才的神情,只听见了声音,于是心花怒放,这才将手里酒壶递给风催雪,同时认真嘱咐道:“咱们今天晚上喝酒的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尤其是师兄,他可凶了,要是知道我偷酒喝……”   说着沈玉魄吐了吐舌头,“肯定要揍我的。太过分了,自己不喝酒,还不让别人喝!”   “是么?”风催雪随意地应了一声,捧着酒壶喝了一口,“味道不错。”   “是吧是吧。”沈玉魄像个小酒鬼似的晃了晃脑袋,戳了戳风催雪,“要不要玩叶子牌?”   风催雪疑惑问,“这又是什么?”   沈玉魄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了一沓书签样的长牌,一一教风催雪认识,“你一张我一张,然后我们来扔骰子……” 第50章第五十章   “谢无尘,来来回回有意思吗?”青峰迷茫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清明起来,冷冷地看了风催雪一眼,“你我只约定了一起捉蚀心藤,你答应过不会再追问我,莫要食言。”   风催雪:“???”   青峰才不管风催雪什么表情,冷酷地扔下这句话,冷酷地走了。   如果不是下楼梯时左脚勾右脚差点摔了一跤的话,也许会更冷酷。   风催雪遥望对方摇摇晃晃却步伐急促的背影,摇头叹息,“男人,也很多变啊……”   另一头,青峰疾步往自己的住处走,一到没人的地方,面容立时扭曲,一脸咬牙切齿,扶着额头怒骂一声,“猪啊!”   然后愤愤回房关门不提。   风催雪被青峰这一出弄得莫名其妙,摸摸鼻子,正准备回房时,忽见一黑色人影急速从道路中穿过,遂连忙上前拦住,是青峰派出去盯守城主府的手下。   此刻这名手下急忙回来,必然是有新消息来报。   “青峰喝醉了,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风催雪笑眯眯道。   因为之前被青峰告知过,所以手下也将风催雪当作了上司,将新消息一一告知了风催雪。   既然青峰喝醉了酒,那么暂时先不用去了,黑衣手下便打算再将消息往沈玉魄处通报,朝风催雪行了礼便要离开。   紧接着,黑衣手下便感到颈后一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风催雪揪着手下的后脖领,轻松地把对方拖到草丛深处藏起来,然后站起身来摸出帕子擦了擦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松,“辛苦了一天,你还是先睡一觉吧。”   *   寅时,月上中天。   白石巷是丹霞城最东处,靠近城墙,这处居所鱼龙混杂,多是过往小商贩短暂居留之地,就算是除夕夜里,家家户户守岁之时,白石巷里也有行人来往,是一些收拾东西准备出城的商贩。   要从白石巷去正街,只有一个路口,不管是进去还是出来都要走这个路口,想要在这里堵人的话简直易如反掌。   白石巷幽深,月光照不全。玄清从巷子里一处漆黑小路拐过来,在暗色中露出半个身影,还没走出巷子,便被一股大力拖拽走了。   冰冷剑锋抵在玄清的脖颈上,借着月色,玄清看清了剑刃上细细的金色云纹,立刻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公子?”   风催雪心里一惊,暗道对方果然认识自己,既然对方不打自招,自己也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遂淡淡地“嗯”了一声,一面自玄清身后转出来,拿剑的手调换了个姿势,改为抵在玄清的侧颈,“你怎么认出我的?”   风催雪自然也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对方显然是认出了他的剑才这样说的,但是这种废话也是最稳妥的开场方式。   玄清道:“我没见过公子,但是我认识您的剑。”   方才青峰派出去盯守城主府的手下通报,称玄清方才从城主府的外墙溜了出去,前往白石巷,因为白石巷内道路曲折,又有无数可以隐蔽身形的障碍物,手下追到白石巷便追丢了人。风催雪得到消息赶来时,距离玄清进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便干脆守在巷子口堵人。   这一波堵人果然不亏,玄清既然认识自己的剑,那么肯定和自己有那么一些关系。   然而玄清接下来的话就让风催雪有些出乎意料了。   “方少主给我看过你的剑,他预料到您可能会去城主府,担心我们会误伤到您,所以提前给我描述了您的样貌和武器。”玄清一五一十道。   “方渐鸿?”   玄清点点头。   风催雪闭了闭眼,微微吸了一口气,缓了下情绪,“所以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玄清疑惑道:“方少主让我称呼您风公子。”   风催雪:“怎么证明?”   玄清想了想,“方少主给了您一块家传玉牌,黑金色的,您还记得吗?”   方渐鸿送自己令牌的事情没多少人知道,风催雪信了一半,拿剑往玄清脖子前用力一抵,“带我去见方渐鸿。”   虽然风催雪曾经很想找到方渐鸿,但是现在得知玄清认出自己的剑是因为方渐鸿的缘故,并且自己还能借此找到方渐鸿,风催雪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玄清被风催雪眼里一瞬间的寒意震慑,知道风催雪是真的动了杀心,但还是摇了摇头。   风催雪神色淡淡,语气轻松,“你方才去见的人就是方渐鸿吧,反正我现在也知道他就住在白石巷里,你不带我见他,我就带许多人来找,兴师动众的找。”   “你觉得是七星门先找到他还是我先找到他?”   “……”玄清被风催雪的无赖惊呆了。   穿过半个白石巷,从一家布庄的后门进入,下地窖,接连拐过一串曲折的地下小路,便走到了一扇用阵法锁着的门前。   玄清打开阵法,推开门,是一座简洁的小院。   风催雪分明记得这里是地下,然而小院里穹顶却是一片墨蓝,月色皎洁,看起来几句仿若真实的天空一般。   才踏进门,风催雪就被一个花袍身影牢牢抱住了,“风贤弟!!你怎么来了?”   风催雪随意道:“哦,路上遇见了玄清,他太热心了,就将我带来找你了。”   方渐鸿:行,知道是玄清被胁迫来的了。   说罢也不等风催雪回答,把风催雪按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玄清说你今天和青峰去了城主府,你才休养了几天,就敢出门打架……”   风催雪连忙解救自己的衣服,“我天赋异禀,伤口已经好了。”   方渐鸿半信半疑。   “真的好了,你看。”风催雪说着就要解开衣衫给方渐鸿展示,这时背后传来一声轻咳,风催雪便停了动作,转过头去看,便见到一位身材高大的青年立在屋檐下,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阁下便是风公子?听方兄提起过你。”青年语气和善,“进来喝杯茶吧。”   这座小院身处地下,四处布满法阵,连穹顶都是法术假造的,不需取暖的火炉等物,不管说院子还是屋内都是暖意融融的。   玄清跪坐在一旁沏茶,青年,方渐鸿和风催雪三人分坐两侧,方渐鸿简单地对风催雪介绍了青年,表示这位青年就是自己的雇主。   就算方渐鸿不介绍,风催雪也能猜出对方就是太子,蚀心藤和七星门都在寻找太子,方渐鸿肯定要贴身保护才行。   不过……风催雪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太子,觉得对方实在是惨,明明贵为太子却被朝臣架空,被蚀心藤盯上不说,还要被身为同类的七星门追杀,别说登上皇位了,能活命都是天大的福气。   被风催雪同情的眼神盯得发毛,太子不禁疑惑问,“风公子在看什么?”   “我观阁下面色红润印堂发亮,实在是个有福气的人啊。”风催雪张嘴胡来。   太子听了,苦笑了一下,“风公子真是妙人妙语。”   “没事,否极泰来嘛。”风催雪随口安慰一句,捧着茶喝了一口,“没想到玄清居然是你们的人,很有一套嘛。”   方渐鸿挠了挠头,“嗨,毕竟跟七星门斗智斗勇这么多年,不留一手怎么行。”   风催雪道:“本来还打算把昨天偷听来的消息告诉你,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了,玄清肯定都告诉你了。”   方渐鸿点点头,“我们现在这个位置极为隐蔽,霍弦找不到的。他想请君入瓮,也要请的来才行。”   风催雪一看方渐鸿的表情,便知道方渐鸿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于是问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城主府?”   方渐鸿微微一笑,“因为我和风贤弟想到一处去了,我们也怀疑蚀心藤就在城主府。”   风催雪立刻来了兴致,“怎么说?”   然而方渐鸿却没有立刻开口,反而是看向了太子,似是征求意见。   先前一直沉默的太子此时开了口,“前段时间,玄清传来消息,城主府的池底发现了几具尸体,都是被人挖去了心脏而死。这件事是被几个负责洒扫池子的下人发现的,但是紧接着,这些下人就失踪了。”   “蚀心藤干的?”风催雪问。   方渐鸿摇摇头,“是霍弦,他已经接手了城主府,如果蚀心藤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的消息走漏,肯定会威胁到他以及七星门的地位。”   风催雪暗暗想:难怪霍弦要把城主府里里外外全换一遍人手,原来不仅是为了彻底接手城主府,更是为霍弦自己增加安全保障。   “这霍弦也是心大,敢和蚀心藤同处一室。”方渐鸿道:“所以之前我们有怀疑过蚀心藤夺舍了霍弦的身体。”   风催雪敏锐的注意到方渐鸿说了个‘之前’。   方渐鸿指了指玄清,“所以我让玄清这几日仔细观察霍弦,先前在七星门中玄清一直跟着霍弦做事,对他颇有了解,可是这几日来霍弦身上并无异状,言语试探也无异样,所以我就想,或许并不是霍弦。”   “那其他人有什么异样吗?”风催雪转头问玄清。   玄清摇了摇头。   “其实没必要执着于猜蚀心藤是谁,反正它最终都要来找你的。”风催雪看向太子道:“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早做准备等它来,或者说引它出来,然后再将它一举消灭。”   房内除了风催雪的三人齐齐变了脸色。   风催雪眨眨眼,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不知道我知道蚀心藤的目标就是太子呀。”   “……”方渐鸿跟着复读,“我确实不知道你知道。”   方渐鸿抓了抓头,“是这样,那个,风贤弟,你也知道,这个噬心藤呢是从纪春秋的封印中逃脱的,是有上千年修为的邪魔,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能硬碰硬,我们是打算等办完了事之后立刻回京都,京都有众位高阶修士把手,必不会再让噬心藤混进来。”   “当然,噬心藤我们也是要抓的,但是不是现在,既然你知道不少消息,我就挑明了说,七星门现在在追杀太子殿下,噬心藤也在追杀,殿下没有法力护体,如果贸然上去硬碰硬,会影响到殿下安危。”方渐鸿神色凝重,“所以我是打算先把事情办完,送殿下出城之后再回头处理噬心藤的事情。”   “你们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城主都被囚禁了。”风催雪皱眉,“你们真打算救城主?”   太子颔首,“城主手里有掌管北境兵权的虎符,我本次前来为的便是虎符。只不过先前城主一直心有顾虑,不愿与我结盟,如今城主被霍弦囚禁,正是索要虎符交换的大好机会。如果城主同意与我结盟,届时我们打算将计就计,和玄清里应外合,把城主救出来。”   太子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计划交代了个彻底,让方渐鸿有些惊讶,但很快,方渐鸿便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风催雪明白了,合着霍弦先前囚禁城主反倒还正合了太子的意?   “如果我是噬心藤,你们在与霍弦大动干戈之时,正是我出手的好机会。”风催雪慢悠悠道:“你们既然不打算与噬心藤硬碰硬,那如果噬心藤这时候真的来了,你们要怎么办?”   其实这也是方渐鸿和太子一直在顾虑的问题,他们虽然手下好手众多,对付霍弦或可以,但是比起噬心藤来还是有些不够看。   风催雪悠悠道:“所以噬心藤……你们是躲不起滴。”   太子道:“若能以我一人性命安危,换得噬心藤伏诛,也是一大幸事。”   方渐鸿低声提醒:“殿下!”   太子直视风催雪,郑重道:“先前我听说风公子和青峰仙师在枫城时与噬心藤有过一战,若非噬心藤假借他人身体逃脱,噬心藤应当早已被你们二人除掉,但现在噬心藤连杀数人,实力大增,不知你们胜算几何?”   风催雪暗道,看来不止他们查了太子,人家太子也把自己和青峰查了个门儿清。   风催雪笑道:“这个噬心藤确实厉害了些,但是也巧了,我这几天刚好知道了除掉噬心藤的真正办法。”   太子连忙追问,风催雪却是摇了摇手指,笑而不语。   太子便不再追问,点点头,“好,风公子是想让我作饵引出噬心藤?有什么详细计划吗?”   待风催雪简单将自己的计划讲完,天色已经渐明,几人愉快地达成合作共识后,风催雪便打算赶快回去,于是方渐鸿送风催雪出门。   到了没人的地方,方渐鸿便问,“你和青峰……这几日相处如何?”   风催雪想了想,“挺乖的。”   方渐鸿不懂这个‘挺乖’是什么意思,应该就是相处还不错的意思吧,遂道:“唉我是不懂你们了,不过我看你失踪那些日子,青峰跟疯了似的找你,还是挺在意你的。”   风催雪不语。   方渐鸿沉默了一会又犹豫道:   “那个……其实我不仅在意太子安危,更在意你的,我是觉得咱们人手还不够多,你先前才被噬心藤伤过,不太稳妥,咱们这个计划还是有些仓促的。”   “哪有给你足够时间步步计划算无遗策的算计?谋略不在精而在于时机把握。”风催雪道:“要杀噬心藤,错过这个时机,再想杀就难了。至于人手?到时候一旦打起来,城里这么多修士还怕人手不够?”   方渐鸿:“……”好像是这个理。 第51章第五十一章   翌日。   风催雪是被枕头下硬硬的东西咯醒的,睁开眼一看,天色已近中午了,随手往枕头下一摸,摸出来一纸红封儿,还挺重。   风催雪莫名其妙,把红封儿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拆开,里面是满满一包的金锭。   !!!   新年第一天突发横财,风催雪被这璀璨金光炫得睁不开眼,抱着金锭摸了又摸,一直摸到心满意足,塞进床头放的小包袱里。他的小包袱俨然已经是一个小金库了,里面塞满了大把的东珠黄金夜明珠,风催雪光是每日打开欣赏一眼都觉得心满意足。   欣赏完,风催雪简单收拾了下,打算喊小厮端饭进来,才打开门,就看见了青峰。   风催雪无奈道:“你怎么像个门神一样?”   青峰面露不解。   “每次打开门都能看见你。”风催雪道。   “碰巧。”青峰提了提右手里的食盒,道:“吃饺子吗?”   大年初一吃饺子,沈玉魄她们大清早就吃过了,青峰知道风催雪一向起来晚,便让厨房留两份饺子,等到近中午时再下锅。   青峰刚把煮好的饺子拿过来,风催雪也碰巧要出门觅食,也算是碰了巧了。   饺子包得白胖可爱,莲藕清脆,白菜爽口,羊肉鲜香,牛肉劲道,不管什么味道的饺子都好吃得别有风味。   风催雪一面吃着饺子,想起早晨那个红封儿,于是一边吃着一边随口问了句。   青峰认真道:“这是压岁钱,以前每年过年都会给的。”   压什么岁?过年还能挣钱?还有这种好事?风催雪甚是欣喜,却不知这种好事只有小孩才能有,大人只有赔钱的份。   两人一起吃完了饺子,风催雪琢磨着便将昨天夜里遇见方渐鸿的事情挑着讲了。   对于风催雪半夜出门,青峰眼里并无意外神色,显然那名被风催雪打晕的手下已经被找到了。风催雪本也只是打算抢占先机,先一步找到玄清,询问自己身份,没打算瞒多久。谁知找玄清这事闹了个大乌龙,反而阴差阳错找到了方渐鸿。   铲除噬心藤需要许多人手,风催雪自然不会刻意瞒着青峰,于是把自己和方渐鸿他们的计划与青峰简单说了一下。   青峰听了,点了点头,“嗯,很好。”   见风催雪眨着眼两眼晶亮的看着自己,青峰也觉得自己的夸赞有些单薄,遂组织语言,“我觉得计划很好,噬心藤实力大涨,让他们作为援手确实不错,我都需要做什么?”   “……”风催雪不指望青峰能夸出什么花了,“你听我的,到时候你就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青峰欣然应允,“好,我这里还有个东西,或许能帮上你更多的忙。”   “楼里放着一些封印的魔物,有些小魔物能力低弱,造不成伤害,但也足够引人注意了。”青峰道:“被动等待援手变数过多,不如先发制人引他们过来。”   风催雪眼睛猛然一亮,立刻明白了青峰的意思,点头如捣蒜,“可以可以。”   青峰接着道:“可是人数多也意味着变数多,七星门的目标是杀太子,想让敌人变帮手,得小心他们从中作梗,不仅需要人指挥,还得再好好谋划。”   风催雪皱皱眉,觉得好像也是这么个理,计划太理想,没有考虑到变数。   紧接着青峰道:“交给我。”   风催雪看青峰语态轻松,并无逞强之意,遂抚掌道:“青峰你变聪明了!好,那就靠你了!”   等到风催雪高兴完,青峰才定定地看着风催雪,声音略轻,似是征求的问,“噬心藤还在城里,以后你想出门的时候,我们一起可以吗?放心,我不会干预你的行动。”   这是在说昨天夜里他出去的事情了,不过风催雪意外的是,青峰竟一直没有询问自己为何要避开他们出去找玄清,这是料到自己不会说,还是本就不想追问自己隐私?   不过青峰这次好声好气说话,请求也很合理,风催雪便点了点头。   看着青峰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的样子,风催雪默了一默,他记得刚醒来时候的青峰不是这样的,那时候青峰话也很少,也不怎么善于言辞,但偶尔也会开开玩笑,虽然总在撒谎,但大体上对自己也是百依百顺……但是最起码看起来没有现在这么……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的样子。   风催雪不喜欢青峰现在这样,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觉得算了,随他去吧。   *   没过多久,城主病入膏肓的消息便闹得满城风雨,现在城中主事之人是霍弦,城中又传闻霍弦拟选下任城主,于是丹霞城中世家新贵纷纷动了心思,前往城主府与霍弦交好,只要霍弦能往上面美言几句,说不定下任城主就是自己——各家纷纷打着这个算盘。   城主要换人之事闹得满城风雨,这其中蹊跷颇多,城里的百姓们也不是都全然无知,茶楼酒肆等消息汇集之所不免有人提出心中疑惑:为什么霍弦来之前城主没事,七星门的人一来,城主就病入膏肓了?   然而这只是少数声音,传了不到一天便再没了声音。   原因是有位千金小姐模样的娇俏少女带着一位特别能打的侍女,围堵各大茶坊,凡是敢说霍弦不是的人,皆被那位小姐的侍女打得鼻青脸肿,更甚者险些残废。打了一圈下来,仍是无人知道少女身份。于是有挨了打的找到城主府,霍弦皆是好生招待,却坚持口称不知此事,态度却是极好,还赔偿了医药费用。如此几次下来,那些挨打的在霍弦处寻不出错,又领了人家的情,只得自认倒霉愤愤回家。在这之后渐渐地也无人再光明正大怀疑霍弦的种种阴谋,免得白挨顿打。   而被霍弦囚禁在城主府地牢的城主也慌了神,只要霍弦选定了下任城主,手中有了新傀儡,那么自己便再无利用价值。如今城主府被围得坚若铁桶,府内上下人手也被换成了霍弦的人,就算城主自己手握北境兵符,也调不来一兵一卒。   城主的身体因霍弦的毒药而日渐亏损,这日,张文彦又来落井下石了一趟,三日后霍弦要召开群英宴,想必那时候便要选定新城主,到时候他这个老城主便再无用武之地。   ——也就是说,他的时间,还剩下三天。   城主望向张文彦扯高气扬的背影,攥紧了手中衣袖,心中下定了决心。   不久之后,风催雪便得到方渐鸿传来的消息,城主愿以兵符作为交换,求太子救自己出来。三日后霍弦将于登仙楼宴请丹霞城名门望族,城主府防卫薄弱,如果所料不差,这便是霍弦的请君入瓮之计,而方渐鸿便打算将计就计,趁在这时候将城主救出来。   接下来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待三日之后。   作者有话说:   每天我都像个老母亲一样替青峰发愁,孩子太卑微了,这样可怎么追雪宝呀,再不努力可怎么追得上呀。   青峰,请务必拿出你打架的气势来追老婆!再不追老婆就跑了! 第52章第五十二章   三日很快过去。   丹霞城的年味依然浓厚,城主换任并没有影响到百姓生活,大家将此当做茶余饭后谈资消遣,聚会访友照旧不误。   霍弦的宴会地点定在登仙楼,登山楼前一日就清了场,为各位名门修士与望族摆足了排场。此次宴会不仅霍弦本人要到场,还有许多七星门的修士也要来。   不到午时,厅里就坐满了宾客,不多久,霍弦便带着师爷张文彦与一众七星门弟子来了,场面热闹,宾主相谈甚欢。   由于霍弦带了不少弟子来参加宴会,此刻城主府守备没有之前严密,加之没有霍弦坐镇,守卫也有些懈怠,正是营救城主的绝好时机。   城主府内此刻一阵鸡飞狗跳。   “小姐!不可!霍仙师不让您去!”   宫云婷穿着一身鹅黄宫装袄裙,肩披火红的赤狐披风,气势汹汹地带着随行侍女阿兰穿过大小拱门,四处寻找城主的位置。宫云婷身后追了一串侍女和侍卫,拦也不敢拦,只能追在宫云婷屁股后面叫苦不迭。   “小姐!城主他真的染了重病,会传染的!”   宫云婷怒气冲冲地跨过院子门槛,侍女阿兰推开房门,没人,宫云婷遂愤愤扭头,再换地方找,嘴里道:“有没有得病我看看不就知道了,藏藏掖掖的,外面的人骂得那么难听,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身后的一名侍卫连忙解释,“小姐莫听信外面的谗言,霍仙师光风霁月,怎么会做谋害城主之事?”   “我当然知道!”宫云婷想也不想地吼了回去,“我就是……我就是觉得他怎么一点也不急……”话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宫云婷心里当然是觉得霍弦是被他人诬陷的,霍弦……脾气那么好,那么温柔,怎么会做谋害城主插手别人城内事务这种事呢?   可是心底里却一直隐隐有个声音告诉她:或许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或许霍弦真的没有表现得那么无辜。   霍弦在时总会以各种理由拦着她不让她找城主,如今霍弦出门了,她想趁这个时候找到城主,也好亲眼看看,城主是真的生了重病,霍弦也真的没有骗她。   丹霞城的城主府并不小,宫云婷翻了好几座院子都没有找到城主的踪影,也不知道霍弦到底把城主安置在哪里了。   正有些丧气间,阿兰忽然开口,“小姐,你看这儿。”   宫云婷顺着阿兰的指示看过去,只见在墙的右角,灌木遮挡的地方,有一处有些怪异。阿兰走过去拨开灌木,竟露出一扇小门,这扇门太小了,再加上被灌木遮挡,如果不是刚刚阿兰眼里好,让宫云婷自己看恐怕都发现不了。   宫云婷眼睛一亮,连忙冲了过去,身后的侍卫侍女也都浩浩荡荡地跟了过去。   下一瞬,宫云婷一众人和城主一众人刚好来了个四目相对。   众人:“……”   城主正被一名蒙面人背在背上,身后还跟着数名蒙面人。宫云婷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后的侍卫们便已冲了上去,和对方打了起来。   阿兰护在宫云婷身前,“小姐,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走。”   宫云婷见到城主被这群蒙面人背在背上,以为城主被人劫持,哪还顾得上走,着急得直跺脚,“快快快!拦住他们!”恨不得自己亲自上阵。   那群蒙面人也不恋战,知道久拖不宜,一边打一边带着城主往后撤,这群侍卫毕竟不是蒙面人们的对手,很快便被蒙面人甩在了身后,府内其余守卫闻讯而来,但毕竟晚了一步,也被蒙面人甩在了身后。   宫云婷哪能看着城主就这么被人劫走,骂了一声“废物”,便指挥身侧的阿兰去追蒙面人。   阿兰面露难色,“奴婢不能留您一个人在这里。”   “府里这么多人我能出什么事,你快去追呀!”宫云婷简直要急死了,“快去!”   阿兰:“可是……”   “别可是了!你再不去我要生气了!”宫云婷瞪着眼睛,“磨磨唧唧烦死了!你再这样我就换人伺候我了!”   阿兰无奈,朝宫云婷身后的侍卫们说了一句,“照顾好小姐。”说完便转身循着蒙面人的踪迹追了过去。   宫云婷望着阿兰迅速消失的背影,松了口气,“有阿兰在,肯定能追回他们,这群人指不定要对城主做什么呢,万一他们杀了城主嫁祸给霍弦哥哥就不好了……”   阿兰的速度比府里其余修士快了许多,但是由于方才耽搁了一点时间,所以现在只能勉强跟上蒙面人的踪迹,远远的缀在后面不至于跟丢。   这群蒙面人专挑荒僻的小路走,跟着跟着,阿兰便发现这群蒙面人已经快走到丹霞城的最边缘了,这里几乎没人居住,有几栋已经荒废了的住宅,树木和野草长势茂盛,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这群人带着城主来这里做什么?难道真的是要杀了城主?可是这样也太麻烦了,似乎没有必要。   阿兰心中这样想着,见蒙面人背着城主迅速拐进了一间破烂的屋子,于是连忙追了上去。   就在此时,多位高手的气息乍然出现,一群青衣修士扯下身上用以隐匿气息的隐息符,从不远处左右包抄了过来,而为首之人,正是霍弦。   霍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主持宴会吗?阿兰惊愕地扭头看过去,然而霍弦只是与阿兰颔首示意了一下,迅速擦肩而过,同时对其余青衣弟子吩咐道:“一队把这里围起来,二队和我一起闯进去。”   来不及思考,阿兰果断地跟在霍弦身后,闯进了门。   木门被法术轰然炸开,尘土飞散,这是一间空屋,那些蒙面人明明进了屋子的,可是现在人却不见了。   “这里设了传送法阵!他们就在不远处!”阿兰率先看到了地上的法阵符文,这种小型的法阵传不了多远,那些蒙面人就在不远的地方!   阿兰的话音刚落,便感觉脚下忽有失重感,屋内墙面瞬间开始扭曲变化,如同一个被捏扁的纸盒子,墙面扭曲变换着,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   “什么东西!快出去!”有弟子惊叫了一声,瞬间被墙面吞没了进去,只剩一只僵硬的手腕留在墙外。   其余人顿觉毛骨悚然,瞬间慌了神,拿起手中武器就向墙面攻击,但是所有的法术就像是泥牛入海一般,全部被吸进了墙里面,所有的攻击都失去了效力,而墙面还在愈来愈往下,所有人被压得直不起身来了,只能弓着腰半蹲下身,还要时刻警惕被吸进墙里。   有心境稍弱的弟子已经开始惨叫出声,霍弦怒声呵斥,“冷静!别慌!你们不会有事的!”   还有什么办法啊,许多弟子心里这样哀嚎着,谁能想到,自己方才还是捕蝉的螳螂,眼下蟪蛄摇身变成了黄雀,他们立刻便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揉搓。   与此同时。   城主只知道自己被人背着进了屋子,一个眨眼,自己便立刻出现在了一座院子前,院子有些荒破,看这周围环境,这座院子应当就在方才进来的小屋的不远处。   蒙面人将城主放下来,太子立刻迎了上来,扶住了站立不稳的城主,“辛苦了,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蒙面人扯下面巾,却是玄清。城主瞬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看玄清,再看看太子,“你……你们……是一伙的?”   玄清低下头道:“卑职一直是方大人的属下。”   见城主脸色不虞,太子连忙道:“你的毒是霍弦下的,并不是玄清,我得到消息后连忙找人赶制出了解药,稍后便为你解毒……玄清,外面情况如何?”   玄清:“恐怕拖不了许久,一会霍弦便会发现这幻阵的蹊跷,方大人这几日为了画这幻阵,已经力竭,我担心方大人也拖不住霍弦。”   太子迅速作出了决策,“你去那边看着点,拦住霍弦,别让他过来。城主,这间院子里有个地道,我们俩先从地道走。”   城主犹豫地看了眼玄清,又看了眼太子,“咱们俩?其他人呢?谁来保护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玄清已经退出了门外,太子一手搀扶着城主往内走去,“边走边说,来不及了。”   这太子看着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力气却奇大,城主几乎被他拖着走,太子一边走,一边飞快道:“方才你们进的那间屋子里画了传送法阵,将你们传送到了这里,霍弦本想以你为饵抓到我,却没想到我早有准备,我命方渐鸿在那间屋子里布下幻阵,估计能困他们一阵子,我其余手下就守在幻阵外,等霍弦出来,趁他虚弱,取他性命。”   说到此,太子脸上露出微微笑容,唇角斜斜勾起,“这朝廷,七星门管得也太久了,是时候换回真正的主人了。”   城主听得微微张大了嘴,只觉得这个计策处处都透露着荒谬,却处处都有其道理。   太子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兵符呢?”   城主“哦”了一声,不着痕迹地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四周,探手入怀,“在这儿,我随身带着呢。”   兵符呈黑色虎身,小小一块却能号令北境数十万将士及修士。城主将兵符放在太子掌心,两人目光相接时,太子猛然后退了数步!   在原来太子站立的地方,城主的另一只手已经变成了藤蔓的形状,若是方才太子不退,那么尖利的藤蔓便会瞬间刺破太子的胸膛,掏出他的心脏来。   然而此刻太子却是面色平静,像是早有预料般,反观城主,却露出意外的神色来。   ——因为方才太子后退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快得实在不像是一个凡人的动作。   太子一挥袍袖,数十枚飞刀齐发,城主冷笑一声,躲也不躲,手中藤蔓飞速长长挥舞,直直冲着太子刺去——   长刀唰然出鞘,银亮的刀光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辉光,悍然抵挡住了藤蔓这一击!   “霓光刀……”城主,不,噬心藤微微睁大了眼。   而‘太子’也已经撕下了脸上的易容,露出真容来。方渐鸿一面挥刀,一面感叹道:“啊,沈大美人的易容术真的很不错,连你都骗过去了。”   与此同时,十枚飞刀打在了角落处的十个罐子上,罐子砰然炸裂,十股魔气气势凶猛地从罐子里冲了出来,拧作一股强大的魔气直冲天际!这些被封印的小魔物一出封印便被城中镇妖幡的灵力震散,徒留刚出封印时的这股魔气,纵然这股魔气很快便会消散,但也足够全城的修士发现了。   噬心藤:“……”哪个缺德的想出来的主意!他本来没打算暴露魔气的!这下所有修士很快就会赶过来了!   既然已经暴露,噬心藤干脆决定速战速决,也释放出了身上的魔气,原本城主的那张显得稳重成熟的面容上瞬间布满了漆黑的藤蔓纹路,身上的气势一下子变得强大无匹。   院子里的野草树木开始疯长,原本枯黄的颜色也渐渐变得漆黑,蜿蜒攀爬了所有墙壁屋子,将整座院子围成了一座囚笼,因为藤蔓疯长挡住日光的缘故,院子里几乎是瞬间就暗了下来。   “太、子、在、哪。”噬心藤一字一顿,背后藤蔓疯长,这回不用他亲自动手,几十道藤蔓形成的利剑便齐刷刷地刺向了方渐鸿。   就在这时,一道冷然剑意突破了藤蔓围成的囚笼,墙壁上、屋檐上、地面上疯长的藤蔓和野草齐齐被剑意砍断,迅速枯萎了下去。这道剑意去势未减,自上而下朝着噬心藤的天灵盖劈了下来!!!   噬心藤对这道剑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除了那个次次坏他好事的青峰,再没有人有这样强大的剑意了。 第53章第五十三章   青峰与噬心藤一交手,就发觉噬心藤又强了许多,幸好身边有方渐鸿帮忙,还不至于太过困难。   噬心藤冷笑一声,“这回怎么只有你一个?那个姓风的小子呢?还在养伤?”   青峰眼里瞬间布满杀意,招式凌厉了许多,但噬心藤功力大增,怎会惧青峰的攻击,是以游刃有余地应对着,还存了些戏耍的意思。   方渐鸿开了口,“哦,你太丑了,不配他出手,我们俩打你就够了。”紧接着方渐鸿又感叹了一句,“幸好霍弦早就发现你不对劲,我们才有应对之策,”   噬心藤眼睛微眯若有所思,也不知信也没信,嗤笑一声,手上的招式凌厉了许多,朝着两人攻去——   再说玄清那头,玄清在告别‘太子’和‘城主’之后,疾步出门,待跨出院子大门时已将身上黑衣换了一身七星门弟子的天青衣袍。   玄清脚步迅疾,很快便赶到了设有幻阵的屋子,这间屋子从外界看还是原来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屋子里别有一番天地,甚至还困住了十几名七星门的高阶修士。小屋已经开始剧烈晃动,看来霍弦已经发觉自己身处幻阵,正在想办法破解。   前天夜里青峰布下此阵时,玄清心里还有些打鼓,毕竟这是个连环阵法,要在一个地方同时布下传送阵和幻阵,还要避免两个阵相互影响冲突,难度比单布下一个阵法要难多了。更不要说霍弦还是目前修士中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要把这么多高手困住一段时间,难度更是成倍增加。   但是青峰做到了,不仅做到了,在布完幻阵后的第二天还有足够的精力对抗噬心藤,就连玄清也不得不说一声佩服。在佩服的同时,玄清也不由得在想,青峰既然有这么强的本事,为何自己以前从未听过这人的存在?   不远处魔气骤然爆发,玄清便知时机已到,手中捏决,按照青峰之前教的破阵方法从阵眼处一一开始破解,幻境如水幕般逐渐消散,露出屋内的一众人等。   当初进幻阵多少人如今出来还是多少人,众人一身狼狈,突然被放出来还没反应过来,正茫然四顾着。这一看就更要紧了——他们不过是被关进去一会,怎么外面还充斥着魔气?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紧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触目所及,有数百名修士浩浩荡荡都在往这里赶,众人见到霍弦,纷纷停下,把霍弦等人围了个严实,“霍道友知不知道这股魔气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霍道友发生了何时?你们这……是怎么了?”有人发觉霍弦等人一身狼狈,连忙询问。   “咦?霍道友方才不是在登仙楼吗?我才从登仙楼过来,怎么有两个霍道友?”这是没眼色还一针见血的。   “……”霍弦僵硬微笑:“嗯,我们早就发觉这里不对劲,便过来探查,出了点状况……事不宜迟,诸位随我一起过去吧。”   众修士本就是临时聚集,如今有了霍弦带领,如同有了主心骨一般,跟着霍弦往魔气出现的地方赶去,一路上追着霍弦问东问西,为了维持形象,霍弦还不能避而不答,只能临时编个理由出来。   趁众人不注意,霍弦低声问一侧的玄清,“你不是在登仙楼吗?怎么会来这里。”   玄清道:“方才我看见这里灵力波动有些奇怪,便过来看看,没想到竟是你们……师兄没事吧?”   霍弦眼里闪过怀疑,但也未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股阴森强大的魔气骤然爆发,就连地面也开始颤动起来,周围树木被这股魔气感染,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生命力一般迅速枯萎,满城绿植的生命力被这股魔气抽走,尽数涌入了前方的院子里。   众人皆是一惊,已经有不少实力稍弱的修士被这股威压压得直不起身来,明明方才的魔气还没有这么厉害的……   众人连忙加速赶往院子,此时漆黑的藤蔓和参天树木迅速生长将院墙和门围了个严严实实,这番‘茂盛’景象与城中其他地方树木枯萎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院子内则有一股剧烈的灵气波动,显然已经在进行一番恶战。   待到霍弦率人攻破院墙,映入眼帘的便是满院蠕动生长的魔植,强大的灵气波动让修为一般些的修士根本前进不得,大家只见魔植托起一个……除了长了张人脸,其余地方被蠕动的藤蔓组成,看不出人形的魔物。这名魔物正与两道人影交战,其中一名修士身穿藏蓝衣袍,招式凌厉,周身灵气威压竟将院子中的魔植隐隐压制住了,而另一人大家就比较好认了,无论是对方的招式还是手中的霓光刀都明晃晃地暴露出对方的身份。   方渐鸿一面抵挡噬心藤的杀招,一面朝人群大喊,“霍弦!就等你了!打噬心藤的东面!”   霍弦及手下:“……?” 第54章第五十四章   天火以燎原之势迅速展开,遮蔽天日的藤蔓燃烧起了熊熊烈火,远远看去仿佛整座城都陷入汪洋火海……藤蔓燃尽,黑灰簌簌落下,天光重现。   噬心藤本体的火焰仍在燃烧,院子里仍是一片火海,万千道魔气被天火灼烧,肉眼可见的魔气从噬心藤身上四散奔逃,众人早有准备,结印布阵,将四散的魔气生生压制了下来!   在强烈的魔气波动下,风催雪手腕间的缚魂锁开始发烫,隐隐发出红光,并不住地震颤。   但因为缚魂锁隐在袖中,除了风催雪本人,没人发觉他手腕间的异状。   风催雪面上不动声色,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动一下……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缚魂锁会被剧烈的力量波动影响。   烈火滔滔,磅礴的魔气和灵力交织碰撞着,就连周围的空气也开始扭曲。   缚魂锁无声地碎开几道裂纹——   杂乱的记忆源源不断地涌入风催雪的脑海中——   【他看到幽深的树林里暗无天日,参天巨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   他看到一只漂亮的赤狐跳跃在阴暗的树林中,围在他身边打转。   “你就是那个砍了乌洛手臂的人类?”小赤狐摇身变成了一个穿着红衣的美少年,那少年猛然凑近了风催雪,额头的妖纹火似火焰,少年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小九。”   而后他不知回答了一句什么,叫小九的狐妖惊讶地说,“人类都有名字的,你怎么可能没有名字!”   “不如我帮你取一个吧。”   在眼前闪过的一幕幕场景中,几乎哪里都有狐妖的影子。   或是狐妖拿着烤焦的兔子递给他,“话本上的人类都是吃熟食的,你也不要再吃生兔子了。”   又或是他抬手拧断缠斗许久的妖物的脖子,一侧头,便看见狐妖蹲在树上,托着下巴一脸崇拜地望着他。   又或是他们一起坐在高耸入云的树枝上,狐妖指着摊开的书页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他识字。   ……   画面一转,又变成了一处院子,周围躺满了人类的尸体,鲜红的血液染满了整片地面。   他将一名壮年男子按在地上,一手抵着对方的咽喉,一手执刀,刀刃正好抵在对方的眉心之上。   风催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刀刃轻松划开对方头顶的皮肤,“你再说说,你是怎么杀了那只狐妖的?”】   大量记忆碎片连带着声音一幕幕地涌入脑海,绞得大脑一阵尖锐的疼痛,就连耳边也泛起一阵嗡鸣声。   下一瞬,温热的手掌握住了风催雪的手腕,灵力顺着手掌温柔地流进缚魂锁,缚魂锁的震颤立刻停了,记忆碎片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风催雪侧过头,青峰正一手握着自己的手腕,双眼平静而温柔地注视着自己。   烈火的映照下,青峰的眼底仿佛盛了碎光。   风催雪还未开口,却见青峰的神情变得有些……惊讶,“你……”   他……怎么了?风催雪看不到自己,自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火焰在他的身边跳跃舞蹈,像是开启了灵智一般,想要亲近又惧怕风催雪,所以只能虚虚地聚拢在离风催雪身体半寸之外的地方,就像是……给他披上了一身耀眼夺目的焰火羽衣。   青峰摇了摇头。 第55章第五十五章   宫云婷在把阿兰派出去追城主后一直有些坐立不安——也不知道阿兰她们有没有把城主救回来,那群黑衣人为什么要捉城主?他们会不会想要杀掉城主抹黑霍弦哥哥?   宫云婷又派了两个侍卫去登仙楼通知霍弦,她越想越急,连坐都坐不住了,干脆站在门口张望,等着阿兰回来。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地面一阵颤动,周围负责守卫的修士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纷纷望着远处天际,相互交谈着什么。   宫云婷也跟着看了几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旁边的修士守卫连忙解释说东面出现了魔气,恐有魔物混进了城里。   魔物……宫云婷想到这段时间修士们口口相传的噬心藤。   宫云婷身上没有灵气,看不到天际愈来愈重的魔气,但也能感受到满城阴郁的不详气息。   霍弦应该也去除魔了,也不知道霍弦现在怎么样了?可是现在外面太危险了,阿兰又不在身边,自己贸然出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宫云婷咬了咬唇,这一刻,她开始无比痛恨自己这具天生经脉尽断的身体,正因为她没有灵力,所以才处处需要人保护,更因为她是掌门之女的身份,会遭遇更多的危险,需要比其他普通人更多的谨慎,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父亲以及同门的拖累……   就连这次来丹霞城,也是她向父亲一再恳求,霍弦一再向父亲保证才求来的。   城东的动静越来越大,魔气几乎浓郁到肉眼可见的地步,铺天盖地的藤蔓从东面的天空伸展过来,连带着藤蔓上的熊熊烈焰。城主府内许多没有灵力的侍女侍卫被藤蔓卷住又被烈火活活烧死,宫云婷被修士守卫们护着找地方藏匿,整个城主府乱作一团。   宫云婷一面逃匿,心中的担心升到了顶点——噬心藤这么厉害,霍弦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出事?   不过一会,藤蔓便被烈火烧尽,火焰逐渐熄灭下来,藤蔓化作黑灰簌簌落了下来,就在这时,宫云婷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张文彦。   张文彦睁着一双无神的双目,从城主府外走了进来,此刻府里乱作一团,大家都忙着从火里逃生,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   张文彦身上的衣服被火烧得破破烂烂,脸上身上也带着一些黑灰,他却像是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一般,像个木偶人与众人擦肩而过,对宫云婷的叫喊也充耳不闻。   “拦住他!”宫云婷指着张文彦叫喊道。   两名修士守卫冲了上去,原本像是木偶一般的张文彦这时候忽然扭过头,一双眼依然无神地望着前方,但手上动作却分外利落,咔嚓一声就扭断了两个修士的脖子!然后张文彦回过头,接着木然地往前走着。   宫云婷已经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   一直以来,宫云婷对这位城主府的师爷就没有什么好感,对方明明伺候了城主多年,在霍弦来到城主府后,说叛变就叛变,立刻对着霍弦殷勤起来,城主生病,张文彦更是没有去看过几次。偏偏霍弦还对这个张文彦颇为看重,去哪里都带着对方,简直是劝都劝不住。   现在看张文彦这幅邪门样子,果然有问题。宫云婷暗暗咬牙。   既然不好阻拦,宫云婷便决定带着人远远地跟着张文彦,看看对方要做什么坏事。而张文彦也没有主动攻击宫云婷,像是看不到她们一样,只木然地往前走着,也不管脚下是火堆还是水坑。   于是宫云婷就随着张文彦走到了一处荒芜的院子,这里正是方才宫云婷来过的——住着城主的地方。   张文彦走进柴房,搬开地板上的盖子,露出了一处地道,在宫云婷还处在惊讶的时候,钻进地道没了身影。   宫云婷走过去,这个地道很深很长,不知道通到了哪里,宫云婷就想亲自跟下去看看。   她真的太好奇了,张文彦的一切行为都很反常,她早就知道张文彦不安好心,没想到对方竟然有这么大的秘密,要是错过这个秘密,只怕会耽误霍弦哥哥办事。   周围负责保护的修士纷纷阻拦,宫云婷不耐地皱眉,“有你们这么多人保护我,能有什么事?”   是啊,这么多高手护着,能有什么事?最差带着宫云婷一起跑就是了。所有人都这么想道。   于是宫云婷带着身边的几名修士进了地道,远远地跟着张文彦,这个地道十分的长,中间又九曲十八弯,要非常小心地走才不会迷失方向。   约莫走了很久,他们终于出了地道,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愣住了。   丹霞般的山脉连绵起伏,细雪银装素裹,勾勒出一片广阔景象。   这是城外。   当初在修建城墙时,不仅以法术符咒刻满了城墙,更是以秘法封住地底,就是为防有人挖地道出入城内,但是这条地道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能直通城外。   张文彦正背对着他们与一人交谈,那人被张文彦挡住了大半个身躯,离得太远看不清样貌,只能隐约看到对方身材高大,头发略短呈暗银色,身上的衣服是不知什么野兽的皮毛做成的,浑身装束不像中原人。   张文彦依然睁着一双无神的双目,他的衣服领口处缓缓爬出来一截焦黑的细小藤蔓,那藤蔓似是十分虚弱,蜷在张文彦的衣领上,对对面的高大男子道:“带本座去见你们的王。”   围着兽皮的高大男子却没有回答藤蔓的话,反而冷冷道:“看来你是真的废了,连身后跟着老鼠都不知道。”   话刚说完,高大男子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了张文彦的身前,转而出现在暗处藏身的宫云婷背后。   而宫云婷,只看到张文彦对面的男子突然消失了,紧接着便听见背后齐齐传来了闷哼声,森冷的嗓音自她耳后响起,“小老鼠,你在看什么呢。”   紧接着宫云婷就被一股大力捏着下巴转过了头,下巴处的冰凉让宫云婷先是下意识地看向捏着自己下巴的东西——那是一个钢铁制成的爪子,尖利的钢铁指甲就紧紧地扣在自己的下颚及脖颈处,只要力道再重一点就可以轻易刺破血管。顺着这个钢铁爪子向上看去,是一张凶狠凌厉的脸,右侧脸颊处还布满了银色妖纹,看起来妖异又恐怖。   对方的身后,躺满了自己带来的修士的尸体,齐齐被人撕裂了喉咙,死不瞑目。   男子捏着宫云婷的脖子把她提起来,颇有兴趣地打量,“这么弱的老鼠,也敢学别人玩跟踪?”   濒死的恐惧让宫云婷不住挣扎,眼泪夺眶而出,不停地发着抖。   男子不耐烦地眯起了眼,手上力道加重,正准备捏断宫云婷的脖子时,却听宫云婷抖着嗓子说道:“你……你不能杀我……”   “你要是杀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宫云婷似乎鼓足了勇气,两手攀着钢爪,为自己争取了一丝空气,拼尽全力地大声道:“我爹是宫湛!我要是死了,他肯定会举全境之力找到你,把你碎尸万段!”   高大男子看傻子一般看着宫云婷,歪着头想了一会,似乎终于想起来宫湛是谁一般,冷嗤了一声,“他尽管来试试。”   宫云婷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黑。   高大男子把昏迷的宫云婷像捉小鸡似的往胳膊肘里一夹,回过头时张文彦还站在原处。   盘在张文彦领口的藤蔓换了说辞,“乌洛,带我去见你们的王。”   名为乌洛的高大男子依旧沉默,拎着宫云婷向张文彦径直走来。   藤蔓提高了声音,“藤心被烧我活不了多久!快带我见妖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成功入主朝廷——”   藤蔓的声音戛然而止,高大男子松开手,银亮的钢爪间藤灰簌簌顺着指缝落下,在洁白的雪面上灼出一股黑烟。   张文彦睁着无神的眼直挺挺地砸在地上,激起一阵飞扬的细雪。   高大男子嗤笑一声,转身之时,便化为一匹高大的银狼,驮着宫云婷消失在风雪中。   午间日光璀璨,映着洁白的雪面映射出银亮的碎光。   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停在丹霞城门口。   城门禁闭,一名穿暗金铠甲的侍从与守城将领沟通许久,无奈地走回马车旁,声音有些愤愤,“大人,丹霞城的守卫还是不愿开门,还说就算您是金麟城主也不行。”   奢华的马车内车帘掀开,露出青年阴柔漂亮的面容。   青年的眼尾斜斜扫了一眼禁闭的城门,复又放下帘子。   马车里传来青年阴冷的嗓音,“砸。”   一炷香后。   金麟城主的马车悠悠驶进了丹霞城最高的城门,嚣张跋扈地踩过街巷,拐进了太子居住的院落。   此时蚀心藤造成的混乱已经结束,院子里的手下们正在收拾院落,听到金麟城来人的消息,方渐鸿先是一喜,然后连忙四处找镜子整理仪容,在马车踏进院子时,方渐鸿方换好自己最心爱的花袍子,整理好衣襟,拿起扇子,装作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走到马车跟前。   “唐二小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然后方渐鸿就眼睁睁的看着马车里慢悠悠走下来一个披着赤狐围脖的,穿着红袍的,大男人。   方渐鸿立刻垮下了脸,“怎么是你!”   唐谴挑眉道:“唐羽飞有事,我来接太子。”   方渐鸿扭头就走。   “我来的路上,听说你们这方才闹出了好大的动静。”唐谴慢悠悠道,那张阴柔又漂亮的脸上展现出一丝恶劣的笑容,“听说有两个神秘高人亲手诛杀了蚀心藤,好大的威风,方少爷带我去见见?” 第56章第五十六章   唐谴匆忙来到丹霞城,带来了一个沉重的消息——皇帝驾崩了。   满皇宫找不到太子踪迹,大臣们急了,七星门急于扶持傀儡上位,便想即刻发丧,趁太子未归之时扶持新帝。   幸好唐羽飞得到了消息,及时带兵入京坐镇,她有南境及中州兵权在握,很快便将皇帝驾崩的消息按了下去,稳住了朝堂局势。   而唐谴,则代替原先计划来接太子的唐羽飞,来到丹霞城速接太子回京登基。   为免迟则生变,太子已经从蚀心藤手里拿到了兵符,打算翌日一早便启程回京,由方渐鸿和唐谴的兵马负责护送。   这个消息来得猝不及防,方渐鸿有心找风催雪告别,又担心唐谴这疯狗闻着味儿嗅过来,毕竟方才唐谴问自己那两人身份时,方渐鸿含糊应付了过去,并未如实交代。   虽然方渐鸿不知道唐谴为何突然想见风催雪和青峰,但凡是被唐谴盯上的人都没什么好结果,所以方渐鸿只能悻悻作罢,决定等明天出了城再派人告知风催雪。   唐谴前脚刚踏进丹霞城门,他的消息后脚就被送进了春风得意楼。   包括他在太子的院子坐了多久,又跑去丹霞城主府里瞧了场热闹,在茶楼坐了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坐着那辆奢华的马车,踏着黄昏暮色来到了春风得意楼。   今日闭馆,唐谴带着金甲卫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春风得意楼门口,按照之前多次经验,只等对方不应三声敲门,然后就可以上去拆门了。   可敲门声刚响没多久,烫漆大门就徐徐从内打开了。   这倒是令唐谴有些惊讶,但惊讶只在脸上闪过一瞬,目光逐渐幽深,脸上挂了深深的笑容,跨进了门。   “多年未见,师姐容颜依旧,更胜当年啊。”   唐谴人未至声先至,本是夸赞的话语经他口中说出来,倒像是在嘲讽。   沈玉魄正在看账本,闻言头也不抬,全当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唐谴一众人等是空气。   唐谴也毫不见外,仿佛视察一样环视了一眼四周装潢,袍子一撩随意找了个位置一坐,手下的金甲卫迅速上前,拿出自带的茶盏和水,沏茶倒水一气呵成。   沈玉魄:“……”   唐谴手捧白瓷茶盏,抿上一口,一开口又是阴阳怪气的语调:“师姐这店开得不错啊,听说生意不错?改明儿我也开家店呗。”   沈玉魄把账本一合,语气中不掩厌恶,“你来做什么。”   “找师姐叙旧啊。”唐谴歪了歪头,表情甚是无辜,“五年前昆仑山一别,就再也没见过师姐,让人甚是想念,这回刚巧来了丹霞城,听说师姐在这里,我就连忙来拜访……师姐请我进你院子逛逛?”   “有女眷,你不方便,面也见了,回去吧。”沈玉魄道。   唐谴一抬手,手下金甲卫立刻齐刷刷地拿起了武器,准备硬闯。   “你要敢硬闯,我就能让你走不出这个门。”沈玉魄淡淡道:“你又想被我揍吗?”   唐谴立刻收手,弯起唇笑了起来,“我怎么会硬闯呢?师姐真会开玩笑。”说着,唐谴从袖中掏出一物来,是金麟城主的令牌,像是把玩什么物件似的将绳子绕在指尖晃了晃,“师姐的生意虽然遍布全境,但南境风水养人,效益最好,师姐肯定不希望南境的生意都关门大吉吧?”   沈玉魄眯起眼,冷冷地盯着他,唐谴恍若无觉,薄唇一勾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率先扬着下巴越过沈玉魄,朝后院走去。   唐谴身后的一众金甲卫也呼啦啦地跟了上去,轻甲清脆的碰撞声连成一片,越过沈玉魄时掀起一阵微风。   沈玉魄在唐谴姿态嚣张地越过自己后,眼里的冰冷愤怒逐渐消失,盯着唐谴及手下的身影消失在后门,沈玉魄轻嗤一声,接着低下头看账本,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再说唐谴,带着一众金甲卫浩浩荡荡地进了春风得意楼的后宅,一进宅子几十名金甲卫便立刻兵分三路搜查后院各处,横冲直撞姿态嚣张,惹得院中侍女发出一片惊叫声。   一阵鸡飞狗跳的翻箱倒柜过后,金甲卫们翻遍了全院子都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金甲卫们依然一无所获,唐谴的脸色也越来越来难看,但是整个院子被翻得一片狼藉也没有找到想找的人,连随身的物件也没有一个。唐谴只能悻悻作罢。   一回头,便发现沈玉魄正倚着门,淡淡地望着他,“拆完我的家,不收拾回去?”   “当然要收拾!”唐谴一脸‘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的表情,转过脸时瞬间变了脸色,对几个手下劈头盖脸一顿怒骂,“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我好心带你们来参观我师姐的宅子,你们怎么把师姐的院子翻得这么乱!还不赶紧收拾去!”   金甲卫们又呼啦一下散开,动作麻利地给沈玉魄收拾翻乱的院子。   沈玉魄看唐谴的眼神就像看个脑子不好使的病人一样。   唐谴就顶着沈玉魄嫌弃的眼神晃悠到对方身边,“奇了怪了,我在师姐这逛了一圈,怎么不见谢无尘?怕见着我,躲起来了?”   “谢什么?”   “谢、无、尘。”   沈玉魄一脸莫名其妙,反问道:“他来我这儿做什么?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你来我这儿就是找他?你没病吧?”   沈玉魄话一出口,金甲卫们立刻将武器对准了沈玉魄。唐谴被骂也不气恼,抬手示意手下们放下武器,“师姐先别急着否认,围剿蚀心藤时你们用了陨日伏魔阵,我记得这是天衍派的阵法吧?听说制伏蚀心藤的那位神秘高手特别厉害,一人一剑就能和蚀心藤抗衡,这倒是让我不禁想起谢无尘了……最重要的是,我的人得到消息,说他就住在你这里。”   沈玉魄噗地笑出了声,眉头微抬神色有些不可置信,“你听的是几手消息?那人我不认识,而且也不是他一人单打独斗,今日围剿蚀心藤,几乎全城的修士都出动了,你这样说倒是把功劳全推那人一人头上了。”   唐谴:“蚀心藤有上千年的功力,全城的修士来了又怎么样?再来两倍的人数,该打不过还是打不过,但加上谢无尘就不一样了。”   唐谴幽深的瞳孔死死盯着沈玉魄的眼,唇角扬起一抹阴森的笑容,语调森寒,“我还听说,那两个神秘高手中有一个人,身穿白衣,戴着面具,手里拿着一把……纯金打造的剑?你听听,这形容,是不是分外熟悉?”   沈玉魄沉默了。   唐谴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大,在沈玉魄沉默的数息过后,唐谴脸上依然带着令人发怵的笑,但语气近乎是咬牙切齿,“他、们、在、哪?”   沈玉魄终于开口,“我这儿也有一柄纯金打造的剑,是不是如果我再穿一身白衣服,你也会觉得我是‘他’?”   唐谴面无表情道:“不要开玩笑,他们在哪?”   沈玉魄干脆抱起臂,转身欲走,“五年不见你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人都死那么久了,怎么可能在我这里?”   金甲卫齐刷刷地围在沈玉魄身前,拦住了沈玉魄的去路。   身后唐谴的声音阴森森的,带着一股子历经多年也未曾消解的执拗,“他没死,我知道,他没死。”   因唐谴是金麟城主,金麟城是南境最大的都城,作为城主的唐谴手握南境重权,商贸往来更是要经唐谴首肯,所以沈玉魄也不想和唐谴起正面冲突。   于是沈玉魄便回过身,近乎无奈道:“千蛛门主秘制的毒药,碰之即死,你亲手下的毒,盯着他喝下去,他喝了你的毒药,又被谢无尘一剑穿心,你告诉我,这要怎么活?”   “前几年听说你四处寻找死人复生的法子,你找到了吗?”沈玉魄又问。   唐谴想起了五年前昆仑山上那一幕幕不愿意再次回想的事,眼里痛色一闪而过,眼神空茫,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死人没法复生,天衍派传承千年我也没见咱们藏书阁里有这种法子,回去吧,有空找个大夫看看脑子。”沈玉魄近乎安慰的贴心道。   似乎被沈玉魄这最后一句点醒,唐谴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厉声打断了沈玉魄的话,近乎嘶吼道:“他百毒不侵!怎么可能中我下的毒!”   沈玉魄立时愣住了。   “对啊,他百毒不侵,我才知道。”唐谴冷笑,“你记得吗,之前他从天衍派的寒冰牢里逃脱时,门派里那么多长老加上谢无尘都奈何他不得,怎么跑到昆仑山之后,谢无尘来带人围剿,没打多久,他就输了?”   不等沈玉魄回答,唐谴自顾自接着道:“‘断肠’初时饮下毒性不显,一运功就会毒发,我们都以为他是毒发,所以才会轻易输给谢无尘。”   唐谴忽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幕——   当时谢无尘即将率人攻上昆仑,那个人却还在试衣裳。   穿云纹还是鹤纹,袍子上面绣银杏还是金丝菊,配什么样的腰带,戴什么样的发冠。从头到脚打扮得精致华丽,恐怕出嫁都没有这样的阵仗。   才成精的小松鼠侍女便问那人,到底是去应战,还是去见情郎。   那人正在一桌子的配饰里选腰间应该配的玉,闻言想也不想,“当然是见情郎。”   情郎。   当时的唐谴就站在对方身侧,看对方从头打扮到脚,将衣柜的衣裳换了个遍,看对方神色自然的说出那句,“见情郎。”   那时候唐谴就想问一声,那我呢?我对你而言又是什么角色?   唐谴没有问出口,心里却已经替眼前的人回答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跟班,如果说自己有什么大用处,那只有这张脸。   这张可以随时让对方思忆故人的脸。   除此之外,再无用处。   唐谴把‘断肠’下进了酒里,二十年的霜露白,配‘断肠’再好不过。   唐谴在对方临上战场前,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神色轻松地祝对方胜利。   然而对方接过酒之后却是顿了一下,唐谴心中猛地一跳,正在紧张时,对方却是将酒一饮而尽,然后摆了摆手,踏出了门。   再然后没多久,便传来了云涯君死于谢无尘之手的消息。   后来的几年里,唐谴有时会想,那时候,对方是不是早已察觉了自己在酒盏中下的毒?   明知有毒,却还是喝了下去。   但是当唐谴得知对方百毒不侵时,又是另一番心境了。   “他若当真知道我给他下了毒,应该觉得我很可笑吧?孤注一掷拼着一但暴露就会被他杀死的风险下的毒,对他来说,却像是喝水一样。”唐谴冷笑道:“可能他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   就像是养了个猫儿狗儿,有兴趣了逗逗它们,谁会在意猫儿狗儿在想什么呢?就算它们忽然挠了主人一下,主人可能也会一笑置之——因为这一下对主人来说无关痛痒,所以也不会去过分追问宠物为什么突然挠自己?是生气了?还是伤心了?为什么生气?为什么伤心?   “既然中毒是假,那你说说,谢无尘那一剑又有多真?没有中毒,他怎么可能轻易输给谢无尘?”唐谴冷笑,“怕不是他们俩合伙演了一出假死,自己逍遥快活去了吧?”   沈玉魄已经被唐谴这一消息震得有些头皮发麻,她也在怀疑唐谴这个消息的真假,毕竟她心里清楚,谢无尘那一剑是真的将风催雪一剑穿心。   如果消息是真,中毒是假,那就说明……风催雪是故意输给谢无尘的。   这也太……离谱了。她领教过风催雪的心狠,就算再爱谢无尘,也没有理由刻意寻死。   可如果消息是假,风催雪并不是百毒不侵……那多年前在秘境中,她们所有人都中了毒,只有风催雪神色如常这件事也无法解释。   ——毕竟很久之前,沈玉魄就疑惑过为什么风催雪对迷香兽毒之类的东西完全免疫,以前她以为是风催雪掌握了什么秘技法宝,现在看来,恐怕体质特殊异于常人这个理由更合理些。   那么答案就很明朗了,风催雪故意输给了谢无尘,死在了谢无尘的手上。   作者有话说:   唐谴——拆迁大队队长 第57章第五十七章   杂乱的脚步声不时从头顶上传来,连带着衣柜桌子椅子翻倒的声音,兵荒马乱的连成一片。   因着暗室与地面有一段距离,声音虽然不大,但暗室里更为安静,头顶的声音一刻不停,还是有些惹人注意的。   风催雪疑惑道:“什么声音?”说着就想站起身出去看看。   青峰一把拉住风催雪的衣袖,嗓音低沉沙哑,“搬家的,别看了。”   搬家?   “沈玉魄想重新布置院子,灰尘大,没什么看头。”青峰蜷缩在石塌上,轻轻咳了两声,声音更显得虚弱,“能不能再陪我一会?”   这样子……可怜兮兮的,青峰又在撒娇了。   风催雪无奈地叹口气,本着包容病人的原则,还是躺回了青峰的身边。   然而风催雪到现在仍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好端端的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   风催雪在将青峰搀扶回房后,袖子上不可避免地沾染了青峰身上的血迹,正准备去换一身衣裳时忽然被青峰拽住了衣袖。   青峰以两指轻轻勾住风催雪衣袖一角,似是怕再弄脏风催雪的衣裳,“我动不了,你能帮我包扎吗?”   因为受伤身体虚弱,青峰的声音很轻,再配合他的小动作,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   风催雪果然有些心软,“那我出门叫人给你治伤。”   “……”青峰沉默一瞬,声音缓慢的低声道:“方才城里大乱一场,大家都在忙着善后,我们还是不要麻烦他们了。”   见风催雪不动,青峰又接着道:“他们都不如你包扎的手艺好。”   风催雪闻言眼神一动,青峰再接再厉,将风催雪夸得有些飘飘然,稀里糊涂就答应了青峰的要求。   原先青峰穿着深色衣裳,风催雪只看得见对方身上的暗色血迹,现在一解开衣襟,立刻就能看到青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就是腰腹处的伤口,血肉翻开,更因为噬心藤的魔气侵染而泛着黑。   幸好青峰带的伤药齐全,在上了灵药之后魔毒暂时被克制住,风催雪便开始为青峰包扎伤口,他实在想换掉这身沾了血的衣裳,所以一心想赶紧包扎完去换衣裳,手上动作便快了些。   才动手没多久,青峰便轻轻“嘶”了一声,有些为难地看着风催雪,“疼。”   风催雪看了看手上的绷带,再看了看青峰,嫌弃道:“不要撒娇。”   “没有撒娇,真的疼。”青峰解释,“你轻一点,慢一点,好不好。”   风催雪无语,“你好好的别撒娇!你一撒娇我就……”   青峰:“就?”   “承受不住。”风催雪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青峰闻言眼睛猛地一亮。   此时彤儿正走到门外,听到门内传来青峰的声音,面色登时变得复杂起来,看向门内的眼神变得诧异、惊恐、敬佩。然后悄悄地,悄悄地后退几步,快步离开。   ——这件事还是不要让主子知道了!   风催雪不明白青峰这种一受伤就撒娇的毛病是从哪里得来的,不过听说很多人都会在身体虚弱时需要关爱,可能青峰也在其中之一吧。   作为一个乐善好施的好人,除了包容病人的娇气,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风催雪便放慢了动作,俩人磨蹭磨蹭,伤口包扎了一个时辰才算结束。   安置好这位娇气的受伤人士,风催雪连忙去洗手,洗手的水盆设在屏风后,因为手上沾了一些血迹和药,风催雪洗得很慢,只听到外面的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又很快出去,但因为隔着屏风,看不到来人是谁。   待风催雪转出屏风,打算回自己房间换衣裳时,便发现青峰捂着伤口蜷缩在床上,似是极为痛苦。   “噬心藤的魔毒太强了,那些药不管用。”青峰艰难道:“如果控制不住的话,会……魔气入体。”   风催雪:“那怎么办?”   “在春风得意楼东湖的假山底下……有处暗室,里面是玄冰所制,可以吸附魔气,净化灵体,我们可以去那里。”青峰声音更虚弱了,情况看起来非常危急。 第58章第五十八章   昨天夜里青峰说得大方,好像真的愿意释然地放他离开,但风催雪心中始终不太相信青峰会这么‘大方’,所以在昨天青峰说希望自己能留到后天时风催雪并没有拒绝……答应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为了避免青峰背后搞小动作阻止自己离开,半夜的时候风催雪就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春风得意楼。上次在城主那里拿的通行令在被噬心藤抓住后搞丢了,想离开丹霞城,必须得另想办法。   于是风催雪便想到了方渐鸿。正在去找方渐鸿的路上,风催雪就发现方渐鸿和太子的府邸正在收拾行囊,似乎正打算离开,于是风催雪干脆没有再找方渐鸿,直接把自己挂在了马车底下,跟着车队离开了丹霞城。   风催雪本是打算等车队驶出丹霞城地界后再悄然离开,不想惊动太多人,但如今对方突然掀开帘子,风催雪手里还拿着点心,更没有再挂回车底下吃灰的打算,索性不躲不藏,大大方方地跟对方打招呼——   “朋友你好。”   两人四目相对,而后齐齐变了脸色。   “你果然没死。”唐谴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   “小□□催雪一脸惊讶。   眼前这人一身火红衣袍,袖间围了一圈赤色绒羽点缀,脖子上又围了一圈赤狐皮的围脖,这是整张扒下来的狐狸皮,赤狐的头与尾巴相接,在对方的脖子上围了一圈,看起来就像一只漂亮的幼狐乖巧的趴在对方脖颈上似的。   对方那张阴柔漂亮的脸,赫然与梦中的小九重叠,对方那张阴柔漂亮的脸,赫然与梦中小九的面容重叠,只不过梦里的小赤狐妖尚是少年,面容稍显稚气,而眼前的青年则可以说是五官完全长开了的小九,明明是同风催雪一样的凤眼薄唇,却比风催雪更添了一丝妖邪之气,使得这张漂亮的面容雌雄莫辨。   但是风催雪便很快便反应过来,对方并不是梦中的小狐妖,因为对方的额头上并没有那道火红的妖纹。   而唐谴,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这么轻易的,遇见风催雪。   ——他找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人,以这样一种毫无预兆的方式,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唐谴在那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然后看着对方嬉笑盈盈地对自己打招呼,再然后惊疑不定地问出了那一声,“小九?”   那一瞬间唐谴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   风催雪一直自认为平易近人,哪能想到自己刚好好的跟人打完招呼,对方一鞭子就猛地抽了过来!   风催雪侧头一避,带着灵力的鞭子卷着车外凛冽的寒风凌厉地甩上车壁,车厢登时被这股强大的气劲甩得四分五裂!   无故遭殃的太子:“???”   车厢四分五裂地自内部炸开,车队登时乱作一团,守卫们呼啦啦地围了上去——   “保护太子!”“保护城主!”   接着众人便见车厢里飞出来两人,转瞬间便过了十几招,那位红衣似火的自然是金麟城主唐谴,而另一位白衣人则面容陌生,似乎以前从未见过。   “有刺客——”   场面更混乱了。   太子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住手!这位是……是孤请来的贵客!”   身后的方渐鸿也厉声喝止住准备出手的侍卫众,抽出腰间的霓光刀就冲了上去,太子松了口气,“快拦住他们!”   然后太子便眼睁睁地看着方渐鸿冲进了战团,朝唐谴挥出了刀,三人立时打得难解难分。   太子:“……”   唐谴与风催雪一交手便发现风催雪身上修为全失,与自己交战只靠拳脚功夫。但唐谴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跟随对方多年,唐谴心知对方就算不用灵力徒手也能制服许多厉害的修士,所以还是全力以赴,但对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功夫都比之前弱了许多。但这对于唐谴来说显然是好事,长鞭带着磅礴的灵力攻势如电,将对方逼得连连败退。   胜负已然分明,然而坏就坏在方渐鸿提着刀闯进两人中间,刀锋抵在了唐谴朝风催雪挥去的鞭子上,将势如雷霆的鞭子挡了回去,而后又挥刀而上,朝唐谴砍了过去! 第59章第五十九章   “谢无尘……”唐谴靠在软塌上,深邃的眼幽幽地望向风催雪,对方从点心堆里抬起头,眼中带有疑惑,似是在等唐谴接下来的话。   望见风催雪的反应,唐谴弯起眼笑了起来,直起身来给风催雪的茶盏里添了新茶,“那个叫青峰的人救了你,就没跟你说当时的事情?”   风催雪道:“我跟他不熟,他就是个路过的,碰巧救了我。”   唐谴却是一副不相信的神色,睁大了眼疑惑的看着风催雪,那神情宛若纯洁少女单纯地发表自己心中疑惑,“可是我怎么听到消息,说丹霞城的噬心藤是你和那个叫青峰的人解决的呢?听说你们同进同出,十分亲密?”   “嗨。”风催雪不以为意,“他被我通身正义与浩然之气所震服,从此决定跟随于我,当我的跟班。”   “原来如此。”唐谴了然,忽又开口发问,“所以你现在是甩了跟班单独溜?若没遇见我,你打算去哪儿呢?”   “他家里有事,我给他放了个假,这不是打算去找你吗?结果咱俩就碰巧遇见了。”风催雪笑意盈盈,心里只想赶紧结束这一话题,“你到底说不说。”   “这可真是命运造化,让我们相逢。”唐谴连忙道:“我这不是正要说嘛?不要着急。”   唐谴此时已经确定风催雪什么都不知道,遂放心的开始鬼扯。   “当年,云涯君弑师夺剑之后,登上昆仑,你率三千正道弟子前去围剿……这些,你应当都知道。”唐谴一面细细观察风催雪的神色,一面慢悠悠地说道。   这一事迹大街小巷人人传唱,风催雪自是早就知道,但是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在他的记忆里,他被‘云涯君’一剑穿心,对之后的事全无记忆。可是在传闻之中却是‘谢无尘将云涯君一剑斩杀,而后两人双双失踪’,那么自己又是怎么杀掉云涯君的呢?   唐谴似是知道风催雪心中疑惑,下一句就替风催雪解答了,“其实传言有误,那次围剿是一片混战,没有人光站着看到底是谁杀了谁,世人以为是你将云涯君一剑斩杀,却不知你们俩是两败俱伤。”   “你和他都受了伤,云涯君便借此诈死,骗过我们众人的眼。当时你们俩斗法,剑气太盛,大家都离得太远,见云涯君死了,大家就连忙赶过去,等到时,你们俩就已经不见了。”唐谴道:“于是大家都说云涯君是被你一剑斩杀,可我当时离得近,我分明看见云涯君诈死之后,带着重伤的你跑了!”   说着说着,唐谴竟抹起了眼泪,不是女子那般娇柔造作的抹泪,是眼角泛上一点泪花,而后唐谴便简单的以指拭去,眼中带着与语气不符的偏执,“我本以为云涯君早已将你杀了,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说到这里,唐谴转哭为笑,冲风催雪扬起一抹庆幸的笑容。   “我有心去救你,可惜修为太差,反被云涯君打伤。我将实情告知大家,可是大家都不信,坚持认为是你将云涯君杀了,带着云涯君的斩仙剑跑了……我人微言轻,怎么辩得过他们的颠倒黑白之语?”   “昆仑一战之后,各门派率弟子回程,却在路上遭遇妖物的伏击,三千修士被妖物分批斩杀,死得死伤得伤……当年参与昆仑一战的弟子几乎全军覆没。”唐谴道:“这三千弟子中,有大部分弟子是我天衍派的人,在大家去昆仑的同时,妖物趁虚而入,攻进了我们天衍派,血洗门派……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   唐谴的这句话显然颠覆了风催雪之前得到的消息,风催雪之前一直以为是自己将云涯君杀了,怎么到了唐谴嘴里,却成了云涯君将自己重伤,带着自己跑了?   ……不过这样好像确实比较符合自己的记忆。   ——风催雪不由想起记忆里‘云涯君’给自己的当胸一剑。   如果唐谴所说是真,那确实和自己的记忆能对得上——当时云涯君与自己两败俱伤,而后云涯君将自己杀死,趁乱诈死带着自己的尸体离开……   等等,那青峰是怎么回事!   唐谴见风催雪面色微变,仿佛猜出风催雪心中所想,似是寻常般问道:“那位救了你的青峰……有何体貌特征?性格如何?”   风催雪简单的与唐谴说了。   唐谴沉思片刻,叹了口气,似是怜悯,又似是暗恨,“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个青峰,就是云涯君啊!”   风催雪倒吸一口气,“怎会如此?”   “你想想,你醒来时,他说是他救了你,可是哪个路人会无缘无故照顾别人五年呢?除非他居心不良。”唐谴恨恨道:“而且你看看现在的你,记忆全失,修为也没了,肯定是青峰、不,云涯君搞的鬼!”   风催雪不可置信地看着唐谴。   “你仔细回忆一下,这个青峰是不是多次对你闪烁其词?”唐谴观察着风催雪的神色,见风催雪露出一抹恍然,连忙顺着这话接着往下编,“这是他怕暴露了真相,所以才对你多加隐瞒!”   “青峰是不是修为也很高?你想想,能除掉噬心藤,该有何等厉害的修为?我听说霍弦的修为也远远不及青峰。”唐谴再接再厉,“你想想,霍弦是七星门的首徒,同辈之中少有比他优秀者,这些人哪个不是有名有姓?但是青峰呢,自己用的假名不说,还让你也隐姓埋名,这不是明摆着见不得人吗?能有这般修为的,不是云涯君又是谁?”   风催雪皱眉,“可是沈玉魄和他关系好像也很……”   唐谴摇头叹息,“你怎知道她是真的沈玉魄?就算是真,他们是师兄妹,勾结在一起也不是什么怪事……你就没发现他们有很多事情瞒着你?”   “瞒着我……”风催雪恍然,眼里显出一丝迷茫,“他曾和沈玉魄说……如果我恢复记忆,就会杀了我……”   “果然不愧是云涯君!心狠手辣!”唐谴恨恨道:“你们是死敌,他怕你恢复记忆,然后反手对付他!”   风催雪似乎信了一半,蹙了蹙眉,“可是他为何要救我?”   唐谴叹息,“你还不明白么?让身为死敌的你被他驱使,对他全心信赖,这该是何等……让人愉悦之事。”   这一刻唐谴的神情带着一丝偏执而满足的笑意,就仿佛……那个愉悦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这个云涯君忒也可恶,这五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怕你被他所害,可是他将你藏得太好,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唐谴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现在看到你还活着,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风催雪表示理解:“没事,你本事不高,人微言轻,找不到很正常,不必自责。”   唐谴面目狰狞——   “等等!你胡说,你见到我时分明想杀我。”风催雪忽然警觉。   唐谴瞬间坐直身体一脸乖觉,“还不是因为你叫错了我的名字,我生气了,但是你看,我也没有伤害到你嘛。”说罢唐谴还把脸凑近了风催雪,若不是风催雪躲得快,恐怕下一刻唐谴就会亲上去。   唐谴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出手如电捏过风催雪的下巴逼着对方也凑近自己,依然是一副可怜的表情,“你看,你和方渐鸿还打伤了我,我好疼啊。”   风催雪飞快甩开他,唐谴登时更委屈了,“你嫌弃我!”   “虽然我人见人爱,但是你不要总是这样借故凑近我吃我豆腐。”风催雪诚实道:“毕竟我们现在不是很熟……”   唐谴委屈巴巴地望着他,仿佛被抛弃了的深闺怨妇,控诉道:“我就知道,你就是个凉薄负心汉!”   风催雪:“……”   “当年是你说要与我厮守终身,还说要嫁给我做我夫人,我被你的花言巧语所骗,这才答应你潜伏于云涯君身侧,给云涯君下毒。”唐谴面色悲伤,“我为你付出这么多,为你背负骂名,却只得来你一句‘不是很熟’?”   风催雪:“!!!”   唐谴见风催雪面色似有触动,似是震惊,似是为难,便以为对方心生愧疚,没想到对方紧接着说——   “不可能,我如此光明磊落,怎会勾结与你给云涯君下毒?”风催雪自信满满地戳破唐谴的谎言,“肯定是你嫉妒云涯君,所以才给他下毒,关我什么事。”   唐谴又是一噎。   “事实就是我说的这样。”唐谴森森道:“你负心薄幸,做了错事不承认,我还能强迫你承认不成?只是你可别再说什么不熟的话了,我会生气的。”   说罢,唐谴冲风催雪扬起一抹阴森的笑容。   风催雪:“……”   “这个,但是我确实是失忆了……所以我们要给彼此留下一些好印象来熟悉熟悉对方。”风催雪决定谆谆善诱,“不是你说的吗?我们之前关系很好,就更需要时间来互相熟悉了,不要一蹴而就,嗯,像这种太亲密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唐谴眨了眨眼,坐直了身体,乖巧道:“好吧,都听你的……那你现在可相信我说的话了?”   一回到这个话题,风催雪又有些黯然,“没想到青峰居然是云涯君……”   唐谴笑道:“幸好有我帮你及时发现,现在你打算怎么做?不如——”   唐谴话还没说完,便被风催雪兴致勃勃地打断了,“事不宜迟!你我即刻返程,去捉拿青峰!”   唐谴笑容僵在脸上,“倒也不必这么急,不如我们再带些人手?”   “带什么人手!有你我在,还怕一个区区青峰不成!”风催雪自信满满,“云涯君人人得而诛之,作为正道楷模,我们必须身先士卒!我们即刻返程!不要再耽搁了!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说话间风催雪就要下马车,唐谴被风催雪这说风就是雨的操作惊得没反应过来,在风催雪即将下车时险险拉住他,笑容勉强,“急什么,对付云涯君靠我们这几个人怎么够?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他还能飞了不成?不如你我从长计议……先从如何恢复你的修为开始?”   风催雪的目光从唐谴拉着自己的手腕移到唐谴的面容上,那双漂亮剔透的墨色眼瞳深深的看了唐谴一眼。   风催雪状似心动,“你说得对。”   唐谴眼神温柔,像是单纯的提了个建议,“不如你随我回金麟城,住我府上,我来帮你恢复修为?我为你准备了很多礼物,都是你喜欢的,你一定想看看。”   风催雪笑眯眯道:“好啊。”   作者有话说:   风催雪:黄豆微笑.jpg 第60章第六十章   风催雪与唐谴两人相谈甚欢,唐谴还拿出珍藏的佳酿与风催雪品尝,佳肴美食更是花样繁多,且还都是风催雪喜欢吃的。   风催雪对佳肴赞不绝口,好多菜是他之前从未吃过的,且每一样都精致细腻,回味无穷。   唐谴便微微一笑,“看来就算失去记忆,你的口味还是没变。”   唐谴指着桌上的菜式,一样一样的介绍过去,“这些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你喜欢山药糕加桂花蜜,桂花蜜要特别甜,豆腐要嫩,鸭肉要脆而焦,虾球要半生滚酱油吃……我都记得。”   风催雪的目光从菜肴上移到唐谴微笑的脸上,怔愣的眨了下眼。   “天衍派在南境,你以前吃惯了南境口味,北境很少有这样的菜式,你最近肯定吃得很不习惯吧。随行的厨子都是我从金麟城带过来的,可惜食材还是不够新鲜,花样也不够多,等到了金麟城,我带你吃更好的。”唐谴道:“这个青峰自己跑来这天寒地冻的地方也就罢了,还要把你带来,明摆着不想让你过得好。”   风催雪老实道:“丹霞城挺好玩的,羊肉拨霞拱也很美味,没有不习惯。”   唐谴一把拉过风催雪的手,“还说不习惯?你看看你手都冻成什么样了?北境也太冷了。”   说着,唐谴将灵气运于掌心,给风催雪取暖。又唤几名金甲卫进来,给马车里添了几盏离火晶。   离火晶本是一种普通的晶石,因暖红的漂亮颜色从而被许多人家作装饰之用,后来有修士发现离火晶极易容纳火系法决,便将符文刻在离火晶上,灌注灵气,作取暖之用。   风催雪目光落在被唐谴紧紧抓着的手上,“你先让我吃饭。”   唐谴笑眯眯道:“我给你喂呀。”   说罢唐谴以一手攥住风催雪的两只手腕,将其合并起来牢牢禁锢,然后以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夹了只虾就要往风催雪嘴里送。   风催雪:“……你知道我们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唐谴天真单纯状眨眨眼,“像什么呀?”   风催雪:“我像个被你押送的犯人。”   唐谴噗嗤一声笑了,“你现在好有趣。”但是他的手还是紧紧攥着风催雪的手腕,任凭风催雪挣扎也不松手,把虾球贴到风催雪唇边,“来,啊——”   就在此时,车外一阵骚动,车帘猛地被人拉开了!   手里拿刀的方渐鸿:“……”   唐谴怒目而视。   风催雪趁机抽回手腕,“……有没有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眼熟?”   方渐鸿与唐谴向来两看相厌,对唐谴的人品极不放心,见唐谴和风催雪在马车里待了许久也不见出来,不由开始担心唐谴会对风催雪不利,于是带着刀过来查看,谁知道竟撞见了这一幕,在“……”之后不由怒火更盛。   “你这卑鄙小人!要对风贤弟做什么!”方渐鸿怒气冲冲地踏上马车,把风催雪拉到自己身后。   呵,这个唐谴,居然要强行逼迫风贤弟吃饭,肯定是……菜里有毒!   方渐鸿冷冷道:“风贤弟招你惹你?以致让你要下毒害他?”   “……”唐谴把冷掉的虾球夹回自己嘴里,在方渐鸿诧异的眼神下咽了下去,阴森森的笑道:“方公子对我误会不浅啊。”   而后对方渐鸿身后的风催雪招招手,阴森的笑容瞬间转阴为晴,如沐春风,“崔……阿雪,过来。”   方渐鸿登时一阵恶寒。   下一刻方渐鸿却见风催雪居然,真的过去了!   方渐鸿:“!!!”   其实不仅方渐鸿,唐谴的心中也有一些惊讶,他没想到他只是随意一招手,风催雪就乖乖的过来了,这般乖巧听话,简直是见所未见。   风催雪走过去时还拍了拍方渐鸿的肩膀,“我与唐师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唐师弟是个热情的好人,对我也很好,俊美兄不用担心。”   方渐鸿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风催雪疯了。   刚见面就打架,叫相谈甚欢? 第61章第六十一章   望仙京位于中州,中州地势宽阔平坦,马车入了中州境内不见颠簸,春节刚过不久,北境还是银装素裹,但望仙城已经没有了严寒景象,天朗气清,冰雪消融。   丹霞城是北境最大的城,已经非常有气势了,但望仙显然更加宏伟大气,光是守在城门的侍卫就有近百来人。而城中建设更不必说,斗拱飞檐,雄伟壮观。   唐谴本是想将太子送至城门口便改道回金麟城,奈何城门口早已等了一队武将,是唐羽飞麾下的军队,守在城门口的小将领带来了唐羽飞的口信,要求唐谴本人务必进京,不可消极怠工。   唐谴冷笑一声,指挥着手下金甲卫就要掉转车头,谁料身后又来一队军队,将唐谴的车围了个严严实实,硬逼着唐谴的车往京内走。   风催雪:“噗。”   唐谴:“……”   马车一路驶往皇宫,唐谴本打算让风催雪暂住自己在京中的别馆,以免宫中人多眼杂被人认出风催雪,但那个一开始在城门口传信的小将领又说,唐将军听说了丹霞城围剿噬心藤的事情,想亲自见见这位保护了太子的义士,再加上太子盛情相邀,邀请风催雪在宫中一叙,唐谴只得放弃原来的想法。   然后风催雪便看见唐谴——拿出了一扇面具。   风催雪:“……似曾相识的场景。”   “七星门认为在昆仑一战之后,是谢无尘将斩仙剑拿走了。”唐谴拿着面具亲手帮风催雪戴上,慢悠悠道:“所以现在七星门到处在找你,想将斩仙剑据为己有……宫中七星门人众多,所以我们还是低调行事。”   风催雪恍然大悟。   “斩仙剑应当不在你手上吧。”唐谴意味深长的贴心道:“所以你可要小心藏好,别让七星门的人发现你。”   风催雪老实的摇了摇头,“我没见过。”   唐谴叹息,“那必然在青峰手上了。斩仙剑一出,万妖跪服,这样一把剑在他手里,实在是令人忧心……”   果然,风催雪问,“这个剑是什么样子的?”   “通体红色。”   风催雪:“哦,红色的。”   唐谴:“你和青峰在一起待了这么久,应当见过吧。”   唐谴面上不急,但语气里满是急切,倒惹得风催雪有些不忍辜负他的期待,遂面不改色道:“哦,见过,枫城边上有个苍翠山,之前我看见青峰好像把那把剑藏在了苍翠山中。”   唐谴这几日也派手下调查过风催雪和青峰的行踪,知道他们曾经去过枫城,但听风催雪这么随意一说,也有些不太信,“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带在身边?”   风催雪开始胡说八道:“那多醒目啊,而且苍翠山也无人前往,不过我那天也只是偶然看见,当时青峰偷偷摸摸的,跟做什么坏事一样,我就跟过去看了一眼,他好像设了个什么阵法,将剑藏在了里面。”   风催雪说得含糊,但也符合他如今失忆的情况,要真是风催雪将地点方式说得一清二楚,唐谴反而要怀疑是风催雪和青峰早就串通好诓自己的。   于是唐谴问,“你可还记得具体在哪?”   不等风催雪回答,唐谴便又露出那抹慈祥的、让人看了心里发毛的微笑,“云涯君作恶多端,斩仙剑不能落在他手里……你心里清楚的吧。所以为什么不把它找回来,让它重回你手呢?”   马车里唐谴贴得极近,声音低沉蛊惑人心,“斩仙剑是天衍派千年传承之物,本来就该是你的,若不是云涯君弑师夺剑,斩仙剑怎会落在他手中?难道你对他还留有旧情?” 第62章第六十二章   方渐鸿听过不少关于唐羽飞的事迹,譬如在金麟城老城主亡故后,唐羽飞是如何从一众野心勃勃的弟弟中脱颖而出,以一个女子的身份获得各家族以及皇族支持,荣获城主之位。而后又在上任前夕,力排众议将城主之位拱手让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弟——唐谴。   一个没有任何势力支持的私生子。   金麟城的所有家族都心照不宣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唐谴此人本来是籍籍无名的,他之所以出名,是在云涯君叛出天衍派之后,唐谴紧随其后,跟着云涯君上了昆仑山,成为了云涯君的左膀右臂。唐羽飞以城主之位换唐谴迷途知返,而唐谴在昆仑一战中给云涯君下的‘断肠’之毒,就是他给金麟城的投名状。   即便如此,这一将城主之位当做商品交易的决定还是遭到了极大反对,但唐羽飞硬是将这些反对的声音镇压了下去,并向各大家族立下保证,唐谴一样也能管理好金麟城。而她自己,则领了守城总将领一职,事实证明她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几年在外出战,功绩斐然,几乎整个南境的兵权都在她手上。   若论权势,甚至可以说唐羽飞要更大一些,所以与其说唐谴是金麟城主,倒不如说姐弟二人共治一城。   但能将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拱手让人,这一点上方渐鸿是很佩服的。尤其是对于女子来说,当上掌权者本就万分不易。   声名远扬的女修女侠比比皆是,但要当统治者,不仅要有自身实力,更要让人愿意信服——而这世道,对于女子总是有很多偏见的。   是以方渐鸿也听过许多关于唐羽飞的外貌描述,无一不是凶悍无匹力大如牛,是一位五大三粗的女壮士,但是传言多有误解,是以方渐鸿觉得,这位唐二小姐应当不至于太丑,能统领军队,或许是一位气势逼人的冷酷女将。   算了,反正方家和唐家离的远,他和唐羽飞都不可能抛却家中事物来追随一方,成亲就是个形式,长成啥样都无所谓,赶紧结完各回各家,各忙各事是正经。   然而出乎方渐鸿意料的是,唐羽飞本人并不冷酷,她面容很美,不是咄咄逼人的美,是清秀沉稳的美,额间带一条抹额,束着飒爽的高马尾,穿一身暗色箭袖常服,坐在主位上。   方渐鸿看得有些呆,不是没有见过美人,温柔的火爆的冷酷的他都见过,却从没有见过唐羽飞这样的——有女子的柔和,也有上位者的沉稳,更带有久见战场杀伐的气息。   ——不是传言中的出鞘利剑,更像是一把收鞘的刀。   唐谴率先进门,揣着袖子往位子上一靠,仿佛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将唐羽飞放在眼里一般。   唐羽飞全作没看到,客客气气的招待了风催雪和方渐鸿,并感谢两人护送太子辛苦,又询问了一些丹霞城除噬心藤的细节过程。   言语间唐羽飞似对风催雪有招揽之意,这也是太子的意思,邀请风催雪在京中任职。   “当然,风公子若不愿任职也是可以的,殿下对公子一见如故,可惜这两日颇为忙碌,无暇见面,遂邀公子在京中小住,宅院仆役一应俱全,必不会慢待公子。”   “他不住。”唐谴打断道。   唐羽飞像是没听见,温和的看着风催雪。   风催雪点点头,“嗯,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好。”唐羽飞也不强求,“那就祝公子一路顺风了。”   说罢唐羽飞转头看向方渐鸿,“殿下不日就要登基,我暂时回不了南境,需在京中留一段时日,你……”   方渐鸿还在满脑袋冒着粉红泡泡,闻言立刻表达决心,“没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找我!”   唐羽飞抬手打断,“你若不介意,我们可以择一吉日尽快在京中成婚,也省了一桩事。”   方渐鸿被这猝不及防的惊喜冲昏头脑,“???”   唐羽飞低声问旁边小将,“这两个月有何吉日?”   小将哗啦啦翻开袖中黄历,“这月二十二号。”   “二十二,还有十天,刚好在殿下登基之后,空出一天时间来办足够了。”唐羽飞道:“方公子觉得如何?”   方渐鸿手足无措:“啊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不不不我不是不想和姑娘成亲,我是觉得会不会太急了操办不好。”   唐羽飞不解,“十天准备,来得及,尽快办完你也能尽快回家去,省得一直拖着。你是有重要的事要办?若没空闲,延后也可,只不过错过了二十二再寻吉日就太晚了,万一到时我领兵回南境边境,恐无暇再办婚礼。”   这话里的意思,仿佛成亲是什么合作任务,办完双方都能了却一桩事情,好尽快各回各家,各忙各事。   方渐鸿仍在晕头转向,没听明白唐羽飞的意思,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反驳,只好答,“我没带聘礼。”   身边小将给唐羽飞耳语几句,唐羽飞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哦对,还要下聘。没事,我有聘礼,改日我来给你下聘,一样的。”   方渐鸿:“……”   唐羽飞的态度并不高傲,也不独断,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的和方渐鸿打着商量,但语气中仍透露着上位者的干脆果断和不容拒绝,三两句便把方渐鸿的节奏全部带走,使得方渐鸿还没反应过来便晕头转向的同意了唐羽飞的提议。 第63章第六十三章   风催雪没想到自己昨天无心的一句话成了真。   掀开车帘一看,外面天色一片漆黑,依稀能看出已经出了城,行到了城外的原野之上,这时候想再往回赶,可就太难了。   唐谴似乎也有些着急,不时派出手下去前后方侦查,似乎在躲着什么人,但这并不代表唐谴完全把风催雪给忽略了,马车边上仍然有一圈金甲卫严密守着。   风催雪无语之际,也干脆躺平了,反正这时候跑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四周一片荒野,连车马都没有,不如先勉强蹭蹭车。   马车昼夜不休地赶了五日,终于到了金麟城的境内。   彼时唐谴正在车上教风催雪如何吹埙,风催雪对这类乐器并不很感兴趣,先前青峰也教过他弹琴,但风催雪拨弄了两下就放弃了,更别提这种需要一直吹气的小东西。   但唐谴很是执着,说以前风催雪便这样教过他,“这个陶埙还是你送给我的,你还教我吹过一个小调,现在换我来教你好不好?”   风催雪并不理解大家为什么都这么爱追忆往昔,青峰也好,唐谴也罢,都是这样,总爱追忆,等自己仔细询问时,又支支吾吾不愿细说,无趣得紧。   他仔细看了眼唐谴手里的陶埙,是个精致的白陶埙,上面勾了金纹,这般华丽精致,确实的自己的风格。   “上面有字?”风催雪眼尖,瞥见了陶埙的底部纹着细小的字体。   唐谴又露出阴森的笑容,把埙凑过去,“当然是你向我表达爱慕之意的话啦,来看看?”   一听唐谴这话,风催雪立刻没了好奇心,连忙把唐谴推开,唐谴露出一抹遗憾神色,“罢了,我就知道你就是个负心汉。”   风催雪冷酷道:“你要习惯。”   说着掀开帘子,马车正经过一片树林,南境境内即使刚过春节,树林里也是一片绿意盎然,身后唐谴道:“穿过这片林子很快就能进城了。”   风催雪放下帘子,笑眯眯道:“这真是太好了。”   唐谴也觉得很好,唐羽飞的追兵没有追上来,等回了金麟城,唐羽飞再想抓自己回去可就就难了……最重要的是……等回了城,风催雪就可以任自己掌控了。   唐谴深沉的眼神落在风催雪笑吟吟的面容上,心中划过一丝快意,这一路上自己的手下都严守车厢,防止风催雪逃跑,不管风催雪是真心想随自己回城与否,又或者是想耍什么花招,都得跟着自己走。   风催雪的声音将唐谴从沉思中唤回来,“好无聊啊,不如你还是教教我怎么吹埙?”   唐谴笑吟吟道:“当然可以。”   风催雪复又拿起手中的陶埙摆弄……拿反了。唐谴笑了一声,接过风催雪手里的埙,欲拢着风催雪来摆姿势,“刚刚才给你教过的,怎么这会又忘了。”   风催雪不服道:“你摆一个我看看?手指又要怎么放?”   唐谴看了凑过来的风催雪一眼,拿着埙摆了个姿势,“看清了吗?”   与此同时,一柄冰冷的短刀抵在了唐谴的脖子上,风催雪保持着并肩紧贴唐谴的姿势,一手从唐谴颈后绕过去,卡住了唐谴的脖子,使他不能轻易动弹。   唐谴气笑了,“阿雪,你太不乖了。”   唐谴日防夜防,怕风催雪是在给自己装乖,趁机跑了,哪能想到风催雪压根没想过偷偷跑路,反而直接擒王,挟持了自己。   风催雪空着的一手将唐谴垂在腰间动作的手腕一卡一拧,顺手把唐谴挂在腰上的鞭子扯了下来,并用鞭子把唐谴的两手一绕,另一端扯在自己手里。   唐谴因痛而皱着眉冷冷道:“鞭子上有倒刺,你要废了我的手不成?”   风催雪踢了唐谴一脚,踹他下车,“给我两匹快马,快点,不然就杀了你,让你的手下不准追。”   守在马车门口的金甲卫见自家城主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从马车里出来,纷纷傻了眼,举起手中武器对准了唐谴身后的风催雪,却迟迟不敢下手,怕误伤到自家城主。   风催雪用的小刀是向方渐鸿要的袖中小刀,薄如蝉翼,吹毛断发,唐谴此刻失了先手被风催雪钳制,也怕风催雪手一抖会伤了自己,遂面色有些阴沉,“没听见吗?给他两匹快马。”   风催雪又用刀抵着唐谴向前,语气轻松,“别耍花样,你们要是给我找了什么瘸腿啊或是生病的马,可就得担心担心你们城主的命了。”   唐谴阴阳怪气道:“怎么会呢?我对阿雪最是真诚不过,倒是阿雪一点也不诚实呢。”   金甲卫很快牵来了两匹马,风催雪让唐谴的手下将两匹马用长绳子拴在一起,让唐谴坐在其中一匹马前面,自己坐在唐谴身后用刀抵着,与唐谴共乘一骑。   风催雪一夹马腹,刀刃牢牢抵在唐谴的脖颈上,“你来控马,让你的手下不许追,也别想背后放暗箭,不然我先杀你。”   藏在暗处的弓箭手犹豫着放下了羽箭。   唐谴道:“我两只手都被你捆着,怎么控马?”   风催雪:“……”   片刻后,风催雪给唐谴解开了一手,另一只脱臼的手还是用鞭子绑在背后,权当绳索牵着。   唐谴冷冷对手下道:“按他说的做。”   于是金甲卫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两匹马疾奔着越行越远,消失在树林里。   待消失在金甲卫们的视线之后,又走了一段距离,风催雪砍断了两匹马相连的绳索,并指挥唐谴控着缰绳往东走,使两匹马分道而行。   唐谴凉凉的笑了一声,“阿雪真是谨慎,但我说了不会追就是不会追,大可不必玩这种戏码。”   见风催雪沉默,唐谴又撇撇嘴,委屈道:“我的手好疼啊,阿雪能不能给我接上?万一我一个失手没控住马,咱俩都摔下来怎么办?”   风催雪认真道:“所以你要注意一点,万一真的摔下来了,你的脖子肯定会先被刀割掉的。”   因坐在唐谴的背后,风催雪看不到唐谴的表情,但能听出对方笑声中的寒意,“阿雪是早就计划好的吗?可真让人伤心,我好心好意邀请你来我家玩耍,你却翻脸不认人,还要杀我。”   风催雪疑惑,“你都伤心了这么多回了,怎么还不见习惯?出了树林往南走。”   与风催雪共行这么多日,唐谴已经学会了不被风催雪的话噎到,反而问道:“阿雪要带我去哪?”   听到风催雪在背后翻动卷轴的声音,唐谴仔细听了一番,辨认出那是牛皮卷被翻动的声音,脑中灵光一现,“你偷了我的地图?”   唐谴几乎不用多想都能想象出风催雪此刻单手翻阅卷轴的艰难,于是贴心道:“你要去哪里?不如问问我呀,我对南境最是了解了。”   风催雪单手合上卷轴,胡乱的塞进了腰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开心?”   “那你肯定是错觉。”唐谴笑吟吟道:“我很生气,你又骗了我。”   风催雪:“……”   风催雪警惕的张望周围,身后没有追兵,身周也没有,树林里除了马蹄声一片寂静。再抬头看看太阳,走的方向也是对的,确实是地图上画的天衍派的方向。   可是唐谴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奇怪?尤其是在他们两人离开车队之后。   “因为我很喜欢和阿雪独处呀。”唐谴似乎看穿了风催雪的想法,悠然道:“这种时候的阿雪真是分外真实呢。”   “其实你不愿意随我回金麟城看看真的很可惜,我为你准备了一座很漂亮的屋子。”唐谴望着前方森绿的林间小路,微微眯起了双眼,语带笑意的道:“地砖是用银石所制,墙壁是用金砖砌成,还镶满了夜明珠,笼子也是纯金打造,很宽敞也很漂亮,完全不用担心住不下……唔,还有一些东珠玛瑙之类的装饰,都是你喜欢的,怎么样?我的心意够不够诚?”   风催雪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听唐谴详细描述到最后,甚至控制不住的吞咽了一下。   唐谴:“……”这和他想象的反应不太一样。   风催雪舔了舔唇,心中一突,忽然警醒,“你太可怕了。”   唐谴勾起了笑容。   “把房间弄得这么亮,难道你想害我眼盲?”风催雪震惊道。   唐谴:“……”   骏马奔出树林,越过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被遮蔽的天光乍然落下,现出一片空旷的平地来。   与此同时,几支羽箭自远处射了过来,风催雪拉着唐谴下意识躲避,然而羽箭却不是冲着两人而来,而是分别射中了马的脖子和四肢,骏马哀鸣一声轰然摔倒在地,幸而风催雪眼疾手快,拉着唐谴往旁边一滚,才没有从马上直直摔下来。   躲过暗箭后风催雪连忙拎着唐谴起身,及时把刀架回了唐谴的脖子上。   高大巍峨的城门屹立在前方不远处,城门大开,数百名金甲卫们一字排开,肃穆庄严,恭迎城主的归来。   风催雪视线上移,烫金的城门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金麟城。   城墙之上,站满了弓箭手,数百支银亮的箭尖在日光下发出星光般的亮光,全都对准了两人。   风催雪:“……”   “阿雪真是太傻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把真正的地图……放在我身边呢?”唐谴不顾刀刃割破脖颈,扭过头冲风催雪温柔一笑。   鲜血顺着唐谴的脖颈上流下来,落在风催雪的手指上,染了一片鲜红。   风催雪认真的点点头,“是我小看你了。”本以为唐谴只是朵脑壳不太好的桃花债,却没想到这朵桃花是要命的那种。   唐谴似是在为风催雪发愁一般,“怎么办呢?”   下一刻刀刃就往肉里进了小半寸,惹得唐谴轻轻“嘶”了口气,风催雪道:“当然是陪我接着走咯。”说着就要拉着唐谴往林子里退。   唐谴及时道:“你退一步,他们就会射箭。”   但唐谴还是说得有些晚,因为风催雪已经退了一步,所以在唐谴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数十支羽箭从城墙上射了下来,即使风催雪躲得快,还是被箭割破了衣袖。而唐谴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因为他被射过来的箭擦破了脸颊。   风催雪不再后退,“你这手下准头不太行啊。”   唐谴却是不生气,脸上还是笑意,“是啊,所以你想靠挟持我就能逃跑的计划落空了,你再退一步,就不是方才只有十支箭那么简单了。”   风催雪指尖一颤,唐谴及时察觉出风催雪的意图,“我的兵可不受你威胁,我给你十息的时间考虑,是我们一起死,还是和我一起回城。”   说罢唐谴朝风催雪粲然一笑,漆黑的瞳孔里尽是疯狂与偏执,“其实我更想和你死在一起,万箭穿心……”唐谴缓缓抬起手,食指轻飘飘的指了指自己的胸膛,而后顺着两人紧贴的身体划到风催雪的胸腔之上,轻轻的点了一点,“死在同一支箭下……这样你的心里应该就会多有我一点点吧,这样一想,似乎比活着更好。”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让风催雪再逃走,无论是生还是死。 第64章第六十四章   唐谴一直都知道,风催雪的心里没有自己。   唐谴的母亲是一位行走江湖的散修女侠,认识唐谴父亲的时候,是在诗一般的江南水乡。即使是行走江湖的侠女也有怀春少女的时候,那时的唐律自称是大门派出身的弟子,知书达礼又修为高强,惹得侠女芳心暗许,两人很快有了一段姻缘。   露水姻缘开了花结了果,‘侠女’怀了唐谴之后,金麟城的城主夫人派人找上了门,侠女这才知道,自己的这位‘良人’竟是金麟城刚上任的城主,且家中已经有了一位夫人三位妾室。   城主夫人极为大方,说不计较侠女的出身,愿意接纳侠女进府做妾,唐律也是态度诚恳及时认错,说自己当时恐说出真实身份引开侠女疏离,所以才说了谎话,并诚恳道歉说想纳侠女进府做贵妾。   侠女也是个狠人,此时月份已经大了,便索性生了下来,直接交给唐律,并给孩子取名‘谴’字,自去隐姓埋名逍遥江湖。   少年时唐谴因城主私生子的身份处处被人欺凌,被人瞧不起,只有风催雪对他好。天衍派中人人称赞风催雪翩翩君子,只有唐谴一眼就看出风催雪君子表象下的表里不一,可是没关系,因为风催雪待他很好,温柔又耐心,还会教他武艺,指点剑法……   可是后来唐谴发现,风催雪的温柔与耐心,给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和自己长着同样面容的已故之人。   唐谴只觉得可笑,凉薄如风催雪也会有放在心底思念之人?   唐谴知道风催雪不爱自己,也知道风催雪看着自己的时候是在怀念另外一个人,但是没关系,风催雪生性凉薄,谁都不爱也很正常,最起码自己比其他人还要重要一些……因为这张脸。   可是风催雪千不该万不该爱上谢无尘。   谢无尘不懂情爱,哪有自己温柔体贴?而且谢无尘长得一点也不像风催雪心底里的那个故人,可为什么风催雪要喜欢谢无尘?   明明谢无尘对风催雪一点都不好……谢无尘不知道风催雪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不知道风催雪为他受过多少伤,一心只有剑,这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凭什么得到风催雪的爱?   率先揭发风催雪以前罪行的人是谢无尘,亲自追捕将风催雪压入冰牢的人还是谢无尘,若说风催雪生性凉薄,那么谢无尘就是天生不懂情爱,这两个人有什么好结果?   风催雪逃出冰牢叛上昆仑之时,只有他唐谴随风催雪上了昆仑,唐谴对风催雪做过的事一点也不在乎。风催雪要做好人,他就做好人,风催雪要做恶人,他也做恶人,那个道貌岸然的谢无尘怎么比得上自己?   可是风催雪却从来看不见他。   唐谴曾以为只要风催雪与谢无尘决裂,风催雪就会看见自己的付出,或者看不见也没关系,只要自己一直是风催雪心中最重要的人就好。可是风催雪仍然痴心不改,甚至在谢无尘领兵上昆仑要杀风催雪时,风催雪仍有心情挑选华服,去见这位‘情郎’。   于是爱就成了恨。   唐谴想,既然得不到,那就毁掉好了。恰逢唐羽飞的手下传来密信劝唐谴迷途知返,唐谴觉得自己这位姐姐也很可笑,先前在府里那么多年一句话都没说过,现在倒记起自己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了。唐谴诚心想给唐羽飞难堪,便让人回复说‘金麟城主之位让给我,我就杀了云涯君。’   唐谴听说过唐羽飞当上城主之不易,本是随口逗弄,却没想到唐羽飞同意了。   这样更好,一箭双雕,挺赚。   唐谴给风催雪的酒杯里下了‘断肠’,等着风催雪在战场上毒发身亡。风催雪果然死了,被谢无尘所杀,但风催雪输得太轻易了,想来自己下的毒应当占了很大功劳。   可唐谴还是不高兴,他将其归咎于没有看到风催雪本人的尸体,当时他就应该把风催雪的尸体收藏起来,日日观赏。可惜谢无尘当时跑得太快,把风催雪带走了。   苦寻谢无尘之际,唐谴却先得到了一个消息——风催雪百毒不侵。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那么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成了笑话一场?谢无尘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昆仑一战是不是风催雪和谢无尘联手演的一场戏?   恐怕那两个人是不是早已到别处逍遥快活去了,就剩他一人可怜又可笑的活在自己幻想的梦里。   唐谴后悔了。   他的胆怯与懦弱让他当年眼睁睁的看着谢无尘带走了风催雪,让风催雪离他而去,也许当年他就不该给风催雪下毒。   ——他应该大胆一点,直接拉着风催雪同归于尽。   这样,就能和风催雪永远在一起了。   “现在也还来得及。”唐谴微笑着说。   风催雪看了远处的弓箭手一眼,想也不想的放下了刀,笑容和善,“我还是有些想和你一起参观参观金麟城,不如你带带路。”   唐谴笑容微微一收,“我却宁愿你现在没这么识相。”   风催雪体贴的给唐谴松了绑,可惜动作不怎么体贴轻柔,带着倒刺的鞭子顺着唐谴的腰背狠狠一擦,带起一串血印,“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俊杰。”   唐谴道:“真的不想和我一起死?”   风催雪:“你可以先自裁试试,体验好的话及时告诉我,我再试也不迟。”   唐谴把脱臼的手自行接上,往前一伸作了个邀请的姿势,“请吧。”   就在这时,狂风骤起!漫天飞舞的沙砾与树叶迷了众人的眼,只见十几道微光袭来,城墙上的弓箭手纷纷倒地!   与此同时!席卷的狂风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唐谴身边的风催雪卷走了,瞬间便钻进了树林之中!   “是风灵!”有金甲卫喊道:“有妖来袭!”   “还不快追!”唐谴气急败坏的怒吼,正准备抢了手下的马去追,却被一道悍然的剑气拦住了去路。   风催雪的身周是飞舞的沙砾与树叶,可尘土并没有沾到他的衣衫,涌动的狂风中心依稀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人形,正扛着自己疾速狂奔,还没等风催雪反应过来,就已经钻进了树林的深处。   风催雪只来得及看到身后的金甲卫尽数被人击倒在地,而唐谴也被一执剑的身影拦住了去路——一袭藏蓝衣袍,一身凛然的剑意,不是青峰又是谁? 第65章第六十五章   狂风席卷过后,黄沙漫天飞舞,唐谴手下的金甲卫顷刻间便倒了一小半,唐谴微眯着眼,打量来人——对方穿一身藏蓝衣袍,面容陌生,只冷峻的眉眼间依稀有些熟悉……唐谴目光移到对方手中的长剑上,剑刃雪亮,剑柄呈漆黑色,看起来着实有些平平无奇泯然于众,但若是熟悉这把剑的人,也定能很快分辨出其中的细微差别。   这是属于谢无尘的玄冥剑。   又是谢无尘!   每次都是谢无尘来坏他好事!   唐谴怒不可赦地率先甩出鞭子,“杀了他!!”   带着倒刺的钢鞭裹挟着雷霆之力,每一鞭都又凶又急,誓要将对方生生撕碎不可!而金甲卫们也一拥而上,朝青峰攻了过去!   青峰的剑势也是凌厉至极,似乎带着极重的怒意,以一人之力抵挡对方几十数人,羽箭闪着寒光自城楼处射过来,青峰右手持剑,左手迅速结印,在羽箭还未射过来之时,法诀就将羽箭击了个粉碎!   即使是以一敌百,青峰凌厉的剑势依然将唐谴逼得节节败退,唐谴手下的金甲卫都是精锐之师,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金甲卫不过片刻就被青峰击败,倒在地上不得动弹。   ……这比唐谴记忆里的谢无尘还要厉害,双方过招的一瞬间,唐谴看到对方沉黑冰冷的眼中盛着滔天的杀意,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惧意,很快,这股惧意便被愤怒与耻辱所压了下去。   “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要来抢我的东西!”唐谴不由更怒,尽数将灵气汇聚于钢鞭之中,钢鞭化作九道鞭影,又急又快的朝青峰卷了过去,九道鞭影将青峰前路堵死,根本避无可避!   然而下一瞬,唐谴眼睛一花,便看到本应被鞭影压制的青峰倏然越过密集的鞭影出现在自己身前,玄冥剑带着冷冽的杀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唐谴而来——   青峰的剑太快,唐谴根本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剑尖直冲自己而来。   就在剑尖抵上唐谴胸口的那一刻,唐谴的身上默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灵气,这股灵气形成了一个强有力的屏障,将青峰震得退了小半步。   这一刹那两人都有些诧异,但此时来不及思考,唐谴趁着这个空挡连忙收鞭回挡,后退之时从怀里掉下来一个东西。   是一枚烫金的白陶埙。   方才就是这个东西救了唐谴的命。   此时这枚埙已经暗淡失色,因为灵气用尽失去了原先的光泽,落地之时已然碎成了几片。   唐谴扑上去捡,但有人比他更快,青峰已经将埙的碎片捡了起来。   碎片拿在手里,上面刻字的纹路就摸起来格外明显,青峰的视线落在了其中一片描金的陶片上,是陶埙的底部,铁画银钩几个烫金的小字——   ——葭月十九,骤雪初晴,崔涯赠阿谴陶埙一枚,聊作纪念。   十一月十九,正是谢无尘率众人上昆仑的前一天。   唐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疯了似的扑上去抢,“把它还给我!”   青峰手中执剑,剑尖直直抵在唐谴喉头,这一次,再没有任何屏障挡在唐谴的身前。   玄冥剑尖抵上喉头,一阵冰冷刺痛,唐谴的喉结忍不住上下一滚。   青峰收剑入鞘,“这次是他救了你,下次若再见,我必杀你。”   “还给我……”唐谴的眼里带着空茫,明明受伤不重,但此刻他竟没有一点力气,近乎步伐踉跄的追在青峰身后,可是青峰走得太快,他怎么也追不上,到最后近乎哽咽的颤声道:“把他还给我……”   也不知这个‘他’指的是青峰手中陶埙的碎片,还是陶埙最原先的主人。   青峰的怒然一剑带着近乎全身修为,那一剑杀气有多重,陶埙做的护身符便被灌注了多少心意。   唐谴忽然想起五年前的那一晚——   五年前,十一月十九,骤雪初晴。   唐谴自暗探手中拿到了毒药,是千蛛门所制之毒,名为断肠。   他本是悄悄出门与暗探接头的,无人知晓此事,躲过昆仑山众妖的眼后悄悄回了屋子。   却没想到屋里早候着一个人。   袖子里揣着毒药,唐谴有些心虚,“你怎么来了。”   自二人叛出天衍派,上了昆仑山之后,对方就很少再主动来找唐谴,大多时候是唐谴主动去找对方,是以如果是云涯君来找唐谴的话,唐谴都会万分开心。   而今天唐谴的反应就着实有些奇怪了。   云涯君却像是根本没有关注到这些,“刚刚翻出来个小玩意,觉得你应该很喜欢。”   唐谴的目光从云涯君的身上移到对方身侧的小桌上的陶埙上。   陶瓷细白光滑,上面细细的勾勒着金纹,精致华美。   非常符合云涯君的喜好。   按照往常,唐谴定然会十分开心的接受,但现在……许是已经下定了杀掉对方的决心,唐谴心中充斥着一份莫名的底气与愤怒,于是他冷冷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   云涯君怔了一瞬,似是没想到唐谴会这样说,不解道:“你不是说过你很喜欢么?”   唐谴冷冷道:“那是因为你总喜欢教我吹埙,我为了讨好你,才装作喜欢。”   唐谴对云涯君的心意二人早已心知肚明,这下云涯君不说话了,微微皱着眉,有些为难。   这时候唐谴也发现了云涯君有些不对劲,今日的云涯君太过沉静,眉眼间也尽是倦怠之气。   这是怎么了?唐谴想问又不想问,不想显得自己太关心对方,最后只得气结道:“算了,也没那么不喜欢。”   唐谴把陶埙拿到了手里,又觉得云涯君待自己实在敷衍,这种只要花点银钱就能寻到的玩意,也值得亲自跑一趟来送?   ——兴许云涯君觉得,给自己一点小恩小惠,都是天大的恩赐。唐谴暗暗想道。   唐谴脸上的嫌弃之意过于明显,云涯君想了一下,把陶埙要过来,并指如刀,法决在指尖汇成细丝,铁画银钩的在埙的底部刻了一行小字,又拿来金笔细细描摹。   “这下是独一无二的礼物了。”云涯君笑吟吟道。   “葭月十九,骤雪初晴,崔涯赠阿谴陶埙一枚,聊作纪念。”唐谴皱起了眉,“纪念?”   不知是唐谴自己心里有鬼,还是“纪念”俩字写出来着实奇怪,唐谴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两个字有些不祥。   “唔……”云涯君眨了下眼,“纪念我们……纯洁的友谊?”   唐谴:“……”   云涯君站起身来,“困了,睡觉去。”   这才下午,哪里就困了。   云涯君似听见唐谴心中疑惑,“明天谢无尘要来打架,今天还得好好养精蓄锐才行。”   他回头看了一眼唐谴手中的陶埙,“唔,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觉得它做个装饰品,比如说当个腰坠什么,挺好看的。”   唐谴:“……”   在这之后,这枚陶埙确实也起到了“纪念”的作用,云涯君送他的东西不多,能做到睹物思人的,似乎只有这枚陶埙了。   只是唐谴从不知道,这个“纪念品”竟如此贵重。   贵重到,没有人会把它送给一个自己从不在乎的人。   这一刻唐谴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把他还给我!”   唐谴的哽咽声渐渐远了,青峰眼神沉寂,手中捏着碎掉的陶片,指腹在那一行小字上细细摩挲,指腹擦过之处小字尽数被磨平。   末了,青峰掌间用力,陶片化作了细粉,纷纷从指间落下。   作者有话说:   青峰——千里迢迢赶来喝醋 第66章第六十六章   风催雪被狂风卷着直奔出了二里地,直到完全把追兵甩在了后头,看不到追兵身影为止,狂风才停歇下来。狂风迅速的打着旋儿凝聚汇拢成一个人形——确切的说,是半个人形。   对方长着一头不羁的长发,直直垂到地面上,垂地的部分逐渐化作透明状,与周围空气融为一体。对方的上半身是人形,下半身则逐渐透明,呈半透明的风卷状,看起来分外怪异。   此时对方正扶着一棵树,恨不得挂在树上般瘫成了一张饼,疯狂喘气,“呼……呼……累死我了……”   风催雪无言片刻,“……这位……壮士,你谁?”   风灵瞬间气也不喘了,眼睛巴巴地望风催雪,哗地一下飚出泪来,“你不记得我了?”   看对方这神情,宛如被抛弃的小媳妇一般,风催雪心中顿感不妙,眼前这位……不会又是自己以前招惹的桃花吧!   风催雪默默后退了一步。   霎时间嘤声震天,对方边哽咽边说,隔了好半天风催雪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这位壮士是一名风灵。   风灵,生于日日流动的风中,身体轻灵,最擅奔跑追踪,与之相对是武力低弱。   这位风灵生于南境一带,他声称风催雪曾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妖魔常有同族相食之事,十数年前风催雪经过此地,除掉了一名为祸此地的魔物,间接救了即将成为魔物食粮的风灵。   近日风灵经过此地,正好嗅到风催雪的气息,便想着来看看这位恩公,不料正好看见风催雪被唐谴‘挟持’的一幕,就连忙冲过来救风催雪。   不是桃花就好,风催雪默默放下了心,疑惑问,“……这么说,你和青峰不是一起的?”   风灵微微歪头,疑惑道:“青峰?什么青峰?”   风催雪道:“没什么。”   树林中微风流动,风灵忽然凑近风催雪,抽了抽鼻子,“恩公你身上的味道变得好不一样……没有人味了……你好香啊……”   风催雪一掌拍开风灵,“……谢谢夸奖。”   原先风灵忌惮风催雪是人类修士,要不是因为风催雪被人劫持,他是万万不会出来直接接触风催雪的,毕竟如果报恩不成反被恩人砍了就糟了。   现在风催雪身上没有了人类气息,风灵反而觉得亲近了许多,欣喜道:“恩公你不是人,我也不是人,我们就是同类啊!”   风催雪头一次遇到能让自己轮番噎住的……妖,沉默一瞬道:“你知道天衍派往哪里走吗?”   “天衍派?我知道呀,恩公要去天衍派吗?”风灵眨眨眼,“可是现在天衍派已经没有了……有人来了。”   说罢风尾一甩就要卷着风催雪跑路,一道法决凌空飞来,雷光炸在风灵前方,风灵瑟缩一下,这一停顿的功夫,一人已踏着细风绿叶凌空而来。   风催雪微微抬眼,心中顿觉不妙。   风催雪有一点点尴尬,但看着青峰淡然的神色,这丝尴尬又如蜻蜓点水般倏忽消失——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一定是青峰。   于是风催雪道:“哈哈,好巧。”   青峰眼神扫过风催雪身侧瑟瑟发抖的风灵,将手里的东西递了出去,“不巧,你落了东西没拿。”   言下之意是专程来找风催雪的。   是方才风催雪和唐谴坠马时遗落在城门口的鸣雪剑和钱袋。   风催雪接过来,沉默片刻,郑重道:“多谢。”   谢他千里迢迢赶来相救。   青峰道:“第一次听你道谢。”   风催雪诧异道:“为何这样说?我这人这般知礼,有恩必谢。”   “对我。”   风催雪斩钉截铁道:“肯定是你记错了。”   青峰懒得再辩驳,沉黑的眼定定落在风催雪的侧脸上,“既然要答谢,只嘴上说谢谢怎么行?”   风催雪没反应过来,“诶?”了一声,紧接着便看到青峰往前一步,一股凛冽的气势随着青峰贴近的姿势压迫下来。看着青峰愈来愈近的面容,风催雪的喉头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风灵捂着眼睛躲到了树后,“非非非礼勿视!”   紧接着,风催雪感到头顶的发丝被一股轻微的力道扯了一下,墨发如瀑倾泻下来,落到肩上。青峰已经站直了身体,指间夹着一根金玉发带。   方才身侧那股温热的气息仿佛幻觉,瞬间便冷了下来,风催雪瞳孔里带着茫然,迷茫地看向青峰。   风催雪:“……”   青峰将发带往手心一收,“这是谢礼。”   风催雪眼前发黑,“……我的发型。”   青峰又绕到了风催雪身后,拢起那一头倾泻的墨发,很快便又用绳子系好了。   “还你一条新的。”青峰道:“这回别再乱丢了。”   风催雪来得及看见青峰手中一条红影一闪,随即便被扎好了头发,闻言莫名其妙,“我哪有乱丢?你在说什么?”   他摸了摸脑后,原来那条金玉发带被青峰拿走了,现在这条新的明显不是发带的样式,摸起来像是条略细的编绳。   风催雪更是迷茫,完全不理解青峰这套操作的意义的是什么,还没来得及问,青峰便已经转过身离开了。   风催雪:“?”   “青……”风催雪闭上了嘴。   青峰没有回头,步履很快但不显匆忙,很快便消失在了绿荫遮盖的丛林中。   风灵从树后面钻出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风催雪,再顺着风催雪的视线往丛林深处看去——那里已经没有青峰的身影了。   风灵敏锐的觉得气氛不对劲,踟蹰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开口说话——那位修士已经没了身影,恩公在看什么呢?   还是风催雪率先开了口,神色如常,复又问了风灵一遍,“你知道天衍派怎么走吗?”   风灵急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先顺着树林往东走,出去之后走最右边的岔路,然后翻过扶余山,之后再往南走,走上一里之后往西拐,再……”   风催雪:“……”   风灵搓了搓手,“我要去找我朋友,正好和你一个方向,不如我送您一程?”   风催雪笑眯眯道:“那真是太好了。”   风催雪很快便后悔了这一决定。   风催雪本以为靠着风灵俩人能一日千里,很快到达天衍派,哪知道这位生于风中的风灵实在是……有些不中用。   每跑一里就要歇一歇停一停,这便罢了,最重要的是风催雪被风灵带着跑的时候,狂风卷着树叶和灰尘不停地在身周打转,眼前一片眼花缭乱,没过一会,就被快慢不定的风灵颠得七荤八素。   在风灵第三次停下来疯狂喘气的时候,风催雪放弃道:“这样吧,我们不如找匹马来赶路。”   风灵深吸一口气,眼泪又飚出了眼眶,“呜呜呜对不起,我太不中用了,呜呜呜……”   风灵表情委屈至极,仿佛如果风催雪说“是的”的话,就能当场哭个三天三夜给他看。   风催雪:“……”   风催雪慈爱的拍拍对方脑壳,“没有,只是我想游览一下周围的风光景色,马你总能找到的吧。”   风灵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有用,很快就为风催雪找来了一匹马来,这下一人一妖终于都舒坦了。   风催雪从风灵嘴里得知,风灵此行是来寻找自己的知音好友——一只柳树妖。   风灵与柳树妖生于一地,自有意识后就成了好友,至今已结识了近百年。柳树比风灵要大几百岁,妖力也更为深厚,对待风灵如兄长一般,常常庇护风灵平安。二妖不喜杀生,偏爱看一些人类的诗词书籍,爱好相似,友谊也更加深厚,是以在风灵口中,他和柳树是伯牙子期般的知音好友。   但是昨日,风灵不过如同往日般在山上逛了一圈,回来后便发现柳树妖不见了。   ——甚至连本体树干也被连根拔起,留下一个深坑来。   风灵急忙向附近的小树妖询问,可那些小树妖都被毁去了灵智和修为,变成了没有灵智的死树。   “柳兄他有六百多年的妖力,一般的人修和妖兽根本奈何不了他,我不过出门片刻功夫,他怎么就没了呢。”风灵说着说着又要开始哭。   风催雪连忙道:“既然你还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说明他还活着。”   风灵抽抽鼻子,手掌拖起一片细长的柳叶来,“是……我寻着柳兄的气味一路追踪过来,我这里还有柳兄的一片树叶,如果柳兄遇到不测,树叶会枯萎的,现在幸好还没……”   然后风催雪和风灵就眼睁睁的看见柳叶从顶端直尾部缓缓开始变黑。   风催雪:“……”   风灵:“……”   风催雪:“这……又是什么情况?”   风灵又开始呜呜,边打哭嗝边说,“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我没见过这样的呜呜呜……柳兄你可千万别死啊……”   “……”风催雪一个头两个大,拿过树叶端详一番,“唔,还没开始枯萎,说明你的柳兄还没死,不急,说不定只是他不小心……”   风催雪思考一番,“掉进了泥坑?”   风灵:“……”   *   风灵急于寻找柳树妖,两人便加快了步伐,循着风中柳树妖的气息追过去,一人一妖又走了近一个时辰,风灵脚步忽然一顿,指尖捞起一缕细风,忽然惊喜道:“我闻到柳兄的气息了!就在前面!”   风催雪的目光顺着风灵所指看了过去——四周寂静无人,陡峭的山崖下,一座二层小楼立于平阔的山脚,楼前旗帜招展飘扬,龙飞凤舞的“酒”字挥写在上。   是一处客栈。   在群妖环绕的山下开客栈,四周还一片寂静无人,这客栈是开给人的,还是开给妖的?   作者有话说:   青峰:唐谴都有礼物,我也要礼物,不给我就自己拿。   风催雪:拿头绳换我的金玉发带,他一定是贪图我的钱财!(大雾!) 第67章第六十七章   这间客栈虽然处处透露着诡异,但柳树妖的气息就近在里面,两人已经到了门口,焉有不进去之理?   客栈如此装潢,必然不是招待妖类的,本着低调的原则,风灵聚风成形,凝聚出一双腿来,又在风催雪的指导下换了身正常点的服装,看起来就像个浪荡不羁的小公子。   风催雪和风灵进了客栈,奇异的是,客栈内部并不诡异,相反还有一丝烟火气的热闹,大堂内坐着几桌江湖人打扮的客人,正在喝酒划拳,另有一桌修士打扮的客人,默不作声的吃菜喝茶,看见风灵进来,警惕的抬起眼来。   风灵瑟缩一下,下意识的躲到了风催雪身后。   这时客栈的老板娘已经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双眼放光不住的往风催雪脸上瞧,“两位客官是要吃饭还是住宿呀~”   风灵从风催雪身后冒出脑袋,“你有没有见过——”   风催雪的声音打断了风灵未出口的话,“吃饭。”   风催雪拉着风灵把风灵往那几名修士跟前一拖,风灵一个哆嗦就要夺门而出,但风催雪力道极大,拽着风灵的胳膊将对方拖到了那几个修士的对面,“几位朋友,可否借个座儿?”   说罢不等几位修士反应,就一手按着风灵的肩膀一拍,风灵膝盖一软直接瘫在了椅子上。   老板娘又凑了过来,直勾勾的盯着风催雪的脸,暧昧地抛了个媚眼儿,“这位公子要吃点什么?我们店今日伙食免费。”   隔壁桌的江湖人先不满了,拍着桌子起哄道:“怎么回事啊老板,怎么我们不免费,偏偏给他俩费?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哈哈哈!”   老板娘横了一眼众人,娇嗔道:“别胡说,还不是你们来得不巧,本店今日第三十三位客人免费,这两位公子恰好就是第三十三位,你们自己没那个运气,还倒怪我了。”   众人一片嘘声。   风催雪一脸惊喜,“那看来我们真的运气很好,既然如此,那就把你们店里所有好吃的菜端上来吧。”   头一次见到这么不客气的客人的老板娘:“……”   看在风催雪俊美的脸上,老板娘只是噎了一瞬,很快便热情的送上来了一桌子菜。   这个客栈虽然在荒郊野岭,但是老板娘手艺毫不逊色,满满当当一桌子珍馐佳肴几乎比得上满汉全席。   风催雪十分满意,连连夸赞老板娘手艺,将老板娘夸得面上发光,一脸娇羞,甚至还坐在了风催雪身侧一同吃菜。   风灵:“……”   从老板娘嘴里得知,此处周围没有城池驿站,过往商人修士一般都会就地而眠,老板娘眼光独到,在此处开了一家客栈,招待过往客人,生意还算红火。   但要在这荒郊野岭处开客栈何等艰难,且不说周围行商过客有没有不安好心蓄意打劫的,单是周围环绕的群妖就不好相与,这老板敢孤身一人在此开客栈,必然有非常人的本事。   老板娘笑意盈盈的目光移到风灵身上,“这位小公子为何不吃?莫不是瞧不起妾身的手艺?”   风灵从未吃过人类的食物,连连摆手,“我我我……”   老板娘被风灵的动作逗笑了,“噗,你别害怕,我们又不是见妖就杀。”   坐在对面的修士也朝风灵友好一笑。   蓦然被揭穿身份,风灵一个哆嗦,翻着白眼瘫成了一张饼,顺着椅子呲溜滑了下去。   风催雪:“……”   对面一名年轻的修士安抚道:“我们是这里的常客,无论是人是妖,只要不是来者不善,老板都会一视同仁,不必害怕。”   与人类为敌多年,头一次听修士安抚妖精的,风灵并没有感觉到安慰,只觉得此情此景过于恐怖,瘫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反而风催雪接受良好,笑道:“大家能和平共处,真是太好了,老板最近有没有见到一只柳树妖?”   老板娘眨眨眼,“这倒是没见过,草木精怪不都爱镇守在自己的地盘么?还有出来闲逛的?”   风灵从桌子底下爬上来,着急道:“可是我分明在这里闻到了柳兄的气息!他就在这里!”   老板娘眼珠一转,“我这里客人不多,每一位来过的我都有印象,柳树妖么,确实没有,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搜。”   一说要找柳兄,风灵的胆子终于大了那么一点,警惕的后退一步,远远的绕过众人的桌子,在客栈内部四处闻看,然而找了一圈,风灵只觉得这里到处都是柳树的气息,根本闻不出来具体位置。   老板娘体贴道:“我们这里过往过不少妖族,确实没有看见什么柳树妖,兴许是妖气太杂,你闻错了?”   风灵着急的要辩解,“就在昨日!我不会分错的,我可是风灵!”   “昨日我们这里连一只妖也未经过,不信你可以问这几位仙师,他们在我的店里可住了有好几日了。”老板娘慢条斯理道。   几名修士连说未见过,老板娘又贴心道:“不如这样,现在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位在店里休息一晚,明日再找如何?”   这时风催雪和风灵才注意到外面的天色不知不觉已然暗淡了下来,风灵急着想找柳兄,又觉得这里柳兄的气息过于浓重,不免有些犹豫,风催雪则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好呀。”   在老板娘引着风催雪和风灵上楼,背对众人之际,底下的客人们忽然齐刷刷地抬起了头,动作统一,森然的目光死死地盯在了两人的背影之上。   *   老板娘给风催雪和风灵安排了两间上房,这间客栈虽然处在荒郊野岭,但房间内部装潢却一点也不粗糙,相反还有一些精致。   风灵嗅觉灵敏,扇了扇鼻子,“什么味儿……”   老板娘笑嘻嘻道:“哎呀,妾身点了熏香,小公子不喜欢?灭了就是。”   说罢进了屋子,盖灭炉内的熏香,并开了一旁的窗,朝两人招手,“现在好了。”   风灵抬脚就跨了进去,走到老板娘身侧的时候忽然被一股力道拽了回去!紧接着眼前白影一闪,老板娘被风催雪一脚踹飞了出去!   “!!!”风灵倒抽一口冷气,这口冷气才抽到一半,就看见屋内本应该砸到梳妆台前的老板娘倏然从眼前消失了!   一道白影从身侧擦过,风催雪也朝着梳妆台的方向冲了过去,身影同样消失不见了。   风灵:“???”   杂乱的脚步声从楼底下传来,风灵茫然四顾一瞬,咬了咬牙,决定从众,毅然决然地朝妆台的方向冲了过去——   “啊——!!!!救命啊!!!!!”   才跨进梳妆台方向的范围,风灵就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道吸了进去,脚下一空直直坠了下去。   原来这里是一处障眼法,要是方才风灵真的走了过去,肯定会猝不及防掉下来,落入客栈早就布置好的陷阱之中。   周围一片漆黑,底下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吸引,风灵一边惨叫一边尝试着想飞起来,这个陷阱着实诡异,轻灵如风灵也没办法飞出去,被这股力量拉着直直坠落。风灵心里连连叫苦:既然恩公都发现这是陷阱了,跑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跳下来!最重要的是,自己为什么要跟下来啊啊啊——   当然,此时此刻,后悔的绝不止风灵一人——   老板娘猝不及防被一脚踢进了陷阱,这陷阱是她亲手布置,对她自己自然构不成威胁,老板娘冷笑一声正准备飞上来,紧接着便被一只冰冷的手腕扼住了咽喉,这只手力道极大,将她整个人死死地往陷阱下面按。老板娘的喉骨被捏得咯咯作响,在两人触及地面之时,风催雪手腕略一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老板娘的脖子断了。   风催雪遗憾叹气,“观你面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这黑店,开得也太明显了点。”   地面上一片崎岖,脚刚落地,便像是踩在树枝上一般,发出一阵脆响。这是一处巨大阴暗的地下空间,森森白骨铺满了地面,就连墙面上也挂着被啃噬到一半的尸骸,有人的,也有兽类的,阴冷潮湿的尸气直冲冲的往鼻子里钻。   “啪叽”一声,风灵落地。   “这是什么地方,好臭——等等!这里有柳兄的气息!”风灵咋咋呼呼的声音戛然而止,“恩、恩公——”   与此同时,风催雪倏然回身抽剑,朝背后砍了过去——   才歪歪扭扭站起身的老板娘登时被劈成了两半。   风灵发出鸡一样的惨叫。   只见一道漆黑的,由尸气凝聚而成的影子从老板娘被砍成了两半的身体里钻了出来,风催雪倒吸了一口冷气,“好丑。”   “两个小妖,不自量力。”影子哼笑一声,声音不似方才老板娘软媚的声线,而像是数不清的男女老幼齐齐发声一般,让人无端生惧。   风催雪提剑就上,踏着碎裂的白骨直冲影子而去,影子不闪不避,一个闪身就闪到了风催雪的背后,而风催雪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左手剑鞘朝后一送,旋身朝背后的影子攻去。正在此刻,一股旋风卷带起地上的碎骨利刃般朝着影子呼啦啦地甩了过去,摔了影子一头一脸。   而风催雪也趁着影子被迷住眼睛的这一刻出了手,影子躲避不及,肩上瞬间被鸣雪剑灼出了一道半寸的伤口。   风灵一看有戏,准备像方才一样卷起碎骨,气沉丹田,张开双臂,身周气流开始涌动——   风催雪感到地面一阵颤动,就见地面上的白骨纷纷森然起立,犹如活人般朝着影子而来,不由惊讶道:“你还有这种本事?”   “不是我……”风灵抖得仿佛缝纫机,刚刚聚起来的那股气流啪叽一下被这一圈诈尸的白骨给吓没了。   紧接着风灵又是“啪叽”一下,跪倒在了地上,“我……”   风催雪一剑斩断朝自己而来的白骨大军,无奈道:“倒也不必行此大礼。”   风灵惊恐道:“我动不了了!!”   “喝了我的酒,还闻了我的香,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影子得意道,目光转到朝自己攻来的风催雪身上,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没事!”明明吃得最多的就是他! 第68章第六十八章   此处本是一座村庄,山清水秀与世无争。   五年前,群妖出世,村里来了好些妖兽,村民们奋力抵抗才免受妖兽侵扰。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最后杀死他们的不是妖兽,而是修士。   影子还记得当时是黄昏时分,村民们刚赶走一批妖兽,便见十几名修士进了村庄,说山中居住过于危险,要接村民们进城内居住,要求各家各户不管男女老幼都要在村口集中,以便清点人数。   村民们感激涕零地出门相迎,等待着这群救世主般的修士们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谁曾想,等他们在村口集中后,修士们清点完人数便开始大开杀戒!甚至连不到周岁的小孩也不放过!   而后,那些修士不知从哪里引来一批拴着锁链的妖物,啃噬村民们的尸身。村庄几百村民,顷刻间便被妖物们啃噬殆尽。   几百村民惨死于妖物口中,为免旁人发觉,那批修士便焚烧了村庄,并在村内挖出巨井,将村民们的尸身埋了进去,修士们又担心村民怨气化为恶灵,便在巨井的周围建造石柱,并刻上镇邪符文,将村民们的魂魄永远镇压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后来,是银狼毁掉了封印,把我们放了出来。”影子的声音不见欣喜,只剩下更浓重的悲哀。   数百村民的冤魂凝结,形成怨灵,封印虽解,但枉死的村民们怨气仍在,亡魂不得安息,怨灵便只能永远被束缚在此地,不得离开,更不得超生解脱。   “银狼要我们扮作客栈老板,迷惑过往旅客谋害性命,取人魂给他修炼,若不服从他,便要把我们炼作傀儡,永世不得自由。”影子伏跪在地,抬起脸哀哀地看向风催雪,哀泣道:“我并不愿残害生灵同类,奈何狼妖步步相逼,我为求活路,才不得已做了这些亏心事……求仙师看在我一心向善的份上饶我一命,我愿助仙师除掉狼妖!”   风灵只见过修士和妖类争斗不休,对修士残杀同类喂食妖族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风灵怀疑道:“你把你说得这么无辜,有什么证据?修士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了你们喂妖?哈,哪有把自己敌人喂大的道理?”   影子道:“我们就是普通的村民,怎么知道那群修士在想什么?成为恶灵非我所愿,是他人让我化为怨灵不得超生,又是他人逼我作恶!若能选择谁愿意守在这里做一辈子怨灵?”   风催雪的目光落在满坑碎骨之上,又将目光落回影子身上,“你说的那些修士,是哪门哪派,有何外表特征?”   影子恨恨道:“是天衍派!他们是天衍派的人!天衍派在我们村数百里之外,平常天衍派也会庇护我们免受妖兽侵害,正因如此我们才如此信任他们!谁能想到他们竟如此歹毒,屠杀了我们一村的村民!”   影子的“天衍派”一出口,风灵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想到——天衍派……好像就是恩公的门派?想到此处,风灵不禁转过头,小心翼翼地瞥向了风催雪。   风催雪面容平静,“你怎么确定就是天衍派?你认识他们?还是他们自己说的?”   影子道:“是他们亲口所说!还给我们看了天衍派的身份灵牌,如何作假?”怕风催雪不信,影子急急辩解,“天衍派离这里最近,若是别的门派所为,一村村民被屠,为何天衍派视若无睹?”   说着,影子从黑雾笼罩的身躯中捧出一只沾血的剑穗来,被埋进土里五年之久,这条剑穗已失去原本色泽,看起来灰扑扑的,“这是我临死前趁那修士不备从他剑上拽下来的剑穗,这剑穗的编织花样独特,极为少见,不是寻常货色,若是细细寻找定能找到剑穗主人!”   风灵一脸为难,“天衍派已灭门,就凭个剑穗……要怎么找?”   风催雪两指谨慎的把灰扑扑的剑穗捏过来收进了袋子,“行了,我知道了,你说说,怎么除掉狼妖?”   “仙师答应不杀我了?”影子欣喜地向前跪扑,欲抱风催雪的大腿,却在即将挨到风催雪衣角的时候捉了个空。   风催雪微一侧身,“看你表现。”   影子喜极而泣,膝行上前,“仙师是修行之人,一言九鼎!”见风催雪似是默认,影子语速极快的说道:“那狼妖妖力强大,力大无比,最擅猛攻,所以不可正面交锋,只能智取,战斗时要小心他的右爪,他右爪是由西域精钢外加尸鬼王精魄炼化,锋利无比,毒性极强……但狼妖腹部极为脆弱,只要避过他的利爪,攻其腹部,准能取胜!”   风催雪意味深长道:“你对他了解倒是挺深。”   影子连忙道:“我实在不想被狼妖逼迫着做坏事了,所以常私下打听狼妖讯息,这才得知他这一弱点,只求仙师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啊!”   影子这番话真情实意,风灵也有些心软了,犹豫地看向风催雪,“我们要不……”   风催雪似在思索,“可若是放了你,你再作恶又要怎么办呢?”   影子举起双手,“我本无辜百姓,先前行恶也是被逼无奈,如今蒙得仙师指点,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做灵!仙师若实在不放心,我愿与仙师结下血誓,若有违誓言,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风催雪道:“怎么做?”   影子跪在地上,以指在地上绘出一道血咒,“我在此以血咒起誓……仙师请将手递过来。”   因为影子是跪在地上的姿势,风催雪遂放下剑,半蹲下身,狭长的眼睫微垂,目光在地上的血咒上掠过,片刻后将手伸了过去。   影子嘴里念出一串复杂的咒语,而后道:“我在此以血咒起誓,从今往后,听从仙师教诲,不再行恶,如违此言——”   影子的眼死死盯着风催雪的面容,说到此处时,话音突然一顿。   异变突生,影子脚下的血咒忽然腾空而起,猛烈的怨气形成罡风将地上的鸣雪剑狠狠甩飞了出去,漆黑的怨气如黑雾般劈头盖脸的直冲风催雪而来,瞬间便往风催雪的双手缠了上去,与此同时影子画下的血阵也成为了禁锢风催雪的牢笼,这一变故就发生在顷刻之间,让人猝不及防!   然而在影子出手的同一时刻,风催雪便出手如电,反扣住影子的脖子将其拉往自己的方向,瞬间血阵将两人都关了进去!   “这血咒引九幽冤魂之力,就算你拉我进来冤魂也伤不到我!你法力再是高强也敌不过九幽地狱上万冤魂!”影子嘶声厉吼,“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以为我还会再信你们吗?居然还想让我为你驱使,做梦去吧!都给我死!!”   风催雪被怨气包围了个层层叠叠,整个人埋在了黑雾里,但声音却不见急躁,反而大感冤屈,“明明是你自己一开始说要立誓的,怎么能说我逼迫你呢?这般蛮不讲理,让我很为难啊。”   嘴上说着为难,但风催雪手上没闲着,缠在他身上的怨气在他手中凝成实物,风催雪随手抓住因罡风而飞起的白骨,掌心抹过的同时断裂的骨节上染了一丝血迹,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下一瞬白骨便深深插进了影子的心脏!   赤红的光芒顺着白骨如裂纹般延伸到影子的身躯,在影子凄厉的惨叫声中,赤红光芒猛然大绽,影子瞬间被光芒撕裂,砰然消散。   风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直至影子消失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恩、恩公!没想到你还有这种本事……不是,我是说没想到这个怨灵这么可恶!居然骗我们!好险好险……”   鸣雪剑被甩到了坑底,风催雪踏着细碎的白骨走了过去,风灵跟在风催雪身后碎碎念,“恩公恩公,你说这恶灵为什么非要杀我们不可?刚刚立个血誓不是挺好么?咱们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非要作那么一下,这下好了,把自己作没了吧……不过他既然一开始就存了坏心,那跟我们说的那些是不是假的啊?我从没听说修士还会杀同类的,也不知道柳兄是不是真的在狼妖手里……”   风催雪蹲下身捡起鸣雪剑,动作忽然一顿,目光落在了近处断裂的石柱之上。   起初风催雪在与影子对战之时,只看到上面刻满了符文法咒,现在定睛一看,那上面的符文纹路竟有一丝熟悉,不仅是符文,就连勾画之间的笔迹也分外眼熟……眼熟到绝不会认错。   ——这是他曾无数次见过的,青峰的笔迹。   风灵聒噪的嘀咕声如潮水般从耳边逐渐退去,记忆碎片化为嘈杂的人声涌入脑海——   ‘如不出我所料,青峰就是云涯君。’   ‘云涯君一直与妖王暗中互通消息,意图让妖族入侵神州,踏平中土!’   ‘是天衍派的人杀了我们!用我们的尸身喂养妖兽!他们亲口所说!还有天衍派的身份灵牌,如何作假?’   ……   嘈杂的人声一声比一声高,震得脑海嗡嗡作响。   风催雪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的指节细细抚过碎裂石柱上符文凹凸不平的纹路,带着些许苍白的指尖顺着符文的顶端一直划到浅浅的符尾——天衍派的镇邪符,在杀噬心藤时,他亲眼见青峰画过。   身后风灵见风催雪久不应答,疑惑的轻声问,“恩公?”   轰然一声巨响!尸坑内烟尘四起!紧接着又是“砰砰”连续几声巨响,八根原本断裂的石柱化为细粉四散飞扬!   石柱包括上面带着青峰笔迹的符文俱都化为烟尘,再寻不到一丝踪迹。   黎明的曙光自东方涌出一线辉光,风催雪手执鸣雪剑自四散的烟尘中走了出来,那一瞬间眼中的寒意吓得风灵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再一眨眼,对方还是原先那副温和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   “走,我们去找狼妖。”   作者有话说:   雪宝逐渐走入思维误区Σ(っ°Д°;)っ 第69章第六十九章   不知是不是巧合,风灵通过影子留下的狼毛追寻到,狼妖的气息就在天衍派的方向。客栈被毁,之前拴在门口的马也没了身影,好在风灵药效已散,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找回了马。   “恩公,我找到了一些伤药,我给您上药吧!”风灵捧着药瓶凑近风催雪,目光落在风催雪沾血的手腕上,带着一丝心疼。   “不用,我们现在就去找狼妖。”风催雪翻身上马,风灵期期艾艾的看向风催雪掌心上的血迹,张张口正准备再说什么,便见风催雪摊开了手,掌心被白骨割裂的伤口已然愈合,只在掌心留下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   “这……恩公您是怎么做到的?”风灵震惊地瞪大了眼,抓着风催雪的手翻来覆去的看,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掌心的那道红痕也慢慢消失了。   “可能是我天赋异禀?”风催雪道。   风灵敬佩鼓掌,而后迟疑着将目光移到风催雪沾血的肩膀上,方才与影子对战之时,风催雪的肩膀也被划了两道伤口,洁白的衣衫被鲜血洇出一片鲜红。   察觉到风灵的目光,风催雪眨了眨眼,拎起肩上破损的衣服一角,“这里的伤口也好了,伤药用不着,不如你先给我找一身能穿的衣裳?”   风灵两三步跟上风催雪,为难道:“这里离天衍派旧址太近了,周围全是妖,附近没有人烟,找不到衣裳,要么恩公您先凑合凑合穿着?”   风催雪疑惑道:“那你的伤药是从哪儿找来的?”   风灵突然一噎,眼睛心虚地瞟向别处。   所幸风催雪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不在意风灵回答了什么,很快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   二人循着狼妖的踪迹,策马疾行一日,赶在日中之时到了一座山脚之下。   这座山巍峨肃穆,但四周一片荒芜萧瑟,这里明明处于南境,最是春暖花开的时候,然而山上草木尽枯,一副荒败之相,触目所及的地面上满是黑灰,断裂的树干也被烧得焦黑一片,整座山明显被大火烧过,哪怕历时五年之久,山上的草木都没有恢复生机。   就连通往山上的石阶,也被折断的树干与乱石堵了个严严实实。   风灵凑上前嗅了嗅,惊喜道:“狼妖就在这里面!”   说完又奇怪道:“可是狼妖跑来天衍派的地界做什么?”   风催雪表情一瞬间凝滞,“这就是天衍派?”   “是……是啊,您不记得了吗?”风灵疑惑道:“上山不好骑马,恩公你走在我身后,这里原有凤凰灵脉,自从天衍派灭门之后,许多妖族都住在这里,我们要小心一点。”   风灵絮絮叨叨说了一堆,风催雪几乎全没听进去。   举目望去,眼前的山峰高耸巍峨,焦黑而荒芜的丛林看不到尽头,一眼望去,简直是一座荒山。让人很难想象这里曾伫立着有千年历史的修真第一大派。   风灵在前面开路,吹散石阶上的乱石枯枝,风催雪走在后面,细细打量四周,妄图从这全然不同的萧瑟画面中看出一丝昔日天衍派的景象来,可惜变化实在太大,他竟一点都回想不起来。   风灵说天衍派自五年前便被群妖占领,所以愈深入山林,两人便愈小心,毕竟一只妖不碍事,但要是招惹到了妖群,可就很麻烦了。可奇怪的是,两人顺着蜿蜒的石阶一路走到半山腰,连一只妖都没见到。   整座山一片荒芜的死寂。   走至半山腰,峰回路转,面前出现一座断崖,悬崖深不见底,往下望去只能看到悬崖底部升腾起来的白色雾气。断崖对面是主峰,两座山崖以一根极窄的钢索吊桥相连,对面山峰极为高耸入云,是以从风催雪的角度看过去,细窄的吊桥一眼望不到头,且极陡极高,仿佛飘在云端一般。   “过了登云阶,就到天衍派了。”风灵遥指吊桥对面,“以前这登云阶是天衍派为阻御外敌、考验门中弟子所建,它最厉害的地方不在于它有多惊险,这道钢索上原本刻满了法阵,凡是有灵智的生灵踏上去,就会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之物,所以心智不够坚定者很难越过这里……”   话未说完,风催雪已经一脚踏了上去,风催雪疑惑道:“最恐惧之物?”   风灵连忙跟了上去,守在风催雪身侧,像是怕风催雪随时会从吊桥上掉下去一般,“当然现在什么都没有啦,这里的法阵已经被毁了,现在就是座普通的吊桥而已……这吊桥太窄了,要么恩公我背您过去吧?”   说话间,风催雪已经踏着细细的钢索走了数步,脚步轻快如履平地,脚下钢索几乎连动也未动。风灵见状,默默地闭了嘴。 第70章第七十章   傀儡王——重铠将军断然拒绝了乌洛的要求,“不可,主人吩咐过,我们必须严守此地,找到秘境下落,不可擅离职守。”   乌洛冰冷的双瞳凉凉的盯了傀儡王一瞬,转头拎起风灵,“你,带我去找他。”   下一瞬傀儡王忽然一个闪身,高大的身躯如山般挡在了乌洛的身前,“出来前主人命你不可再惹是生非,先前你弄丢宫家女,主人已宽宏大量不计较你之过,这回你还要抗命不成?”   “与你无关,滚开。”   傀儡王朝乌洛伸出一手,“把风灵给我。”   见乌洛没有动作,傀儡王又道:“你若离开,我会如实上报给主人。”   乌洛蓦地嗤笑一声,声音拉长了道:“你可真是一条好狗啊——妖王到底赏了你多少东西才让你这么忠心耿耿?待我日后宰了他当了王,你是不是也要巴巴地跟着我叫主人?”   傀儡王不悦皱眉。   在二妖争执间,风灵这时候才有空看清周围,这里临近天衍派主殿,当然,因为几年来饱受妖物摧残,这座原本辉煌的主殿已面目全非濒临坍塌。一大批妖族将士将周围围了个严严实实,还有一大批地鼠妖钻上钻下,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些妖里,一部分是妖族的将士,但更多的,是被操控了思维的小妖……甚至这些妖里面好几个风灵都认得,这些都是他以前的朋友们!   没想到,乌洛和傀儡王竟是将沿途的妖物全部炼作了傀儡!   这到底是什么邪术?居然能一下子操控这么多的妖兽?方才乌洛要借傀儡王的眼睛,莫非傀儡王能看到所有傀儡眼中的事物?……   神思混乱间,乌洛与傀儡王那边的争执已进行到不可磨合的阶段,眼看乌洛召集了手下狼妖,要和傀儡王那边打了起来……   风灵心中催促:打起来,赶紧打起来!最好打个两败俱伤这样自己就可以带着柳兄跑啦哈哈哈——   没想到剑拔弩张的气氛不过维持了一瞬,见乌洛手下们围了上来,一副再拦着就要打起来的样子,傀儡王无机质的眼漠然地看了乌洛一眼,移开了步子。   乌洛得意的冷笑一声,拎着风灵大步离开,临走时还不忘狠狠撞了下傀儡王的肩膀,表达自己的不屑。   风灵:“……”   傀儡王:“……”   乌洛冷淡的语调召回了风灵的注意力,“你方才一直在看那个柳树妖,是你朋友?”   风灵心中猛地一跳。   乌洛又道:“你即刻带我找风催雪,若敢耍花招,我先杀柳树妖,再杀你。”   *   与此同时。   一群妖呼啦啦地追着风催雪上蹿下跳,跑过了小半座主峰。   风催雪没有风灵那般寻踪觅迹的本事,自与风灵失散后就彻底没了方向,不过风灵腿脚灵活,无影无形,最擅逃跑,想来离了自己也不会遇到什么大危险……   没了风灵帮忙,自然也谈不到去寻找什么狼妖了,记忆中仿佛有什么在冥冥指引似的,在妖物的追赶下,风催雪穿过主峰上的校场以及数座楼宇,整个天衍派内一片狼藉,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有烈火灼烧过的焦黑,也有打砸过的痕迹。   被尘封的记忆之匣仿佛松动些许,这一片狼藉景象在风催雪的视野中逐渐重组还原,碎裂的砖瓦梁木飞回楼宇,焦黑的草木染回青色,就连耳畔也仿佛传来鸟雀鹤鸣之音,四周都恢复昔日繁荣。   校场上年轻的弟子们来来往往,有人自背后半揽住风催雪,握住了他的手腕——是‘云涯君’。   “你的剑招胜在干净利落,但煞气太重,这样的剑招刚极易折,遇到真正的高手很容易被抓住空隙。”像是初冬新雪的气息环绕在了身侧,‘云涯君’一身玄衣如墨,神情依然清冽,站在风催雪身后握着他的手腕,两人胳膊贴着胳膊,使了几招剑法。   在‘云涯君’的指导下,剑势由煞转平,干净利落又势若千钧,能将任何招式化解于无形。   “这招叫‘归元’。”   风催雪侧过头,凤眸里仿佛盛了日间璀璨的碎光,直直望进青峰的眼里,新雪的气息涌入鼻端,清冽好闻。   被这样一双漂亮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云涯君’颇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下意识地放开风催雪,后退了一步。   四周景象倏然消散,随着‘云涯君’后退的那一步,‘云涯君’也化作烟尘消散在了空中。   风催雪猛然从回忆中惊醒,身后的傀儡妖倒了一大片。   ——方才他竟下意识的使出了‘云涯君’教的那一招归元!   倒下的傀儡妖成了一堵天然的围墙,暂时将后面的妖物拦住了,风催雪来不及思索,立刻转头朝校场后面的小路跑去。   ——“守剑峰是天衍派的最高峰,断崖遍布,崎岖难行,所以外人也很少上守剑峰来。校场后面的藏书阁里有一处密道,刻了传送法阵,可以直达峰顶。”   “居然有这种好事?师兄你眼睁睁的看着我攀了三个月的崖都不告诉我,莫不是刻意刁难?”风催雪单纯的眨眨眼,表示惊讶。   “……没有。”   “师兄你知道守剑峰有多高吗?我每日清早要从守剑峰上下来,去主峰上早课,完了又要回去上午课,晚上又要下来上晚课,上完又得回去睡觉,每日爬四趟山,守剑峰上有禁制不得用灵力,所以每次都得半个时辰,现在我熟练了,只用三炷香的时间便可爬一趟……我相信绝对不是师兄刻意为难,一定是师兄贵人多忘事。”   前面‘云涯君’的声音几乎咬牙切齿,“这条捷径只有守剑峰核心弟子才能知晓,你当时才来天衍派,我不能什么都立刻告诉你。”   “哦——”风催雪道:“所以考察了三个月,现在师兄终于相信我是个品性纯善的好人了?”   ‘云涯君’又不说话了。   记忆中的‘云涯君’带他穿过校场,绕到校场的后面,天衍派有大大小小近十座藏书阁,校场后面的不过其中一座,高约三层。   ——现如今的藏书阁已然坍塌,只剩一地碎裂的木板梁柱。   ——‘云涯君’推开藏书阁的大门,里面的弟子纷纷冲两人行礼问好。风催雪跟着‘云涯君’穿过层层书架,而后到了另一扇门前,门口有守卫弟子,似是认得‘云涯君’,主动替两人开了门。   门后是一处通往地下一层的木梯。地下一层不像楼上那般大,只有几座书架,风催雪大略一扫,上面的书皆由锁链牢牢锁住,还贴满了符咒阵法。   ‘云涯君’冷冷的看向风催雪伸出去的手,“凡触碰禁书者,一律从重处罚,赶出门派。”   风催雪乖巧的把手藏回背后,好奇道:“那封印这些书的长老们也被赶出去了吗?”   ‘云涯君’:“……”   ——风催雪踹开挡住大门的木板,以袖掩鼻进了藏书阁,跟着记忆找到地下一层的木梯,所幸地下一层并未遭到妖物侵扰,里面依然整洁……   但是书架上的禁书,尽数不见了。   只剩下断裂的锁链在书架上面晃荡。   ——记忆里的风催雪好奇宝宝似的跟在‘云涯君’身后,不停的问,“这些书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是禁书?是很厉害的功法么?师兄你为什么不说话?怕被人偷学所以藏起来自己偷偷练习?”   被风催雪最后一问激怒,猛地回头,厉声道:“天衍派从不藏私!”   成功把‘云涯君’激怒,风催雪似乎很开心,一双眸子弯弯的,笑吟吟道:“玩笑玩笑,师兄息怒啦。”   ‘云涯君’冷冷道:“这些书是从那些大奸大恶的魔修手中取得,里面的功法无一不是邪魔外道,书里面自带禁制,因为毁不掉,所以只能封印于此。”   风催雪拉长了语调“哦——”了一声。   ‘云涯君’看向风催雪的眸光愈深,“你莫要动什么歪心思,这些功法虽可速成,但会毁人心绪,伤人根基,害人害己,你资质甚好,当潜心正途方能成大道。”   风催雪眉眼弯弯,“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夸我么?”   ‘云涯君’漠然道:“我在警告你。”   “师兄啊……”风催雪拉长了音,意有所指,“你对我有偏见也就罢了,怎么还看不起我呢?”   就算不练这些偷鸡摸狗的功法,他也照样强。   作者有话溏淉篜里说:   雪宝:我徒手爬了三个月的山,现在你告诉我可以直接坐飞机上学? 第71章第七十一章   锁着禁书的锁链齐齐断裂,所有的书不翼而飞……究竟是何人把这些书盗走的?   但是记忆里关于禁书的事只有与‘云涯君’的只言片语,根本无从推测。   傀儡妖群杂乱的步伐响在头顶,声音震天,藏书阁的地下一层有门遮挡,但是这扇木门根本维持不了多久,不及风催雪多想,外面已经传来了砸门声。   于是风催雪跟着记忆中‘云涯君’的指引,推开了靠墙的书柜。   书柜后别有洞天,是一处勾勒繁复的传送法阵。   ——传送法阵前,‘云涯君’侧对风催雪,“启动法阵的方式我只演示一次,你用心看着。”   风催雪努力回忆记忆中‘云涯君’的手势动作,八卦形法阵依次被点亮,闪烁着幽蓝灵光。   “砰”地一声,木门应声而裂,妖群一窝蜂般涌入进来。   与此同时,璀璨光芒一闪,风催雪消失在了法阵前。   为首的傀儡妖朝着风催雪消失的方向扑了上去,法阵光芒又是一闪,像是一座无形的屏障般,将为首的傀儡妖弹飞了回去,撞倒一片妖物。   *   风催雪只感到幽蓝光芒一闪,下一瞬,他便出现在了另外一个地方。   守剑峰。   这里与天衍派其余地方的景象大为不同,因是初春,守剑峰峰顶极高,所以地面上还落着少许的细雪,四周苍松翠柏,绿意常青。   在整个被烧毁损坏的天衍派里,守剑峰简直是天衍派中的唯一一片净土,甚至可以说是世外桃源了。   这里也没有遭到妖物的侵扰,或许是因为守剑峰太高,上来的路又很难走,所以妖物也不愿来,才让这里幸免于难。   风催雪缓慢的走在石板砌成的路上,打量四周,守剑峰上的建筑很少,大多是石阶山路,以及不知道有多少年岁的古松古柏。记得青峰说过,守剑峰是天衍派里最特殊的一座峰,峰主历来是天衍派中最强者担任,也从不参与门派中的任何杂物,每一任峰主只做一件事——守护斩仙剑。   千年以来,每一任守剑峰主都只收一名徒弟,这名徒弟必须天资绝颖、心性坚定,且要耐得住苦寒,因为若无意外,下一任峰主便是这个徒弟。   唯独这一任峰主——他们的师尊叶鸿,收了三个徒弟。   也唯独这一任峰主,死在了自己亲传徒弟的手中。   因为斩仙剑。   只因为斩仙剑。   *   守剑峰上的房屋建筑从外面看极为简朴,风催雪随意推开其中一扇木门,屋内十分宽敞干净,装潢简单,可以看出住在这里的人生活甚为朴素。   窗户是开着的,靠着窗子栽着一株说不上名字的灵植,长势甚好。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矮桌,摆着下了一半的棋局,矮桌旁只有一张座椅,可以看出这间屋子的主人之前正坐在这里自奕。   一阵微凉的风自窗外吹进来,落叶打着旋儿被风送进了屋内,颤颤巍巍的落在棋盘之上。   风催雪意识到哪里不对了。   ——这间屋子太干净了!   如果守剑峰当真五年都无人造访,这间屋子应当积满灰尘,而不是像现在,窗户大开,里面却干干净净!   有人不久之前在这里住过!   风催雪连忙翻看起来屋内的物品和书籍,屋子里的东西并不算少,书卷有整整一书柜,也放着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但是书籍尽是天衍派的剑谱等物,衣裳也是普通平常,主人也没有留下笔墨字画之类的东西,所以东西虽多,却找不出一件能显示这里主人身份的东西……   就在这时,窗外一道灰影一闪而过。   风催雪眼神徒然锐利,单手一撑窗棂从窗户翻了出去,直追灰影而去。   *   守剑峰下。   乌洛拎鸡仔般拎着风灵,仰头望向眼前高耸入云的山峰望了一阵,再低头冷冷看向哆哆嗦嗦的风灵,阴森森道:“你确定他在守剑峰上面?”   风灵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确……确定。”   心里一面暗骂道:这下看你这个蠢狗怎么爬上去!   得到确定,乌洛不再看向风灵,径自提着风灵绕向守剑峰反方向侧的山路上去。   风灵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心说难道乌洛打算放弃了?   乌洛直接化为原形,将风灵叼在了嘴里,穿过崎岖山路,一路疾奔到了主峰的校场后面,来到一座坍塌的建筑面前。   风灵:???这是要做什么?   乌洛重新化作人形,一掌掀飞挡住大门的碎木,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   藏书阁里已然尸横遍野,傀儡妖的尸体躺了一地,从藏书阁内一直延伸到地下一层。   血液染遍了藏书阁的地板。   乌洛踏过成河的妖血,风灵被乌洛拎在手上,脸几乎贴着地面,登时呼吸停滞吓得直往回缩脖子,唯恐被血糊了满脸。   ——这么多妖不会都是……恩公杀的吧?   地下一层里也躺满了妖物的尸体。   在乌洛对面的墙壁上,书架被推开半扇,现出地面上勾勒繁复的传送法阵。   乌洛低声说了一句,“果然他已经来过了。”   风灵:……我是谁?我在哪?这是在干什么?谁来过了?   而后风灵便见乌洛快速地作出几个动作,在法阵上摆弄几下,法阵依次亮起了幽蓝的光芒……   风灵就是再傻也意识到了怪异之处,“这是天衍派的法阵,你怎么知道操纵方法的?”   乌洛看也不看他,径自摆弄着法阵,反问一句,“你觉得是谁?”   风灵满头雾水:???我哪知道?   法阵的光芒闪烁,将地下一层彻底照亮,风灵脑中一道灵光忽然闪过——乌洛既然这样问自己,那说明这个人自己也认识且知道这个法阵操作方法。   ——恩公?!   幽蓝光芒乍然大盛!风灵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自己和乌洛吸了进去,下一瞬,他们已到了守剑峰顶。   风灵被乌洛拎在手上,他的视线比乌洛要矮了半头,所以从风灵的视野看过去,只看到正面前出现的一尘不染的皂色武靴和藏蓝衣袍。   对方似乎专门在这里等他们。   风灵吸了吸鼻子,从对方身上闻到了藏书阁内妖血的味道。 第72章第七十二章   那灰影窜得很快,风催雪追着灰影跑了一阵,便看见灰影身形一闪,窜进了溪谷的瀑布后面,风催雪也毫不犹豫,跟着追了过去。   这是一处颇为陡峭的岩壁,溪水湍流之下,形成一幕巨大的水帘。   凌然剑气挥开瀑布,瀑布恍若帘布般从中分开,风催雪便趁着那一瞬间冲进了瀑布内。   瀑布里面别有洞天,是一处溶洞,里面开满了五彩斑斓的石花,将溶洞内部照得璀璨透亮。但风催雪现在并没有空闲欣赏这一景色,直直穿过溶洞,往灰影的去向追逐而去。   溶洞里面岔路遍布,稍有不及便会追丢灰影的踪迹,在跟着灰影拐了数道弯之后,风催雪终于趁着灰影一个踉跄抓到了对方。   ——居然……是一只灰猫。   风催雪:……   风催雪捏着灰猫的后脖领儿拎起来,仔细端详一番,那猫儿睁着一双无辜的、圆溜溜的棕瞳,乖巧地望着风催雪,弱弱的“喵”了一声。   风催雪微一挑眉,把灰猫拎高了些,正对着猫儿无辜的双瞳,“在我面前装无辜是没用的,你引我来这儿是想做什么?嗯?”   灰猫又轻轻“喵”了一声。   就在这时,溶洞深处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威严男声,“谁在那里,滚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声音听着莫名耳熟。   风催雪毫不客气,“你为什么不出来?”   谁能想到下一瞬,一股灼热的煞气铺天盖地直冲风催雪而来,风催雪及时躲到岩壁后面才侥幸躲过一劫,煞气卷到风催雪方才站立位置的墙壁后方,墙上的石花石笋瞬间被灼烧成了灰烬!   风催雪:!!!   灰猫猛烈地挣扎起来,风催雪一个疏忽,灰猫便轻巧的从风催雪手中逃脱,跃了出去,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然而此刻风催雪也不急于再寻找灰猫了,毕竟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滚!!!”对方威严的声音若洪钟般震得溶洞不住震颤。   “我又没有招惹你,怎么好端端的要出手打人呢,就算是破坏环境也不好呀。”风催雪顺着声音来源走了过去,绕过滴水的岩壁,现出一方开阔的石室。晶莹剔透的石花开遍石室,映得室内恍若一片冰雪天地般。   一名高大挺拔的男子立于石室中央,对方身着金红凤羽王袍,袍子形制不似中原人,滚金的衣袍敞开,露出领口大片皮肤。再往上看去,对方生着一头暗红长发,略微打着卷,看起来颇为狂放不羁。   对方五官深邃而精致,一双暗金眸子使得对方的面容更多出一分妖异,眉宇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意味。   好吧,确实是没见过。对方这般模样,简直是左脸写着‘狂’,右脸写着‘傲’,如果他以前见过,必然过目不忘。   风催雪问,“是你让猫引我到这儿来的?”   男子眉宇间多了几分不耐,“什么猫?你来这做什么,算了,来的正好,你过来。”   对方一副很熟的语气,反倒惹得风催雪有些摸不着头脑,“你是谁?”   红袍男子面上表情不变,似乎并不意外风催雪不认识自己,只是语气更加不耐烦,“孤是你爹。”   风催雪:“……”   *   天衍派主峰。   蹿上蹿下的地鼠妖齐齐从地里冒出了头。   “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   地鼠妖成群结队,一个搭一个,瘦弱的身躯凝成一座方向标,直直的指向了远方。   傀儡王顺着方向标的指引看过去,视线越过丛林,落在了远方高耸入云的守剑峰顶。   “在上面!在上面!”地鼠妖们吵吵嚷嚷,争先恐后的往同类的头顶上爬,于是“指向标”的尖头指向愈来愈高愈来愈高……   不用傀儡王开口指挥,树妖们便迅速化为原型抱作一团,形成一棵参天巨树。巨树的根往地脉深处延伸而去,枝叶迅速伸展生长,繁茂的枝叶遮天蔽日,快速攀扶上高耸的山岩,顺着山壁一路向上生长,数不胜数的枝干交错生长,织成了一条直通向守剑峰顶的树梯。   妖群迅速沿着树梯攀爬而上,成百上千的妖物浩浩荡荡,向着守剑峰进发。   傀儡王从胸前的护心甲中取出一枚闪耀着碎光的萤石,柳树妖举着双手接过,放入了自己的心脏。   *   “这是什么?”风催雪好奇的看着男子手中泛着碎光的萤石,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男子避开风催雪伸过来的手,将手中的萤石放入面前的水镜中,那面镜子内仿若水光流动,男子的手伸进去,竟仿佛被水镜吸进去了一般,萤石在他手中碎裂开来,一道散发着碎光的幽魂如雾般穿进了镜中。   原来方才发光的不是萤石,而是锁在萤石里的魂魄。   “孤找遍了十八座城,终于找到了他的转世。”男子的目光紧紧盯着水镜,语气不掩嘲弄,“可笑至极,旁人只道他早已飞升成仙,谁知道他早已死在天道手中,魂魄都不知道散到了哪儿,只剩下一魂转世成人,还是个又聋又瞎的傻子。”   风催雪突然明白对方说的是谁了,“纪春秋?”   他看向镜中闪着荧光的魂,“这就是那一魂?你是怎么……”话未说完风催雪便觉得自己问了傻话,怎么拿到这一魂的?自然是把那人杀了。   然而对方显然理解错了风催雪的问题,面色更为不耐,“这座秘境是纪春秋亲手布置,必须他本人才能开启,若非如此,谁想费尽心思去找他的魂魄,恶心死了。”   于是风催雪对眼前这一男子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想,“你是妖王赤焰?等等,你进纪春秋的秘境做什么?”   男子冷冷道:“孤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风催雪:“……那我叫你什么?叫你凤凰?还是叫你小焰焰?”   赤焰冷酷道:“叫爹。”   风催雪:“你清醒一点,你是妖我是人,再说了我父亲明明是……”是谁来着?风催雪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天衍派掌门名讳,不过没关系!   于是风催雪接着道:“我父亲明明是天衍派谢掌门!”   岂料赤焰冷笑一声,“这就迫不及待嫁过去了,认贼作父,真有你的,你倒不如立刻下跪给孤磕头,孤或可考虑考虑收你做义子。”   这只鸟儿讲了什么风催雪是完全没听明白。一会儿‘我是你爹’一会儿又‘考虑收你做义子’,一会儿又是‘嫁过去’,其逻辑混乱令人发指。   或许是因为飞禽的脑袋比较小所以脑子不太灵光?风催雪于是决定不再和赤焰争辩谁是谁爹的问题,只问道:“你进纪春秋的秘境到底想做什么?山下的那些傀儡妖是不是你干的?”   赤焰依然对第一个问题避而不答,只冷冷道:“孤会做这种无聊的事?一群杂碎,理他做什么?”   水镜蓦然发出闪耀的光芒,那一瞬间光芒几乎穿透了整座山洞!   “开了,进!”   风催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赤焰拉住了手腕一齐冲进了水镜的白光中!   一进秘境,眼前便换了一个世界,所以没有人看到,在风催雪和赤身后,数条柳枝从外延伸进来,织成了一座枝叶组成的长桥,伸进了水镜中央。   融合了第二道秘境主人生魂的柳枝硬生生在秘境大门中搭了一座长桥,这也意味着,只要柳树体内生魂不熄,秘境之门将永远为所有来者敞开。   成百上千的妖将与傀儡穿过溶洞,顺着这道长桥,浩浩荡荡地踏进了水镜。 第73章第七十三章   风催雪只感到水镜蓦然爆发出一股极大的吸力将自己和赤焰拽了进去,天地一阵旋转,紧接着风催雪便晕晕乎乎不知东南西北了。   待风催雪再次清醒过来时,眼前已换了一副景象——   这是一片桃花林,桃花开得正茂,粉白的花朵一团团一簇簇地挂在枝头,浩浩如一片粉色烟海。只不过这花海中烟雾缭绕,布满了大片大片的白色迷雾,让人只看得清眼前事物,再往远处望去,则只看得到一片粉白了。   而风催雪此刻则正处于这片桃花林中央,身周尽是迷雾包围,完全不知身在何方。赤焰也不见了踪影,或许是方才在进水镜时被秘境的力量给冲散了。   大片大片的迷雾过于晃眼,当务之急是找到桃林的出口。于是风催雪以剑在桃木上刻下标记,但这秘境或许有复原的能力,风催雪刚把标记刻完,树干上的痕迹便自动愈合了。风催雪又折了树枝标记,然而下一瞬,折下来的树枝便自动消失在了手中,长回了原位。   风催雪:“……”   就在这时,层层叠叠的迷雾中忽然晃过来一道黑色的影子。为什么说是晃呢?因为那影子走得极慢,不仅如此,好像腿脚也不太利索,所以走起来摇摇摆摆的。几息过后,对方在迷雾中露出了真容——居然是一只未完全化形的蛇妖。   腿只化出来半截大腿,小腿底下还是蛇尾,走过来一摇一扭,那段细瘦的蛇尾撑着大半个人身,看起来不可谓不累。   风催雪敏锐的发现对方的眼一如外面那些妖物,是灰白无机质的,难不成这纪春秋自己的秘境里还有傀儡妖不成?   下一瞬,头顶忽然“唰唰唰”下饺子般又落下来几个傀儡妖,若非风催雪躲得快,否则就要被这些妖给压在底下了。   看着叠罗汉似的,摆着胳膊腿儿尾巴胡乱挣扎却一个都爬不起来的傀儡妖们,风催雪不禁又“……”了一会。   这些傀儡妖数量不多,解决起来倒也不费什么力气,风催雪干脆把这些傀儡妖的躯体摆了一摆,当做指路标记使。   然而事实证明,留下标记并没有用,因为风催雪再也没转回有标记的地方。这座桃林不知是特别大还是有特殊的迷阵,怎么也走不到尽头,再加上有迷雾助阵,就更难分辨方向了。   如果一直在这里乱转,耗费了体力不说,就算转到死恐怕也找不到出路,得像个办法破解这个迷阵才行……可惜风催雪将关于破解阵法的记忆忘得一干二净,就算想起一些过去的记忆也没有想起来这方面的记忆,只能凭借前段时间在青峰那里看的几本功法书了……里面只有一两本讲阵法的书籍,风催雪也只是学到了皮毛知识。   比如要找到阵眼破解阵法之类的……   可是周围几乎一模一样,哪里有阵眼?   风催雪认真的寻找了一番,这一找之下还真被他发现了一点怪异之处——身后来路的几株桃树树枝截面的年纹方向与前方桃树的年轮纹路并不一致。   按理来说,这些桃树距离这么近,生长纹的疏密方向应当是一致的,然而这些树的年轮疏密方向堪称是杂乱无序、自由生长。年轮疏密反映南北方向,从而也说明了,这座桃林的方向并不是肉眼看到的那般,你以为你在向前直走,其实早就不知道拐去了哪个方向。   风催雪心中瞬间有了主意,走一步便砍下一株桃枝,桃枝恢复的很快,所以必须要在砍下的那一瞬看清树枝截面的年轮疏密方向,所幸风催雪手疾眼快,动作行云流水,走路都不带停顿。   这个方法颇为有用,很快,风催雪便走出了迷雾桃林,眼前现出一座金碧辉煌的楼宇来。   这座楼宇朱墙绿瓦、斗拱飞檐,气派极了,但放在这一片迷雾桃林前,就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了。   两名美貌侍女立于楼前,见了风催雪,垂首盈盈一福,声音轻柔婉转若黄鹂,“公子大安,我们主人已经等您多时了。”   风催雪惊讶,“纪春秋活了?”   “噗。”一名美貌侍女掩唇笑了一声,“公子太会玩笑,您破解了桃林雾阵,我们主人十分欣赏您,特备下厚礼,想邀您进仙宫一叙。”   风催雪道:“你知道有个……穿红衣服的,红头发的男的在哪吗?或者红色的鸟儿也行。”   侍女眼珠一转,“这样的人……我们倒是没见过,但我们主人法力无边,她定能帮你找到人。”   风催雪抬脚便走,“那算了。”   侍女扬声道:“主人特为公子备下黄金万两东珠百枚还有各种奇珍异宝……”   风催雪方走出去的步子瞬间拐了个弯转了回来,扬起脸笑容如沐春风,“既然你们主人如此热情好客,在下岂有不去之理?”   侍女笑意盈盈的朝大门伸出一手,“公子请。”   *   这座宅院内雕梁画栋,廊外百花齐绽,池中锦鲤不时跃上水面,打着旋儿落回水中,走廊扶手由金漆绘花,地砖由上好白玉铺就,墙壁上绘就山河社稷图,彩漆描金,处处不精致奢华。   这座宅子,简直是处处符合他的审美!   在路上时,两名侍女便为风催雪细细介绍了此间主人的身份,这座宅邸的主人法号缥缈仙子,已有近千年岁,已入半步真仙之境,长生不老。然缥缈仙子不喜红尘俗物,遂搬来这座秘境中避世。   见风催雪看向她俩,侍女又笑嘻嘻道:“我们二人本是孤女,在江州湖畔卖唱谋生,主人怜惜我们身世凄苦,便许我们二人跟随伺候,还赐予我们长生,所以公子你别看我们看起来只有二八年华,实际上我们已经有好几百岁了。”   现今神州灵气稀薄,修为高深者如传闻中已经飞升成仙的纪春秋都已命陨,寿命长如两三百年的修士已是寥寥无几,更不要说能踏入半步真仙之境、还能随手点化凡人长生了,侍女这般说辞,倒是引得风催雪开始好奇这位‘缥缈仙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行至湖畔处,已有一名侍女候在岸边,邀风催雪上船,这艘船并不是很大,但胜在精致华美,不用任何外力,这艘船便无风自动,往湖中央行去。   湖面上盛开着粉白的荷花,湖心亭内,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正端坐于亭内,那女子看不清面容,只依稀能看出其面容秀美气质不俗,半透明的袅袅雾气氤氲在碧绿的湖面上,远远看去,这一幕恍若仙境一般。   随着小船穿过袅袅雾气,湖心亭内的女子终于露出了真容——她的面容无疑是精致秀美的,一双凤眼微微上挑,鼻梁挺直俊秀,唇角微微勾起带着一丝笑意,优雅而又疏离。   风催雪彼时正与侍女交谈,看见这一幕笑容瞬间凝滞在了脸上。   这位缥缈仙子居然长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风催雪的五官虽精致但并不显得女气,但这张脸放在女子身上却并不违和,反而给缥缈仙子增添了一丝男女莫辨的出尘潇洒意味。   更另风催雪觉得惊讶的是,缥缈仙子和周围的人并没有对两人长得一模一样这件事而感到惊讶,仿佛这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一般。   缥缈仙子见了风催雪,微微一笑,“我在此等待了数百年,风公子是第一位有缘人。”   风催雪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侍女嘴快道:“我家主人对世间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知晓公子名讳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   风催雪眼睛忽然一亮,还不待他开口,那缥缈仙子已先一步作了个禁声的手势,温和道:“风公子想问什么,我已知晓了,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   缥缈仙子一挥衣袖,四周已换了另一副景象,他们正悬空立于某一处空间内,四周尽是悬浮的书架。   缥缈仙子从书架上取出一副玉简来,交到风催雪手上,“这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一些功法心得,其中不乏各大宗门秘术,不过我已入半步真仙之境,这些功法于我也无多大用处了,风公子与我有缘,不如我便将这些功法赠予公子如何?”   眼前场景又是一变,满屋子的金银珠宝闪烁着璀璨光芒晃花人眼。风催雪瞬间直了眼睛。   缥缈仙子望向风催雪不加掩饰的欣喜表情,又是微微一笑,“近千年来,我倒是攒了不少东西,可惜我对尘世并无眷恋,坐拥这么多珍宝也无处可用,不如一并赠予公子如何?”   风催雪毫无心机似的,点头如捣蒜,“好呀好呀,仙子真是太慷慨大方了……”   缥缈仙子露出一抹带有深意的笑容,“我在此孤寂数百年,只盼一能破解桃花幻阵的有缘人出现。我身怀绝世功法,却无用武之地,实在遗憾。不知公子愿不愿与妾身共行双修之事,妾身好将毕生功法传授于公子……”   说着,那缥缈仙子已是凑近了风催雪的身侧,攀肩贴耳。一股暧昧的甜香涌入了风催雪鼻端,让人飘然欲醉。   有秘籍有财宝,更有美人自荐枕席,还别说与美人共度良宵能增强法力,若换做许多人恐怕此时早已昏昏然半推半就了。   就在缥缈仙子的玉手即将解开风催雪腰带之际,风催雪忽然将缥缈仙子一把推开了。   风催雪冷酷道:“别毛手毛脚的,不愿意送东西就算了,磨磨唧唧占我便宜做什么。”   缥缈仙子:“……”   缥缈仙子盯着风催雪看了一会,眼中闪过一抹深思,末了,露出一抹笑容,声音变为温润的男声,“公子莫不是对女子不感兴趣?巧了,其实妾身是男儿身。”   风催雪:“……” 第74章第七十四章   那缥缈仙子说着,眨眼间已然变幻了一副男子打扮,个子也高了几分,白衣执扇,一副潇洒公子的模样。   这时候若有外人过来,一打眼看过去,这俩人简直像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风催雪:“……”   缥缈仙子见风催雪表情凝滞,当下便更为卖力,一面作势要解开衣带,一面再次凑了上来,极尽诱惑所能。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间幻阵着实是十分努力了,勤勤恳恳按照来者喜好布置幻境,实施各种诱惑,奈何——   风催雪遗憾叹气,“可惜我实在对和我长相相似的人不感兴趣。”   本来满心期待对方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奈何对方磨蹭半天也不过如此,到了如此地步,风催雪觉得这幻阵也颇为没劲,开始心生退意。   不过方才和侍女一路走过来,这周围景色都恍如真实一般,根本找不到破绽……如此看来,这幻阵的破解之法应当在这位缥缈仙子身上。   岂料,风催雪话音落下后,缥缈仙子面上却露出了分外诧异的神色,就连旁边的侍女也齐齐愣住。   对方这般惊奇反应,让风催雪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方才是做了什么惹人惊讶的事了么,不对,自己方才不就说了句‘可惜我实在对和我长相相似的人不感兴趣。’么?   一道灵光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缥缈仙子并不知道他们长相一致的事?   就在脑海中的某一发现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缥缈仙子的话打断了风催雪的思考。   缥缈仙子莞尔一笑,语出惊人,“这有何妨?公子与妾身样貌一致,岂不是说明我们有着天大的缘分,与和自己容貌一样的人双修,岂不更为刺激?”   紧接着缥缈仙子便化为一道仙气飘飘的白影,“噗通”一下掉进了池子里。   风催雪收回踹出去的脚,冷酷道:“不,你太啰嗦了。”   谁料,下一瞬,翠绿的湖面上忽然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水泡来,像是煮沸了一般。   紧接着,湖面翻涌起了惊涛骇浪,巨大的波浪冲天而起,方才被踢进湖里的缥缈仙子被巨大的浪花托举到半空中,一反方才柔弱姿态,气势逼人。   只不过那张本该与风催雪生着一模一样五官的面容上居然空无一物,取而代之的是填充了整张脸的灰白雾气——乍一看起来还怪渗人的。   缥缈仙子的双手凝聚起两团巨大的水球,原本清朗的声音此刻充满着恼怒的气息,“敬酒不吃吃罚酒!”   巨大的海浪排山倒海般向湖心亭拍过来,这里处在湖心中央,方才在亭子旁边的小船也不见了踪影,风催雪根本逃无可逃!   缥缈仙子也是这般想的。   岂料下一刻风催雪竟是直接足尖一点被海浪掀得飞起的莲花,乘风踏浪而起,拽住缥缈仙子就将对方往岸边扔去!   ……半柱香后。   宅邸内楼宇坍塌了一半,或是被水淹倒,或是直接被砍得坍塌,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风催雪一脚踩着缥缈仙子的脑袋,逼得缥缈仙子只能跪趴在地上,鸣雪剑尖抵着缥缈仙子的脖颈,再往前一寸就能要了缥缈仙子的命。   “把这个幻境解开。”   缥缈仙子颤声道:“妾身……妾身不知……”   话还没说完,缥缈仙子便又被一股力按着头往地上一踩,风催雪微一眯眼,“解开!”   天际忽然如画幕一般从外撕开,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从外面卷了进来,“恩公——你没事吧!”   风灵狂奔而来,然后便看见了‘恩公’踩在别人头上狂傲无比的模样,风灵不禁:“……”   随着风灵踏进来,幻境也随之溃散,雕梁画栋的楼宇如画纸被撕开,露出周围景象原貌——他居然还在迷雾桃林中。   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走出这座桃林。这一发现让风催雪有些懊恼,右脚的力道也不由得加重了一些,踩得脚下的缥缈仙子忍不住“叽”了一声。   叽???   风催雪诧异的往脚下看去,哪里还有什么缥缈仙子,他脚下踩的分明是一只白皮松鼠……只不过这松鼠比一般松鼠要大一些,本应蓬松的尾巴处也被一团浓雾覆盖了。   风灵把松鼠捡起来拎在手上,不知怎的,那松鼠似是很怕风灵,原本还在“叽”“叽”地叫唤,到了风灵手上就挺直了身板一声不吭了。   “这是蜃兽,擅长制造幻境,方才的幻阵就是它布置的,它还善于捕捉人的喜好,为来者量身打造符合对方喜好的幻阵,引得对方耽溺幻境,不思外物。”风灵道:“恩公看见了什么?”   风催雪想到那一堆一堆的璀璨金银,不由摸了摸鼻子,“也没什么,有人邀我双修。”   风灵也默了一瞬,“挺常见的,蜃兽灵智不高,引人沉沦的手段无非那几样,它会根据来者内心觉得最完美的人的模样来变幻容貌……恩公见到了谁?”   风催雪表情恍惚,意味深长的点头,“确实好看……你这眼神是怎么回事?”   风灵连忙低头,掩饰住眼底的神色,“没什么,恩公我们出去吧。”   也不知道风灵是怎么做的,拎着蜃兽,带着风催雪七绕八绕,不过走了小半柱香的时间,两人便绕出了桃花迷阵。   风灵解释这座桃花迷阵毕竟是纪春秋所布置,一环扣一环,风催雪方才通过砍树枝来破解或许破解别的迷阵有用,但是破解这座迷阵只会陷入更深一层幻阵,当然,强打幻阵主人这种方法并不可取,万一幻阵主人十分厉害,风催雪根本无可战之力……   风催雪大为惊讶,“看不出来你还有破阵这么厉害的本事?不如你教教我?”   风灵低头,好似有些羞涩,把手中的蜃兽抬了抬,“其实我也不懂,是蜃兽告诉我怎么走的,毕竟我和它都是妖……方才我能找到您,也是闻到了您的气息,阴差阳错破了幻阵。”   风催雪诚实道:“那你运气可真好。”   风灵干笑一声,而后便见风催雪凑过来,用食指戳了戳蜃兽的脑门,逼得蜃兽害怕的“叽”了两声。   “那你说说,它现在在说什么?”   风灵噎了一噎,眸中灵光一闪,道:“他说您长得真好看!”   *   风灵简单的给风催雪说了方才遇到傀儡王的事情,“似乎是傀儡王一人将这满山的妖兽变成傀儡的,我听他和别的妖说,来这里就是为了找这座秘境。”   风催雪心下了然,难怪秘境里还有傀儡妖的踪迹,看来那个傀儡王已经进来了。   风灵颔首,“对,那傀儡王能通过所有傀儡的眼看到周围一切,这周围不知道还有什么危险,恩公千万要跟紧我……”   风灵话音一顿,“跟紧……保护我。”   风催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又问,“那你可知那傀儡王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据我所知这里是纪春秋亲手所制秘境,莫非这里藏着什么奇珍异宝?比如绝世法宝啊秘籍之类的?”   问到这里风催雪也开始疑惑,赤焰又跑来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还非要拖上自己?   风灵摇摇头,“应当不是,纪春秋立派初始便立下祖训,天衍派不藏私,凡是有利于弟子修炼的珍宝秘籍都放于藏书阁内共享,法宝之类也放于珍宝阁中,能者居之……这间秘境并未打开过,他当不至于藏了珍宝锁在里面。”   风催雪意味深长道:“看来你对天衍派,熟得很啊……”   风灵连忙道:“都是些人尽皆知的消息,我以前就住在天衍派旁边,自然知道的多些……恩公小心!” 第75章第七十五章   滚滚烟尘铺天盖地袭来,不知从哪里倏地跃出来一只巨大的银狼,张开尖利的獠牙往风催雪身上扑去!   喝!好大的狗!   风催雪睁大了眼。   根本来不及反应,风灵抱着风催雪往旁侧迅速一闪,与此同时,风催雪方才站位的身后岩石砰然被利爪击散!乱石飞散!乌洛一击未中,落在地上的瞬间化为人形,钢爪直逼风催雪面门!   风催雪抬剑抵挡,钢铁碰撞发出当啷一声巨响,那一碰撞的瞬间鸣雪剑上猛然擦出一丝耀目的火花!   若非方才风催雪抵挡及时,恐怕方才乌洛那一下能瞬间削下他半个头来。   凤眸瞬间变得锐利,风催雪缓缓直起身,执剑的一臂将风灵挡在身后,低声道:“你往后退。”   风灵太弱了,若是站得太近,恐怕会波及到风灵。   乌洛左臂肉掌凝聚出一柄闪烁着森然绿光的骨刀来,乌洛的刀很快,力道又很大,而且每一招的招式都出其不意,且又有右臂的钢爪配合,招招直取风催雪空隙,不过数招就将风催雪逼得节节败退。   风催雪从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对手。乌洛化形后身材高大,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但是此刻的乌洛无疑是狼狈的——遍身都是伤口和灰尘,腹部和左臂处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的血液正顺着腰间的兽皮洇出来,滴在地面上,因为动作大的缘故,很快就滴得到处都是。   这让风催雪忍不住怀疑,对方下一刻就得血液流干而死。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都没有躺去养伤,还要坚持打架,实在是精神可嘉,风催雪敬佩道:“这位……狗兄,你确定不先治一下伤?”   乌洛森绿的眸子瞬间瞪大,表情因为狰狞露出尖锐的獠牙来,这个动作牵动到了脸上方止住血的伤口,一丝血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更添一丝嗜血的意味。一股磅礴的杀意从乌洛身上爆裂开来,钢爪直取风催雪命门,森冷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臭老鼠,你说谁是狗!”   风催雪道:“我是人,不是妖,打架就打架,骂人做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正所谓君子动手不动口,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乌洛转移话题,嗤道:“几年不见,长本事了,从哪找的姘头帮你?”   “不过你倒是弱了很多,这几年阴沟老鼠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风催雪以为乌洛嘴里的姘头是指风灵,觉得实在没有必要跟对方争论这种无聊的事情,好像每个人都对他的感情生活很感兴趣,方渐鸿是、唐谴也是、就连这个……狗兄也是。   乌洛又是狠辣的一招,闪烁着冷锐锋芒的钢爪擦着风催雪的耳际劈过,一条血线顺着侧脸流下。   风催雪惊讶,“啊,我的脸。”   “你当年砍我一臂,逼我臣服于你,有没有想过今日还会再见?”乌洛抬起钢爪,虚虚握拳又张开,银亮的钢爪比他的另一手大出许多,指节很长,指甲顶端是尖锐的锥形,看起来锋利至极,“这是妖王给我的新手臂,用起来倒也勉勉强强,取你贱命正好合适。”   下一瞬狂风大作!乱石被狂风卷得凌空飞起,化作尖刺齐刷刷下雨般朝着乌洛而来!乌洛挥开一道气息抵挡,然而那些尖刺却如影随形般黏住乌洛,直往他身上刺去!风催雪借住机会扭转局势,鸣雪剑划开一条雪亮剑光如练般刺向乌洛!   “噗嗤”一声。   鸣雪剑没入乌洛肩头。   按理来说,这里的穴位被刺,乌洛应当没有力气挣扎,谁能想到下一瞬乌洛竟硬生生忍着剑刃穿透血肉之痛,伸出手臂抓住了风催雪来不及抽剑的肩膀,将风催雪狠狠地按在了地上。   “喀嚓”一声脆响。   风催雪的肩臂被他拧脱臼了。   因为乌洛放弃抵挡,利石化成的尖刺尽数刺入乌洛的血肉,乌洛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抓着风催雪肩膀的力道仿佛要刺进对方的血肉里。   风催雪在他手下挣扎,可是在乌洛强劲的力道下,这挣扎显得微弱至极,脱臼的手臂使不上力气,仅剩一只没有任何武器的手更是推不开如此强壮的狼妖。乌洛这一瞬间在风催雪眼里看到了绝望。   这让乌洛觉得很是快意。   ——因为以前哪怕风催雪被他打断全身骨头活埋进地里,他都没从风催雪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你太大意了。”   乌洛唇角勾起一抹杀气腾腾的笑容,钢爪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直取风催雪咽喉——   “我早跟封青说过,你是条养不熟的野犬,他非不信还——”   乌洛的话未说完,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看到了灰白的天幕,紧接着视野猛地下坠,落在了沙土上,激起一片灰尘。   他看到不远处,他的身体轰然倒下,脖子上空无一物,只有鲜血如注般喷涌上来。   他看到那个弱得他都不屑搭理的,一直躲在暗处没有存在感的风灵忽得卷起一阵狂风,瞬间便将风催雪带进了怀里,好避免喷涌的血液溅到风催雪的身上。   那个风灵……   一个猜想涌入乌洛脑海,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思考了。   *   风灵卷起一阵风将风催雪带离乌洛的尸体,而后很快意识到这个搂着的姿势不妥,红着脸迅速放开了风催雪。   方才实在是情况紧急,加上乌洛注意力全在风催雪身上,无暇顾及自己,才让自己钻了空子超常发挥……风灵想好了说辞,然而在对上风催雪那双沉静的眸子时,瞬间心里一跳。   然而风催雪并没有问他是怎么突然变厉害的,只是低声道:“胳膊疼。”   胳膊!风灵方才太过慌忙,险些忘了对方胳膊断了这一事实,连忙两手搭上风催雪的肩膀,“你忍忍。”   风灵的话才说出第一个字,两手便一使劲,“咔嚓”一声,胳膊又正回来了。   “……”风催雪被这猝不及防的疼痛痛得瞬间表情空白。   “趁你没注意的时候正回来才不会很疼。”风灵低声解释。   风催雪活动了下胳膊,发现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了,低低笑了声,“还挺熟练。”   风灵连忙否认,“都是看别人学的。”   风催雪不置可否的挑挑眉,而后转过身,连看也不再看乌洛的尸体,绕过满地鲜血离去。   风灵连忙跟了上去。   风催雪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风灵脑海中闪过了方才两人对战的一幕幕,无疑,风催雪刺进乌洛肩膀的那一剑露了许多破绽,所以才会被乌洛抓住。   这个破绽究竟……   风灵呼吸忽然一顿。   走在前面的风催雪忽然一拍手,眼睛晶亮的转过头,仿若天真不知世事,“吓死我了,差点就死在这位狗兄手上了,我险些忘了问,你方才是怎么杀了他的?太厉害了!”   风灵忽然松了半口气。   作者有话说:   啊……这个演技……嘶…… 第76章第七十六章   风灵按照自己方才计划的那般解释了,风催雪神情并无异样,似是相信了风灵的说辞。   “你和乌洛是同类,之前对他有没有了解?”风催雪问。   风灵道:“他是妖王的得力手下,性情残暴,尤其爱食活人,早些年因为缺一臂的关系,不常出来惹事,近几年有了妖王给他寻的精钢骨爪,才频频出来惹事。那名傀儡王也是妖王手下,这二妖似有不睦,这回他们二人前来秘境应也是妖王的吩咐……”   风催雪沉吟一番,果然还是得先找到赤焰才行……   在风灵和风催雪离开约莫一炷香时间后,一个傀儡妖鬼鬼祟祟的自山石后面绕出来,四下张望一番,背起乌洛的尸体悄然离开。   *   这座秘境里无日月变幻,天际总是灰白雾蒙蒙的,且秘境又很大,各式陷阱迷阵层出不穷,且中间还会遇到满地晃荡的傀儡妖。   尽管风催雪和风灵遇到傀儡就解决,但傀儡妖还是源源不断的从别的地方出现,不仅如此,秘境里面也暗藏着无数守护兽,在又解决了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蛇灵、绕出一座迷阵后,风催雪也忍不住有些无奈:“这位纪祖师爷也太谨慎,这么多阵法陷阱齐上阵,真是唯恐坑不死亲徒孙啊……”   风灵:“……”   风催雪侧头看向风灵,狭长眼睫下的凤眸中满是温情。   ——秘境里这么多迷阵机关,若非有这位‘风灵’朋友慷慨相助,恐怕自己想要挣脱迷阵,得费好一番功夫。   然而,被风催雪这样‘慈祥’的眼神看着,风灵却是无端觉得心里一咯噔。   毕竟每逢风催雪露出这种表情来,接下来总没有好事。   于是风灵连忙道:“恩公,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风催雪微一蹙眉,疑惑,“什么?”   很快,风催雪也听见了。   那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风灵反应最快,快速拉着风催雪躲到一侧的岩壁后,稍稍探出头来。   只见数百的傀儡妖从各个方向涌过来,汇聚在一起,浩浩荡荡的往另外一个方向赶去。   风催雪露出讶然神色,风灵的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待那些傀儡妖汇聚得差不多了,风灵连忙拉起风催雪一手,悄然缀在了妖群的队尾,离它们距离稍远以避免被发现,跟着妖群往未知的方向行去。   【别说话,跟着他们走。】   风灵在风催雪手心里这般写到。   风催雪垂眸看向两人牵着的手,眸中划过一抹深色,而后他也食指微动,柔软细腻的指腹在风灵手心轻轻划了几道。   【好的】   本以为风催雪要说什么,结果就回了个好。风灵露出无奈神色,手指微动,握紧了风催雪的手腕。   *   跟着妖群走了不久,风催雪便听到不远处一阵轰隆巨响,烟尘四起,各样灵气相撞浓郁到肉眼可见。   赤金的灵气光芒与黑紫的灵气交织碰撞,耀得天空一片诡异的颜色。   有高手在前面斗法。   穿过遮挡视线的悬冰洞,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冰原。   赤金色的凤凰展翅飞于空中,仅一挥翅,数枚火团便直冲对面而去——   傀儡王亦踏空而行,一个抬臂便将火焰尽数抵挡,而后举起原本负在身后的巨剑,朝凤凰凌空一劈!   ——冰原划开一道深深的裂缝,紫黑色的灵气去势未减,直扑凤凰而去!   风催雪脚下微微一动,风灵却更是手疾眼快,拉着风催雪的胳膊将其拉回来,藏到巨大的冰岩后,同时对风催雪摆了摆手。   【情况不明,先看看他们再说。】   风灵在风催雪手心这般写道。   就在傀儡王与赤焰斗法的同时,傀儡妖们蜂拥而上,冲向的却不是赤焰的方向,而是另一侧高耸入云的冰山。   地鼠妖成群结队,露出长长的门牙来开始啃冰山。一只地鼠妖或许微不足道,但换做是一大群地鼠妖,那情况就恐怖得多。   在一片咔吱咔吱渗人声音中,很快的,冰山便被挖了个大洞出来。   赤焰目光一凛,张口吐出一串火焰来,直击攀在冰山上的地鼠妖们,然而火焰还没烧过去,便被一道凌空飞来的紫黑灵气击碎了。   傀儡王的声音沙哑无波,“你的对手是我。”   赤焰挥翅甩向傀儡王,声音依然狂傲,“你算什么东西!孤先杀了你!”   “你没有妖丹,打不过我。”傀儡王平静的陈述事实,巨剑砍中赤焰的羽翅,带下一串金色妖血,和四处乱飞的赤羽。   不远处的风催雪微微睁大眼。   若说方才遇到的乌洛已经算十分厉害的话,那么傀儡王就是更为强大,他不是乌洛那般很辣迅猛,而是不徐不疾力若千钧——正因为不徐不疾,所以没有丝毫破绽。   就在风催雪这一思考间,赤焰又被傀儡王砍中了一剑,一个踉跄险些从空中掉了下来。   “认输吧,赤焰。”傀儡王道:“王命我来杀你。”   “王?”金眸睁开,灿金的眸子里带着无限睥睨之意逼视着傀儡王,“谁是王?”   “妖界共主。”傀儡王道:“你的愚蠢将妖族带入沉寂,吾主才是带妖族步入辉煌之王,也会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成为我的傀儡,我会带你见证妖族的辉煌。”毁天灭地的一剑砍下,冰原为之颤动,地面裂开无数道细缝,一瞬间轰隆声响遍四野。   赤焰的胸膛被巨剑撕开一道极深的口子,金色妖血喷溅上半空,然而赤焰声音却是无比震怒,“孤才是王!”   “风催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拿我的妖丹!”   正在观战莫名被点名的风催雪:“???”   赤焰简直要炸了,简直不知道不过五年未见,怎么风催雪傻成了这副模样,走到哪都要带着他那个姘头,磨磨唧唧你侬我侬,这也就罢了,怎么现在紧要关头,还躲在暗处只顾着跟姘头谈情说爱,完全不管正事!   “我拖住傀儡王!你们解决那些杂碎!把我的妖丹拿出来给我!”赤焰怒道。   风催雪眨了眨眼,慢悠悠道:“凭什么。”   赤焰头顶“噌”的一下冒出火来,这一个生气险些被傀儡王挥过来的巨剑砍了头,“你我同根同源!你不拿谁来拿!别磨蹭!他们也是来抢我妖丹的!”   见风催雪还是不动,赤焰厉声,加了最后一把火,“妖丹里有我万年修为,要是妖丹被他们抢走了,人族别想再活了!” 第77章第七十七章   方才赤焰一番激烈言辞并没有换得风催雪太大的反应,甚至慢吞吞的,一副‘你说真的?我不信’的样子。   赤焰:“……”   赤焰被傀儡王一把掼到了地上,巨大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在冰原上砸出了数道裂纹。与此同时,傀儡王抬起手中巨剑,重重刺向赤焰心口,赤焰一个翻滚,巨剑擦着他的胸膛,深深刺入翅膀根部,金血喷涌迅速流了一地。   傀儡王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人会救你。”   赤焰不再看风催雪,似乎不再打算寄希望于对方,金瞳因翅膀上的剧痛闭合复又睁开,眼中仿若燃起了熊熊金火。   “滚!!!”   那一瞬间,赤焰周身燃起熊熊烈火,如离弦之箭冲向啃噬山体的傀儡妖群,乌泱泱一大片的傀儡妖战力着实恐怖,不过他们方才战斗的片刻,就将那冰山拆了一小半,开辟出了一条巨大宽敞且幽深的道路来。   然而赤焰这拼尽全力一搏终究还是于事无补,飞到途中时,傀儡王的身形倏然出现在了赤焰面前,阻拦住了赤焰的去路,并再次狠狠地将赤焰一把掼到了地上!冰原为之颤动,本就被傀儡妖啃噬的不牢固的山体也猛烈地晃动起来——   “轰隆”一声,冰山裂开了一道狭长的裂缝,从中间裂开一道深深的沟壑,冰石顺着裂缝滚下,砸飞了一众傀儡妖。   数道璀璨金光自裂开的山体中迸发出来,冰山晶莹剔透,从外面能很明显地发现那道金光的来源——正在那山体的裂缝处!   “干活了!”   就在山体裂开,露出金光的那一刹那,风催雪便对风灵抛下这么一句话,而后便手执鸣雪剑,朝着潮水般的妖群冲去——   而妖群依然不为所动,或许傀儡王并不将这个一直磨蹭观战的人放在眼里,竟没有指挥一只傀儡妖去反击,所有傀儡妖依然朝裂缝处涌去,就算被滚滚落下的冰石砸扁了同类,傀儡妖们依然前仆后继,踩着同类的尸体攀爬向前,如潮水般向金光的来源涌去。   风催雪一脚踏上飞溅的冰石,凌空跃起,白衣翻飞,鸣雪剑带着雷霆之势朝妖群挥出一剑!无数傀儡妖被斩成两段,妖群身后的冰山也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刻痕!而后风催雪又是一剑,在妖群中开出一条血路来,朝着金光的来源冲去——   傀儡王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巨剑挥出一道紫黑剑气,直冲风催雪的背后而去——   “砰”地一声巨响,剑气在半空中被另一股灵气炸得粉碎!浓郁的灵气引起的空间波动使得四周景象一瞬间扭曲,在扭曲过后,方才的‘坏事者’终于露出了全貌,紧紧将不远处的风催雪拦在了身后,同时也拦住了傀儡王的去路。   傀儡王见过这人,是那时候柳树妖抓回来的风灵,后来又被乌洛带走了……不对,这人不是风灵。虽然有着风灵的样貌外表,但身上明显是人类修士的气息!   ‘风灵’抬起一臂,于空中幻化出一柄玄色长剑,牢牢拦住了傀儡王的去路。同时,赤焰化为人形,悬于半空,拦住了傀儡王另一侧的去路。   眼见另一边风催雪已经快超越傀儡妖们,傀儡王亦有些心急,然而‘风灵’和赤焰牢牢将傀儡王包围在中间,二人合力,战力虽未占据上风,但也死死拦住傀儡王一切攻往风催雪方向的攻势!   冰山上,傀儡妖们不再奔往金光的方向,转而扭头,齐刷刷地朝风催雪围堵过去,不过片刻,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成了一堵墙,牢牢围住了风催雪,并持续向风催雪逼近。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道凌厉剑光自妖群中央砰然爆发,鸣雪剑猝然发出一声清鸣,周围围成一圈的傀儡妖瞬间被磅礴的剑意掀飞了出去!   不远处正与傀儡王对战的‘风灵’倏然睁大了眼。   ——那正是天衍派最强剑决之一的‘归元’。   逼退傀儡妖后的风催雪去势未减,直冲裂缝而去。   闪耀着璀璨金光的裂缝中,一个透明的魂体悬坐于半空中,魂体不够清晰,只能看得清那人五官颇为清润,那人双眸紧闭,双手托着一枚半个手掌大的金丹,肉眼可见的赤金灵气织成细密的纹路浮动于金丹表面,发出无声的震慑。   风催雪毫不犹豫,一手朝金丹伸了过去——   这枚上古神兽的妖丹并未抗拒风催雪的触碰,在风催雪触摸到金丹的一刹那,魂体突然睁开了双眼——那是一双包容万物,眼含慈悲的眸子。   魂体蓦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力,天地变色,周围空间也为之扭曲。   ——山河变换,时光倒转,眼前景象为之一变。   这片大陆灵气充沛浓郁,空中御剑飞行者不计其数。   漫山遍野开满了粉白的桃花,清晨的桃花林内氤氲着淡淡的雾气。   赤焰以一臂枕着头,半合着眼侧躺在树枝上,神色中颇有不耐,“桃花有什么可看的,大清早把孤叫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还不如在家睡觉。”   眉目清朗的青年修士站在树下,抬头望向赤焰的眼神温和,“我昨日复盘了一下我们对战时的情形,有几个新思路,想再找赤焰兄讨教一二。”   赤焰睁开金瞳,一脸‘你有病吧’看向青年,“大早上把孤叫来干这个?纪春秋,你们人类都像你这般无聊?”   纪春秋脾气似乎很好,温和劝说道:“近日魔物逐渐增多,却不知是何方而来,我实在忧心,想着若能找到它们的弱点,或许能轻松解决它们。”   赤焰懒洋洋道:“忧心什么,几个杂碎罢了,来一个砍一个。”   纪春秋微一蹙眉,低声道:“我是恐大灾到来……罢了,或许是我多虑。赤焰兄……”   。   嘴上说着‘无聊’,但赤焰还是从树上跃了下来,陪纪春秋一同研习功法。   此后近乎日日如此,这片迷雾桃林成了他们二人的清净之地,白日修炼探讨功法,练完之后,他们又会坐在桃林□□赏日落,他们话不太多,偶尔会喝酒对弈,不过大部分情况是赤焰不耐烦对弈磨人,掀翻棋盘作罢。   *   纪春秋的担忧很快成真,人间战乱四起,冤魂遍野,魔物也愈来愈多,愈来愈强。   在又一个门派被魔物袭击满门覆灭后,修士们集众人之力终于寻找到魔物来源——居然是从上界而来。   三名大乘期大能欲合力开天门上仙界讨要说法,变故突生,天梯被断,天门关闭,去讨要说法的三名大能纷纷陨落。   神州大地原本浓郁的灵气被上界抽走,绝于天门之外。   天门关闭之前,数不胜数的邪魔自上界而来,神州大地深受其害。   苍龙飞升成神,其余神兽亦纷纷飞升,只有凤凰,留在了人界。   没有人知道神仙们为何将天门关闭,灵气抽走,又为何要放出这么多魔物肆虐人间。   人们只知道——他们被抛弃了。   纪春秋问赤焰为何不走。别的神兽都选择了离开,为何赤焰选择留下。   赤焰眼神游移一阵,就是不直视纪春秋,语气一派轻松,“嗤,当个妖王多自在,徒子徒孙们伺候得多舒服,要是飞升去了上界,可就没这种舒服日子过了,天天只能跟那堆无聊的老东西打交道了。”   纪春秋从赤焰的神情中似乎明白了什么,眸中划过一丝愧意。   “喂,现在天门关了,你是不是成不了仙了。”   “嗯。”   “那群老东西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把这些魔物处理完了,得想办法重新打开。”赤焰琢磨。   纪春秋心道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他想得倒是释然,“我已活了三百多年,这人世繁华已阅遍了,以我现在的修为,还有八百多年的寿数,已经很多了,其实成不成仙倒也没那么重要。”   赤焰却蓦然拉下了脸,目光沉沉盯着纪春秋,金瞳里似燃烧着怒火,一字一句道:“你得成仙。”   纪春秋哄道:“好好好,成仙成仙。”   金瞳中火焰顿熄,赤焰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心里明明在雀跃,但还是僵着脸佯装冷酷,“你答应的,不能食言,你可千万别随便死了。”   纪春秋弯起眼来,“不会的,我还想和赤焰兄做一辈子好兄弟呢。”   赤焰嫌恶道:“恶心死了,谁跟你是兄弟。”   赤焰一语成谶。   纪春秋没死,死的却先是自己。   纪春秋也确实在世人口中成了仙,然而这成仙路,踏的却是赤焰的尸骨。   *   众门派齐聚,合力铲除魔物,然而魔物实在太多,加之死人怨气聚集,又成新魔,简直是源源不断杀之不尽。   纪春秋找到赤焰,提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我想人族和妖族联手,共同铲除魔物。”   赤焰并不抗拒,但要搭上一族前程,终归得谨慎些,“人与妖虽无大仇,但矛盾从未断过,要联手谈何容易?妖族的孙儿们都听我的,你们人向来喜欢内斗,你能让他们都听你的?”   纪春秋道:“事关人族未来,他们会答应的。”   “我们是联手,我会尽力协助你,但妖族依然要听我指挥,你们不得命令他们。”赤焰道。   “好。”   “这一战后,我要人与妖族矛盾化解,妖不伤人,你们修士也不得再肆意捕杀妖族。”赤焰道。   “好,还有什么?”   赤焰想了一会,“没了,就这样吧。”   这样一场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惊世骇俗的两族联手,始于一场随意的谈话,纪春秋不费一丝一毫力气,就使得赤焰答应了合作。   赤焰从未担心过结果,亦未怀疑过约定会不会作废,或者说,赤焰从未怀疑过纪春秋。 第78章第七十八章   纪春秋拼尽全力游说各大门派,在他的努力下,终于在半个月之后,各大门派掌门同意了他的提议。   人与妖空前团结,共同抵御对抗上界留下的万千魔物,那一战死伤者众,魔物却仍是源源不绝,数不胜数的上古魔物涌现大陆,遮天蔽日,人间恍如炼狱。   眼看神州覆灭大局将定,赤焰献祭了肉身。   璀璨金火以燎原之势蔓延整个战场,万千魔物触及金火的瞬间便惨叫着化为飞灰,天地融为一色,遍布伤痕的修士与妖族纷纷抬头,怔然望着眼前这一幕辉煌景象。   巨大的凤凰展开双翅,他的身躯已被火焰包拢,一半身躯已经被火焰烧为灰烬,散于空中。但他还是张开双翅,将那个比他小了数倍的人类护在羽翅之下,以破碎的身躯形成一堵烈火围墙,将魔物牢牢拦在了‘墙’后。   “别哭。”赤焰道:“凤凰不死不灭,只要有神魂在,我还能复生。”   纪春秋眼神哀戚,两行泪水自眼眶中滑落,顺着清俊的脸颊滑过,一滴滴砸在地上,瞬间又被灼热的金火灼干。   凤凰的金瞳中划过一丝无奈,燃烧着金火的羽翅微微一动,凑近了纪春秋又瞬间反应过来上面有火,连忙闪避开来。   “你看。”凤凰身前幻化凝聚出了一柄燃烧金火的长剑,悬于纪春秋的面前。   “这柄剑是我用筋骨凝练而成,普天之下仅此一把,破魔镇邪,所向披靡。”凤凰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拿着这柄剑,以后由它来保护你。”   纪春秋愕然睁大眼,后退一步,“我怎么会用你尸骨打造的武器……”   “此剑名为——斩仙。”   若仙界未放出这万千邪魔,若仙界未关闭天门,若仙界未放弃人界,他的纪春秋现在还是个快乐的小修士,每日会找他切磋技艺,给他炫耀新研究的阵法,日日如此,长长久久。   凤凰的身躯被金火燃尽,与万千魔物一同湮灭于金火中,化为空中飞灰。   一枚金羽自空中遥遥落下。   斩仙剑从空中坠落,纪春秋伸手接住,脚下一个踉跄。   “百年后再见。”凤凰的最后一句话消散于风中,“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踏平仙界。”   *   万千魔物因凤凰献祭燃烧自身而覆灭,然魔物虽灭,但魔魂依然存在,为免魔魂再次作乱,纪春秋几乎耗尽毕生修为,将数万魔魂封印在了一件法宝当中,取名万魔图。   封印魔魂的法宝需要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纪春秋寻觅许久,终于在极北之地的冰川深海之下找到一处极好的地方。他在深海中设立重重法阵,将万魔图封印与此,同时封印的,还有这些年抓来的数百魔物,尽数被封在青铜匣中,与万魔图一同镇在海底。   做完这些事后,纪春秋马不停蹄带着赤焰的神魂,御斩仙剑来到了昆仑。   昆仑常年覆雪,封印魔魂几乎耗费了纪春秋的所有灵力,此时灵力还未恢复,自然无法抵御昆仑的寒风。但纪春秋毫无惧意,一步一步登上了昆仑峰顶。昆仑天梯一节一节展现在了纪春秋的眼前,但那通往未知上界的天梯是断裂的。   纪春秋仍是不管不顾,御斩仙剑直越过断裂的天梯,直冲天门而行。   自纪春秋踏上天梯之后,景象中便成了一片雾白。   没有人知道纪春秋究竟有没有踏上天梯,有没有打开天门。   从昆仑回来后,纪春秋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因封印万魔的无上功德,纪春秋受到无上追捧,一跃成为修者第一人。   此时的纪春秋地位超然,各大宗门对其唯命是从,即便纪春秋撕毁与妖界的条约,各大宗门也是拍手叫好。而后纪春秋便率天衍派以及各大宗门攻往妖界,斩赤焰麾下三名最强妖将以施震慑,妖族群龙无首,很快就被修士们逼退至西方无人之境,以求苟活。   接着,纪春秋建天衍派,分六大峰。因为纪春秋的名气,天衍派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修士界的第一门派,修士们争相加入,各个修行世家也趋之若鹜,想将子弟送至天衍派修行。   但无人知晓,纪春秋将以前从不离身的凤凰神魂封于天衍派守剑峰地底,以万年寒冰为牢,玄月铁为锁,牢牢将赤焰的神魂禁锢封印,永世不得复生。   这一切都是纪春秋一人秘密完成的,一砖一瓦,亲手为赤焰打造了一座永世禁锢的牢笼。   而后,纪春秋又以水镜为媒,打造幻境,那幻境中生了漫山遍野的迷雾桃林,就像是一场久远的从未存在过的梦。他将赤焰的妖丹镇于冰山之中,禁锢妖丹的锁,则是纪春秋的一缕生魂。   纪春秋立下祖训:天衍派不得改换地域,不得擅自施建,守剑峰不参与门内事物,守剑峰弟子需镇守于守剑峰净心潜修,做好传承斩仙剑之职。   然,数代守剑峰弟子皆以为他们守的是斩仙剑,却不知他们真正守的,是赤焰的神魂。   生生分出一缕生魂自然是痛到极致,但纪春秋却强作没事人一般处理好了门内事物,并将掌门一职传于弟子,再次回到了极北之海。   那里,是他为封印魔物建造的墓穴。   墓穴里处处是纪春秋亲手刻上的破魔咒,百枚青铜匣被锁链牢牢束缚,万魔图被封印在墓室正中央,万千法咒闪烁着荧光将其牢牢束缚。   纪春秋望着被法咒牢牢压制的万魔图,那张温润俊秀的面容早已不复当年温柔,神情中浮现一丝阴郁的忧虑。   “不够……这样远远不够。”纪春秋喃喃自语,而后一手置于万魔图之上,分出了第二魂。莹白的魂魄形成一条细细的锁链,将万魔图密密的缠绕包裹了起来,织成了一张无比紧实的网。   “这样……就不会丢了。”纪春秋松了口气,放下手的同时,指节上的皮肤已经尽数老化,干瘪如同树枝。   人身上只有三魂,分出两魂后,即便强如纪春秋,也开始飞速老化,不过从万魔谱的祭台到棺木的几十步距离,风姿卓然的青年已变成佝偻着腰背的耄耋老者。   老者从怀中双手捧出一枚金羽,妥帖的放于棺木中央。枯瘦的手指扶着棺木外沿一一拂过,细细擦着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从昆仑回来的那一刻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怎么向你赎罪……不过后来我明白了,我赎不了罪,你不会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纪春秋对着那枚金羽轻轻说道:“可我还是想做些什么,尽我所能,你不会原谅我,但或许你会……你会……觉得舒坦些。”   “比如恶有恶报,我这个恶人也没活得长久,也没得好死。”   长剑刺入胸腔,溅出一泼鲜血来,老人孱弱的身躯根本受不住这一剑,纪春秋几乎是一下子就跪倒在了棺前。但他仍是艰难的支起身子,奋力以指擦掉棺木上溅的那抹血点,而后轻轻的,不舍的松开了手,就像是不敢触碰棺木,不敢玷污棺木里的那枚金羽一般。   “我愿永镇北海之墓,守万魔之魂,罚我罪孽。” 第79章第七十九章   魂体的记忆到此终止。   记忆里过了那么长时间,于风催雪而言不过就是触碰到金丹的那一刹那,不过瞬间,风催雪就将金丹握在了手心。   “轰隆”一声巨响,冰山倏然坍塌!整个冰原也裂开了数道深深的裂缝,远远看去如深渊一般。风催雪迅速一跃避开脚下的裂缝,然而那些零散游走的傀儡妖就没这么好运气了,稀里哗啦下饺子般掉进了冰原裂缝中。   “把妖丹给孤!!”赤焰厉喝道。   傀儡王亦回过了头,灰白的目光死死盯住风催雪手中的金丹,“小妖,把它给我!王会许你一切。”   风催雪慢悠悠道:“哦?那你的王能去死一死么?……赤焰!你得立个誓。”   赤焰双目瞪向风催雪,怒急攻心几欲吐血,“这种紧要关头你在搞什么!快把妖丹给我!”   风催雪将握着金丹的手藏于身后,双目直视空中的赤焰,虽是仰视的角度,但通身气势却半点未输,“你要以你的神魂起誓,得到妖丹后,不会为难人族一分一毫!”   赤焰:“……”   静默一瞬后,赤焰发出一声怒火冲天的咆哮,“当年不是立过了!你是不是蠢!”   “……”风催雪心道尴尬,神情依然冷酷,“再立一遍!”   赤焰深深的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孤在此立下誓,得到妖丹后,不会为难人族,如有违背,神魂俱灭不得好死……你、现、在、满、意、了?”   不待赤焰话音落下,傀儡王已挥起巨剑朝着风催雪直冲而去,数百道紫黑魂灵从傀儡妖的尸身上飞出,朝傀儡王身上聚集而去,这一瞬间傀儡王身上灵力大盛,速度之快连‘风灵’都没有拦住!   巨剑裹挟着厉风劈头盖脸地朝风催雪头顶而来!鸣雪剑倏然出鞘!然而那巨剑竟是直冲下来,瞬间将鸣雪剑砍成两截!巨剑去势不减,朝风催雪身上劈去!   ‘风灵’掷出手中长剑,如离弦之箭朝巨剑飞去——   可惜距离实在太远,巨剑已经落到了风催雪头顶。   就在这紧要的一瞬间,一股强大的灵力蓦然爆发,一双半透明的手挡在了巨剑前。   与此同时,风催雪往侧旁滚去,手中妖丹掷出,朝赤焰抛了过去。   ‘风灵’漆黑的长剑亦打在了傀儡王的巨剑之上,巨剑倏然偏离了方向。   挡在风催雪身前的魂体缓缓睁开双眸,一双清润的眸子依然包容万物,他徒手抬起巨剑,只一挥手,就将傀儡王连人带剑甩飞了出去!   妖丹于空中划过一道金色弧线,旋转着落入赤焰手中。   刹那间金光大盛!凤凰身形猛然暴涨数倍,赤金光芒冲破天际,整个天地也为之颤动!   凤凰一挥翅,赤金烈火排山倒海朝傀儡王砸了过去!傀儡王举剑抵挡,在烈火的焚烧之下,青铜巨剑纹路逐渐被融化……   赤焰又一挥翅,冰川翻卷,冰山消融,瞬间化作滔天巨浪朝傀儡王席卷而去——   就在赤焰挥翅的一瞬间,风灵忽然从侧旁冲出来,一臂搂上风催雪腰际,带着风催雪往冰岩后一躲,与此同时,风催雪方才站立的地方被金火融化成了水浪,翻卷而去。   风催雪:“……我怀疑赤焰想一网打尽。”   风灵:“……一网打尽不是这么用的。”   风催雪:“我想说……都到这时候了……”   巨浪卷着冰石排山倒海朝傀儡王砸下!发出轰隆巨响,地面剧震,天际裂开几丝裂缝,露出蓝色的天幕。   风灵:“嗯?”   风催雪没有回答。   几息过后,浪潮平息。   傀儡王原本站立的地方空无一物,浪潮退下,露出地面上残损的半块兵甲。那块兵甲还没有巴掌大,是傀儡王铠甲上不慎落下来的,上面尽是斑驳腐朽的痕迹,似乎年代很是久远。   赤焰咬牙切齿,化为人形落到地面上,“该死,让他跑了。”   众目睽睽之下逃走,也不知傀儡王用了什么逃脱隐匿的术法,要再寻人可就难了,不过总归没有让傀儡王误了大事,也算幸事一桩。   风催雪终于说出了方才未说完的后半句,“都这个时候了,你确定你还要再演下去?”   风灵微一眨眼。   风催雪的瞳孔中倒映出风灵的身形面容开始变化,渐渐变成了面容俊朗熟悉的蓝袍青年。   “不演了。”青峰低声道。   “你演技真的很差。”   “抱歉。”   “抱歉什么?演得太差,下次争取好好发挥?”   “我骗了你。”   “下次还敢,我懂的。”风催雪笑眯眯点头。倏然想起什么,扭过头东张西望,“等等,祖师爷呢?”   纪春秋的魂体此刻缩成了一团巴掌大小的萤火。   赤焰轻易的就将那团萤火拎了起来,捏在手指间,只需一用力就能捏散这缕魂魄。   “纪、春、秋。”赤焰微微眯起金眸,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道。   那缕魂火在赤焰掌心微微跃动了一下。   “别装死,说话。”赤焰冷冷道:“刚刚救人时候不是还能得很么?”   魂火蜷在赤焰掌心,一动未动。   “再不说话掐死你。”   风催雪终于忍不住打断,“……它只是祖师爷的其中一魂,没有意识的。”   “没有意识怎么会救你?”赤焰嘲道:“难不成还是看你天赋异禀?”   “我记得你方才说你我同根同源?为何?”风催雪问。   赤焰漠然反问,“与这件事有关系?”   “有关系。”风催雪道:“我心里有个猜测,但是你得先告诉我,你说的同根同源是何意?”   “看来这次复活,你的确忘了不少东西。”赤焰意味深长的看了风催雪一眼,“罢了,告诉你也无妨。当年你将斩仙剑炼化在了你体内,从那以后你便是后天剑体,非人非妖。而斩仙剑又是孤的筋骨所化,这难道不是同根同源?”   赤焰自信的下了定论,“所以说,孤是你爹。”   风催雪冷酷道:“……下一个。”   “不然你以为你为何能被那小子一剑穿心还死而复生?你融合斩仙剑之力后便与孤同为一体,凤凰复生之力自然也能让你复活。”赤焰漠然道:“孤说完了,换你了。”   青峰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风催雪余光瞥见,微微眯了眯眼。   风催雪又问:“那我为何要炼化斩仙剑……”   “这是另一个问题。”赤焰道:“换你说了。”   风催雪:“好吧,我是想说,祖师爷的魂魄……或许本来想救的人是你。但是因为我体内的斩仙剑……他才将我认错成你。”   这一番话并未引起赤焰任何情绪波动。   赤焰沉默了一瞬,冷冷道:“无聊。”   而后掌心燃起金火,说着就要将那脆弱魂魄燃得魂飞魄散! 第80章第八十章   “等等!”眼看纪春秋的魂魄就要被烧为灰烬,风催雪连忙伸手一拦,上前阻止。   赤焰冷冷盯着风催雪,危险的眯起眼来。   好歹这位祖师爷对他有救命之恩,风催雪哪能坐视赤焰把纪春秋的魂魄给碎了,于是将自己在纪春秋记忆里看到的事情跟赤焰一一讲了。   赤焰静静听着,可直到风催雪讲到纪春秋自裁谢罪,以身镇墓的时候,赤焰也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波动。   “很奇怪不是吗?”风催雪道:“他前后变化太大了,这不符合常理,而且他既然选择自裁谢罪,说明他心里也很愧疚,且对修成大道并无兴趣,那他这么对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可知天衍派为何千年以来都是修界第一大派?”赤焰打断了风催雪的话,漠然道:“是因为孤的神魂被囚在地底,滋养着这方圆百里的灵脉!不然天衍派凭什么人才辈出?真全是天衍派自己的功劳?”   “这一千年来,你们人类肆意捕杀了多少妖族,私下豢养妖族或玩弄或取丹者不计其数,这又是为何?还不是因为孤无法复生,妖族无首的缘故?”赤焰冷冷道:“名利,地位,乃至整个人族至高无上的地位,哪一点不是从孤身上得来的。”   “他是没为自己做什么,可对你们人类来说,他可算得上是‘功德无量’了。”   赤焰合上眼眸,眼前又浮现了初进北海之墓的那一幕景象——   那时赤焰才复生不久,抓了不少地灵风灵去寻纪春秋的踪迹,哪怕纪春秋成了仙,他也要把他从天上拽下来,然后——找到他,杀了他。   他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让他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最后是海妖寻到了纪春秋的踪迹,赤焰跟着海妖的引领,寻到了北海之墓。纪春秋的阵法一如既往的厉害,寻到墓门颇费了一番功夫,不过那墓像是曾经有人进去过,进去并没有遇到太多陷阱暗器,以至于赤焰轻易地就找到了主墓室。   他看到了从墙壁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镇魔符文,看到了锁了满墙的青铜匣,即使魔物被封印,但整个墓室内还是充斥着一股阴森的邪气。   而后赤焰便看到了墓室中央的那具尸骸。   只一眼赤焰便知道这是纪春秋。   尸骸靠在石棺一侧,坐在地上,旁边还落着一柄剑。历时千年之久,又在此地常年受魔气侵蚀,那具人骨已经开始发灰发黑,看起来很是肮脏狼狈。   赤焰确实没想到纪春秋会死得这样狼狈,不是都说他已经成仙了么,怎么会死在这种地方,与魔物作伴,还死的这样……可笑。   不过倒也并非意料之外,天梯已断,纪春秋成的哪门子仙?   赤焰踏上石阶,走近纪春秋尸骸旁的石棺,他倒要看看,纪春秋放着好好的棺材不躺,是要给谁作伴?   而后赤焰便看到宽敞的石棺中静静的躺着一枚金羽。   赤焰忽然有些明白了。   金瞳内瞬间如萃了寒冰,赤焰猛一挥袖,整个墓穴猛烈的晃动起来,地上的人骨连同长剑瞬间在他掌下化为灰烬! 第81章第八十一章   守剑峰。   岩洞内。   “柳兄……”风灵哀泣着跪坐在地,怀里的柳树妖下半副身躯已然变为原型,成了焦炭一般的黑色。   柳树妖双目紧闭,气息奄奄。   “是他给你的?”赤焰微眯着眼,居高临下的打量柳树妖。   “晚辈当时发觉傀儡妖都来了守剑峰,便跟着他们踪迹来到了这里。”青峰道:“可惜晚来了一步,傀儡妖已全部进了秘境。纪前辈生前给秘境设下禁制,只有他自己可以进入……”   说到此处,青峰顿了顿。   纪春秋本意是想将赤焰妖丹拥封于秘境当中,但恐怕纪春秋自己也没有想到,千年之后,会有两拨人带着他被拆分的魂魄强行打开秘境。   “柳木属阴,通灵,傀儡王将这名柳树妖炼作了傀儡,将纪前辈的魂魄种入这柳树妖身体里,让柳树妖以身躯搭成了通往秘境的桥梁,这才让那么多傀儡得以进入秘境。”   “不过以身躯承载两个空间毕竟过于消耗灵力,我来的时候,这个柳树妖已经燃尽灵力奄奄一息了,只来得及给他贴了一道护身咒,使他魂魄不至于消散。”   青峰贴完护身咒后,又施法使柳树妖恢复清明。   谁知柳树妖恢复神志后,第一反应却是直挖自己的心口,将纪春秋的魂魄取了出来!   要知道柳树妖本就奄奄一息,强行取出植入身体内的魂魄只会加重伤势!旁边的风灵简直要疯了,连忙催动灵力注入柳树妖身躯,想帮柳树妖填补起这个窟窿,然而此刻柳树妖的身体就如一个漏风的风箱一般,灵力注入进去也很快散逸出来。   “傀儡王埋入我身体的不知是哪位前辈魂魄,他一直藏在护心甲里,想必很是重要……”柳树妖气若游丝地将魂魄捧起,交到青峰手中,“我不想……不想再被他利用了……要是傀儡王从秘境里出来,定然要来找我拿到魂魄,藏在我这里并不安全,我这就把它交给您……望您妥帖保护,不要被傀儡王拿去了。”   青峰往柳树妖身上再加一道护持法咒,确保柳树妖不会灵力散尽而死,“你我并非同族,甚至你都不知道我是谁,还要把它给我?”   柳树妖虚弱的摇了摇头,“同族又能如何?傀儡王听妖王命令行事,将我们这些同族抓来炼作傀儡,眼里哪有我们的性命……您身为修士,却不计两族恩怨,救我性命,孰好孰坏我还是分得清的。”   青峰短暂的沉默一瞬,接过柳树妖手中的魂魄,“风灵,你照顾好他,待我从秘境出来想办法救他。”   *   “傀儡王既是奉妖王之命来找赤焰的妖丹,那想必这能打开秘境之门的魂魄也是妖王给他的……万魔图莫不是在妖王手里?”风催雪道。   赤焰冷酷反驳,“孤才是妖王!”   风催雪叹息,“时代变了,前前前前……妖王大人。”   赤焰:“……”   “现任妖王行踪神秘,都是命手下出来办事,至今也没有人见过他,万魔图若真落入他手中,魔魂复苏,恐怕会生出大事端。”青峰沉声道。   赤焰冷冷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   “大厦倾颓,没有谁能幸免于难。”青峰平静道:“晚辈不过陈述事实,其余还请前辈自行决断,不过眼前确有一件事想请前辈帮忙。”   “晚辈能力有限,只能以法咒让他维持灵力不消散的状态,若撤了法咒,恐免不了魂飞魄散的危险,不知前辈有没有办法……”青峰朝赤焰深深作了一揖。   风灵也急忙跪下磕头,“求凤凰大人救救柳兄!风灵愿意为您鞍前马后伺候您!”   赤焰不为所动,冷酷道:“关孤什么事。”   风灵抬起头,眼泪还挂在眼眶上,怔然望向赤焰。   青峰:“且看在他找到纪前辈魂魄的份上。”   “……”赤焰一脸烦躁,“算了算了,你把他魂魄给孤。”   说罢,袖袍一挥,赤金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入了柳树妖的体内,渐渐地,柳树妖的下半截焦黑身躯有如枯木逢春般渐渐恢复树枝颜色,长出嫩绿枝芽……没过多久,柳树妖渐渐在风灵怀中化为一株小小的柳树苗。   “他受伤太重,要恢复如初是不可能的。”赤焰道:“且化为原型疗养,至于多久能化形,全看他造化了。”   风灵连忙点头,抱着那株小小的柳树苗喜极而泣,“我明白的,我明白的,多谢凤凰大人!”   赤焰不再管他们,接过青峰手中的魂魄。他手里本就有纪春秋的两枚魂魄,此刻三枚魂魄相遇,不用外力便自行在赤焰的掌心融为了一体。   大成之境的修士就连魂魄也极为强大,一股强大的灵力自纪春秋的魂魄中溢出,那一瞬间整座守剑峰都为之颤动!   青峰下意识地挡在风催雪身前,与此同时,风灵也将柳树苗牢牢地护在怀里,直至灵力波动结束。   三魂合一,赤焰掌中魂魄自动凝聚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小人来,随着灵力波动停止,小人缓缓睁开了双目。   紧接着,纪春秋的面上浮现了一丝错愕,然而这丝错愕很快化为平静,就仿佛他早有预料一般,“是你……”   赤焰并没有领会到对方表情中的诸多含义,唇角微微一挑,那张五官深邃邪气的脸上勾起一抹杀气腾腾的笑容,“你当年做那些亏心事的时候,没想到孤会复活吧?”   “孤一直想问你,孤到底哪一点亏欠于你,让你费万般心机让孤死也不得安生?神魂养你天衍派灵脉,妖丹囚于水镜,打定主意让我即使神魂逃离也找不回妖丹,只能做个废人?”赤焰眼神冰冷,周身涌动着锐利逼人的杀意,吓得旁边的风灵忍不住抱着柳树苗往后缩了缩。   纪春秋依旧垂着头,抿唇不语。   “说话啊,不敢了?你胆子不是大得很么?!”赤焰厉声,上古神兽威压尽数释放,溶洞内地动山摇,紧接着四周岩壁砰然炸裂!整座岩洞都被这股强大的威压炸裂开来!石屑四散,露出阴沉的天幕。   空中忽然劈过一道惊雷。   细雨簌簌落下。   在赤焰释放威压的那一刹那,青峰已右手搂着风催雪,左手拎着风灵后退数步,并同时撑起了法阵护罩,即便如此,那股威压还是震得青峰喉头一甜,险些涌出一口血来。   青峰已如此,更不用提本就脆弱的魂魄了。   纪春秋的魂魄险些被赤焰强大的威压撕成碎片,魂魄被撕裂的痛苦瞬间逼得纪春秋半蜷起身来,无意识地发着抖,本就半透明的魂体瞬间变得更透明了。   风催雪从青峰背后探出头来,他倒是想上去阻拦,可惜青峰把他按得死死的,只能出声阻拦道:“你们先停一下……纪前辈,你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你在上界的时候遇到了什么?”   赤焰收了威压,冷冷的盯着纪春秋。虽然嘴上不说,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赤焰也想听纪春秋一句解释。   好半天,纪春秋才从魂魄几欲撕裂的痛苦中缓了过来,他缓缓直起身来,声音依旧很低,“没有人逼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我……我之所图,不过功名利禄四字而已。”纪春秋疾喘几声,他的头垂得很低很低,低到了尘埃里。   “你看错了人了,赤焰兄。”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静默。   死一般的寂静后,纪春秋听到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带着些许悲凉与嘲弄,又或者是深深的失望。   “果然在秘境里就应该杀了你,真是浪费时间!”   “你杀了我吧。”纪春秋道。   赤焰:“……”   赤焰勃然大怒,“你以为我不敢?!!” 第82章第八十二章   风催雪记得,青峰曾说,自己是青峰从昆仑山上救下来的。   【你与云涯君在昆仑一战同归于尽,我带着你的尸身寻访各地,终于寻到了起死回生之法。】   关于云涯君与谢无尘在昆仑一战,众说纷纭,每个人给的信息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   ——斩仙剑切切实实是不见了。   但在赤焰口中,斩仙剑不是如他人口中被人拿走,而是炼化在了自己体内,赤焰神魂复苏,与此同时,自己在苍翠山复活并失去记忆,不久之后,他们在北海之墓相遇。   风催雪从未忽略过自己身上那些非常人的变化,非人非妖的气息,沿途妖物分辨不出来,只以为他是妖类。但寻常妖类并没有如此迅速的愈合能力,也不会一丝妖气也无,但如果说他是斩仙剑体那就说得过去了。   这么多证据在那里摆着,赤焰说谎的可能性不大,那么自己确确实实是与斩仙剑融为一体,唯一的疑点出在青峰身上。   风催雪还记得赤焰说出自己复生原因时,青峰眼里那一闪而过的震惊。   若真如青峰之前所言,自己是被青峰救活的,那么知晓其中原委的青峰就不该惊讶。   莫非当年昆仑一战另有隐情?   *   青峰似乎对守剑峰十分熟悉,很快的带着风催雪寻了一处凉亭避雨。这里处于守剑峰的最高处,能俯瞰整座天衍派。可惜这里遭受妖物侵袭,又被傀儡王带的手下闹了一通,实在是没有多少景色可看。   “确实不是我救的你。”青峰坦然道:“我在找到你时,你已经没有呼吸了。”   不是这样的。   青峰永远不会忘记五年前昆仑山上的那一幕。   那一日的昆仑漫天红雪。   风催雪倒在他怀里,绣着金纹的衣襟已染了大片鲜红。   【你在难过。】   【你看,你也是喜欢我的。你喜欢我,师兄。】   【把我葬在昆仑山底,别把我的尸身留给他们……】   【别忘了我……】   这是青峰一生的魔障。   *   “你与……云涯君实力相当,按理来说,不会那般轻易被他所杀。”   见青峰如此信誓旦旦,风催雪忍不住反驳,“既然实力相当,他被我一剑杀死,我又被他捅了穿心一剑,同归于尽,也算正常。”   “不是这样。”青峰道。   人人皆以为风催雪饮下唐谴的毒酒,才会轻易败于自己之手。可只有他知道,风催雪百毒不侵,千蛛门的断肠之毒于风催雪根本无用。   昆仑一战之前,他本已打算好要将风催雪活着带回来,关在守剑峰的寒冰牢中,永永远远的,禁锢在他眼皮子底下。   是以玄冥剑招招都以制服为主,并未往风催雪致命的地方刺。   反而是风催雪步步杀招,招招致命,杀得他措手不及。   当时正逢天衍派藏书阁中禁书丢失,天衍派中传言是风催雪所盗,三人成虎,很快便传得煞有介事,消息怎么压也压不下来。加之那时风催雪确实是实力大增,更为传言增添了几分可信度。   人人都说风催雪练了禁术。   他被风催雪的杀招步步逼迫,招式节奏便免不了顾不上许多,不过乱了一瞬,玄冥剑便刺进了风催雪的心口。   风催雪死后,他带着风催雪的尸身来到了风催雪所说的地方——昆仑地宫。   那是一座华美的地下宫殿,黄金打造,琉璃作饰,玉棺亦是最好的玉。可这座墓室愈是华美精致,青峰的心便愈加寒凉。   原本还不确定,可在看到这座主人早就打造好的墓室时,青峰心里便确定了——风催雪是故意死在他手上的。   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青峰已经记不太清了,也不愿意回想。他只记得他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不想把风催雪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   *   “不是哪样?”风催雪问。   青峰不说话,沉黑的眼静静的看着风催雪。   都说女人心思最难猜,风催雪却觉得青峰的心思比女人还要难猜,这样看着自己又是什么意思?风催雪完全摸不着头脑。   等等,风催雪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青峰刚刚说自己总是不把命当一回事……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故意输给云涯君的吧。   风催雪:……就离谱,青峰的心思果然猜不透。   风催雪状似天真的眨眨眼,问:“然后呢,是谁把我复活的?”   “是你自己。”   青峰这句话如石破天惊,风催雪立时便睁大了眼。   青峰移开了眼,“当时天衍派已受侵袭,各处都兵荒马乱的,我带着你的尸身来到了苍翠山,想要寻法子救你。”   但那显然是无用之功。心脏被玄冥剑灵气震碎,风催雪早已回天乏术。   风催雪奇道:“我自己怎么复活自己?”   “你尸身一直不腐,如果不是没有呼吸的话,几乎与睡着没有任何区别。”青峰道:“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九个月。”   风催雪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我尸身不腐,你没有埋我?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一直把我的尸体摆在屋里?”   青峰一默,风催雪便知道自己说中了,惊恐道:“你好变态。”   青峰:“……”   风催雪接着面色一变,转为赞赏:“做得好!幸好你没埋,万一你把我埋了那我岂不是刚活了又死了?”   青峰深吸一口气,干巴巴道:“九个月后,你有了呼吸,但是一直没醒。过了五年,你活了。”   风催雪:“……”   风催雪:“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在昆仑一战之前,一开始就将斩仙剑炼化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人发现吗?!”   青峰道:“没有。”   风催雪不解,“可我那时候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这样折腾呢?不过我感觉我融合了斩仙剑似乎挺好的,受了伤还能很快愈合,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厉害的能力?”   “若真有这多般好处,为何千年以来无人尝试?”青峰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赤焰活了上万年,他的筋骨打造的剑,岂是常人身躯能受得了的?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那这岂不更是说明我天赋秉异!”风催雪眼睛一亮。   青峰闭上眼,又是深吸一口气。   风催雪捏着下巴,“不过你说,我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我在昆仑一战中凶多吉少,所以才提前炼化了斩仙剑,想借赤焰之力复活?”   青峰没有回答。   不过风催雪要的也不是青峰的答案,因为他自己已经把前因后果脑补出来了。   ——昆仑一战之前,他预感到云涯君难缠,便想方设法练成剑体,与云涯君殊死一搏,若赢了,那自然不必多说,若输了,或是同归于尽,那五年之后赤焰复活,自己也能再捡一条命。   这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买卖!   不过风催雪很快又垂下了眼来。   自己当时假死打算的很好,青峰却不知情,青峰当时看着自己死了,肯定难过了很久,难过了那么久,回头又发现自己活了……那心情必然……   这其中种种缘由,风催雪也闹不明白,更是无从安慰青峰。   想了想,风催雪往前挪了两步,两臂张开,抱住了青峰。   “我忘了太多事情,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假死的事情没有告诉你……抱歉啦。”风催雪轻轻说道。   青峰垂下了眼来,视线刚好落在怀中人发顶的发带上,那是他之前讨要礼物时,缠在风催雪发上的红绦子。他本以为这个红绦子会像先前在丹霞城中一样,被风催雪丢弃……原来风催雪一直没有取下来。   沉黑的眼中阴郁消散些许,青峰也伸出双臂,轻轻的环上风催雪。   那本已尘封的,不愿再回想的记忆又回到了五年前……   风催雪死后,他带着风催雪的尸身来到了极北之地的苍翠山,那里无人居住,最适宜隐居。他连杀苍翠山数十名大妖以施震慑,在苍翠山最隐蔽之处造了一间小院,只有他和风催雪,旁人都找不到他们。   之所以来极北之地,是为寻北境的千年寒冰石,让风催雪的尸身不腐。   然而因为北境受妖兽侵袭,寒冰石早已不知所踪,他翻遍北境也找不到,可是当时已经过了一个月,他的法术也只能维持风催雪一个月尸身不腐,再久就不行了。   青峰只能回到了苍翠山。   一切与一个月前并无不同。   受了那穿心一剑,风催雪临死前似乎也无半分怨气,面容恬静舒展,像是睡着了一样。   只是不会再醒。   这是青峰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风催雪,他一直知道风催雪是极好看的,天衍派内源源不断的追求爱慕者亦证明了这一点。沈玉魄亦曾被这俊美的皮相所惑,只不过后来落得个惨淡收场。   青峰从不以皮相看人,然而这一回,他一遍又一遍地描摹风催雪的五官,妄图将这张脸这个人一分不差地刻入脑海,永远也不忘记。   因为再过不久,这具尸体便会长出尸斑,会慢慢腐烂,风化,直至变成一具再也看不出原来面貌的骨架。   青峰把自己关在他们的小屋里,风催雪躺在床上,他就坐在床头静静陪着,不想再错过任何一个与风催雪相处的时间。   在青峰印象里,风催雪永远是笑嘻嘻的,好似没有任何忧伤,好似永远是风催雪在伤害别人,那张嘴花言巧语,心中有万般谋划,好似有无数雄心壮志的事要去做一样。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这般轻易的死了?   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来赴死?   青峰从未想过要杀死风催雪。   来昆仑一战前他彻夜彻夜地研究战术,研究要怎样才能把风催雪完整无缺地带回来,既不要让风催雪跑了,也不要让其他门派害死风催雪。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杀死风催雪……   如果当初在昆仑山上,他能及时看出风催雪的打算,或许现在又是另一种境况。   如果当初在天衍派流言四起,他能果断的答应风催雪一起离开天衍派,或许一切又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当初……   总归,不会像现在这般绝望。   他守了尸体整整一个多月,可尸体迟迟未有变化,或许是北境过于寒冷。在隐约庆幸的同时,又时时刻刻有一种担忧,就像悬着蛛丝的石头随时会落下,他也时时担忧哪一天风催雪的尸身真的会开始腐烂。   这种担忧在一次为风催雪擦身时消失了——因为风催雪心口的伤口,愈合了。   死人身上的伤口怎么会愈合?   青峰说不清他当时是个什么心情,因为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只有茫然与无措。   他接着等啊等,风催雪的尸身一直没有变化,直到九个月后,风催雪有了呼吸。   就像沙漠旅途中绝望的旅客遇到了绿洲,青峰在绝望中先是狂喜,然而在冷静过后,这抹狂喜的心情便被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所代替。   昆仑山上风催雪临死之前的每一句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风催雪的慨然赴死。   风催雪临终的告白之语。   风催雪嘱咐的那一句,“一定要将我葬在昆仑地底。”   他在带着风催雪来到苍翠山初始时还在为违背风催雪的遗言而愧疚,然而现在想来,若他当时真的听从风催雪话,将风催雪放于昆仑地宫的玉棺当中,会怎么样?   天衍派被妖物覆灭。   整个神州因妖物侵扰陷入危及。   他会带着愧疚与未出口的爱意含恨终生。   而风催雪,则会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悄然复生,或是改头换面重新过活,或是带着那群妖怪手下卷土重来,继续为祸四方。   所有人都被风催雪耍得团团转   ——身份是假话语是假爱意是假连死都是假的!   这一刻,青峰是真的起了杀意。   作者有话说:   青峰:小丑竟是我自己。 第83章第八十三章   心魔在这一刻悄然而生。   他的手已经扼住了沉睡之人的喉咙,呼吸被阻断,对方脸颊慢慢泛起异样的红,只要再用力一点点,对方就会因呼吸阻断而死。   ……又或者会再次复活。   恨意、失望、难过、委屈等等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江倒海,无尽的茫然与无措将他牢牢包裹,挤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后又在这一片漆黑与空茫中,开出了一朵名为喜悦的花儿来。   他恨极风催雪骗了他,可是又似乎有些庆幸,庆幸风催雪骗了他,庆幸风催雪没有死。   他不知道该拿风催雪怎么办了。   身下的人已经开始因呼吸停滞而不自觉地开始痉挛,泪滴浸湿了狭长浓密的眼睫,顺着紧闭的双眼滑落到脸颊,看起来脆弱又无辜。   尽管青峰知道这只是对方无意识的□□反应。   青峰还是松开了手。   他想到了一个正确处置风催雪的办法。   他在苍翠山布下重重幻境,将这座小院建成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   找来昔年纪春秋用以封印赤焰的玄月铁,打造了最为精美繁复的镣铐,封住风催雪的灵力。   忘心草能使人忘却一切记忆,用给风催雪,再好不过。   不管风催雪之前有什么样的算计,复活后要翻多大的浪,服下忘心草之后,醒来的只会是一张白纸般的风催雪。   将危险从萌芽扼杀是最简单的处理办法,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方法就是把“危险”变得“不危险”。   他会时时刻刻守着对方,如果对方忘却前尘一心向善,这是最好,如果对方依然执迷不悟,那么……   青峰的视线落到了身下那人脆弱的脖颈上。   他就只能杀了对方了。   青峰想,他不会再相信风催雪了。   然而在风催雪醒来后,一切就又乱了套。青峰从未想过失去记忆会让一个人变化这般大。以前的风催雪虽爱说笑,但总像是压抑着什么般,戴着张温和假面,浑身却是遮不住的煞气与冷漠。   而现在的风催雪却没了这股压抑。   *   风催雪捧着断成两截的鸣雪剑,低垂着头,极尽懊恼。   “这是我最喜欢的剑了,本以为能伴我长久,没想到被傀儡王一下子就……”   “我会想办法给你修好。”青峰道。   风催雪道:“可是鸣雪剑似乎材料极为难得,我记得云涯君给我制这把剑时找材料用了好久……”   听到风催雪‘云涯君’出口,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的青峰依然沉默一瞬,“再难得也是能找到的,交给我吧。”   青峰语气笃定,于是风催雪心情便舒畅许多,拍了拍鸣雪剑以作安慰。   “没有想到傀儡王居然这么厉害,你之前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之前并未见过,不过他指挥傀儡的方式,我却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青峰道:“天衍派禁书中,有一书名为傀儡术,可将万物生灵炼化为傀儡,听其号令。”   青峰沉声:“此书中有一篇章,名曰“傀儡王”,是寻煞气极重的大妖或修者遗体,炼化成傀儡,此傀儡有意识思维,行动与常人无异。最重要的是,这名傀儡能够驱策其他傀儡,其余傀儡的眼便是他的眼,耳便是他的耳。”   “此书是上上任掌门从一名魔修手中取得,那魔修便是将其死去的妻子炼成了傀儡王。”青峰道:“我曾在先辈笔录中见到记载,那名傀儡不管是从面貌还是行动说话来看,都与常人无异。”   “魔修狡诈,使其妻子扮作一名被魔修要挟,身世可怜的女子,前来讨伐的许多修士没有过多设防,都死于这夫妻二人之手。”   “这夫妻二人便是借由此术控制了许多修士安插于各大门派,险些引起大乱。”   风催雪蹙眉,“听你一说,那这个傀儡王好像不怎么机灵的样子……”   “若真如傀儡术中所描述,他恐怕还是个半成品。”青峰道:“傀儡术不仅需要施术者灵力强大,不会被傀儡王反噬,也需要被炼化成傀儡王之人煞气与能力足够……恐怕这也是妖王想趁赤焰未获得妖丹之前将赤焰杀死的原因。”   “一个半成品都累得我们够呛,若赤焰被炼成了傀儡,那我们干脆都别玩了。”风催雪叹气,“如此看来,确实是妖王把天衍派的禁书全拿走了,你说说,这么多禁书怎么不好好藏起来,放藏书阁能行吗?现在被人打包偷完了,一本傀儡术就已经引起这么大的麻烦了。”   “藏书阁被盗,是在五年前云涯君叛出天衍派之时。”青峰忽然道。   “啊……”风催雪眨眨眼,不明白青峰为何忽然说到这里。   “因为藏书阁中设了无数法阵,建派以来从未丢过东西,而那一回里面所有禁书都丢了,所以当时大家一致认为,是出了内鬼。”   风催雪明白了,“你们以为是云涯君?”   青峰低声,“当时他的嫌疑最大,我……问过他。”   当时的风催雪只反问了他一句,“你觉得是我吗?”   他没有回答。   风催雪似乎明白了他的答案,笑容里多了一丝失落,没有辩解,亦没有承认。   如今这禁书丢失一案,终于有了答案。   以前种种,谜团众多,或许不止这一件事。   “如今看来……”   “如今看来,定是云涯君偷了书给妖王!”风催雪一击掌,恍然大悟,“他俩不是一伙的么!”   青峰:“……我的意思是,不是他。”   然而风催雪已经不愿再听青峰解释了,坚信了自己的推测——反正坏事肯定都是云涯君干的!   青峰:“……”   “对了,还有一事要给你说!”风催雪风风火火一拽青峰衣袖,扯着青峰走了。   青峰:“……”   *   天衍派百里之外。   传送法阵亮起一道白光,傀儡王从中走出,身形略显狼狈,旁边已早早等候着一名身形壮硕的傀儡手下。   乌洛被砍去头颅的身体靠在石头上,脖颈上是干涸凝固的血液。   见到这一画面,傀儡王并无意外,毕竟妖王此行交代他的任务,除了抢到赤焰妖丹,杀掉赤焰之外,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途中寻机除掉乌洛。   银狼一族部下众多,却又桀骜不驯,妖王早有收服之意,奈何首领乌洛极为难缠,虽表面服从妖王,但屡屡不听指挥,先前因险些杀害宫家女一事,妖王已十分不满,此行派乌洛与傀儡王来天衍派,也是想借故除掉乌洛。   只有这样,妖王才能顺利将银狼一族顺利收入麾下。   不过……乌洛的头呢?   傀儡王环顾四周,周围只有乌洛的身躯。   妖王吩咐,要将乌洛肉身全部带回,肉身完整才能做出一具完美的傀儡。   如今乌洛肉身残缺,显然不能交差。   傀儡手下机械地转了一圈,脖子一顿一顿像是生锈一般,无神的双眼开始环顾四周,“头在哪……头在哪……”   傀儡王:“……”   傀儡手下终于反应过来,一手指向远方几乎看不见的山峦,“头在……那里。”   傀儡王微一眯眼,落在天衍派里,这倒也不是难事,找个手下去寻就是,然后傀儡王便听那傀儡手下接着道:“水镜里。”   傀儡王:“……”   如今秘境已经关闭,纪春秋的魂魄又被赤焰拿走,想要再进去简直是难如登天。   傀儡王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手腕微微一动,傀儡手下便瞬间化为了黑灰的烟粉散于空中。   *   骤雨初晴,天幕碧蓝。   风催雪推开半闭的房门,“就是这间了,确实是有人住过。”   青峰的眸光却一瞬间沉了下来。   “不知道这间屋子主人是谁……莫非咱们门派还有同门尚在?不过天衍派已被妖群占领,住在这里倒是个……别致的想法。”   风催雪弯了弯眼,看向身旁的青峰,青峰面色沉重,心情似乎很是不佳,正仔细翻看屋内摆设,“那人在这里住了不短时间,倒是没怎么动摆设,应该离开不久……”   风催雪听出青峰话里玄机,“你知道这里主人是谁?”   青峰倒也没隐瞒,“是叶鸿。”   乍一听见这名字时,风催雪没多大印象,在记忆里翻吧翻吧,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他的师尊。   风催雪奇道:“他不是死了吗?莫非传言有误,他其实……”   “叶鸿确已仙逝。”青峰视线落在屋内设施上,刻意不去看风催雪,声音压得很低,“我亲眼所见。”   亲眼看见风催雪是如何手刃亲师,亲眼看见叶鸿魂灯熄灭。   “啊……”风催雪对青峰心中所思所想浑然无觉,视线落到屋内设施上,“若不是叶鸿,那应当是有人鸠占鹊巢?”   想来也是,即便真是叶鸿,也不会再回来住在这里,做这般引人注目之事。   不过那人为何要住在这里呢?   风催雪看向窗棂,方才他就是在这里碰见了那只灰猫,不得不说对方的计策真是拙劣但有效……   不过意外的是,风催雪本以为那只引路的灰猫是赤焰布置,不过看赤焰反应,应当不是赤焰所为。   那这就有意思了……是谁想让他与赤焰相见,又或者说,想让他帮赤焰取得妖丹?   这背后设计之人,与住在这里的人又有没有什么联系?   “再看看其他房间。”青峰提议。   风催雪欣然同意,弯起眼来,“哪个是你的房间?带我参观参观?”   青峰对答如流,“在别的峰,已经被烧成废墟了,没什么可看的。”   风催雪“哦——”了一声,随意道:“我看你对守剑峰很是熟悉,还以为你也住这里呢。” 第84章第八十四章   中州。   扶余山。   七星门坐落于扶余山上,二十八峰连绵不绝,气势恢弘。整个七星门内张灯结彩,就连门口的树上都绑满了红绸,一派喜庆。   作为现今第一大派,门主独女大婚,来宾者众,各大门派几乎都遣了人来道贺,其中不乏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也有不少散修收到了七星门的喜帖,现今修界对七星门马首是瞻,大多散修也以收到七星门请帖为荣,亦是早早地来到了七星门。   门主独女大婚,排长不可谓不大,前一日就开始放鞭炮,光是宴席就摆了几百桌,红绸地毯直从大堂绵延到山门外去。   众人在道喜的同时,心中也不免纳闷。   传言门主宫湛十分宠爱这位女儿,将这女儿自小养得蛮横娇纵无法无天,摆明了捧在手里当明珠,但这回怎么一点风声也无,说嫁人就立刻嫁人了。   “简直是愧对列祖列宗啊!兄妹怎能结为夫妻!”   “虽说霍弦只是掌门养子,但好歹也算半个儿子,和妹妹成亲……这简直……”   大婚未开始,几个修士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神情兴奋且愤慨,将两种矛盾情绪融合得分外融洽。   “近水楼台先得月呗,你们想,霍弦跟宫云婷一旦成亲,这掌门位置传给霍弦岂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了?哪还有楚行云什么事?恐怕霍弦也是因为此才刻意亲近引诱宫小姐。”   “什么引诱?我怎么听说宫家女是倒贴?哭着喊着非要嫁给霍弦,就差以死相逼了,宫掌门为此发了好大的火!”一名青年修士手舞足蹈,神情夸张,“方才我随族里长辈见了宫掌门一面,那脸色……啧啧啧。”   “你们的消息太滞后啦,事情是这样的,那宫小姐不知道怎的出了城,被个狼妖抓去了,你们想,她先天经脉断绝,被妖物抓去还不是任它们宰割?险些死在了狼妖手下,还是霍弦舍命相救,这才捡回了大小姐一命。一来二去,宫小姐就非霍弦不可了。”另一人压低了声,神神秘秘道:“不过我听说,宫小姐好像被……啊!!!”   一道鞭影破空袭来,鞭尾正中方才说话之人的面门,将对方从鼻到嘴划开了一道极大的口子,带起的血液直直甩到旁边另一人的脸上!   “何人放肆!”被抽歪了嘴的修士只有惨叫的份,其余修士纷纷警惕拔剑,怒瞪向来人,而后便齐齐一愣。   阿兰一手收鞭,通身冷漠朝众人走来,“几个大男人跟乡野村妇般窝在这里搬弄是非,若嫌舌头太长我帮你们拔。”   众修士一见来人是阿兰,登时露出心虚表情,当下连帐也不敢算了,立时作鸟兽散。那被抽烂了嘴的修士自然不服,抽出剑来还想比划,被同伴扯着后脖领就往后拖,远远的还能听见对方惊恐的声音。   “不要命啦,那可是宫云婷手下的侍女阿兰,手下亡魂无数,全是得罪过宫云婷的。”   “不……不不就是个伥鬼,怕她作甚,跟个废人主子有什么前途……”   “嘘……”   阿兰冷冷望着那几人远去的背影,问身后的侍从,“那几个人,可看清是哪个门派的?”   侍从恭敬道:“是风虎堂的人。”   “派人跟着,婚礼上不好动手,等过几日在回门派的路上把他们解决了……动作干净点。”阿兰目光如刀,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别让小姐知道。”   “明白。”   阿兰转身,穿过身后小径,跨进了一间宽敞华美的院落中。   院子里处处挂满红绸,丫鬟婆子来来往往地张罗着,一片喧闹声中,反倒衬得屋子里安静非常。   一名身着华美喜服的倩影临窗而坐,只露出半张精致侧脸来,美极艳极。   阿兰进屋,身着喜服的女子转过脸来,另一半侧脸上,两道深深的狰狞疤痕一直顺着眼底划过半张侧脸,一直深入到被衣领盖住的脖颈去。   宫云婷的手掩在深红绣金纹的喜袍袖子里,指间紧紧捏着一副精工打造的半脸面具。   阿兰微微皱眉,训斥门口的小侍女,“吉时快到了,怎么还没给小姐上妆?”   婢女支支吾吾,连忙跪下磕头。   “是我不想。”宫云婷低声,那张素来骄横的面容上头一次出现了哀伤与无措,“我也不想戴面具。”   宫云婷抬起脸来,侧脸上两道狰狞疤痕分外醒目,“很难看吧。”   “看了这么多天,我还是适应不了。”宫云婷露出一抹苦笑,“我自己都适应不了,更别说别人了。”   “谁敢嫌弃小姐我杀了谁。”阿兰上前,轻轻拿出宫云婷手中面具,放在一旁的桌上,“不想戴就不戴了。”   “不敢还是不会?”宫云婷眼神怅然。   这时,又有一红色身影踏进门来。   阿兰惊讶道:“姑爷怎么来了?”说罢朝周围望了一番,“吉时未到,现在见面不大好,莫要人撞见。”   霍弦眸中带了微微笑意,竖起食指抵在唇中,朝二人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我偷偷过来的。”   “阿兰,你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人过来,及时知会我。”霍弦道。   见宫云婷点头致意,阿兰才出了门。   “怎么眼睛有些红?”霍弦从善如流坐在宫云婷身侧,宫云婷下意识地侧了侧脸,将有疤痕的一面挡在了阴影里。   然而这一动作并未完成,霍弦将宫云婷轻轻扳过来,正对着她侧脸上的疤痕,恍若无觉般以帕子轻拭宫云婷微红的眼角,“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今日你我二人结为夫妻,日后有许多要劳烦夫人关照的地方,还望夫人别嫌我蠢笨。”霍弦俏皮地眨眨眼,“怎么又哭了?我都没紧张你紧张什么?”   宫云婷低声,“我哪有……”   “我能娶到你这般好的夫人,简直是三生积德,现在紧张死了,就怕云婷小姐悔婚呢。”   宫云婷破涕为笑,又笑骂道:“你从哪里学来这些油嘴滑舌的话,也不害臊。”   “皆是发自肺腑,真心实意。”霍弦拿起一旁的脂粉匣,半蹲在宫云婷身前,作势要给宫云婷涂脂粉,“我来给你上妆。”   宫云婷嘴里说着霍弦会把自己画丑,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双眼由着霍弦画。   “我寻到一位名医,正在接他来的路上,有他在,保证能医好你的脸。”   “中州名医都寻遍了,这是妖毒,医不好的。”   霍弦正色,“信我一次,这次我找的大夫比他们医术更为高明,一定能治好你的脸。”   片刻后宫云婷只感到有伤痕的那处脸颊泛起些微的麻,是极细的软毫在伤痕处描摹着什么,宫云婷下意识地微微一动,便被霍弦按住了,“别动,要画歪了。”   “睁开眼看看?”片刻后,霍弦收了笔,将铜镜摆至宫云婷面前。   宫云婷缓缓睁开眼,铜镜中的面容娇美艳丽,原本狰狞的疤痕被朱色胭脂遮盖,一枝并蒂莲顺着疤痕的纹路伸展开来,在脸颊上开了两朵娇艳的莲花。当真是美极艳极。   宫云婷缓缓睁大了眼。   “你贵为掌门之女,有着别人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地位权势,何必在意他们底下人的看法?”霍弦轻声,“我喜欢的是云婷小姐,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不管你长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宫云婷的泪水潸然而下,猛地抱住了面前的霍弦。   霍弦的声音似水般温柔,带着些许宠溺与无奈之意,“怎么又哭了,眼睛都要伤了。”   “霍弦哥哥,你会永远喜欢我的吧。”宫云婷以颚抵在霍弦的肩上,急切地想要确认什么,“爹爹已经好久没跟我好好说过话了,他不喜欢我了,我只有你了……你会永远喜欢我吧。”   “这是当然。”霍弦轻抚宫云婷的发顶,在宫云婷看不到的地方,温柔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敷衍。   *   风催雪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青峰了。   这衣裳美则美矣,但终归是别人的衣裳,说不定还是别人穿过的旧衣,青峰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连衣带匣一并揣进了怀里,要不是抱着这么大的匣子走路不便,恐怕青峰能揣一路都不舍得放进乾坤袋里。   风催雪疑惑,青峰却解释说自己喜欢。   老实说,与青峰相处这么久,风催雪还没见过青峰喜欢过什么物件,这衣裳还是第一件。   这件衣裳就这般漂亮?让青峰都一反常态?   风催雪摸不着头脑。   守剑峰上建筑不多,大部分是练剑的校场与山石松林。风催雪和青峰很快就将各个屋子查了个遍。当然,还有风催雪自己的房间。   门窗是紧闭的,屋内也很整洁,不过相比起前面的几间屋子,里面东西可以说是多到人眼花缭乱。各式各样的摆件零碎,什么陶瓷做的小兔子、纸风车、面人儿等乱七八糟的零碎摆了满满一书架,当然还有一堆金玉做的小玩意儿。   东西虽多,但被人摆得整整齐齐,所以并不显得杂乱。风催雪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自己住了十多年的住处,但一打开屋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风催雪好奇地四处摸摸看看,这一翻看就发现了其中问题——屋里的这些东西许多都或多或少有些破损,甚至有的还有些地方沾着泥迹。   ……就像是曾被翻扔得满地都是,又被人珍惜地一件件捡起来整理放好一般。   青峰看了眼风催雪身上因对战而带了些血迹和灰尘的衣裳,径自走进内间打开了衣柜,这一打开,风催雪的眼睛瞬间睁大,目光被深深吸引了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   “守剑峰已经翻遍了,没发现别的异常。”青峰道。   “这件如何?”风催雪穿一身湘妃色缎袍,扯了扯腰带,朝青峰示意,“那就先不管他,左右这人能找我一次,就能找我第二次,等他自己找上门来。”   “不错。”   风催雪却是不满,“我穿什么你都说不错,能不能给点切实意见?”   青峰思索一瞬,犹豫道:“要不就上上一件?”   风催雪捏着下巴回忆一番,“不好不好,那件太素了。”   说罢风催雪又开始在衣柜里翻捡,翻出一件青碧色长衫,“这回咱们回门派,遇到的奇怪事着实不少,我一直在想,若说禁书被盗是云涯君这个内鬼所为,那北海之墓的万魔图又是怎么落入妖王手中的?还有,妖王又是怎么知道赤焰妖丹下落的?”   青碧长衫展开,上面用银线细细钩织了竹叶,在柔软光滑的缎面上闪烁着微光。   风催雪一手伸进袖子,另一半袖子便垂到了地上,青峰险险一捞,避免袍子被地面灰尘滚脏,接着青峰撑开长衫衣袖,好让风催雪能顺利地伸进胳膊。   “你觉得妖王对天衍派过于了解?”青峰递过腰封,风催雪接过,然而这件衣服的腰封暗扣制式并不常见,风催雪把腰封系到一半便不知该怎么系了。   “岂止是过于了解,不管是北海之墓,还是封印妖丹的水镜,哪个不是密辛?总不能都是云涯君告诉妖王的,我不信他是这般慷慨之人。”风催雪捏着腰封比来比去,“不管是妖丹还是万魔图,云涯君若真野心勃勃,断不可能对此一点惦记都无。”   青峰自然地接过腰封,半蹲下身,两手拿着腰封自风催雪背后绕到前面,手指轻巧地一动,那腰封便轻而易举地扣好了,“万魔图一事在天衍派最顶的书库中有记载,纪祖师为了避免事端,关于万魔图并未详细记载,连位置也未写,只有寥寥数笔。纪祖师当年用自己魂魄封印妖丹,此事更是无人知晓……云涯君纵然对天衍派了解颇深,但毕竟只待了十几年,这些密辛,恐怕门中掌门和长老们都未必全然了解。”   风催雪从青峰手中接过青玉配饰,开始一一挑选,“唔……所以你也觉得不是云涯君泄密?”   “我一直在想,过去我们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云涯君一人身上,忽略了许多蹊跷。”青峰低声,声音里带了些许复杂的情绪。   “坏事做得多了,大家就觉得什么坏事都是他干的,倒也常见。”风催雪随口道:“我觉得这妖王身份有些意思,应当与天衍派关系匪浅,你对这妖王了解多少?”   风催雪随意问道,一面系好配饰,自顾自地揽镜自照。   从青峰的角度看过去,足有一面墙大的琉璃镜中,映出漂亮青年颀长的身姿,青碧长衫上银线勾勒的竹叶花纹流光溢彩,精工绣制的鹤纹腰封勾勒出劲瘦完美的腰线,纤细又不失力量感。   锦绣华服,全然比不上青年举手投足间的风采。   青峰微微低眸,掩住双瞳中酝酿的暗色。   “当真是翩翩佳公子,龙章凤姿,风彩卓然。”风催雪颇为陶醉,带着笑意的凤眸一动,正好对上镜中身后青峰的眼。   “想什么呢?”风催雪道:“你看这件如何?”   青峰抬眸,眼中隐秘的情绪已全然掩藏,清透而坦然,“这件很好。”   “比之前的评价多了个‘很’,看来确实不错。”风催雪顺利解读,笑容里多了一丝雀跃,“那就这件好啦。”   试完衣裳,风催雪又看见内间的柔软大床,这一路上风餐露宿,已经很久没好好住过正经地方的风催雪自然不会错过躺下的机会,没忍住往床上一扑——   “这个床好软,简直是我睡过最舒服的床了!”风催雪惊奇地按了按柔软的床垫,一按下去便凹了个深深的绵软的坑来,收回手后床又很快恢复原状。   “我以前也太会享受了。”风催雪陶醉地翻了个身,拍了拍身侧床垫,“青峰你也来试试!”   青峰走过来,坐在床沿。 第85章第八十五章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吻结束,那股酸麻刺激的感觉还未消除,余韵仍在,浑身上下都泛着一股无力的酥麻。风催雪不可置信地瘫软在床上,食指下意识摸了摸下唇,稍有些肿。   偏偏青峰还似较上劲了,“够不够活泼?”   风催雪气结,恶狠狠地拧了一把青峰的胳膊,翻身就要坐起,然而风水轮流转,还未坐起身来,风催雪便又被拉住胳膊躺回了床上。   “你的活泼可真是别具一格。”风催雪一指按着唇,“你技术也太差了,你看我的嘴,都被你咬破了。”   青峰的眼中划过一抹暗色。   风催雪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双手捂住了嘴。   青峰:“……”   青峰叹了口气,一掌虚虚盖住了风催雪的眼,“两天没合眼,睡一会吧,休息好了我们下山。”   风催雪意味深长的声音自指缝里流出,“你怎么知道我没睡觉……没想到你一直在偷窥我,你好变态。”   “你不是早就发现了么。”青峰掌心劲风挥出,门窗倏然合上,纱帐全然落下,柔软的大床里瞬间暗了下来。   “你果然在偷窥我!你太变态了,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偷看我洗澡了?我发现归我发现,可是你也不能堂而皇之地……”   “你再不睡觉我亲你了。”   “……”   青峰弯了弯眼,轻轻地往风催雪身旁靠了靠。   *   西境。   妖族皇宫。   傀儡王单膝跪地,躬身垂首,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   乌洛的无头尸身孤零零地摆在祭殿中央,然而此刻并没有人在意这具尸身。   殿中妖将呼啦啦跪了一地,一股迫人的威压覆盖了大殿周围,整座殿中充满了一股森然恐怖的迫人气息,有妖将被这股威压压迫得化为原型,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紧接着这名妖将便被一道灵气击飞,于半空中化为了尘粉。   没有妖敢表现出一丝一毫不满。   这股森寒威压已显然表现出其主人的震怒,所以即便坐在王座上的妖王语气平和,也没有妖傻到真以为妖王心情很好。   “孤让你办了几件事?”龙首王座上,妖王的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   傀儡王认真回想,“三件。杀赤焰,夺妖丹,带回乌洛尸身。”   “那你办成了几件?”   傀儡王沉默一瞬,“没有。”   妖王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匪夷所思,“一件都未办成,那你回来做什么?”   “孤把秘境钥匙交到你手里,南境妖将皆听你调遣,如此兴师动众你都杀不了那半废的凤凰,还把钥匙丢了……”妖王疑惑道:“前两件办不成也就罢了,可杀乌洛这么简单的任务,你都能办砸了?”   妖王一指祭台上乌洛缺了头的尸身,那具无头尸体被挂在祭台中央,因殿中阴森气流而晃动,一时间竟有一种诡异的滑稽感。   “主人吩咐,务必带回乌洛全尸,只有大妖全尸才能炼化更为完美的傀儡。”傀儡王一字一句重复妖王当时的话语。   妖王走下龙首王座,居高临下地站在傀儡王面前,“没有头,你让孤拿什么炼?拿你的头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妖王的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股森森寒意。   傀儡王卸下背后巨剑,双手奉于妖王面前,恭声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人责罚。”   妖王垂下眼,冷冷地注视着傀儡王低垂的头颅。   “属下本已按照计划,即将杀掉赤焰,可中间不知怎的,来了两个人,助赤焰夺得了妖丹……属下不敌,只好逃脱。”傀儡王道:“银狼一族素来不服管教,属下本想借那两人之手除掉乌洛,方便主上一统银狼一族,奈何中间出了差错,乌洛的头未带出秘境。”   说毕,傀儡王抬高了手中巨剑,“请主人责罚……但,但还请主人再给属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属下一定会捉住赤焰,取他妖丹!”   然而傀儡王并未等到妖王的回答,他只听见妖王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你的眼睛给我。”   傀儡王瞬间会意,表情变也不变地连忙挖下右眼,双手奉到妖王面前。   下一瞬,一道灵气凝结的弧光闪过,傀儡王的头瞬间离开了肩膀,自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进了大殿斜侧的血池里。血池中瞬间涌上来数条深红巨蟒,小小的头颅怎么够巨蟒的胃口,数条巨蟒于池面上争相撕咬,不过几息就将傀儡王的头撕成碎片吞噬殆尽。   “人类将军做成的半成品傀儡果真不好用,孤还是得找个更强大的尸体……”   妖王喃喃自语,挥了挥手,数名妖将上前,将乌洛与傀儡王的尸身一并扔进了血池中,不过片刻就被巨蟒撕咬吞吃。   妖将纷纷撤出宫殿,妖王将手中傀儡王的眼珠抛至半空,眼珠于空中散出一片白光,映射出秘境中傀儡王看到的所有映像。   映像中身着白衣的漂亮青年手执鸣雪剑,一剑过去便将数十傀儡斩于剑下,翩若惊鸿。   妖王微微眯起眼来,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笑容,“有意思,他居然还活着。” 第86章第八十六章   有青峰在,比之前和风灵一起出行要舒坦得多。青峰一手包办,行李只需要放在青峰的乾坤袋里,这回青峰不知道开了什么窍,终于发现风催雪不喜骑马只喜欢躺着,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辆马车来,折了俩纸傀儡驾车。这俩纸人木头木脑,只是机械地执行着赶车的职责,再不会其他动作。   比之前跟风灵在一起时灰头土脸的骑马赶路要好了无数倍。   青峰在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软垫,躺上去人能陷进里面,车厢里还配了几个暗柜,放了几本江湖话本,再加上一些点心吃食之类的东西,坐在里面舒坦极了。   要说风催雪走过最舒坦的旅程,当属唐谴的马车,装潢精致不说,还随行了不少厨子,想要什么都有。不过就是唐谴本人略烦一些,这点不好不好,要是把车里唐谴换成青峰……似乎好像还不错。   “下次我们去把唐谴的马车抢来。”   青峰:“???”   “再把他的厨子抢来。”   青峰:“???”   风催雪本就随口一说,没想到青峰居然认真的想了想,严肃道:“除了他本人,其他我都可以帮你抢。”   风催雪噎住,而后青峰想了想又道:“唐谴有的东西我都有,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新的。”   于是到了下一座城时,他们的马车焕然一新,变得更为奢华宽敞,里面也摆了一大堆杂七杂八搜罗来的小玩意。每走过一座城,车里总要新添点物事,当地美食点心、纪念小物等等杂七杂八。   直到走到云莱城时,马车里已经快堆不下了,马车进城,东西要一一接受守城修士检验,过于麻烦招摇,青峰索性全数装进了乾坤袋里。   云莱城位于东境,规模并不算小。高耸入云的城墙围住了大半座城,在云莱城的另一面,则是无边无际的海域。   两人方进了城,就有一个面容稚嫩的布衣少年走过来,笑嘻嘻地朝二人问好,而后废话也不多说,径直走到二人前方带路。   青峰主动解释,“是沈玉魄手下的人。”   “从丹霞到云莱,你们业务范围可真广。”风催雪假模假样地感叹。   “岂止丹霞到云莱?大陆各处都有我们的分部。”布衣少年笑嘻嘻的回头。   前面的布衣少年似乎并不知青峰老板身份,只以为是普通顾客,所以说话也不怎么讲究,“近日你们来得不太巧,那姓百里的已经关门好些天了,不知道店现在还开没开着。”   不得不说他们运气不错,少年口中‘姓百里的’今日营业。   这间铁匠铺只有寸点大的地方,还没隔壁卖包子的店面大,铁匠铺本就容易脏,店面一小,里面就更显得脏了。店门口挂着几把刀剑,看形制粗糙得紧,店里面熔炉还未烧起来,显得乌漆嘛黑一大片。   一名穿着粗糙布衫的中年人背靠柜台坐着,手里似在擦拭着一把刀,听见脚步声在门前停下,头也不回道:“不营业,要买兵器看门上挂的,价钱也在上面。”   布衣少年把他们送到后便悄然离开了,风催雪抬头看了看门板上挂着的几样兵器,真是打眼一看粗糙,仔细一看更糙,甚至中间还乱入了两把菜刀。   上面的价钱更是让人磨灭了最后一丝期待,刀剑一两银,菜刀二百文。   风催雪心里登时一紧,青峰……还不会是想在这个垃圾堆里修他的鸣雪剑吧!   “百里沧浪。”青峰道。   靠在柜台后的背影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现出中年人硬朗沧桑的面容来。中年男人五官颇为刚毅,可惜胡子也不知多久没打理,显得毛躁躁的,使得整个人邋邋遢遢,多了一分沧桑感。   “是你?”   一炷香后。   风催雪和青峰随百里沧浪来到了对方住的地方。   比方才的铁匠铺能宽大许多,但确实也是间逼仄的矮屋。百里沧浪给两人倒了两杯茶,茶叶几乎成了碎渣,被滚水一冲,黑末打着旋儿漂浮在灰扑扑的粗瓷茶杯上,看起来又油又脏。   “只有这点粗茶,将就喝。”百里沧浪熟练地推着木质轮椅拐进内间,端了盆水出来,自顾自地拧帕子擦脸。   然而对方的帕子实在是太脏了,乌漆嘛黑的,再看看对方的脸,沾满了炉灰,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擦谁。   “街上人来人往不方便说,有什么事。”百里沧浪道。   青峰从乾坤袋里取出断成两截的鸣雪剑,“想请你帮忙修补此剑。”   风催雪心想:完了。果然就不该相信青峰。   “就知道你来找我准没好事。”百里沧浪淡淡道,一面拿起鸣雪剑端详,“深海银月铁?好剑……啧,好好一把剑为什么搞得这么丑?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百里沧浪从剑身上的金纹一直指到剑柄上镶嵌的宝玉,评价:“太糟蹋了。”   风催雪一口气堵到了嗓子眼,刚要张嘴,便被青峰立刻捂住了嘴,小声道:“忍忍,还要找他帮忙。”   “我听见了。”百里沧浪把剑递还给青峰,道:“原料太难找,没法补。”   风催雪连忙抢过鸣雪剑,青峰道:“我有。”   说罢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小块流光溢彩的铁石来。   风催雪瞬间被这个亮晶晶的漂亮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惊艳地睁大了眼。   就连百里沧浪也现出惊讶的神情来,“这铁极为难得,你从何处得来……我记得就连昔日天衍派中也不过只有——”   话未说完便被青峰打断,“现在能不能补?你想要多少报酬我都可以。”   “不行。”百里沧浪道:“你看这剑的断面,这剑是被重剑所折,不仅此处断了,其他地方的内里也碎了,补不了,得融了重铸才行。就算有你这一小块银月铁……难度也很高。原来的剑身融了之后坚度不比原铁,所以要重铸,花的功夫比新铸剑还要多。”   原本风催雪只觉得青峰找来的这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靠谱,现在一听百里沧浪分析,忽然觉得或许青峰的眼光并不糟糕。   “我没有这么多时间。”百里沧浪把帕子搭回架子上,“你们可以另找他人铸剑,银月铁实属罕见,想必很多铸剑师为了一观银月铁,上赶着给你们铸剑……我最近有些忙。”   说罢竟是要直接送客。   青峰微微蹙眉,“若论铸剑,你百里沧浪绝对是当世第一,剑倒也不急用,你能帮忙重铸最好不过……”青峰看着百里沧浪略有些焦急的面色,略有所悟,“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我或许能帮上忙。”   “你能帮上什么……”百里沧浪话音一顿,目光瞬间凛然地看向青峰,“青峰,我记得你修为不错。”   青峰颔首,“略有小成。”   “何止略有小成!”百里沧浪忽然一拍青峰的肩膀,一扫方才的阴郁,“你当年救我时露的那一手我现在还记得!太厉害了!”   风催雪微微眯眼,目光在青峰与百里沧浪间打量,对这二人的亲疏关系略有了些底。   百里沧浪三言两语将事情给风催雪和青峰二人讲明了。   原来是百里沧浪曾收养了一名孤女,认了义妹,名叫连翘,随百里沧浪两年前一并搬来了云莱城。百里沧浪做着老本行打铁谋生,义妹连翘则是负责照顾家里,兼做做刺绣,卖卖绣的帕子香囊,日子拮据但也算踏实。   不过前几日,连翘挎着篮子上街卖帕子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百里沧浪四处打听,周围人皆摇头说不知去处,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百里沧浪的多番打探之下,找到了连翘的那么一点线索——   连翘是被城里一家富户少爷给强行掳走的。   “这家富户在城里势力庞大,是鼎鼎有名的修真世家,跟七星门还沾点亲带点故。”百里沧浪低头苦笑一声,“我不良于行,修为也早就被人废了,连那户人家的门都进不去,怎么去找人?”   “这样吧,你和……这位小公子,如果能帮我救回连翘丫头,我便帮你们重铸此剑。” 第87章第八十七章   抢走连翘的富户公子名为江原。   江氏一族是云莱城中赫赫有名的修真世家,已有近三百年的历史,云莱城中许多守城修士就出自江家,因此就连云莱城主也要对江家礼让三分。   这也使得江氏在云莱城中愈发嚣张,江家公子江原为人横行无忌,又好美色,院中娇妾近百名,有时看见街上有好颜色的女子,甚至会出手强抢。   “但这江公子也不是全然无所顾忌,他凡是出手抢的人,都是城里没什么身份地位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很少动的。”茶楼内,先前负责引路的布衣少年冲他们眨眨眼,塞给青峰一张羊皮卷成的地图,“这是您要的地图,江家的宅子在上面标好了。”   青峰展开羊皮卷,往风催雪的方向推了推。风催雪歪着头看了一会,指着地图上满满当当的红圈儿问,“这是什么?”   布衣少年道:“哦,这是江家的产业。”   说罢指着地图上一个又一个的红圈道:“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云莱城一半产业都是江家产业……所以说啊,这江原公子在咱们云莱城可是个硬当当的地头蛇,一般轻易不要招惹。”   布衣少年抬起头看了看青峰和风催雪,嘿嘿笑道:“不知二位……是想找这江家做什么?若是找茬之类的,那小的可要提醒二位,这江家里面养了几十名高阶修士,守卫森严,还有这江公子本人虽然纨绔,但修为也是不低,随行还有数名修士保护,要找他麻烦可得掂量掂量。”   心里咕哝着,也不知面前这两位公子是什么身份,居然要劳动沈老板亲自吩咐云莱城的分桩好生伺候,对于这二位的所有要求,也必须做到有求必应。   想到这里,布衣少年又从脑海中搜刮了一番关于江家的消息,务必按照沈老板的要求做到尽善尽美,“哦对了,这江家之所以能在云莱城作威作福,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江原公子,是七星门某一位长老家的远亲!借着七星门的名头在云莱城里干了不少霸道事!”   风催雪奇道:“如此败坏名声,七星门也不管?”   布衣少年嘘了一声,“七星门远在中州,也太过遥远,哪儿管得着?再说了,您看这江家,霸道虽霸道,可干的都是恃强凌弱的事儿,欺负的都是普通百姓,城里那些大户儿可是没怎么动。百姓怎么能动摇得了这棵大树?只能尽量绕着道走,而且江氏产业每年给云莱城创造了不少财富,加上城主包庇,谁知道云莱城里还有这么个恶霸?”   布衣少年说到此处,风催雪和青峰也大概了解江家在云莱城中的情况,遂辞别少年,离开了茶楼据点。   风催雪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这百里沧浪……该不会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当今第一铸剑师?”   先前在来云莱城的路上时,青峰便说要带风催雪来找天下第一铸剑师修鸣雪剑,起初风催雪还很是好奇,然而见了百里沧浪和他的铁匠铺,风催雪就不由得有些迷惑了,毕竟这怎么看怎么跟‘天下第一铸剑师’都搭不上边。   青峰道:“他原在京都望仙,三年前得罪了京中权贵,被扣了莫须有的罪名,废除修为流放边疆,途中又遭到了对方追杀……我当时偶然路过,救了他一命,后来他便隐姓埋名来了云莱。”   风催雪便也懂了,修为和双腿废了,名号又不能透露,隐姓埋名躲避追杀的日子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那这连翘又是什么人?”   “不认识。”青峰的眉头忽然一皱,压低了声音,“有人在看我们。”   风催雪好奇转头,然而刚一动作便被青峰按住了肩膀,青峰微微低着头,以一个亲昵的姿势贴在了风催雪的耳畔,看起来就像是情人间耳鬓厮磨一般。   耳畔蓦然一股温暖的酥麻,风催雪轻嘶了口气。   “对方修为不低,先装不知道,走我们的。”青峰道。   风催雪微一抬眸,亦压低了声,“我们才进城不久吧。”   青峰微一摇头,搭在风催雪肩上的手自然往下,牵上风催雪垂在袖间的手,“跟我来。”   两人所处的地方本就是云莱城的主干道,风催雪跟着青峰没走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灯红酒绿的街道。   街道两侧楼宇华美,红袖招摇,二楼栏杆处三三两两站着数名身着薄纱的女子,搔首弄姿,在青峰和风催雪进街道的那一刹那,就有不少女子注意到了这两人。   实在是这二人的容貌都过于乍眼了些。   尤其是那位白衣公子,端得是仪态端方,俊美无双,而且眉梢眼角都带着微微的笑意,看起来是个脾气很好的翩翩公子。而那白衣公子身边的另一位公子,虽也面容清俊,但就是看着太冷了些,颇不好相处的样子。   霎时间,簪花手帕纷纷朝风催雪砸来,银铃般的娇笑声不绝,“公子上来玩呀~~~”   幸好青峰反应及时,撑起一道灵光屏障,这才令风催雪‘幸免于难’。   风催雪颇不开心,“她们为什么打我?”   “唔……说不定是嫉妒你长得比她们好看。”青峰面色严肃地胡说八道,一手虚虚搂上风催雪腰际,风催雪嫌膈应得慌,刚要躲开,便被青峰拖了回来,“你看,这样她们就不会打你了。”   风催雪怀疑道:“……你看我像傻吗?”   那些女子本来见好不容易来了两个样貌格外出挑的公子,心生激动,没想到下一刻这两位公子就搂到一起去了,遂齐齐发出了“嘘”声,倒也没再扔手帕簪花。   青峰道:“你看,没有再扔吧?”   风催雪:“……”   沿着花街走一阵,两人便来到了这里规模最大的一座楼宇——彩云坊。   这是江原手底下最大的一家产业,根据布衣少年传来的消息,江原本人也经常前来此处闲坐,这倒也符合这位好色纨绔的作风。而连翘,也正是在给这家的姑娘送绣帕时被江原掳走的。   江家把守森严,又兼连翘虽被江原抓走,但不知关去了哪里,贸贸然溜入江府过于冒失,倒不如先来这里打探打探消息。   在二人踏进彩云坊时,青峰注意到,跟踪他们的人,消失了。   青峰微一眯眼,锐利的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了二楼一扇半闭的窗户。   老鸨在二人进门的时候就迎了上来,热情洋溢道:“二位公子想点什么样的姑娘呀,咱们这儿什么类型的都有,公子喜欢哪种的?咱们的姑娘呀,弹琴唱曲儿样样精通。”   而后老鸨精明的小眼睛扫到青峰搭在风催雪腰际的手,连忙道:“当然,长得好看的小公子也是有的,全看二位客人喜好。”   风催雪微微睁大了眼,“还能选的吗?那先给我们找几个你们这里最漂亮的姑娘跳舞……唉???”   青峰一揽风催雪的腰将对方拖走,一面丢给老鸨一锭金子,面色青黑,“来间上房,找个机灵会说话的来伺候。”   远远的还能听见风催雪的咕哝声,“弹弹琴跳跳舞多好的,光说话干嘛……”   老鸨:“……”   *   彩云坊的上房装潢精致非常,一进去便能闻到一股细腻的甜香,房间内部也是一片烟粉的轻罗幔帐,一派暧昧气息。   风催雪就像只好奇的猫儿般东摸摸西看看,一会儿便发现了许多他以前从没见过的东西。   “这是什么?”风催雪拿起一根拂尘状的皮质东西问,这东西看着像个鞭子,又像个拂尘,可若说是鞭子吧,分成了这么多缕儿,还能打人么?   青峰眼中亦划过一丝迷惑,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遂拿过风催雪手里的‘拂尘’,准备放回去,“别碰这里的东西。”   然而风催雪又拿起了两枚串在一起的银铃铛,双眼发亮,“这铃铛还怪好看的。”   青峰叹了口气,风催雪看见亮晶晶的漂亮东西就走不动道的毛病又犯了,更何况,这铃铛确实漂亮,雕刻的花纹细密繁复,一看就是匠人精心雕刻,费了不少功夫。   但不知怎么回事,青峰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在那两只铃铛在风催雪手中开始嗡嗡震动时,这股怪异的感觉升到了极点。   就在青峰准备拿走风催雪手中的铃铛时,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立在门口,正准备进来的粉衣姑娘满脸无措,看看风催雪手中的银铃,再看看青峰手中的‘拂尘’,目光最后落到两人亲昵的姿势上,表情瞬间从无措变成了恍然大悟。   “对不起!打扰了!”   粉衣姑娘唰地后退一步,唰地关上了门!   风催雪:“???”   青峰:“……”   *   片刻后。   粉衣姑娘怯怯地给两人倒上了酒,终于缓过了劲来。   她没想到这二位容貌绝顶的公子并不是来这里寻欢作乐的,而是来打听事的——如果那位长相颇凶的公子没有把剑放在桌子上威胁就更好了。   相反,那位长相俊美,看起来脾气很好的白衣公子就和善的多,在她面前摆了两锭金子,笑眯眯的埋怨身边那位,“对姑娘家那么凶干嘛啦,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们就是想问问一个人的下落。”   粉衣姑娘忙不迭地点头。   “连翘姑娘你想必认识吧,经常卖你们绣帕的姑娘。”   粉衣姑娘犹豫道:“认识的,她刺绣手艺很好,坊里的姐妹都爱买她的帕子。”   说着,粉衣姑娘悄悄看了眼风催雪,见对方投来鼓励的眼神,便继续道:“我们对她了解也不太多,只知道她以前被家里兄长卖了,在哪户人家做丫鬟,后来好像被个铁匠赎了身,认了干妹妹……就这样了。”   “哦——”风催雪拉长了音,“所以江原看连翘姑娘身世普通,又碰巧见了连翘姑娘的美貌,见色起意,抢了人?”   粉衣姑娘蓦地打了个抖,连忙否认,“哪有!连翘可没被……”   风催雪半蹲下身,平视着粉衣姑娘,朝对方露出一抹漂亮的笑容,“所以江原把连翘姑娘带去了哪儿呢?”   或许是风催雪的五官过于漂亮精致,近距离凑近给这姑娘造成了不小的刺激,又或是这抹笑容过于迷人,不过片刻,粉衣姑娘就把知道的所有都坦露了。   那日江公子刚好在彩云坊,连翘来给彩云坊的姑娘们送绣帕,江原见惯了美艳娇柔的姑娘,忽然对连翘这种不施粉黛的小白花起了兴趣,便将连翘强抢走了。而江原一般抢了姑娘不会带回江宅,而是先带到了江家别庄养着,看对方合不合胃口,若合胃口就带回宅子纳做小妾,若不合胃口就……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粉衣姑娘弱弱道。   “唔……好吧。”风催雪把金子塞进粉衣姑娘手里,朝对方挤了挤眼睛,“别跟其他人说喔。”   青峰握拳咳了一声。   粉衣姑娘晕晕乎乎的退出了房门。   “别庄……知道位置就好找了。”风催雪颇有些开心的转到青峰身边,刚要端起酒杯,就被青峰拦臂挡下了,“别碰。”   “有迷药。”   风催雪一听之下面上却露出一抹惊奇,又要把酒杯凑到唇前,“何人这般看重我们,快让我尝尝什么味儿!”   “……”青峰无奈地从风催雪手中夺过酒盏,“就算你不惧迷药,也少喝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88章第八十八章   彩云坊阁楼。   “江公子今天又看上哪位美人啦,都不理姐妹们~”   数名艳丽美人娇笑声不断,环绕在一位锦衣华服的青年人身侧,那青年虽面貌普通,眼底还浮着淡淡的青黑,但人靠衣装马靠鞍,被这锦衣华服一衬,倒也显得颇有些人样。   依靠在青年膝上的美人撇了撇嘴,将金玉酒盏抵在‘江公子’唇边,试图拉回对方一直瞥向窗外的视线,“江公子回回神啦,和奴家喝杯交杯酒嘛~”   美人撒娇谁也受不住,江原自然也不例外,刚笑眯眯地接过美人递来的酒盏时,手下的敲门声就打断了二人的好事。   然而江原却一点也不恼,反而心急道:“快进来!”   于是也顾不得和美人喝交杯酒了,江原着急道:“如何了!”   手下道:“房里没动静了,他们二人喝了迷药,倒了。”   江原登时面露喜色,匆匆趿了鞋,也不管身后的一众美人了,朝手下挥了挥手,“带路带路!”   宽敞的楼道内,江原带着一众手下呼啦啦朝另一处上房赶去,途中手下尽职尽责地朝江原汇报着二人情况,“这两人应是一对,身份我们也查了,不是什么人物,您看中的那个是书生,另一个是名散修,不是咱们云莱城人。”   “一对好,本公子我最爱做拆人姻缘的事!”江原喜上眉梢,又“唔”了一声,“那个散修修为如何?”   手下道:“刚才影二一路跟踪,他们没发现,修为不怎么样。”   说着,手下推开上房的门,他们口中的二人正齐齐倒在桌子旁,桌子上酒盏翻倒,洇湿了一桌布。   只一杯迷药就轻松放倒,简直像两个还未经历过风雨的雏鸟。   “本公子我啊,最爱单纯天真的美人。”江原唏嘘长叹,悠悠地走过去,“美人嘛,走到哪儿都是受人追捧的,哪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呢?可惜世道艰险,还是本公子的宅院最是安全舒服,最适合养美人了。”   “公子说的是说的是……”手下连声附和。   江原满意地连连点头,躬下身仔细打量那白衣公子精致俊秀的面容,这样近距离看,即便方才远远的已经见过对方样貌,江原还是呆了一呆,“风华绝代……本公子自认赏遍天下美人,可还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原仿佛看见那白衣美人的唇角微微勾了一下。   江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方才确定自己一定是看错了,暗搓搓的伸出爪子想触碰对方凝如脂玉的面颊,而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在他的身侧,已有一人在暗中捏好剑诀,只待下一刻就要出手!   就在这平静而又惊险的一刻,一名仆役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木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公子!!”   青峰:“……”   风催雪:“……”   “嗨呀,公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江原收回手,面色一沉,一脚踹向那名仆役,“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没看见本公子我正在办正事吗!”   仆役被一脚踹翻在地,不住喘息,压低了声音,“是……是岛上……”   ‘昏睡’的风催雪耳尖微微一动。   江原面色登时变得青黑,抬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出去再说,妈的……”说到此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闭目装晕的风催雪一眼,遗憾道:“你们……先把美人送到别庄去,找个好的马车送,别把美人磕着碰着了。”   手下纷纷应是,然后再看一眼青峰,“那这位呢?”   江原悻悻地打量了眼青峰,“倒也是位少见的美人……算了,长得太凶,本公子不好这一口,他不是个散修么,就照原来那样,拖岛上去。”   风催雪有些意外,没想到江原居然打算把他们分开关起来,这时他感觉到掩在桌子底下的手指被人轻轻了勾了勾,温温热热酥酥麻麻的,只是这简单的一个互动,风催雪瞬间便明白了青峰的意思。   ——按照对方的安排来,静观其变,分头行动。   而后两人便被分开了,风催雪只感到自己被人随意地捆了捆,塞进了一辆铺着软垫的马车里,这些手下的捆人手法极其应付,不知是觉得迷药分量够重还是自信他绝对跑不脱。   马车开始颠簸,车外一阵车水马龙的喧哗之声,行过了闹市区。马车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催雪一个人,被卷成蛋卷儿的风催雪刚睁开眼,就看见面前飘着个小小的灯人儿。   风催雪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那灯人儿飘来飘去,贴在风催雪的额头上,青峰不知用了什么传音入密的方法,风催雪只感觉青峰低沉好听的嗓音如在耳畔,耳边莫名酥得慌。   【不要动,车外至少有四个高阶修士,你稍一动作,他们就发现你醒了。】   风催雪面无表情地心道:可惜这人说的话实在是有些没意思,自己本来也没打算动。   【我感觉方才江原说的‘岛上’有些蹊跷,打算跟他去看一看,江原今天应当不会回别庄,等到了别庄之后你去找找连翘。】   风催雪心不在焉地眨了下眼,示意知道了。   【别庄里应该也有不少修士,你千万小心行事,保护好自己……万一修士太多,你就等我过来找你,我们一起。】   “……”罗里吧嗦的,风催雪干脆闭上了眼,表示不耐烦。   然而青峰并未领悟风催雪的意思,又来来回回叮咛了好几点,十分忧心,这让风催雪不禁开始怀疑,以前青峰的冷酷沉默是不是都是假装的,以及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马车约莫走了有两炷香的时间,终于行进了一座宽敞漂亮的院落,风催雪透过被风扬起的车帘一角隐约看见这院落周围守卫着不少侍卫修士,将这座别庄坚守得严严实实的。   没想到仅仅是一处养外室的宅子,也要坚守严密,风催雪微微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想来这座别庄,应当是江原经常光顾之地。   车帘被猛地掀开,风催雪连忙闭眼,两名手下将风催雪搬进房里,一面低声交谈。   “好家伙,我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手下甲啧啧道:“公子眼睛也太尖了,这俩人刚进城就盯上了……”   手下乙“啪”地打掉了手下甲蠢蠢欲动的手,“你摸一下小心公子砍你手!忘了影五的手怎么没的了?这人可是公子极看重的。”   手下甲便不再说话了,悻悻地收回了手,老老实实和手下乙将风催雪抬到了床上。   就在此刻,那本该昏迷的白衣公子忽然睁开了眼,两名手下还未来得及惊呼,眼前便只见一道灵光闪过,颈后遭到猛烈一击,瞬间便软倒在了地上。   灯人默默放下比自己大了无数倍的绣凳,与此同时,风催雪也麻利地挣脱了绳索的束缚,灯人正好从那手下身上解下佩剑,晃晃悠悠地抬到风催雪的面前。   “谢了。”风催雪一把接过剑,蹲下身麻利地扒下了侍从甲的黑衣,并把这被打晕的两人用原来的绳索缠吧缠吧绑在了一起,同时给二人嘴里塞了团破布。   “有人过来了,快。”灯人凑到窗前看了看,发出了青峰的声音。   “唔……”风催雪拿着手下甲的黑衣比照自己,颇为嫌弃的换上,刚换好衣裳,一回头,便发现那拇指大小的灯人儿正奋力用自己弱小的身躯将那两个庞然大物往床底下塞,胖胖的灯人儿伸着两条又胖又短的胳膊,一会推推那二人的脚,一会又推推那二人的身体,颇为费力地往床底下挪——蚍蜉撼树,不外如此。   风催雪:“……”   风催雪抬脚把那二人踢了进去。   与此同时,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所幸那人只是站在门口,不耐烦地问了一声,“你们俩怎么样了?抬个人还没放好吗?”   风催雪瞥了一眼身边的灯人,无声问,“几个人?”   灯人抬起一条胖乎乎的胳膊……看不见手指,可能紧接着灯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把那一条胳膊在空中晃了晃,以示强调。   风催雪微一挑眉,点了点头。   片刻后,床底下又多了一个沉睡的人。 第89章第八十九章   刚过午时,日光璀璨。   灯人哼哧哼哧地推开房门,风催雪昂首信步从屋内走出来,顺带整了整衣领,同时随意地环绕了下四周,“唔……东院?”   灯人抬起胖乎乎的手臂指了一个方向,风催雪点点头,顺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方才打晕的那名手下交代,被江原抢来的那些男女全都关在东院内,并有十几名高阶修士把守着院落。   “你那边怎么样了。”风催雪问。   “刚到海边,江原在命人备船。”青峰的声音低低道:“先前春风得意楼传来的消息里,并没有提到江原还有一座私岛。”   “看来他瞒得很好嘛。”风催雪快速在院落中穿行,避开院中守卫的视线,声音压得很低,“也不知道他在偷偷干什么坏事……”   青峰的声音沉默一瞬,低声道:“我方才听江原和手下交谈,他在我们刚进城的时候就盯上我们了,还派人查了我们的身份行踪,当然是我事前安排好的假身份,但我们去找百里沧浪的事情他绝对已经知道了,所以……”   然而风催雪完全没有领悟到青峰的重点,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懊恼,“看来容貌过于出色也让人烦恼啊……”   “所以你要不要先把脸遮一下。”青峰从善如流的劝说道:“前面那么多守卫把守,你要顶着这样一张脸去冒充他们同僚吗?”   “有理,可是我青天白日蒙着个脸,岂不是更奇怪?”风催雪暗搓搓地探头,转过假山拐角,临近东院,几乎每隔百步就有守卫把守,要进院子,必须越过重重守卫。   “院子外有十三名修士,其余的都是普通守卫。”灯人趴上风催雪头顶,也跟着暗搓搓的探出了脑袋。   “修为如何?”   “尚可。”   “我能悄悄溜进去吗?”   “屋顶上有人,墙后面也有人,不行。”   “比起你呢?”   “什么?”   “他们的修为比起你如何?”   “远远不及。”   风催雪“喔”了一声,而后直起身来,一理袍角抬腿便往重病守卫处直直走去——   “你……”灯人猝不及防,连忙唰地一下钻进风催雪的衣领,风催雪颇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脖领,而后便走到了守卫的面前,步伐不紧不慢,姿态从容自信,目不斜视地越过守卫,往院门内走去。   “你,干什么的?”两柄长剑从侧里伸出,拦在了风催雪脖子前,幸而风催雪停得及时,要不然再进一寸就会被这两柄锐利的剑锋割破皮肤。   “自己人啊,我新来的。”风催雪自信从容地朝二人明媚一笑。   那守在院门前的几名守卫同时愣了一愣,面前这人穿着一身普通的侍卫服,身姿挺拔修长,肤色白皙如玉,面容精致俊美,眉梢眼角都带着能使人醺然的漂亮笑容……衬得这件平平无奇的侍卫服熠熠生辉,比锦衣华服还要贵重漂亮。   守卫们默默地对视一眼……   片刻后,风催雪再次被五花大绑扔进了房,门外咔嚓一声,落了重锁。   只不过这回却是关进了东苑。   守卫们十分确信,这人长成这幅模样,一定是江公子抓来的美人,虽然不知道此人是怎么跑来这里的,但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绑了扔进东苑再说,江公子回来一定会夸赞他们机灵的!   待守卫的脚步声离开后,风催雪“呸呸”两下吐出嘴里塞的手绢,“你看,这不是进来了?”   灯人一面忙前忙后绕着风催雪飞,解开对方身上的绳索,一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佩服。”   风催雪勾了勾唇角,七手八脚地甩下解开的绳索,并不急着立刻离开,反而先是直奔桌子,摸了块桌上摆的桂花糕塞进嘴里。   ——刚刚他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桌子上的桂花糕了!   “唔……虽然这江原人不咋样,但桂花糕是真的很不错。”风催雪边吃边道,并企图找个盒子把桂花糕揣上带走。   青峰担忧,“别在陌生的地方吃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风催雪才不管这些,端着桂花糕的盘子晃来晃去躲过灯人伸过来的胖爪子,“你想吃分你一个,干嘛抢我嘴里的。”   “我担心他们在里面加了东西。”青峰道。   风催雪不以为意,“怕什么,下毒也毒不死我呀。”   “吃点东西,不急,我得想想一会要怎么在院子里找人,冒充侍卫是行不通了……”风催雪嘀嘀咕咕,专心对付眼前的桂花糕,还坐下给自己沏茶倒水,并未注意到他上一句话说完后灯人蓦然凝滞在半空的身躯。 第90章第九十章   风催雪悠哉悠哉坐在桌前提壶倒茶,灯人不住地围着他转,想要抢走茶壶,奈何体型限制,风催雪轻轻松松一抬手就能很快躲过灯人的小胖胳膊。不仅如此,风催雪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方式,把茶壶往右边一晃,灯人也跟着往右,而后风催雪在灯人即将抢到时眼疾手快往左一晃,灯人也跟着往左飞……如此循环了三四回,灯人不动了。   灯人:……   灯人转变策略,趁风催雪不备,眼疾手快的把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推!   “啪!”的一声,茶杯碎了。   风催雪:……   这时,门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娇柔女子的声音,“这间房里来了新人么?”   风催雪借着墙壁挡住身子,透过窗棂的缝隙往外看,只见不远处的花丛后,一名俏丽的女子正在询问路边的守卫,身后还跟了两名侍女。   隐约能听见那守卫毫不客气的回道:“九夫人,这是刚想偷跑出去的新人,正在里面管教。”   “管教?”九夫人冷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侍女离开了。   屋子里,风催雪默默地转过头,和灯人对视了一眼,双方忽然想到了什么。   灯人唰地飞到房间角落,两个小胖胳膊拽着衣柜把手,唰地拉开了衣柜。   衣柜里,整整齐齐的挂着一排精致华美的……裙子。   风催雪深吸一口气,看看衣柜,再扭头望向灯人,面无表情。灯人无辜地歪了歪头,认真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弱小无辜又智障。   灯人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不敢催促,唯恐再次刺激到神情格外严肃沉默的风催雪。   场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   片刻后……   风催雪兴致勃勃地迅速换上了一套精致华美的绣金红裙,恋恋不舍地抚摸着衣柜里的其余衣裳,心满意足地感叹道:“还是姑娘家的衣裳样式多……这个绣法我以前都没见过哎,还有这种绸带……”   灯人:这是真的想不到……   风催雪欣赏完各式各样的裙子,又坐在妆台前开始翻动妆匣,挑选首饰,“唔,这个好,这个也不错……还有这个。”不过片刻,妆台前就摆了一排金玉步钗。   而后风催雪微一歪头,两指捏着发带一端轻松一拽,墨色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部分长发自额前垂落下来,挡住他小半边侧脸,一时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美感。   灯人愣愣的悬在半空,看呆了。   风催雪两手绕到脖颈后面,拢起长发,指节灵活地翻飞,熟练地挽起了发髻,一面随意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过了一会灯人才道:“刚上岛,岛上很空旷,但是巡逻的人不少,他们把我运到一个山洞里了,周围有不少带了锁灵环的修士,还有不少高阶修士守卫。”   “锁灵环?”风催雪说话间便挽好了个简单的发髻,挑了两根金步摇戴在头上,“要这么多修士,还封印灵力,这么大费周折,总不是要把你们关起来养吧……莫不是想抓你们干活?”   青峰的声音道:“方才我听到江原和手下交谈,好像是岛上什么地方塌陷,有人受伤,离得太远听不太清……糟了。”   “唔?”风催雪专心地看着铜镜,略挑下两缕鬓边发丝垂下,柔化五官。   “他们拿了锁灵环要给我戴上。”青峰语速极快,“我虽然可以挣脱,但现在岛上情况未明,还不宜动手,戴上之后灯人的灵力无法持续维持与你交流了。”   风催雪心说还有这种好事,一手拿着朱笔点好花钿,“好的去吧去吧,加油,不用管我。”最好一句都别再啰嗦了。   青峰快速道:“我在你的衣领后画下了护身符咒,如果遇到危险不要逞强,先跑,实在情况危急就捏着灯人唤我一声,我存了部分灵力在灯人体内,足够在紧急时候护你周全。”   风催雪一撩裙摆,站起身来,金钗步摇随之晃动,语气敷衍,“好的好的。”   灯人钻进风催雪衣袖,蜷了起来,青峰轻缓低沉的声音自衣袖里传来,“最后说一句。”   风催雪:“岛上的人莫不是你请来的卧底?戴锁灵环的速度怎么这么慢?”   青峰的声音稍有些小,低沉轻缓,“……你这样,很好看。”   因为掩在袖中,风催雪并未看到灯人圆圆的脑壳像是熟了一般,片刻间涨得通红。   风催雪以指压了压挑起来的唇角,心中嘀咕方才莫不是错觉,怎么从青峰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丝羞涩?   呵。风催雪再次揽镜自照,一定是自己太美了。   *   守卫们看风催雪毫无修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只是把风催雪绑了绑,关进房里并上了锁,并未派人专门盯着,这便极大的方便了风催雪行动。 第91章第九十一章   云莱城东面临海,湛蓝的东海无边无际,在这样的大海中,一座座孤岛伫立在其中,这些岛屿并非处在航线路途中,许多在海上生活数年的渔民都无人察觉,这就使得这些本就人迹罕至的小岛更加荒僻。   也最适合藏东西。   岛上长满了郁郁葱葱紧密相连的各样树木,将整座岛屿围得严严实实,从岛屿的外面看,这不过就是一座普通的被茂盛植被‘占领’的小岛而已。   然而若是穿过这些茂盛的植被,则会发现这座岛屿的内部别有洞天。   里面的山洞多得数不胜数,每条道路四通八达,来来往往的全是忙碌的修士。   青峰只是大略一扫,便发现他周围差不多有十余名和他一样,脖子上戴着锁灵环的修士,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工具和推车,表情麻木而疲惫地凿挖山洞。而周围则有好几名衣着光鲜的高阶修士正在负责监视指挥。   青峰原本在佯装昏迷,被江原的手下拖上了岛,两个守卫给他戴上锁灵环之后便毫不客气地踹了踹青峰,不由分说塞给他一柄工具,也不解释,就推搡着青峰去干活。   青峰默不作声地扮演着一个迷茫无措的小散修,对方说什么是什么。   守卫随手拽过来一名灰头土脸的修士,把人高马大的青峰往对方面前一推,“你带带他。”   守卫拽过来的修士脖子上也戴着一个笨重的锁灵环,但那修士好像是习惯了这一东西一般,行动如常地带着青峰往山洞挖了一半的地方走,并用手中的工具给青峰示意该怎么做。   “这山体里面有很多碎岩,不太好凿,我给你说,你就照我这样……这样就下来了,慢慢来。”那修士说着使了个巧劲往岩壁上狠狠一凿,说着放低了声音,朝青峰呲牙一笑,“我是清云剑派的,兄弟你是哪个的门派的?”   “散修。”青峰学着对方的样子也开始凿挖墙壁,一面不动声色道:“他们让我们凿这个是要做什么?”   “建牢房,关什么东西吧,你看这岩石这么坚硬,要是想关谁,一关一个准儿……至于其他的,那些守卫一个字也不给我们透露,反正不干好事就对了。天杀的江原,把我们关在这儿一天天的给他干活。”那修士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锁灵环,低声骂道:“这山体找普通人根本凿不动,他就盯上了我们这些无根无基的修士,封住灵力给他干活……反正我们这样的人,就算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来找。”   守卫呵斥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赶紧干活!”   “我在教他怎么凿墙!”那修士朝着守卫扬声说了一句,说罢恶狠狠往墙壁上一凿,压低了声音,“算了不说这些,反正来了你就慢慢干,别想着跑,你是怎么被抓来的啊?”   “和内子来云莱闲逛,在酒楼被人下了迷药。”   “喔喔……我是在客栈住了一宿,醒来就到这了。”那修士说着突然浑身一凛,“等等,你是说你夫人也被下了迷药?糟了,那你夫人该不会被江原抓走了吧?”   青峰并未再回答对方的话,借着凿墙的动作,余光隐晦地打量着周围。   那修士连呼糟糕,凑到青峰的耳边小小声说,“之前我们在这儿的时候常常看到岛外运人过来,有时候经常是漂亮姑娘,那被打得呀……血淋淋的,太进来的时候都几乎快断气了,我们就猜这江原是不是有什么怪癖……”   青峰观察周围的动作猛然一顿。   “连翘姑娘……其实我见过她一面。”阿彩的头埋得低低的,给风催雪一指面前的屋子,“她以前就住这里。”   “我听说,江公子想同她欢好,连翘姑娘抵死不从,撞了柱,江公子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阿彩的声音有些低落,“嗨,她太傻了。”   风催雪心里猛地一沉,“那她人现在还活着吗?”   “应当是救回来了,江公子把她送走了……”阿彩茫然地摇摇头,“你放心啦,她会好的。”   “送走?”   “啊,以前受伤的姐妹们都会被江公子送走,说是治病……”   风催雪抓住了阿彩话里的漏洞,意味深长道:“看来受伤的人不少啊……你们江公子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吧。”   阿彩连忙捂住嘴,四下张望一番,风催雪直接打断了对方未出口的话,“最近院子里有没有受伤的姐妹?”   阿彩慌忙道:“好姐姐,你别再管这些事儿了,妹妹劝你一句,少管闲事,博得江公子欢心才最重要,我已经把你送到了,这就走了……”   然而阿彩才转过身,便被风催雪颀长的身躯挡住了去路。风催雪神色淡淡,“我不管你是真相信他会给你们治病,还是欺骗自己,受伤的人送出去找大夫得耗费些时间,对伤势不利,正好我略懂些医术,能帮她们瞧一瞧。”   “愿不愿意救人,就看你了。”   阿彩为难的看了看风催雪,此时眼前的红裙美人已经没有了初时的和暖笑容,漂亮深邃的凤眸显出几分凉薄之色,使人无端觉得疏离。   阿彩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抿了抿唇,“好、好吧,我带你去,不过那里有侍卫在看守……”   “没关系。”风催雪微微弯起眼来,露出一抹漂亮的笑容。   *   海岛之上。   青峰一面佯装干活,一面暗中观察着周围形势,四周的人来来往往,分外忙碌。不多时青峰便见不远处的山洞里陆续抬出十几具担架,上面躺了人,用白布盖了起来,大片大片黑红的血迹透过白布洇了出来。   “那链子天天都检查,好端端的怎么断了,幸好没跑太远,要不然就出大乱子了……”   “还不是那几个不长眼去招惹,希望江公子别迁怒我们……”   “死了这么多人,啧,看来岛上又得添新劳力了。”   远处几名负责抬担架的守卫正在低声交谈,按道理来说,这么远的距离别人应当是听不见的,奈何他们遇上的人是青峰。   青峰指间微动,夹在手指中的小石子悄无声息地朝担架飞了过去,悄然掀起白布的一角,就像是一阵微风拂过一般。   一名守卫连忙盖好白布,将担架上的人重新遮盖起来,然而就是方才掀起的那一瞬间,青峰看清了躺在担架上的人的情况——数道深深的血痕从头顶贯至肩胛,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像是被什么野兽抓伤的。   青峰心里大约有了猜测,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些担架来前的方向。   *   东院内。   阿彩胆子小,只给风催雪指了方向便不愿再过去,这也极大方便了风催雪的行动。青峰先前在他衣领上画下了匿息符,能够避过院内那些修士的探查,只需小心翼翼地避过守卫视线便可。   很快,风催雪便到了阿彩所说的地方,这是在东院的荒芜角落处的一座柴房,推开房门,便看见阴暗潮湿的柴房里面躺着两名奄奄一息的女子。   尽管先前对江原的特殊癖好有过猜测,但风催雪还是惊讶了一瞬——那两名女子身上遍布鞭痕,可以说是没有一块好肉,就连脸上也满是血痕,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貌。   风催雪连忙蹲下身试探二人鼻息,其中一名女子尚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而另一名已经彻底没了气息。风催雪连忙从衣袋中翻了翻,摸出一小瓶丹药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喂进那还活着的女子嘴里,这瓶丹药还是上次青峰硬要塞给他的,说是治伤续命的灵药。   而后风催雪略微思考一瞬,站起身,双手合十恭敬地朝那名已经断了气的女子尸身拜了三拜,“实在不好意思,委屈姑娘将就一下,待我回来一定给你找个好归路。”   说罢风催雪便小心翼翼地将那女子的尸身藏到了柴垛后,挡的严严实实,自己则抹了点血,一面皱着眉往自己衣裙还有脸上大概抹了一抹,随意把头发拨得乱糟糟的,确保挡住脸,而后便侧身躺在了那名女子原来躺的位置,眼睛一闭装死。   半个时辰后。   几名侍卫推开了柴房的门,也不交谈,不管地上二人是死是活,直接胡乱拿草席一卷,十分熟练地抬着这两人上了马车。   风催雪被潮湿发霉的草席熏得浑身难受,那草席把他从头到尾卷了个严严实实,睁开眼只能看到脏兮兮的席子,风催雪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刻嫌弃的闭上了眼,可草席的腥臭味还是源源不断的往鼻子里涌,加上那破烂马车又颠簸得人一震一震,那体验别说有多惨绝人寰了。   风催雪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罪。   奈何马车外还有修士守卫,不能轻易诈尸,风催雪动又不能动,满鼻子都是腥臭气息,难受得紧,只能恶狠狠地捏了捏袖子里的灯人泄愤。   以前大多是灯人围着他转,风催雪很少去摸灯人,那灯人摸在手里暖洋洋的,像个小火炉。   这马车走了好长一段路,耳边只有车轮匝在路上滚动的声音,再加上满鼻子的腥臭气,简直是度日如年,风催雪闲得发慌,突然有些怀念青峰了——最起码有个人能说说话。   嗯嗯!仅此而已。   待到风催雪把袖子里的灯人捏成圆的,再搓成扁的,再捏成圆的搓成扁的……来来回回搓了几十回,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风催雪刚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被人搬出了马车,外面的新鲜空气还没来得及透过草席渗入进来,风催雪又被人“哐”地一声扔到了木质地面上。   风催雪瞬间被摔了个七荤八素,满脑袋都冒着金星。   “……”风催雪深吸一口气,恶狠狠地把袖子里的灯人捏成了一张饼。   “这姑娘可真够重的,累死了我了。”侍卫嘀嘀咕咕。   风催雪无声地磨了磨牙,“……”   马车颠簸以及被摔到地面造成的眩晕还没过去,风催雪又感觉到一阵持续的晃动,这回不像在马车里颠得那般狠,而是像浮在水面上那般摇晃。   贴着甲板,还能听见水浪翻卷的清脆波涛声。   他们出海了。   作者有话说:   雪宝:回去得洗八遍澡……   今日份橡皮泥.灯人:而我又做错了什么…… 第92章第九十二章   约莫在海上行了一个时辰,风催雪被颠得七荤八素,袖子里的灯人也饱受蹂.躏,这艘船终于重晃一下,到达了岸边。   有几个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似乎是来接应的人。   “人交给我们,你们走吧。”   看来这岛上的人各司其职,互不牵扯。风催雪暗暗想到,如此也能防止许多秘密外泄。   片刻后,风催雪被几名接应的侍卫抬着放到了一个地方。   “这个还有气,要不要跟那群人放一起?”风催雪听到抬着自己的一名侍卫问道。   “这么多血,都快死了,挤到活人堆里干什么,先放这儿,明儿把死了的先处理了,再处理还有气的。”另一名侍卫不耐烦道,说着把卷着风催雪的草席放到地上,“一下子死这么多人,得处理个好几天了,这么热的天……啧。”   等到几名侍卫的脚步声离开,风催雪便立刻掀开了草席——   ……然后和一众男女老幼大眼对小眼。   风催雪:“?”   众人一脸惊恐:“!!!”   “诈……诈尸——”一个人还没彻底惊叫出声,便被身边的人立刻捂住了嘴巴。   风催雪便迎着众人警惕、惊恐、心疼?的目光站起了身,然后理了理头发,再理了理衣领,再理了理裙摆……   众人:“……”   这是一间十分宽阔且阴暗的牢房,两边围着栅栏,里面挤满了人,男女老幼皆有,皆是灰头土脸神情麻木。而风催雪所处的地方则不在那群人所处的牢房内,关着他的地方甚至没有牢门,只用了一道栅栏送送挡着,不过一看周围状况,风催雪瞬间理解那些侍卫为何对这间牢房如此‘放心’了。   ——里面严严实实地摆了几十具尸体,上面都盖了白布,大片大片黑红的血液凝固在白布上面,看起来略有些渗人。风催雪一一掀开白布看了眼,这些尸体里有的是戴着锁灵环的布衣修士,还有一少部分则穿着侍卫的轻甲……但是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遍布抓痕,恐怕也是这些抓痕导致这些人丧命的。   不过幸好,这些尸体里没有女人,但是之前那些守卫说的‘处理’又是怎么个处理法?连翘会不会被……   风催雪站起身来,环视关着活人的牢房,里面挤挤挨挨挤满了人,看数量约莫有六七十人,一打眼看过去,还真找不到他要找的人。   “你们谁是连翘?”   众人警惕的看着风催雪,没人吭声。   “好吧,是百里……”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你哥在找你,没人的话我走了。”   “是我哥让你来找我的?”一个灰头土脸的矮个姑娘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头上还缠着一圈绷带,脸上带了一丝惊喜,然而在看到风催雪只有一个人之后,这丝惊喜很快就变成了惊恐,“姑娘你……一个人来的?!!”   毕竟眼前这位穿红裙子的漂亮姑娘,怎么看怎么不像能单枪匹马把她们救出来的样子……顶多又多了一个人踏进火海罢了。   一瞬间,牢里众人看向风催雪的眼神变成了同情。   *   连翘说自己前两天被江原抓走后,因为抵死不从撞了柱,因而被恼羞成怒的江原给扔了过来关了起来,这里的许多人大都是游民或乞丐,甚至还有几个从城里大牢提来的犯人……   “你们可知江原为何要把你们关在这里?”   连翘摇了摇头,但面色十分不好,“不知道,但我们这里每天都会少十来个人,又会有新人不停地进来……”说罢连翘将目光放到了白布遮盖的尸体上,“但这么多尸体,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些人一直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守卫自然不会多加透露,是以对周遭的事情全然不清楚……如此一来,外面守卫情况如何,又要怎么离开这座孤岛都是问题……   风催雪心念电转,心中暂且有了主意。   一炷香后。   一名守卫大摇大摆地从牢房里走了出来。   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纵然岛上点着灯火,但仍然比白日间暗了许多,是以并没有人发觉这名走出牢房的守卫分外面生。   这名守卫出了牢房后,飞快地隐入了夜色当中。   片刻后,一队守卫抬着几个半人高的铁箱穿过曲折的路径,神色肃穆,气氛严肃。就在这时,队尾的一名侍卫突然“啊”了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队伍停了下来,走在前面的队长神色不悦,“怎么回事?”   那名跌坐在地的侍卫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来,“没什么没什么,不小心踩了个石头,脚崴了……嘶……” 第93章第九十三章   夜色中,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穿过岛上的树林和建筑,避开周围所有侍卫的视线。   方才两人简单的交流了一番自己的新发现,便将所有事情串联了起来——   江原的这座岛屿专供饲养妖兽,取妖丹供给其他修士家族所用,而饲养妖兽的食材,则是关在牢里的那些人类。这些人大多是街上的乞丐或是牢里的犯人以及江原偶尔凌虐致死的女子……无亲无故,就算失踪也无人问津。   江原手下修士守卫众多,为了避免岛屿暴露,岛上的守卫们大多也常驻岛上,与那些关在牢里的囚徒无异,长此以往许多守卫慢慢变得阴郁暴躁……而那些关在笼子里的妖兽则是很好的泄愤对象,毕竟人很容易被打死,而妖则不会。   今日两名守卫下手过了火,导致妖兽发了狂,竟挣脱了锁链。那妖兽横冲直撞跑出了囚笼,周围修士一时制不住,反而被它伤了许多人……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但依照江家的势力,断断不可能养得起这么多高阶修士,养了这么多妖兽还无人发觉……更不要提江原口中将妖丹卖给其他家族的‘生意’,要维系这样的‘生意’,仅靠江原本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所以,江原的背后必定还有人。”   重重守卫的视线盲区,青峰揽着风催雪快速往窗内一跃,进了一间宽敞华美的屋子。这样装潢精致的房屋,在岛上是绝无仅有的,是江原临时下榻的住址。   “趁江原还没过来,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信件之类的。”两人不再多话,快速分头在屋子里翻找起来,不知江原与他的背后之人是如何联系的,或许能在江原住的地方窥见一二。   然而两人把屋子翻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联络之物之类的,这倒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若这般轻易被他们找到,才显得怪异,所幸两人也不算是空手无归,他们找到了一本账本。   这册账本并不算厚,但薄薄的账本中每一页都赫然写满了各个世家和门派,分别给其分了三六九等,后面还备注了供货日期和数量。而这其中好些门派世家,都是修界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这可算是个大发现了。   两人对视一眼,快速收了账册离开。   *   月已中天。   江原刚跟手下安排好接下来的事宜,准备回去休息,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地动山摇,在场守卫猛地一凛,纷纷捏起法决。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数不清的凌厉怨气几乎凝成实质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众人团团包围,被关在囚笼里的妖兽纷纷发出焦躁的吼叫声。山洞内蓦然剧烈晃动起来,一声轰然巨响,洞顶从上面坍塌了下来!   “保护公子!!!”   “结阵!”   巨石从头顶滚滚落下!洞内因怨气和砂土侵蚀而一片昏暗,江原被训练有素的侍卫们护在中间狼狈逃窜,厉声嘶吼,“哪来的这么多怨气!!不是都封在地底了吗!”   “封印破了!!”混乱中,身旁的手下厉吼,“那些死者的怨气全都跑出来了!保护公子!!”   这座岛上亡魂无数,为免死人怨气作乱,江原早就盯着手下在地底建好重重封印法阵,确保能将这些怨灵镇压得永无翻身之日,这封印是……亲自指点,怎么好端端的会破?   然而此刻江原顾不得思考这些,山洞已经塌了一半,在怨气的侵蚀下,有些妖兽也挣断了锁链朝他们袭来,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外面也感受到了剧烈的动静,在方才怨气侵入的一瞬间,岛上的所有修士就感受到怨气源源不断地朝着关押妖兽的山洞内涌去,巡防守卫连忙纷纷往动乱处赶去,就在此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江公子也在里面!快救人!”   霎时间更是引起一片兵荒马乱,几乎整个岛的修士守卫都往山洞的方向赶了过去——   *   此时夜色已深,原本被抓来做劳力的修士们纷纷在大通铺里休息,只听得外面一阵兵荒马乱,众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听见门外传来两声门卫闷哼倒地的声音,紧接着大门被人轰然打开,门口那人一手执剑,月光自他背后洒下,身影高大颀长。   “码头有船,你们护送那些百姓一起上船,一直往西开就能回去。”青峰挥剑斩断最后一名修士脖颈上的锁灵环,“动作要快。”   与此同时,风催雪带着一众百姓赶来了码头,沿途砍翻了十几名看守的修士,“你们跟着这些修士走,快上船!”   众人千恩万谢的朝二人道了谢,一面迅速上了船,连翘看向站在岸边的风催雪和青峰两人,才发觉两人根本没有上船的意思,“你们快上来!江原就快来了!”   “岸边有人接你们,回去找你兄长保平安,让他尽快修。”青峰淡淡道。   连翘还要说什么,就见风催雪朝她眨了眨眼,“我们一会坐别的船,快走快走。”   “可是姑娘……”船已经开了,连翘满头问号的看看周围,他们刚好把船坐完了,哪里还有别的船?!   *   一炷香后。   江原好不容易和手下从坍塌的洞穴里逃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岛上一片兵荒马乱,码头边空空荡荡,一艘船都没有了,不仅如此,更是有手下来报,说那些关起来的人全跑了!   江原目眦欲裂,“追!!!!”   江原从未这般气愤过,现在再看不出来这是别人使的声东击西就是个傻子了!炸了他的岛,害他辛辛苦苦养的妖兽损失了大半,还放跑了他的人畜!简直是拿他当猴来耍!   气得江原直接祭出袋中法宝飞龙舟,这艘宝船日行千里,要追那群人的小船岂不是轻而易举?到时候他一定要让这些胆敢逃跑的人畜知道逃跑的下场!戏耍他的始作俑者定然也在那艘船上……待他逮到那人,一定要让对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飞龙舟在海面上如飞梭般行进,这艘小船精致狭长,通体泛着玉石般的绿,但并不大,只容得下十几人,江原只带着十来名手下登上飞龙舟,这十几人都是高阶修士,抓那群散修绰绰有余……   江原的目光忽然一顿,落在了船尾角落处的两名侍卫身上——那二人仿佛是来游玩,其中一人正好奇的摸着船上装饰,跟另一名侍卫低声说着话。   江原耳力不弱,正好能听见其中一人道:“这船不错,玉石做的?倒是颇有巧思。”   另一人认真问,“你想要吗,我给你打一艘。”   “再加点金子装饰就更好了。”先开口那人开心道。   这下船上所有侍卫的目光都移了过去,昏暗的月光下,江原蓦然睁大了眼,终于看清了率先说话那人的脸——纵然脸上沾着些许血迹脏污,但仍然能看出对方那姝丽精致……且熟悉的面容。   就在那一瞬间,那美人转过脸来,迎着江原惊愕的视线,扬起一抹漂亮的笑容。 第94章第九十四章   江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围的侍卫在瞬息之间被制服,废了修为躺在甲板上不得动弹,与此同时他的脖子上被架上了一柄锋利雪亮的短剑,最气人的是,这柄短剑是他一直佩在腰间的贴身武器!他还没来得及抽出来就被人抢走了!   美人在侧,江原却已经完全无暇沉醉,毕竟这位看起来文弱的美人抢了他的剑不说,手上还完全没个轻重,那锋利的剑刃紧紧的贴在江原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线。   江原不敢动弹,不仅是因为脖颈上的剑刃,更是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冷面修士,对方只在几息之间就放倒了这么多高阶修士,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至此江原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被这两人耍了个彻底,岛定然也是他们炸的,自己之前调查的信息或许根本就是假的!他身后的这位美人,这样厉害的身手,怎么可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还有面前这位‘散修’实力更是深不可测,“你们是不是来找那个铁匠铺的小娘们的?人你们现在也带走了,岛也被你们毁了,这些本公子都不追究,只怪自己眼拙识人不清……这样,你们现在放了我,我们双方恩怨就此抵消,如何?”   “是谁指使你豢养妖物?”青峰冷冷问道。   “什……什么?”江原冷汗唰地一下从背后冒了出来。   紧接着剑刃又往脖颈上埋深了一分,江原一下子吓得变了声,“等等等等!没人指使我啊!二位饶命啊!”   风催雪道:“别废话,就凭你怎么可能收买得了这么多高阶修士,谁在背后指使你做事?你们是怎么联系的?要不然……”   说罢,江原肩上蓦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口,江原“啊”地痛呼一声,“没……没人指使我啊,都是我一个人……啊!!!”   话音未毕,江原身上又出现了两道血口,风催雪挑的地方很好,不会立刻致死,但是这些伤口的出血量都很足,如果放之不管,很快江原就会因为血液流尽而死。   “求求你们……我是真的不能说……他们会弄死我的……”   “可是你不说,我们现在就会弄死你呀。”风催雪略有些惊讶,以极为平常且轻松的语气道:“你知道吗,只要我再往你身上割两道伤口,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你就会血液尽失而死。”   江原背在身后的指间微微一颤,这是一个极为细小且平常的动作,平常人根本不会在意。   然而下一刻,青峰手中剑光一闪,却是凌空击碎了江原刚捏出的无形的通讯符,连同江原的手指一起。   风催雪完全无视江原口中的惨叫,幽幽的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不想活了。”   “现在说,我们或可饶你一命。”青峰寒声道。   “我说我说!”江原捂着断掉的手指几乎瘫软在地,痛哭流涕道:“你们保证不杀我!我也是听人指挥,平时我们是靠玉简传信,并没有见过面,我只知道那人是——”   然而江原只来得及张开了嘴,那个名字如同禁忌一般,噎在江原的喉咙里吐不出来,他愕然地睁大了眼,脸色憋得通红,喉咙里不住地发出了“咯咯”声,似乎难受极了,竟无视风催雪架在他脖颈上的剑刃,双手不住地掐挠脖子,像是狂症发作一般。   这诡异的一幕令风催雪有些迷惑,脑中忽然闪过一丝警惕,然而还没反应过来就忽地被身边人揽住了腰带进水中——   头顶与此同时传来一声“轰”然炸响,纵然是普通修士的内丹炸裂发出的灵气余波力量也非同小可,幸而青峰早已撑起结界阻挡。   漫天血雨带着碎肉哗啦啦自半空坠下海面,劈头盖脸朝二人身上砸下来——   青峰一手捂住风催雪的眼,带着风催雪埋进海底,与此同时再撑起一道结界挡住劈头盖脸落下来的血雨,运行灵气往远处快速游去。   片刻后。   浩瀚的海面上一叶孤舟摇晃。   二人坐在青峰从乾坤袋里好不容易翻出来的小船上,风催雪脱下了外面罩着的侍卫轻甲,只穿着原先的绣金红裙,已经被青峰用法术烘干了。   “大意了,没想到江原早已被人设下禁制,只要一暴露任何和幕后之人相关的信息就会自爆内丹。”青峰蹙眉道:“看他当时那副模样,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被下了禁制。”   “不过幸好我们拿到了名册,上岸了去江家翻翻看有没有新线索。”风催雪忍不住抬起袖子嗅了嗅。   “嗯,城内牢里的犯人能被江原带走,必然也有城主一分功劳,调查城主我们这次需谨慎一些。”青峰道。   风催雪一面点头,一面忍不住又嗅了嗅衣服,“下禁制那人心思也太恶毒了,弄得这么恶心。”   虽然被青峰及时捂住了眼睛,但那一瞬间爆裂开来的浓重血腥味却挡不住,至今仍绕在风催雪的鼻腔附近,时不时地作乱一下。   “自从和你在一起开始,我就没有一天干净过……”孤舟上,风催雪的声音十分幽怨。   青峰默默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套干净衣裳,当时从天衍派下来时,风催雪把自己的衣裳塞了青峰满满一乾坤袋。   “你若实在忍不了,这里有新衣服可以换,不过现在在船上,要么稍微忍忍回去再……”   青峰闭嘴了,因为风催雪已经把衣服拿走了。   这船太小,两个人坐着已经将船塞了个满,没有一点遮挡之物。幸而现在船飘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周围空空荡荡,倒不至于被别人看去。   海水在月色下泛着波光粼粼的涟漪,风催雪毫不避讳地解开了衣带,露出大半个玉白的肩头来。微有些湿的黑发垂至腰际,石榴红的衣衫半敞,露出的皮肤在月光的映照下雪白得像能透出光来……美得就像是那传说中雌雄莫辨的神秘海妖一般。   小船颠簸了一下,是青峰微微背过了身。   风催雪微微瞥了眼,奇道:“你害什么羞,不是见过很多回了?”   真是见了鬼了,明明自己昏迷的那五年里是青峰在事无巨细的照顾自己,看了不知道有多少遍,怎么这会倒是害羞了?   “没有。”青峰立刻反驳。   “没有什么?没有害羞还是没有见过很多回?”风催雪随意地半敞着衣衫,露出的皮肤在月光下光洁雪白,就这样要凑过去要看青峰的脸色,“你这人当真奇怪。”   青峰忽地叹了口气,而后小船周围蓦地水浪四起,海浪翻涌着聚起一道高墙,四面八方将小船环绕了起来。   风催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闹得无语:“……周围又没人。”   “谁都不给看。”青峰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快换。”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害羞。”风催雪道。   “风催雪。”青峰忽然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暗哑。   很少被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过,风催雪也不由得下意识“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啊……”话题怎么扯到这儿去了。   “我不想对你做太过分的事情,所以你能不能……稍微克制一点?”青峰背对着风催雪,语气认真。   风催雪:“……”   风催雪:“???”   作者有话说:   大声BB:青峰不——行—— 第95章第九十五章   江原的岛屿距离云莱城并不近,青峰以灵力催动小船一路疾行,一上岸两人就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江家大宅。   然而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一步,江家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   火势又凶又急,熊熊烈焰将整个府邸完全包围,一些城内巡防正在用灵力镇压火焰,然而火焰烧得太凶,他们的灵力镇压完全赶不上火焰燃烧的速度,火焰烧得更凶了。这一阵仗也惊动了附近居民,三三两两打开窗户瞧看,脸上还带了一丝幸灾乐祸。   风催雪和青峰纷纷心下一沉。   没有时间耽搁,青峰立刻将风催雪安置到身后,“站这里等我。”   救火的城防发现青峰欲往江府内走的动作,连忙喝道:“火太大了!快速速离去!”   而后青峰周身气势忽然大盛,磅礴的灵气如狂风将火焰织成的围墙硬生生劈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来,青峰一手执剑,无视众人惊愕的视线,身形隐没在了火海中。   众人面面相觑,彼此脸上浮现一抹震惊与敬佩。   “这是哪里来的前辈……”   “好厉害……”   *   整个江府内部也被火海包围,熊熊烈火将里面的亭台楼阁烧得只剩下摇摇欲坠的支架,举目望去,道路上、屋子里、湖水中尽是府内仆役的尸体,那些仆役面朝地倒下,皆是在悄无声息间被人一击致命。   青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蓦然一凛。   与此同时,风催雪已夺了一名城防的马翻身而上,无视身后城防惊怒的呼喊,朝城中一个方向疾奔而去,身后还呼啦啦追了一群城防。   “放肆!何人敢扰巡防办事!”   “速速下马!”   ……   然而抢马那人充耳不闻,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竟轻松避过了追兵们射出的羽箭,不仅如此,对方马术极好,明明大家策的是一样的马,可巡防们就是追不上,反而被对方甩得越来越远。   追着追着,追兵们渐渐发现了不对劲——这个方向,不正是城主府的位置么?   一声刺耳的钟声蓦然自不远处炸响,浑厚震人的钟声余波传进众人耳中,纷纷激得所有人心中一沉。   “城主遇刺!”   “快抓贼人!莫要让他逃出去!”   在城主府外都能听到里面一片混乱,惊叫声、脚步声乱作一团,兵甲声不时碰撞,数不清的修士守卫从府内涌出开始搜捕。   就在这时,风催雪忽见不远处一道黑影一闪而逝,不多作思索,风催雪立刻朝对方的方向追去!那倒黑影行踪诡谲,多往屋顶窄巷处窜,风催雪只得弃了马,跟在那道黑影身后追逐。   对方身形极快,与此同时还不忘回头捏出几道雷火符,硕大的雷火直往风催雪身上砸,雷火接触到地面“砰”地炸开碎石,雷火咒术不断朝风催雪身上砸,风催雪身若游龙,这些法术非但没有伤到风催雪分毫,反而一路将四周建筑轰得倏然倒塌!尘烟四起!   就在这烟尘迷人视线的时刻,风催雪忽然飞身往屋檐上一攀,一个纵身便倏地跃到了黑影的面前!剑尖直指对方咽喉!   二人于屋顶迅速过了十几招,黑衣人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你没有灵气?”   风催雪不答反问,“你怎么会天衍派的剑法?”   黑衣人并未反驳,低笑一声,“既然被你发现了,那你就……去死吧!”   二人交手的动作快到眼花缭乱,黑衣人一剑朝风催雪心口刺去,就在风催雪抬剑抵挡的那一刻,黑衣人另一掌轰出一道磅礴的灵气,风催雪堪堪避过时,对方剑身猛然一震,浩瀚灵气猛然炸开!以黑衣人为中心朝外如浪潮般迅速扩散而出,风催雪避之不及被一招轰了出去!砸到了十丈外的围墙之上,围墙应声倒塌,石块轰然落下!他手中的剑也应声而碎,这柄剑不过是临时抢的守卫佩剑,被这股磅礴的灵力击中,焉有不碎之理?   那黑衣人本欲再逃,见此状况忽然改了主意,飞身冲至被石块压到地面上的风催雪面前,剑刃上带着磅礴的灵气朝风催雪砍去——   就在黑衣人即将触碰到风催雪的那一刻,一股大力忽然捏住了他的腕骨迅速一掰一折,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借力捏住了他的喉骨,恶狠狠地扯着他半跪在了地上!   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黑衣人根本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这一连串动作几乎就发生在一瞬间,一瞬间局势就完全颠倒了过来!   “把你手里的法决掐断,再动一下拧断你脖子。”风催雪淡淡道,声音里多了一分自己也没觉察到的愤怒,“谁派你来的?天衍派的剑法从哪学的?”   “我就是……天衍派的……”   风催雪拽着黑衣人的脖子从乱石堆里站起身来,与此同时狠狠提着对方的头往旁边石壁上一砸!登时将对方砸了个头破血流!风催雪仍不停手,一直拽着黑衣人的脖子往墙上撞了好几下,撞得黑衣人喷出一口血来才堪堪停手。   “天衍派中诸多剑招看似简单易学但极为难掌控,你剑法生疏只学到皮毛不知精髓,比起你这身高阶修为来实在不搭,才学不久就想冒充我派弟子?”   黑衣人蓦地睁大了眼,“你是——”   与此同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人就在附近,快搜!”   黑衣人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然而紧接着他就倏地睁大了眼,因为在这一瞬间被捂住了嘴,只能惊恐地“唔”了一声。   ——他丹田处的经脉被尽数挑断了!   凶器正是风催雪随手在地上捡起来的碎石。   紧接着他额顶被贴了一张定身符,而后风催雪便将他往地上一拖,迅速拐进了一间废弃的民宅里。   把黑衣人随手往地上一扔之后,风催雪又迅速在宅门上贴了一张匿息符,与此同时,杂乱的脚步声刚好从门口经过。   “刚刚还在这附近的,怎么突然没有气息了?”   “肯定逃不远,再找找!”   脚步声渐渐远了。   风催雪这才回过头,朝黑衣人微微一笑,躺在地上的黑衣人蓦地打了个抖。   而后风催雪蹲下了身,略带嫌弃的掰开黑衣人的嘴,片刻后从对方的齿缝中掏出了一枚白色的小药丸来往地上一丢,并就着黑衣人的衣裳擦了擦手,“现在你应该没有办法寻死了吧。”   经脉被断无法自爆内丹,牙齿里藏的毒药也被对方扔了,但黑衣人想不通的是,为何对方对自己的打算了如指掌?   风催雪也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从袖中掏出一打符咒来,朝黑衣人脸上甩了甩,“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我有的是,你知不知道有一种禁术叫搜魂?”   “撬开你的脑子挖你的记忆,到时候你就算不想说,也不得不说吧?只不过这法子伤害性却极强,被搜魂着虽不至死,但却会受到噬心蚀骨之痛,不仅如此,还会变得半痴半傻……”风催雪叹道:“不过我这人生性良善,你若坦白从宽,我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啦。”   黑衣人被风催雪先是在墙上撞了几番,又被废了经脉被一路拖到这里,早已对风催雪的实力深信不疑,“我被下了禁制,一旦说出对方名字,我会……”   风催雪道:“这简单。”   而后竟是迅速朝手腕划了一刀,鲜红血液立时从皓白的手腕中渗了出来,风催雪就这样举着手腕悬在黑衣人的面前,红色血液顺着手腕滴落了下来。   “喝了。”   迫于风催雪的压力,黑衣人迟疑地张开了嘴,几滴血液入腹,浑身经脉竟似要燃烧起来一般,磅礴的灵气从腹中炸开,竟冲破了先前刻印在魂魄中的禁制!而且先前被风催雪弄断的筋脉竟隐隐有重合之势……   对方到底是什么人?黑衣人惊愕地望向眼前面容平和的俊秀青年,心中忽然转过一丝别的念头……几滴血就能让人灵力大增,天材地宝也不过如是,若是抓回去……   风催雪像是没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一般,“该你说了。”   “我提醒你,你若说一句谎话,我立刻就会搜你的魂。”   我要拖延时间,待经脉重塑完成后就可以反击了。黑衣人心中这般想到,面上一副恐惧的神情,“我确实不是天衍派的弟子……是有人特意教了我们天衍派的剑法,让我们在刺杀仇敌时,迷惑外人视线。”   “那人是谁?”   “教我们剑法的人叫裘先生,我们只知道他姓裘,以前是天衍派的弟子,对天衍派的功法了如指掌。”   “那人是你们的教头,指挥你刺杀城主,毁掉江府证据的人也是他吗?江原听命于谁?”   “我们只是死士,只听命裘先生行事,给我们布下禁制的也是他,其余的一概不知……”见风催雪表情有些失望,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求求你别杀我,我还知道一个消息——”   风催雪感兴趣的抬起眸,就在此刻,黑衣人乍然起身,手中捏决,周身灵力大盛,朝近在咫尺的风催雪轰去——   风催雪避也不避,就这样平静地望着对方,黑衣人心中忽然划过一丝诡异,紧接着身上刚刚复原的筋脉像是被什么东西撑满了一般,经脉里流淌的灵力愈来愈盛愈来愈多,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恐怖速度在疯狂增长,直至“砰”地一声!   黑衣人不知道这一声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他幻听,因为在这一瞬,他周身的所有经脉都被这股磅礴的灵气挤炸了!他抬起眼,洇了血的眼眶里一片鲜红,只见鲜红的世界里那名漂亮青年略有些嫌弃地退了一步,清润平静的嗓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以为我的血就是这般好得的吗?”   他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放过自己!黑衣人又惊又怒,然而此刻的黑衣人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因为惊惧气愤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几下,而后就瘫在地上没了声息。   风催雪看也不看对方血肉模糊的身躯,平静地从袖中掏出一个沉睡的灯人儿来,那灯人正被一道长长的符纸裹住,动弹不得。   风催雪一面撕了符纸,一面打开了门,这符纸还是青峰给他用以制服敌人的符咒,能够定住敌人身形,隔绝敌人一切灵力神识的探查。恐怕青峰也想不到,这道符纸首先会用到他自己的分神灯人上。   风催雪把用过的符纸随手一揉揣进袖里,刚一抬头便愣住了。   青峰亦刚刚跑到房门跟前,额上还带着一丝细密的汗水,正疾喘着气,眼里还带着一丝没来得及收回的慌张与恐惧,然而在见到风催雪的这一刻,这些复杂的情绪便尽数变成了庆幸与喜悦。   “我出了江府没找到你,灯人也没有反应……”青峰话音一顿,视线越过风催雪的肩膀,看向了房门大开的屋内。   风催雪垂在袖中的手指蓦地一颤,鬼使神差地,下意识地忽然伸手,关上了门!   木门啪地发出一声震响,隔绝了青峰的视线。 第96章第九十六章   风催雪方才的反应纯属下意识动作,直至木门“啪”地一声重重关上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我这是在做什么?   然而紧接着风催雪的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托了起来,动作尤为小心。青峰的注意力并没有在门上,目光沉沉落在了风催雪的手腕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在皓白手腕上显得尤为刺目,青峰的声音有些暗哑,“怎么伤的?”   “唔……一不小心。”   风催雪才开口,便见青峰已从怀里掏出了金疮药来,连忙道:“用不着,很快就好了。”   青峰解开药瓶的动作一顿,果然,那道长长的伤口已隐隐有愈合之势,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了风催雪一眼,而后低下了头,吻在了那道伤口上,轻轻地舔了舔。   “呜……”本就敏感的伤口上蓦然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酥酥麻麻直冲脑际,风催雪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喘,连忙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紧接着那温热的唇便转移到了伤口旁边完好的皮肤处,重重咬了一口!   “嘶……你干嘛!”风催雪连忙抽回手腕,青峰的力道并不算轻,皮肤处留了两道牙印,不过没有出血,但还是有一点疼的。   “疼吗?”   “我咬你一口你疼不疼?”风催雪面无表情道。   谁料青峰毫不心虚,甚至还有些不悦,“往自己手上划那么长的伤口,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   风催雪:“……”   青峰的表情不怎么好看,眼里是深深的不悦,然而在这丝不悦中,又多了一丝心疼。   青峰没有问风催雪为何要这么做,“不是所有事情都只有一种解决办法的,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做这种伤害自己的事情?”   无论是冒着神魂破碎的危险与融合斩仙剑,还是五年前刻意死在自己剑下……每一件事都没有十足把握,稍有不慎便会彻底没命……对自己总是那么狠绝,即便失忆了也仍是这样,青峰在气愤之中又有一丝深深的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风催雪学会珍惜自己。   风催雪立刻反驳:“哪有总是,这回是情况紧急,再说了,我也没事……”   风催雪剩下的话被封在了唇舌里,青峰一指按住了他的唇,贴在他耳边道:“你就说你答不答应,你不答应的话我就——”   “你就——”风催雪好奇的模仿青峰的语气,心里忽然想到青峰在天衍派时威胁的那句‘你再不睡觉我就亲你了’,心说莫非青峰是想故技重施?   呵,天真,以为这样就可以威胁到自己吗?   青峰森森地道:“我就把你好看的衣裳全剪了。”   风催雪:“????”   心狠手辣!   太心狠手辣!   风催雪惊恐道:“没想到你是这种阴险狡诈之人!”   青峰无视风催雪浮夸的表演,微一挑眉,“你答应不答应,还有你放在我乾坤袋的那些首饰玉佩——”   风催雪瞪圆了眼。   “我记得有不少制作精美的孤品,要是砸了就太可惜了。”   风催雪警惕道:“你还给我。”   青峰奇道:“这可是我的‘物’质,怎么会还给你?再说了,你又没有乾坤袋,我可是把你半屋子的东西都带着,你要怎么拿得下它们?”   “你变了。”风催雪深沉且悲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青峰回以轻轻一瞥。   风催雪悲痛的沉思一瞬,抬头扬起一抹漂亮的笑容,“你的要求倒也不难,其实我们大可不必闹得这么生份,我自己怎么会不爱惜自己身体呢哈哈。”   青峰唇角勾起一抹微微的弧度,笑容如沐春风,“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了。”   * 第97章第九十七章   云涯君死而复生了。   云莱城内大街小巷都讨论着这条消息,无论是修士还是百姓都在关注讨论,一股恐惧阴郁的气息弥漫着整座城池。   据传,云涯君在十日之前,亲自登上千蛛门,诛灭千蛛门上下满门,且斩下千蛛门上下所有人的头颅和手脚,手段之残忍非常人所能及。唯有一名藏在瓮里的小童逃过一劫,小童称那诛杀千蛛门满门之人亲口承认自己是云涯君,特来报五年前杀身之仇。   “谁不知道云涯君战前饮下的毒酒是千蛛门主亲手配制的‘断肠’?这云涯君肯定是为此前来报仇的!”   “杀他的人明明是唐谴和谢无尘,千蛛门其他人又哪里招惹到他了?何至于把人家满门上下都给杀了?”   “所以说他才是心狠手辣云涯君啊,现在灭了一个千蛛门,下个遭殃的不知道又是谁……又要起风波咯……”   “奇怪,他到底是怎么复活的?”   “别再像五年前那样就好……”   茶楼内一片议论纷纷的声音。   角落处。   一名身着白衣的俊美公子两眼晶亮,摩拳擦掌,“我就说祸害遗千年,云涯君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看来是时候发挥我身为正道楷模的作用了……”   身旁的青峰一口气忽然提到了嗓子眼。   风催雪继续道:“我与云涯君二人互为宿敌,必须再次拼个你死我活才可堪传奇,时不等人,是修士就随我除魔卫道!我们要把罪恶扼杀在摇篮里!拯救神州!”   青峰一手扶额。   偏偏风催雪还要侧过头望向青峰,兴奋地问:“青峰,你怎么看!”   青峰深吸一口气,保持神色如常,“我觉得,甚好。”   “不如我们就在此招兵买马,招募一些有识之士,届时才好——”   风催雪话未说完就被青峰揽住了腰拖走,像是害怕风催雪下一刻就要在茶楼里振臂高呼召集幕僚似的,“此事需要谨慎商议,你先跟我回去我们俩慢慢讨论……”   *   在云涯君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到云莱不久之后,另一条消息也紧随其后传遍了整座大陆——七星门欲举行仙盟大会,招募天下所有修士豪杰,共商铲除云涯君之事。   风催雪与青峰本就因江原之事打算走一趟七星门,此时七星门举办仙盟大会,无疑是给二人寻了个好契机,是以在鸣雪剑刚铸成之后,风催雪和青峰便离开了云莱城。   新铸好的鸣雪剑比之前的光泽略内敛些,没有先前那么多手绘的金纹,但胜在锐利坚韧。百里沧浪说先前的剑身锻得不好,虽然能看出花了大工夫锻造,还有心思绘制那么多花纹,但终归锻剑的人是个新手,白瞎了一块好铁,是以先前才那般容易被傀儡王的巨剑斩断。   而现在鸣雪剑经由百里沧浪之手锻造,已今非昔比,锐可断金。   *   七星门位于中州,并不算太远,两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六日后赶到了七星门辖地。   许是因仙盟大会之故,自进入七星门辖地起,就有修士络绎不绝地朝七星门的方向赶去,一时间七星门门庭若市,比先前掌门之女大婚之日还要热闹许多。   各大门派的掌门都带着门下众人来了,还有各个修真世家的当家人也亲自前来了,足可见众人对这次仙盟大会的重视,或者说,是对云涯君复活消息的恐惧。   “当真可笑,妖群在城外肆虐没人关心,为了个不知死活的人倒是凑了个齐。”身旁突然传来一声愤愤的低骂声。   风催雪循着声音看过去,发声的是一名年纪不大的青年修士,面容文气得很,见风催雪看过来,登时像个炸药似的,无火自燃,“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   “不。”风催雪朝他鼓了鼓掌,真诚道:“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岂料风催雪这句话说完后对方却愣住了,目光愣愣的看向风催雪面具后那双漂亮带笑的凤眸,紧接着面上升起薄红,“谢谢谢……谢谢!”   说罢埋着头瞬间钻进人群,竟是害羞了!   风催雪大为惊奇,戳了戳青峰的胳膊,“你看,居然还有比你更羞涩的人!不过夸他一下,到底有什么可害羞的。”   “扭捏。”   “我觉得挺可爱的。”风催雪快乐的收回目光,没注意到身边青峰倏然沉下来的眼神,心思很快被身边修士的纷纷议论吸引走了。   “听说朝廷的人也来了。” 第98章第九十八章   在风催雪的手触到面具边缘的那一刻,唐谴就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风催雪面上的面具。   皓白指尖捏住面具边缘,精致的银质面具缓缓摘下,露出了一张平凡清秀的面容,眼前这名白衣人的五官堪称平凡陌生,唯有一双眸子生得漂亮,眼里清亮如有万顷碧波。   在场这么多高阶修士,普通的易容法术根本瞒不过这么多人的眼睛,唐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急急的冲上去伸手想去捏风催雪的脸,“不可能,你肯定……”   一柄剑倏然挡在了唐谴的面前,离唐谴的鼻子只差一厘,唐谴因惯性而飞扬的发丝在还未接触到剑刃的那一刹倏然断开,飘落下来。与此同时,唐谴的胳膊也被人从身后钳住了。   唐羽飞平淡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悦,自唐谴身后响起,“闹够了没?”   而后唐羽飞出手如电,将唐谴往身后一拽,全当没看见青峰横在眼前的剑刃,歉然道:“是我们唐突了,失礼之处还请两位多多包涵,两位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一定在所不辞。”   青峰的目光依然死死盯着唐羽飞身后的唐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不要再有下次。”   唐谴被这眼神看得一怵,紧接着又反应过来这人又不是谢无尘,他怕什么,正要开口时唐羽飞已抢先一步回答了青峰的话,“这是自然。”   就在此刻,一个沉稳的男声从前厅传来,“今日好不容易诸位道友齐聚,缘分难得,和和气气的多好。”与此同时前厅内传来一阵骚动,一名精神矍铄、气势沉稳的中年男子在前呼后拥中步入殿来,此人看面相不过不惑之年,面上还带着和善亲切的笑容,“大家不要拘束,来来来,都坐。”   唐羽飞放开了钳住唐谴的手,朝中年人拱了拱手,“宫掌门。”   “唐将军和城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啊,来来来,二位请上座。”宫掌门笑呵呵道,而后看向方收好剑的青峰,“唐将军的话确有道理,今日诸位道友齐聚,遮挡面容确实不妥……不过今日还是都怪鄙人招待不周,待会自有赔礼奉上,还望二位海涵。”   风催雪心说分明是唐谴挑起的事,在宫掌门嘴里倒是变成了自己招待不周,这位宫掌门倒是会拉拢人。   心里这般想着,风催雪一面伸出手,捏了捏青峰的掌心,小声道:“你刚才好生气。”   “我在后悔。”厅内嘈杂,青峰的声音很低,只有风催雪能听见。   “唔?”风催雪疑惑的发出了一个声音,“别管这些啦,说起来你看我机智不机智!预判了唐谴的预判!”   说到此,青峰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看向风催雪被改变过的平凡面容,尽管五官变得平凡,但仍遮不住这人眼中的光彩和通身气质,仅仅是站在这里就显得芝兰玉树,俊逸风流。   说起易容一事,先前青峰百般劝说风催雪,风催雪都无动于衷,唯恐易容的丹药毁了自己的容貌,十分执着自己的面具和帷帽,然而这回来七星门时,还不等青峰主动提,风催雪就率先提出两人要易容一下,以防万一。   这件事虽小,但是十分违背风催雪先前的行事作风。   不知为何,青峰心中总有一丝淡淡的微妙,就像有个东西悬在心口,随时会落下来似的,但是找不到源头。   *   与厅里来的各位掌门寒暄过后,宫掌门便坐回位子上,开始主持仙盟大会。   “千蛛门灭门一事想必诸位都已有所耳闻,老夫便不再多说了。”宫掌门道:“千蛛门的遗子我们打算收养在门派当中,由门下的刘长老亲自教育。”   说到此,各个门派纷纷夸赞宫掌门高义,场面登时分外和谐。   也有不长眼的突然提问:“除了那小童的一面之词,还有证据证明是云涯君所为吗?……别怪我们多疑,毕竟是死人复活的大事,这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你要证据?”先前一直沉默的唐谴忽然开了口,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向在座诸人,扬声道,“本城主亲眼目睹云涯君死而复生,算不算证据?”   唐谴话音落下,整个大厅里瞬间落针可闻。   被众人目光洗礼,唐谴也没有丝毫不适,“两个月前,云涯君曾经出没过丹霞城,本城主虽发现得及时,可他阴险狡诈,本城主一时不慎,被他给跑了。”   这话就说得很应付了,没有前因后果,只简单的一句话就说完了,有修士表示希望唐谴能说出详情,却见唐谴笑意盈盈地看了眼宫掌门,“宫掌门,有人问呢,你说本城主是说好还是不说好呢?”   若要提到详情,必然要提到七星门派人刺杀太子一事,然而如今太子已经登基,双方势力正僵持不下,刺杀一事朝廷拿不到证据,但说出去总归对七星门名声不利,谁知道这唐谴又在发什么疯,宫掌门朝身侧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年轻人登时会意,替两人开了口,“两个月前,七星门与唐城主在丹霞城抓捕了一只名为噬心藤的魔物,兴许……云涯君是在这其中出现的?不过先前未曾听城主说过,你们是一面之缘?”   唐谴收回了视线,“确实是在噬心藤被抓之后出现的,本城主在除魔的时候无意在城中发现了云涯君的踪迹,当时本该直接将他捉拿归案的,可惜当时有高手在背后协助他,逃了。”   “也就是说云涯君或许很早之前就复活了?不对,说不定他根本就没死……”一名掌门心里有些发寒。   “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当年我们亲眼目睹谢无尘将他亲手杀死……后来他和谢无尘双双失踪,我们还以为是两人同归于尽。”另一名掌门道。   “他二人本就是师兄弟,关系好得不得了,瞒报假死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唐谴悠悠的道:“毕竟虽他俩一同失踪的,还有斩仙剑啊……哦对了。”   唐谴漫不经心,“协助他逃脱的那人,看身形和剑法,倒有几分谢无尘的样子。”   这一番话落下,大厅内登时引起一片轩然大波,昔年正道少掌门与云涯君混到了一起,这件事不可谓不耸人听闻!最关键的是唐谴说得还很有道理!毕竟本该死在谢无尘手中的云涯君复活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够令人怀疑的了!   在唐谴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厅里的人们对谢无尘也开始猜测纷纷,有的推测他们二人是不是有什么暧昧关系,也有的联系到天衍派先祖先前的劣迹推测谢无尘是否与云涯君勾结,还有的甚至推测起是不是当初整个天衍派都在勾结妖物,只不过不幸棋差一着被妖族反灭之类的……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全然忘了这位天衍派少掌门之前做的种种善行。   一个愤怒的声音乍然打破了厅内的吵嚷声,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修士站起身来,脸上带着愤怒的薄红,厉声呵斥在场众人,“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们也信?没有一点证据就随意污蔑他人,难道你们都忘了谢无尘先前都为你们做了什么吗?!”   说着那年轻人一指在场一名中年人,“你是青山剑派的掌门吧!六年前你们门派遭到魔修袭击,险些灭门,是谢无尘带着弟子来救了你们吧!”   “还有你!颍川王氏!你们家族弟子曾经被妖掳去,也是谢无尘带着天衍派弟子来救你们的吧!还有在座的诸位,你们有多少人曾受过天衍派的恩惠?难不成他们当初帮助你们都是另有阴谋不成?没有一点证据,仅凭他人一面之词,就如此诋毁他们,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这熟悉的炮仗般的语气,以及熟悉的脸红模样,令风催雪不由得又多看了眼这位年轻人,正是方才在门外时遇到的那位羞涩青年!   唐谴懒懒瞥了眼那青年,眼里露出一丝狠意,“一面之词?你的意思是本城主说谎不成?你是哪个门派的!”   青年起初不愿意回答,唐谴便又道:“你的话难道不也是一面之词?本城主以城主之位作保,方才的话句句是真,你又是个什么东西?遮遮掩掩藏头露尾的,本城主还要说你是云涯君派来的细作呢!”   “你、你莫要血口喷人!”那青年被唐谴凶狠的神情震慑,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我……我是天衍派弟子,谢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噗!”唐谴被青年这句话给逗笑了,而后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拉长了声音道:“就说怎么跟老母鸡护崽子似的,原来是一个窝里的啊——”   修士们也发出了嘘声。   宫掌门实在看不过眼,命站在旁边的弟子出来阻止,“好了好了,今日是仙盟大会,我们还是说正事要紧,不管怎么样,云涯君复活已成事实,我们现在还没有寻到他的踪迹,但云涯君一出世就朝千蛛门下手,明摆着就是来找我们报仇的,现在千蛛门已灭,若说云涯君其次恨的人,那恐怕就是……”   “唐城主。”   唐谴的脸蓦然沉了下来,看着宫掌门慈祥且关怀的表情,唐谴忽然意识到一丝不妙。   “世人皆知,云涯君最恨的人里有唐城主一份,恐怕他第二个下手的对象就是你。”宫掌门的表情带着一丝忧虑,“唐城主乃是朝廷肱骨之臣,怎能轻易出事,是以老夫建议近日唐城主且在七星门里住下,由我七星门来保护城主,再者,这里如今这么多道友在此,云涯君若敢出现,我们定然能抓住他。”   唐谴冷笑一声,“拿我当诱饵?”   “岂敢岂敢,不过是担心城主安危罢了。”   “若金麟城都护不住我,你区区七星门还能护住本城主不成?”再者,他堂堂城主,龟缩在七星门里像什么话!保护是假,拿他当诱饵和人质才是真!若是同意留下,恐怕会被七星门当成威胁唐羽飞乃至朝廷的人质,再想离开七星门可就难了。   唐谴心里把宫湛的打算摸了个门儿清,心中冷笑就这点伎俩,还想为难他唐谴?岂料他身边的唐羽飞忽然站起身,朝宫掌门抱拳鞠了一躬,“如此,舍弟就劳烦宫掌门费心了。”   唐谴震惊的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唐羽飞,“你——唔!”   然后就被唐羽飞下了禁言的法决。   唐谴:“???”   究竟是唐羽飞疯了还是疯了?难不成唐羽飞已经恨他恨到脑子糊涂了,干脆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宁愿把他扔给七星门当把柄也要甩脱他自己当城主去?   此刻唐谴满头雾水满腔气愤不提,唐羽飞和宫掌门却都是十分满意,于是宫掌门心满意足地开始了下一项章程——竞选此次仙盟大会的领头人,也就是结盟对抗云涯君的带头人。   结果自然毫无异议的是宫掌门本人。   场面一时非常的热闹祥和……   *   仙盟大会足足举行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了晚膳时刻,宫掌门才宣布会议暂歇,给众人在门派里安排好了食宿居所,但是在场修士大多忧心忡忡,担心云涯君随时会再次下手,是以都不怎么有食欲,依然是风催雪和青峰连吃带拿,丝毫不改往日胃口。   在仙盟大会上好不容易遇见个同是天衍派的人,虽然青峰表示要低调行事,不要和对方有过多牵扯,但风催雪却觉得可以稍微了解打探一下对方情况,本想在仙盟大会结束后顺便聊聊,然而对方却像是凭空失踪了一般,在场修士众多,找人并不好找,风催雪只得暂时放弃。   人多的地方八卦就多,风催雪和青峰一面吃着,一面伸长了耳朵听八卦,当然,认真听八卦的主要是风催雪,青峰主要负责剃鱼刺。   先前在仙盟大会上各位修士不好讨论,现在总算是畅所欲言,什么都敢说,除了议论云涯君和谢无尘的,还有一部分人在议论宫掌门的家事。   “今天奇了怪了,仙盟大会里都没有看见霍弦,我记得之前一直是霍弦跟在宫掌门身后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换了人……”   “今日在宫掌门身侧的年轻人是谁啊,怎么未见过?”   “他你都不认识,楚行云啊,七星门楚长老的大儿子,宫掌门膝下无子,先前不是传闻说下任门主要么是霍弦,要么是楚行云么?”   “哦哦,那如今霍弦不是娶了宫大小姐么?下任掌门之位应当稳了呀,怎么不见霍弦出席大会,反而换了楚行云?”   “我听说正是因为霍弦娶了宫小姐,宫掌门生气了呗,最近都不怎么给霍弦安排事做,刚刚我还看见霍弦在门口招呼人打杂呢,他倒是沉得住气……”   众人议论纷纷,说完霍弦又转头说到七星门里哪个长老哪个女修漂亮,总归是聊什么的都有,宛如闹市。   “沉得住气?我看未必。”风催雪听了一耳朵八卦,手上却不闲着,以鱼肉沾了沾旁边的醋碟,他面前小碗里的鱼片已经堆了个满,全是青峰剃的鱼刺,许是之前被风催雪第一次吃鱼时连刺带肉的吃法给吓到了,在这之后每逢风催雪吃鱼,青峰必须要将刺一一挑净,久而久之剃鱼刺的速度竟比吃的人还要快。   “七星门的厨子当真不错,这鱼也做得太好吃了。”风催雪心满意足的咽下嘴里的食物,再一看身边的青峰碗里仍是空空荡荡,这才反应过来青峰方才一直在剃鱼刺,都没怎么吃,遂夹起碗里的鱼,凑到青峰唇边,“来,啊——”   青峰只微微愣了一瞬,便张开了嘴,将风催雪喂到唇边的鱼肉吃了下去。   看着青峰唇边勾起的弧度,青峰本来就很少笑,这一笑更显出青峰此刻心情有多好,风催雪纳闷道:“这么好吃?”   “嗯。”   明明方才才吃过,青峰这般态度让风催雪又想尝尝了,遂又给自己夹了一片鱼肉,还是原来的味道没变。   然后风催雪就发现了青峰殷切的眼神……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筷子,待风催雪把鱼片吃进去后,那殷切的眼神又变成了失落。   “……”风催雪“噗”了一声,眼珠转了转,又夹起一筷子虾,凑到青峰的唇边,哄小孩似的,“啊——”   然后在青峰凑过来的时候飞快收回筷子,把虾往自己嘴里一塞!   与此同时,风催雪的脸颊忽然被人轻轻一啄。   青峰旁若无人的瞬间坐直身体,无辜道:“你筷子收的太快了,我没收住。”   风催雪瞳孔骤然紧缩,拿着筷子的手不住颤抖,从齿缝里憋出了一个字,“你……”   青峰心里忽然一紧,果然自己还是唐突,惹风催雪不高兴了,可明明先前风催雪并未表现出不悦,所以他才……   “你,没,有,擦,嘴!”风催雪不敢置信地瞪着青峰,声音很小很小,但是语气无比抓狂。   “……”青峰心里叹气,连忙将脸正对着风催雪示意,“干净的干净的,你看?”说罢伸出一指来,在风催雪侧脸上轻轻一抹,伸着指头证明,“真的,没弄脏。”   “你……”风催雪深吸一口气,表情一言难尽,就在此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少女压得很低的低吼——   “你看见没看见没,刚才亲上了!”   风催雪和青峰齐齐转过头,身后一名少女修士正抱着旁边的姑娘疯狂摇晃,四目相对,少女的动作忽然滞住了。   风催雪没忍住再次擦了擦侧脸。   少女小心翼翼地放开身边的姑娘,左右顾盼,“哈哈,我吃完了,那我走——”   “这位姑娘。”   见这位白衣公子开口挽留,少女心说完了完了,肯定是刚才声音太大冒犯了人家,人家现在要来找她麻烦了。   “对不——”   “你的剑穗真漂亮。”   两人与此同时开口。   少女诧异的“唉?”了一声,才发现对方看的是自己身边的那位女子……放在桌上的佩剑。   先前那位被少女抱着疯狂摇晃的女子显得较为沉稳,闻言只是抬头看了风催雪一眼,浅笑道:“多谢道友夸赞。”   夸赞别人的剑穗好看……这怎么听怎么像是个蹩脚的搭讪方式,问题是这位白衣公子方才还和这个黑衣公子卿卿我我,现在就又搭讪起了别人,怎么看都像是个花心公子……少女纳闷的看了眼白衣公子身边的黑衣修士,果然,对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你这个剑穗我很喜欢,敢问姑娘是在哪里买的?”   完了,更像蹩脚的搭讪了,那个黑衣修士的脸都黑了。少女暗暗想道。   作者有话说:   雪宝:我以为青峰会陪我玩幼稚的喂饭游戏,却没想到我在第一层,青峰在第四层。   青峰:(偷亲计划惨败)不,我才是真正的小丑 第99章第九十九章   剑穗的主人闻言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然而风催雪的表情又实在真诚,眼睛也漂亮讨喜,那娴静女子便如实相告,“这剑穗是我自己编的。”   “姑娘巧手,那姑娘卖不卖这剑穗?我出十两金。”   娴静女子摇了摇头,表情顿时更加微妙了,“不卖的,这剑穗是我唯一的念想。”   一旁的少女修士忍不住了,抬手想去拽风催雪的衣袖,手还没触到风催雪的衣袖时,便被一柄未出鞘的剑横在了身前。   少女“……”了一瞬,只能放弃拉风催雪衣袖的想法,小声对风催雪道:“你别问啦,阿紫姐姐不会卖的,这是她与她道侣的定情信物。”   “啊……实在抱歉,不知姑娘有道侣,我是见这剑穗实在漂亮,想和我道侣也做个样式差不多的同款一起用呢。”风催雪露出一抹抱歉的神色,表情还没演到位,便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人轻轻勾住了。   风催雪没看到的是,身侧的青峰唇角微微上扬起一丝弧度。   听见风催雪追问剑穗是想和这位黑衣修士一起用同款,娴静女子的面色才稍好些,便听风催雪接着随意问道:“不过我见两位姑娘一直坐在这里,似乎并未见到姑娘的道侣,是去前厅帮忙了吗?”   今日来客众多,大多数七星门的弟子都在前厅帮忙,这两名少女都穿着七星门弟子的衣饰,道侣也大概率是七星门弟子,也无怪乎风催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若是问对方‘道侣去了哪里’,对方兴许不会说,但若是问‘是去什么地方了吗’,对方的回答大概率会局限于‘是’与‘不是’的误区之间,然后说出对方具体去了哪儿。   果然,那名娴静女子摇了摇头,并不欲交流太多,“没有,他已经故去了……公子若实在喜欢这个剑穗,等改日有空,我编个新的送给你们好了,不用谢礼。”   “实在是太好了。”风催雪弯起眼笑道:“我叫风白,敢问两位姑娘芳名?”   “叫我苏紫就好。”娴静女子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佩剑,站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那名活泼少女也要跟上去,却不料风催雪又将她给拦住了,“实在不好意思,七星门实在太大了,我们初来乍到,找不到分配的房间在哪,姑娘能帮我们找找路么?”   七星门素来爱彰显其热情好客、大派风度,身为弟子自然不好拒绝来客这一要求,活泼少女犹豫的看了眼苏紫,在对方表示不介意之后,便去给风催雪二人引路了。   苏紫话少,且不愿意多谈,但她这位好友却是个话多的热闹人,不过一会儿,风催雪便把苏紫的道侣情况打听了个明白。   苏紫的道侣亦是七星门中弟子,五年前,在参与一场除妖的任务中被妖杀害,据说那次任务分外惊险,所去弟子全部被杀,只剩下了一名带队的弟子活着,不过那位弟子也因此而心灰意冷,没多久就离开了门派,不知所踪。   因为道侣横死在任务途中,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苏紫从此一蹶不振,将这枚剑穗当做了唯一的寄托。   风催雪适时的表现出惋惜的神色,“这实在是太遗憾了,什么任务这般危险?”   “还不是五年前群妖出世的那会儿。”活泼少女道:“具体地点倒是没人知道,只知道就在天衍派的附近,毕竟那时候那里的妖太多了……我听说他们本来已经将妖给杀了,但是被妖的煞气反噬,所以才全员覆灭的。”   风催雪的眸光暗了暗,最强不动声色道:“其他人全死了,只有领队活着,那领队想必修为很是厉害吧。”   “哪有。”少女立刻反驳,“那人以前是天衍派的弟子,说是对天衍派附近的路很熟,所以门里才派他当领队的,我猜肯定是他在最后临阵脱逃,所以才留下一命。”   风催雪与青峰对视一眼,两人的眼里同时浮现出了然神色。   将活泼少女打发走之后,风催雪便从袖中拿出了一枚用手帕包着的破旧剑穗,赫然与紫苏佩剑上的一模一样。   风催雪已经将所有事件串起来了,“这剑穗是我在天衍派旁边村里捡到的,我不知道风灵跟你说了多少,那座村子的村民在五年前被一队声称是天衍派弟子的人屠杀喂妖,村民死后化为怨灵被乌洛操控,四处伤人。那怨灵告诉我说,这枚剑穗是他当年在那一队修士的其中一人剑上拽下来的。”   而这枚剑穗,是苏紫亲手编织,只有两枚,一枚在苏紫手中,一枚则在她的道侣手中。   “七星门的人在五年前冒充天衍派人去屠了村子。”青峰道:“更巧的是,苏紫和她的道侣就在江长老门下,而这个江长老就是江原的远亲。”   “不错。”风催雪颔首,“那姑娘嘴里说的领队想必就是裘志远,不过他们全军覆没一事我确是没想到……那怨灵也没说。”   风催雪回忆道:“那怨灵说村民们死后,那些修士便建了封印石柱,防止村民们化为怨灵……”   “怨灵说了谎,八根封印石柱是大工程,若真如它所说,他们是在被镇压后才化作怨灵,那么那些修士没必要为了不确定的事情而耗费这么大的力气。”青峰道。   风催雪微一挑眉,深深的看了青峰一眼,“我可没跟你说过石柱有八根,没想到你跟踪我跟得这么紧……果然变态!”   “我……那时也是才赶到。”   风催雪嫌弃的瞥了眼青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正色道:“这么说来,正确的时间应当是,数百村民被杀之后立刻化为了冤魂索命,煞气反噬将在场的修士尽数杀死,然后裘志远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侥幸逃脱,而后七星门为了掩盖此事,在村庄的地方建造了石柱镇压村民怨灵……当时那怨灵急于让我饶他一命,不敢托出实情,是怕我听他说他杀了修士后,为那些死去的修士报仇?”   风催雪颇不能理解,青峰淡淡道:“他认为你会维护同类。”   “同类犯了错,我为什么要维护他们?”   “因为大部分人都是这样想的。”   风催雪依然不太能理解这种感情,颇为苦恼的换位思考了一下,“我想了下,如果你和一个陌生人正在打架,嗯,我的意思是你先挑事的话。”   青峰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我可能也会帮你。”风催雪郑重的点点头,“当然,前提是你不能太过于无理取闹。”   青峰头顶缓缓冒出第二个问号。   片刻后青峰忽然伸手,揉了揉风催雪的头顶,还不等风催雪瞪大眼要嫌弃,便又连忙给风催雪整理发型,声音里带了一丝温暖,“那不是同类相护。”   “啊?”   “那是偏爱。”青峰道:“我亦偏爱你。”   从前他未懂偏爱,身为天衍派少掌门,他学的是对众人平等,而有时候,对至爱之人,平等恰好是最残酷的不平等。   在学会该如何去偏爱后,青峰才发觉以前的风催雪对他有多少偏爱。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风催雪都对偏爱这种感情无师自通,只不过以前张扬肆意,现在则稍微不明显一些,只在细枝末节中忽然体现又乍然消失,但每一次,都能让他的心为之一颤。   “你喜欢我吗?”青峰问。   风催雪:“……”   “你有一点喜欢我。”青峰肯定道。   作者有话说:   太棒了!我房间进来一只大黄蜂!我的猫在兢兢业业帮我捉虫!我先战术性撤退! 第100章第一百章   青峰的语气十分笃定,沉黑的眼分外认真的看着风催雪的眼,就好像能穿透这层皮囊,看到风催雪心里去一样。   这认真且严肃的气氛闹得风催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莫名的,风催雪的心底也升起一丝迷茫来,他喜欢青峰吗?他不太懂得这种感觉,如果说喜欢是青峰对自己那样,那么他好像没有。   “想不出来?”青峰低沉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瞬间将风催雪从冥思苦想中拉回了现实。   此刻两人正处在七星门安排的房间里,这间屋子并不算小,奈何风催雪站的并不是个好位置,是以青峰不过朝他走了两步,风催雪就被迫以背部贴在了墙上。   背后是坚硬的墙壁,面前又贴着个青峰,这姿势怎么看怎么诡异,风催雪的眼神有些飘忽,刚准备开口时,青峰的食指已非常有先见之明的贴在了风催雪的唇上,“嘘,我来帮你想。”   “天衍派屠村养妖,建造石柱镇压怨灵,怨灵已死,那八根石柱就是最好的证物,于情于理你都没有道理毁了它们,可是你却将那八根石柱完全粉碎,是怕外人发现那石柱上的符文是我的笔迹吗?”   风催雪垂在袖中的指尖蓦地一颤。   “那时候你根本不知道是不是我干的,却还是要毁掉证物,你就不怕我真的是领兵屠村的人吗?”   “我知道不是你,我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风催雪顿了顿,语气轻松道:“毕竟我这人向来热心。”   石柱不毁,总有一日会有别人发现,届时要是众人将矛头对准青峰,只会徒增不必要的困扰——风催雪是这样想的。   青峰闷声笑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不是我?唐谴与你同行数日,他必然竭尽全力挑拨离间,你就没有半分怀疑过我?不仅如此,你甚至没有因石柱上的笔迹而动摇,这才是最不合理的不是吗?甚至还在情况未明的情况下帮我毁灭‘罪证’,说明在你心里——”   “他不可信。”风催雪打断道。   “唐谴不可信,我就可信?”   风催雪忽然皱了皱眉,一手搭在青峰支着墙壁的手腕上,企图把他推开,而这回青峰也并未强迫,后退了半步,给彼此留出了空间。   “青峰,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我没有信任过你,我不信唐谴的话是因为我不信任他,而不是因为我相信你。”风催雪的语气罕见的认真,“我毁灭石柱上的笔迹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会屠村的人。”   “这和喜欢没有关系,是因为我相信你是个有底线的人。”风催雪认真的看着青峰的眼,“你会因枫城城主苛待百姓而愤怒,会为了保护他们而透支灵力制作镇妖幡,会在路上救被妖物围困的商旅,你不是那种骗取村民信任屠杀近百村民的人。”   更何况那座存在还在养育他多年的天衍派的脚下。   随着风催雪的陈述,青峰的表情里慢慢现出一丝讶异,而后逐渐变成了一种风催雪看不懂的情绪,在风催雪话音落下后,屋子里一瞬间陷入了静谧。   风催雪看着青峰沉寂的面容,忽然感觉青峰似乎……有一丝难过。   良久过后,青峰低声开了口,“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风催雪不知青峰此刻所思所想,只以为青峰是想通了,遂舒了口气,“是啊,所以,我没有喜欢你。”   “好吧,但是我想说,喜欢和不信任之间并不矛盾。”青峰叹了口气,然后朝着风催雪的头顶伸出了手,就在风催雪警惕地以为青峰又要摸自己的头顶之时,青峰的指尖却触到了风催雪脑后绑着的发带上,“那你为何还要留着这条绦子?你知道我的心意,这条红绦子的意义你也很清楚。”   风催雪眼神游移一瞬,“我没找到合适的发带。”   “好。”青峰忽又换了话题,“离开丹霞城后,我一路跟着你,你早就发现端倪,却还是当不知道,直到在水镜中才戳穿我……在离开天衍派之后,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甩脱我,可是你还是默许我跟着你,这又是为何?”   风催雪有些苦恼,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只那时候自然而然就默许青峰跟随了……   自己确实早就发现了端倪,青峰黏得太紧,又不敢光明正大的黏着,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不敢露面,明明破绽百出还非要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卑微至极,可怜可笑。   后来在水镜中,自己揭穿了青峰的伪装,那一刻风催雪没有错过青峰眼里的慌乱。对方在慌什么?怕自己又离开吗?后来风催雪默许了青峰的跟随,两人又回到了最初表面上的和谐。   只不过他们都知道这个和谐是暂时的。   那么在离开天衍派之后,自己为什么要默许青峰跟随呢?   是因为青峰在水镜中救了自己吗?不是,破绽本就是自己主动暴露给乌洛的,没有青峰在他一样可以杀了乌洛,只不过会困难些。是因为青峰的卑微打动了自己的恻隐之心吗?好像也不是,他并不因青峰的这副样子而心软,相反有些厌烦……可能是潜意识里总觉得,青峰不该如此,他总觉得青峰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屹立云端、让人触手不可及的。   青峰的声音再次将风催雪从冥思苦想中拉回了现实,“因为你不想让我离开,你舍不得我。”   风催雪下意识地否认,“不是,因为你黏得太紧了,我就算赶走你,你也会再来找我。”   “那你讨厌我吗?”   风催雪摇了摇头,“我也不喜欢你。”   “好吧,那若是换一个人,做了我之前所做的事,欺骗你,跟踪你,你会讨厌他吗?”青峰又问。   风催雪皱了皱眉,“你不能因为我没有讨厌你这一点就……”   “最起码在你心里我是特殊的。”青峰道。   风催雪的眼里现出一丝迷茫来,似乎是这样的,他对青峰的感情与他人确实不太一样……最起码若换作他人,瞒着自己干了那么多鬼鬼祟祟之事,自己肯定早就不愿与之纠缠了。   青峰握住了风催雪垂在袖中的掌心,肌肤紧贴的触感令他的心跳微微一颤。   “做个选择吧。”青峰温柔的注视着风催雪,“你说你是因为我黏得太紧,才让你不得不放弃离开,那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是你现在推开我,我就离开这里,案子我会接着查,但是不会再来打扰你,第二是我们保持现在这样,那我就当你默认你愿意让我跟着你。”   话音落下,青峰便感到自己掌心里握着的指节微微动了动,一股酸涩的痛楚瞬间缚住了青峰的心脏,如同荆棘般紧紧缠绕。青峰努力压下这股痛楚,努力平稳声线,看向风催雪的眼里带了一丝哀求,“我向你保证,查完案子就会离开,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风催雪的眼里多了一丝疑惑,“可你之前明明都不愿意让我离开你的视线的,你不怕我恢复记忆,然后做出你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我怕。”青峰坦诚道:“不过我不会因为这一点而继续纠缠,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   “喔。”风催雪移开了注视青峰的视线,眼睛看向青峰身后的虚空,“那我要是哪天恢复记忆,你还会杀我吗?”   “我不知道。”青峰依然坦诚,“我不想再骗你,所以我只能说,我不知道。过去的很多事情谜团未解,我不能给你肯定的答复,但是我想这回相信你,就像你愿意相信我有底线一样……我只能向你保证,如果你恢复记忆后,事情没有到无法挽留的地步,我不会杀你……若真的到了最后一步,我会和你一起死。”   青峰的神情无比认真,然而说的话却坦诚得近乎残酷,是以风催雪的表情也逐渐变得疑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真的会让人没办法和你亲近。”   在风催雪问出方才那句‘我要是哪天恢复记忆,你还会杀我吗?’之后,青峰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不愿意再骗风催雪说一些花言巧语,然而若说实话,又只会把风催雪越推越远。   “我知道。”荆棘已将心脏紧紧缠绕,束缚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汹涌如潮的难过席卷了整个胸腔,青峰已明白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他这次不会再说谎,他会遵守诺言不再来打扰风催雪,或许今日一别便是永别……是他自己不自量力,想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赌风催雪的喜欢,赌输了也怨不得旁人,只怨他……从一开始便错过了。   明明已经没有希望,但青峰还是不愿意松开风催雪的手,时间仿佛流逝得极为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前所未有的难熬与痛苦,就像是被蛛丝悬在高崖之上,满心绝望只等待着蛛丝断裂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那么一瞬间,那根蛛丝却始终没有断裂,在这无边的静谧之中,被攥在手心里微凉的手指动了动,反握住了青峰的手。   “好吧。”风催雪有些无奈,“或许你说的对,我确实有一些喜欢你。”   他被人从高崖上救了上来,绝处逢生。   青峰的唇角绽出一抹笑容,不是以前那种微微一勾的弧度,而是真正从心底里绽放出来的开怀的笑容。   但是风催雪的下一句话却立刻把他打回了深渊。   “喜欢你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于我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开心些,你可以认为我也喜欢你。”风催雪的声音很平静,“你说得对,喜欢与信不信任无关,我对你没有多少信任,想来你亦是如此,但你与我不同。”   “我相信你有底线,你却从未相信过我,或者说你根本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所以才不相信。”不管是一开始小心翼翼的盯着他怕他恢复记忆,还是后来的跟踪,有一部分确实是担心他的安危,而另外一部分,则更是担心他会做什么越线的事情。   见青峰皱眉,风催雪接着道:“假如你是我,有人对你说我是云涯君,一切证据也都摆明了这一点,你是信还是不信?”   “不信。”   “如果铁证如山,我亦辩无可辩呢?”风催雪问:“我只问你,你信我还是信证据?”   “我信你。”青峰语速极快,像是在回答风催雪,又像是回答自己。   “是么?可你若当真信我,就不会在我问你‘如果我恢复记忆,你会杀了我吗’的时候回答‘我不知道’了。”风催雪平静的陈述了这一事实,“不过你确实比以前进步了很多,最起码你没有以前固执,愿意放手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这一想法,也不太想了解。”   看着青峰蓦然睁大的瞳孔,风催雪便知道自己说中了青峰的心事,不过其实他也并不是很介意青峰是否信任于他,只是他并不想和一个不信任自己的人有进一步的发展而已。   “我确实有一点喜欢你,但是我不想再往前一步了……毕竟,我也不知道我会不会哪天触碰到你的底线,你就会突然把剑对准我,如果那时候我不巧很喜欢你的话……我会很难过的。”   “我不想这么难过。”   风催雪的声音有些怅然,而在这一刻,青峰的身躯则完全僵住了。   风催雪字字句句都说中了他自己亦未发觉的想法,这一刹他整个人像是身处在无尽深渊中,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过去,过去的一幕幕在他面前重复上演,那是他只要一回想就会满心痛不可遏的过去——   记忆穿过漫长的岁月,回到了六年前的一个秋日。   他们在山下抓住了那只作乱许久的狼妖,那狼妖灵智已开,甚至有些狡猾,是以他们捉了许久才捉到,而狼妖却供出了一个所有人都为之一惊的消息——天衍派中有人与妖族勾结,为妖族提供情报,是以妖族才能频频知晓修士们的动向,杀害无数修士。   而那个内奸,正是守剑峰最小的那名弟子,崔涯。   那是风催雪在天衍派时的名字。   在此之前门派中早有传言,只不过皆是捕风捉影,并没有切实证据,而这一回是妖族亲口供认,无疑给崔涯的嫌疑又增加了重重的一笔。   但这也并非铁证如山,只要崔涯出来对峙,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然而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崔涯跑了。   师尊叶鸿第一时间去追,青峰在知道此事之后也立刻率领弟子去追他们二人踪迹……然而谁都没想到,他们会见到这一幕——   师尊的尸体已被鲜血染透,其余来追踪的修士也都已命丧剑下,崔涯白衣沾血,手握斩仙剑,正站在叶鸿的尸体旁,在听到青峰他们追来的动静时,缓缓地转过身来,手上的斩仙剑还滴落者血液。   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俊美脸庞上沾着还未干透的血液,似是迷茫又似是难过的望着青峰。   青峰却如坠寒渊,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崔涯一般,他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弟子激动得多,发出尖锐的大喊,“他杀了叶鸿长老!!”   “崔涯果然与妖族勾结!”   崔涯张了张口,“我……”   他没有再说话,是因为铁证如山辩无可辩吗?青峰心里想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寒冰般泛着冷意,“抓回去。”   崔涯忽地抬头,不可置信般望着青峰,与此同时手中赤红的斩仙剑已横在了身前,阻拦住想要扑上来的弟子们,“不是我杀的!”   “那斩仙剑为何在你手中?”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杀师尊。”崔涯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乱,“我方才——”   青峰冷漠的打断了他的话,“狼妖供出你勾结妖族,并有传信符箓作证,你也要说你不知道?”   崔涯不说话了,手中的斩仙剑仍横在身前,防止被其余弟子们抓到。然而此刻他沉默,便是默认。   “跟我回去。”青峰手中玄冥出鞘,往前一步,漠然道:“你若清白门派定然不会冤枉你,当然,若有罪门派自然也不会放过你。”   崔涯后退一步,摇了摇头,“我没有杀师父,你们不会信我的……我现在要是跟你回去,我会死的……师兄、师兄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不要抓我回去,等我找到证据我就跟你回去领罚……”   崔涯的话还未说完,青峰的玄冥剑已带着寒冷的剑意逼至眼前! 第101章第一百零一章   崔涯回剑一挡,立刻转身就逃!   玄冥剑紧随其后,直逼崔涯而来!   崔涯的修为在天衍派已属佼佼,其余弟子不过片刻就被崔涯手中的斩仙剑所伤,倒了一地,仅剩下青峰穷追不舍。   “崔涯!跟我回去!”玄冥与斩仙剑碰撞发出的灵气余波轰出数丈,周围草木建筑也被余波震碎,受伤的弟子们纷纷抬起头,震撼地看着二人交战的一幕。   崔涯似乎受了伤,明显在强制忍耐着什么,在两柄剑刃碰撞时的那一刹抬起头来,眼中带了一丝水光,近乎哀求的道:“师兄,你给我一点时间吧……”   看着对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为何,这一刻青峰的心中倏然被怒火占满——崔涯惯会卖可怜,以前对方便也爱装出这副受伤的模样来骗他,哪怕谎言数次被自己戳穿也毫不悔改!但这次不一样……师尊的亡魂未安,他不会再被崔涯欺骗!   于是回答崔涯的是青峰更为凌厉的剑招!   崔涯身上本就有伤,哪怕手握斩仙剑也顶多能再多支撑一会,根本敌不过青峰满腔怒火之下步步紧逼的杀招!哪怕崔涯在尽力躲避,身上也被玄冥剑刺破了深深浅浅的伤口!   崔涯根本无暇顾及身上的伤,只一个劲的奔逃和躲避,在二人对战数百招之后,青峰终于抓住对方的一丝破绽,狂暴的剑气将对方轰出数丈,砸塌身后数棵树干!与此同时挑飞了对方手中的斩仙剑!   这一回崔涯久久没有站起身来,他尽力地想要支起身子,然而筋疲力尽再加上身上伤势过重,一连摔了几下都没有从地上站起来,反而猛地从胸腔中喷出一口血来!他微微抬起眼,青峰的靴子已经近至眼前,崔涯想也未想,捏了一道法诀就朝青峰轰去!   与此同时,玄冥剑带着凛冽的剑气破开刚成型的法诀,穿过还沾着尘土的掌心,牢牢地将其钉在了地上!   崔涯口中蓦然发出一声惨叫,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见的便是青峰那双居高临下、冷若冰霜的眼。   “师兄……”崔涯喃喃道,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水光迷蒙,无措又难过的望着青峰。   随着玄冥剑被抽出来的动作,鲜血从掌心与剑刃之间的接缝处喷溅出来,在地上染了一片鲜红。   “带回去。”青峰收剑入鞘。   门派的其余弟子已经赶了过来,将崔涯从地上拽起来,连拖带拽粗暴的拖走了,即便如此,崔涯的眼也仍死死的望着青峰,哪怕被拽得很远了,也仍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青峰冷若寒峰的身影。   ……其实在崔涯手中的法诀被玄冥剑气击溃之后,青峰才发觉,原来方才对方手中的不过是一道束缚的法诀而已。   *   门派中最受重视的弟子之一居然背叛了门派与妖族合谋,天衍派中群情激奋,纷纷要求崔涯给叶鸿长老以及死去的弟子偿命。而崔涯什么都不愿意说,对谋杀叶鸿长老一事也抵死不认,但他没有任何证据。   苍白的语言比不过当日在场所有弟子的亲眼目睹。   崔涯被关进了天衍派的寒冰牢中。   寒冰牢处于天衍派地底,千年玄冰覆盖,寒彻入骨,这里本是用于关押那些难以制服的大妖所用,能够最大限度的压制灵力,千年玄冰与普通寒冰完全不同,这些寒气若是深入骨髓,会给被关押者造成不可逆反的损伤。   这是崔涯被关在寒冰牢中的第十日。   青峰终于出现在了牢中,自从那日被青峰抓回天衍派之后,崔涯便再也没有见过青峰一面,倒是其余各峰的修士长老来来往往不少。   青峰的眼先是扫过崔涯被石壁两侧延伸出来铁链穿过的肩胛骨,而后落到对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对方因为被铁链固定住身躯不得动弹,手腕无力地垂落下来,他的右手掌心仍穿透着一道可怖的伤痕,血迹仍未干涸,但好在没有再像之前那般一股一股地往外流血,只是持续地渗着血。隔了十日,他的掌心伤势没有一丝变化,这也是因为身处寒冰牢的缘故。   是崔涯率先开了口,声音带了一丝血腥的沙哑,“师兄终于来看我了?”   青峰移开了目光,并未走近,“这几日,我去了一趟洛城。”   崔涯猛地抬起眼来。   “崔氏夫妇已经承认了,你并非他们的儿子崔涯。”青峰冷冷道:“他们的儿子早就死在了外地,是你给了他们一笔钱,冒充了他们的儿子。”   崔涯张了张口,青峰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未出口之语,“不用急着否认,你与崔氏夫妇长得一点也不像,就算你之前让他们搬离家乡远离亲友,天衍派若全力追查,找到他们的亲朋也并非难事,我给他们看了你的画像,都说不认识你。”   以前青峰虽也少有笑容,也多是冷淡,但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像在对一个陌生人说话。   崔涯低垂着眼,“师兄都知道了啊……”   “你拜入天衍派时年仅十三,从进门初始你就安排好了假身份,你不是中途叛变,从一开始你就是妖族派来的奸细。”青峰问,“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同为人类要为妖族做事,为什么要杀师尊,为什么要给妖族提供情报,使得妖族杀害那么多的人类……   “崔涯!”青峰突然厉声,将崔涯从恍惚中拽醒回来,“你不要以为你沉默就能躲过所有问题,禁书是不是你偷走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为妖族做事!你若不说——”   “就杀了我?”崔涯忽然开口,“我若真是妖族奸细,你们也会杀了我的吧。”   青峰的目光愈加寒凉,哪怕之前所有证据已经指向了崔涯,可崔涯亲口承认自己就是奸细这一点还是令青峰更加失望,“你若坦白,我们会酌情处置。”   “酌情……”崔涯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为什么盗禁书,为什么杀师尊?”青峰问。   “我说过了,我没有……”   “你一句‘我不知道’要让我如何相信?我亲眼所见你——”   “既然不信我又何必让我坦白!”崔涯提高了声音,高至中途又猛地低落下来,变成了哀求,“师兄……我求求你,给我一点时间,你放了我,我会给你证明的,你可以监视我,我保证不离开你的视线……”   这句话崔涯终是没有说完,因为对面之人的眼底里已经尽是失望与冷漠,就像在看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垃圾一样。   崔涯的喉咙压抑的滚动了一下,沉默了下来。   半晌之后,他低声的开了口,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既然不信我,何必来问我,直接杀了我不就好了?”   “我要知道你们的目的。”   “你不怕我骗你?”   “我自会去查证。”   ……   崔涯闭上了眼,掩住了眼里的失望。   见崔涯不语,青峰又道:“长老们已经在商议表决,如果你再不坦白,他们会用刑。”   崔涯微微扬起头,给青峰看脖颈之下的蚀骨钉,密密麻麻一排钉子从锁骨一直埋到衣衫遮掩看不到的地方,“我以为这已经算是用刑了。”   “是搜魂术。”青峰面无表情道:“搜魂术一用,你魂魄必然破碎,连转生的机会也无,所以我建议你坦白。”   崔涯道:“我想活。”   说完这句话后,崔涯已换了一副轻松的神情,“好吧,说说看,你们打算怎么酌情处置我。”   青峰沉默了一会,道:“永囚寒冰牢。”   “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在寒冰牢里关上两个月我就会经脉全废,一个废人在这个冰窟里能活多久?半年?一年?”崔涯毫不客气的拆穿了这个他们都心知肚明的结果,“还是让我死。”   这句话让青峰垂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颤,青峰垂眼看向被锁在墙壁上,满目嘲讽的人,努力平稳声线,“你犯下罪孽太多,不毁你神魂,让你安然投生转世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崔涯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末了,又变成了那个往日里爱逗弄人的小弟子崔涯,甚至朝青峰俏皮的眨了眨眼,认真的询问,“好吧,那在我‘永囚寒冰牢’期间,师兄会来看望我吗?”   青峰冷漠的盯着崔涯,用沉默说明了拒绝。   “呼……”崔涯长舒一口气,脖颈微微后仰,带动着身上的锁链哗啦作响,这两根锁链是从他的肩胛骨穿过的,只要稍稍一动便会扯动全身伤口,而崔涯却似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悠然叹道:“这笔买卖可真是不划算啊……”   感叹完,崔涯忽然严肃了表情,认真的看着青峰,“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青峰漠然道。   崔涯没有错过青峰那一刹眼里一闪而过的厌烦,青峰在想什么?以为他会狮子大开口借机给自己求情以躲避处罚吗?   这一回崔涯没有很快回答,那双漂亮的凤眸在青峰身上毫不客气的游移,将青峰从头打量到脚,眼神直白露骨,那兴味的眼神就像是在品鉴什么供人欣赏买卖的货品。   末了,他微微扬起脸来,朝青峰绽开一抹漂亮的笑容,“师兄亲亲我吧。”   一股森然的杀气蓦然席卷至崔涯面前,将崔涯整个人包裹在这股凛冽的杀意中!   崔涯浑然无觉,喃喃道:“你亲亲我,我就不难过了……我不难过了,就什么都告诉你……”   这股杀意瞬间变得更盛,比石壁上的千年玄冰还要让人彻骨生寒,强大恐怖的威压逼得崔涯不得不微微躬起了身,心脏处传来的紧缩感让他近乎完全不能呼吸,冷汗顺着额头不住滑落下来。   “崔涯!你莫要得寸进尺!”   崔涯强忍着心脏的钝痛,强撑着勾起了唇,声音里仍带着笑意,只不过多了一分艰涩与痛苦,“我哪有得寸进尺,你只要亲我一下下,我就什么都跟你说,多划算的买卖……而且亲我一下又不会少你一块肉……”   见青峰毫无动作,崔涯的心里不由得被勾起一丝怒火,咬牙切齿近乎挑衅的道:“装什么圣人,上都上过了,亲一下又……唔!!”   这个带着杀气的吻堵住了崔涯还未出口的话,这个吻是发泄而并非亲昵,如猛兽撕咬猎物般,似是想将他吞吃入腹,不过瞬间,两人相贴的唇间便溢出了一股腥甜的血味。崔涯起初被这凶猛的吻亲得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主动张开了唇去迎合青峰的亲吻。   卸下自己所有利刃爪牙,打开身上所有致命的弱点和柔软任由对方撕咬破坏,恨不得献出自己的所有来奉献给对方,像是朝圣,又像是行至末路的自暴自弃。   明明两人在进行着情人间最亲近的事,可他们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遥远。正撕咬间,青峰忽然感到脸上滴了什么冰冷的液体,这股液体持续不断的顺着他的脸颊滴落下来,滑至两人交缠的唇舌间,洇开一股淡淡的咸味。   青峰后退了一步,分开了这一吻。   崔涯的脸上尽是泪水,那双悲伤的凤眸中洇满了泪水,从眼眶中不断涌出,持续不断的划过脸颊,落在沾着血迹的衣襟上。   寒冰牢里太过寒冷,本该温热的泪水接触空气不过一瞬,便成了冰冷的液体。   青峰嫌恶道:“满意了?”   “满……满意了。”崔涯低声道。   片刻后,崔涯又哽咽着说,“你,要不要帮我擦擦,我这样,没办法说。”   青峰的视线从对方满是泪痕的脸上移到对方被铁链束缚的双臂上,顿了一瞬,冷淡的拒绝了崔涯的要求,“你自己调整。”   崔涯的哽咽声顿了一瞬,眼泪渐渐停了,片刻过后,他眼眶里已不再流出泪水,情绪也平稳了下来,只留下脸颊上斑驳的泪痕,低低的道:“我好了。”   “我确实不叫崔涯,我名为风催雪,是个小狐狸给我起的名字……” 第102章第一百零二章   “我不想在我很喜欢你的时候被你误解或伤害,那样我会很伤心的。”风催雪的声音将青峰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的脸上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不是记忆里那张悲伤带泪的脸,“所以我希望就此保持现状,我对你有一点点喜欢就可以了,不要再更进一步了。”   说着,风催雪手覆上了两人交握的手,“我觉得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两个人查案总好过一个人单打独斗,而且我现在觉得和你相处很有意思……啊,如果你不想的话也没问题,你随时可以离开。”   形势变换,选择权回到了青峰手上。   风催雪的声音温柔,带着劝说的意味,“既然我们都给不了对方想要的安全感,不如就此罢手……”   “不。”青峰坚定的回答道:“我不会放手。”   风催雪眼中划过一抹无奈。   紧接着风催雪就被人紧紧的抱在了怀里。这是一个单纯的亲密拥抱,不带有任何狎昵的意味。   “对不起。”   风催雪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漂亮的凤眸中写满了迷惑,很快又开心的道:“没关系,我知道我人见人爱,想和我在一起这种想法非常的正常,你不必感到惭愧。”   青峰没有再解释,只是紧紧的抱住了风催雪。   不是没有后悔过,风催雪在寒冰牢内反复恳求解释,他心里虽动摇,却仍被师尊之死以及风催雪往日的欺瞒所蒙蔽。   他并未完全无动于衷,长老们依然坚持处死风催雪,灭其神魂——哪怕风催雪已坦白所有,哪怕许多事情仍有蹊跷,譬如师尊之死。   他周旋于各长老门客之间为风催雪解释求情,虽有求情,却不是完全相信风催雪,只是不想看风催雪稀里糊涂的死——哪怕以风催雪供认的罪行,确实死有余辜。   是以风催雪在寒冰牢内被关了整整九十多日,周身经脉断裂形同废人……他亦有坐视的成份在里面。   ……再后来,日日守着风催雪尸身时,他无数次后悔,若是当时他再对风催雪多一些信任,若是他当时能不顾门派大义直接将风催雪从寒冰牢里救出来,相信一次对方的话……又或是,让风催雪不那么难过……   是不是事情就不至于发展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你根本不了解我是怎样一个人’风催雪方才轻描淡写的话字字句句戳进了他内心最深处。青峰曾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风催雪,对方对自己的喜欢并不是假,但狡诈善辩也是真,亦曾觉得风催雪为人冷漠狠厉……可后来随着种种事情,他才发现他其实并不了解风催雪。   风催雪谎话多端是真,可有时候却也坦诚得率直可爱,冷漠狠毒亦是真,可那只是对别人。   ——崔涯对于谢无尘,从来都是温柔的。   或许真正冷漠的人其实是谢无尘自己,唯独对崔涯一人的冷漠。   是以对崔涯百般怀疑,只相信证据而不愿相信这个他相处相爱了十年的人。   他的信任太过吝啬,给了别人,却唯独没有给风催雪,或许哪怕没有妖族之乱,将来也会有其他的事端来拆散他们。   时至今日,青峰终于明白他们之间隔了怎样一道深渊——是由他自己亲手劈开的,名为信任的深渊。   青峰的下巴抵着风催雪的肩头,是以风催雪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我只是想求证你是否喜欢我,并没有……并没有想让你更进一步的意思。”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风催雪微微弯起眼来,伸手推了推青峰,很轻松的就推开了,“那我们……”   “你想不想试试?”   “试什么?”风催雪有些迷糊。   “试试让我追求你。”   “这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风催雪困惑不解。   青峰亦想了想,“对你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不需要你再付出什么……我只是想,再好好的认识了解你,我想让你看到,我可以改的,我会学会怎么信任你爱护你,与你携手共进……直至你愿意把后背交给我为止。”   如风催雪所说,时至今日他亦完全了解风催雪,以前他被心中偏见所扰,被外因所惑,总是蒙蔽双眼自欺欺人。   如今他会去了解去信任这个他心中的挚爱之人。五年前发生的所有事情疑点他会与风催雪一同去查,以后未来的变故他会和风催雪一同去担……再也不会让风催雪像五年前昆仑时那般,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那我可以重新认识一下你吗?风催雪。”   原先风催雪还是一脸欣慰,在青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眼神便由欣慰转成了一丝复杂——就像看着一个不信邪的无可救药的赌徒。   或许是青峰认真诚恳的神情让人可怜可爱,又或许是心里那丝微妙的喜欢作祟,或者是今日黄昏的景色很美,风催雪最终决定包容青峰的倔强和固执,“好吧,那……认识一下。”   这句话让青峰复又笑了开来,“谢谢你。”   “谢谢你还愿意喜欢我。”   风催雪并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时候我需要说不客气吗?”   “不需要。”青峰弯起眼来。   ……   青峰的心底里一直悬着一块石头,现在的风催雪失去记忆,对他好不容易才有了那么一丝丝喜欢,可如果风催雪恢复记忆了呢?   是不是这丝喜欢就会就此湮灭,再也找寻不见?   ……   两人在屋内耗费了不少时间,再看天色时已经接近黄昏。   七星门尤为宏大,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这里,不能再耗费大好的时光待在屋子里了,便打算在门派里走走看看,熟悉下地形。   他们来七星门时是以散修身份登记的,又隐瞒了修为,被分到的屋子虽然不至于差,但地方确实偏僻一些,出了门就临着一条河道,河道旁还生着密密麻麻的芦苇丛。   才出门不过一会,风催雪忽地看到不远处两人合抱着一个大麻袋走过,因隔着芦苇丛,那两人并未发现风催雪和青峰,鬼鬼祟祟地把麻袋往河里一抛,顿时溅起一大片水花。   “就扔这儿?会不会被人发现……”   “大部分人都还在前厅,这河道连着山下,没人看见,赶快赶快……”   两人把麻袋扔到河里之后便连忙急匆匆的离开了。   那麻袋上渗着些微血迹,被扔进湖里扔不住地挣动着,显然被绑在里面的人还有气。   青峰一道剑气挥过去,布袋子倏地破开了一道口子,伸出一双胡乱挥舞的手臂来,被绑在布袋子里的人可能也没想到挣扎许久的袋子就这么打开了,一面挣扎一面在河面上起起伏伏,间杂着青年惊慌的叫喊,“救命……唔咕咕咕……”   风催雪“啊”了一声,脚步却没动,“我们要不要救救他?”   青峰道:“不用。”   片刻后,那个惊慌挣扎的人终于从布袋子里挣脱,手脚并用趴到了河岸上,“多、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咦?”   站起身来才发现河面高度不过到自己脖子前……这就很尴尬了。   青年从河里爬上来,千恩万谢的接过风催雪递过来的帕子,勉强擦了擦半肿的脸,露出了血污后的真容。   风催雪微微弯起眼来,“我记得你,看来我们很有缘啊。”   随手一救居然救了个同门来,不得不说运气很好了。   一炷香后。   青年邀请风催雪和青峰来自己的房间坐下,一面快速收拾了自己身上的脏污,满脸通红的给两人倒茶,“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这是我带来的特产茶叶,请两位品尝……那个,我叫段劫生,两位怎么称呼?”   风催雪笑眯眯的随口道:“我叫风白,他叫青黑,你这是怎么回事?”   这极为敷衍的名字听得段劫生噎住一瞬,随即尴尬的摸摸后脑勺,“实不相瞒,从前厅出来后我正在路上好好走着,突然被人套了麻袋揍了一顿……对方在麻袋上还贴了封印灵气的符咒……真是奇怪,想来我才来七星门,好像也没得罪什么人啊?”   风催雪与青峰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了然……好吧,这事绝对是唐谴干的没跑了。   “唔……你再好好想想?”风催雪一面端起茶杯,慢悠悠的提醒道,在前殿那般顶撞唐谴,以唐谴的性格,不报复才怪。   然而茶杯还没凑近嘴里,茶盏便被横里出来的一只手夺去了,青峰看了一眼风催雪略有些茫然的眼神,想了想,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风催雪歪了歪头,“?”   而段劫生则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两人的互动,自顾自的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忽地反应过来,“我知道了!难道——是因为我自爆身份,有人见我是天衍派弟子,想报复我?!”   说毕,仿佛发现了什么新事物一般碎碎念,“可是在场这么多的道友……到底是谁呢……” 第103章第一百零三章   纸鹤传信最为缓慢,只适合近距离传讯,裘致远的消息能这么快传过来,说明裘致远本人就在附近。   段劫生打开纸鹤后看了眼,表情瞬间又变得沮丧了起来。   “怎么了?”   段劫生叹了口气,“裘师兄说他事务繁忙,没空来见我,只说会派人好好招待我,让我在七星门里好好玩几天。”   青峰伸出一手,“可否将纸鹤借我一观?”   “啊?”段劫生一脸疑惑的把纸鹤递了过去,“好的。”   段劫生似是有些单纯,没什么防备心,问什么答什么,自认跟风催雪聊得极为投缘,两人告别的时候还有些依依不舍……直至被青峰冷冷的看了一眼才讪讪的收回了想捞风催雪衣袖的手,站在门边冲俩人尴尬的挥了挥手,“下次一起喝茶啊。”   风催雪亦友好的挥了挥手,“喝茶就不必了。”   离开段劫生的屋子后,青峰从袖中摸出了那枚纸鹤——这位天衍派的弟子有些迷糊,全然忘记自己的纸鹤被青峰拿走并未归还的事情了。   风催雪好奇的把头凑过去,然而青峰手里的不过只是张普通的白纸鹤而已,“你特意问他要这个,是有什么用吗?”   “你看。”青峰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两指微一用力,指间的纸鹤瞬间被捻成细粉,纸鹤内蕴藏的些微灵气顿时如星辉般自青峰指间升腾起来,有化作烟云散开之势。只见青峰左手凌空画出了一道符文,那符文闪烁着微光,隐入那点星辉般的灵气光点中,而后那点微光似是被符文的力量所汇聚,于夜空中聚成一个小小的飞鹤形状,朝远处慢悠悠的飞去。   “跟上它。”青峰牵住风催雪一手。   “跟着这个就能找到裘致远?”风催雪试探着伸手摸了摸半空中微光聚成的飞鹤,果不其然,摸了个空。   “如果段劫生没有说谎,这确实是裘致远给他的纸鹤的话。”青峰并未直接肯定,同时与风催雪对视一眼,双方眼里皆是一抹深意,“纸鹤上面有裘致远的灵气,我方才使了一道追踪符,这丝灵气会寻找它的主人。”   风催雪点点头,表示了然,转而又疑惑的问,“既然有这种术法,那会不会有人也用同样的方法来找我们?”   青峰道:“此术法是天衍派秘术,操作较复杂,且施术者必须比被施术者修为高才可施展。”   这样一说,风催雪才放下了心,弯了弯眼笑道:“看来你原来在门派里颇受重用呢。”这话似只是随口一说,不待青峰反应,风催雪便又很快回归了话题,“先前查裘致远的时候,他分明已经离开了七星门,白日里碰见的那位女修也说裘致远现今不知所踪……没想到他现在居然还在七星门里,倒真是藏在眼皮底下。”   “此事必然是七星门默许,让裘致远隐匿踪迹为七星门秘密培养杀手,若要藏在七星门里,必然要藏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青峰抬起头,他们跟着飞鹤的踪迹已经行至七星门的天玑峰,这是一座颇有些荒凉的后山,植被茂密,乱石堆砌,和前面的繁华截然不同。   灵气聚成的飞鹤飞到此处时便有些缓慢了,青峰忽然感应到了什么,伸手将灵气聚成的飞鹤捞进手里,同时另一手拉着风催雪往丛林里一躲。   不多时后,几个脚步声已由远及近的传来。   两名弟子拖着一具尸体从不远处行了过来,同时心虚的四处张望一番,选定了地方。   “裘师兄,这里可以吗?”   “嗯。”回答的人站在离尸体略远的距离。   那两个弟子便迅速用随身带的工具挖起了坑,迅速地将尸体埋了进去,从树林缝隙中借着月光看,隐约能看见那具尸体上穿的也是七星门弟子标志性的青色道袍。   两名埋尸的弟子一边干活,有一名终于忍不住,开了口,“裘师兄……这已经是这几个月第三个入魔的师弟了,以前从没有这样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裘致远站在阴影处,闻言冷冷道:“那你怎么看?”   “啊……我只是觉得有些古怪,以前虽然也有同门入魔,但没有这样……发狂的。”那弟子连忙道:“我就是有些紧张。”   裘致远负手而立,“他们道心不坚,这才被心魔所噬,修道一途最忌道心不稳,你若再想东想西,下一个被魔气入侵的就是你。”   这句话说得对方一时有些讪讪,这时另外一名弟子立刻接腔,显然已经十分掌握拍马屁的精髓,“师兄说的对,我们还是不要想东想西了,坚定道心,潜心修炼才是根本,要不然哪天入了魔,我们就——”   说罢,以眼神示意地上刚埋平的土坑。   裘致远走到土坑前,半跪下身来,以匕首划破指尖,以血在埋葬那名弟子的地面上绘制符文,朝埋着尸体的地面道:“我们现在都已被门派名册除名,不能暴露行踪,也不能立坟冢,师弟你就在此忍耐些许时日,很快师兄就把你们接出来,给你们立坟刻碑。”   旁观的两名弟子也露出不忍的神色,纷纷朝着那块土地拜了拜。   埋完尸体后,裘致远道:“你们先回去。”   两名弟子纷纷应是,快速的离开了。而裘致远则在原处站了一会,四处张望一番,扭头朝与之相反的方向走去。   此刻裘致远所处的地方是七星门的天玑峰,后山荒凉罕有人烟,但绕至前山则大为不同,亭台楼阁虽未有主峰奢华宏大,但也足以彰显大气。   此刻夜深人静,天玑峰上轮守弟子打了个哈欠,没有注意到一个人影自他背后悄然掠过,自然,也更没有注意到那个人影之后跟着的另外两个人影。   裘致远一路疾行,躲过轮守弟子的视线,来到了天玑峰长老所在的书房。   书房内灯火通明,裘致远悄然进门后,位于主位上的中年人抬起了头,这名中年人不同于七星门掌门的威严,面相看着有些钝感,显得平和。   见裘致远进来,中年人的面上显出些微的不悦来,“为何不传讯?你轻易不要到前峰来,免得被人看见,多生事端。”   “有急事。”裘致远道:“后山又有一名弟子入魔了,和之前那两个一样,发狂不认人,魔气外泄炸裂经脉而死。”   中年人皱起了眉,“这个月第三个入魔的弟子了,先前即使有弟子入魔也不是这样的表现……他之前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和往常一样训练。”裘致远道:“弟子现在怀疑……是不是药的问题?”   屋顶上,风催雪猛地竖长了耳朵。   就在此刻,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也慢慢爬上了屋顶,双方蓦地打了个照面吓了一跳,其中一人甚至吓得一瞬间手舞足蹈,连忙被旁边的一人按了下去。   风催雪无辜的眨眨眼,做了个口型——   【好巧,你们也是路过的吗?】   对方蒙着面,看不清表情,默了一会,点了点头,默认了自己只是一个无辜路人的身份。   ——虽然不知道谁会从房顶路过。   书房里的人对这个无声的闹剧一无所知,他们此刻正是焦头烂额之际。   “那些药都是以妖物内丹淬炼,能有什么问题。”中年人道:“你是怀疑有人下毒?”   “不排除这种可能……或者会不会是药物本身?”裘致远怀疑道:“那些丹药虽有助于修炼,但最近确有弟子反映说越来越不经用,以前一个月一颗,现在得几日一颗才能维持,而且……我方才查到,那三名入魔的弟子都有过量服用的先例,会不会——”   裘致远的话没说完,便被中年人打断了,“此事先不要声张,尤其不要告诉后山的弟子,你们且先正常修炼,药物稍微给他们减量……成事在即,不能被自己人乱了阵脚。”   “是。”   裘致远汇报完毕之后便又悄然而去,中年人在书房中坐了一会,思考着方才裘致远的话,默了一会之后,放下手中的笔,喃喃道:“不妙……”   书房中的中年人内心翻江倒海,全然对屋顶上的情形一无所知……   ——屋顶上,风催雪和青峰趴在东头,另外两人趴在西头,四人大眼瞪小眼,场面分外尴尬。   新加入的这两名‘路人’脸上都戴着面巾,穿了夜行衣,十分专业,唯一不专业的地方就是其中一人脸上戴着花哨的花面巾,不知道在倔强什么。   不知为何,这位花面巾,风催雪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而另外一人,看身形像是女子,扎着利索的高马尾,颇有些凌厉风范。   双方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动一步,最终,对面那个戴花面巾的人抬起了手臂,指了指风催雪和青峰的方向,打了个手势。   【你先走?】   风催雪摆了摆手,指了指花面巾示意:【你先】   花面巾摇了摇头:【你先】   青峰:“……”   蒙面女侠:“……”   下一刻,青峰和蒙面女侠同时动了,两人分别揽住风催雪和花面巾,迅速飞身离去。   避过天玑峰的守卫弟子,离开天玑峰的路丛林叠嶂,深夜也没什么人。可巧不巧,他们四人都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刚进到无人的树林,青峰和对面的蒙面女侠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迅速放下怀里的人和对面交起了手。   意外的是,对方实力并不低,一个呼吸间,两人便迅速的过了好几招,并未显出落败之势。   风催雪跃跃欲试的看向一旁的花面巾,那花面巾被这突然出现的变故震得似乎有些懵,“哇啊啊啊——你们不要打架啊!”   这声音……不是方渐鸿又是谁!   风催雪微微睁大了眼,按回了刚准备出鞘的短剑——鸣雪剑过于扎眼,为了避免被唐谴或是他人搅局发现,鸣雪剑被放进了青峰的乾坤袋里,风催雪随身带着的是百里沧浪送的短剑。   与此同时,玄冥剑挥出一道锐利剑光,直直劈向方渐鸿!   蒙面女侠倏然出剑一挡,被这股凛冽剑气击退半步,一时暗暗心惊,厉声开口:“阁下何人!” 第104章第一百零四章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方渐鸿一面叫唤着,一面毛手毛脚的拦到蒙面女侠的身前,朝三人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这‘自己人’的论调一出,不仅蒙面女侠愣了一瞬,连风催雪和青峰亦是一顿,青峰看向方渐鸿的眼神逐渐多了一抹深意。   方渐鸿指了指风催雪和青峰,“他俩都是我亲戚,哈哈哈。”   蒙面女侠并未收剑,漆黑的瞳自青峰身上移到方渐鸿的脸上,对方回以尴尬一笑,遂意味深长道:“看你们几个这表现,可真不像亲戚啊。”   青峰率先收了剑,“方渐鸿。”   风催雪晃荡着上前一步,一勾方渐鸿的肩,惊讶道:“不错不错我们确实是亲戚,没想到居然是方兄!方才险些没认出来呢。”   方渐鸿扯下了面巾,露出那张英俊的面容来,委屈道:“你居然不叫我俊美兄了……”说罢朝蒙面女侠甜美一笑,“看吧,他们真认识我,我没骗你……这两位呢,是我的表弟,刚刚太暗了,没认出来嘿嘿嘿。”   风催雪弯着眼睛连连点头。   “表弟啊,你们刚才跑人家江长老的房顶上是做什么呢?”方渐鸿抬手想勾风催雪的肩,奈何手臂才抬起来救感觉到周围空气瞬间凝固下来,一抬眼就看见青峰飕飕飞过来的眼刀。   方渐鸿“……”了一瞬,青峰已经果断伸手,将风催雪拉回了身前,表情十分正经,“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换个地方吧。”   方渐鸿:“……”   片刻后,山下客栈。   蒙面女侠摘下了面巾,不出风催雪与青峰意料,果然是唐羽飞。   不过风催雪没想到的是,七星门的事情居然已经惊动了朝廷。   唐羽飞面容秀丽,那双沉黑的眸子直视风催雪的眼,“你这表弟看着有些眼熟。”   方渐鸿“哈哈”道:“我听说早上在大厅你们起了点小矛盾?没事没事……”   “我是指之前。”唐羽飞道。   方渐鸿先是心里一突,先前唐羽飞在京中与风催雪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唐羽飞过了这么久居然还记得风催雪的样貌,最重要的是,风催雪现在易了容,与原来的样貌可谓是毫不相干,没想到唐羽飞居然还能从中察觉出一丝端倪。   这样想着,方渐鸿连忙凑到唐羽飞面前,朝唐羽飞不住的眨巴着眼,换来对方略带嫌弃的一瞥。   方渐鸿笑嘻嘻道:“夫人看,我和表弟是不是长得很像?”   方渐鸿五官俊朗英气,而对面的白衣人五官带着书生的文气,怎么看都搭不上边,唐羽飞略带深意的目光一扫方渐鸿,缓缓道:“说江长老吧……既然你坚定不移要认这个亲,总得有点用处不是?”   方渐鸿连忙握拳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朝廷发现许多世家弟子在服用一种丹药,那丹药是由妖丹为原料,能够促进修炼……当然,用妖丹本来没什么,问题就出在,有一名弟子服用了过量丹药之后,魔化了。”   风催雪注意到方渐鸿说的是‘魔化’而不是裘志远所说的‘担心不坚,心魔入体’,遂道:“是不是像方才裘志远和江长老所说的那样,魔气炸裂经脉?”   “正是。”方渐鸿点点头,肃然道:“这件事本来没有引起重视,因为大家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名弟子是因为服用过量丹药而造成的魔化,只以为他是心魔入体而失去神志发狂,可他后来即便失去神志之后也一直说着要‘药’,这才引起其家人警惕,一查之下才发现他服用了大量的丹药……可那时候已经晚了,那名弟子已经被魔气侵蚀了周身经脉,最后经脉断裂而死。”   “是哪家弟子?”风催雪问。   方渐鸿有些奇怪风催雪为何会这样问,但还是说了,“江州王氏。”   风催雪眸中浮现出了然神色,江州王氏,正是先前在江原的账册中出现的一户修真世家。   方渐鸿已经从怀里摸出了一枚通体泛金的药丸,刚一拿出来,整个室内便弥漫了一股浓郁的丹香,灵气四溢。   “那名弟子服用的便是此药,这药在各大世家年轻弟子中广为流传,他们叫它六合丹。修炼的时候只要服用此丹,便能快速冲破瓶颈,修为更进一步。”方渐鸿道:“他们说这丹药效果比之其他高阶丹药都有用,而且最重要的是,高阶丹药难求,但六合丹的价格可是不贵。”   “还挺物美价廉。”风催雪随口赞了一句道:“能惊动唐将军亲自探查,想必这六合丹除了过量药物会导致入魔,还有其他的副作用吧。”   唐羽飞开了口,“我们发现,此药有成瘾性,只需服用一两次便能成瘾,起初发作时表现并不明显,只是会感觉到经脉滞涩,修行进度慢,但是这种感觉并不是非常明显让人怀疑到药有问题,只会让服药者怀疑自己是否近期遇到瓶颈,继续服药。” 第105章第一百零五章   这一日,七星门的宫掌门原本在与各大门派掌门以及各个世家的家主商议如何铲除云涯君一事,因为商议的内容事关机密,所以宫掌门屏退了门外负责值守的弟子,让他们在数丈外等候。   结果没过多久,负责守卫的弟子便听到大厅里传来几声桌椅翻倒的声音,夹杂着掌门压抑的喘息,遂连忙进门去看,发现各大掌门家主皆是无力的瘫倒在地,面色青紫,显然是中毒之状!   楚行云是宫掌门的副手,第一时间带着七星门的医者赶到了正厅,将各大掌门安顿到别处,严令在场众人闭紧口舌,以防消息走漏引起骚乱,同时派人围住主峰,以防有人逃离。   在做完这一切工作之后,楚行云又率心腹将正厅里翻了个底朝天,又一一检验食物茶水。在各大掌门商议期间,正厅门窗禁闭,各大掌门功力高强,若是中途有人走到附近使用毒烟必然会立刻发觉,要下毒最有可能是在食物中下毒。   然而查验之下,茶点中并没有下毒,厅内也并无暗格可以藏人……那么来人到底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毒?   楚行云的目光扫过大厅,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落在墙面上的目光忽然一顿。   正厅的墙面上本以彩漆绘就一扇巨大的挂画,紧紧贴在墙面上,而现在这幅挂画,似乎有一些歪?   没有多想,楚行云立刻上前将挂画往下一扯!随着坚韧的纸张被撕裂的刺耳声响,四个遒劲有力的金漆大字出现在了墙面上。   有弟子发出惊呼,“有仇报仇!是云涯君!!!”   “云涯君来七星门了!!!”   “怎么办!”   楚行云微一蹙眉,正要制止,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正怒气冲冲的往正厅这边赶来!   “你们不能进去!”   “让开!你们到底把我们掌门怎么样了!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一定是你们七星门故意的!”   各门各派的弟子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竟同时赶了过来,推开守卫弟子,乌压压一片气势汹汹朝正厅涌了过来,宫掌门不在,现在管事的就是楚行云,于是各门各派的人见了楚行云就指着鼻子开骂。   “掌门中毒这么大的消息你们想瞒到何时,是不是你们干的!”   “我们掌门现在在哪!你们到底把我们掌门怎么样了!”   “他们到底中了什么毒?”   “快把我们掌门交出来!”   “大家稍安勿躁!请一定相信我们,宫掌门也中了毒!各大掌门和家主现在都没有性命之危,我们已经派了人在解毒!”楚行云的目光在乌泱泱一片的修士上扫过,心下愈沉,他明明已经将消息封锁,这么多修士同时赶来……必然是有人故意通知了他们。   就在这时,人群中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喊,“你们看!墙上有字!”   这句话登时将在场的修士目光纷纷吸引了过去,待众人看清字迹后,人群瞬间炸裂开来,一股恐慌的气息瞬间席卷弥漫了整个人群!   “有仇报仇是什么意思!是谁想报仇!”   “这肯定是云涯君留的!五年前就是我们这些门派上昆仑围剿的他!他杀完七星门又要来杀我们了!”   “不是说好云涯君的下一个目标是唐谴吗……”   “等等,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云涯君已经来了七星门吧!他肯定此刻就在我们当中!”   ……   眼见场面往越来越恐慌纷乱的方向发展,楚行云连忙扬声道:“大家先不要慌!这字迹未必是云涯君留的!我们先冷静下来才能一致对外——”   好巧不巧,就在此刻,七星门的医长忽然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朝楚行云道:“掌门们中的毒是千蛛门的‘永别离’,此毒一接触皮肤便可渗入经脉,七日之后便会毒发身亡,我们……解不了啊!!”   这一句话无疑又给人群中抛了一枚重磅炸药,人群登时炸开了,纷纷涌向楚行云和医长,叫嚣着要见掌门,还有性子急的修士甚至已经拔出了剑开始攻击在场的七星门弟子,就连楚行云也猝不及防被人扔出的烈火咒炸伤了。   哪怕七星门弟子众多,也抵不过各大门派修士的人数,并且楚行云还要时时防止手下弟子伤到其余门派的修士,七星门大派之尊,若真还起手来,场面只会更加失控……楚行云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忽然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七星门打人啦!!!”就在此刻,一声尖叫刺破骚乱的气氛,“我的胳膊!”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楚行云循着声音看过去,目光落在人群中一名捂着胳膊的修士身上,那条手臂血流如注,鲜血染红了半边袖子,本就骚乱的氛围一见血,瞬间更为炸裂开来!   “七星门毒杀各门派掌门!包藏祸心!现在还想杀我们!”那名受伤的修士大喊道。   “上啊!杀了七星门!”   楚行云目光在对方的伤口上一顿,瞬间反应过来,一指那名修士,厉声道:“抓住他!”   然而对方在喊完这句话后就钻进了汹涌的人群里,反而是楚行云他们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了,楚行云一面应付冲他而来的纷乱攻击,心思电转——今日发生的种种必然是有人在蓄意挑拨闹事,是想分裂七星门与其他门派吗,还是有人想趁机立威……   心绪纷乱间,数百道凛冽剑光自长廊外倏然出现,浩然磅礴的剑气将骚乱的人群掀出一道沟壑来。   一道清越有力的声音穿破长空,灌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诸位道友且先稍安勿躁,下毒的凶手已经被我抓获了。”   群情激奋的人群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手上动作果然顿了一顿,纷纷朝来人看去——   霍弦身着天青衣袍,率领众位手下弟子,众星捧月地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把人带上来!”   话音落,手下弟子押出一名杂役打扮的弟子来。   “此人名叫听雨,原是天衍派弟子,五年前天衍派灭门,七星门便好心收留他做外门弟子,今日各位掌门会议的大厅也是他负责洒扫。”霍弦一挥衣袖,手下立刻从那杂役身上搜出一个玉瓶来,双手递交给霍弦。   “诸位且看,这便是听雨身上所带的毒药,清晨他在大厅洒扫时将‘永别离’掺入清水抹在桌椅上,‘永别离’无色无味,通过皮肤接触便可中毒,掌门和家主们也是因此而中招。”霍弦高举手中玉瓶,将其交给旁边的医长。   医长小心翼翼的打开玉瓶,验看一番后,肯定道:“确实是永别离。”   人群登时炸开了,纷纷叫嚣着听雨给各大掌门偿命。   霍弦只一个眼色,手下弟子便将听雨踹倒在地,“此人胆小如鼠,下完毒之后便想逃离山门,我发觉此人有怪异,便连忙派人拦住,一番审问过后,他什么都交代了……听雨,你且将你方才交代的事情当着诸位道友的面再说一遍!”   听雨抖如糠筛,被踹倒在地后爬也爬不起来,哆哆嗦嗦的道:“是……是云涯君派我来的,‘永别离’也是云涯君给我的……”   “云涯君身在何处!”霍弦厉声道。   “我……我不知道,他戴着面具……前两天夜里在七星门里找到的我,要我给各大掌门下毒,若是不听他的,就要杀我全家……”   听雨方交代完,一股惊恐的气氛便在人群中弥漫开来,噩梦成真,先前纵然有诸多猜测但并未证实,然而现在听雨的话则破灭了人们心中的唯一一丝侥幸——云涯君确确实实来七星门,找他们复仇了。   场面极度混乱,是以并没有人听见,角落处两人正事不关己的看着这一出闹剧。   “真是奇怪,叫嚣着要杀云涯君的是他们,现在云涯君来了七星门,正是瓮中捉……咳咳的好时候,怎么现在反倒怕了?”白衣人揣着袖子,探头探脑的往人堆里看。   “因为说话不需要勇气,但是做事需要。”另外一名玄衣人道。   听雨被拖了下去,霍弦扫视了一圈众人,“方才是哪位道友被伤到了,可否站出来,霍某好赔礼道歉。”   人群中有人道:“赔礼道歉有什么用!你七星门打伤别的门派修士是事实!就算毒是云涯君所下,但焉知我们不是被你七星门所连累!我们掌门是在你们这儿中的毒,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对!给个说法!”人们纷纷道。   “说法自然会给,但是总要这位道友先出来,我们才能给这位道友满意的答复吧。”霍弦温声道。   片刻后,一名捂着胳膊的修士迟疑的站了出来,“你想怎么样?”   “我这里有些上好的伤药,还请道友把伤口给我看看。”霍弦道。   “我为什么要给你——”那个受伤的修士还未说完,霍弦左右的弟子便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按着那名修士的肩膀将其制住,并一把掀开对方手臂上的衣袖!   “你做什么!!你们要杀人灭口吗!”   还不待周围人反应,霍弦便已指着对方胳膊上的伤口厉声道:“你这伤口角度朝内,里深外浅,分明是你自己伤的!为何要污蔑七星门!”   那修士愣了一瞬,连忙道:“你胡说!我这伤口分明是你们七星门门下弟子伤的!”   然而他被两名七星门弟子按得死死的,伤口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场的修士们又不是瞎子,仔细一看便也发现了其中蹊跷。   “你故意刺伤自己挑起纷争意欲何为?看你服饰打扮,是苍山派弟子,我倒要问问在座的苍山派道友,你们门派里是否真有此人?”霍弦一番话说得极为巧妙,并未直接说苍山派挑拨离间,而是直接怀疑这位受伤修士的身份,若苍山派想要洗清挑起内乱的嫌疑,最好便是顺着霍弦给的台阶下,更何况……他们确实没见过这名弟子。   “我们门派里并无此人。”苍山派的首席师兄道:“此人假扮我派弟子,一定是另有居心,想要挑拨我们各门派之间的关系!请大家务必相信苍山派!”   霍弦颔首,温声道:“我相信苍山派定然不会做这种趁机挑拨内乱之事。”   那名受伤的修士见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无法挽回的地步,趁着众人不备便挣脱了那两名弟子的桎梏,拔出腰间的剑朝二人挥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修士的修为居然很是不错,众人一时不备居然被他开辟出一条路来!幸而此刻围在厅前的人数众多,要想逃出去得废好一番功夫,其余人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出手阻拦。   “天衍派!他用的是天衍派的剑法!”有人眼尖认出了这名受伤修士所用剑法,惊呼道:“他是云涯君派来的!”   纵然修为尚可,但也敌不过在场修士众多,那名受伤的修士很快就落了下风,眼尖要被抓住,那修士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抬剑朝脖子上一抹,血溅三尺!   ……   修士们纷纷愣住了,招式也为之一顿,愣愣的看着那名修士缓缓倒下,停止了呼吸。   霍弦低声道:“把他带下去……葬了吧。”   “我猜,这位天衍派的修士,与听雨一样,是云涯君派来搅乱仙盟大会的,诸位以为呢?”霍弦环视众人,待众人纷纷点头后,沉痛道:“看来唐城主并未虚言,没想到天衍派居然真的跟云涯君还有牵扯。”   仅这一句,就引得在场修士不禁想起前几日唐谴说过的话,再结合今日发生之事,众人不由得更为肯定,五年前天衍派并非像对外所说那样与云涯君划清关系,二者之间说不定仍是一伙的,说不定当初在昆仑山上,确实是谢无尘故意将云涯君放跑的!   霍弦由着众人猜想,很快回归了话题,“此次被投毒确实是我派疏忽,霍某在此代表七星门向诸位道歉……但诸位想过没有,云涯君若真想杀我们,为何不给各掌门投一击毙命的毒药呢?又为什么要派人假扮苍山派的人来挑拨?”   “他此举,表面为投毒,实则是想破坏我们各门各派间的联盟关系!”霍弦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台阶高处,目不斜视的擦过面带冷意的楚行云,只是在路过对方的同时,唇角勾了一勾。   “若我们就此分裂,岂不是刚好中了云涯君的计!”霍弦厉声,居高临下振开双臂,“仙盟大会聚集了各位这样的英雄豪杰,怎会惧怕区区云涯君!他此刻若在七星门,岂不是更方便我们将他拿下?!”   众人纷纷肃然。   霍弦话锋一转,“当然,诸位不必担心,千蛛门的‘永别离’虽然难解,但我已请了药宗神医来,此刻人已经在路上,有药宗神医出手,永别离自然能解……话又说回来,在七星门里围剿云涯君确有危险,如果有道友不愿参与,七星门绝不阻拦。”   不知是谁起了头,在人群中率先道:“愿听霍师兄差遣!”   紧接着,人潮中哗啦啦一片齐声道:“愿听霍师兄差遣!!!”   ……   “啪、啪……”   在鼎沸的人声衬托下,身后突兀响起的掌声声音并不大,但霍弦还是听见了,但是他没有回头。   霍弦身后,楚行云面无表情的鼓了两下掌,大步离开了。   *   七星门的偏僻一角。   听雨被两名七星门弟子拖拽着走了过来,见周围一没人,听雨立刻甩脱了那两名弟子,“好了,戏演完了,你们答应让我隐姓埋名离开的。”   然而那两名弟子面上却忽然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听雨瞬间意识到不对,转身想跑,奈何凌厉的剑气已经直冲后背。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背后突然传来两声重物倒地的闷响!   听雨心里一咯噔,紧接着,一只皓白手腕便搭上了他的肩膀,明明那只手腕像是轻轻搭在他肩上一样,可是那力道却如有千钧,按得他一动都不能动。   “这位朋友,我们明明救了你,你跑什么呀?” 第106章第一百零六章   楚行云方离开正殿,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宫云婷。   宫云婷面带慌乱,鬓发和衣襟略有些散乱,随意披上的外袍里面穿着就寝时穿得内衫,显然是刚听到消息就从屋子里赶了过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因为出门仓促的缘故,宫云婷妆也未上,连平日出门戴的面具也忘了戴,侧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分外醒目刺眼。   待看到对方盈满双目的泪水时,楚行云脚步顿了顿。   “掌门他……”   “啪!”的响亮一声,楚行云被一股重重的力道打偏了头。   这响亮一声引得附近的人纷纷转过头,好事的看了过去。   “废物!”宫云婷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些尖利,她这一巴掌用了全部力道,楚行云的脸上多了一道微红的掌印,然而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闭了闭眼,沉默的转回了头。   “父亲的会议是你全权负责!投毒这么大的事情你都发现不了,要你有什么用!”宫云婷气到发抖,被一旁的阿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是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宫云婷怒道:“要是父亲有个好歹,我定要你偿命!”   说罢宫云婷不再理楚行云,抬步急匆匆的往正厅处赶去,然而还未走两步,衣袖便被身后的人拽住了。   宫云婷还未来得及发怒,楚行云便贴近她的耳畔,语速极快的低声道:“掌门会议这么大的事,从事前准备到会议途中,每一关卡的用人都很严格,绝不会让一个别的门派加入的外门弟子负责洒扫议事厅……”   “你什么意思?”宫云婷猛地抽回衣袖,狐疑的冷视对方,“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疏忽才让对方钻了空子?”   “我再是疏忽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一个外门弟子要想进议事厅洒扫,需要打通层层关卡,他怎么进的山门,怎么进的主峰,怎么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光明正大的进议事厅,这些都需要其他弟子配合……我的意思是七星门里有人在帮他。”楚行云亦冷冷道:“并且那个人地位并不会比我低。”   这话颇有些道理,即便失控如宫云婷也微微皱起了眉——下毒那人只说自己是云涯君派来,可是下毒的人要想进入议事厅,也需要七星门其余人的掩护才能进来……难不成七星门里还有什么高层修士是云涯君的内应?   然而紧接着楚行云的话就让宫云婷思维一僵。   “你且好好想一想,各大掌门中毒的消息才传出去,为什么霍弦就这么快抓到了下毒之人,且还能迅速力挽狂澜,简直像有预知能力一样。”   这句话成功让宫云婷怒火顿起,想也不想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然而这回手腕扬到半空便被人紧紧抓住了。   阿兰见状迅速扬鞭朝楚行云攻去,然而鞭至半空便被楚行云徒手抓住,往外一推。磅礴的灵气通过钢鞭鞭身回弹了过去,只一招便将阿兰逼退了数步。   “这是我与你家小姐之间的事,莫要插手。”楚行云道。   “卑鄙小人!”宫云婷怒道:“自己失职还要把罪责推脱给霍弦哥哥,阴沟里的老鼠都比你要光明正大!阿兰!教训他!”   楚行云:“……”   一边阿兰已经再次攻了上来,另一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楚行云无奈的叹了口气,最终只得放开宫云婷,飞身离开。   只余下一道细微的,语速极快的声音被风送进宫云婷的耳朵里。   ——“三个月前霍弦是怎么救的你?你就从未想过为什么这种巧合的事总是会被他碰见?”   三个月前……   宫云婷的瞳孔不可抑制的瞬间睁大,就连心跳也乱了一瞬。她想再问楚行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回过头时,楚行云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小姐,我去追。”阿兰道。   宫云婷摇了摇头,茫然的眨了下眼,“不用管他,我们去看父亲吧。”   穿过重重人群,人们纷纷回头,报以好奇、惊讶、惋惜、幸灾乐祸甚至是嫌恶的目光,然而此刻的宫云婷已经无暇再在意这些眼神,带着阿兰迅速的穿过人群,来到了议事厅前。   此刻霍弦正与其他门派的长老和大弟子商议接下来的事宜,见宫云婷来,连忙对身边的人说了声‘抱歉’,便快步走向宫云婷,长臂一揽便将宫云婷揽进了怀里。 第107章第一百零七章   袅袅白烟自兽炉中散逸开来,室内落针可闻。   方渐鸿屏息,站在塌前一侧,紧张的看着坐在病床前的青峰。   片刻后,青峰从病床前站起身来,沉声道:“确实是千蛛门的‘永别离’,不过方家主接触的毒素并不多,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听到青峰这样说,方渐鸿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忧愁,“没有性命之忧就好,可若是找不到千蛛门的解药,就只能指望霍弦所说的药宗神医了……这霍弦向来心机深沉,也不知道这回这事跟他有多少关系……”   风催雪悄悄用余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方家家主,自方家家主中毒起,方渐鸿便一直在忙着方家事情,是以风催雪他们一直没有机会给方渐鸿说他们抓到听雨这件事……不过听雨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语无伦次的,暂时什么都问不出来,风催雪和青峰只能将其暂时交到了唐羽飞手里。   看着方渐鸿忧愁的模样,风催雪顿了顿,还是没有说这件事。免得方渐鸿空着急,等日后从听雨那里问出确切消息再说也不迟。   这样想着,风催雪又没忍住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方家家主。   方渐鸿将风催雪的反应尽收眼底,上前掖了掖方家家主的被角,“风贤弟也发现了吧,我母亲的样貌与你有些相似。”   风催雪道:“难怪最开始认识时你说我有些面善。”   原来这句话不是随口搭讪之语。   方渐鸿将帷幔拉上,作了个请的姿势,“我们换个地方说。”   ……   “我曾有位姨母,是我母亲的妹妹,她在我出生前就远嫁去了北地,不常回方家。她去世时我年纪尚幼,所以并未见过她本人,不过母亲倒是常说,姨母长得极美,尤其是那双凤眼生得最是漂亮……”方渐鸿道:“啊呀,扯远了。”   青峰却是率先开了口,“那这位前辈是怎么去世的?”   “你们知不知道凤栖山庄?”方渐鸿问。   “那是什么?”风催雪好奇。   “凤栖山庄以铸兵器起家,庄主岑雪峰原是北境第一剑……”青峰说到这里语调慢了下来,目光侧移落在了身侧风催雪的身上,眸色渐渐沉了下来,“二十八年前,凤栖山庄突逢妖族侵袭,凤栖山庄上下男女老幼近千人……无一幸免。”   说到此处青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风催雪在昆仑一战死去时年仅二十三,如今过了五年,恰好二十八岁。   察觉到青峰的目光,风催雪似有所感的偏过头来,一脸莫名。   方才青峰三言两语带过,并未深入详谈,实际上据青峰所知,凤栖山庄在二十八年前发生的事情并非仅止于此——凤栖山庄灭门一案,是两百年来修士世家最大的一场惨案,凤栖庄主本人是北境第一剑,凤栖山庄上下人人习剑,按理来说纵然是妖族侵袭,也尚有一战之力。奈何来的人是上任妖王,封青。   一般来说,妖王轻易不会走出西境妖域,但这次封青不仅千里迢迢赶到了北地,更是率领妖族十大妖将,几乎带来了妖族所有的精锐来,于一个雪夜突袭了凤栖山庄。庄主岑雪峰长守于庄门前,力战不敌,被妖王及手下妖将活撕于山庄门前,据闻即便身躯四分五裂,也仍握紧了手中之剑。而其余山庄弟子,也纷纷被妖将们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虐杀……   即便人死数年,凤栖山庄遗址的上千冤魂也仍经久不散,最后还是佛宗数十位住持前来,耗费巨力才超度了冤魂。   ……   这些,青峰不想讲给风催雪知道。   ……   方渐鸿的声音有些低沉,“其实这次突袭并不是偶然,一切只源自于姨母救了一名女修……”   二十八年前的秋末,北地寒风萧瑟,凤栖山庄庄主夫人在外出时偶然救了一名被妖族追杀的女修,那名女修怀着五个月的身孕,独自一人在外漂泊,无处可去,庄主夫人怜惜她孤苦,便邀请她来山庄做客。   当时庄主夫人也怀着近五个月的身孕,孕妇之间有许多话题可聊,加上两人又性情相投,很是亲近,庄主夫人多次在给方家主写的信里都提到了那名女修夸赞对方。   在信中,那名女修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又博学多才,对符术一道也有很多独特的见解,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知己。   四个月后的寒冬,庄主夫人与那名女修都已有了九个多月的身孕,即将临产,方家主便赶往北境去看望妹妹……然而,在方家主赶到凤栖山庄时,只来得及看到满山庄破碎的尸体,血液浸满了山庄内外整片雪地,将河流也染成了血色。满山庄的碎尸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正当方家主抱着一丝庆幸时,抬头就看见亲妹妹的尸体被挂在了校场高扬的旗杆上,旁边的地上还被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迹。   凤栖山庄与妖王封青并无仇怨,即便是妖族嗜杀,也没有道理千里迢迢带着所有妖将跑来北境啃个硬骨头……这一切原因便是出在庄主夫人救回来的那名女修身上。 第108章第一百零八章   在方渐鸿失落的目光中,两人离开了院子。   一路上,风催雪都没怎么说话,意外的有些沉默,青峰便也不打扰他,只是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其实在方渐鸿开始讲述凤栖山庄之事的时候,青峰已经确定了风催雪的身世,方渐鸿的讲述与五年前寒冰牢中风催雪的供词两相融合,便能得出一个完整的故事来……   只是这个故事太过残酷,风催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漂泊至今,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家人却早已葬身妖腹,还死于那样悲惨的方式。   或许风催雪始终确信自己是谢无尘这一想法也不是坏事。   ——谢无尘生于名门大派,自出生起就衣食无忧,亲友相伴,名师环绕,每日只需潜心修炼,对比起自幼就为活命而费尽心思的风催雪,他的生活无疑是一种奢侈。   可是……风催雪分明没有以前的记忆,更是亲眼见过方家主的样貌,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笃定自己就是谢无尘?风催雪就真的对自己的身份全无怀疑?   这个想法在青峰的脑中一闪而过,青峰在心里叹了口气,握紧了风催雪的手。   就在此刻,风催雪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了青峰。   “突然感觉有点冷。”风催雪埋进青峰的怀里,闷闷的道。   草长莺飞,风和日暖,分明没有一点冷意。   青峰被这一抱扑得有点猝不及防,但也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他便也张开双臂,拥住了扑进怀里的风催雪。   ——又或许,风催雪并不是全无怀疑。   风催雪的头埋在青峰肩窝里,是以青峰看不到对方的神情。青峰就这样任风催雪抱了一会,而后以掌心摸了摸风催雪的头顶。   这一回风催雪倒是没有抱怨青峰会弄乱自己头发之类,安安静静的任由青峰抚摸,甚至猫儿似的,轻轻在青峰怀里蹭了蹭,以求更多的抚摸。   青峰的心仿佛要化了似的,软成了一片,同时在这一团柔软中,又夹杂着一丝心疼。于是他两手托起风催雪精致漂亮的脸颊,那双漂亮的凤眸中蒙着一丝迷茫的薄雾,看起来有些脆弱无措。   青峰在其额头上郑重的落下一吻,“我在这儿,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风催雪微微阖了眸子,狭长浓密的眼睫盖住了眸中的幽深,“好啊。”   说罢,他仰起头,吻住了青峰的唇。   青峰低下首回应,轻柔的允住了对方的唇,紧紧拥住了风催雪。   ……   夕阳西下,暮色降临。   宫云婷断断续续的哭了一日,几乎是好不容易被霍弦安慰得止住了,过了一会又难抑心中悲伤开始哭。宫掌门中毒颇深,虽然在昏迷前宫掌门及时封住了自己经脉,防止毒性蔓延,但毕竟巨量的毒药在中毒的顷刻间已经深入内脏,情况并不乐观。   哭了整整一日,外加心力交瘁,宫云婷终是哭累了。霍弦给宫云婷小口小口的喂了水,便将她抱到了床上,合衣躺在了宫云婷身侧,将她半搂在怀里,轻轻拍打,带着哄诱的意味轻声道:“睡吧,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宫云婷在迷蒙中含混的点了点头,而后便被沉沉睡意裹挟了进去。   片刻后,确定宫云婷已经睡熟,霍弦温柔的眸光渐渐冷却了下来,两指一挥,一道灵刃飞了出去,床头边冒着细细白烟的熏香瞬间熄灭,细细的香灰簌簌落了下来。   宫云婷这一觉睡得比往日要沉,她本会一觉睡到天亮,奈何夜半时忽然一声惊雷炸响。   宫云婷猛地被这一声惊醒了。   大雨唰啦啦瓢泼而下。   宫云婷捂着胸口疾速地喘了几口气,她这一觉睡得分外难受,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发慌,哪怕在睡梦中也是,可她又睡得很沉,想醒都醒不过来,幸好这一声惊雷帮她摆脱了睡梦的桎梏。现在方从睡意中挣脱,整个人有些心慌气短。   她下意识的一摸身侧的床,空落落的,被褥也是冰凉的。   “霍弦哥哥?”宫云婷喊了一声,无人回应。   宫云婷皱了皱眉,踩着鞋子下了地,在宽敞的屋里转了一圈,都没有见到霍弦人影,这时候不知为何,宫云婷的脑中忽然响起白日里楚行云说过的那句话。   宫云婷摇摇头,迅速将脑中的话音驱散。但莫名的,她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发慌,是以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披上的外袍,拿了伞出了门。   大雨仍噼里啪啦的下着,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宫云婷蓦然清醒了。   她抬起眼望向远处走廊,那里森然而立着一队守卫弟子,因为云涯君投毒一事,七星门加强了防护,守卫弟子比平日里都要多。宫云婷举着伞不过犹豫了一瞬,便调过头朝另外一条无遮挡的小路走去。   她自小就不是个安静性子,可因为身体缘故,宫掌门并不允许她离开门派或者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所以宫云婷常常不是带着阿兰便是拽着霍弦偷溜到别处去玩,对于如何躲避守卫视线早已是轻车熟路。   雨势很大,不过一会宫云婷的外袍便被飘到伞里的雨给打湿了。走在路上,宫云婷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了三个多月前的那一幕——   那个叫乌洛的狼妖在得知自己是七星门掌门独女后,便将自己抓了回去,那狼妖脾气古怪且狠戾,根本无从揣摩,一路上宫云婷受尽折磨。本来宫云婷以为乌洛打算将自己献给妖王,以此威胁宫掌门,但乌洛似乎并没有见妖王的打算,将宫云婷往狼窟里一扔便不再管。   妖类本就嗜血,还有很多神智未开只知杀生的幼狼,乌洛方一离开,那群狼妖便显出豺狼本性,宫云婷险些被那群狼妖给活撕了。   就在这性命危急的关头,霍弦赶到了。   宫云婷下意识地摸了摸侧脸上狰狞的疤痕,霍弦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狼妖所伤,妖毒也被霍弦及时控制了下来,虽然容貌有损,但没有伤及性命……但霍弦来的时间是很巧的,若是霍弦再晚来那么一会,她就会葬身狼腹。   这一路上宫云婷想了很多,被救回来之后,因为她嫁给霍弦之事,父亲发了很大的火。宫掌门的意思宫云婷一直都明白,父亲想将自己嫁给七星门未来的掌门,这样即便日后宫掌门仙去,新掌门也能保她一世无忧……七星门上下都知道,七星门未来继承人不是掌门养子霍弦就是楚长老之子楚行云。   父亲本来就更看重身为养子的霍弦,既然如此,她嫁给霍弦有什么不好?   可宫掌门还是非常生气,甚至将霍弦在门派中原有的特权与事务一一撤去,转而开始栽培楚行云,似乎有意向将楚行云培养为下一任掌门。   对于宫掌门的一系列行为,霍弦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现,反而将一切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对宫云婷略有些愧疚的说,都怪自己耽误的宫云婷,使得他们父女离心……   原本宫云婷因为霍弦的话大为心软,甚至心里暗暗责怪父亲,连带着楚行云也愈发看不顺眼……或许春雷骤雨真能沁心醒神,为她拨开了以前蒙在眼前的重重迷雾,以前的许多不解都有了答案,包括此次宫掌门中毒一事。   议事厅的安防那般严格,能混进去下毒之人要么功夫极高,要么是有内应,不管是哪一种,都会做好万全的逃脱准备,怎么会被霍弦那般轻易的抓到?更何况那时候霍弦已经被宫掌门撤去了所有职务,行动必然受限。   而且霍弦来的时间也太巧了,刚好是楚行云被各大门派修士围堵的时候……宫云婷来得虽晚,但也听说了白日的事情,各大门派弟子齐齐赶到议事厅朝楚行云要说法,中间双方起了争执,还有人假作被七星门弟子所伤刻意闹事……这些事情被霍弦轻松的一一化解,且还获得了各大门派的支持,风头无两,反之身在局中的楚行云就表现不佳,如今父亲中毒昏迷,七星门急需一个能够主事的人……而现在,这个主事之人非霍弦无疑。   可以说,要是父亲没有中毒,霍弦也不会这么快就反客为主,成为七星门的暂管之人……若父亲醒不了的话——   等等,不能再想了!   宫云婷心里蓦地一寒,整个人也随之僵了一僵,她连忙驱散了心里这一想法,这一推测太离谱了,毒是云涯君下的,跟霍弦哥哥没有关系……这一定都是巧合,都是巧合。   她只是半夜起来找不到霍弦哥哥,担心对方的安全而已,就出来看一眼,只是如此——宫云婷这般想到。   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宫云婷走到霍弦书房近侧时,雨已经停了。   书房的灯暗着,里面一片漆黑,霍弦没在里面。   宫云婷不免有些焦急,霍弦平时不是去校场就是在书房,此刻没在书房,霍弦能去哪儿呢?   就在四处张望间,宫云婷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低低的人声,离得太远,听不清是谁在说话。于是宫云婷收了伞,循着人声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声音是从凉亭那里发出来的,隔着凉亭是密密匝匝的花丛,倒是为宫云婷提供了很好的遮挡。宫云婷不敢走得太近,只小心翼翼的挪到能听见大概声音时便停了下来。   其中一人声音有些苍老,还有些熟悉,宫云婷只隐约听到对方说近日出现了好几个入魔发狂的弟子,均已被提前控制住,没有引起骚乱。   那声音又道:“入魔的弟子越来越多了,前些年一直没有出现这种问题,属下查了药,和以前的药并无任何区别,排除有人下毒的问题……六合丹制作不过五六年,会不会是这药的副作用发作时间长,需要连续大剂量服用五六年才会出现发狂症状?”   宫云婷听出来了,这声音……分明是江长老!   宫云婷抬起头,透过密密匝匝的花丛,看到了江长老正躬着身子,跟另外一人说着话,而另外一人背对着她,看不到面容,但从那颀长的身形来看,分明就是霍弦!   什么药?什么入魔?宫云婷完全听不懂,但隐约能理解他们二人分明在密谋着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霍弦开了口,但霍弦的声音略低,宫云婷听不太清楚,只听江长老又道:“听雨还未找到,此人见利忘义,属下担心有人从他口中套出实话,届时会对您不利……”   宫云婷心中迷惑,听雨不是给父亲下毒之人吗,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不成是跑了?江长老说的‘实话’又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对霍弦不利?   这次霍弦的话她听清了,“无妨,没有人会信。”   江长老亦笑了,像是松了口气,“也是,您在七星门一向风评甚好,有云涯君作挡箭牌,听雨又是天衍派的人,谁会信您是给掌门下毒之人?”   “不。”霍弦淡声道:“各大掌门性命皆在我手,谁敢信?”   这人分明是霍弦,可是又陌生得不是她的霍弦哥哥。   时间仿佛静止了,这一刻宫云婷如坠冰窟,冷意从心里一直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接下来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宫云婷已经听不见了,她被这股森然的冷意冻在原地良久,一直到那两人离开,她都迟迟动不了身。   到后来宫云婷几乎是浑身发抖的跑了回去,如坠入万丈深渊,身体寒得没有知觉,一路上连摔了好几次都没反应过来,在这一路上她甚至来不及去恨,无尽的难过与悲伤如洪水般将她裹挟淹没。   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宫云婷,她不能让霍弦的阴谋得逞,她必须……必须阻止霍弦。宫云婷的思维转得飞快,仅靠她自己阻止霍弦肯定不行,她必须找到帮手,但现在七星门中不知还有多少人暗中投靠了霍弦,她不能贸然找人……若告诉唐将军,唐将军必然会出手帮忙,但朝廷必然也会借此打压七星门,朝廷不行,其他门派更不行,仔细想来,现在她能找的人……只有楚行云。   可是楚行云的居所离这里太远,自己现在贸然奔过去要花费不少时间,霍弦回屋之后定然会发现自己不在,白白打草惊蛇。所以现在她得立刻回去,不能让霍弦发现自己出来过一次,至于楚行云,只能明天寻个机会再找。   宫云婷跌跌撞撞快速的奔回了屋子,外袍被雨打了个半湿,不能被霍弦发现,于是宫云婷快速将外袍一卷藏进了床底,快速上床卷了被子装睡。   方一躺下,那股难抑的悲伤和愤怒的情绪就又席卷而来,一日之间,两个最亲近的人离她远去,或是白日哭干了泪水,此刻她已经哭不出来,只能咬着被角不停地发着抖。   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宫云婷心里蓦地一凛,以前每次宫云婷听到这脚步声时都会觉得开心,可是此时,她只觉得心里发寒,宫云婷不由得再次紧了紧被子,她想装作熟睡的样子,可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的细细发着抖,这样一定会被霍弦看出来的,可是心里越是着急,身体就越是不由自主。   “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随着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宫云亭的心脏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   心跳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中格外明显。   脚步声走到她床边时停了下来,尔后便再没了动作。   宫云婷将自己的小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背对着霍弦,但她依然能够感受到霍弦居高临下的目光久久地停在自己的身上。   霍弦……是发现了什么吗?   室内落针可闻,宫云婷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跳出胸膛。   噗通。   噗通。   噗通。   良久的静默之后,霍弦突然叹了口气。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了过来。宫云亭猝不及防的撞上了对方居高临下的目光。   那双眼依然温柔,但温柔却并未直达眼底,陌生到令人心里发寒。   “我还以为夫人会去找楚行云呢。”   看着宫云婷因惊惧而睁大的双眼,霍弦依然是那副温柔而包容的表情,“不用害怕,我依然是喜欢夫人的。” 第109章第一百零九章   翌日。   听雨恢复了神志,在唐羽飞的逼问之下,听雨终于招认了:下毒之事是霍弦安排的。   风催雪和青峰在得到这个消息时并不意外,毕竟昨日各大掌门中毒之事疑点重重,但方渐鸿就没这么冷静了,在唐羽飞说完这句话之后立时满脸怒容,站起身就想去找霍弦算账,还是唐羽飞及时拉住了他,“先别急着打草惊蛇,听我说完。”   唐羽飞继续道:“这个听雨原是天衍派外门弟子,不怎么学好,有些偷偷摸摸的小毛病,几次差点被天衍派赶出来,后来来了七星门,依然到处偷偷摸摸,得罪了七星门的权贵弟子,险些丧命,霍弦便以此为要挟,让听雨出来承认自己是下毒之人,然后承诺会给听雨一笔钱财,帮助他离开七星门……当然,结果你们也都知道了。”   方渐鸿急急问道:“所以听雨身上的那瓶毒药也是霍弦给他的?”   唐羽飞颔首,“现在我们可以确定,这次下毒完全是霍弦本人自导自演,就是为了借此事夺取七星门代管之权,那么云涯君来七星门一事也是霍弦所编造了。”   风催雪“啧”了一声,“如此说来……宫掌门怕是命不久矣了。”   见方渐鸿眉眼间是不可掩饰的怒意,风催雪拍了拍方渐鸿的肩以作安慰,“方家主现在情况稳定,不要着急,霍弦虽然给各掌门都下了毒,但他意在掌门之位,没有道理害死其他掌门的性命。”   方渐鸿抿紧了唇,手指骨节被捏得咯吱作响,“我一定要让霍弦血债血偿!”   唐羽飞一手覆到了方渐鸿紧紧捏着的拳头上,突如其来的温度令方渐鸿微微一愣,侧过头怔然看向唐羽飞,只听唐羽飞道:“会的。”   方渐鸿感动:“夫人……”   风催雪“嘶”了一声,“不对啊,既然毒药是被灭门的千蛛门之毒,霍弦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毒药?”   风催雪脑子转得飞快,捏着下巴思索,“既然投毒一案是霍弦嫁祸给了云涯君,同时霍弦还拿到了千蛛门的毒药,那么千蛛门灭门一事也极有可能有他插手……很可能云涯君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可是霍弦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方渐鸿亦陷入思索,“给宫掌门投毒可以说是为了掌门之位,可将千蛛门灭门,我却是不明白了。”   青峰忽然开口,一语点醒了在场中人,“他不以云涯君复生为借口,各大门派还有我们,怎么会来七星门?”   各大门派的掌门又怎么会中毒,落入霍弦掌控之中?   风催雪蹙眉,“可若说,霍弦真是灭了千蛛门的真凶,此举只是为了得到掌门之位,那这手段未免太过了……”   青峰道:“恐怕不止于此。”   唐羽飞这时忽然开口,“我还有一事未说,昨夜江长老去见了霍弦,这两人都是高手,我们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所以并未听清他们谈了什么,但江长老的言行举止之间,对霍弦颇有尊敬之意,所以我怀疑……六合丹的事情也是霍弦主使!”   方渐鸿沉下了脸色,那日他们亦讨论过六合丹的事情,六合丹成瘾性不可小觑,若是传遍修士中,可以说所有修士都被他掌控。若霍弦真是主谋,那么他绝对不会止步于掌门之位,更是意在整个修真界!   而现在,当务之急便是阻止霍弦。   ……   但是紧赶慢赶,很快的,七星门里便又出了事。   当日黄昏,正是晚膳时刻,七星门提供的菜肴精致可口,然而膳厅里的修士们却是无心这美味佳肴:云涯君在七星门投毒一事惹得人心惶惶,大家唯恐自己的饭食里再被人下了毒。   段劫生本来打了一碗粥想找个位置坐,忽然看见角落处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登时眼前一亮,端着碗颠颠的奔了过去,“风兄!青兄!”   风催雪抬起头,朝段劫生挥了挥手,“快来坐!”   不知是不是错觉,段劫生好像看到青峰朝自己投来了冷冷一瞥,似乎极不欢迎。   段劫生很快便将此事挥之脑后,乐颠颠的坐在了风催雪旁边,视线落在了桌子上一摞摞的碗碟,登时下巴落地,“你!你们吃这么多!”   不,确切来说是风催雪一个人吃的。青峰将剥好的虾塞进风催雪的嘴里,淡淡道:“你有事?”   段劫生尴尬道:“没事没事,我就是来找你们一起吃饭……”   就在此刻,隔壁桌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叫,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两名修士面色青灰,两手扒着桌子,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弯曲着浑身发抖,看起来极为怪异。   “他……他们是怎么了?”段劫生颤颤巍巍道。   下一刻,那两名面色青灰的修士忽然暴起,爆发的灵气混杂着魔气直冲周围袭去!同时这两名修士也分别抓住了旁边之人攻击!   一时间膳厅内惊叫声四起,“有人入魔了!!!”   “快!拦住他们!!”   然而入魔的修士身上魔气暴增,周围的修士们猝不及防被这二人逃脱,其中一名暴走的修士手臂一挥,直冲风催雪那一桌而去——   “小心!!”坐在最外面的段劫生瞬间提了一口气,豁然扑上前想要拦住那名暴走的修士。   然而,段劫生还没接触到对方,下一瞬只见一道剑影快速一闪,那名入魔的修士瞬间被打飞了出去,沿途还砸塌了不少桌椅。   段劫生扑了个空,啪地摔到了地上,抬头一看,却见青峰仍然好好的坐在座位上,只是原本放在椅子上的剑改放到了桌上,没有出鞘。   此时其余修士们已经制住了另外一名入魔的修士,连带着被青峰轰飞的修士也一齐抓住了。众修士纷纷朝青峰致谢,修士本就以强者为尊,如今大家见到这么一个不知名姓的高手在,难免有些热情。   风催雪上前把段劫生扶了起来,“你方才怎么直接扑上去了?”   段劫生在众人面前摔了个大跟头,又开始脸红了,尴尬道:“我,我怕他伤到你们……”   风催雪无语,“不,我是问你怎么不拔剑。”   方才情急之间,风催雪分明看见段劫生的手按在了腰际的剑上,不知为什么最后却收了回去,反而选择用肉身扑上去阻拦。   段劫生更尴尬了,“我不知道他们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怕贸然用剑会伤到他们……”   风催雪沉默一瞬,拍了拍段劫生的肩膀,感动道:“段兄,你可真是个好人啊……”   段劫生:“哪有哪有……”   片刻后,霍弦也带着人来到了膳厅,先是着人对那两名发狂的修士检查了一番,而后断定这两人是练功走火入魔所致,说着就要着人将这两人带走。   然而还未出门,姗姗来迟的唐谴便带着一大帮将士堵在了门口。   霍弦微微眯起眼,笑道:“唐城主,这是何意?”   唐谴看也未看霍弦,视线落到那两名被绑着的入魔修士身上,“昨日各大掌门在你这里中毒,今日又有人入魔……这事故频发,不得不让人怀疑你们这七星门是不是有什么猫腻啊?”   霍弦平静道:“云涯君投毒一事我们正在抓紧核查,今日入魔的弟子也非我七星门弟子,城主此言何意霍某不懂,还请城主明示。”   唐谴微一抬眼皮,“两个案子都在你七星门里发生,那你们是不是应该避嫌?把这两人交给朝廷处理。”   霍弦微一挑眉,作出了然的表情,居然也没有和唐谴再费口舌,反而作了个‘请’的姿势,“城主此言有理,七星门行得正坐得端,城主想怎么查都随你。”   唐谴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招呼着手下将那两人拖走了,然而人刚转移到唐谴手里,却听霍弦又微笑道:“这两人恐怕是无意入魔,又是别的门派弟子,还请城主手下留情,莫要伤到他们性命。”   此言一出,在场围观的修士纷纷色变。唐谴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冷笑了一声,不愿辩解,甩了袖子走了。 第110章第一百一十章   在那两名入魔的修士被带走之后,霍弦安抚了一番众人,也离开了。因为膳厅里突发的事故,所有人都没什么心情再用膳了,很快众修士便离开了个七七八八。   而段劫生自那两名修士离开之后,脸色就一直不大好看,像是在苦苦思索什么东西一般。风催雪很快便察觉了对方这一异状,但没有立刻开口,而是慢悠悠的挑了虾,待到段劫生眉头稍松,才状似无意的问,“怎么了?”   段劫生的神情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四顾一番,“两位借个地方说话。”   风催雪和青峰隐晦的对视一眼,“走吧。”   于是段劫生便做贼似的,紧张兮兮的带着风催雪和青峰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四下张望一番,才道:“我上次给你们的那个金丹……你们没有吃吧……”   哦豁。风催雪无辜的眨了眨眼,“还没有,正准备吃呢。”   瞬间段劫生便像是松了口气一般,面上一副侥幸神色,“那就好那就好……那个,两位兄弟,那个药你们还是别吃了,还给我吧。”   段劫生显然是第一次问人讨要东西,面上瞬间带了一丝薄红,并挠了挠脑袋,十分不好意思,“我,我可以拿别的东西和你们交换,总之,你们别吃了。”   “我吃了。”青峰冷声问道:“为什么要拿回去。”   被黑衣修士幽深若寒潭的眸子盯着,段劫生莫名的生出一股怵意,语气又心虚了半分,“那个……因为我的药不够了!”   风催雪拍了拍他的肩,“这简单,这就为你裘师兄修书一封,告诉他,我和青兄愿意重金购买,他刚刚吃了药觉得效果不错,我们打算多买一点,段兄不会这点忙都不愿意帮吧?”   “哦对了,说起来,前两日我好像看见有几个修士掏出来和你一模一样的丹药来在吃,我们也可以问问他们。”风催雪又状似无意的一拍手,开心道:“巧了,刚刚那个入魔的,我昨天还看见唐谴从他的兜里翻出来一枚丹药呢,看来这里的同好并不少啊。”   段劫生立时露出一个难看的苦笑来,风催雪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段劫生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然而风催雪步步紧逼,逼得段劫生所有的借口都用不出来,最后不得已之下,段劫生只得交代了实情——   “昨天夜里,我突然听到隔壁有动静,走过去看了眼,就看到那两个道友的状态有些奇怪……”段劫生低声道:“他们身上的灵气好像不受控制一般四散,行为没有今天在膳厅时那么疯狂,但也是倒在地上抽搐,嘴里一直喊着‘药’,我正想着上去帮忙,就看见他俩从乾坤袋里拿出来了一大把药丸吃了下去……就是我手里的这个药丸。”   “吃了药不久后,他俩就恢复了正常,我怕被发现,没敢多留,就离开了……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情。”段劫生低声道:“我想起来裘师兄以前也告诉我让我不要大量服用此药,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这两人入魔跟这个药丸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别吃了……抱歉,方才不愿意告诉你们实情,是怕我的推测不准,白白引起大家恐慌。”   段劫生说完便有些心惊胆战的看向面前二人,意料之外的,这两人面上并没有生气或者别的神色,反倒那名白衣修士还一脸关心的问他,“那你最近在服用这药之后,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   段劫生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就是偶尔灵气滞涩时会特别想要服用,我吃得不多,倒还好……”   岂料风催雪的表情却是微微变了,“照你所说,那两名修士昨夜的反应分明是已经服药成瘾,因为用量大才导致入了魔,观段兄现在的情况,分明也已经初步成瘾了,段兄一定要小心警惕啊。”   段劫生一回想自己平日里修炼的情景,面色也微微变了,不过他不仅因为丹药一事而心中忧虑,更是因为裘师兄。一开始他不愿意告知对面两人实情,便是担心那两人会觉得给自己丹药的裘师兄用意不善,所以下意识的想要维护。   白衣修士似是看出了段劫生的心思,问,“你这个丹药可是那位姓裘的道友给你的?他当时可有说这丹药是何处得来?”   段劫生连忙摆手,“裘师兄他肯定不是故意的,他肯定也不知道这丹药会有这种副作用……不行,我得尽快告诉裘师兄!”   风催雪连忙拦住段劫生,“我们当然也是相信裘道友的,不过现在修士间吃这个丹药的人并不在少数,你若是贸然告诉他,万一他不信你,怎么办?”   段劫生愣了一愣,“可是我不能看着裘师兄再服用丹药了,还有这么多人都在服用此药,万一药真有问题,那所有道友岂不是都要遭殃了?哪怕劝说无用,我也想尽力试一试。”   闻言,风催雪看了段劫生一会,段劫生却是不解,面色有些着急,“事不宜迟,要么我先去找裘师兄……”   “不急,我有办法。”风催雪道:“一一劝说太耗时间了,你若真有心要救所有人,倒不如先抓到幕后制药之人。你可先联系裘致远,问他获得丹药的来源。”   段劫生微微睁大眼,迟疑道:“可是……裘师兄会告诉我吗?不如我还是先跟裘师兄说这药的坏处吧?”   “你就说,你有几个好友也吃了你给的丹药,想重金购买一些,问裘道友有没有路子。”风催雪朝青峰使了个眼色,紧接着青峰便从袖中摸出一件法器和两枚硕大圆滚的东珠来。   段劫生险些被这几样东西晃花了眼,“这……这法器灵光流转,莫不是上品法宝?还、还有这东珠,这也太贵重了。”   “这是定金。”青峰沉声道:“你告予他,我们是沧海剑阁的内门弟子,与你是相识多年的故交,诚心想买丹药,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谢礼。你只需做这一件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   段劫生张着嘴把东西收了,但还是心有余悸,“那、那买了之后你们要怎么办呢?”   见风催雪但笑不语,段劫生便知情识趣的不再问了,只是心里还是稍有些疑虑,“好吧,我答应你们,不过你们也得答应我,不能伤害裘师兄,裘师兄他是无辜的。”   风催雪笑着点点头,肯定道:“段兄且放心,裘道友也是无辜之人,我们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伤害他?”   前提是裘志远当真无辜。   ……   傍晚时分,药宗神医赶到了七星门。霍弦果真信守承诺,请来了神医出山,为各大掌门医治。   各门各派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皆对霍弦和神医感激涕零。因神医要时刻观察中毒者情况,各门派将自家中毒昏迷掌门和家主送来了七星门专司诊疗的院子,由神医一一诊治。   而霍弦也在院落前安排了重兵把守,理由是为免云涯君混进去再次伤害掌门们,同时也只许门派一名管事探望,其余人不得进入。各大门派虽有异议,但碍于这是在七星门地盘上,神医也要方便诊治,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了。   霍弦在安排一切事宜之后,屏退了跟随的弟子,打算回自己的院落。沿途中某位门客遇见霍弦,便知对方又要回家,遂打趣道:“天色尚早,霍道友这是又要回家了?”   霍弦朝对方微微一笑,“家中还有夫人等候。”   门客朝霍弦投来羡慕一瞥,即便他自己在七星门中受到礼遇不低,但也不得不感叹这位霍道友是位实实在在的天命之子——虽然出身低了些,但自身天资惊人,又有掌门看重,还将独女许配给了对方,虽中间有波折,但想必未来掌门之位也是霍弦手中之物。而且据闻掌门那美貌独女十分倾心霍弦,夫妻二人还如此和睦……当真令人艳羡。   霍弦很快的便回了院子,他所住宅屋并没有多少仆从,反而多的是守卫弟子,这倒显得这院子不像居所,反而像座牢笼一般。   霍弦推开紧闭的房门,屋子里灰蒙蒙的,帘子拉着,黄昏的光照不进来。于是霍弦进门后先是点了桌上的红烛,烛火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霍弦温声问,“夫人怎么不点灯?这么暗对眼睛不好。”   屋子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霍弦的视线落在桌子上已经冰冷的饭菜上,回过身,床上的床幔紧紧的拉着,隐约能透过纱制的床幔看到床上蹲坐的人影。于是霍弦勾了勾唇,一手撩开纱帐,现出里面靠坐在墙角的瘦弱人影来,“饭也没吃,来,我喂你。”   “滚!!”宫云婷掀起床上的玉枕等物朝霍弦砸去,皆是被霍弦轻巧避过,宫云婷将床上的一应物事砸完,就被霍弦抓住了手腕,她崩溃的挣动了下,却完全被霍弦的力道压制,崩溃的哭喊道:“你这个畜生!枉我……枉我还这么信你!”   霍弦眸中一道冷光闪过,下一瞬便又披上了温和的假面,“我请来了神医,明日就给你治脸。”   说着,指节在宫云婷侧脸上狰狞的疤痕上轻轻划过,“夫人不是最憎恶这道疤了么,有神医出手,必然会让夫人恢复昔日容颜的,高兴吗?”   “你滚!”   霍弦的指节紧紧扣着宫云婷的手腕,另一手改而捏住了宫云婷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直视霍弦。   以前宫云婷见了他,总是会欣喜的喊他“霍弦哥哥”。   而此刻,宫云婷的眼中再无昔日爱意,只有无尽的怒火。   不知为何,霍弦心里莫名有些不太舒服,明明一开始,他并未将这个叫娇纵无脑的千金小姐放在眼里,只是将对方当做了一个可以利用操控的工具。   顿了一顿,霍弦道:“明日神医来,希望夫人乖巧一些,莫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说着,霍弦以手指点了点宫云婷的唇角,笑道:“最好再笑一笑,夫人笑起来很好看,我也喜欢看夫人笑。”   宫云婷的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我从未发现你如此恶心!放开我!”   “夫人可千万别惹我不开心了。”霍弦微微蹙眉,放开了宫云婷,“明日记得乖巧一些,毕竟……宫掌门的毒还没解呢。”   说完,霍弦便离开了屋子,任凭宫云婷在屋子里哭喊叫骂。   过了一会,宫云婷似是骂累了,改为摔东西,屋子里哐哐的砸碎了不少物事,待到砸东西的声音也渐渐小了,霍弦才从房门外离开,对一旁的仆从吩咐道:“换些摔不碎的摆件来,再重新做一份晚膳来。” 第111章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二日清晨,霍弦果然带来了药宗神医。   “父亲中毒,夫人近日来一直郁郁寡欢,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神医见谅。”进门前,霍弦温声道。   许是先前霍弦有所铺垫,初时见宫云婷一副阴郁的模样,神医并未起疑。   “银狼妖毒……这么烈的毒性,乌洛?”神医道。   霍弦叹道:“是,可惜晚辈去得太晚,没能来得及……前辈可有法子解?”   被霍弦带着怜惜的眼神看着,宫云婷心中作呕,忍不住撇过了头去,暗暗咬着牙。   “离中毒已过了三个月,毒性蔓延全身,拖得太久,想要彻底治愈需得一味灵药作引,引出毒素。”神医道。   霍弦没有犹豫,“什么药引?”   “天心莲蕊。”   此话一出,就连霍弦也静了静。   宫云婷不知神医口中所说的是何物,但看霍弦的脸色,料想这东西应当不是轻易能得到的灵药,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不知道待会儿霍弦会找什么理由来将此事作罢?   神医道:“天心莲蕊需上千年可得一枚,药宗亦只有一枚,可惜五年前被谢无尘夺走了,现如今神州大地……恐只有西境有此药了。”   现今西境已被妖族占领,想要踏进西境一步都难,更别提深入敌营去夺灵药了。   霍弦沉吟片刻,“前辈先开方子吧,天心莲蕊我去想办法。”   宫云婷冷笑了一声,心中只觉可笑……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却还要装出一副自己会尽力做到的圣人模样,当真是虚伪至极。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霍弦是这样的人呢?   因宫云婷这一声冷笑,神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但眼神依然清明而睿智。   两人眼神交汇间,宫云婷心中一动,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求救之意,袖中的手指亦微微一动,在锦绣的被面上快速划下笔画——这个角度,只有神医能看到。   然而宫云婷不过才划下一横,她的手背便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掌按住了。   霍弦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犹如催命的利刃,“夫人有些累了,我送送神医。”   即便要送走神医,霍弦也不忘先照顾好宫云婷,为她掖好被子,那神情温柔体贴,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位体贴妻子的丈夫一般。   临行时,霍弦走在神医的身后,回过头看了宫云婷一眼。   宫云婷瞬间明白了霍弦眼中的深意:如果再不听话,她找谁求救,他便杀谁。   直至霍弦离开,宫云婷便又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可这些新换的摆件不知是由什么制成,竟是砸也砸不碎。宫云婷又去推门,木门施了禁制,无论她怎么推怎么砸也打不开。发泄一通后,宫云婷脱力般坐在了地上,心里止不住的绝望。   父亲现今也不知怎么样了……还有阿兰,阿兰向来贴身照顾她,可是被软禁这几日她根本没有看见阿兰,会不会已经被霍弦杀了?霍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掌门之位的?难道过去霍弦对自己的好皆是做戏,只为了让自己嫁给他?成亲后见父亲转而重视楚行云,霍弦恼羞成怒,这才给父亲下了毒?   “霍弦……霍弦!!”宫云婷紧紧咬着牙,心中恨意升腾翻涌,往昔的爱意俱已化作被背叛的耻辱与仇恨,然而恨着恨着,这股恨意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若不是她蠢钝好欺、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父亲与她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若不是她天生经脉阻塞,无法修炼,父亲又怎会急于给她寻找一位靠得住的夫婿继承七星门?从而引来霍弦觊觎!若她不是个废人,又怎会被困在这一间小小宅屋,任人鱼肉?   正在绝望之际,宫云婷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几声闷响,紧接着紧闭的房门从外面打开。   金色的天光从门外倾泻下来,照在门口两人的身上。   阿兰率先扑上去抱住了宫云婷,“小姐,你没事吧?”   宫云婷的泪水瞬间潸然而下,抱住了阿兰,与此同时视线越过阿兰,看到了阿兰身后的执剑身影。   “楚行云?”   *   昏暗的室内,唯有一盏烛火支撑起寥寥光明。   与其余昏黄烛火不同的是,这一盏烛火闪烁着幽深的绿光,看起来格外阴森。   “王陛下,霍某想向您讨一样东西。”   在幽绿烛火光亮所及的地方,一道模糊的人影悬于半空之中,尽管霍弦知道那只是对方的一道投影,而非真身,但他的态度仍是毕恭毕敬。   “何物?”   “天心莲蕊。”霍弦道。   那道人影的声音不辨喜怒,“天心莲是我西境至宝。”   “西境遍地天材地宝,想必区区天心莲对陛下来说不算什么。”霍弦不卑不亢,“霍某近日为陛下做了这许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讨一样奖赏应当不算过分吧。”   “确实当有奖赏。”人影居然顺着霍弦的话说了,“可要天心莲还不够,你还得为孤办一件事。”   “将你手中的六合丹分发给参会的所有修士,确保他们都服下去。”   这一要求令霍弦微一皱眉,“那些人还不知道六合丹是我所造,若光明正大的分下去,他们必然会知道是我在售卖六合丹,从而对我起疑。”   说到此,霍弦心中忽然闪过一道意识,但他的表情依然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现,试探着问道:“近日许多服用六合丹的修士不知为何入了魔,神态癫狂,我担心入魔的修士多了,其他人会发现六合丹的异处。”   “不。”人影的声音冷冷道:“你是怀疑孤在给你的丹方里动了手脚。”   霍弦立刻道:“霍某自然相信陛下,不过……当初陛下说此药只会让人成瘾,并未说过大量服用会导致入魔,现如今这么多修士入魔,让霍某很难做。”   人影冷笑一声,“你们人类自己贪婪成性不知节制,怎么还怪在药的头上?”   霍弦微一皱眉,目中闪过一丝怀疑,这话明显是在推脱,难道对方真的别有目的?想到这里,霍弦又听对方道:“人体最易吸纳至纯灵气,所以以人喂妖能最快促进妖丹生成,可人身至纯至煞,你自己为图方便,将枉死之人喂给妖物,死人煞气侵蚀妖丹,如此制成的六合丹谁吃了不会心魔缠身?分明是你自己倏忽,谁给你的胆子敢怪在孤的头上!”   说到此,那道声音隐含的威压竟是逼得霍弦直喷出一口血来!   霍弦强忍着心口剧痛,连忙起身,唇角还挂着一丝血迹,“陛下息怒!此事是我疏忽所致,怎敢怪罪陛下!还请陛下再给某一次机会!”   那道人影似是有些不耐,“天心莲你到底要不要?”   “要!”霍弦知道,他这一选择,便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见霍弦态度恭敬,又答应的如此爽快,对方的怒火似乎略略平息了下来,“你要做修界第一,孤的目的与你不同,我们之间只有交易。下次你若再敢将你们人类那套猜忌用在孤身上,孤也能让你得到的尽数失去!”   “霍某不敢。”霍弦恭敬地弓着身子,捏紧了拳头,看着悬在空中的那道人影消散,眼中终于划过了一抹狠意。   *   在膳厅中两名弟子当众入魔过后不久,又有几名修士入魔了,如膳厅那两名修士一样,皆是神态癫狂,到处伤人。这回不同的是,这几名入魔的修士并不认识,也不在同一门派,甚至入魔的时间地点也各不相同。   若说膳厅中那两名修士入魔是事出偶然,那么紧接着入魔的修士可就算不得偶然了,再加上‘云涯君还在七星门里’这一消息,一时间各门各派更是人心惶惶,有些小门派和散修已经朝霍弦找了借口辞别,剩下一些大门派碍于面子,还有自家掌门还在七星门里解毒,不便离开,但也有一些弟子偷偷离开了,剩下的修士们大多躲在自己的房子里,连门也不敢出。   短短几日,本是人潮汹涌的仙盟大会,瞬间便变成死一般的寂静与压抑。   入魔的修士都被唐谴带走关押了起来,而身为七星门代管掌门的霍弦因为忙于给掌门们解毒的事情,草草安抚的话语对众人也并没有奏效。大部分修士都躲在自己屋里闭关,只等着霍弦和唐谴查出真凶来。   所幸七星门照顾体贴,对于不出门闭关的修士,每餐都派门下弟子来负责送膳食。   七星门素来大方,茶水供应只用灵茶,而这一餐,众人发现送上来的灵茶比以往灵气都要充沛,只闻一下,便能感受到茶里充沛的灵气香味。   送膳的弟子是这般解释的:这是七星门独有的灵茶,每十年才能长一次,每次只得几两,以往只有掌门和长老们渡劫时才会饮用。霍师兄知道诸位来七星门受了诸多苦难,招待不周,便拿出七星门百年库存灵茶,以作赔罪。   这般上品的灵茶,只饮一口恐怕都能抵数年修行,众人哪有不识趣之理,纷纷答谢,同时对七星门的怨气也散了一些,隐隐觉得七星门也是倒霉,恐怕这修士入魔一事也跟投毒一事一样是云涯君所为,目的就是为了离间他们。   呵,幸好他们足够机智,云涯君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房间里,段劫生匝吧匝吧嘴将灵茶喝了,呼吸吐纳一番,只感觉周身灵气充沛,修为也上了好几层,整个人耳聪目明,好得不得了。然后睁眼再一看风催雪和青峰,这两人却对摆在面前的灵茶无动于衷,不由纳闷道:“这般好的灵茶,两位道友为何不喝?”   风催雪有些心动,“其实我也很想……”   段劫生双眼晶亮,催促道:“风兄快喝,这灵茶滋味真的很不错,而且我方才修为又涨了一阶!都是这茶的功劳!”   风催雪先是嫌弃的看了眼青峰,目光有责怪之意,还不是青峰不让自己喝!明明自己喝什么都不会出事的……   青峰回以无辜的眼神。   风催雪气愤的摸了摸肚子,“可惜来得时候吃太饱了,一点都喝不下了。”   段劫生:“……”   “那青兄你——”段劫生疑惑的看了眼青峰,在对上对方冷酷的眼神时立刻道:“我什么都没问。”   青峰于是收回了目光。   风催雪催促道:“别喝茶了,你不是喊我们来有事情么?”   “哦哦。”段劫生这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裘师兄答应了,不过他说他手上暂时没有你们要的那么多丹药,可以先卖给你们一部分。”   风催雪:“没关系没关系,什么时候见面?”   段劫生激动道:“就在今夜!”   说完,段劫生疑惑的挠了挠头,“说起来为什么要到晚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风催雪但笑不语。   夜幕很快降临。   段劫生穿了一身黑衣,鬼鬼祟祟的拿着三个面巾,意图分发给风催雪和青峰,“两位道友,你们见我这身打扮如何?”   风催雪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你是要去抢劫?”   段劫生连连摇头,“你们不是在见到裘师兄后还有计划要行动?既然是夜间行动当然免不了要穿夜行衣啦,两位道友到时候一定要带带我……等等风兄你!!!”   段劫生震惊的看着风催雪一身绣金银线的白衣,绣满衣衫的金纹银线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闪瞎人眼。   段劫生震惊道:“我们不是要暗中行动吗?这样真的好吗?”   风催雪一展开金边扇子,风流倜傥,财气逼人,“谁说的?我们是去买东西的,既要买东西,不展示本公子财力怎么行?”   段劫生小声嘀咕,“然后被人宰吗?”   青峰:“……”   不得不说,段劫生说对了,每次和风催雪去买东西,东西总会买贵好几倍。   于是风催雪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去裘致远指定的地点,一身金银线绣纹璀璨,在月光下整个人宛若发光,再一看身侧俩人,一人玄衣面容冷酷,宛若护卫,而另一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鬼鬼祟祟,宛如跟班。   裘致远见到这三人时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准备暗中交易的裘致远:“……”   那位发光的漂亮公子摇了摇手中扇子,扫视了一眼四周,赞叹道:“啊,这后山这般荒凉,真是杀人抛尸的好地方啊……”   裘致远:“……”   作者有话说:   明天争取多写一点(握拳.jpg) 第112章第一百一十二章   即便风催雪和青峰是段劫生推荐而来,裘致远仍保留着一丝戒心,先是确定风催雪和青峰两人的身份,要求看他们的身份名牌。   每个大门派都会给弟子制作身份名牌,且上面设有特殊禁制以防外人假冒,沧海剑阁自然也不例外。青峰早有准备,从身上摸出两人的玉牌递了过去。   裘致远一接过身份名牌,顿时:“……”   这上面一人名‘风白’,一人名‘青黑’,这名字还能再敷衍点吗??   裘致远面带怀疑之色,拿着二人的身份名牌翻来覆去观察,确实是沧海剑阁的弟子名牌不假,于是便又将身份名牌交还给了青峰,开门见山道:“你们二人不是散修么?怎么变成沧海剑阁弟子了?沧海剑阁修士集会中你们俩似乎并未出现。”   段劫生的心里突然‘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去看风催雪,心中默默哀嚎:这露馅得也太快了吧!   风催雪似乎对裘致远的质疑并不意外,一展折扇,微微笑道:“看来裘道友也是做了不少功夫的,实不相瞒,我和青黑确实是沧海剑阁弟子,此行冒充散修前来,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不然,怎么能顺利见到裘道友呢?”   裘致远面色沉静的打量了风催雪及身后青峰一瞬,即便青峰一开始并未发一言,裘致远也不敢小觑,这个玄衣修士就像是一柄归鞘的利剑,即便只是默不作声的站在白衣人身后,周身的凛冽剑气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风催雪晃了晃扇子,“裘道友不是说要与我们交易么?难不成你只是诓骗我俩?”   裘致远道:“我需得确定你们是真心来买六合丹,而非别的目的。”   风催雪凉凉道:“就算是试探,总得让我们先看到货吧,我们的定金可是付了的。”   裘致远盯着他看了一瞬,末了,从袖中摸出一枚乾坤袋来,打开在风催雪眼前一晃,“里面有一百枚六合丹,你将你来意交代清楚,我们才能交易。”   迟钝如段劫生,这时候也觉出一丝微妙,连忙凑到裘致远身前去,“裘、裘师兄,他俩确实是沧海剑阁的弟子,与我相识已久,是诚心来买六合丹想试试的……”   “其实我不认识他。”风催雪诚实道。   段劫生瞬间噎住,回过头见了鬼一般看向风催雪。   风催雪遗憾道:“抱歉,段兄,我骗了你。”   段劫生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你……这是什么意思……”   裘致远微微蹙眉,这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在段劫生给自己传信,说有两人想买他手里的六合丹时,裘致远便派人将这两人查了个底朝天,这‘风白’和‘青黑’两人是以散修名义来的七星门,除了第一日与唐谴城主发生了一些冲突之外,再无其他动作,当然,这两人和段劫生的相识相遇自然也没有逃过裘致远的调查。   所以裘致远一开始就知道,段劫生在信中所谓的‘老朋友’是假的,这三人分明是才认识不久。段劫生向来单纯,这次为这两人引荐想必也是受了这两人蒙骗,是以裘致远便同意了交易的要求,亲自来会会这两人。   但是此刻,这名白衣人主动揭破谎言,却又是什么意思?   裘致远微微眯起眼来。   风催雪道:“去年,我们发现,我们沧海剑阁中有一些内门弟子修为突飞猛进,一查之下才知他们是在服用六合丹,我们细细研究过此药,发现其灵气充沛,对人十分有益,有心想为整个内门的弟子推行此药。先前我们也让那些购买六合丹的弟子多购买此药,或是想方设法与卖药之人联系,可是你们这生意做得实在是太谨慎了,只为那几名弟子提供,丝毫不愿多供药……”   说着,风催雪苦笑一声,“实不相瞒,沧海剑阁如今已至穷途末路,门下弟子修为皆是末流,所以我们才想靠丹药的力量来挽救一下。”   这倒是实话,沧海剑阁曾是东境大派,大浪淘沙、时移世易,如今已经大不如前。裘致远的目光落在风催雪身后青峰的身上,目光深了深——这个人,修为可不见得弱。   “嗨,也就青黑如今是我沧海剑阁的门面了。”风催雪道:“其实我们门派里就他一个人厉害。”   “找不到六合丹的购买方式,于是我和青黑只能扮作散修,想来仙盟大会上碰碰运气……然后就遇到了段兄,不得不说我们可真是有缘。”风催雪笑眯眯道:“所以这次呢,我们是代表沧海剑阁想与你合作,买你手中的六合丹……我沧海剑阁地处东境孤岛,位置最是偏僻,如果裘道友放心,我们也可以进一步合作,我们可以为你们饲养妖兽,有我们一整个门派作保,裘兄不必担心会有人泄密的问题,自然,也不会让云莱城江家一事再次发生。”   裘致远森森道:“看来你们知道的不少。”   风催雪晃了晃扇子,“合作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沧海剑阁虽不是什么大门派,但背靠东海,几百年积蓄下来也并不少,无论是法宝秘籍还是钱财,我们都可以一一供上,只需要裘兄将这六合丹的生意分予我们一二。”   裘致远指尖微微一颤,眸中闪过一抹杀意。   “当然,裘道友不愿意,也是可以的……”风催雪意味深长,“可惜我这人虽是信守承诺守口如瓶,但是保不齐门派里会有别人将此事说出去……哎呀,要是被人知道,七星门居然在做这种事,就不太好了。”   裘致远道:“这是我一人所为,与七星门无关。”   风催雪状似真诚的点点头,“好的好的呢,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别人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段劫生……段劫生此刻已经彻底傻眼了,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地步!风兄真的是沧海剑阁的人吗?云莱城又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在说他听不懂的东西??最重要的是,风兄是在威胁裘师兄吧,一定是在威胁裘师兄吧!   裘致远的眸中酝酿着一股漆黑的阴云,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风催雪半晌,而后手指微微一动,将乾坤袋伸到风催雪面前,“拿去。”   风催雪不伸手,站在身后的青峰已先一步接了,而后放出一抹神识,直接抹消了上面的印记,往里看了一眼,朝风催雪点了点头。   “好的,不知裘道友觉得我的提议如何?”风催雪笑眯眯道。   裘致远道:“此事需得与上头商议,我做不得主。”   风催雪皱了皱眉。   “我只是个传话的,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见上头,具体情况,你们自己与他说。”裘致远道。   “那是再好不过了。”风催雪笑眯眯的点点头。   裘致远似是真的在其中毫无地位,一路上只沉默的引着路,不管风催雪问什么,他都只说不知道,等待会见了上头再问。而段劫生则在短时间之内,被这一连串的巨变给整得懵圈了,晕乎乎的跟着风催雪走,走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什么——裘师兄真的参与了贩卖六合丹!!!   段劫生心中翻江倒海,惊疑不定的看看裘致远,再看看悠哉悠哉的风催雪,再扭过头看看跟在风催雪身侧,视线只注视在风催雪身上的青峰,好像所有人都很平静,只有他像揣了个上蹿下跳的兔子一般心神不宁。段劫生心里不断重复的想着:裘师兄知道六合丹吃了会让人入魔发狂吗?裘师兄究竟是明知故犯还是全不知情呢?   ——啊啊啊啊还有风兄和青兄,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段劫生又是忐忑又是好奇,但好歹还记着风催雪初时的话,所以哪怕心里再是翻江倒海,也没有提任何事,沉默忐忑的跟在三个人后面。   走着走着,就连段劫生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这条路实在是太安静了。   月光清冷,照在后山上,周围草木茂盛,道路崎岖,地形也极为复杂,要是独自一人走,必然要迷路。   “穿过这个山洞就到了。”裘致远率先踏了进去,“七星门修士众多,为了避免大家发现这个地方,总得建造得复杂些。”   风催雪晃了晃扇子,不置可否,亦抬脚跨了进去,青峰紧随其后。   段劫生站在山洞前,踟蹰了一瞬,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踏了进去。   山洞里一片昏暗,在四人完全踏进去之后,一声轰然巨响,山洞的石门蓦然关上了!唯一的光源被斩断,山洞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紧接着,段劫生听到了一阵有序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快速包抄而来,与此同时还有利刃出鞘的声音!   “小心!”   段劫生刚喊出一声,下一瞬,磅礴的剑意从整个山洞激荡而起!段劫生被这股剑意逼退数步砸到了背后的墙面上,喉头瞬间涌出一股腥甜!   山洞里一片漆黑,在段劫生看不到的地方,青峰一手揽住风催雪的腰身,将风催雪护在怀里,另一手利剑出鞘,凛冽剑气朝四面八方的刺客直冲而去!   段劫生甚至没有听到兵刃交汇的厮杀声,凛冽剑气带起的狂风席卷了整个山洞,他耳畔只有一阵凉意,就在这时,段劫生忽然感到一股极强的杀意直冲自己而来!细微的破空声在这黑暗中显得尤为明显,像是利剑裹挟着磅礴剑意朝自己而来,这惊险一刻,段劫生甚至能感觉到,这柄利剑的目标正是自己的命门!   然而这柄剑的速度太快了,远非段劫生修为所及,他根本逃避不了!   吾命休矣!那一刹,段劫生的脑内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然而就在剑刃刺入段劫生皮肤的那一刹,剑尖忽然偏了方向,改而在段劫生的胸膛前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却不深。   就在段劫生刚刚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时,数道萤火符箓飘向了山洞的四面八方!漆黑的山洞一瞬间被照亮了!   段劫生的目光从躺倒一地的刺客身上缓缓移到了青峰身上,青峰一手执剑,一手揽着风催雪的腰身,毫发无伤。而他怀里的风催雪手中同样握着一柄短剑,此刻正在以手指细细擦过剑刃上那道极细的血迹。   此刻那白衣公子面上没有带着惯常的笑容,低垂着眼,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也是,遭人偷袭,心情能有多好。段劫生如是般想到,目光移到远处,裘致远正缩在山洞一角,他被伤了腿,行动不便,正浑身发抖面色惊恐的望着青峰。   裘致远原本的想法很简单,这两人通过段劫生来找他买六合丹,说明段劫生不仅告诉别人自己还活着的事情,还将六合丹轻易送给了别人,这般大的把柄,裘致远不能留下。是以答应这两人的交易请求,本是打算直接将这两人连带着段劫生灭口的。   但是见面之后裘致远发觉,那名沉默寡言的黑衣修士修为似乎高深莫测,不能随意硬碰硬,加之白衣修士狮子大开口,居然敢威胁七星门跟他们合作,简直是胆大到愚蠢!他们的性命更不能留了!   于是裘致远便将计就计,将这三人带到了事先布置好的陷阱里面,只待将他们一网打尽,谁知……这些他精心培养的刺客们,竟是敌不过那黑衣修士一招!   裘致远瞳孔骤然缩小,惊恐的看着躺倒在地的同僚们,目光移到不远处黑衣修士的身上,此时那名修士已经放开了怀里的人,一步一步,居高临下的朝他走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裘致远紧紧的咬着牙,目带恨意,如毒蛇般盯着朝他走来的黑衣修士。   对方没有回答,执剑的身影已经近至眼前。   裘致远目中划过一丝狠意,狠狠按下藏在手心里的机关!   “轰隆”一声巨响!   众人脚下石板瞬间裂开!朝底下坠了下去!段劫生也脚下一空,整个人随着碎裂的石板掉了下去!   这个地面底下居然是空的!   这道石板地面就像是一层结界,如今结界碎开,地面下浓烈的妖气瞬间直扑上来!将裘致远整个人裹挟了进去落入地底!瞬间就被一拥而上的妖兽们啃得骨头都不剩!妖兽们含凶带煞的嘶吼声响彻地底! 第113章第一百一十三章   在裘致远按下机关的同一时间,青峰倏然后退,一臂攀住突起的岩壁,另一臂及时揽住了风催雪。   而风催雪亦早有准备,在地板塌陷的那一刹那就将手中短剑刺进岩壁,吊在了岩壁上阻止下落的趋势!两人视线于昏暗的萤火下交汇一瞬,下一刻,青峰手中利剑出手,磅礴灵气瞬间将石门轰得粉碎!   烟尘乍然而起,石门轰然碎裂!青峰将风催雪往怀中一带,疾步掠至山洞外的地面之上!   地下妖兽的嘶吼声依然清晰可闻,整个地面也随之颤动,腥臭的妖气瞬间弥漫了四周!   风催雪忽然想起,“啊,段道友还在里面。”   开始倒塌的山洞里,远远传来了段道友虚弱的声音,“救……救我……”   头顶的山洞开始塌陷,段劫生一手攀附着碎裂的石板,悬挂在半空中,脚下聚集着成群的妖兽,妖兽被锁链锁着,不能走开太远,于是纷纷长开尖锐的獠牙冲段劫生发出嘶吼,迫不及待的等着头顶这个修士支撑不住掉下来。   段劫生一只手支撑着全部重量,已十分费劲,他整个人已开始有逐渐下滑的趋势,原本攀着石板的五指逐渐变成了四指、三指……   一道绳索突然凌空而出,缠在了段劫生即将下坠的身上,绳索一卷,瞬间将他整个人带离了山洞,落在风催雪的身侧。   段劫生惊魂未定,“多、多谢风兄!”   妖兽的嘶吼声仍在耳畔,段劫生又反应过来了什么,“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妖物!!这……这里明明是七星门。”   风催雪道:“这里的确是七星门。”   远处忽然传来了马蹄奔腾的声音,段劫生心中忽然一凛,该不会是剩下的杀手来了吧!然而风催雪和青峰都没有动作,段劫生犹豫了一瞬,也便没有动,片刻后,马蹄声近了,段劫生终于看见了来人——为首之人居然是唐将军!   唐将军怎么会来这里?莫非他们认识?段劫生疑惑的望向风催雪,却见风催雪高兴的冲唐羽飞挥了挥手,“怎么样?”   唐羽飞手下带了数名将士,行至三人身前,视线一瞥三人身后轰然倒塌的山洞,“如你所料,裘致远身上平时不带六合丹,我们跟着他找到了藏六合丹的密室,里面有上万枚六合丹。”   唐羽飞身侧,还跟着几名年轻修士,此刻那几名修士的脸色俱是不佳,在听到山洞中妖物的厉吼时面色再是一变,“这山洞里藏着妖?”   唐羽飞朝风催雪等人介绍道:“这几位是碧海阁、苍山派还有青城剑派的大弟子。”   这几个门派俱是当今大派,在修界的地位非同一般。原先风催雪他们便商议由唐羽飞找借口将这几个门派的大弟子带出来,一齐参与到最后追查证据当中,做个见证……但是就连风催雪他们也没想到,这个证据来得这般确凿。   那几名大弟子惊愕又恐惧的望着山洞下方锁着的上百妖兽,不敢置信,“这么多的妖……都是七星门养的?”   段劫生看看风催雪,再看看唐羽飞,傻眼了,“这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   风催雪罕见的没有理会段劫生,朝唐羽飞道:“现在铁证如山,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行动。”   *   夜色还未完全亮起之时,一声妖兽的嘶吼划破了寂静长夜,将住在七星门里的修士们齐齐惊醒!   十几只妖兽穿过了七星门的防御阵,一路上撞翻了无数建筑,朝着众修士居住的地方冲去!幸而唐将军极其手下将士及时赶到,将妖兽制服,免去了一场即将到来的灾祸。   七星门里聚集了各大门派好手,自然无惧这小小十几只妖兽,但是一个修士宗门里有妖这一消息实在是耸人听闻,霎时间,这一消息便传遍了所有大大小小的门派。   唐将军带人循着妖兽来处追查,找到了关押妖兽的山洞,其位置就在七星门的后山之中,并且,后山里,还养着成百的被锁链锁起来的妖兽,想来那十几只妖兽应当是挣脱了锁链,才误闯到修士住处的。   此消息一出,七星门的代掌门自然也立刻出面了,霍弦的面上带着一丝的倦意,似是一夜没睡,但仍是强打起精神来朝众人解释,“诸位道友稍安勿躁,七星门里确有养妖,是为了研究妖兽,找到更简便的制服方式。此番守卫看护失职,让诸位受惊了。”   轻飘飘几句,就令骚乱的众人暂时安静了下来。   但此事还没完,唐羽飞紧接着又抛出了新发现,她的手下抬上来十几口箱子,打开,里面装满了璀璨的金色丹药。   霍弦脸上的假笑立刻僵住了。   “此药名为六合丹,你们之中或许有人认得此药,它能帮助修士突破瓶颈,增长修为,但不知在场用过此药的道友们可有发觉,只要一停止服用此药,就会经脉滞涩运行不畅,长此以往只能依赖此药来修炼!”   唐羽飞的话音如醍醐灌顶,在场的部分修士反应了过来,仔细一回想,似乎真的是这样。人群中开始有低低的交头接耳声,众修士纷纷互相确认了起来,这一问才知,原来身边的人皆是如此!   “不仅如此……”   “不仅如此——”唐谴一身炫目的红袍,率手下部众从人群中走出,一身红衣张扬肆意,“前几日入魔的那几位修士,皆是因为过量服用六合丹所致!”   “若你们不信,大可去查他们行李,绝对都带有六合丹!”说着,唐谴点了几个门派的名字,皆是那几位入魔修士所在门派,“你们几个门派,为门下弟子大量购入六合丹,内门弟子十之有六都在服用此药。混元教,你们门派,昨日可是有三名弟子入魔,瞒而不报?!还有流星宗,你们前几日也有一名弟子入魔,正关在你们院子里吧!”   唐谴又陆续点了几个门派,每点到一个,那些门派的管事便都变了脸色。   霍弦目光阴沉的盯着唐谴,他这时才明白,那日‘云涯君投毒’事发,唐谴那般兴师动众要查各门各派弟子及其随身之物,根本不是为了查云涯君,而是为了查都有谁在服用六合丹!   那几个被点到名字的门派想要否认,然而唐谴的手下已经将他们藏在院中入魔的弟子当众拖了上来,同时还有他们藏于乾坤袋中的六合丹,于是此事再无狡辩余地。   那些修士们只能承认自己在服用六合丹,但是并不知其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霍弦面上依然是温和的笑容,只不过看向唐谴的目光带着些许阴沉,“这六合丹我闻所未闻,听起来确实唬人,可这和我七星门有什么关系?”   “急什么。”唐羽飞回以淡淡的笑容。   而另一边,唐谴已将六合丹的原料是由人肉饲养的妖丹之事公之于众,“月前,我们的人在云莱城发现云莱城的江原以人养妖,此为江原之处的账本,里面详细记载了在他处购买六合丹的门派!”   唐谴命人将账本展开,方便众人看得清楚。   “这江原,正是七星门江长老的远亲!”唐谴道:“七星门说养妖是为了研究,可哪个门派研究妖类,会养上百只妖?”   确实,就算偶有门派养妖类,也不过养上几只,养几百只……确实是罕有此事。   “这几箱六合丹,正是从七星门后山的密室中找到的。”唐羽飞就在此时开了口,“密室之中还有更多,这么多六合丹,总不能全是买来的,怕是早就制好,待着卖给他人吧!霍道友,你还敢说你不知六合丹是何物?”   众人看向霍弦的眼神渐渐变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霍弦淡淡道:“七星门从未做此事,至于你口中的江原,只是江长老的远亲而已,他做了什么,未必与江长老有关。”   江长老此刻已赶到了厅前,“本长老与江原虽是亲戚,但已有许多年未曾交流,他做了什么,本长老并不知晓……而且,你们姐弟俩一唱一和,谁知道你们所说是真是假?!”   “我能证明!”人群中有声音忽然喊道。   十几名修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领头的一人道:“我们是云莱城江原抓去的修士,他在一座孤岛上建造囚牢,还抓了许多无辜百姓……”   那名修士将孤岛上的事情一一道来,言辞激烈愤怒,兼带了许多细节之处,在场修士无不为之动容。   人群中又有一名修士开了口,“我前日见师兄吃了许多六合丹,后来不久之后师兄就入了魔,当时并未多想,现在想来……师兄入魔之事确实与六合丹有关!”   于是又有修士陆续出来作证,一时之间,大家看向霍弦的目光变得警惕了起来。   “霍弦!六合丹一事是不是与你七星门有关!你把这种丹药给我们吃,究竟是意欲何为!”   “莫不是想通过六合丹来控制我们?!”   江长老见情况不妙,立刻道:“大家不要被有心之人挑拨,他们所说皆是一面之词!”   霍弦亦朗声道:“诸位,六合丹一事我确不知晓,不过此事出在七星门身上,七星门一定会严查,捉住内贼!”   这算是承认七星门中确实有人参与到制作六合丹一事了。   众人的讨伐声愈发激烈,就在这时,几名侍卫突然押着一名身形矮小的少年人走了过来。   在看到那少年的模样时,众人的话音纷纷顿住了。   “霍弦,六合丹一事你将你撇得一干二净,那这件事你总归是撇不开了吧。”唐谴冷声嘲道。   人群沸腾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不是给掌门下毒的那个杂役吗?”   “他不是被关押了吗?怎么人在这里?”   唐羽飞扬声道:“此人名叫听雨,想必大家都有些印象,前几日给各掌门下毒的,正是此人……霍弦想秘密处死此人,被我们及时发现,这才知道,原来命他下毒的,并非云涯君。”   听雨以仇恨的目光瞪视了霍弦一眼,而后朝众人悲愤道:“是霍弦让我给掌门们下的毒!他以性命威胁我让我承认是云涯君给我下的命令,实际命我下毒的人是他!我袖中的那瓶毒药也是他给我的!我害怕他伤我,只能违心欺骗各位,但是没想到霍弦他过河拆桥——”   听雨的话还未说完,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自远处打断了听雨的话。   “够了!!”   人群中,一个身形依然挺拔的中年人被弟子扶着走了上来,他面色依然有些青灰,带着病气,但周身气势依然让人望而生畏。   唐羽飞和唐谴的瞳孔倏然睁大,谁也没有料到这一幕。   霍弦恭敬的上前搀扶,“宫掌门,您醒了。”   *   与此同时。   七星门别院。   霍弦带了一部分手下离开,看守别院的守卫没有往日那般严密。方渐鸿及手下哼哧哼哧好不容易放倒了看守外门的修士,一回头,发现青峰那边早已解决了另外一半守卫。   方渐鸿“……”了一瞬,然后一指风催雪身后鬼鬼祟祟的段劫生,“这人是来干嘛的?”   段劫生自然知道对方是嫌弃他修为太低,脸瞬间红了,“我、我也想为你们助一臂之力!”   方渐鸿挥挥手道:“你先一边玩去,我们忙着呢。”   段劫生瞬间脸更红了,求救般看向风催雪。   风催雪抬手劈开院门,随口道:“带着吧,还能帮忙搬人。”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唐家姐弟负责揭穿霍弦的真面目,他们则负责去营救各位掌门。药宗神医已经为众掌门面诊完毕,开始配药,趁着霍弦被唐家姐弟缠得焦头烂额之际,方渐鸿已经派手下将药宗神医‘请’回了自己的地盘,而接下来,他们便要趁着霍弦还没回来,将所有被霍弦关在院子里的掌门和家主们救出来。   免得霍弦被唐家姐弟揭穿了目的恼羞成怒,以掌门们的性命做要挟。   方渐鸿呼啦啦带着一群手下每个房间的搜,找到一名中毒的掌门就命手下将其抬走,而风催雪和青峰则直奔宫掌门所住宅屋,宫掌门中毒最深,又被霍弦把控了性命,现在还不能让宫掌门落到霍弦手中!   然而风催雪刚踢开宫掌门的屋子,一道寒光便迎面而来! 第114章第一百一十四章   七星门主峰正厅前。   原本箭在弦上的气氛因宫掌门而来而打破。   众人没有想到,原本中毒最深的宫掌门居然这么快便苏醒了,看来药宗神医果然名不虚传。   然而宫掌门的下一句话,就令在场的所有人惊住了。   “六合丹是老夫所制。”宫掌门在短短几日内像是老了许多岁,他说出这句话后,像是没有看到在场修士惊愕的面色一般,苦笑一声,“唐将军有铁证在手,老夫也没有什么可辩驳的……用六合丹控制修士这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七星门无关。”   宫掌门话音方落,修士们便炸了锅。   “宫湛!你什么意思!六合丹是你干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枉我们还尊你们七星门为首!没想到你们背地里竟做出这般道貌岸然禽兽不如之事!”   “我们现在这么多人吃了六合丹,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宫掌门闭了闭眼,苍老坚毅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而后落在霍弦身上。   霍弦面容平静,双眼无波无澜的回视宫掌门。   “诸位服用六合丹剂量不大,只要不继续服用,就不会有性命之危。”宫掌门一手按在腰袢的剑鞘上,这一动作使得近处的修士们纷纷警惕。   “六合丹是老夫一人所为,其他人全不知情,诸位道友要报仇,尽管朝我一人来便可……”宫掌门缓缓抽出剑来,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直视瑟瑟发抖的听雨,“云涯君派你下毒不够,又来让你胡乱攀咬?老夫中毒之时,分明亲眼看见云涯君出现!只可惜毒发太快,没来得及抓住他。”   那副神情,分明是想立刻将听雨杀于剑下!   有些脑筋活络的修士一听,看向听雨的目光也古怪了起来,这个名叫听雨的杂役,初时说云涯君派他来下毒,现在又说是霍弦所派,言辞闪烁,让人不知他那句是真哪句是假……话又说回来,宫掌门是首当其冲的受害人,如果毒是霍弦所下,宫掌门应当不会这么尽心保他……   难道毒真的不是霍弦下的?   就在此刻,唐羽飞忽然意识到什么,足尖一点飞身上前,手中法诀乍亮,朝宫掌门扑了过去——   然而已经晚了。   鲜血如虹溅上半空,又星星点点的落了下来,在地面上洇开好大一片。   长剑自宫掌门前胸贯入后背,带着磅礴灵力的长剑一剑贯穿心脉,再无挽救之机。   “老夫鬼迷心窍酿下大错,自知罪无可恕,唯有以死谢罪以平众怒……”宫掌门口中溢血,那双从未弯下过的膝盖噗通跪在了地上,朝着在场千千万万修士跪了下来。   “小女无辜,只是一介普通人,还望诸位……莫要将怒火牵连到她身上……”   整个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爹!!!”一个凄然绝望的声音自远处划破这一寂静。   而后这一声音戛然而止,即便这一女声出现的极为短暂,宫掌门还是找到了发声之处——重重人群后,一个熟悉的青衣男子正半抱着一鹅黄衣裙的身影快速离去,即便这一鹅黄衣裙的身影如何挣扎,对方仍是动作迅速果断,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宫掌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竭力回头,原本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的霍弦此刻正望着远方,眼里闪过一丝尚未收回来的震惊。   宫掌门的脑海中瞬间浮现起一个时辰前霍弦对他说的话——   “宫云婷在我手上,要想她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呵!”宫掌门忽然冷嘲了一声,因为这一声冷笑,原本碎裂的胸腔登时更为破碎,大股的鲜血自他口中不断溢出,很快浸湿了前襟。   霍弦眸光一闪,飞速奔上前,想要半扶住宫掌门,同时在没人看到的地方,掌心运起一股灵气,只待接触到宫掌门时叫他立时毙命,再无说话机会!   一只苍老的大手忽然扣住了霍弦的手腕,尖锐的灵气自那只手倒灌进霍弦手中,令他掌心运起的灵气瞬间消散。   霍弦眸中闪过一丝惊愕,对方分明已经是强弓末弩,却还能制住自己的杀招!宫掌门的手就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霍弦的手腕,捏得霍弦手骨几欲断裂。然而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个姿势,又分明是孝顺徒弟想要搀扶这个犯下大错的师父,却被师父拒绝了。   宫掌门死死盯着霍弦,溢满鲜血的唇齿间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道:“今日,老夫便将七星门掌门之位传予霍弦,你,好自为之!”   这是宫掌门留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   而这最后一句,也彻底斩断了正道修士与霍弦的信任之锁。   霍弦放下宫掌门,缓缓站起身来,这是他平日惯站的高台,底下的人看向他时都需要仰望,而平日里,这些脑子单纯的修士们,也确实是以仰慕的目光注视着他。   但此刻,这些修士依然仰望着他,但是眼里再也没有了崇敬和仰慕,布满了深重的怀疑。   事情本不该如此。   在霍弦得知唐羽飞捣毁了后山妖巢时,便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控制,为今之计,唯有壮士断腕,推出一个替罪羊来。   于是他以手中的解药救了宫掌门,宫云婷的性命作要挟,威胁宫掌门认下此罪,左右宫掌门的部下已经归顺了自己,宫掌门自身修为也因中毒而大为虚弱,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   到时候只要宫掌门一认罪,自己再大义灭亲,完全能洗清身上嫌疑。   这个设好的局因宫云婷那一声而打破了。   宫掌门临死前的那句话,断送了他唯一的洗白机会!从此,人们会以为他是宫掌门的同伙,帮凶,是宫掌门宁愿死也要保下的同盟!   寂静之中,唐谴森然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宫掌门的死把一切都搅乱了,他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别以为宫掌门替你顶罪就能洗清嫌疑,许多事情他还没解释清楚呢,霍弦,你得先跟我们走一趟。”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不远处响起,一队弟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大喊道:“救命!!掌门们……掌门们出事了!!!”   所有人心里登时一沉。   唐羽飞道:“何事!”   那弟子汗如雨下,“云涯君……杀了掌门们……”   霍弦幽幽道:“看来,我们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   别苑中,方渐鸿阴沉着脸,看着屋内墙上的字迹。   碧海阁掌门被长剑穿胸,如挂一块腊肉般,钉挂在了墙壁之上。   在对方尸体的身侧,金漆挥毫泼墨,上书四个熟悉的大字——有仇报仇。   *   时间回到一炷香前。   攻向风催雪的那道寒光又急又快,风催雪抬剑一挡,与此同时,青峰手中之剑也已至敌方面门,挡在风催雪的身前!   这一交锋中青峰看到,攻击他们的,分明是本该中毒昏迷的流星宗掌门!   流星宗掌门一击未中,又是一招,与此同时,两人的身周三侧又闪出一抹凌厉的杀气!另外三个门派的掌门从旁侧凌空飞出,齐齐攻向风催雪和青峰!!   鸣雪剑不能示人,风催雪手中只有一柄短剑,勉强与其中一名掌门交手,但他没有灵力,只能靠拳脚功夫,一时间被那个掌门轰出的灵符逼得满地乱窜。而青峰那边则困难多了,他对付了三个方向而来的掌门!   各位掌门都是门派最强者,实力不可小觑,青峰一面与三个门派掌门交手,一面还要隐藏天衍派的剑法,一时间也应付得较为吃力。   风催雪见这几位掌门灵台清明,似不是被人所控制,一面拆招一面道:“几位道友!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们为何打我们!”   其中一名掌门厉声道:“你们杀了那么多掌门,还不偿命来!”   说着,那四名掌门手上齐齐捏决,齐齐朝两人攻去!灵气法诀势如雷霆,目标却不是青峰,而是——风催雪!   一声铮然轻响,玄冥倏然出鞘!   有如雷霆万钧,将这四名高手合力围成的法诀挡了回去!   磅礴的灵气瞬间以玄冥剑为圆心炸开,将这四名掌门齐齐击飞了出去!砸到外墙上!   在那四名掌门合力朝风催雪攻去的那一刹那,青峰的心中已演算好将会发生的数种结果。   为了隐藏身份,来时他们便将玄冥和鸣雪剑放在随身的乾坤袋中,手中所拿的则是普通长剑,若以此剑去挡,剑必然会断,而剩下的灵力余波则则会伤到风催雪。   若不用剑,用自身灵力去挡,那么他势必也会受反噬,但是此刻情况未明,暗处不知还有多少敌人,他不能受伤。   所以,玄冥剑必须出鞘。   但是剑一出鞘,青峰便后悔了。   一名掌门半跪在地,惊愕的望着青峰手中之剑,“玄冥剑……你是——”   数道灵光倏然出现在院中,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包围了院落。   唐羽飞、唐谴、霍弦、还有各大门派的修士,全都来了。   青峰忽然意识到,他们落入了一个局。   一个……早就为他和风催雪两人设好的,请君入瓮之局。   “你是谢无尘!”   青峰的第一反应却是心虚,他下意识的回过头,眸中带了一丝慌乱紧张,看向了风催雪。 第115章第一百一十五章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落在了青峰和风催雪身上。   不用看也知道,纷至沓来的人群自四面八方而来,封住了青峰和风催雪的所有退路。   “谢无尘!就算你改换容貌姓名又能怎样!你手中这把玄冥剑我一看便知是谢无尘手中之物!”先前攻击他们的流星宗掌门喷出一口淤血,被手下弟子搀扶起来,一手直指青峰,“你和此人连杀几名掌门家主,幸好我和其余三名掌门及时醒来阻止,才使得大家幸免于难!”   青峰没有从风催雪脸上看出任何多余的表情,那张面容甚至可以用无波无澜来形容。此刻他们身在局中,容不得多思多想,青峰很快收回视线,挡在风催雪身前半步,快速的低声道:“信我。”   “以剑识人,何其荒谬,捡来的剑也要给我安上前主人身份?”青峰冷冷的否认了身份,道:“凶手不是我们,我们也是听到响动才过来,倒是你们,刻意埋伏在此,恐怕不是‘碰巧撞见’,而是早有预谋吧!”   “碧海阁掌门、天机院院长、太原陈家家主以及苍山派掌门被害!!”凄厉悲愤的声音响彻院落,“云涯君在现场留下字迹!向掌门们复仇!”所有修士都知道,五年前昆仑一战,正道修士以天衍派为首,其次便是七星门、碧海阁与天机院!   “整个别苑守卫弟子尽数被杀,只有你们四个闯进别苑,凶手不是你们又是谁!!”有修士排众而出,厉声指责。   青峰的心头忽然一沉。   “不是!误会啊!我们把守卫打晕了,没有杀他们!我们是来——”方渐鸿和段劫生被推搡着押了过来,方渐鸿开口正要解释,看到唐羽飞冲他微微摇头,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现在不能解释说是来解救掌门们的,若是开口解释,必然会被众人发觉这是他们和唐羽飞早就串通好的调虎离山之计,观唐羽飞脸色,她们那边的事情进展必定不利,若他开口直言,届时只会把唐家也拉下水。   “少废话,先抓住他们再说!”   “流星宗掌门目睹他们二人杀死四位掌门……此人既然是谢无尘,那他身边的白衣人岂不就是云涯君!”   “早先听闻谢无尘与云涯君勾结,老夫还不信,现在看来,昔日所谓正道魁首,不过是与贼人同流合污的宵小鼠辈!”流星宗掌门缓声,目光落在了风催雪身上。   围观的修士们炸了锅,话虽如此,却无一人敢上前。   肃穆的气氛忽然被一声淡笑打破。   “一派胡言!你没有任何证据,张嘴便是颠倒黑白!那我若说你才是云涯君所扮,是你杀了四位掌门,你有何证据辩驳?!”   风催雪上前一步,眉梢眼角俱是凌厉之色。   流星宗掌门:“我怎会——”   “若我与他真是云涯君和谢无尘,既然我们已经杀了四位掌门,你以为就凭你们这群废物,还能有命活到现在?!”那双漂亮的凤眸带着寒意,分明是平视,神色间却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   这句话虽然侮辱性极强,却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当年云涯君叛逃出天衍派之时,门中所有长老出动,都拦不住一个云涯君。天衍派六峰长老,无论哪一位,其功力都是他们这些门派的掌门远远比不上的。   这也是当年天衍派能稳坐修界第一门派的原因。   人群中,被将士押着的霍弦忽然开口,声音平和,似是道出一件平常之事,“我观你身无修为,是当年昆仑被谢无尘一剑穿心的伤还未痊愈……唔!!!”   唐谴一个禁言咒打在霍弦身上,顺便一脚踢翻对方,不耐烦道:“搅什么浑水什么!你自己的嫌疑还没洗清楚!”   霍弦何时受过这等屈辱,愤愤的盯着唐谴。   但是为时已晚,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风催雪身上了,初时大家太过紧张,再加上云涯君余威仍在,所有人都没想过要去探查风催雪身上的修为如何,现今霍弦一提醒,大家的神识纷纷落在了风催雪身上,这才发觉此人身上毫无灵气!   但这似乎也在常理,毕竟当年云涯君被谢无尘一剑杀于昆仑是众人有目共睹之事,不管是假死还是用了什么邪魔外道的手段复活,受了这么重的伤,修为有损是理所当然的……只是没想到云涯君竟是直接修为全无了!在这样几名掌门的围攻之下,谢无尘若想保全一个修为全无之人的安危,确实得费一番功夫。   原先忌惮谢无尘与云涯君的人,在想到此处之时,纷纷开始蠢蠢欲动。   在霍弦方才说出那句话时,青峰的心便完全沉了下来——他竟有些不敢去看风催雪此刻的神色。 第116章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催雪话音方落,以剑支着身体挣扎起身的青峰蓦然喷出一口血来,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风催雪。   风催雪拢了袖子,淡淡的扫了形貌狼狈的青峰一眼,而后斜睨身侧笑容微顿的段劫生,神情略有些不耐,“本打算利用谢无尘打入修士内部,好完成本尊未竞大业,没想到被你横插了一手。”   “实在抱歉,我在此为崔兄赔罪。”段劫生笑吟吟道:“不如……帮你杀了他们如何?”   正说着话,段劫生已将攻上来的方渐鸿一掌击飞,同时回身捏住了从背后突袭而来的唐谴的脖颈。   “就先从唐谴开始如何?”段劫生一手捏着唐谴的脖颈,如提一只鸡般轻松将唐谴提离地面,“此人背信弃义,害得崔兄好惨,今日我便做回好事,帮崔兄杀了他?……不过我确实好奇,你不是最恨崔兄么,为何今日却要维护他?”   这后半句,问的自然是唐谴。   因为极端的窒息感以及灵力压制,唐谴的脖子及侧脸上被勒出了青色的血管,显得分外狰狞。   “他、只有我能杀……”唐谴嘶声力竭道,紧紧扣住段劫生的手,试图将其掰下来。   “咔嚓”一声,却是唐谴的手骨先断了。   唐谴额间汗如雨下,紧紧咬着牙,闷声将即将出口的痛哼咽了回去。   段劫生低笑一声,空着的一手迅速凝出一柄黑色灵气凝聚而成的利刃,朝着唐谴的心脏处刺去!   唐谴呆呆的望向段劫生身侧,一脸淡漠的风催雪。   利刃迅疾如离弦之箭,划破鲜红衣袍,“噗嗤”一声刺进了皮肤血肉里。就在利刃即将没入心脏时,一声“等等”阻拦住了段劫生接下来的动作。   段劫生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余光瞥向身侧的风催雪,眸中闪过一抹冷意。   却听风催雪淡声道:“一个废材,我一个手指头都能按死他,你在这里惺惺作态,属实敷衍。”   段劫生虚心请教,“那怎么做才不敷衍呢?”   “你若真有心,不如帮我杀了谢无尘。”风催雪接着道:“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留着只会坏本尊的事。”   此言一出,不仅是段劫生,就连唐谴和方渐鸿也愣了愣。   “如你所愿。”段劫生纵然心有疑虑,但面上仍是微笑道,却是真的将唐谴丢了出去,磅礴的灵气裹挟着唐谴将其狠狠轰飞了出去,砸塌周围一片建筑。   而就在这一刻,唐羽飞及手下将士已踏空而来!十数人于空中训练有素的排成剑阵,漫天剑光瞬间将段劫生包围起来!   与此同时,青峰以血绘就的诛妖血阵终成,鲜血勾勒出的繁杂符文于半空中浮现出暗红血光,透过漫天剑阵以雷霆之势朝段劫生压了下来!   看清面前血阵上的诛妖符文,段劫生瞳孔瞬间缩小,紧接着铺天盖地的血光符咒便将段劫生整个人吞没进去!   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灵力波动使得周围空间也开始扭曲!扭曲的空间、漫天飞舞的剑光、飞扬的尘土与碎石,将眼前的所有事物遮蔽起来。   方渐鸿于混乱中拉住风催雪的胳膊,“快!趁现在跟我走!”   风催雪定定的看了眼方渐鸿,目光落在不远处唐谴的身上,唐谴已然挣扎着站起身,满身狼狈,正手握钢鞭惊疑不定的望着自己。   片刻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唐谴飞身而起,钢鞭一横挡在风催雪身前,快速道:“这个姓段的是为你而来,你和方渐鸿先走,我殿后!”   风催雪一甩衣袖,饶有兴趣问,“本尊为何要走?”   方渐鸿炸了,“别耍帅了快跟我走,方家会护着你!我管你是谁,在我眼里你就是风催雪!”   剑阵中蓦然传来一声轻笑,只听一声巨响,排山倒海的妖气蓦然从剑阵中汹涌而来,片刻间妖气便占了上风,将阵中灵气撕扯得一丝不剩!恐怖而又强大的妖气使得在场弱一些的修士忍不住瘫倒在地,而唐谴与方渐鸿虽不至此,但额上已然布满了冷汗。   “崔兄是明理之人,自是不会跟你们逃的。”扭曲的空间中,段劫生悬于半空,满身缠绕着青黑可见的妖气,青丝披散,碧色衣袍无风自舞,妖异中透露出一丝邪气。   剑阵轰然消散!组成剑阵们的将士们逃避不及,被这股凛冽的妖气撕成碎片!而唐羽飞和青峰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青峰浑身浴血,腹部被段劫生伤出一个大洞来,以玄冥剑支着地,勉强没有倒下。   “诛妖阵……没想到被你发现了……”段劫生一指抚上侧脸,侧脸上那道被玄冥剑划出的血痕瞬间痊愈。他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青黑的鳞片,前臂虽布满鳞片,但尚还有人类手臂的模样,到了手的部分则完全化为了漆黑的利爪。   “带他走!!!”青峰不顾近在咫尺的段劫生,嘶声朝数丈之外的方渐鸿厉吼。 第117章第一百一十七章   西境终年罕无人烟,树木生得高大葱郁,林荫遮天蔽日,覆盖了半座西境。妖兽穿行于郁郁葱葱的林荫中,肆意横行,整间树林妖气弥漫,俨然是一座妖窟。   然而就在这妖气弥漫的妖窟中,林荫深处却传来了修士的打斗声,重重林荫之后,一团团灵光频发迸现,修士们无所不用其极的陷入混战,然而他们的对手却都不是妖,而是同为人类的修士!   峭壁高处,银狼乌洛众星捧月地坐于高处,怀中缠着一名柔弱无骨的蛇族少年,其余狼妖环侍在侧,发出一片嘈杂的叫好声。   “一句话的事情,就能让这些道貌岸然的人类同类相残,这种场面不管看多少次,都甚是有趣。”乌洛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怀中少年及膝的长发,视线掠过场中彼此杀红了眼的修士们。   今日场上的修士来自同一门派,他不过是许诺他们只要杀死对面的人,就放这些人离开西境,这些昔日的同门们就立刻拔剑相向,彼此之间杀红了眼。   怀中少年娇笑道:“看来这自诩高高在上的修士,比之人类斗兽场上的牲畜也差不多……他们人爱看斗鸡斗狗,殊不知在咱们这,他们也是鸡狗呢——您看,那一对儿还是一对情人呢。”   场上彼此之间厮杀的最凶的便是一对道侣,这对道侣刚被虏来西境时彼此间还相互照顾,短短几日,就变得恨不得对方去死。   乌洛颇感兴趣的抬了抬眼,蛇妖少年见状顿时更为兴奋,在乌洛耳边吐气如兰,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恶毒非常,“我让手下对那男修百般虐待,然后派了几个长相颇佳的男妖又对那女修好生伺候,锦衣玉食灵丹妙药取之不尽,让男修以为那女修已经背叛他转投妖族怀抱。”   “昨日晚上,我分别对他俩说了今日对战中他们二人只有一人能活着离开的事情,然后当夜我便派了小妖去暗杀男修,那男修便以为小妖是那女修派来的,想下手为强先除掉他。”蛇妖少年‘咯咯’的笑了起来,“至于那女修就更好办了,我对她说,那男修与另外一名师妹有染,这几日她不在的日子里,他俩很是亲近。那女修本就觉得自己深陷妖群孤零零的受罪,却没想到情人在这段时间里居然又有了新欢,她本是不信,我便对她说,不信你看明日对战之时,他是选择和师妹自相残杀,还是选择杀你。”   “如此简单?”乌洛问。   “如此简单。”蛇妖少年笑道。   话正说着,场中的男修已经将道侣立毙于剑下,而后趁着场中混乱,迅速摸走了对方腰间的乾坤袋,脸上露出一抹贪婪的笑容。   蛇妖少年“啊”了一声,歪了歪头,呆呆的看着男修迅速从乾坤袋中抓出一把灵草,嚼也不嚼的往咽喉里使劲塞。   乌洛嗤笑一声,“看来你的离间计并不好用,他并非为情所困。”   一枚雾灵草可助修士长几十年修为,妖物们用不上此灵草,西境里遍地都是,是以常有不怕死的修士来西境采灵草,这次的这一批修士正是为了采草而来,被乌洛及手下所抓。   蛇妖少年初时为了让那女修放松警惕,送了那女修许多雾灵草,这一消息他也同样派人告诉了男修,本意是为了让男修以为女修在妖族很是受宠,却不想雾灵草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场中的男修将一大把雾灵草生生咽了下去,还未来得及露出庆幸的表情,脸上神色便突然一变,整个人从脸部开始瞬间变得青紫,抓着喉咙疯狂的抓挠几下,很快便瘫在地上没了气息。   蛇妖少年重新弯起了眼,依偎到乌洛怀里,“不过也算歪打正着嘛,不过我倒是意外,这女修把我给她的雾灵草装在乾坤袋这么久,居然一口没吃,是想留给谁?”   就在这时,场中忽然飞出两道剑光,两个正在相残的修士像是商量好一般齐齐朝乌洛攻来!   “恶妖受死!”   这两道剑光太过迅疾,就连乌洛周围的妖将也未反应过来,蛇妖少年故作惊慌尖叫着朝乌洛怀里钻去,乌洛浑然不将直面而来的剑锋放在眼里,漫不经心的揽着蛇妖少年,纹丝不动。   就在剑锋即将刺到乌洛之时,一道瘦小的身影倏然从乌洛身后跃出,身影快得让人只能看见残影,那两名攻击乌洛的修士还未看清来人样貌,便被来人瞬间扭断了脖子。   那些彼此之间相互残杀的修士们已经分出了胜负,宽阔的场地上洇满了鲜红的血液,尸横遍野,场外一些闻到血腥味的幼狼开始躁动不安的低吼,但因为乌洛的震慑,只能待在原地不敢上前。   那些胜出的修士们好不容易击败对手,就见两个同门被那个瘦小身影轻松如杀鸡一般拧断了脖子,纷纷错愕地望向那个瘦小身影——那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少年,带着些病态的干瘦,唯独一张脸长得漂亮,还未瘦脱形。他身上穿着件不合身的灰衣裳,像是从哪个大人身上扒下来的。   ——这少年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妖气,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那人类少年神情沉静,在杀死两名修士之后便又恭顺的退到乌洛身后,低低的埋着头。   场中有一名修士一面捂着肩上的新伤,一面朝乌洛道:“狼王!我们赢了,你该兑现诺言了吧!”   乌洛忽然笑了一声,“行啊,只要你们能杀了他,本王就放你们走。”   乌洛不用指,身后的人类少年便已站了出来,平静无波的眼淡淡的掠过在场众修士,就像看着一群待宰的鸡禽一般。   “你言而无信!你分明说过我们只要杀了对面之人就能——”   “杀不了他你们就去死吧。”蛇妖少年笑吟吟道。   罢了,跟妖类讲什么信誉,这群修士即便心知被乌洛耍了,但事已到了如此地步,反抗乌洛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那一线渺茫的自由机会就像是近在眼前的海市蜃楼,哪怕明知多半是假,他们也只能抱着那一丝侥幸心理不停追逐。   于是修士们不过思索一瞬,剑刃和灵符便齐齐对准了那名瘦小的人类少年,呼啦啦一拥而上!   ——这个人类少年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灵气,没有修为傍身,恐怕方才杀了那两名修士全是靠蛮力所为。但是这少年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八九岁的普通孩童,更何况手中还没有兵器,他们人多势众,还有符咒法宝在身,杀了这少年简直是轻而易举。   但是众人很快便发现自己想错了。   这人类少年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他们甩过去的符咒竟是被这少年无一例外的避开了,即便他们将这少年团团围住,少年也是迅速找到了他们合围的弱势迅速突破,那只细瘦嶙峋的手如铁爪般迅速插进一人心口,活生生将对方的心脏扯了出来!   修士们一瞬间有些胆寒——这哪里是人类孩童,分明就是一头凶兽!   一炷香后,场中躺满了修士的尸体,有的是被撕裂胸腔而死,有的则是被拧断了脖子,处理得干净利落,不留一个活口。   那人类少年站在一片尸山血海中,指尖沾着淋漓的血,仰起头,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静静的看向乌洛。   乌洛浅色的眸子扫过少年,唇角忽然绽开一抹笑容,“这回倒是毫发无损。”   说罢乌洛丢开怀中蛇妖站了起来,径直离开了高台,蛇妖被推开后还一瞬间以为自己惹了这喜怒不定的狼王不快,连忙看向对方,却看到对方擦肩而过时眼角的笑意——明明是高兴的。   人类少年舔了舔指尖沾着的血液,快跑了几步缀在乌洛高大身躯的身后,亦步亦趋,像个灰扑扑的小尾巴。   忍耐多时的狼群一涌而上,将尸群瞬间淹没。   *   那个身形瘦小的人类少年回到居处时已至黄昏。   这甚至不能叫居处,因为这只是个狭小的山洞而已,小到只能塞得下一个成年人的地步,一到下雨洞里就被淹了,他就只能去树上睡。   但就是这样一个狭□□仄的地方,还是不久前乌洛心情好,特允给他的。在此之前的九年,他一直住在狼窟,时刻警惕那群狼妖会将尖牙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是以他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居所,乌洛最爱看人类自相残杀的戏码,每次他都是这场残杀游戏的压轴戏,刚开始时自然经常差点死在修士们的剑下,但是日子久了,他就琢磨训练出了一套他自己的对战方式。这段时间以来他在与修士们的对战次次力争做到毫发无伤,力争做到事事让乌洛满意,是个有用又听话的、能用很久的娱乐工具。   人类少年刚一进山洞,就闻到了一股甜腻的味道,这股味道并不是很浓,稍有不注意便会忽略,但仔细闻来,这股味道又腻得让人心里略不舒服。   漆黑沉静的眸子扫过一眼山洞的洞壁,最终落在了洞外的一棵高大榕树上。   “我的蛇毒只要吸入鼻腔,不出片刻就会毒发身亡,你没救啦。”被发现藏身之处,对方也不惊慌,悠然从树上落了下来,正是白日里攀附在乌洛身侧的蛇妖少年。   蛇妖的眸子变为森然的竖瞳,冰冷恶毒,“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知身份,居然敢让乌洛对你笑!他都很少对我笑的!”   人类少年“……”了一瞬,朝蛇妖招了招手,“你过来。”   蛇妖的竖瞳瞬间变得警惕,摸不准对方的意思。   “我都要死了,你还怕什么。”人类少年道。   蛇妖心里略一想,好像是这个理儿,再者对方不过就是个稍微厉害点的人类而已,自己要是怕了才是没脸,于是听话的朝少年走了两步。   下一瞬蛇妖忽然被一股大力钳住了脖子朝侧一拧!蛇妖心中顿时一凉,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想到了白日里对方杀死修士的一幕幕,对方就是这样一钳一拧,对方就断了脖子没了气息,难不成自己也会——   蛇妖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对方只是钳住他的脖子拧到一侧,使得他整个人重心偏倒,摇摇欲坠,这种姿势不好借力,蛇妖挣扎不能,正准备向对方喷出毒雾之时,嘴里忽然涌进了一丝腥甜。   妖族素来嗜血,蛇妖呆愣愣的下意识吞咽了下,舔了舔溢在唇边的血液,这才恍然意识到不对——这人类划破自己的手给他喂血做什么?   还有……他的毒明明只要吸入不出片刻就会毒发,这个人类为什么还没有毒发?   思绪正混乱间,蛇妖被人类少年忽地推开了。   刚一自由,蛇妖暗黄的竖瞳猛地缩成针尖大小,张开獠牙朝人类少年扑了过去!然而刚一动作,一股钻心剧痛猛地从胸腔处袭来,至烈的毒素瞬间蔓延全身,瞬间让蛇妖动弹不得。   “你、你给我下了什么毒!”蛇妖连忙运动抵御飞速扩散的毒素,不可置信又暴怒的吼道。   人类少年神色淡淡,“你们蛇族每年都给乌洛进献数百妖毒,你猜他都用在了谁身上?”   蛇妖脸色蓦然一变,“你——他都用在了你身上?不对,妖毒大多一击致命,你怎么可能能活到现在!”   “这得归功于他一次性给我喂了太多妖毒,至烈至寒毒性相冲,我才侥幸活了下来。”几十次九死一生,机缘巧合,竟慢慢练就他这一身百毒不侵的本事。   不仅如此,他的身体因常年被妖毒侵染,血液也变得剧毒无比。   蛇妖哪能想到自己下毒不成反被毒,又害怕又屈辱,好不容易逼出部分毒素,勉强能够动弹,蛇妖抬腿就要奔离,“我要告诉乌洛,让他杀了你!”   便听对方不紧不慢道:“我在你身上下的毒,每个月发作一次,且逐月递深,你这次勉强解了,没有我的解药,下次这毒便会要你的命。”   蛇妖此刻面色已经被毒性蚀成了青紫色,脚步瞬间顿住,恶狠狠的回过头,“解药呢?”   少年负手而立,“这次权当给你的教训,你想要解药,下个月来找我。”   蛇妖阴森森的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我就要告诉乌洛,等他杀了你,你的解药就是我的了。”   “你既然没有生的念想,我自然不会拦你。”   蛇妖恶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步履仓皇的走了。   翌日。   乌洛嫌弃的看了眼蛇妖遍布红肿的脸,“怎么搞的?”   蛇妖恨恨的看了眼乌洛身后的人类少年,目光可怜巴巴的移回到乌洛身上,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一不小心吃错果子了。”   “稀奇,还有能毒到你的东西。”乌洛道:“你回去,脸好了再来我身边。”   蛇妖委委屈屈的走了,临走前又恶狠狠的瞪了眼少年。   遖峯乌洛倒是毫不在意,对于随处可见的妖族美人来说,他身边这个养了八年的小老鼠才是能给他提供最大乐子的玩物。   不管怎么折腾、怎么虐待,哪怕乌洛数次将尚在幼年的对方扔进妖窟,对方总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好像命不该绝,怎么折腾都死不了。   坚韧凶残又乖顺听话,这是乌洛用八年时间,亲手打磨出来的最可心的玩物。 第118章第一百一十八章   可这玩物即便再怎么耐折腾,也不过是个年仅八岁的小少年,凭着蛮力和恐怖的速度,与那些普通修士或尚能一战,但碰见真正的高阶修士,他的弱点就暴露无遗了。   而不巧的是,这次他正好撞上了一位高阶修士。   场中的修士除了自相残杀的,其余已纷纷被人类少年扭断了脖子,唯独剩下这名修士和少年对峙。   “我不杀小孩,你速速离开。”对方如是道:“待我杀了那狼妖,就带你一起走。”   少年漆黑的眸子幽深而平静,沉默着攻了上来,大部分修士看中灵修而不重体术,然而眼前这名修士无论是体术还是速度都比先前那些修士都出色。   乌洛不喜少年用武器,也从未有妖会去教少年人类的修炼法门,是以这名修士也既没有拔剑,也没有用灵力,两人只是近身搏斗。   高台上的乌洛兴趣缺缺的打了个哈欠。   场中两人过了约莫上百招之后,少年一招不慎被修士挑翻在地,那修士下手极有分寸,折了少年一条腿将其轻轻放倒在地,转而长剑倏然出鞘,凛冽寒光劈开一涌而上的狼妖们,朝乌洛而去!   乌洛飞身而起,一爪挥向修士,瞬间将那股剑气轰然击溃!   修士一击未中,另一手迅速在半空结出闪烁着璀璨灵光的巨大法印,铺天盖地轰向乌洛!就在法印即将结成的千钧一发之刻,一道灰影忽然从侧里窜了出来,迅捷而又浑然无畏地撞向修士!   磅礴的灵气瞬间将少年击飞了出去!而修士也因为这一小小的阻碍,凝结而成的法阵微微一滞,说时迟那时快,乌洛趁机朝修士轰然拍出一掌,利爪刺进对方胸腔就这样活生生拽着对方的血肉将人狠狠砸飞出去!   乌洛这一招下手极狠,那修士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胸骨尽断,七窍流血,在地上无力的发出破碎的喘息。   而那个瘦小的人类少年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额头上被磕了一道深深的血口子,鲜血顺着额头不住流下来,滑到了侧脸上。   “杀了。”乌洛面色阴沉的转过身离开。   少年一瘸一拐的快步上前,同时左手快速在右手腕上一拧,‘咔嚓’一声将错位的腕骨拧回了位,待走至修士身前时,他的心中忽然划过一丝讶异。   ——那修士看向他的目光十分平静,没有痛苦,没有怨恨,清朗的眸子里却满是惋惜。   少年迷惑了一瞬,却也没打算去琢磨对方在想什么。他此刻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不仅没打过这个修士,还险些让对方碰到乌洛,今日乌洛在众妖面前丢了面子,回头肯定要狠狠报复在他身上。   “抱歉,没能把你救出去……”对方声音极低,断断续续的,唇角不断溢出鲜血。   少年的听到对方这般话语,动作不由滞了一瞬,然而这只是短短一瞬,短到除了他自己,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的地步。   他为乌洛杀过无数修士和妖类,自然也听过不少临死者的谩骂,有说他身为人类却与豺狼沆瀣一气,甘心做妖类的走狗,当然更多的是一些肮脏难听不堪入耳的话。他一直不能理解那些临死者的愤怒,赢则生败为亡,很公平的对决,与其有功夫辱骂别人,倒不如去怪自己技不如人。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抱歉,亦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要救他。   案板上的鱼居然想救落在头顶的刀俎,少年下意识的看了眼对方的脑袋,倒是没什么伤口。这一瞬间他是真真切切的疑惑自己在对方的眼里,究竟是个怎样的角色了。   “你多大了?一直生活在这里吗?”   少年半跪下身,他现在是真的觉得这人脑子有些毛病,但回答这种问题并不费时间,遂淡淡道:“不知道。嗯。”   对方的眼中划过一抹恍然,与此同时少年的两手触及到对方脖颈上,打算如平时那般一拧,却见对方勉力勾了勾唇角,鲜血不断涌出来,“不劳你动手,你小小年纪,没必要沾这么多血……”   少年意识到不对,手上忽地发力,然而对方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猛地发力将少年掀了出去——   磅礴而强大的灵气以修士整个人为圆心朝周围蓦然炸开!一众妖物被浓郁的灵气炸得身首分离!就连闪避及时的乌洛也被这灵气擦出了好几道伤口!   然而距离修士最近的少年却仿佛被上了一层无形的护盾,那汹涌喷薄而出的灵气在他身周擦过,只带起他半长的细软发丝,却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   少年愕然的睁大眼,垂在袖间的手下意识的不住颤抖着,待到风暴平息,那个方才还奄奄一息说着满嘴无谓话语的修士已经成了一滩地上的血肉。   “他……他居然自爆了内丹……”躲在乌洛身后的蛇妖被灵气波及,已经半化为原型,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少年素来平静无波的瞳孔颤了颤,下意识扭过头看向乌洛,此刻的乌洛满身细碎伤痕,阴沉沉的看向地上那一滩不成人形的尸体,面沉如水,山雨欲来。   糟了。   *   “要不是他办事不力,狼族怎么会死这么多兄弟。”蛇妖黏黏糊糊的攀在乌洛身上,似娇似怒,魅惑勾人,“王真是念旧情,居然只是打他一顿作教训。”   乌洛如鹰隼的眼扫过不远处,一群狼妖围在那里,拳头入肉的殴打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能听见骨头断裂的脆响,地上的血洇了好大一滩,漫出妖群的包围。被鲜血浸过的地面上草木瞬间枯黄衰败。   腥甜的血腥味儿一出,这群妖物更是红了眼,若不是碍于乌洛命令,恐怕这群被血味刺激得濒临疯狂的野兽能不顾毒性把里面的人给活吞了。   起初乌洛还能听见少年的惨叫声,现在连一声也听不见了。   “依你所言?”乌洛淡淡睨向蛇妖。   蛇妖‘哎呀’了一声,“我哪里有什么看法嘛,都凭王做主……”说着一双暗黄瞳孔滴溜溜的一转,“那个修士跟他说了那么多话,还说要救他走……谁知道他有没有动心,这人总是伴您左右,我担心他会对您不利,人类不是常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么?”   “他?”乌洛嗤笑,“他还没那个本事。”   说毕,乌洛朝狼群扬声道:“那老鼠还活着没?”   狼群动作一顿,一名狼妖俯下身去探少年鼻息,顿了顿又去摸颈侧脉搏,迟疑了好一阵,直到乌洛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声,那狼妖才迟疑的道:“应该……还没死。”   什么叫应该还没死?乌洛皱了皱眉,冷冷的一挥手,“行了,拖去埋了。”   蛇妖刚要露出喜色,却见乌洛转过头来,一双眼冷冷的看向自己,“把他也拖去埋了。”   “什……?”蛇妖一头雾水,直至被两名狼妖拖走才反应了过来,连声求饶,“王!饶命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   疼,刺骨的疼。   全身筋骨被打断,仅剩脆弱的皮肉相连勉强维持人形,断裂的骨头深深插进脏器里,每个呼吸都会带动所有脏器上的伤口,痛意逐渐化为刺骨的寒冷将他整个人淹没了进去。   他被这股寒冷的痛意包围着陷入无边的昏沉,耳边持续嗡鸣着,勉强分出的一丝心神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拖在地上往什么地方走去,道路崎岖难行,每在地上颠簸一下都能泛起一股难耐的锐痛。   可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力气作出反应了。   再然后,周身骨骼猛地一痛,似乎整个人被扔到了什么坑洞里,头顶细碎声音不断,可是他什么都听不清。   待到意识真正清醒,是被一股强烈的窒息感给逼迫醒的。少年下意识的吸气,顿时呛了一鼻子一嘴的土,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着,头顶亦沉重万分,并且挤压着他的东西愈来愈沉,整个胸腔好似要被压扁了。   他被埋进了地里!   窒息感来得愈来愈强烈,少年的眼前已经开始发黑,他拼了命一般挣扎,然而全身的骨头被那群狼妖给打碎了,四肢软得根本发不了力,泥土重逾千斤的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几乎将他整个人挤得变了形!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将他包围,似要将他拽进名为死亡的无尽深渊,濒死绝境的那一刻他忽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意志力,赢为生败为亡,他还不想死!   最起码,不能憋屈的死在这里……   明明他在生死线上徘徊了这么久,无数次从濒死的绝境中挣脱,明明他都撑了那么久,他还没做到想要做到的事,怎么能……死在这里。   动起来……动一下……   手指头先动一下下……不要急,集中精神……   漆黑的地里,一节细瘦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带动地底泥土轻颤。   片刻过后,半张沾满血迹的脸从地底探出了头。   那双已初现漂亮形状的凤眸微微颤了颤,而后轻轻睁开眼,狭长的眼睫一动,细土就扑簌簌落了下来。   然而下一瞬,他的头顶上忽然一重。   蛇妖阴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还没死?”   少年虚弱的抬眼,那蛇妖正赤脚踩在自己头顶上,一头一脸的土,浑身狼狈但是精神头倒是十足。   蛇妖一脚踩在少年脸侧把他往下踩,一手拽着少年半长的头发往上拽,但他恐怕不知道,比起浑身骨头断裂的痛苦来说,头皮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   见少年露出痛苦神色,蛇妖便颇为得意,凑到少年的耳边,恶狠狠的道:“我问了乌洛,你的毒根本不需要每月一解,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骗我?”   从地里爬出来已经用光了少年所有的力气,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开口了,否则他一定会回敬对方一句‘自己蠢怪得了谁?’   “平日里万般舔着乌洛,一副谁都看不起的模样,我还当你多厉害。看看,我几句话的事,就能让他杀了你。”蛇妖狞笑着,一手按着少年的头顶,将他死死往地里按,妖类的力气本就非比常人,不过片刻少年又被按回了原来的位置。   蛇妖尤嫌不够,一挥袖招来周围石头,那些巨石牢牢压在埋着少年头顶的土地上。   就像一座石头建成的冰冷坟墓。   “这就是骗我的代价。”蛇妖冷冷的抛下一句,大步离开。   比原来更为沉重的窒息感重新包裹了少年,这次的窒息感来得又快又急,不过瞬间就遍布全身。   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   方才的那一挣扎已经透支了他所有的体力精力,更不要说这一回头顶还压着重逾千斤的巨石,就算他爬出了地底,他也挪不开那些石头。   哪怕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连肌肉下意思的挣扎也做不到了,他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窒息与疼痛将他一步步拖进绝境深渊。   恐怕……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最近猫猫生了急病,做手术抢救什么的,外加最近工作上的事也很多,兵荒马乱的,更新迟了抱歉抱歉。   啊每次断更完复健都是个痛苦的过程,文力完全消失,写文卡得就像晋江app一样(痛苦面具),看来还是不能轻易断更! 第119章第一百一十九章   绝望的窒息中,意识逐渐坠入一片漆黑的深渊。   恍惚间,少年忽然感觉到脸颊上传来一阵毛绒绒的触感,带着一股湿润的水汽。   紧接着,那股毛绒温热的触感轻轻撬开了他的唇,灌进来一汩微涩的汁液,顺着他的喉咙滑进了腹中。   这是……什么?   *   等少年再次清醒,他正躺在一个宽敞的石洞内,身子底下垫着柔软蓬松的干草,面前还摆着用树叶包好的露水和果子……所有用品一应俱全,干净温暖。   少年警惕的环视了眼石洞,这石洞打扫得太干净,看不出原来主人的生活痕迹,也无法判断是谁救了自己。他又试探着动了动肢体,这一动之下大为震惊,他全身被打碎的筋骨竟是已有愈合之势!要知道修复筋骨不易,更不要提他全身骨头几乎都碎完了,要修复简直是难如登天……到底是谁救了自己?   然而救了他的妖似乎并不愿露面。   一连几日,少年都没有见到来人的影子,只有每次伤势发作昏迷清醒过后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换了新药,面前也添了新水和食物,除此之外,再无变化。   随着时间推移,他身上的伤势渐好,发作起来也没有原先那般疼痛,睡眠比之前浅了许多,对方要是再如原来那般趁夜里放食物和水必然会被他察觉。对方显然也深知这个道理,在少年伤势渐缓之后,便不再在他身边放食物和水,也不再亲自为他擦身换药,而是每日不定时将所有用品放在山洞门口,让少年自己来拿。   既然对方千方百计也不想被自己查明身份,少年也不再强行探究,安安静静的在洞里养伤。   第二十日的时候,少年伤势已然大好,他离开了山洞,重新回到了乌洛身边。   乌洛这段时间不知怎的越发暴戾,杀了许多人和妖,不管对方有没有触他霉头,只要是被他撞见的生灵,大半都被他所屠杀……甚至,他还杀了狼族好些狼妖,整个狼族都笼罩在乌洛恐怖的阴影之下。   这两日常陪在乌洛身边的蛇妖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被乌洛的凶残给吓跑了,为此乌洛越发不快。   但是待见了少年,乌洛原本阴郁的表情则变了,先是一愣,而后眉间的阴郁和戾气逐渐烟消云散,化为了一丝扭曲的笑意。   这一切都在少年的意料当中,他很了解乌洛,乌洛不喜欢废物,他若就这么死了,乌洛转头就会忘了他,死得毫无价值;而他这番不仅命大没死,还不计前嫌重新回到乌洛身边,则会让乌洛觉得自己忠诚又有用。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日子里,乌洛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不仅命手下四处搜集灵草为他治伤,甚至一些妖族的集会也会带上他,俨然一副要将他纳为心腹的样子。   而这一举动,也极大方便了少年接下来的动作。   一个月后,乌洛如往常般率部下巡猎,这日风和日暖,十分适合捕猎。然而今日那人类不知怎么搞的,才刚出来居然就被一只小妖所伤,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乌洛心情略有些烦躁,但还是让手下把随身携带的草药给少年分了些治伤,众妖继续寻猎。然而当乌洛踏进往常走惯的山路时,脚下忽然万阵齐发!   埋藏在地里近百丈远的除妖符箓瞬间轰然炸开,这些符咒单个看来虽效果不大,但奈何地上密密麻麻的埋了成百上千枚,还摆成了一个极为复杂的阵势。罡烈的灵气瞬间蔓延近百丈,乌洛身侧的狼妖们瞬间被这股灵气撕成碎片!乌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尽管他在察觉的第一时刻就运功抵抗,但还是被这股强烈的灵气逼得吐了一口血!   同一时间少年从树后抽出早就藏好的长剑,足尖凌空一踏树干,飞身而起直向乌洛刺去!利器摩擦的轻响声在耳畔响起,乌洛险之又险的一偏头,几缕银发被利刃削飞,那长剑攻势飞速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斩下乌洛一臂!   直至鲜血如泼般溅上半空,钻心的疼痛顺着手臂传至全身,乌洛才彻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从没放在眼里的、养了八年的乖顺玩物居然要杀他!   那一瞬间乌洛脑子里闪过了很多想法——狼妖嗅觉敏锐,若非少年来时流了血,近距离的血腥味影响了他的嗅觉,他也不至于没有察觉到地上这么多埋伏。他素来不喜少年用人类武器,可方才少年那一招分明剑术精湛,剑术又是什么时候学的?还有地上那么多符咒埋伏,一看便知是从那些死去的修士身上收集的,这么多符咒收集起来也得好一阵时间……对方分明很久之前就计划着要杀他了!   乌洛怒气瞬间冲顶,连疼也顾不上了,双目赤红着朝少年挥出凌厉一爪,凌空抓住对方挥来的长剑,彭地捏了个粉碎,嘶声厉吼,“你找死!!”   乌洛生得比寻常人类高大许多,少年赤手空拳在乌洛面前简直如幼童一般脆弱,少年深知乌洛的强悍,在武器被乌洛捏碎后瞬间后退,在乌洛攻上来的同时又从另一处石头后抽出第二把剑迎了上去!   乌洛冷笑一声,“我看你还有多少花招。”   事实证明,少年这次真的做足了完全准备。   乌洛以前从未觉得少年这么难对付过,狼妖擅猛攻,而少年的招式则又快又滑,稍有败势便逃得飞快,乌洛追了几次,却不慎被引入少年另外制好的符咒陷阱,惹得满身狼狈。这林子里也不知藏了多少武器和符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剑招一招接一招快得人眼花缭乱,各式符咒炸得乌洛猝不及防。   乌洛失了一臂,外加受了伤,在长时间的拖延战术下,终于耗尽了精力,此时少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遍身深入刻骨的抓痕,但他仍是第一时间抓住了乌洛的破绽,一剑直取乌洛头颅——   这个速度和位置,乌洛根本反应不及!他马上就能——   “当”的一声,一道青光倏然飞来,在少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击碎了他手中之剑。 第120章第一百二十章   就像是一潭幽深死水里洒进了一泼斑斓的彩墨。   朝不保夕只为屠戮而活的生活仿佛已成昨日,妖王宫中的生活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宁静祥和。妖王很少给他分派任务,即便有,也大多是为对方除掉一些叛乱的妖物,除此之外,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妖王宫所处的蚀日峰上,当然,还有那只小赤狐妖。   “这样真的可以?”小风催雪与小九头靠着头,看着小九从将将熄灭的灰堆里拨出一个泥团来,目露怀疑看向身边的小狐妖。   “可以可以,信我,我看到人类就是这么干的!”小九一边吹气一边快速剥开泥团,露出一大块树叶包着的滚烫物事来。   小风催雪目露怀疑的看着小九手忙脚乱剥开那张脏兮兮的树叶,默默的抽了抽鼻子。而后手里便被不由分说的塞进来一只热气腾腾的鸡腿。   “尝尝!这个叫做叫花鸡!”小九又变戏法似的往鸡腿上撒上一层香料,眼巴巴的望着小风催雪手里的鸡腿,“比你以前吃的生食可好吃多了,快试试,我可是把最好吃的部分都让给你了。”   迎着小狐妖期待的目光,又或是香味实在诱人,小风催雪犹豫着咬了一口,而后缓缓睁大了双眼——   小风催雪震惊了,看看鸡腿,再看看小九,“这……为什么跟以前吃的味道不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生的和熟的当然不一样了,下次我给你做我新学的别的菜式……要是再去人界,我给你带他们做的点心!”   小风催雪捧着鸡腿,忙不迭的点头。   ……   或是小九化为一只巨大的赤狐,载着小风催雪飞跃于丛林山涧,遍览西境风光。   又或是一人一狐坐在枝丫上,小九捧着书,逐字逐句地教小风催雪识文断字。妖王宫中的修士秘籍语言晦涩,小狐妖便逐字逐句地翻译给他听,陪他一起研习功法。   他大部分时间与狐妖小九为伴,识字练武,纵情山水。小九常常分享与风催雪听他在人间遇到的趣事,还喜欢从人间集市上带各种吃食玩意回来,跟风催雪分享他学的新菜……   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缤纷而又过得匆忙。   风催雪已不再如原来那般病态的瘦,这三年的生活让他迅速抽长了个子,五官也逐渐长开,十足十的出落成一个漂亮凶悍的美少年。   风催雪读完了妖王宫中所有的功法秘籍,与妖王手下第一将领双方赤手空拳打成平手时,妖王从人界找来了几名人类。   儒生、修士、游侠、世家子弟……各界佼者或是自愿或是被胁迫,皆来到了妖王宫,尽心教导这名自幼与妖族为伍的人类少年。   “嗯,说是要教我做人。”在心里琢磨了片刻,小风催雪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了口,“我本来就是人,为何还要学?”   小九此时化作原型窝在风催雪的怀里,蓬松的尾巴甩了甩,“你虽然是人,可是你一点也不像呀。”   见小风催雪面露疑惑,小赤狐轻巧一跃,剔透的眼珠子仔细端详了一番风催雪,而后对上对方乌沉沉的双眸,“眼神不像。”   说罢,不待风催雪疑问,小九又兴奋道:“陛下如此尽心培养你,是不是想让你去人界?”   小风催雪点了点头,面上却不见喜意,“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让你融入人类,是要做什么呢?是不是像我这般去人界打探消息?”小狐妖喋喋不休的说着,不停的晃着尾巴。赤狐狡猾机敏,素来直接效命于妖王,专为妖王打探西境外人族情况。   “若说是做探子,你定然比我们更合适,我们还要防着被那些修士发现身份,你就什么都不用顾忌啦。”小九兴奋道:“以后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去人界玩啦!”   只是这样么?风催雪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半年匆匆而过。某一日起,小风催雪再没有见到过那几名教导他的人类。   几日后,妖王将他秘密召于殿前,派给他一个秘密任务——去参加三个月后天衍派招录弟子的试炼。   “自凤凰赤焰死后,妖族一直屈居人族之下,那帮修士皆说赤焰神魂寂灭,再无复生可能……可是最近,孤得到一个消息,赤焰还活着。”妖王封青眯着眼沉声道:“他的神魂就被镇压在天衍派。” 第121章第一百二十一章   像是一场缥缈遥远的梦,一阵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将他从这场遥远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一双玉白的手自外捞起纱账,露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少年面容。   “翠翠,你终于醒啦。”   风催雪睁开眼,沉静的视线缓缓移动到少年人明艳的容貌上,顿住了。   少年歪了歪头,桃花眼荡起一抹明快的笑意,额头中央的妖纹明媚如火,“不记得我了?”   说罢少年像一朵飘逸的红云般到不远处的石桌旁倒了一盏茶,捧着琉璃盏又回到床前,“你睡了好久,要不要喝点水,这是我今晨特意为你采的花露。”   少年时,小狐妖就对吃食一道颇为讲究,带得风催雪也逐渐注重于此,十几年过去,对方的习惯依然未变,恍惚间竟像是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风催雪定定的望着对方,像是要把对方的容貌刻进心里,久久沉默的样子像是震惊到极致而忘了言语。   “你为什么不说话?”对方道。   风催雪的目光从少年的面容移到对方手中捧着的琉璃盏上,顿了一瞬,接过了盛满晨露的琉璃盏。   “我只是……太高兴了。”风催雪道。   *   “是陛下把我救活的。”小九欢快的一抖衣袖,服侍风催雪穿好外袍,金线在玄色衣袍上织就繁复而华丽的纹路,衬得整个人贵气迫人,“当然啦,是现在的陛下,他把我的魂魄搜齐起来,又给我制造了一具新的躯壳,我才得以复生。”   小九踮起脚为风催雪整好衣领,望着风催雪的面容看了一会,“你长得好高,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你变化这么大,我都快不认识你了……我就随便说说,不管翠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来的。”   风催雪微微勾了勾唇角,“你还是没变。”   小九取来腰封,正欲低下头为风催雪系上,却被风催雪从善如流的接过了腰封,“我自己来。”   小九便改而为风催雪取来腰封上的配饰,面上有些怅然,“毕竟我当时被那些修士给……陛下为我新制的躯体仿照的是我死去之前的样貌。”   “那些人我都杀了。”风催雪道。   “我听陛下说了,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的。”小九伤感的笑了笑,“这些年你受了很多苦吧,我还听说你之前在昆仑被天衍派的人给……”说着小九一手抚上风催雪的心口处,难过的道:“肯定很疼吧。”   “都过去了。”风催雪握住小九的手腕放下来,“段劫生在哪,既然他救了你,我要好好感谢感谢他。”   小九笑了笑,“不急,你这么多年没回家了,我先带你逛逛。”   *   时隔十几年重回西境,妖王宫的变化很大,上一任妖王封青不喜宫中有太多妖物,只留有少数妖将在宫中,是以妖王宫常年昏暗冷清。而现在,装潢精美的宫殿中到处都站满了随侍的小妖,如雕像般直挺挺的站在宫殿和道路两侧,仔细看去,那些小妖个个目光无神形貌呆板,与之前在天衍派废墟前看到的傀儡妖一般无二。   一队僵尸般的小妖从长廊外巡视而过,小九拉着风催雪的衣袖穿过长廊,推开一扇偏殿的门。   “陛下特意给你准备了妖王宫最大的房间,不过我想,你肯定还是想回你原来住得地方看看。”小九道。   这间屋子很大,但里面的设施都很简单,最为瞩目的是满满一架的书与武器,时间恍若在此刻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他坐在窗前看书,小九便化成小狐狸原型蜷在窗前睡觉,醒了便窝在他怀里,挤到他和书本的缝隙中来,用毛绒绒的脑袋蹭蹭他。   风催雪随手从书架上抽出来一册书,因为书籍放了许久未打理,书页已然泛黄。风催雪沉默的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的注满了小楷批注,像是怕看的人看不懂一般,还画了许多简单图画作批注,书页最下角还画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狐狸脑袋。   小九的脑袋也跟着凑了上来,看了一眼便笑了起来,“当初你初学剑谱,我便找来这本书,琢磨着给你做些批注,写完了大半本才想起来,你当时根本不认得字。”   风催雪笑了笑,将书放了回去。   在这之后,小九又带着他将妖王宫转了一遍,整座宫殿已然面目全非,除了风催雪的那间屋子,其他地方已完全看不出记忆中的样子。   妖王宫最高处的瞭望台可以看到王宫全貌,再放眼望去,周围便是整片昏暗且繁茂的树林,一眼看过去如一片漆黑般的浓雾,整座辉煌的妖王宫便淹没在这一望无际般的漆黑浓雾之中。   段劫生一身玄色王袍,负手立于瞭望台上,仅仅站在这里,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凛然王者气势,明明是同一张脸,却与先前在七星门时羞涩文生的模样气质截然不同。   见到段劫生,小九脸上俏皮的笑容也收敛了些,“陛下。”   段劫生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朝小九一挥手,“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那我先在门口等你。”小九朝风催雪俏皮的一眨眼,勾了勾风催雪垂在袖间的手指,转眼消失在了瞭望台上。   待小九的身影消失在瞭望台上,段劫生才看着风催雪微笑道:“这份礼物风兄可还喜欢?”   风催雪瞥了眼小九消失的地方,神色莫名,“实在是——出人意料。”   段劫生微一挑眉,便听风催雪接着道:“这份大礼也太厚重,段兄一定耗费了不少心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这么说来我这是送到风兄心坎里了?”段劫生笑道:“也是,看到那个唐家小子的时候,我便知道风兄是个念旧情的人。”   “唐谴也配和他混为一谈?”风催雪淡淡道,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方才离开的小赤狐妖,紧接着风催雪话锋一转,“小九离世已有十几年之久,你从何处寻来的魂魄将他复活?”   “我就知道风兄会问。”段劫生笑道:“这狐妖早已投生转世,我命人翻遍神州,寻来他的转世,彼时他转世投生的小妖正好离世,魂魄飘无所依,我便制了一副躯壳,让他的魂魄寄居于此。”   “听起来倒是废了不少苦心。”风催雪道。   “既然风兄先前诚意招揽我,我自然得送上一份令风兄满意的大礼讨好讨好才行。”段劫生笑眯眯的道:“接风宴快开始了,各族首领皆到场,大家都想见见风兄。”   “可。”   然而说是接风宴,宴会布置也是尽善尽美,可风催雪敢肯定,这绝对是他参加过的最诡异的宴会。   大厅里坐了乌泱泱一片妖族首领,可惜首领们依然如外面那些傀儡妖一般,尽数被制成了傀儡,瞪着一双双无神的眼睛,齐刷刷的朝段劫生跪拜,又齐刷刷的朝风催雪行礼敬酒,而后坐下,整齐划一行动整齐的吃菜。   一列貌美的蝴蝶妖端着果盘点心盈盈而来,可惜美人虽美,但个个如雕塑一般美而无神,蝴蝶妖们朝两人躬了躬身,放下点心后齐齐退下,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霎时间风催雪只觉得周围阴风阵阵,宛如亲临地府。   风催雪:“……”   “怎么样?还不错吧。”段劫生亲手为身旁的风催雪倒酒,“封青有勇无谋,以前西境众妖并未完全归顺于他,整个妖界宛如一盘散沙。现在你看,西境众妖无不以我为尊,孤只要一声号令,他们就会前仆后继为我做事,毫无怨言。”   风催雪淡淡道:“一群死物,不堪大用。”   段劫生以手支颚,笑吟吟道:“他们只要乖顺听话就够了,你别看他们呆愣愣的,打起架来可是毫不手软,更重要的是他们不死不灭,没有痛觉,任何致命伤都无法真正伤害到他们。”   “这样听起来倒勉强凑合,这样的傀儡现在有多少?”风催雪道。   段劫生眯起眼想了想,笑道:“风兄应该问不是傀儡的妖有多少。”   “哦,多少?”   “大约不到百数吧。”段劫生执起金樽,“风兄这般主动愿意与我联手,段某实在是意想不到,不过这也省了我很多事……来,我敬风兄一杯,日后荡平人界大业还需要风兄多多提点才是。”   西境大小妖物不计其数,可以想象,这样浩浩荡荡的不死大军踏足人界会发生怎样的事。   风催雪随意饮了一口酒,目光随意往台下扫了一眼,“上次交手,除了你麾下那傀儡王,其他的可真上不得台面。”   被这般讽刺,段劫生也丝毫不恼,依然一脸笑容,“不知风兄也在,让风兄见笑了,不过一群残次品罢了,能死在风兄手上是他们的荣幸。这段时日我潜心改造了一番,现在的他们可比原先要出色多了。”   “怎不见傀儡王?”   “我杀了。”段劫生笑眯眯道:“普通人类的躯体还是太脆弱了,原本赤焰是最适合的傀儡王人选,可惜风兄实在太不给我面子,让赤焰给跑了,害我辛辛苦苦到处找新人选……说起来我真是想不通,风兄为何要帮赤焰呢?初时你将赤焰神魂放出天衍派,现在又帮赤焰夺回内丹,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说着段劫生凑近了风催雪的脸,一眨不眨的望着风催雪的眼,“我实在太好奇了,风兄可否为我解惑?莫不是……赤焰许过你什么好处?风兄死而复生,是不是跟赤焰有什么关系?”   风催雪嗤笑一声,“你那傀儡王长得太晦气,看他不顺眼罢了,你倒是想得多。”   “那风兄到底是怎么复活的?”段劫生道:“我可是亲眼所见,谢无尘那一剑下去,你绝无半分生还可能,听说后来谢无尘还去药宗抢了他们的天心莲也没能救活你,可五年之后你却复活了,这难道不够骇人听闻吗?”   亲眼所见……风催雪眯了眯眼,他似乎有些明白段劫生为什么非找他不可了。   “你自己不是刚刚复活了小九么,怎么还对我怎么复活这么感兴趣。”   “那怎能一样,投生转世与起死回生可差太多了,毕竟谁不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些呢。”段劫生道。   “可惜我确实不知道,是谢无尘做的,不如你把他抓来问问?”风催雪建议道。   “那人太固执,哪像风兄这般好说话,还是直接杀了干净。”段劫生笑道:“或者把风兄留在这里做人质,说不定谢无尘一着急,就什么都告诉我了。”   “你试试。”风催雪冷冷道:“原来你找我就只是为了问这个,那你可真要失望了。”   “风兄莫气莫气,我不过开个玩笑,不愿说便不说了。”段劫生又替风催雪满上一盏,诚恳道:“实不相瞒,我请风兄来此,只是想要风兄的诚意罢了。风兄这般厉害人物,如非必要,我实在不想和风兄作对,可谁让风兄在人界待了这么些年,养出了一副慈悲心肠,总念着那帮修士也就罢了,还与那谢无尘总混在一处,实在让我苦恼。”   “按理来说,知道风兄活着的消息时,我就该将你杀了了事,可风兄是实在让我喜爱,我又不忍风兄这般人物死得不明不白,就只好费些周折,请风兄与我结盟了。”   风催雪淡淡道:“你若只是担心我会与谢无尘联手对付你,那大可不必,先前我为情所困不假,如今他欺我瞒我杀我,我是疯了才会再和他纠缠。至于其他人……我从未在意过他们死活。”   “希望如此。”段劫生笑道:“这样才是我认识的风兄嘛。”   “我以前见过你?”风催雪抓住了段劫生话里的漏洞。   “是我认识风兄。”段劫生笑盈盈道:“风兄贵人事忙,不认识我很正常。”   *   这妖界的酒不知是什么酿造的,宴会上风催雪被段劫生灌了不少酒,即便他千杯不醉,散会时脚步也有些虚浮。初秋夜风带着习习凉意,出来时夜风一吹,脑中蓦然清醒些许。   【修界有一半修士吃过六合丹,不论有没有魔化迹象,只要吃过它,便能被我操控。七星门里的□□不过是我送他们的见面礼罢了,待我真正攻向人界之时,那些吃过六合丹的修士,便将全数化为我掌下傀儡。   我手下不死大军倾巢出动,修界除了谢无尘再无高手,他一人孤掌难鸣,我又有风兄辅佐,届时我们将人界收入囊中不过是轻而易举。】   宴会上段劫生的话犹在耳边,风催雪无意识的抚着手腕上的银环,原本雕刻精细的缚魂锁已经因青峰强开封印而布满了斑驳裂纹,苟延残喘一般维持着最后一丝封印效力。若非最后关头自己出手阻拦,恐怕缚魂锁会直接碎裂。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最大程度降低段劫生的戒心。   这半开的封印,已足够他寻回大部分记忆,仅剩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已有的这些记忆已足够让他将过去的事情拼得七七八八了。   可他在记忆里翻了又找,却还是想不起自己有和段劫生打过交道,像段劫生这样的人,若自己真和对方有过交集,必然印象深刻。先前在仙盟大会时,段劫生用的是天衍派的剑招,对天衍派之事也了然于心,曾经风催雪和青峰猜测段劫生或许是安插在天衍派的内奸,而这一猜测在段劫生自爆妖族身份时不攻自破。而今日再看西境境况,段劫生对傀儡术钻研的透彻程度已远超风催雪所料。   五年前风催雪与天衍派闹翻之时,天衍派藏书阁失窃,禁忌秘术被一盗而空,其中这册《傀儡术》赫然在列。即便先前早已知晓是这位新妖王盗走了禁书,可现在风催雪却不禁在想,段劫生究竟是怎么盗走这些书的?再结合段劫生对天衍派内部以及剑招的了解,实在不像是从别人处听来学来的,倒像是……他自己真的在天衍派里待过一样。   可如果说段劫生真的曾拜入过天衍派,可他身为妖类,天衍派里处处是除妖禁制,即便是封青亲自来,也做不到悄无声息的进入天衍派,更别提藏书阁还有重重禁制,牵一发则动全身,段劫生又是怎么悄无声息潜入天衍派不被人发现的?还有仙盟大会之时,先前段劫生那么近的站在他们面前,他和青峰都没有感觉到段劫生身上的妖类气息,对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怀着这种种疑虑,风催雪在仆从的带领下回到了寝殿。   段劫生给自己安排的这间寝殿极尽奢华,金玉作砖玛瑙作饰,处处符合风催雪的审美,可风催雪实在是没有心思欣赏这些,他拉开床帐,枕头边赫然趴着一只毛绒绒的小赤狐。   小赤狐把自己绕成了一个毛绒绒的球儿,一呼一吸睡得香甜。   风催雪的呼吸蓦然顿住。   【那几个修士在西境边缘设下陷阱伏击,等我们再找到小九的时候他已经……】   石台上的那张冷冰冰的的幼狐皮与眼前景象赫然重叠,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回忆。   那张幼狐皮仿佛活了过来,睁开了眼,朝风催雪欢欣的叫了一声,朝风催雪扑了过来——   风催雪一把将对方甩了下来,“变回去!”   “嗷呜?”小赤狐被甩回床上,委屈的朝风催雪叫了一声,见风催雪面色实在难看,终是不情不愿的变回了人形。   昏黄的灯光下,少年不着寸缕的身体白得如玉。   风催雪:“……”   作者有话说:   我又回来啦!呜呜 第122章第一百二十二章   撕拉——   薄纱床帐呼啦一下兜头盖在了小九身上,将他整个人盖得严严实实。   风催雪冷冷道:“出去。”   “这有什么嘛。”小九撅了噘嘴,拨弄了一阵从薄纱帐里钻了出来,将纱账披在了身上,“你变了好多,莫不是和修士们相处时间久了,也学来他们的古板性子?”   风催雪转过脸来,狭长的凤眸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小九掩在薄纱下的身躯,略浅的眸子在灯下显出一丝无情的意味,似笑非笑道:“那我以前是什么性子?”   “你以前话虽然少,但是可没这么无趣。”小九一双桃花眼顾盼流光,薄纱下伸出两条玉白的胳膊,水蛇般揽上风催雪的脖子,攀肩贴耳,吐气如兰,“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在勾引你么?”   风催雪一指勾上对方胸前薄纱,惹得对方轻喘了两声,而后一把推开,“出去,别惹我生气。”   小九被推了个趔趄,那张艳丽的面容上现出几分不解,“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不待风催雪回答,小九又连珠炮似的说道:“他们说你去天衍派是为了给我报仇,你还、还找了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类做情人,难道这还不是喜欢我么?虽然我们历经了这么多磨难,但是现在都已经过去啦,正好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又怎么啦?”   风催雪沉默一瞬,“谁跟你说的?”   小九转了转眼珠,迷惑道:“是陛下,难道他说的不对?可我还听说你杀了那些害过我的天衍派修士,还把他们皮给剥下来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难道他说的都是假的?”   风催雪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微笑,“我还碎了他们的魂。”   小九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风催雪深吸一口气,眼神柔和了下来,语气中多了一丝耐心,“段劫生说的不假,但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我今天喝多了酒,想睡一会,你先回去好吗?”   小九展颜笑了起来,“妖界的佳酿确实容易醉人,我喝多了酒也脾气不好,看在你喝醉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啦,我给你准备了解酒茶,你喝完再睡吧。”   “好。”   “不行,我走了你肯定就不喝了,你喝了茶我才走。”   风催雪将茶一饮而尽,朝对方一亮杯底。   厚重的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自外而内合上,小九已经离开,仿佛带走了最后一丝活气,诺大的殿内猛然冷寂了下来。   殿内守着十几名妖侍,服侍风催雪的一切起居,无论他要做什么,总有小妖主动上前来帮忙。往日风催雪总是非常习惯别人服侍的,自苍翠山上醒来起,他的衣食住行几乎被青峰全包了,连沐浴穿衣都有人伺候。可现在,风催雪是第一次感觉到不习惯。   风催雪将其归咎于是这里太晦气的原因——毕竟顶着那一双双死鱼眼,谁都会觉得瘆得慌,更不要说段劫生会不会透过这群傀儡的眼睛偷窥……   于是片刻后,十几名傀儡妖刷拉拉的被打包丢出了寝殿。   内殿中有一个巨大的温泉水池,冒着袅袅白汽,仿佛是这冷寂寝殿的唯一热度来源。风催雪褪下衣衫时特意翻了翻衣裳,然而衣裳里空空荡荡,并没有见到别的东西飞出来。   风催雪眼中闪过一抹憾意,随意整了整衣裳,踏入水池,将自己埋进温热的池水中。温热的池水仿佛能驱散一切酒意与疲惫,取而代之升上来的是一股浓浓的倦意。   朦胧睡意将他又带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场旧梦。   “砰”的一声巨响,木制的院门被轰然炸开!   一大帮带剑修士乌泱泱的涌进来,为首的玄衣少年手执长剑,眸光锐利,仅仅站在那里就仿佛一柄出鞘利剑,气势迫人。   后面跟来的弟子们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惊声连连,更有甚者直接背过身去吐了。   “天啊!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人吗?”   “有人……剥了他们的皮?是谁手段如此狠毒!”   “呕——”   这时又有人惊叫起来,“师兄!这里还有个人!”   玄衣少年已经往风催雪的方向走去了,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风催雪,白衣染血,对方腹部正插着一柄长刀,深得像能将人捅个对穿,玄衣少年两指迅速封住风催雪周身穴位,防止血液外流,又往对方唇里塞了一枚丹药,“还活着。”   就在此时,那仿佛昏迷的白衣少年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袖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西、西边……”   玄衣少年猛地往西方看去,重重楼宇之后,一股淡淡的妖气乍然自西方出现!玄衣少年迅速朝其余人吩咐一声,“把他带走”,而后立刻朝妖气出现的地方疾行而去!   待风催雪清醒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已经被人上了药,妥帖的安置在一户农户的家里。负责照顾他的修士说,他们一群修士已在此等了整整两日,就是为了等他醒来。   风催雪勉力勾了勾唇角,“多谢诸位相救,不知你们是何门何派?”   “啊没事没事,我们是——师兄?”   玄衣少年从门外进来,带起一阵凛冽的寒意。   “你先出去,我跟他有话要说。”   那修士看了看玄衣少年,又看了看风催雪,退了出去。   “伤口还疼吗?”玄衣少年问。   此时风催雪才彻底看清了对方的容貌,这少年面容极为俊俏,虽只有十四五岁,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已初有棱角分明的凛冽之感,仿佛高山初雪,给人一种疏离漠然的感觉。   对方板着一张冰山般的脸说出如此关心之语,让风催雪不禁惊讶了一瞬,随即道:“还好。”   玄衣少年微微颔首,从袖中摸出来一瓶丹药来,递给风催雪,“你身上的伤口很深,又没有修为护体,太伤元气,此药你可每日服一粒,能助你身体恢复。”   风催雪接了过来,“好……谢谢。”   “还有一事,我需问问你,你不必紧张,如实回答便是。”玄衣少年又道。   风催雪心说这人怎么老气横秋的,一面装作紧张般点了点头。   “你是何人,两日前为何会去兰香苑?”玄衣少年问道。   果然。风催雪说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台词,“我叫崔涯,洛城人氏,前段时间打算往京城赶考,结果路上遇到山贼丢了钱财,便在兰香苑里做了几日小工,赚些盘缠,那天我正在后院打扫,那几位修士不知为何来了后院,后来……那妖便来了。”   风催雪倒也没有说谎,他在十日之前便来到了兰香苑做工,给老板的说辞与方才一致。   兰香苑是此地有名的秦楼楚馆,那五名外门弟子以倒卖为生,赚了钱就来兰香苑里潇洒一把。两日之前,那五名弟子便是在兰香苑的后院被人剥皮拆骨,虐杀殆尽。   “不仅如此,他们五人还被人碎了魂魄,再也无法投生转世,我们寻了两日,至今没有找到凶手踪迹。”玄衣少年道。   “可惜了,我本看到那妖往西边去了的。”风催雪道。   “我追过去并没有看见妖物踪迹,你当日也在场,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况。”玄衣少年道。   风催雪努力作回忆状,“那个妖是突然出现在后院的,它头顶长着两只角,脸上还带着绒毛,我也看不清脸,爪子么,像狼的爪子,我也说不清是个什么东西。那个妖一来就杀了他们其中一个人,好像说要为同伴报仇之类的……我也记不清了……我太害怕了,就躲在角落里,没想到那个妖杀完了他们,又要来杀我,幸好这时候你们来了,那个妖便跑了……”   说罢风催雪微微勾起唇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来,“还没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你叫什么名字?”   玄衣少年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说罢便要风催雪好好休息,言下之意是不打算多说。   风催雪本也是随口一说,对对方到底是谁并不怎么感兴趣,左右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估计过不了几日,这帮修士找不出真凶,就该打道回府了,他只要再养几日伤,就可以离开此地了。   不过简单相处下来,风催雪发觉这少年也并非普通修士,他们一行十几个修士,手中配剑个个是绝顶好剑,尤其是玄衣少年手中那把,风催雪只看一眼,便知是难得的神兵利器。更不用提那少年给自己的丹药,灵气四溢,是大补的好东西。   谁知又过了两日,等风催雪能稍加走动时,玄衣少年手底下的修士告诉他,他们要改道往京都望仙去,顺路送风催雪一程。   “下个月便要科举,时间紧迫,你身受重伤不好赶路,又恐妖物再来搅扰,不如跟我们同行。”玄衣少年如是道。   风催雪有些僵硬,“不用劳烦,我自己去就行……”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起作用,话还没说完就被玄衣少年打横抱起团吧团吧塞进了马车里。   风催雪:“……”不我并不想去京城我就是随口乱编的。   然而之前“赶考书生”的话已经说了出去,再强行拒绝只能招来怀疑,风催雪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那几个修士的死,你们不查了吗?”风催雪还想抢救一下。   “天衍派门规早已写明,不得贩卖妖物谋利,他们犯了门规,在黑市多次捕获贩卖妖物,还将捕获来的妖物虐杀吸引观客,这才招来妖物报复,死不足惜。”玄衣少年道:“他们藐视法则在前,会引来什么后果,早该心里有数。”   风催雪眸中划过一丝兴味,“所以你不打算查他们的死因了么?”   “要查。”玄衣少年道:“青天白日,那妖在城里连杀五人,还伤了无辜者,若不找到那妖,如何让城中百姓安心?只是那五个修士得罪的妖太多,我们这些人一时半会差不清楚,便汇报了门派,他们会派专人来查此案。”   ‘无辜者’风催雪点了点头,心却慢慢沉了下去,他没想到不过杀了几个不知名的修士,竟惹来这么多后续是非,这玄衣少年也太较真了些……罢了,左右他当时手脚干净,就算那些修士派再多的人来查,该查不出来照样查不出来。   马车悠悠往京城方向行去,为了照顾风催雪这名伤患,马车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很是稳当。车外还有十几个修士护送,外人看了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出行。   风催雪问过玄衣少年,他们去京都是有什么要,然而那玄衣少年却仍是像个锯嘴葫芦,什么都不说,反而问他,“科举在即,你为什么不看书?”   风催雪:“……”   风催雪东张西望,“书在路上遇到山贼的时候丢了。”   玄衣少年什么都没说,但等到路过下一座城的时候,让人买了几箱书,哗啦啦堆了满车厢。   “……”风催雪一面说着谢谢,一面装模作样的看起了经史子集。   ——他本来识字就晚,这些东西,虽然封青给他也有请先生,但当时时间紧迫,学了不过半年,风催雪只学了皮毛而已,要钻研科考还远远不够。   更别提风催雪对这类书毫无兴趣。   旅途中,风催雪慢慢的和那些修士打成了一片,于是风催雪也就从那些修士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玄衣少年并不是有事要上京都,顺路把他带过去。   ——而是特意送他去京都的。   “你这次本来就是受牵连重伤的,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大家都很心疼你的遭遇。这不,下个月就要科举了,你伤还没有好,师兄知道科举对你很重要,担心你因为受伤赶不及路程,又怕那个妖再来搅扰你,就说送你一程……师兄知道你面子薄,特意不让我们说,怕你觉得不好意思,可是你都问了,想来你也应该猜出来了。”那名弟子尴尬的挠了挠头,如是说道:“你可千万别跟师兄说是我说的啊。”   “……”风催雪简直哭笑不得,对方这一番好心可是把他折腾死了,毕竟下个月除了是科举的日子之外,更是天衍派选拔弟子之时。京都在中州,而天衍派则远在南境,这一番折腾,少不得得多跑千里路程,让本来宽裕的时间变得紧迫万分。   然而无言之际,又有一股别样难言的情绪从心里升腾起来。   或许下次再见对方,要仔细再看看对方的模样,最好把他的名字问出来。   风催雪如是想到。   作者有话说:   热心红领巾少年谢某 第123章第一百二十三章   直至马车行到京都,风催雪仍是不知道对方的名姓。那帮修士将他送到京都,又给了他一些碎银,不算太多,但也足够他在京都生活一阵了。   而后玄衣少年似乎有什么要事,简单的与他告了别,很快便带着那些修士离开了。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在一个月之后,他们又见面了。   天衍派每四年选拔一次弟子,作为当今第一大派,无论是名门望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对其趋之若鹜。参选的人数来自五湖四海,自然也不在少数,其中更有不少自幼开始修炼的修士世家子弟。   天衍派的试炼关卡十分简单,在天衍派副峰的半山腰处有一处断崖,悬崖深不见底,从上往下望去只能看到悬崖底部升腾起来的白色雾气。与断崖遥遥相对的是天衍派主峰,两座山崖以一根极窄的钢索吊桥相连。   此桥名为登云阶,为天衍派阻御外敌、考验门中弟子所建,钢索上刻满了法阵,任何人只要上了桥,都会被法阵封住灵气修为,是以只能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任何生灵踏上去,都会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之物,心志不坚者很难越过。   这道试炼看起来简单,但往年败在这道关卡上的人不计其数,其中不乏许多修行已崭露头角的修士,能越过这道关卡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寥寥无几。   登云阶横跨两座山峰,即便忽略心理因素,钢索细窄险陡也是事实,人踏上去先是晃三晃,往年前来参加试炼的修者们最快也要用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才能跨过桥索。   而今年在试炼中拔得头筹者,居然才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细窄的绳索在他脚下如履平地,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攀上了主峰。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位拔得头筹的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甚至还没有引气入体!相比起参加试炼的诸位修真世家子弟,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少年——除了容貌之外。   然而能通过登云阶的试炼,不仅需要试炼者心志坚毅,同时也能反映出试炼者的修行天赋,往年在试炼中拔得头筹者,无一不在修行一道大有所成,没有引气入体虽进度比别人缓慢,但同时也意味着没有被别的修行法门岔开路子。   这样一块未经雕琢璞玉的到来引来天衍派上下瞩目,各峰长老甚至亲临现场,向其抛出橄榄枝,可以说他想拜入哪个峰就可以拜入哪个峰,甚至可以直接做长老门下弟子,这是以前那些弟子前所未有的待遇。   然而那少年却是直接朝众人道:他想拜入守剑峰叶鸿长老门下。   天衍派分为六峰,主峰由掌门谢闻道执掌,其下分守剑峰、碧游峰、丹霞峰、星罗峰和飞云峰。   各峰之中,唯守剑峰最为特殊,因守剑峰只负责传承守护镇派之宝斩仙剑,历来守剑峰主都由门中最强者担任,不参与门派俗务。千年以来,每一任守剑峰主都只收一名弟子,尽心培养为斩仙剑的下一任接班人。唯有现今这一任守剑峰主叶鸿收了两名弟子,收两名已实属破例,是以所有人都认为叶鸿长老不会再收弟子了。   今日五峰齐聚,如往年一般,唯独守剑峰未出一人。   星罗峰长老十分平易近人,“守剑峰已不再收徒,你在试炼中拔得头筹,天衍派五峰可任你挑选,要学什么我们都能教你,剑术一道苦累,不若你看看星罗峰,阵法符术足可让你独步天下。”   风催雪道:“多谢前辈好意,不过晚辈一心只向剑道,听闻叶鸿长老剑术独步天下,晚辈十分敬佩。实不相瞒,晚辈来到天衍派,就是为了拜入叶鸿长老门下。”   先前也有死心眼的修士冲着叶鸿的名气,想拜入守剑峰,甚至还有人在守剑峰下连跪一个月,无一例外都没有求来叶鸿青眼,最后那些人坚持不下去了,要么改投其他峰,要么觉得尴尬自行离去。   另一名负责试炼的师兄也跟着劝道:“叶鸿长老最近正在闭关,少不得一年半载,师弟要么还是看看其他峰吧。”   风催雪道:“晚辈只想拜叶鸿长老为师,多久我都会等。”   众人遂心下叹息——得,又是一个死心眼的。   直到其他通过试炼的弟子已经拜了各自的师父,日至黄昏,风催雪仍站在那里,遥望守剑峰的方向,就在众人以为对方又将上演已司空见惯的一幕之时,远处忽然走来一道身影。   弟子们纷纷向来人行礼,“谢师兄。”   ‘谢师兄’先是朝在场的长老们行礼,再朝众弟子还礼。其中一名长老奇道:“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守剑峰上练剑么?怎么下来了。”   “晚辈奉师尊之令,前来收守剑峰最后一位关门弟子。”‘谢师兄’扬声道:“今日试炼拔得头筹的弟子是哪位?”   众人纷纷哗然,让出了被挡在身后的风催雪。   两相照面,看着来人熟悉的冷峻面容,风催雪扬起的笑容瞬间僵在了唇角。   与此同时,‘谢师兄’的脸也瞬间黑了下来。   *   风催雪此时才终于知道,这个先前打了近半个月交道,面冷心热的玄衣少年,就是天衍派少掌门、也是他未来的同门师兄,谢无尘。   然而似乎刚进门派他就把这位师兄给得罪了。   即便是随着众位新入门弟子一同拜见各峰长老师兄,进行入门仪式时,这位新师兄也始终寒着脸。当然,谢无尘总是寒着脸,别人离得远,并未发觉不同,风催雪却是真切的感受到对方的不悦之情。   叶鸿长老在闭关,并未参与仪式,守剑峰只来了两个人。除谢无尘之外,他身边站着一名个头矮小的姑娘,看模样不过十一二岁,扎着高马尾,一身利落的红色短打,腰间还别了两把阔斧。   那姑娘睁着一双略圆的眼睛,看向风催雪的目光满是惊艳,“你就是新来的师弟吗?你好漂亮啊。”   说着少女毛手毛脚的上前想去摸风催雪的脸,被谢无尘黑着脸拎了回来,“我是你师姐,我叫沈玉魄,你叫什么呀?”   风催雪笑道:“师姐好,我叫崔涯。”   沈玉魄对这位新来的漂亮师弟分外热情,仪式结束后一路上叽里呱啦,给风催雪把天衍派介绍了个遍,哪儿好吃哪儿好玩无一不谈,要不是谢无尘冷声呵斥,恐怕沈玉魄得把各峰八卦说个遍。   上了守剑峰,沈玉魄又给风催雪介绍峰上景点,直到把他领进了房间,才在谢无尘的冷眼下和风催雪依依不舍的告别。   待沈玉魄离开之后,一直沉默的谢无尘终于开了口。   “守剑峰不收谎话连篇之辈,今日过后,我会跟师尊秉明缘由,让你下山。”   作者有话说:   雪宝,真有你的,刚进学校就要被开除了。(狗头) 第124章第一百二十四章   风催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微微一蹙,却见谢无尘那双寒如冰雪的眸子淡淡瞥了一眼自己,“今日你先住在这里,明天就下山去。”   风催雪诧异,“你要赶我走?”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之后谢无尘面色更沉了,反问他:“修行者修的是心,无愧于己无愧于天地,你小小年纪谎话张口就来,如此心性,天衍派如何能留你?!”   说毕,谢无尘看向风催雪的目光一顿,“你如实交代,那日命案实情究竟为何?”   风催雪心念电转,看谢无尘的样子似乎还没有将自己往命案凶手上联想,现在他得赶紧把这件事揭过去,不能让谢无尘怀疑到自己……   风催雪几乎不停顿的编出了理由,“是,我是骗了你不假,但是我只在身份上骗了你,我父母是洛城商户,家中没有一个人踏过修仙一途,父母耗了好大功夫才送我来天衍派拜师。自古踏上修仙一途的人大多家底不会太差,我们的行踪不知道怎么被山贼知道了,他们在路上围截了我,想把我绑了威胁家人出赎金,随行的护卫也都被他们给杀了,我侥幸逃脱,没有钱财,就只好在城里找份工做,攒些路费。可是许多地方看我年纪小,不愿收我,只有兰香苑愿意收我做工……出门前,家中父亲告诫我不要随意告知旁人我要去拜师修仙一事,免得横生枝节,所以我便跟兰香苑的掌事说我是个穷书生,后来那里又出了命案,我不知你们门派身份,又担心贸贸然改变原有说辞会引来误会,所以便隐瞒了此事……”   说到此处,风催雪恰到好处的低下了头,局促不安的扯了扯衣襟,那副垂着眼的模样显得格外委屈。   来天衍派这一路上他已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在什么时候该有什么反应,他已能学来个大概,但这并不代表他能理解,就像此刻,他还是不明白谢无尘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甚至要将他赶出门派,一个小小谎言而已,与修行又有什么干系?   “是我的不是,没有跟师兄说明实情,还浪费了师兄的一片好意,师兄因此而责怪我,这也是理所应当,我无话可说。”白衣少年那狭长的眼睫微微垂下,盖住了眼底的神色,看起来湿漉漉的分外可怜,“师兄要怎么罚我我都接受,只求师兄别赶我下山,拜入守剑峰求学是我唯一的心愿。”   风催雪微微垂着头,是以看不到面前谢无尘的神色,在他话音落下之后,室内一时陷入一番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风催雪等得不耐烦,准备抬起头来时,却听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冰冷的叹息。   “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   谢无尘说完这句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风催雪垂在眼睫下的眸子瞬间冷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神情复杂的盯着闭上的房门,像是透过这扇木门,冷冷的盯着前方还未走远的玄衣少年。   这个谢无尘从见面开始就频频给他添麻烦,或许一开始是他太心慈手软,若早知对方是谢无尘便该直接杀了了事,哪至于弄成现在这般……罢了,且先查查谢无尘的话平日在叶鸿面前分量如何,若谢无尘当真威胁到了自己,哪怕这里是天衍派,他也必须得让对方‘闭嘴’了。   所幸风催雪的打算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第二日,谢无尘就被掌门一封急令给叫走了。   当日,叶鸿出关。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天下第一剑的模样分外年轻。   一头雪发被玉冠简单的扎起来,身上所着的白色锦袍也是最简单的样式,博衣广袖,翩然若仙。   若单看他丰神俊朗的样貌,绝对不会让人想到他已经两百多岁了,只会觉得他可能三十左右年纪,然而岁月的积淀在他身上尽显,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如仰望高山,让人心生敬仰。   若说谢无尘是一柄拒人千里之外的出鞘利剑,叶鸿便是归鞘的重剑,不出鞘时可镇四海,出鞘则剑平八方。   人人都说叶鸿是近千年来唯一有飞升希望的人。   而这位天下第一剑的性情也十分平易近人,刚一出关,沈玉魄便欣喜的扑了上去,叽叽喳喳的朝叶鸿展示她近日的修炼进展。   叶鸿揉了揉沈玉魄的发顶,淡色眸子越过沈玉魄,望向了沈玉魄身后的风催雪,眸中带着一丝温和。   “你便是崔涯?”   “弟子崔涯,拜见师尊。”   等到半个月后谢无尘回来,一切已成定局。   在教导弟子一事上,叶鸿尤为耐心负责,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风催雪,而风催雪也不负叶鸿苦心,不过半月时间,就学会了引气入体,将天衍派的《衍天心决》修行入门。   这日练功结束,睁开眼时叶鸿并未在身边,因他才入门不久,平日叶鸿都会在他身边护法,今日却是不在……是有其他事?风催雪想了想,决定去寻叶鸿。   方走到叶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声音。   谢无尘的声音稍显激烈,在朝叶鸿争论着什么,而叶鸿的声音则一如既往的平和。   “他不过半大少年,既已知错,能改则善,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少年人本该心性纯善,他小小年纪,便如此行事,足可见其品性。”   “无尘,为师并没有教过你片面观人。”   谢无尘似乎沉默了一瞬,片刻后声音低了下去,“我只是……他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他身上煞气太重,还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弟子认为他不适合待在守剑峰。”   门外的风催雪微微挑了挑眉,缓缓伸出一手来,对着昏黄夕阳仔细翻看。他的手上有一层薄茧,是长年用武器所致,而后风催雪收回了手,轻轻的放在鼻端。   屋内叶鸿道:“矫枉过正,过犹不及,此事为师已有论断,去吧。”   “……是。”   谢无尘眉头深蹙着退出了门,方一出门,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风催雪。   风催雪弯着一双凤眸,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朝他行了一礼。 第125章第一百二十五章   次年,他们这批新来的弟子皆已习完入门功法,终于要开始第一次外出历练了。   临行前,风催雪先是被叶鸿召至身前,塞了两样护身法宝,又是被沈玉魄硬塞了数十种丹药,可谓是满满当当,风催雪还从未被人这样塞过行李,一时间颇为不适应。   一大清早,各峰新来的弟子便早早等候在山门处,围着风催雪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   “崔兄,听说守剑峰上一年四季都积雪,是不是真的?”   “叶鸿长老到底是什么模样?来了门派这么久我都没见过长老。”   “崔兄,你平日到底是怎么修炼才进步这么快的,能不能教教我?”   “你发梦呢吧,崔兄进步快是崔兄天赋好,跟方法有什么关系?”   “崔道友……这是我新做的绿豆糕,你要不要尝尝?”   ……   谢无尘走过来,便见到风催雪被一群少年少女众星捧月的一幕。   见谢无尘走过来,众人纷纷噤声,站整齐了朝谢无尘躬身行礼,“谢师兄。”   谢无尘目光略扫一眼众人,冷声道:“人都齐了?今日便由我带你们去天玄秘境历练。”   “是,谢师兄。”   一路上,谢无尘走在前方,一众新弟子走在后面,方才还热闹的场面因为谢无尘的到来而变得鸦雀无声。   一众少年男女跟在谢无尘身后,偷偷相互使眼色,彼此的眼中诧异和遗憾非常明显——‘不是说来带队的是个温柔师姐吗?怎么换了谢师兄来,啊啊啊谢师兄太凶了好可怕。’   风催雪“噗”了一声。   前方谢无尘的声音忽然传来,“崔涯,过来。”   迎着众同门同情的目光,风催雪走到了谢无尘身旁,“师兄叫我有什么事?”   “无事,你走在我身侧。”   风催雪微一挑眉,“好。”   他们一路上一如往常般几乎不说一句话,不过无论是行路还是住宿,谢无尘都会把他安排在身侧。同门不明其意,只对风催雪报以同情——听说崔涯跟谢师兄不和,现在又要日日跟那位冰山师兄同处,崔涯肯定很痛苦吧。   风催雪笑而不语,这几天他算是看出来了,谢无尘之所以代替那位师姐来带队,恐怕是不放心他。   至于到底是不放心他的安危,还是担心他在其中搞事,这就见仁见智了。   这位谢师兄……对他的敌意真是大得很呐……   *   天衍派给新来弟子试炼的秘境通常不是很危险,毕竟新人无论在能力还是警惕性方面都不足,所以即便秘境里有妖兽,也是一些不会造成太大伤害的妖兽,主要作用是给这些弟子长长见识,锻炼对付妖兽的能力,恰到好处的给这些新弟子们起到历练的作用。   再加上这次历练还是由谢无尘带队,其程度则更为简单。   一群新弟子初入秘境山林,被突如其来的妖兽吓得一惊一乍,显得带队的谢无尘和早已司空见惯的风催雪尤为淡定,收获一众少年少女的崇拜。   虽有鸡飞狗跳,但因有谢无尘带队,众同门在经过起初的惊吓之后,很快便在谢无尘缜密的指挥下冷静了下来——毕竟一旦有超出预料的意外发生,谢师兄总是指挥有度,并率先将危险消灭于萌芽之中,再加上还有崔涯配合得当,仅仅他们二人,便将他们一行队伍保护得如铁桶般严密。   ——抱大腿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众人无不想道。   然而就在回程之时,意外发生了。   寂静的密林里不知从哪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三只巨大的妖兽,等众人注意到时,他们已经落入了妖兽包围之中。   三只比成年人还要高的妖兽将惊慌的众人围在中间,步步逼近,张开巨大的嘴,露出尖利带着血腥的獠牙,一股腐烂的气息朝着众人扑面而来。   这些新弟子哪见过这种阵仗,这一路上遇到的妖兽无不是些小妖,稍微凶恶一点的都被谢无尘解决了,哪里见过这么凶残的妖,于是纷纷慌乱了起来。   “这……这是什么东西?”   谢无尘也皱紧了眉头,“大家不要慌!冷静!此妖……恐怕是朱猿兽。”   谢无尘没说的是,这种妖极为少见,百年难得一遇,按照常理,根本不会出现在供新手弟子试炼的秘境中。而且最重要的是,谢无尘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妖,以前只在书册中见过,而且书册中对此妖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只知其以敏捷凶残著称。   “大家听我号令,围成一圈,列剑阵!”谢无尘厉声喝道。   然而这群修士毕竟是一群新弟子,个个都是半大少年,没有任何对付妖物的经验,这三只妖兽又分外强悍,众人一看连谢无尘都应付吃力,顿时更为六神无主,很快便乱作一团。   “师兄!灵符对他没有用!” 第126章第一百二十六章   思过崖上寒风凛冽,高大的山崖中只有一间狭小的山洞,背靠一面巨大的石墙,好让受罚之人更好的‘面壁思过’。   每日都有人来送一次食物,这样高耸的山崖四周光秃秃的无处落脚,若无人接应,被关者根本无法从中逃脱。   谢无尘自进来起便盘膝而坐,面朝墙壁的入定,一副面壁思过的模样。风催雪对此十分:“……”   然而面壁毕竟不能时时刻刻,谢无尘背上的伤还未好,每日需得上药,上药又需要将手背到后背,姿势总是有些别扭。这只是一间狭小的山洞,两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避过对方的眼睛,难免有些尴尬。   风催雪见谢无尘一个人背到角落,半褪下上半身衣衫,姿态别扭上药的一幕,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走了过去,一把拿过谢无尘手中的药瓶,“我帮你。”   谢无尘微微一顿,抿着唇“嗯”了一声。   尽管先前早就见过,但谢无尘背过身子之后,风催雪还是因对方背上的伤皱了皱眉。   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从上至下斜斜贯彻了谢无尘整个脊背,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翻起的皮肉依然狰狞可怖。   眸光微微一沉,风催雪低下头从药瓶里挖出一匙药来,在接触到谢无尘皮肤时动作轻柔了下来,然而这药性烈,在接触到伤口的那一刹谢无尘还是闷哼了一声。   风催雪动作一顿。   谢无尘道:“无事,你继续。”   风催雪遂又低头上药,沉默了一会,终是忍不住内心疑惑,低声问:“为什么救我?”   这话问得谢无尘反而疑惑,“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救我?”你不是……看我不顺眼么?   因为背对着风催雪,是以风催雪看不到谢无尘的表情,只听谢无尘道:“你我是同门,我得保护你们的安全。”   末了,像是听到风催雪心里的话,谢无尘又道:“跟我对你的个人看法无关。”   风催雪闷声笑了一声,“个人看法……你倒是坦诚,好吧,你可真是个好师兄,如果我不是你同门,只是个普通人,你还会不会救我?”   谢无尘却反问道;“天衍派门规第一条是什么?”   “我辈弟子,身为修行之人,需谨记以降妖除魔,除暴安良为己任,天下生灵,我等需尽所能及庇护。”风催雪忽然明白了谢无尘的意思。   “修士吸收天地灵气,才有过人的能力,这是天道赐予我们的,可能力也伴随责任,无论是谁,身处险境,我们都有责任去救。”谢无尘道。   风催雪眉头一挑,低低笑了一声,“那你在长老面前为我求情,又是因为——”   “我并未为你求情。”谢无尘道:“我们结伴出行,便是一个整体,你目无纪律,一声解释也无便去追那妖兽,若出了事谁来救你。”   “不需要你们救。”风催雪蹙眉道。   “我知道,你自负能力出众,你除妖的功夫我远不及你,可你想过没有,如果出了事你孤立无援该如何?”谢无尘道:“再者,你违纪在先,其他人若有样学样,历练时也擅自离队胡闹,诺大门派岂不是成了一盘散沙?模仿者……也未必有你的能力和运气——嘶——”   背上的手蓦然一重,一股火辣辣的疼逼得谢无尘倒抽一口气。   风催雪恍若无觉般收回手,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我就是儆猴的那只鸡。”   谢无尘:“……不是你想的这样,无规矩不成方圆,犯了错就该罚。只是你虽擅自离队行动,也是为了保护大家,不能以过盖功。”   风催雪抽了抽嘴角,心说你想多了,我不是想保护大家,我只是不想让那妖兽叫来同伙连累到自己而已。   “不过……你怎么知道朱猿兽睚眦必报,会引同伴来复仇?”谢无尘又道:“我先前看过门派里对众妖的图解书册,对朱猿兽提及并不多。”   风催雪又是原先那副说辞,“忘了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谢无尘点了点头,“你仔细想想,这是一重大发现,若真如此,不仅能补全妖册,也能在长老面前证明你的清白。”   风催雪嘴角又是一抽。   他这位师兄,似乎认真的过了头。   有些过于认真了,然而认真之中,又夹杂着一些好意。   这好意来自于什么,风催雪从谢无尘的言行中也能看出一二,许是觉得他在历练途中救了同门们,人品还不算是无可救药。   “我好像有些明白……”   “明白什么?”谢无尘问。   风催雪惊觉自己居然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摇了摇头,收了药瓶,“没什么,好了。”   他好像有些明白为何小九之前总说,人类复杂又单纯,是最有趣的生灵。   比如这位谢师兄。   *   那一日过后两人像是默契的将以前的矛盾抛去,相处也不再像原先那般生硬尴尬,又或是山洞太狭小,低头不见抬头见,先前一年多未熟悉的两人在这短短一个月内熟悉了起来。   沈玉魄也会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溜过来,给他们带些好吃的饭菜,再来说说话,‘思过’的日子倒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一个月很快结束,从思过崖出来后,先前那帮来求情的同门也关禁闭结束了,还热热闹闹给他们两人搞了个接风仪式,结果自然毫无疑问被谢无尘冷斥了一顿,当然,这帮无法无天的少年人才不放在心上。   思过崖上下来之后,谢无尘似乎又变回原来那个冷酷师兄,但似乎,又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初春时鸟雀鹤鸣,校场的年轻弟子来来往往,风催雪一招一式的练习新学的剑法,谢无尘自他背后出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的剑招胜在干净利落,但煞气太重,这样的剑招刚极易折,遇到真正的高手很容易被抓住空隙。”一个冬天过去,谢无尘身量又长高了几分,一身玄衣如墨,握着他的手腕,两人胳膊贴着胳膊,剑势由煞转平,干净利落又势若千钧。   “这招叫‘归元’。”   鸣夏时蝉声不绝,他们在日光灿烂的松林中比剑,剑若惊鸿,身若游龙。   秋夜月光璀璨,他和沈玉魄在屋顶偷喝酒被谢无尘发现,可意外的是谢无尘并未训斥,风催雪便笑着邀请谢无尘上来一起喝,本没想着谢无尘会同意,没想到对方竟意外的翻上了屋顶,同他们一起赏月——虽然还是没有喝酒。   冬末除夕日里,天衍派上下休沐,整个门派张灯结彩,洋溢着一股过节氛围,不似修仙门派,反而似凡人间大户宅院。   沈玉魄闹着要贴对联,撒娇打滚求叶鸿的墨宝,叶鸿素来宠溺这位唯一的女弟子,自然是欣然应允。于是终年积雪的守剑峰也被装扮的红红火火。   翌日醒来,枕头下多了两枚红封,一枚不必说是叶鸿给的,至于另一枚……   谢无尘耳尖微红,“我是你师兄,按理来说自然应当给你的。”   风催雪长长的哦了一声,“可是你去年没给。”   谢无尘一噎,“那我给你补上。”   风催雪笑了一声,“那倒不必,师兄今年既然这样说了,可得记得往后都得给我。”   “好,每年都给。”谢无尘道。   *   风催雪逐渐开始明白小九为何对人间这般眷恋。   或灯红酒绿的街市,或静谧闲雅的松林,或朗朗书声的课室,或寻常百姓家喜怒哀乐,或修行者求知若渴坚若磐石的道心。是生机勃勃,万象人间。   他也逐渐对周围的一切有了兴趣,或是少时太过压抑,如今反弹起来显得有些狂热,他爱美食华服,爱一切珠光璀璨的珍宝,它们耀眼而漂亮,就好像能将他晦暗的过去与未来照亮一般。   可心口时常微微振翅的穿心蝶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他并不属于这里。   他不属于生机勃勃的人间,甚至也不属于死气沉沉的妖界。   不然这随时会要他性命的穿心蝶也不会在他的胸腔中安了家。 第127章第一百二十七章   梦境里时光飞逝,现实中却只过了几个时辰。风催雪从醉梦中醒来时正值夜半,窗外天色一片昏暗,仿佛能将一切吞没。   风催雪赤足从温热的汤池里走出来,随意扯下挂在架子上的干净袍子披上。段劫生知晓他的喜好,殿中有一整面墙的衣柜,衣衫鞋履琳琅满目可供选择,就算风催雪每日不重样换着穿,恐怕也得换个一年半载,这阵势颇有当年他在昆仑山顶云涯宫的架势。   可惜他死之后,恐怕云涯宫已被愤怒的各派修士付之一炬了吧。   风催雪无不遗憾的想着,一面挑了双柔软的靴子套上。   白日里被小九带着游览妖王宫时,风催雪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即便如今妖王宫大变样,可他毕竟曾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之久,宫殿结构变化也不大,小九带他游遍了妖王宫,却独独略过了西侧。   西侧地势天然隐蔽,先妖王封青曾将此地作为藏匿宝物之地,封青素来好面子,既已收他为义子,便给了他应有权利,连这处也并未隐瞒他。   小九以前虽不知晓这是何处,却也大大方方,还跟他嘀咕猜测过封青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在这里。如今避而不谈,反而绕过此地,却显刻意。   殿里的傀儡眼线被他借着不喜人多的借口打包扔了出去,小半个晚上过去,那群妖也没再动过,守在门口,仿佛一群雕像。   不知为何,风催雪总觉得这群傀儡比白日时迟钝了些许。   或许是错觉,一群没有思想的傀儡而已,本就木木愣愣,还能再木楞到哪儿去。   风催雪对妖王宫了如指掌,暗道也一清二楚,纵然王宫大变,但地形结构也没变多少,是以只是稍费了些功夫,便避过了众傀儡妖的视线,穿过了王宫的重重楼宇。   王宫西侧被茂密的树木和巨石覆盖,临峭壁而建,地势陡峭,少有妖类涉足,风催雪攀过崎岖难行的道路,掀开茂密的植被,现出一道石门来。   石门背后是一道天然机关,断崖为壑,熔岩为池,再往深处走,则设下了八卦方位的迷阵。   ——以前封青并未在这里设置这么多阻碍,现在这些花哨东西,想来都是段劫生的手笔。   一面是地形机关,一面是修士用的阵法,这位新妖王可真是多才多艺且不挑。   即便风催雪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解开这些阵法也费了一番功夫,幸而这夜晚静谧无人,周围也没有段劫生布下的眼线。   穿过石门之后,半空中又横了一面状如薄雾般的结界,重重防守,更显蹊跷。   风催雪眯了眯眼,悄无声息的踏过结界,才穿越结界,周围景象忽地一变,一股森然的魔气便席卷而来,眼前忽然现出了密密麻麻一众身影!   风催雪呼吸猛然一顿,倏地闪到门后藏了起来,然而紧接着他便发现他这个举动有些多此一举。   这是一间非常宽阔的大殿,殿内密密麻麻站了一众妖物,许多妖甚至还未化形,这些妖与白日里见到的那些傀儡妖一样,状如木偶,形貌呆滞,纷纷低垂着头,往大殿中央处走去。   大殿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血池,血红的池水因傀儡妖们不间断往下跳的动作而漫溢出来,在石板地面上发出滋滋声响。   每一个傀儡跃下,都有赤红色的气息自血池升腾上来,凝聚成一股猩红的气息,尽数涌入浮在半空那人的身体里。   ——兴许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段劫生盘膝悬坐于半空,玄黑王袍褪至腰间,于空中飞舞。他全身遍布青黑鳞片,就连脸上也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鳞,双臂尽也数显出原型——至此,风催雪终于认出了段劫生的原型。   ——这是一只蛟。   仔细看,段劫生的胸口处鳞片下隐隐渗出血迹,风催雪暗道看来他并未猜错,段劫生果然受伤了。   在七星门时段劫生明明占了上风,看起来杀死青峰是非常轻而易举的事情,却只是轻飘飘的揭过,只带了他离开,若说这是段劫生善心大发,打算让对手好好休养生息,风催雪是不信的。   唯一的解释那便是段劫生也受伤了。   白日里段劫生又是设宴摆酒,恐怕也是强作无事,为了不让他起疑心。   所以现在段劫生……是在吸取那些妖类的生命力来疗伤?   ……等等。   风催雪的目光定在了段劫生头顶,先前猩红血气凝聚,看不清晰,现在定睛一看才发现段劫生的头顶两侧生着一物。   虽只有半截,还未完全长成,但风催雪还是一眼便辨认出来——那是龙角。   蛟自然是没有角的。绝地天通之后,妖族逐渐式微,蛟这样强大的妖本就极为稀少,上一任妖王封青有近千岁,是妖族公认最强者。每一只妖都说封青化龙之日指日可待,可即便是封青,也没有生出龙角来。   段劫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一个比上一任妖王强大的,即将化龙的蛟,为何他以前从未听过此妖?对方就像是五年前凭空里蹦出来,轻而易举的坐上妖王之位,又轻而易举的将西境变成如今模样。   风催雪按下心中惊疑,目光扫向魔气四溢的周围,这整间大殿中充斥着汹涌的魔类气息,这气息太过浓郁,以至于一时之间找不到魔气源头。   正这样想着,脑内忽然一道意识闪过,风催雪下意识的抬头,只见大殿穹顶之上,悬浮着一幅巨大的水墨图景。   远远看去就像是穹顶上绘制了一大幅图画一般。只是这水墨画中绘制的却不是寻常图画,而是数不清的形状各异的魔物,那些魔物无声的涌动和尖啸着,带得整幅图景像是会动的活物,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如旋涡般将人的视线深深吸引。   风催雪反应过来时,他整个人已经被这种奇异的力量吸引的往前走了几步,就差一步,他便会走入这群傀儡妖的视线之中。   这便是被纪春秋封印在北海之墓的万魔图?   为了避免被段劫生发觉,风催雪很快便从石室里出来了。   当初他们和赤焰猜测是妖王解开了北海之墓的封印,盗走万魔图,他们当时认为段劫生会将万魔图里的上古邪魔放出来危害人间。   可如今联系到段劫生身上强大的魔气,以及对方那生了一半的龙角,风催雪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段劫生想将万魔图里上古邪魔的力量炼化到自己身上。   并且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待到段劫生真正吸收万魔图的力量修炼成魔龙,将会变得比现在更难对付,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无力回天。   一定要赶在段劫生炼化完万魔图之前阻止他。   风催雪无意识的抚摸着腕间的缚魂锁,方才那万魔图总给自己一种熟悉之感,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可是他现在脑中思绪万千,仔细想想,却是一点也回忆不起来。   *   直到几日之后再见到段劫生,风催雪终于明白那种熟悉之感来源于何处了。   彼时段劫生正带着他的傀儡大军攻占别处,西境地势辽阔,总还有少数的漏网之妖。然而这仅剩的一族妖类也没有逃多久,段劫生不过一挥手,万千道魔气便丝丝缕缕的缠住这些奔逃的妖,在寂静的狂风之声中沉默挣扎着逐渐转化为木偶般的傀儡。   看着这一幕的风催雪脑中忽然灵光乍现。   “噬心藤是你派去丹霞城的?”   风催雪突兀的一句,让段劫生动作稍微一顿。   而后段劫生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再过段时间才能发现呢,怎么发现的?”   风催雪却不再说话了,段劫生既然已经承认,他就不必再与他多费口舌解释。   初时在枫城时,噬心藤险些被他和青峰所杀,假死逃脱,后来噬心藤出现在了丹霞城,实力却莫名强了许多,而且当时他们就发现噬心藤身上的力量来源不太正常,不像是他自己的能力。   如今一见段劫生身上的魔气,风催雪忽然明白这股熟悉之感来自何处——当初在丹霞城时的噬心藤身上也是这般类似的气息!   “我就说噬心藤为何突然变得那般厉害,原来有你暗中相助。”   “过奖过奖,我这人比较热心肠。”段劫生笑道:“见不得别人落难。”   “所以你以给噬心藤力量为交换,让他顶替太子进入朝廷?”   段劫生想了想,“你这样说也没有错,可惜他实在太不中用了。”   这样一切也都能串得起来了,纪春秋当年将万魔图与各种邪魔封于北海之墓,段劫生盗走万魔图时将青铜匣的封印触动了,直到赤焰再入北海之墓时,墓身被赤焰再次破坏,封印噬心藤的青铜匣彻底松动,被冬生父亲挖了出来……而后随着护城河流入枫城,被冬生捡到……   枫城一战之后,噬心藤寄居在守城修士体内,出了城,在这之后恐怕就碰到了段劫生,段劫生给他力量,噬心藤则想方设法替代太子,为他掌控人类朝廷。   风催雪勾唇笑了笑,“确实不太中用,我想知道,你还有什么别的什么中用的手下?”   段劫生回以微笑,“你很快就可以见到了,这个人你一定很想见到。”   段劫生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然而这丝神秘,莫名让风催雪心里很不舒服。 第128章第一百二十八章   最近风催雪总是频频回忆到过去的事情,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倏然回归,即便明知这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却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就像是他的另一段人生。   “翠翠还没给我讲过你在天衍派的事情。”彼时,小九倚在风催雪膝旁,手捧一盘晶莹剔透的葡萄,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风催雪。   风催雪懒洋洋的倚在美人榻上,享受着另一位妖族少年的服侍,目光没有从话本上离开,“过去多久的事了……唔,按轻点。”   傀儡少年依言放轻了手上的力道,风催雪满意的叹了一声,又朝另外一侧的妖道:“栗子糕。”   风催雪肩侧跪坐的妖族少女依言从点心碟中取出一枚栗子糕来,喂到风催雪唇边。   小九委屈的眨眨眼,“可是我们分离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你现在变得好陌生,我都快不认识你了,我想了解了解你嘛。”   风催雪慢悠悠的把栗子糕吃完,才将视线落到小九的身上,小九微微坐直了身体,圆溜溜的眼期待的看着风催雪。   风催雪遂以食指摩挲了一下下巴,漫不经心的思索道:“太多了,不知道从何说起。”   “随便说就好啦。”小九眨眨眼。   风催雪也眨了眨眼,浅色眸子望向遥远的天际,懒洋洋道:“我才去天衍派的时候,其实心里很不踏实,封青给我的任务没有一件是好做的,我那时候……很着急。”   “是着急完成任务么?很正常呀,人界有什么意思,做完你就可以回家啦。”小九道。   风催雪看了小九一眼,末了,勾起一抹不咸不淡的笑容来,“封青在我身体里放了一只穿心蝶,我要是不按他的要求去做会死,可是若完成了任务,我也不一定能活。”   小九呆了呆,久久才道:“不会的,陛下不是这样的。”   风催雪不欲与他争辩,“你还要不要听了。”   “要的要的,你继续说。”小九蹭蹭风催雪的手臂,就像小狐狸那般。   风催雪不动声色抽回手臂,“可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我到底在急些什么,我找不到封青所说的凤凰,便只能一心修炼,除去其他必要和别人交流的时间,我都在修炼,睡觉的时候也以打坐代替睡觉。”   “时间久了便被师父发现了,他说我急于求成并非好事,过于冒进必遭反噬,必要的时候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   小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听起来有些道理。”   “可惜那时候我并不懂这些道理,我只是急着变强,我觉得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风催雪道:“大约就这么过了几年,天衍派举行宗门大比,封青让我一定要在大比中拔得头筹,借此扬名,好在将来爬上高位。当然,即使他不这么说,我也是一定要拔得头名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在宗门大比中败给了谢无尘。   谢无尘一如既往风光无两,而他则败得形貌狼狈。明明已是输局却还要屡败屡战,谢无尘察觉出他的异常,不愿再战,但架不住他频频出招,最后甚至连手中之剑也在比试之时被谢无尘斩断了,而后被谢无尘剑尖点中咽喉。   他头一次失态,连面子功夫也不愿意做,抛下还在道歉的谢无尘扭头就走,任凭场下众人窃窃议论。   那时五年之期刚过,先前服用的安抚穿心蝶的药已经失效,在此之后他要每年服用一次,避免穿心蝶把他的心脏啃成碎块,由封青派来的妖与他接头送药。   不过是一只小妖,以前在西境之时看见他要瑟瑟奔逃的畜生。如今却可以扯高气扬的高举着一枚小小药丸,嘲他一事无成,完不成妖王交给他的任务,连个比试的头名都拿不到,还被个人类修士踩在脚下。   而后将那枚药丸扔在泥地,踩在脚下,碾成了混着泥土的碎块。   这五年来,穿心蝶好好的待在他的心口处,除了偶尔振翅之外,再无别的感触,先前五年之期临近,穿心蝶振翅的频率增多,偶尔也会有些心悸,可是无伤大雅。   可如今,他明明才吃了药,为何心里却更难受了?   先前大比风催雪本就受了不轻的伤,再连着下山又回来一趟,身体早已负荷不了。像是为了自虐,他回去之后只草草吃了些药,立刻开始修炼。   “然后我就被反噬了。”风催雪轻描淡写道。   小九不可置信的“啊”了一声。   风催雪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这事儿如今想起来确实有些丢人,他一个人练功走火入魔到吐血昏迷,还是被久不见他出门的谢无尘给发现的。   据沈玉魄后来说,谢无尘将他从静室内抱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已然经脉逆行、七窍流血,浑身上下如同一个血人一般。   谢无尘一发现他的异常就飞快的将他带到叶鸿之处,求叶鸿救他。   总之,等风催雪再次醒来,是在三日之后。   叶鸿耗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将他逆行的经脉抚顺,据说谢无尘只要再晚一刻发现他,他便会被逆行的灵气撑爆经脉,爆体而亡。   病床前的叶鸿不眠不休救了他三日,那双超然的眸子也带了一丝疲惫,望着他的目光却满含忧虑。   头一次,风催雪觉得羞愧。   叶鸿却只是深深的望着他,末了,无声的叹了口气。   “崔涯,你这般作弄自己是为何。”   风催雪垂着眼道:“我想练好剑道。”   “仅是如此?”   “仅是如此。”风催雪犹豫道。   叶鸿站起身来,雪发披散在肩头,惹得床上的风催雪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   “可为师并未看到你的剑道。”叶鸿淡淡的话却如晴天霹雳,砸在了风催雪的头顶。   “从你踏入守剑峰起,我便看出你虽一直嘴上说一心向道,可实则半分道心也无,剑于你不过兵器而已。谢无尘寡言少语,道心却坚若磐石。”叶鸿道:“我早与你说过,修行不可一蹴而就,更何况你无向道之心,立场摇摆,空有变强之志,而无道心根基,这样如何能长久?”   “弟子知错。”风催雪嘴上说着,心里则有些迷茫。   “你嘴上说着错了,心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叶鸿冷冷道:“有何疑问?”   风催雪“……”了一会,只得老实开口,“您说我没有道心根基,修炼一道不得长久,对于这点弟子确有疑惑,明明都是修炼,看的是同样的书,同样运行灵气,为何不一样?弟子认为,能区分修炼一道是否长久,唯有毅力与天分。”   叶鸿轻描淡写,“哦,可是你躺着我站着。”   “……”风催雪决定换个话题,“师父,您的道又是什么?”   叶鸿道:“我想要太平无争盛世,众生平等,再无凡俗之苦痛。”   “这天衍派中,修行者不知凡几,有人求苍生大道,有人求人间太平,有人求明心明己,还有人求权势地位……每个人皆有所求,你所求为何?”   风催雪还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有生以来,浑浑噩噩、亦步亦趋,所做所想无不是被他人裹挟前行,前半辈子皆是受制于人,若说他想要什么,似乎无非是——   “我想活下去。”   叶鸿道:“你现在难道没有活着?”   “这不一样……我想活的久一些,我想——”风催雪眼中浮现出一丝迷茫来。   他好像从未想过他活着要做什么。   “蜉蝣朝生暮死,鹤寿千年,人可活不了永远。有人求长长久久平安喜乐,有人朝闻道夕死可矣,你想要怎样的活法,或者,你为何执剑?”   “我……”这句话如醍醐灌顶,风催雪的脑中忽然清明,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他想如天衍派其他人一般追逐自己的目标,有自己喜爱之物,有想做且能做之事,想……不再受制于人。   “我想为自己而活!”   头顶传来一阵暖意,是叶鸿在轻抚他的发顶。   “这便是你的道心。”   *   “然后呢?”小九一脸茫然的问。   “然后就没了。”风催雪道。   小九表情空白一瞬,错愕道:“这就完了?我为什么没有听懂呢?什么叫为自己而活?”   风催雪重新拾起话本,盖在脸上,“就这么个意思。”   小九碎碎念:“可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说了又像没说,难不成你没有为自己活吗?每个人不都是活自己的吗,还能帮别人活不成?”   “为自己活是说……自由。”   “我不明白。”小九道:“我能动能跳,难道不是自由的吗?”   风催雪勾了勾唇角,却没有再解释。   接下来的碎碎念风催雪没有再听,小九的吵闹声如云烟般在风催雪耳旁略过。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结束。   叶鸿为了救他,三日不眠不休,待他脱离危险后便去闭关了。   经脉虽勉强被修复,可因为之前走火入魔导致灵气逆行,暂时还无法恢复,甚至连带着行动都有些困难。   谢无尘查探了他的经脉,说必须尽快打通经脉,让灵气在经脉中游走,不然将会有经脉滞涩的风险,影响将来的修炼。   风催雪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是灵气只能自己来运行,他现在还受着伤,根本无力做这些事情。   谢无尘也犯了难,沉思久久之后,想出来个绝妙的好主意,“还有一方法应当可行,我们可以双修。”   风催雪面容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双修。”谢无尘认真道:“我们二人灵体合一,我就可以辅助你运行灵气,而且还不会伤到你的身体。”   却见风催雪诡异的沉默了一瞬,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尤为复杂,里面写满了‘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这不合适……”   “为何不合适?”   “……我还小。”风催雪心说难道还有合适的地方?一面无语一面眼神左右飘忽。   谢无尘残忍揭露事实,“你已经二八了。”   风催雪欲言又止,他没有想到这谢师兄表面正经,说话竟如此……开放,让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我们都是男子……”风催雪开始找理由。   “这又有什么关系?”谢无尘更加莫名。   风催雪:“……”   风催雪深吸一口气,决定坦诚布公,“好吧,实不相瞒,我怕你承受不住。”   “不至于。”   风催雪:“……”这他还怎么接!!!   谢无尘终于察觉出风催雪内心的复杂情绪,“你吞吞吐吐,究竟在顾及什么?这功法虽多用于道侣之间,但其不过是双方元神各合一,以灵力来相互引导辅助修行,只是让旁人的元神进自己内府多有风险,是以双修之人必须亲近可靠……你莫不是担心我会对你不利?”   说到此,谢无尘原本眼中的光芒暗了下来,“你若真是这样想,那……那便算了。”   风催雪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好像误会了什么,连忙拽住了正欲离开的青峰的衣袖,“等等,你说的双修,只是这样?”   谢无尘回以莫名,“当然。”   “……”风催雪噎住,同时心里松了口气,沉默了一瞬,眼神四处乱飘,“那……行,行吧。”   鉴于谢无尘十分纯洁坦然,风催雪尴尬了一小会也就释然了。不就是双修么!谢无尘都无所谓,他尴尬什么!   这个想法在谢无尘以额头抵上他眉心的那一刻轰然溃散!   一股磅礴的灵气轰然从眉心席卷而入身体,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极致酥麻快感,汹涌如浪潮般从额顶席卷至四肢百骸,酥遍了周身所有经脉。   风催雪猝不及防被这道强烈的陌生感觉击得浑身发软,脚下猝然一软,双目失焦的瘫软下来,幸而及时被谢无尘搂在了怀里。   “呜……”   耳边一阵嗡鸣,很长一段时间风催雪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这股前所未有的快感让他浑身一点力气也无,软软的瘫在谢无尘怀里任由对方磅礴的灵气在自己的经脉中游走,汇聚于丹田之中。   风催雪本以为自己会很排斥这种过于亲密的感觉,结果没想到直到修行结束,他都没有任何排斥的感觉,反而有些依恋这种灵体交融的感觉,仿佛能填满内心所有的空虚,充实到幸福。   原本寂静的室内充满着急促而又暧昧的喘息声,分不清是谁的,风催雪什么也听不见,双眼中布满水汽,急促的趴在谢无尘怀中喘息,是以并未看到谢无尘同样微红的面容。   而他此刻的模样,却被谢无尘尽收眼底。   五年时光,白衣少年已不是初入门派时漂亮但稚嫩的面庞,如今对方五官已经长开,显出漂亮而凌厉俊秀的模样,那双凤眸微微眯起,布满了水汽,精致的面容上遍布红霞,看起来委屈极了,是从未有过的乖巧脆弱……   谢无尘闭了闭眼,将脑中的想法驱散开来。   好半晌,风催雪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   风催雪瞬间又闭上嘴,这声音也太……奇怪了。   谢无尘同样颇不自在,但是模样倒没风催雪这般狼狈,“你感觉好些了吗?”   风催雪稳了稳声音,眸中的水汽要滴下来似的,“……你,这双修怎么这样啊。”   即便极力稳住嗓音,可酥麻过后的声音还是有些绵软,听着委屈极了。谢无尘也有些无措,又听风催雪怀疑道:“你经常和别人……双修?”   谢无尘耳根通红,连忙解释,“没有,我只和你这样过……我也是第一次,我只是看见书上说这样有助于修行,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抱歉。”   谢无尘连连道歉,几乎落荒而逃。   当夜,风催雪便做了一场春光旖旎的梦。   醒来时褥子微湿,风催雪捂住脸,对这神奇的发展态势已经绝望了。无论是这场梦还是梦里的对象,都写满了两个大字——离谱。   最重要的是,梦里的谢无尘居然温情似水,自己竟然还很享受?   一定是最近练功走火入魔,脑子都不对劲了。 第129章第一百二十九章   先前‘双修’的事情弄得两人都颇有些不自在,但对于经脉伤势的修复效果却很是显著,总算是没白尴尬这么一场,待伤好得差不多,不再需人照顾的时候,风催雪便很少看到谢无尘了,不知是刻意避着他还是有什么事要忙。   这次受内伤,风催雪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似乎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终于明白叶鸿所说的‘有时候可以适当的停一停’是什么意思。   休息得足够了,也时候重新开始修炼了,先前常用的那柄剑被谢无尘斩断了,所幸他对武器没什么追求,先前用的那把不过是在门派专门给所有弟子提供武器的武库是随便找的一把,就是样子漂亮一些罢了。   风催雪寻思着得再去武库一趟,不过就是可能找不到比原先更漂亮的剑了,要么下山买一把也不错。   没想到还没等风催雪挑到新的剑,谢无尘便给他传了消息,约他在守剑峰松林相见。   那日松林如涛,丽日璀璨。   云涯君一身墨衣玉带,身姿修长挺拔,站在苍翠的松林中,日光洒在他身上,风采飒然。   风催雪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了过去。   谢无尘从背后取出一个长匣来,递到风催雪面前。   “这是……”   “那日毁了你的剑,这是赔礼。”   风催雪有些诧异,一面笑着掀开匣子,“怎么还有赔礼?这么讲究?”   剑匣中,躺着一柄流光溢彩镶金嵌玉的长剑。   风催雪愣住了。   谢无尘道:“我寻不到与你描述一模一样的剑,就铸了一柄,剑刃是银月铁所制,利可断金,其余部分融了你要的金子,不过你所说的通体白色的鲛珠我寻不到,就用了白玉代替。”   风催雪怔了一怔,轻轻的抚上剑身,指腹贴上去,金银交织的剑身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纹路细腻繁复,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先前宗门大比时,他的剑被谢无尘毁了,谢无尘急急找他道歉,那时他心情不好,便刻意找茬,说要谢无尘赔给他一柄金制的剑,要足够漂亮,剑柄要有通体白色的鲛珠作饰,还要……总之,要寻到这样的剑,难如登天。   风催雪一顿不顿的看着这柄剑,“这是你……亲自铸的?”   谢无尘低低的“嗯”了一声,说罢,见风催雪表情不对,遂道:“我也是第一次铸剑,你若觉得不好,我重新铸一柄便是。”   风催雪拿起这柄流光溢彩的长剑,声音极缓,“不,我……很喜欢。”   “此剑可有名?”   “送你的,当然是你来起。”   “就叫它……鸣雪吧。”   风催雪低声道。   ……   西境的生活悠闲且奢靡,段劫生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将他养废在妖王宫里,安排了小九和一众傀儡妖陪伴玩乐,既不让他参与到自己所谓的‘大业’中来,也不怎么给风催雪透露出只言片语的信息,就像花钱供着个昂贵的金丝雀。   当然,风催雪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表面按照段劫生的安排,整日撩猫逗狗游手好闲,背地里则是将整个妖王宫打探了不少消息出来。   约莫又过了几日,段劫生找到了风催雪,说要带他见一位老熟人。   段劫生的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风催雪却从里面看出一丝恶劣来。   “来西境这么久,风兄似乎没有关心过一点人界的事情。”   “我现在在西境过得这般自在,关心那些做什么。”风催雪反问道:“我倒是比较关心你打算什么时候攻打人界,整日跟那群玩意在一起无所事事,我也会厌的。”   段劫生弯起眼来,“我还以为你很喜欢那小狐妖呢。”   见风催雪不置可否,段劫生接着道:“好吧,其实是我最近得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消息,谢无尘……啊不,现在该叫青峰了,他居然弃道入魔了。”   风催雪微微一顿。   “咱们离开七星门之后,那些修士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谢无尘身份暴露,那些修士自然不会放过他。”段劫生笑吟吟道:“结果不知怎的,谢无尘忽然就入了魔,好像失了神志一样,连伤了七星门好些修士,逃了……看风兄这表情,对他入魔一事似乎并不意外?”   风催雪面上一派风轻云淡,缓缓道:“他有心魔,恐怕是遭了反噬。”   只不过风催雪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青峰再被心魔操控,他本以为……青峰已经将心魔给化解了,没想到竟是一直在么?那么之前青峰那么长一段时间都很正常的表现,究竟是心魔缓解,还是青峰有意压制?   “原来如此。”段劫生笑道:“看来我们风兄这回是真的把谢无尘给刺激到了,我听说谢无尘疯得厉害,七星门差点都被他给拆了,端得是六亲不认。”   “与我无关。”   “这倒是。”段劫生道:“现在整个修界都知道谢无尘包庇你的事情了,他虽逃得快,可除却西境之外,处处都是修士,逃了没多久,又被抓回去了。”   风催雪面上依然无动于衷,“哦?”   “七星门的新门主倒是出人意料……原先以为娇娇气气,脸上破道口子都哭哭啼啼,没想到竟是个狠角色,谢无尘落到她手里怕是讨不了好啦——”段劫生悠然道:“昔日光风霁月、修界楷模,如今却是声名狼藉沦落至此,当真可悲可笑。”   “你这么喜欢幸灾乐祸,日子一定过得很不顺心吧。”风催雪道。   “可惜上苍眷顾,我这半辈子顺风顺水,只是特别喜欢看天骄坠入污泥的戏码。”段劫生笑着,一面命手下推开殿门。   这座殿嵌于山体中,寒冷非常,以前风催雪从未在妖王宫中见过此殿,应当是新建造的。   殿中此刻热闹非常,几十名傀儡妖正在上上下下的忙碌,将不知什么材质制成的链子悬挂在四周墙壁上。   大殿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冰棺,冰棺的盖子被傀儡妖们掀开了,只不过在风催雪的角度,看不到棺里的人。八条极粗的锁链将大殿最中央的冰棺缠绕的严严实实,准确的说,是伸进冰棺里,将里面的人缠绕的严严实实。   这就是段劫生说的‘熟人’?   风催雪微微蹙眉,笼着袖子,等段劫生解释。   “幸好他不像纪春秋那般藏藏掖掖,墓倒是好找很多,就是要把它从寒冰里刨出来,还挺费工夫。”段劫生走到冰棺前,朝风催雪招了招手,“风兄不过来看看么?”   不过走了几步,棺中的身影便逐渐的在视线中露了出来,风催雪心中猛地一跳,快步赶上了前。   棺中人双眸紧闭,双手交握置于胸前,一头雪发披散在肩上,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般。   “时隔多年,见到自己师尊的感觉如何?”段劫生笑吟吟的攀住风催雪的肩。   “你这是什么意思。”   风催雪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先前风兄不是嫌我的傀儡王太不中用么,我也是这般想的,可是要号令所有傀儡,傀儡王的人选必须要足够强大,赤焰是没希望了,我思来想去,这昔日的天下第一剑倒是个极好的人选。”段劫生说着,俯下身便要去触摸棺中之人的皮肤。   啪!   段劫生目光扫过风催雪握住自己小臂的手,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是冷了下来。   “这是何意?”   风催雪神色微凝,似是没看到段劫生的神色一般,“这么多年过去,他尸身还未腐烂,你就不觉得有古怪?”   段劫生定定的看着风催雪,像是要看穿他内心的想法一般。   末了,扬起一抹深深的笑容,“你怕是不知道,这叶鸿埋葬之处乃是北地冰窟,还有这冰棺也是玄冰打造,能极大的延缓尸身腐烂,再加上他好歹也活了几百岁,身体早已异于常人,能维持几年不腐,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怪不得你会选他做傀儡王。”风催雪淡淡道。   看着风催雪的模样,段劫生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丧气,“我还以为风兄会开心些呢。”   风催雪:?   “昔日恩师兼仇人如今变成掌下傀儡,我本以为风兄会开心的。”段劫生无辜道:“毕竟风兄当年手刃恩师之时可是毫不手软呢。”   风催雪心中猛地一跳,下一瞬便很快压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忽然意识到他一直以来或许想错了一件事——当年叶鸿死后,他先前所作之事便接二连三的爆了出来,紧接着藏书阁发现禁书失窃,天衍派也认为是他所盗。   若说这些事是巧合,他是不信的。   当年他以为是因与封青撕破脸,封青将他做过的事揭露了出来,这些栽赃嫁祸的事也是封青所为,后来便发现不是,当然,现在他也知道了,当年这些嫁祸之事是段劫生干的。   来西境的这段日子,他也明白了段劫生是在何时当上西境妖王的——就在封青刚死之后,众修讨伐昆仑之前。   五年前昆仑一战之时,趁众修士齐聚昆仑,众妖袭击了天衍派以及各大门派,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突袭,而这其中致使之人,只有段劫生。   桩桩件件既是针对修界,更是针对他风催雪,一副不将他踩在泥里不罢休的架势。 第130章第一百三十章   叶鸿当年身为天下第一剑,出鞘剑平四方,从无败绩,即便是对上活了近千年的前妖王封青也有一战之力。这样一名当今最强修士,死得却是悄无声息,莫名蹊跷。   风催雪仍记得当时自己事迹败露,叶鸿追出来寻他,两人同时坠入一道秘境中,风催雪当时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叶鸿的尸首便在他身侧……   百口莫辩。   后来他也曾重新回到叶鸿身死之地查探,可惜一无所获,甚至那道秘境也不见了踪影。   当时的他尚没有融合凤凰骨,决计是战不过叶鸿的,不排除自己完全失去理智,而叶鸿又恰好修为大减的可能,但是这确实巧合的过分了。   那么,便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   要杀叶鸿绝非易事,世间能杀死叶鸿的人寥寥无几,风催雪曾怀疑过,叶鸿之死是不是与段劫生有几分联系——就像藏书阁内禁书失窃的事一样,皆是栽赃嫁祸。   然而听段劫生如今这句话,风催雪心里却是起了疑惑,莫非段劫生与叶鸿之死毫无关系?   ……   即便远在山巅,也能听到整个西境群妖嘶吼的声音。整座山洞内已全然被汹涌的魔气覆盖,山洞内的妖们被肉眼可见的漆黑魔气裹挟着化为烟雾,尽数汇入冰棺中躺着的男人身体里。   而这波涛汹涌的魔气来源,赫然来自悬于上空的段劫生。   此时段劫生已尽数化为原型,于宽阔的大殿中盘成一条巨大的青黑蛟龙,口中魔气源源不断的汇入叶鸿体内。   这股魔气已然浓郁到极致,就连风催雪手腕间的银环也不住的嗡鸣作响。   风催雪下意识的朝穹顶望去,明显的,穹顶上那幅巨大的水墨图景上少了许多魔物,显得硕大图景有些空空荡荡。   下一瞬,一声轰然巨响!整座山洞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然后‘砰’的一声炸开!与此同时,禁锢叶鸿的八道锁链齐刷刷的化为了堙粉!   炸裂的天花板漫天飞舞,然而那石块还未落地,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齐刷刷的掀飞了出去!   叶鸿收回手,睁开了双眼。   记忆里超脱物外的双眸此刻死寂般无神,双瞳之外的眼白处又诡异的生了两枚墨色瞳孔,四枚瞳孔挤在双眼中显示出奇异般的瑰丽。   这一刻,山巅之外,西境众傀儡纷纷伏跪下身,朝着妖王宫的方向。   段劫生化为人形,落到地上,穹顶之上的万魔图被他收入袖中。   叶鸿单膝跪地,四枚瞳孔一眨不眨的望向段劫生,恭敬道:“主人。”   不远处的风催雪深深的闭了闭眼。   “不愧是昔年的天下第一剑,就连制成傀儡,都比旁人制成的傀儡出色许多。”段劫生悠然笑道。   与其余傀儡相比,叶鸿的行动不见丝毫僵硬,行动自然与活人无异……如果不是看到他那双死寂的四瞳的话。   巨剑在他手中轻如羽翼,斩杀那些比他体型大出很多的妖兽毫不费力。原本场下众大妖环伺的情景,如今已成为一场单方面的为屠杀。   “只可惜当年我还籍籍无名,未能一睹宗师风采。”段劫生假模假样的唏嘘,转而问风催雪,“我一直很好奇,风兄当年到底是怎么杀了叶鸿的?”   风催雪心中一动,淡淡的瞥了段劫生一眼,“你对我的事情不是一清二楚?还用得着来问我?”   “可惜我并非万能,不是什么事情都知晓的。”段劫生笑眯眯道:“虽然风兄的事情我大部分都知道。”   段劫生一指点上风催雪的心口处,“比如我还知道,封青曾经在你这里藏了一只蝴蝶,但是风兄死而复生之后,这只蝴蝶就消失了。”   “可是你究竟是怎么复活的,我却是不知道,还有叶鸿的斩仙剑又去了哪里呢?”   风催雪没有理会段劫生的疑问,“穿心蝶的事没有几个妖知晓,你与封青是何关系?我以前并未见过你。”   段劫生眨眨眼,笑了,“其实你见过我的,可惜当年我貌不惊人,风兄不记得我罢了。”   “为何独独盯上我?”   “因为我喜欢风兄啊。”段劫生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诡秘的笑容,“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两个有多像,你被人族妖族所弃,我亦不被世道所容,我们俩才是真正的天生一对。”   风催雪:“……”   山崖之巅,二人袖袍迎风飞舞。   “我生身父母被封青所杀,是乌洛将我带回西境抚养,因为他想看看,在妖群众长大的人类会长成什么样。”风催雪淡淡道:“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乌洛的操控,没想到才出龙潭又入虎穴,成为封青制霸人界的工具,妖族视我为异类,人族视我为叛徒,可你又是为何?”   “我母亲是人。”段劫生笑吟吟的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风催雪讶异的抬起了眸子。   与此同时,天边一道惊雷乍然劈下!雷电势如破竹直接将段劫生身侧的古树轰成了焦炭! 第131章第一百三十一章   几乎神州各处都有段劫生手下傀儡的踪迹,或是妖物,或是修士。它们就如同瘟疫一般,以一种烈火燎原的速度,很快的席卷了整片大陆。   有的人被直接转化为傀儡,更多的人,则是被傀儡们直接撕成了碎片。   这样突如其来的爆发,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或许段劫生谋划得比他们预想的还要早。   “风兄,我有个计划。”   段劫生一个眼神示意,水镜里场景瞬间变化为一处悬崖之上的山门。高崖之间,刻满了大大小小的符箓。   “天心剑派地处中州,是除了七星门之外的第二大派,天心剑派地势颇高,从此处往别处走,四通八达,水路陆路畅通无阻。”段劫生道:“只要攻下此地,傀儡大军便可以往四面八方扩散而去,此地道路阡陌交通,任谁也阻挡不了大军出行。”   “最重要的是,天心剑派人数众多,如果能将这里的修士全部变成傀儡,再加上此地优势,那么很快,沿途所有人类便会尽数成为我掌下傀儡。”   段劫生一面说着,一面仔细的给风催雪勾画重要的地点,几乎全是天心剑派容易攻破的薄弱之地。   风催雪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段劫生认真的看向风催雪,“我想请风兄担任此次先锋队指挥,率我手下千名妖军,拿下天心剑派。”   风催雪答应的干脆利落,“好啊。”   进攻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就在三日之后。也无需多少准备,手下妖将皆是傀儡,一声简单号令就能令他们行动划一的前行。   这三日,风催雪与段劫生则是好好商谈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除此之外,段劫生也十分忙碌,忙着炼化手里的万魔图。风催雪窥见过一次,那幅图中的魔物又少了许多,与之相应的,段劫生身上的魔气越发浓郁。   兴许过不了多久,段劫生便会彻底转化为魔龙。   同时,段劫生似乎非常欣赏这位新任的傀儡王,走到哪里都带着叶鸿,叶鸿也十分‘知情识趣’,比之一般的傀儡要灵活许多,伺候得十分周到体贴。   今日段劫生心情好,便放叶鸿自行出去,于是叶鸿提着巨剑,准备自行去斩杀一些妖物取妖丹,临行时被风催雪叫住了。   “等会,你把架子上那书给我递过来。”   叶鸿看了风催雪一眼,转而又看向段劫生,待段劫生朝他扬了扬下巴,才乖觉的拐到书架旁,取了风催雪指的书,递到了风催雪手中。   风催雪却是不动,冷冷的看着叶鸿。   段劫生好整以暇的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两人。   叶鸿举了一会,目光扫向周围,看到大殿两侧双手托举托盘的傀儡妖,忽然明白了风催雪的意思,遂双手托举着书册递高,递到风催雪眼前,风催雪这才满意的拿了。   “属下告退。”叶鸿道。   “等会。”风催雪又道:“把衣服脱了。”   叶鸿:“……”   叶鸿面露不解,但他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奇怪,遂以征求的眼神看向段劫生,然而段劫生却是一脸看戏,于是叶鸿便站着不动了。   许久之后段劫生终于开了口,“让你脱你就脱。”   于是叶鸿面无表情的解开了衣襟,他的衣服并不繁复,所以动作很利落,就在他两手触及到腰带,即将脱下下裳的时候,风催雪终于喊了停。   死人般苍白的胸膛正中横着两道深深的伤痕,深可见骨的伤痕皮肉翻起泛着惨白,没有一丝鲜血流出来。   ——这是当年‘他’弑师之时,在叶鸿身上留下的伤痕。   虽然风催雪对此没有丝毫记忆,他从昏迷中醒来,手中握着本属于叶鸿的斩仙剑,叶鸿和其他天衍派弟子的尸身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一片。当时叶鸿的尸身上,正是留着这样的伤痕。   风催雪像是没看到这些伤痕一般,喊了停之后便朝叶鸿挥了挥手,“行了,就这样出去吧。”   在段劫生的默许之下,叶鸿半裸着走出了大殿。   段劫生饶有兴趣的问,“我能问问风兄方才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风催雪将书往脸上一盖,冷笑,“就是你看到的意思。”   段劫生“喔”了一声,显然被风催雪的暗示带跑偏了,“没想到风兄也会有这种……童真的报复方式呢,可惜他现在恐怕不明白羞耻之心是何物吧。”   “无所谓,看他不顺眼罢了。”   *   风催雪依然总是做梦,梦里的时间流逝缓慢,现实里的一个夜晚,便是梦里的数年,是他遥远的前半生。   那时他已在天衍派待了数年,藏书阁的书籍已大部分被他阅完,可即便翻遍藏书,他仍没有找到关于穿心蝶的解法。   不过好在在谢无尘的陪伴之下,他的剑术精进了不少,他这时候也忽然明白最初谢无尘说修行一道修的是心境究竟为何意。   不过唯有一点有些奇怪,这两年来,沈玉魄似乎总是在躲着他走。   似乎就是从他上次走火入魔受伤开始的。   风催雪不解,但看沈玉魄那藏藏掖掖的样子,倒也没有刻意去问。   随着他和谢无尘越走越近,沈玉魄倒是越走越远了。不过她这两年来倒是经常下山惩妖除恶,在山下也打出了不小的名气。   整个师门再次齐聚一堂,是在沈玉魄将即将结契的道侣带回来的时候。   对方是沈玉魄幼时家里定下的娃娃亲,中州陈氏弟子,沾了那么一点皇室血脉,不过沈玉魄先前对结亲一事并不感兴趣,这事也就这么扔下了。听说对方为了追求沈玉魄,费尽心机拜入了天衍派,这两年沈玉魄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久而久之,两人也生了几丝情分。   对方的模样倒是翩翩君子,对待师门众人也谦逊有礼,但私底下看风催雪的神情却是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守剑峰峰主虽不理俗务,但这并不意味着守剑峰的弟子也不需要负责其他事务,尤其现在三名弟子均已能独当一面,平日里门派自然会给他们分配任务,只是随着年纪增长,谢无尘逐渐接触的门内事务更多,担当起一个少掌门的职责。   风催雪和沈玉魄,则和其他峰的几位优秀弟子,被分派了探索琅琊秘境。   照例,叶鸿大手一挥,让他们去守剑峰的藏武库里挑法宝,守剑峰素来财大气粗,别的峰万万没有这样的规模,馋得别的峰弟子直流口水。   而沈玉魄的这位未来道侣,则是毫不意外的粘着沈玉魄,也要跟过去。   琅琊秘境颇大,先前这些弟子也并未去过,风催雪不知道此行需要多久,为免意外,则是先下山去找了负责送解药的小妖。   先前那只嚣张的小妖已被他砍了,新来的这只规矩很多,简单交代了封青的吩咐,态度和和气气。   “对了,陛下要的东西您带了吧。”   风催雪从袖中摸出一张卷好的卷轴,“有些暗道太过隐秘,我亦绘制不全,不过大部分地形和布防都在这里。”   那小妖收了地图,才从特制的暗袋里摸出一枚装药丸的小匣子,交给了风催雪。   以风催雪如今的修为,不说耳听八方,但最起码周围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更不要提每次和妖类见面这种需要千万谨慎的时候。   一路走过来,他百般警惕谨慎,分明没有听见一点动静,是以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和那小妖的见面,会被别人看到。   而且还是一个修为并不算出众的人。   当然,原因只在于对方手里捏着一张价值万金的超品匿息符,怀里还塞着几个隐匿身形的顶级法宝。恐怕天衍派的长老来了,都不一定能发现对方的气息。   这场跟踪,可谓是用足了大手笔。 第132章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妖物走后,风催雪心中忽然一动,长久以来的警惕心提醒他周围的不对劲之处。   风催雪果断出手,身子一侧的山水景象如水幕一般被掀开,露出了藏在幻景之后的陈开。   陈开带满了一身的匿息法宝,手里还捏着一张匿息符,错愕的望着风催雪。   下一瞬,陈开立刻大声喊道:“我全都听见了!”   他一手紧紧捏着腰袢的长剑,一面警惕的瞪向风催雪,一面大声叫嚣着,“早就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你居然胆敢和妖类勾结,把天衍派的地图给了那些妖物!”   风催雪微微眯起眼,同时环顾了一眼四周。   “你不能杀我!”陈开立刻看出风催雪的意图,以长剑紧紧护在胸前,“方才我已经捏了一张传信符,一旦我死了,门派里我的玉牌便会碎裂,同时我的传音符也会立刻传回门派!届时你的恶行便会被公之于众!”   “那你想如何?”风催雪的脚步停了下来,沉黑的眼眸静静的看向陈开。   明明自己才是发现秘密有恃无恐的那个人,不知为何,眼前的崔涯却比自己要镇定许多……呵,装腔作势罢了。   陈开如是想到,强作镇定的稳了稳嗓音,“你、你先把你身上所有的法宝和武器给我!”   风催雪微一挑眉。   “快点!不然我就立刻给门派传消息!”   于是风催雪便干脆利落的解开身上的乾坤袋,丢给了对方。   “还有你的剑!”   风催雪神色寒了一寒,还是将鸣雪剑交到了陈开的手里。   “那个妖给了你什么东西?我看见你放袖子里了,拿出来。”陈开冷冷道。   陈开一把抢过风催雪方从袖中摸出来的匣子,打开,却见里面躺着一枚小巧的药丸,遂不解道:“这是什么?”   “毒药。”风催雪道。   陈开一脸嫌恶,作势欲扔,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看了风催雪一眼,最后还是将药丸收了起来。   风催雪揣着袖子,无聊的看着陈开这一系列行为,心里忍不住想,陈开这么一番‘打劫’,该不会是想趁着自己身上没有武器,然后杀了自己吧?   那可真是……太……聪明了。   陈开将风催雪身上仔细检查了一遍,确保风催雪身上没有再带什么东西,一面问道:“你什么时候和那群妖怪勾结上的?”   风催雪:“就这次。他们承诺给我灵丹财宝,让我把天衍派的舆图提供给他们,就这样。”   陈开怀疑的盯着风催雪,风催雪便大大方方的任他打量,“天衍派的同门都知道,我爱财。那些妖物给了我那么多财物,不过让我给他们画一张舆图而已,这东西没什么大用,就算有了舆图他们也攻不上天衍派,就是个白给钱的买卖,我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陈开打量了风催雪一会,似是在分辨风催雪话里的真伪,末了,道:“你与妖类勾结,万万再不能留在天衍派,我要你立下血誓,你就此离开天衍派,再不能回去!如果你违背誓言,就、就不得好死!”   风催雪眸中划过一丝凉意,但对陈开的要求并无异议,并指在掌心一划,一道血迹出现在了掌心。   “天道为鉴,崔涯在此以血立誓,从此再不主动回天衍派,如违此誓,必遭天谴。”   话音落毕,天边一道惊雷炸响,与此同时风催雪眉心一道红光闪现又逐渐隐没下去,血誓即成。   陈开遂放了心,顿了顿,又觉得不保险,遂又道:“还有,你必须自毁修为!要不然你肯定又会去别的地方为非作歹!”   这次风催雪却是没有再动作了,定定的盯着陈开,眼神冷若寒冰,“我能问一句,你究竟为何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么?”   陈开嘴上说的好听,说让自己自废修为离开天衍派便既往不咎,但勾结妖物是多大的罪责,陈开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将自己彻底打入死地的机会,放自己一条生路?   恐怕他前脚自废修为,后脚便会被陈开带回天衍派邀功,或者干脆将他立地格杀。   “少废话,快点!”陈开有些慌乱,开始环顾四周。   “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风催雪道。   “你还好意思问?你身为天衍派内门弟子,竟做出这等……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我没有取你性命只让你自毁修为离开,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陈开愤愤的瞪了风催雪一眼,“沈师妹居然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陈开前面那些逞强的话俱被风催雪当成了耳旁风,唯有最后一句落进了耳朵里。风催雪挑了挑眉,悟了,原来是因为沈玉魄。   等等,什么叫‘沈师妹居然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然而陈开却是惊奇的看了一眼风催雪,像是没想到风催雪不知道这件事一样,转而拉下了脸色,“看什么看,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她年纪轻,被你这样油头粉面之人迷惑也实属正常,反正她现在即将和我结为道侣了。”   风催雪猝不及防被这一消息来了一波大冲击,他与沈玉魄在守剑峰上低头不见抬头见,竟从未察觉到沈玉魄的心思!他一直以为……沈玉魄性格开朗,对任何人都热情烂漫。   唯有近两年来沈玉魄总是躲着自己走这件事有些怪异,但风催雪一直不明其原因……如今想来,沈玉魄开始躲着自己走,正是在自己那次走火入魔受伤之后。   但是自己当时不过是受了伤,沈玉魄又为何……   风催雪脑中忽然灵光一现,他忽然想起,沈玉魄躲着自己走,正是在自己与谢无尘‘双修’的第二日开始的。   难不成——   “你磨磨唧唧做什么!还不快点!”陈开道。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风催雪率先听见了,心中微动,忽然走上前逼近陈开。   陈开本就忌惮风催雪突然发难,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你小心我——”   “陈师兄!”沈玉魄人未至声先至,欣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找你们半天了,我们马上就要启程了,你们俩在这儿做什么呢!”   陈开面色一变,下意识的拉起风催雪就要走。   风催雪巍然不动,反而转过身朝沈玉魄扬起手,笑吟吟的打了个招呼。   “你找死?”陈开低声威胁道:“别忘了你的把柄还在我手里,你以为沈师妹会包庇你吗?”   “我现在跟你走了,才显得我们俩有鬼吧。”风催雪同样低声笑道:“你也别忘了,你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我的把柄在你手里,要是你随随便便把消息传出去了——你可就活不成了。”   陈开是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你想违约?!你要是不按照我的要求,我就是拼死也要——”   与此同时风催雪的手按在了陈开的肩膀上,语气悠然哪有一丝慌乱,“嘘,你的沈师妹来了。即便是自毁修为也好,离开天衍派也罢,怎么也得等从秘境里出来才是,要不然我现在贸然自毁,沈玉魄岂不是会怀疑你从中做了坏事?”   陈开面色不虞的紧紧盯着风催雪,他怎么也没想到,局势这么快就翻转了过来,变成了风催雪威胁自己,明明……自己才是手握证据的那一个。   “别把我逼急了,我生气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风催雪一手按在陈开肩上,意有所指的望向了正向两人走来的沈玉魄。   陈开的脸色瞬间变得青黑。   与此同时沈玉魄走到了两人面前,“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风催雪放下了搭在陈开肩上的手,微笑道:“我在请教陈师兄问题。”   沈玉魄的表情更疑惑了,但也没有再多问,只是牵起了陈开的手,颇有些不自然的转身离开,“大伙儿都在等你们俩呢,快走快走。”   众人很快启程,一直行进到琅琊秘境也没有用到多久的时间,期间风催雪表现正常,倒是陈开一直心不在焉,令沈玉魄颇有些担忧。   在进入琅琊秘境时出现了一场意外,秘境入口寒风呼啸,又有幻阵加持,在进入秘境后,众人很快便失散了。   所幸这次进入秘境的弟子们都有一定的经验,众人很快便又重新聚集到了一起,只是陈开却是怎么找也找不见了。   沈玉魄急的团团转,然而这秘境就像迷宫一般,路径不停的变幻,时不时的还有各种异兽和暗藏的危险,要找一个人简直难如登天。   琅琊秘境危机重重,本不应该浪费大量时间找人,然而沈玉魄不放心陈开安危,执意搜寻,众人阻拦不住,便只好陪着一起找。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被沈玉魄找到了陈开的踪迹。   此时陈开被藤条绑着藏在一座隐蔽的山洞里,靠着山洞外岩石上滴下来的水维持生命。陈开就像是一条奄奄一息的狗一般瘫在地上,双眼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瞎了,只剩下两个恐怖的血洞,舌头也被割掉了,五指也被掰断了……最重要的是,他浑身筋脉俱断,气海被人完全捣毁,修为已经全废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133章第一百三十三章   琅琊秘境一旦打开,大门便会封闭,直到三个月之后才能重新打开。陈开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即便众人当机立断打算回程,但因有禁制阻碍,只能等到门再次开启。   秘境之内本就危机重重,带着一个连行走也困难的废人自然使得路途更为凶险。他们碰上了秘境里最难对付的大妖——那是由万千死于此地的修士或妖类的怨念汇聚而成的妖物,专食人脑髓为生。   众人在搏斗之时,一时不察,纷纷踏进了妖森沼泽中,吸入了不少毒雾,自顾不暇之时,无法行动的陈开便被妖物抓在了利爪之间。   沈玉魄目眦尽裂,再加之毒性发作,忍不住喷了一口血,“陈开!!”   陈开惊惧的发出‘啊’‘啊’的喊声,被妖物高举于半空之中,他双眼俱盲,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是以并不知道那妖物尖长的喙部正悬在自己的头顶。   因为深陷毒雾,众人行动都有些迟缓,唯有风催雪一人行动如常,手执鸣雪剑与妖物搏斗。   “师弟!你快救救他!”沈玉魄连忙道。   风催雪一剑抵住妖物的喙,另一掌捏了法决轰向妖物抓紧陈开的利爪!他自然比任何人想要陈开活命,陈开一旦死了,他的秘密便会被陈开的最后一道意识带回天衍派,公之于众。   只是……   与妖物过了几招之后,风催雪扫一眼周围,毒雾越来越浓了,这四周的毒雾与沼泽都是这妖物的化身,将他们围得严严实实,这妖物每一招都严防死守,不露一丝破绽,陈开一时半会根本抢不下来,不仅如此,众人也被牢牢困在这里,如果再不出去……恐怕这些人都会丧命在这毒雾里。   沈玉魄泪流满面,绝望的向他祈求着什么,可四周太过嘈杂,风催雪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不过他也不想听。   风催雪深深的望了一眼被妖物抓的牢牢的陈开,那又聋又瞎的人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窝对向了他,张大了嘴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   与此同时风催雪猛地后退数步,放开了抵着妖物尖喙的长剑。   下一瞬,妖物的长喙深深刺入了陈开的天灵盖,骨头刺破之后紧接着传来一声“噗嗤”轻响。   破绽在顷刻之间暴露无遗,风催雪手中之剑狠狠刺入了妖物低垂的脖颈。   风催雪一把搂住嘶声尖叫的沈玉魄朝毒雾外奔去,同时长剑一扫,磅礴剑气将周围的毒雾一挥而开!   ……   即便撤离及时,但因为毒雾太强,还是有少数弟子折在了里面。   死里逃生,众人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是风催雪救了他们,可是……救他们的机会,却是用陈开的死换来的。   即便他们都知道,哪怕没有今日的妖物,陈开如今这副样子,是绝对走不出琅琊秘境的。   没有一个人愿意做这个恶人,哪怕路上再艰辛,也没人提要放弃陈开,更不要提对方是中州陈家弟子,有着皇室血脉,还是叶鸿长老亲传弟子的未来夫婿。   如今风催雪率先放弃了陈开,便是出头做了这个恶人。   众人答谢的话语到了嘴边,又想到了陈开的死,于是又纷纷闭上了嘴。   沈玉魄已然崩溃,嘶声力竭,不住的捶打着风催雪,“你为什么不救他!你明明能救的!”   下一刻却被风催雪猛地从怀里推开了。   风催雪冷冷道:“你可以再走回去和他一起死。”   沈玉魄从未见过对方如此冷漠的样子,怔了一怔。   这时候终于有人说话了,“沈师姐,崔师兄是为了救我们,迫不得已才……”   “你闭嘴!”沈玉魄泪如雨下,绝望的看向风催雪,“你明明可以救他的对不对……那些毒雾对你来说形同虚设,你能救他的……”   风催雪深吸一口气,胸中一股郁气升腾上来,从未有的烦躁,他强行将这股躁意压制了下来,冷静的朝沈玉魄解释:“我救不了,我救了他,你们就会被毒气毒死。”   然而此刻的风催雪心里其实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远离这些嘈杂之人。烦躁之余他有些想不通,为何一个人在心有所属之后,会变得这般蛮横无理。   “你明明能救的……你能救的……”沈玉魄含泪的眼失望的看着他道:“你只是……不想救……你一向讨厌陈开。”   任谁也能看出来沈玉魄在无理取闹了,偏生风催雪却忽然冷笑了一声,冷冷的道:“是啊,我嫌他脏。我才换的新衣,被他弄脏就不划算了。”   说罢扭头就走。 第134章第一百三十四章   风催雪有些落寞的勾了勾唇角,勾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你……”   “你怎么不回去?”谢天行打断了他的话。   风催雪一噎,心说难不成我还要自投罗网?   “大家都在找你。”谢天行沉黑的目光上下扫了一眼风催雪,微微蹙眉,看起来似乎有些不悦。   “哦。”   风催雪垂下眼,掩在狭长眼睫下的瞳孔开始观察四周,默默计算着自己要从哪个方向逃跑才不会被对方追到。   两人正僵持间,却听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不想回便不回了。”   风催雪愣住了。   诧异间,连对方的手伸过来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对方的手贴上他的侧脸时,风催雪才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的想往后躲,却被谢无尘另一手拉住了手腕。   “躲什么,脸都脏得不成样子了。”谢无尘漠然道,两指擦了擦风催雪的脸颊,温暖带着薄茧的手指贴在肌肤上,引起一阵暖意。   勉强擦了擦沾灰的脸,谢无尘便拉着风催雪往前走。   “做什么?”风催雪猝不及防被对方拉了个踉跄,连忙停下脚步。   “找个地方给你洗洗。”谢无尘意有所指的上下扫一眼他,道:“不然你要一直穿这身么?”   风催雪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看不出原色的白衣,默了。   他没有再挣脱,乖乖的跟着谢无尘走,似乎从未想过谢无尘会骗他的可能。   谢无尘带着风催雪来到了一座小镇,先找了一间客栈让风催雪休息沐浴。起初风催雪有些犹豫,“城里这么多修士,会被人发现的……”   谢无尘道:“哪有那么多人认识你,又不是下了通缉令,没事。”   风催雪心下有些诧异,内门弟子投敌逃逸这么大的事情,天衍派居然没有下通缉令么?也是,毕竟是门派之耻,没有必要四处宣扬让别人知晓,估计是在暗中追查他吧。   谢无尘以为风催雪在犹豫,便又道:“没事,有我在。”   这句在风催雪听来就像是:即便有人要带你走,我也会拦住他。   那一瞬间,风催雪的心间忽然涌出了一股暖意,他不明白谢无尘为何突然决定包庇他,毕竟以他对谢无尘的了解,对方肯定会先把他抓回门派的……所以,这般突如其来的行径又是为什么?   风催雪心中虽疑惑,却没有张口询问,毕竟有些事并不适合挑明了讲。   风餐露宿多日,骤然睡上了温暖的床铺,风催雪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谢无尘从外面买回了他喜欢的食物,一醒来佳肴的香气扑鼻而来……   谢无尘没有再提到天衍派,以及那日在琅琊秘境中发生的事。像是默契的遗忘了这件事,如同一对普通出游的修士那般,带着风催雪四处游览。   以前谢无尘并不喜欢这种‘浪费时间’的活动,是以风催雪还是头一回被谢无尘带着游玩,体验甚是奇妙。   冬夜月朗星稀,湖面波光璀璨。偌大湖面上尽是游船画舫,游人如织,灯火如昼。   今日元宵佳节,湖面上飘满了花灯,宛如星子散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欢声笑语不断。   谢无尘看了看湖畔放花灯的人,也在摊前买了两盏花灯,拉着风催雪走到湖畔,递给他其中一只。   “你有什么心愿,可以写在上面。”谢无尘道。   湖中散若星子的花灯上分别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心愿,顺着水流缓缓向远方流去。   “写了就可以成真么?”   谢无尘道:“不能。”   风催雪:“……”   在风催雪的印象里,谢无尘一向不会做这种类似许愿的事情,他并非将自己心愿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外物之人。   谢无尘低着头,认认真真的在花灯上写字,风催雪偷偷瞟了一眼,毫不意外是希望同门们身体康健、修途顺遂。   写完这一行后,谢无尘另起一段,刚提了一笔,忽然察觉到风催雪的目光,便稍稍侧过身,挡住了风催雪的视线。   “……”风催雪道:“你在写什么,神神秘秘的。”   谢无尘不语,但明显写字速度快了很多,飞速写完,将纸一折塞进花灯里,顺着水流推了出去,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像是严防身边人截胡一般。   风催雪:“???”   谢无尘转过头,严肃道:“你还没写?”   风催雪道:“我写完了。”   说毕将空空如也的白纸一叠,塞进花灯,也学着谢无尘的样子推进湖里。   “我写在了心里。”风催雪笑吟吟道。   两盏花灯在湖面上摇摇晃晃,与四处的花灯融为一色,恍若一片繁星。   两岸热闹非凡,咿咿呀呀的歌声和着琵琶声传遍了整片湖域,即便坐在湖中央的游船上也听得见。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小船随波摇晃,四周俱是璀璨的花灯,两人坐在小船上,恍若坐在了漫天繁星之中。   悠扬婉转的歌声声声回荡,诉说着男欢女爱的暧昧情愫。风催雪闲来无事便从湖里捞起花灯,一一看里面写了什么。   谢无尘微微皱眉,“这样不好。”   “我就看看,又没人知道。”风催雪笑吟吟的,拆开了纸张,“嗯……愿我和段郎长长久久,恩爱白头,没意思。”   风催雪又捞起一盏,“让我看看这个写了什么——”   【集吾心之祝福,绘吾意之企盼,愿崔涯喜乐安宁、长岁无忧。】   风催雪忽然笑了一声,他忽然明白这几日谢无尘一违常态原因。   谢无尘在试图迎合他的喜好来让他开心。   “师兄。”   花灯随水流走,在远方湖面上化作一方璀璨星点。   “你这样,好像在讨小姑娘欢心啊。”   风催雪笑盈盈的凑近谢无尘,小船剧烈的晃动了一下,谢无尘下意识的伸手拦在了风催雪的腰后,防止对方掉下去。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风催雪乍然贴近,令谢无尘颇有些不自在,“只是见你最近有些低落,没什么,陈开的事已经压下来了,朝廷不会来找你麻烦,不必……”   “师兄。”风催雪打断了他的话。   “嗯?”谢无尘看向他,漆黑的眼底里倒映着湖泊里的万千灯火,璨若漫天星光。   “我突然发现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张漂亮的脸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我喜欢你。”   还不待谢无尘反应,小船猛地一晃,唇上便贴上来两片柔软火热的触感。   元宵之夜,万千灯火。一艘小船飘荡于倒置的银河星光之中,两名青年紧紧相拥,宛若一对眷侣。   就连喧嚣之声也渐渐远了……   “砰!!!”一声巨响,小船砰然炸开!飞散的木屑之中两道身影齐齐落入水中,激起一片水花!   “有人落水啦——快救人啊——” 第135章第一百三十五章   出发的日子很快来临,三千名傀儡妖乌泱泱地汇聚于山脚下,黑云压城城欲摧。   段劫生亲自相送,叶鸿一如既往跟在段劫生身后,就像是最忠诚的守卫。   “那我便先祝风兄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段劫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意盈盈的看向风催雪。   风催雪却是不饮,目光直直看向身侧整装待发的小九,“他是什么情况。”   “翠翠,我想和你一起去。”小九不再穿那身轻薄的红色纱衣,一身火红剑袖完美的勾勒出他轻盈柔韧的身段,比往日雌雄莫辨的柔媚多了一丝英气。   段劫生笑眯眯道:“小九舍不得你,哭着闹着非要求我让他和你一起去,你们二人才团聚,我怎好拆散佳侣。”   小九亲昵的攀上风催雪的胳膊,点头如捣蒜,“我要和翠翠在一起。”   “小九跟着去太危险了。”风催雪轻轻抚下小九攀上来的手,望向小狐妖的眼中带了一丝深情,“那里修士太多了,我不想你再出事。”   被风催雪难得这般深情注视,小九未免有些激动,一双鹿眼亮晶晶的,连连摇头,“我现在很厉害的,再也不怕那些修士了,我还可以保护你!”   那小狐妖面上带着如花般的笑容,伸出右手,朝虚空之中虚虚一握,五丈之外的不远处两名傀儡头颅齐齐爆开,炸开两蓬血雾!   段劫生风轻云淡道:“出发在即,你杀两个傀儡就少两个兵。”   “抱歉啦陛下,我太激动了。”小狐妖的神情不见一丝歉意,“我只是想给翠翠证明,我不是拖累。”   段劫生看向风催雪,笑吟吟道:“风兄现在可还有什么顾虑?”   风催雪微笑,“有小九这样的助力,我高兴还来不及。”   九只灰黑色的巨大晰鸟拉着一辆浮金华盖车,曲腿盘伏在地,风催雪与小九登上华车,晰鸟展翅飞起,稳稳的带着华车飞于半空之中。   风催雪掀开帘子,居高临下望去,只能看到黑压压一片攒动的身影。三千名傀儡整齐浩荡朝着山下进发,飞禽遮天蔽日,走兽的每一步都带动着大地颤动,整齐而又迅速,离妖王宫愈行愈远。   “翠翠,我们有什么计划?”小九捧着一卷半人高的舆图展开,兴致勃勃道:“那些人类行军作战不都要做计划的么,我看了,我们去天心剑派可以走这几条路……”   “做什么计划。”风催雪随意的扫一眼舆图,指尖自妖王宫的方向朝天心剑派的位置随意一划,“一个字,打。”   人界比原先预想的还要混乱,西境边境原本还有一些边陲小城,此刻已化为一片废墟,妖兽横行肆虐,魔化的百姓与修士如游魂般毫无意识的四处游荡,间或互相啃食。   傀儡大军昼夜不休,穿过数座山脉,势如破竹浩浩荡荡的朝天心剑派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云涯君率妖族大军攻入中洲’的消息不胫而走,沸沸扬扬传遍了整片大陆。所有修士为之沸腾,大骂之余人们都在猜测风催雪此行的目的地在何处。   “装得义愤填膺,真遇到事儿了跑的比兔子还快。”从华车上往下望去,底下山谷之中埋伏的修士一览无余。三千妖军过境,其阵势远非那些前来阻拦的修士预想,大大小小的妖禽遮挡了山谷整片天空。小九心满意足的欣赏了一眼地面上修士们惊惧的神色,忽然福至心灵,“不如我现在就下去把他们都杀了吧!”   小九伸手朝虚空处一抓,一团赤红妖气便聚拢在一名惊恐的修士脖颈上,将对方从地面上提了起来,只消再一用力,那团妖气变会在顷刻间绞断那人的脖子。   “散兵游勇之辈,你要我停下整个军队去杀这群杂鱼?”风催雪漠然道。   小九手上动作一顿,迷惑的一眨眼,“我们不就是去杀修士的吗?杀谁不是杀?”   “你看底下这群人。”风催雪不徐不疾,将手中的空盏往前一推,小九立刻熟练地添上酒液,同时手上一松,缠在修士脖颈上的妖气瞬间消散,使得那人“砰”地一声砸回了地面。   小九复又掀开帘子看了眼,底下的山谷中原本稀稀落落的埋伏着一群修士,观他们服饰打扮,这群人显然来自不同门派,被这群过境妖军一吓,眼下已开始四散奔逃。这群人里显然没有什么能力十分出色的修士,这次埋伏并未有严谨的计划布置,这群能力彼此悬殊的修士中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指挥者。   “或许他们彼此之间也不甚相熟,这场埋伏显然是一时脑热冲动为之。”风催雪悠悠道:“不觉得奇怪么,这样的杂鱼,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必经之路?”   小九听不明白风催雪的意思,如小兽般亲昵地用头顶蹭了蹭风催雪的手,“杀了就好啦,翠翠你该不会——”   “舍不得吧。”   那双带着温柔笑意的鹿眼在抬头看向风催雪的刹那闪过一抹血腥的红光,好像如果风催雪接下来的表现不合他心意的话,潜藏在乖顺面具下的杀意就会图穷匕见。   与此同时,地面上传来一声高喝,“诸位振作起来!我们一定要拦住他们!不能让云涯君穿过这座山!”   “愚蠢。”风催雪呼噜一把小九头顶的软发,这样久违的亲昵动作让小九不禁一喜,哪怕对方嘴里吐出的话并不亲切。   “穿过这座山就是天心剑派的地界,他们怎么会知道我们要去天心剑派?定是有人告诉的他们,并策划了这起埋伏。”风催雪眼中带着些讥诮之意。   小九面色也跟着一沉,紧接着反应过来,得意的道:“就算知道我们要去天心剑派又如何,这群蝼蚁我要杀他们简直轻而易举,我要告诉他们,他们此举,不过螳臂当车罢了。”   然而下一刻,小九便在风催雪看向自己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失望。这让小九不禁讪讪闭了嘴,紧张的回忆是不是自己哪句话令风催雪不高兴了。   “天下修士千千万万,要阻拦我怎会只派这么点人?”风催雪悠然道:“此地易守难攻,要把这群人杀尽,也要费一番时间。你可知行军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   “杀!”小九眼神兴奋。   “快。”风催雪道:“此行攻入天心剑派,是为人界埋下一颗随时引爆的雷,为段劫生的十万妖军袭入人界做准备。所以我们的动作一定要快,务必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而现在……他们攻击的目标不仅被人知道了,对方还派来这样一群散修来阻拦。   好在小狐妖还不算太迟钝,终于明白了过来,一双鹿眼睁的大大的,有些茫然,“他们想拖延时间?!可是他们拖延时间是想做什么呢?”   “对方意在阻拦,拖得越久,天心剑派上的变数就越多,于我们的计划就越不利!”风催雪沉声道:“传我号令,大军即刻换道,从东面绕进山!”   于是那群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准备杀上前的修士们便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妖军调转了方向,逃了。   “……”   骤然改换了路线,本来做了不少准备的小九也有些无措,这条新路远没有原来的路开阔平坦,道路曲折且陡峭,更是要穿越山谷的腹地,不仅不利于飞禽飞行,他们的华车也根本就进不去,无奈之下,只能弃车改骑妖兽,小九是非常想化为原型背着风催雪的,就像多年前少年时期那样,然而却被风催雪拒绝了,小九不禁有些难过。   身边的红衣少年一脸沮丧,那张漂亮的少年脸庞单纯得一点心思也藏不住,喜怒哀乐全部展现在五官之间。一如此时此刻对方已全然将先前遇到埋伏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所思所想尽在风催雪一人身上,对风催雪所做的决定没有一丝一毫怀疑。   先前风催雪的那一番话并非全然胡说八道,埋伏在峡谷的那群修士确实应当得到了他要攻入天心剑派的消息,所以才埋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既然这群散兵游勇都知道他要攻入天心剑派,那些大门派没有道理不知道。这样一来,他和这三千妖军所要前往的天心剑派,要么是一具空壳,要么是一处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若整个修界真要联合起来伏击他,必然不会派这样一群同类来充当敢死队送死,只为了所谓的‘拖延时间’。   所以,方才峡谷里出现的这群修士,应当只是一场没有预谋的巧合。或许他们是附近城池的修士,不知从哪得到了他要攻向天心剑派的消息便凭着一腔热血赶来,甚至没来得及商议出一个完备的计划。这个消息或许来自其他修士的传信,或许来自街头巷尾人们的口口相传。   距离他带着三千妖军出境不过短短五日,他的出行路线和目的地便人尽皆知。就像是恨不得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一人与天心剑派上。   恰如五年前整个修界围攻昆仑那般。   改换路线之后,原本定好的攻入地点也被迫改变了,众人穿过山谷腹地,迎面便是天心剑派的后山。天心剑派建于高崖之上,后山乃是一处高愈百丈的断崖,更别提断崖上还密密麻麻的刻满了符咒,这股浓郁的灵气宛如一道天然屏障,即便是这么多的傀儡成群结伴靠近,也不免有些踟蹰。   “原本是打算从东面进攻的,那里最容易打进去,现在可怎么过去呢?”小九收回凝望断崖的视线,苦恼的指挥傀儡们展开舆图,打算择一条新路线。   “不用了,我知道从哪儿可以过去。”   *   对于那次猝不及防的表明心意,风催雪想得很简单:来人世间十几载,天衍派的同门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真正的人,可谢无尘,却让他头一次体验到被一个人牵动心弦的感觉。起初只是对这人好奇,想把对方身上这张高高在上的伪善圣人皮囊扒下来,和自己同流合污才好。但后来这种感情就慢慢的,因对方屡屡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而转变了……   高高在上是因为谢无尘不喜及不习惯与人交流,他与生俱来的地位与环境不需要他与人虚与委蛇,能有足够的时间精力潜心修行。他自幼生活在门派的条条框框中,循规蹈矩又严肃认真,这样一个古板之人,却屡屡因他而打破规矩,与他一同受罚,为给他治伤翻遍书阁,因他的一句无心之语寻遍珍宝亲手铸剑……甚至在明知他是——   “所以我感觉,我可能,喜欢你。”风催雪感受着胸腔的悸动,快乐的朝谢无尘说着他这一新发现。   谢无尘沉着脸疾步走在前面,风催雪赶了好几步才追上他,“这么生气做什么,我只是说我喜欢你,又没说——”   两人才从湖里出来,风催雪一语掀起惊涛骇浪,两人一时都忘了用法力蒸干衣裳,就这么湿漉漉的走在无人的街巷上。   “不要再说了!”月光清冷的披洒下来,勾勒出谢无尘棱角分明的冷锐侧脸,隐藏着暴烈的怒火。   “为什么不能说?”风催雪道:“我只是在表达我对你的感情,又没有让你做什么。”   “我们是师兄弟。”谢无尘扭过脸,颇有些咬牙切齿道。   “隔壁高师兄和秋师姐也两情相悦结为了道侣。”风催雪道。   “我们都是男子。”谢无尘道。   “世间男子在一起的也不在少数,而且我觉得你肯定也喜欢我。”   “荒谬!”谢无尘蓦然转过头,他又惊又怒,一向心境平稳的他头一次朝风催雪吼出声,震得风催雪也瞬间闭了嘴。   谢无尘转而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有些过于激动,遂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崔涯,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知道因陈开之死,你心里难受,这段时间因我陪着你,你便误以为你对我有……有这种荒谬之情,等过一段日子你心结解开就好了。”   谢无尘严肃而认真,神情就像是在教训一个陷入歧途的师弟,竭力告诉对方这是不对的,希望对方能走向正道。   “我对你,只有同门之谊,你以后万不可再有这种想法,今日之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风催雪眨了眨眼,无辜道:“我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同门会在一起双修的。”   谢无尘瞬间噎住,耳尖瞬间升起一抹薄红,“上次是情急之策,再说那功法也并非只有道侣才能用。”   然而风催雪也只是随意一说,并未在意谢无尘的回答,成竹在胸般笑吟吟的道:“你要是不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冒着被门派除名追杀的风险,包庇我这个——叛徒。” 第136章第一百三十六章   这么多日来,风催雪头一次提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问。   然而谢无尘显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迷惑,“叛徒?”   一盆凉水兜头浇下,风催雪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多日以来蒙在眼前的迷雾似乎终于见了端晓。   好在谢无尘并未纠结于这个字眼,朝风催雪解释道:“琅琊秘境里的事情我听说了,陈开之死并非你之过。陈开他……行动不便,毒雾侵袭,你救了那么多人出来已经很好了,无须太过自责。”   风催雪张了张口,“那你一路上还帮我避开了那么多修士同门……”   谢无尘道:“陈开是平王府世子,朝廷知道他道陨的消息,派人来天衍派寻你问责……他的死并非你之过,天衍派不会错怪弟子,正与朝廷交涉,你前段时间不回门派也是好事。”   原来是带他出来避避风头。   说到这个地步,风催雪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谢无尘以为自己是因为陈开之死而自责,所以才不愿回门派,而正好朝廷的人也在找他,所以自己千方百计避开那些修士们走也在谢无尘那里有了解释。   他之前竟还猜测,是不是陈开的讯息传到天衍派后,谢无尘不相信他是细作,特意追来安慰,掩护他逃脱……   寂静的街巷上只有他们二人,谢无尘说完之后风催雪久久没有回答,许久之后才忽然笑了一声。   “哈。”   谢无尘问,“你说的背叛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担心陈开的死,会让朝廷与天衍派结仇。”风催雪扯扯唇角,作了个开玩笑的表情,“这样我岂不是成了天衍派的罪人了。”   谢无尘道:“门派会向朝廷解释清楚的,今晨门派传来消息,此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即便心里有些失落,可不知为何,风催雪心里却没有多少意外。   毕竟这才是真正的谢无尘啊——始终正直得不留一丝情面。   哪怕这个正直严肃的人将少有的温柔都给了他,那也是有底线的,前提是他一直是对方眼里那个有点小心机本性却不坏的崔涯师弟。   “可我怎么好像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呢?”风催雪喃喃道。   若谢无尘真的在明知道他是妖界派来的奸细的情况下,不仅不质问反而包庇掩护甚至是随他一同叛逃,他反倒还会觉得这不是谢无尘。   因为这一出“事故”,两人再待下去也是徒生尴尬,翌日谢无尘就强行带着风催雪回了门派。   但显然,尴尬的只有谢无尘一人,风催雪倒像是抛却了什么顾及似的,有事没事见缝插针的寻找和谢无尘亲近的机会,谢无尘有心拒绝,奈何风催雪十分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滑如游鱼般,每次都是稍作亲近然后迅速恢复正经,让谢无尘连个拒绝的由头都抓不到。   风催雪本还有些顾及回门派之后会遇到什么意外,没想到什么都没有发生,朝廷派来的官员已然离开,所有同门都像是一齐忘记了陈开的死一般,没有人再在风催雪面前提起这件事,只是神情之中多了一丝同情。   掌门倒是将风催雪与谢无尘宣去问了下当日情况,风催雪便隐去与陈开之间的矛盾,对掌门详述了在琅琊秘境中发生的事。   天衍派上上下下,无一人表现出异样,仿佛陈开之死只是一个意外。   风催雪心中仍有疑虑,当日陈开明明口口声声说只要他一死,自己是妖界所派的消息便会通过传音符传到天衍派中。是以在进入琅琊秘境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陈开变成一个再也不能说出秘密的活人……没想到后来频频遇到意外,致使他不得不放弃陈开。   如今陈开已死,天衍派内却似乎没有人得到消息?莫非陈开当时在骗自己?陈开并未将传音符藏于神识之内?   风催雪心中疑窦重重,更让他疑惑的是,沈玉魄明明已经怀疑是自己废掉了陈开的经脉,回来竟没有朝门派里说一句。   沈玉魄没有再向第二个人说出自己的怀疑,好像那日在客栈中的争执随着回到门派便就此消弭。   只是风催雪回到门派之后便再也没见到沈玉魄。   从别的弟子口中,风催雪知道了沈玉魄自请下山历练,为期两年。   *   这两年间,天衍派发生了很多事。   东境有大妖出世,掌门谢衍为除大妖,受了重伤,回门派之日起便开始闭关养伤。天衍派的众多事务便猝不及防的交到了谢无尘这个少掌门手上了。   人人都说掌门时日无多,新掌门继位之日指日可待。眼见老树将颓,一时间各大门派蠢蠢欲动,盯上了这个第一门派的名头。   谢无尘虽在修为上佼佼,但管理门派并不只是修为高低说了算,更多的是把控与制衡人心,尘俗杂事如山海般倾倒而来,谢无尘毕竟年轻,性情素来刚正,哪应付得来这么多人心算计。   知晓天衍派高手众多,其余门派并未起正面冲突,但屡次挑衅试探也足够令人头大。门派内也并非一片和谐。老掌门重伤,修为最高的守剑峰主仍未出关,其余五峰也各生心思。长老间龃龉不断,连带着五峰弟子也起了争执。   谢无尘谨守规矩,纵对斩妖除魔手段凌厉,但不懂人心难测。之前谢无尘处理的门派事务多是带同门一起出行,那里面大多是同辈弟子,这帮单纯的少年人自是对严肃强大的谢无尘尊崇有加,即便是起了冲突也多是少年脾气。但面对一众狡猾的老狐狸,他按规矩赏罚分明的手段便有些不够看了。   直到风催雪奉斩仙剑,废掉了最先挑起纷争的栖霞峰掌事经脉,再将闹事的一干人全数赶出门派。   见斩仙剑如见守剑峰主本人,千余年前,开山祖师纪春秋便立下规矩,守剑峰主必须由门内最强者担任,守剑峰虽独立于各峰之外,不涉门派中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守剑峰在门中无权,相反,若门中逢乱,斩仙剑之主便可携斩仙剑,号令全门。   风催雪雷霆手段,凭着斩仙剑,一招杀鸡儆猴令那些暗中挑事的长老掌事们消停了下来。   若说对付门内还能用杀鸡儆猴和制衡之术,那么对付别的门派手段就不那么光彩了。   谢无尘虽明白风催雪是为自己立威,但不能认同风催雪的做法,尤其是在知道风催雪背着他做的那些不光彩的事之后。   在谢无尘的印象里,他的小师弟,爱说谎,有些小心机,虽然对自己抱有一些荒谬的心思,但本性却不坏,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善良的师弟’竟做出这么多……   “你觉得我肮脏龌龊?”   谢无尘面色一僵,连忙道:“不是,我想说,你这样并非君子所为。”   “噗。”   “我自己可以处理好,不需要你为我做这种事,你答应我,把斩仙剑还给师尊,不要再管这件事了。”谢无尘神色满是认真,几乎是有些急切的对风催雪道:“我希望你可以潜心修炼。”   回门派后谢无尘为了避嫌,几乎一直对风催雪爱答不理,这还是头一次风催雪见谢无尘这般着急。   “师尊将斩仙剑给我,便是他也同意我这样做。”   “我自己可以处理好。”   风催雪面上带着温柔的笑,似哄诱般道:“我当然相信你可以处理好,师兄无所不能,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谢无尘:“……”   “可师兄你不明白,规矩可以束缚人,可并非人人都会循规蹈矩,恩威并济可以得人心,却不能把控人心。”风催雪一手按在谢无尘的肩头,他的力道并不重,却像是将谢无尘牢牢的按在那张掌门座椅上,“做掌权者,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控人心。”   “若你说的把控人心是指你做的那些事,那大可不必与我说这些,父亲之前也并未……”   “那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风催雪温柔的看着他。   谢无尘天资聪颖,出生时摸骨便知是世间少有的修行奇才。谢衍让谢无尘拜叶鸿为师,便是打算让他这个儿子能潜心修行,不被红尘俗事所扰——做掌门太费精力,修行一道便会大打折扣。   谢无尘被他教得太好了,剑术仅次叶鸿,并齐超越指日可待,可是同时,却也教成了一颗不染尘埃的明珠。   这颗明珠不明白人心最为复杂难测,自诩一心向道的修士亦是如此。   谢衍忧愁之余也做好了打算,他自己也是当世奇才,他的修为够他活很多很多年,谢无尘也能做很多很多年不沾俗事的少掌门,足够等到他将门派打理得上下归顺,再平平顺顺的交到他这个锋芒毕露却至纯至澈的儿子手里。   可惜还未等谢衍打理好一切,变故就发生了。   他那一尘不染的儿子还未完全懂得人心难测,猝然被架上天下第一派掌门之位,这掌门之位高不胜寒,只闻四面楚歌。   “日光所至之处必有暗影,师兄你做你光风霁月的掌门就好了,坏人由我来做。”风催雪的眼里带着温暖的笑意。 第137章第一百三十七章   风催雪答应的非常爽快,也依言将斩仙剑还予了叶鸿,那日过后再无任何动作,似乎真的将谢无尘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再插手门派之事。   不过当时谢无尘不明白的是,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   他只是略有些疑惑,明明风催雪已不再插手,门派内外竟也再没出什么大乱子,甚至原来那些互有龃龉的长老掌事之间也和谐了不少。   不过矛盾虽减少了,他这个代掌门的事却并没有减少多少,单是排山倒海般涌来的交接事务就让他忙碌不堪。   是以,在谢无尘意识到近日与风催雪略有疏远,是在过了很久之后。   因为风催雪身边多了一个人。   是个十几岁大的少年,容貌精致雌雄莫辨,眉眼间尽是化不开的燥郁阴沉,但在看向风催雪的时候,这些情绪便尽数化作了明媚笑靥。   见此一幕,谢无尘忽然之间就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不久之前,风催雪曾跟自己提过,他带了一个人回来。   金麟城主家的第三子,城主子女众多,因是逃生子的缘故,在城主府受尽欺辱。风催雪偶去城主府走访,见此子根骨颇佳,是个顶好的可塑之材,便带回了门派。   风催雪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微微的笑意,眼中是可见的欣喜。当时谢无尘忙于门派事务,对于风催雪这种小请求没多想便点头应允,但并未太过在意,自然也忽略了当时风催雪眼中的兴奋。   如今再看,那少年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风催雪不住发笑,望向少年的眼神温柔而专注。那两人不知又凑在一起说了什么,那少年拿起剑,风催雪则上前一步,握住了少年的手腕。   谢无尘站在校场外,遥遥望着校场中状似亲昵的两人,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色愈来愈冷。   练个剑而已,贴那么近做什么。   这般平庸,也叫可塑之材?   “咦,大师兄不是来找崔师兄的吗?”身后的弟子奇怪道。   谢无尘已经转过身,颀长身影消失在了校场之外。   *   可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无尘还是知道了风催雪在背地里做的那些事。   请求处置风催雪的请令如雪花般堆积在谢无尘的案头,里面列举了各式各样风吹雪的罪状,谢无尘一封一封仔仔细细的看过去,忽然明白了自己颁布下去的诏令为何底下执行得那般容易。   有风催雪在后面威逼利诱,怎会不容易?   谢无尘没有立刻叫来风催雪,而是先一桩一件的亲自去查,可是结果却还是打破了谢无尘仅剩的侥幸。   那些激昂书写风催雪罪状的请令里,有的是胡编乱造,而更多的,则确确实实是风催雪亲手所为。   虽未伤人性命,可手中也确实沾满鲜血。   而这些献血,却都是因他谢无尘而来。   那些被他召来的世家和长老掌事每个人都说着每个人的难处和不易,你一言我一语的将风催雪说成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罪人。   厅里吵得不可开交,谢无尘沉默片刻,打断了众人的控诉,“据我所知,他这般做,是为了让你们执行新政。”   这句话无异于将责任揽在了自己身上,众人瞬间静了,纷纷沉默的抬头看向他,沉黑的视线齐刷刷的落在谢无尘身上。   片刻后有一人率先开了口,“少主忧心天下疾苦,令我辈心生敬佩。按理来说少主有令,老夫自当遵从,只是您说要给天下散修开办讲堂,老夫认为还需斟酌,这些散修理里谁知有没有其他门派的探子?再说让他们学去本门秘法,又对本派没有任何助益,此举无异于在削弱我们在其他门派前的地位。”   “若说给散修开办讲堂也就罢了,您居然还想联合其他门派,将修行秘籍送给那些凡夫俗子?莫说其他门派会不会同意,单是本门那些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入门的弟子,肯定会先有意见。”又一人说道。   “还有您上次交给我们峰的事儿,并非我们不愿去做,只是我们最近确实人手不足哇,实在无能为力,而且这事儿,理论上栖霞峰也有职责。”   “此事并非栖霞峰的管辖范围,还请少主明鉴。”   ……   “天衍派千年来从来没有外人担任长老之位,就算是碧游峰长老之位暂缺,您也不能广而告之从大陆各处招募新长老吧,依属下看,刘掌事修为已入长老之列,为人正直,碧游峰长老由他担任最合适不过了。”   “附议。”   “附议!”   ……   众人七嘴八舌,字里行间全是推诿扯皮与利益勾结。   人群中笑得最为得意的便是众人推崇的刘掌事,若不是知道对方和这些人有多少利益纠缠,恐怕谢无尘也会信了他们的鬼话。   讨论到最终,最先发话的那名老者做了最后总结。   “当然,少主的用意是极好的,只是这中间呢很多事情还需要斟酌,有商有量才是规矩。可是属下还未来得及和少主澄明,那崔涯便急吼吼的跑来……哎,可怜我那侄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不得起身,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少主指使,当然老夫知道,少主不是这样的人。”   “闹来闹去竟然连少主也不知道崔涯背地里干的这些勾当,这崔涯真是胆大包天,少主分明慈悲心肠,他竟狐假虎威在外横行无忌地给少主招黑!此举非但没有把少主放在眼里,更是没把天衍派放在眼里!”   ……   “够了。”谢无尘声音有些疲惫,“去把崔涯叫来。”   传话的弟子快步跑出去了,谢无尘居高临下,看着厅内众人一张张松了口气且幸灾乐祸的脸,只觉得这些熟悉的人陌生极了。   “所以,我交给你们的事,一件也办不成?”谢无尘沉沉的问道。   “怎么会呢,我们对少主自是忠心耿耿,只是此事还需要商酌……不过有时候,按部就班也不是坏事嘛。”   *   “我知错啦,师兄。”   这是风催雪来的第一句话,还未等谢无尘发问,便率先认错。   “……”谢无尘:“哪错了?”   “师兄说我哪儿错了,我就哪儿错了。”风催雪笑吟吟道。   谢无尘:“……”   众人:“……”   “崔涯!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   “你屡次无故伤人,挑衅闹事,可还知罪!”谢无尘打断了方才之人的话。   风催雪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的便将这丝讶异隐了下去,“我认罪。”   “好。”谢无尘沉声道:“现罚你三十惩戒鞭,思过崖思过半年。”   众人纷纷哗然,这惩戒也未免过于轻了,门规里弟子之间斗殴的也不过罚三十惩戒鞭,如今崔涯这般行事猖狂,居然也只是受三十鞭!再说这思过,虽说思过半年听起来很久,可思过崖外人进不去,里面出不来,又焉知不是一种保护?   众人正欲提出异议,便见谢无尘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高台,“按照门规,崔涯之过,本该罚一百五十鞭。可他少年无知,不知其中利害,我身为代掌门以及崔涯的师兄,监管不力,最是难辞其咎。他的一百二十鞭,由我来受。”   “少主!”   “不可!”   谢无尘走下高台,拉起风催雪的手,朝门外天光敞亮处有去。   风催雪张了张嘴,望着谢无尘棱角分明侧脸上坚定的眼神,顿了顿又把话咽了回去。   谢无尘像是侧脸上长了眼睛,“笑这么高兴,看来你还不知悔改。”   “我知道错啦。”风催雪笑嘻嘻道:“下次真的不会了,毕竟我舍不得师兄替我受罚。”   “……”谢无尘:“你的话我不信。”   “我真的舍不得。”   “……不是这句。”   “真的没有下次了,我换个方法,不会再让你为难了。”风催雪笑道。   谢无尘直觉不是好事,“你再冥顽不灵,就去思过崖上别下来了,别再插手我的事。”   “嗯嗯嗯嗯……”   “……”   *   惩戒鞭专司惩戒门中弟子,让其知错能改之用,铁鞭上带着扎手的细软倒刺,一鞭子下去就能让人皮开肉绽。   风催雪挨了三十鞭已是叫苦连天,费力挪到谢无尘的身边,“嘶……师兄,我来给你上药……嘶……”   谢无尘无语,“你……别动。”   “没事没事……”风催雪费力的打开药罐,“来师兄趴好,我瓶子都打开了,你难道要辜负我一片苦心?”   谢无尘:“……”   药膏接触到伤口,泛起一阵火辣的痛意,谢无尘紧咬着牙,等待着上药结束。然而他背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药似乎涂了很久很久,渐渐的,那阵火辣的痛意也逐渐麻痹。   自从上药开始,身后的风催雪一直没有说话。   谢无尘思维却随着沉寂的气氛而逐渐飘远。他定定的凝望着前方,神情逐渐的落寞下去。   “崔涯,我是不是很没用。”凝望着前方,谢无尘低低的道。   过了一会,风催雪的声音回道:“为什么这么说?” 第138章第一百三十八章   来天衍派十几载,第二回入思过崖,但滋味与先前截然不同。   上一回,有谢无尘作陪,有沈玉魄日日跑来作伴,还带来同门们亲切的关怀礼物;而这一回,是谢无尘罚他来的思过崖,必然不可能再来作伴,而沈玉魄更是不必多说,恐怕即便沈玉魄在天衍派里,也不会来看他一眼。至于其他同门……因着这段时间风催雪做的那些事,同门们都对他敬而远之。   不过往好了想,‘思过’的这段日子刚好能多琢磨琢磨要怎么帮谢无尘推行‘让天下人都能修行’的新政。   如果心口中的穿心蝶没有振翅,并传来妖王的命令就更好了。   封青显然已经知晓风催雪这段时日帮助谢无尘的所作所为,起了疑心。   【陛下明鉴,我也是在践行陛下当初让我在天衍派中掌权的命令,谢无尘初掌掌门之权,孤立无援,唯有我伴他左右,他果然已对我十分信任。】   【可孤怎么听说谢无尘罚了你。】   风催雪心中划过一丝微妙,自己昨日受罚,今日封青便得了消息?莫不成天衍派中还有封青的眼线?   【爱之深责之切,他先行处罚,别人岂不是不会再对我大行指责了?现在他对我知无不言,如今天衍派中,我虽无实职,但有实权,再过段时日,地位必能更上一层。】   【不必麻烦。】封青的声音有些冷硬,【你想办法杀了他,不能让谢无尘当上掌门。】   妖王的语气不容拒绝,显然已是早已打算好的事,风催雪含糊着应付了过去,心里想的却是怎么拖延。   然而他没想到封青竟这般急不可待。   派出手下精锐妖将在谢无尘的必经之路上设伏,随行弟子尽数被杀,而谢无尘本人也失去了踪迹。   等到风催雪得到谢无尘失踪的消息时,已经过了好几日,虽被罚在思过崖思过,但是以风催雪如今的能力,想从这里悄然离去不过轻而易举。   风催雪日夜兼程、马不停蹄地往谢无尘失踪的地方赶。谢无尘是在接近天心剑派的地界时失踪的,风催雪翻遍了整座山,最终在一株树干处寻到了谢无尘留下的标记。   才走出几步,一道敏锐的直觉忽然闪入,风催雪唰然出剑朝高处刺去——   一道黑色矫健身影倏然从头顶的树冠如蛇般探了出来。   剑光闪现时风催雪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我。”蛇妖跃下地面,地上瞬间染了一片鲜红血迹。   风催雪微微眯起眼,“谢无尘呢。”   这名蛇妖是封青最为看好的妖族将领,风催雪年少时也在他手上吃了不少苦头,不只是因为对方难对付,更是因为它身上毒性极强,曾经乌洛有很多用来对付自己的毒就是从这名蛇妖身上要来的。   “我也在找他。”蛇妖受了不轻的伤,一手捂住断了一截的胳膊,脸上浮现出阴森扭曲的笑容,“他中了我的毒,跑不了多远,我记得陛下没有让你参与到这次行动中来。”   妖王果然对他起了疑心。风催雪淡淡道:“死了这么多手下,你们还没结果他,妖王派我过来协助你。”   蛇妖却不怎么配合,暗金双瞳冰冷的望着风催雪,“我可以杀了他,你回去跟他说,我不需要异类帮忙。”   “你若怕我抢你功劳大可放心,我不动手,只是代陛下做个见证……毕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就知道这老东西不信任我。”蛇妖骂了一句,却没再阻拦,于空中伸出蛇信片刻,声音嘶哑道:“往这边走。”   风催雪沉默的跟在蛇妖身后,直到蛇妖带着他穿过灌木丛,来到一间隐蔽的山洞前。掀开外面的石板,现出里面狭长幽深的地道。   蛇妖脸上浮现出嗜血的笑容来,“找到了。”   说着,蛇妖便欲转过头来看向风催雪,“你不会跟我抢——”   雪亮剑刃唰然划过,带起一泼鲜红血液,蛇妖脸上还停着错愕的表情,就这般随着被砍掉的头颅一同落入一旁的草丛中。   “多谢。”风催雪冷冷道。   地道狭长曲折,从内部贯穿了整座天心剑派的山脉。   沿着地道进去,渐行渐宽,沿途尽是厮杀痕迹,倒着数具妖物尸体,这里面甚至有很多妖物风催雪都认识,无一不是封青手底下的精兵良将。风催雪心中猛地一跳,连忙快步朝深处走去。   风催雪走入地道深处,看到的便是谢无尘正襟危坐的模样。   玄色衣袍扣至最顶,上面洇了许多深色痕迹,除了衣衫略显凌乱外,丝毫不显狼狈,看起来仍是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即便是在阴暗潮湿的山洞,对方那身玄色衣袍依然整齐,衣襟齐整,扣子系至最顶,看起来依然是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如果不是对方神色颇有些忍耐之意,唇色青紫,面颊上还泛着一丝不自然的霞红,额头还沁着细密汗水的话,或许会显得更正经一些。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谢无尘微微睁开了眼来,眉头轻蹙,瞳孔中不复往日清明,多了一抹隐忍与迷蒙。 第139章第一百三十九章   先前的脱力让风催雪浑身酸软,还是谢无尘将他扶着坐了起来。肌肤相贴的触感又重新将风催雪的思绪拉回了昨夜,带起一阵酥麻的颤意。   谢无尘仔仔细细的把风催雪检查了一遍,确定风催雪身上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你现在身上可还有不适?”   一提这个风催雪就有些无语,“我可太不适了。”   明明都说了不要了,对方还顶得那么深,没完没了没完没了。风催雪面颊微红,觉得自己身上某处又开始难受了起来。   然而谢无尘却瞬间紧张起来,又开始拉着风催雪反复看,还作势要去把脉,被风催雪及时阻拦,“我没中毒,就是……别的地方难受。”   谢无尘瞬间明白了风催雪的意思,耳根瞬间通红,“是我不好,要不……我弄点热水给你喝?”   “……”   “等回了门派,我一定尽力补偿你。”   “……你想怎么补偿?”风催雪觉得好笑。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尽力寻来给你,等我们结为道侣之后,天衍派的一半都是你的。”谢无尘郑重其事,复又把自己方才的请求提了一遍,“我们结侣吧。”   “啊?”   “如今我们已有夫妻之实,等回去之后我们就办结侣大典,如何?”   “啊?”   原来自己方才半睡半醒时候听到的并不是错觉,可风催雪还是觉得自己肯定没有清醒,不然为什么仅仅一夜春风,谢无尘便一改往日冷淡态度,要和他结侣?!   “你是想对我负责?”风催雪瞬间就明白了。   “你为我付出良多,我不会辜负你。”   风催雪张了张嘴,谢无尘这一记突如其来的直球打得他猝不及防。   “啊……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姑娘家。”风催雪笑容有些牵强,眼神游移,“不需要师兄你负责。”   谢无尘道:“不止是负责,其实我——”   “真的不需要!”风催雪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谢无尘看出了风催雪眼中一瞬间的慌乱,那不是怕麻烦到自己所以推脱,而是……为难。   谢无尘有些不解,明明先前风催雪屡次向他表明心意,风催雪明明是喜欢他的,可如今自己说要与他结为道侣,为什么风催雪要为难?   昨夜在风催雪昏睡过去之后,谢无尘彻夜未眠,他想了一晚上,才决定想和风催雪结为道侣,不止是想要负责,更是因为他忽然发现,与风催雪携手相伴,是一件很让人愉悦的事。   “我觉得……我们维持现在这样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非要结侣。”风催雪朝谢无尘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来。   “你不愿和我结侣?”谢无尘究根问底,想问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   被谢无尘目光灼灼的盯着,风催雪有些坐立难安,先前他百般追求,即便没有希望谢无尘对他同样付出,可心底里还是希望谢无尘能有所回应,甚至是与他两情相悦。即便是昨日情急,对谢无尘舍身相救,他的也抱了一些私心——如果他与谢无尘有了肌肤之亲,那么他与谢无尘心里的距离会不会更接近一些?   可他从未想过谢无尘会想要和他结侣。   封青已对他起了疑心,现在还不到和封青彻底翻脸的时候,若他再和谢无尘结侣,无异于正面向妖王宣告背叛,而现在,还不到和封青彻底翻脸的时候。   现在翻脸,且不说妖王会拿他怎样,单是知道真相后的天衍派,就会令他万劫不复。   这突如其来的相执白首的承诺来得太不是时候,以至于那一丝短暂的喜悦过后,紧随其来的便是深深的悲哀。   但仔细想来也能明白,谢无尘素来循规蹈矩,想和自己结侣,无非是想对自己负责,再无其他情意,但他并不介意,毕竟想靠一场鱼水之欢便让人心生爱慕,未免天方夜谭。   如果他是崔涯,他定然会欣喜的一口答应,先把谢无尘绑在自己身边,日久生情不过时间长短的事。   如果他只是崔涯。   “我没有不愿意啊哈哈,我只是觉得现在说结侣有些为时过早?我还没准备好。”风催雪佯装羞涩,“没想到师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太让人猝不及防了。”   “哪里没准备好。”谢无尘目光深邃,宛如洞穿了他羞涩面具下的抗拒,“结侣大典我会去筹备,你什么都不需要做。”   谢无尘步步紧逼,风催雪避无可避,他素来会演,瞎话张口就来,可是这一回,在谢无尘炽烈的目光之下,却像个生涩不会说谎的少年人,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风催雪沉默一会,泄气般吐了口气,“我希望我们像现在这样相处就可以了,不需要改变什么,师兄也没有必要觉得亏欠我才为我负责,不过是件小事罢了。”   “小事?”   风催雪张了张口,“不是,我是说这种事情很常见,不算什么大事……”   “很常见?”谢无尘蹙眉反问。   风催雪觉得解释不清了,“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为了昨夜的事情,搭上你的半辈子,况且昨夜是情况紧急,为了给你解毒不得已而为之,你不必太有压力,你只要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就知道和我结侣并非明智之选。”   不得已而为之。   谢无尘目光沉沉的盯着风催雪,昨日情形历历在目,风催雪眼中的情意做不得假,明明对他有情,现在却要说只是不得已。明明先前追着自己表达爱慕,如今自己一提到结侣,对方便又开始找遍借口推脱。   是担心他们在一起的事情被他人知晓么?   谢无尘忽然想到,风催雪似乎很少在他人面前对自己表现过特殊的亲昵,只有在无人的时候,才肆意妄为。   那么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风催雪是否也会如看着自己般,脉脉含情的看着别人?   谢无尘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校场中的那一幕,风催雪便是那般柔情脉脉的看着唐谴,与对方旁若无人的亲昵相处。   谢无尘站起身,眼中炽热的光芒逐渐熄灭,剩下一片沉黑,居高临下的望着风催雪,“你是说,昨夜的事情,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我无需介怀?”   风催雪听到对方这般说,立刻松了口气,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我明白了。”谢无尘漠然道。   在他心中重要到可约定终身的夫妻之礼,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夜春风,稀松平常,甚至之前对方嘴里的恋慕,或许也并不单单只是对他一人讲过。于对方而言,自己不过是无聊时的消遣玩乐。   他自认为是郑重承诺的结侣请求,在对方眼里,恐怕只是道束缚自由的枷锁。   是他太过天真,居然会觉得素来满口虚言的风催雪会对他矢志不渝。   ……   风催雪不明白谢无尘到底明白了什么,不过对方没有再提结侣就是好事。   不过在这之后,谢无尘明显对他疏远了许多,甚至常常避而不见。风催雪自知尴尬,又兼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在谢无尘那里讨了几次没趣便也渐渐甚少来往,一时之间,二人形同陌路。   *   “翠翠怎么知道这里还有地道的,好厉害。”浩浩荡荡的妖族大军钻入隧道中,在蜿蜒的山体内部缓慢前行。   “以前来过,顺着这里走出去,能直接进入天心剑派。”风催雪淡淡道。   小九紧紧攀着风催雪的胳膊,一双鹿眼委屈的眨了眨,“但是这地道里面好黑啊,我要跟紧翠翠,不能把翠翠弄丢了。”   两侧负责守卫的傀儡妖高举着璀璨的夜明珠,默然无语。   整个地道狭长深邃,但风催雪和小九的周围却被举着夜明珠的傀儡包围,将本来幽暗的地道照得恍如白昼。   然而不知怎的,在经过一节狭窄陡峭的拐角时,那几个举着夜明珠的傀儡竟纷纷脚下一个趔趄,璀璨的夜明珠骨碌碌的拐进了幽深的死角里。   隧道中一瞬间黑暗下来。   “翠……呃——”小九刚要呼喊,脖颈上便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扼住,呼吸在猝不及防间被阻断,颈骨咯吱作响,小九挣扎着用力扯开扼制住自己喉咙的铁链,然而铁链却只是不停地收缩,根本纹丝不动。   因强烈的窒息感而嗡嗡作响的耳畔隐约听到重重机关石门落下,轰然砸在血肉上的声音。这群不怎么机灵,在狭窄隧道中进退两难的傀儡们,便在猝不及防之间被突然落下的重重机关砸成肉泥。   “风——催——雪!”黑暗之中小九目眦尽裂,从齿缝中狠狠挤出来几个字,掌心同时酝出一股浓烈的妖气,朝身后之人恶狠狠的轰了出去——   与此同时,最后一道石门自头顶轰然落下,朝着已然癫狂的狐妖狠狠的砸了下去!   “你要怪,便怪段劫生不该让你来冒充他。”   *   地道的机关全部打开,响动声引得整个山体都轰隆作响。   不过好在将那些傀儡妖全部都封在了山体里,没有真的跟着自己上了天心剑派。   让自己为段劫生做事,做梦去吧。   不过段劫生似乎也并不蠢,对方也并未真指望自己效忠,嘴上说着共谋江山,让自己带着三千妖军大摇大摆的来天心剑派,还把消息传得人尽皆知,这是唯恐那些修士不来围剿自己,好来个声东击西。   风催雪顺着地道快速穿过,这个地道通向天心剑派的后山,位置隐蔽,风催雪一路疾奔,一面暗暗祈祷着希望那些来埋伏的修士们别找到这里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刚爬出地道,风催雪便率先看见了一双描金皂靴。   顺着靴子往上看,便看见了来人高大颀长的身影,一身玄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衣扣系至脖颈,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颚来。   对方居高临下的垂下眼,看向自己的眸中冷若寒潭,手握玄冥,利可断金的薄刃正搭在自己的脖颈上。   看起来很是生龙活虎,丝毫没有段劫生给他展示的水镜中那般柔弱可怜——这是风催雪看到对方的第一个想法。   风催雪从青峰身上移开眼,看到了不远处乌泱泱一大片整齐的修士,正一个个怒目圆睁的瞪着自己。   看来比之前更受欢迎了,并没有段劫生描述的那般众叛亲离嘛——这是风催雪见到青峰的第二个想法。   风催雪清了清嗓子,正准备朝对方打个招呼时,身后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还没来得反应,风催雪便被人一把拽起放在了身后。紧接着面前的山脉突然像是从中炸裂,漫天飞扬的碎裂石块中飞出一抹赤红的影子。   小九整个人身周被一股浓烈的妖气缠绕弥漫,一身红衣在半空中猎猎作响,双手掌心聚着两团猩红的妖气,居高临下朝风催雪嘶声厉吼,“你——敢——骗——我——”   狐妖那张艳丽的脸辨识度极高,毕竟唐谴也生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青峰几乎一眼便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高处狐妖满目仇恨的瞪视着自己,身前的青峰也转过脸,目光冷冷的看了过来。   “……”风催雪僵硬的扯了扯唇角,只感觉压力倍增。   接着便听青峰冷意森然的意味深长道:“你在妖界乐不思蜀,便是为了他?”   风催雪:“……”   作者有话说:   谢无尘:我明白了,你就是个感情骗子呜呜呜。 第140章第一百四十章   日暮黄昏,天际一片暗色。   习习秋风吹过,海棠打着旋儿落在门前,寝殿大门紧闭,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   寝殿内一片昏暗,唯有星星点点的烛火撑起寥寥光亮。   床头上放着的花瓶随着叮当作响的铁链声不住晃动,直至滑动到案几边缘,“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风催雪睁着一双朦胧的眼,费力的扭过头去看身后的青峰,对方一身整齐衣衫,一副正人君子模样,与自己的狼狈截然不同。   风催雪挣扎许久才终于透过氤氲的水汽,看清了对方居高临下、充满了恨意的赤红双目。   猩红血色在瞳孔中翻涌,那副暴虐的神情似要将他扒皮拆骨,拆吃入腹。   青峰在恨他。   周身泛起的燥热瞬间冷了个彻底。   ……   “斩仙剑在你手中,你还说师尊不是你杀的?”   “藏书阁的禁书是不是你偷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铁证如山皆是我亲眼所见!你要我如何信你?”   “若他想起一切,我会亲手杀了他。”   ……   字字句句诛心之语潮水般朝风催雪脑海中涌来,一声比一声高,震得风催雪耳边近乎失聪,连青峰在自己耳边的冷言冷语都听不见了。回忆如冷水般兜头泼下,让本在热烈跳动的心脏瞬间迟滞下来,一股失落与委屈蓦然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青峰粗暴的掐着他的下颚,逼迫他转过头来,“哭什么,我看你明明爽得很。”   神思恍惚间,风催雪苦中作乐的心想,自己上次随段劫生离去时说了那么多诛心之语,青峰居然没有见面就捅死他,也算是对他很地道了,或者对方是打算先干再杀?   失落的酸涩感从胸腔处爆裂开来,风催雪合上眼,不愿再看对面人暴虐冷锐的神情,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来搂上了对方的肩,紧紧抱住了对方。   ……一副倾其全部的献祭姿态,像是唯恐对方伤得不够深。   青峰赤红的双目中划过一丝暗芒,扣在美人腰身上的手蓦然增大了力道——   ……   寝殿被封了窗户,只有满室昏黄灯火,难分昼夜。风催雪从一片狼藉中醒来,只觉得脑中昏昏沉沉,浑身酸痛。   而罪魁祸首,正紧紧搂着他的腰睡得分外安然。   风催雪:“……”   风催雪恨恨咬牙,恶狠狠的踹了一脚身旁人的小腿。   说是狠狠一脚,然而风催雪现在浑身酸软无力,那一脚下去跟猫儿挠痒几乎没什么区别。   男人被风催雪这一下作弄得睁开眼,眸色顿时沉了几分,搂着风催雪腰身的胳膊也紧了紧,掐着风催雪的下巴就狠狠吻了上去。   风催雪:“……”   风催雪简直要被亲得窒息,差点要背过气时青峰才放开了他,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摩挲风催雪的脊背,像给猫儿顺毛似的,大有越来越往尾椎后处之意。   还要来?!风催雪直接无语,一把拦住青峰作乱的手,冷冷道:“我饿了。”   青峰微一挑眉,眸中多了一丝深意。   风催雪显然误会了这抹深意,嘲道:“怎么,死囚上刑场前还有顿断头饭呢,你总不是想把我饿死吧。”   听了这话,青峰倒没再说什么,径直穿了衣裳下床,打开门出去了。   打开门的那一刹,外面金色的日光洒进了屋子里,随着殿门关上,又被收了回去,屋内只余一片昏黄灯火。   风催雪没心思打量寝殿内外装潢,无聊的躺在床上,抬起手腕,端详了一会自己手腕上的锁链。青峰这回下了大手笔,这锁链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触手寒凉,坚硬无比,牢牢的禁锢在他四肢上。显然青峰吸取了当初在苍翠山上的经验,这一回的锁链,风催雪连扯都扯不动。而且这链子极短,长度只够他下床够到旁边的桌子去。   风催雪只试探着扯了扯,见扯不动便放弃了,也懒得下床走动,索性裹了被子躺在床上等青峰回来。   昨日相见,风催雪本还想着跟青峰解释一下自己先前的行为,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青峰就骤然爆起,先把那假狐妖给揍了一顿,然后就把自己打包一拎,扔来了这个地方,不由分说的干了个爽。   最重要的是,他跟青峰说段劫生此举为声东击西,意在趁人修不备攻陷东城,青峰也是反应平平,似是全然不信自己的话。   想起青峰昨天恨不得把自己掐死的样子,风催雪只觉得有些累,算了,左右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对方爱怎么想怎么想去。   不过一会,青峰端着碗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风催雪一副咸鱼状生无可恋的躺在床上。   青峰意外的一挑眉,却没多说什么,沉默着把碗朝风催雪面前一递。   风催雪看了一眼,“就这?!”   “那别吃了。”青峰作势收碗。   “……”风催雪愤愤抢过,“算了算了。”   饿了整整两天,还进行了那么大的体力劳动,白粥就白粥吧。那白粥寡淡无味,还是冷的,用的也是最劣等的糙米,也不知青峰是从哪找来的泔水,真是难为他了。   风催雪喝了两口,就没心情喝了,断头饭也吃得这么糟心也是没谁了。   倒不是说粥有多难以下咽,他从前什么苦没吃过,白粥已经算得上很好的食物了。只是后来和青峰在一起时,衣食住行样样可心,虾有人剥,刺有人挑,想要什么便有什么,骤然变化,难免失落。   青峰将对面人缓下来的动作看在眼里,眸光依然冷淡,漠然道:“知道错了么?”   风催雪放下粥碗,淡淡道:“我要沐浴。” 第141章第一百四十一章   自此,风催雪便被禁锢在了这一方寝殿之中,整日灯火昏黄,难分昼夜。   为了防止风催雪逃跑,青峰特地选择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还给整座寝殿布上了结界。还寻到了比之前更为坚固的材质打造锁链,长度只够得到下床,所以风催雪的一切需求都需要依靠他来帮助。   自风催雪随段劫生离开起,青峰便打算好了,等他把风催雪抓回来,就把风催雪关起来,锁在他身边,狠狠的惩罚,让对方哪儿都去不了,再也不能自作主张的做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无论风催雪大吵大闹也好撒娇卖痴也罢,这一回,他不会再心软!   青峰想过把风催雪抓回来后的种种情况,却唯独没想过,风催雪竟然——   “再往上点。”   青峰下意识的按着风催雪的指示上移,指腹轻柔的在风催雪太阳穴处按摩打圈,看着美人毫不设防的枕在他膝上,甚至舒服得眯起了眼,忽然心生郁闷。   他没想到风催雪竟完全不在意被禁锢这件事,反而处之泰然,甚至把这里当做自己家一样安逸。   又要美食又要玩,还要自己不停歇的伺候,最要命的是自己居然莫名其妙被对方牵着鼻子跑了!   不行,自己明明是在惩罚对方,怎么能沦落到伺候对方的地步?   “怎么停了?继续继续。”风催雪忽然感觉到按摩的手指离开,有些不满的抬起头,刚好就对上青峰阴晴不定的深沉双眸。   风催雪心头一紧,瞬间有一种熟悉的不好的预感,紧接着下巴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道禁锢住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不容拒绝的靠近了过来。   ……   又一次躺在床上,风催雪眼神发直。   身旁的青峰则一臂紧紧搂在他的腰上,以一个禁锢的强硬姿势将他紧紧圈在怀里。   这几天风催雪几乎一直在床上或者浴池里度过,他从来没想到,正经如青峰居然这么……沉迷做那种事,除了有时候被传信符箓叫走,即便出门也会很快的赶回来,剩下的时间几乎一直黏着自己不放,黏着黏着,自然而然的就滚到床上去了。   “我觉得这样不行。”风催雪幽幽道。   身侧的青峰眼神一暗,心道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囚禁生活,想要离开自己了么?   “我受不了了。”风催雪气若游丝。   搂住自己腰身的臂膀忽然紧了一紧,风催雪瞬间头皮一麻,愤愤踹了对方一脚,“刚刚才来过,还要来?”   青峰本来是没有这个想法的,但见风催雪心生离意,便觉得多来几次也无妨,好好惩罚惩罚,让对方知道害怕。   正欲付诸行动,却又听怀里人委委屈屈道:“不如我们打个商量,一天一次就好?不行,两天,两天一次就行。”   青峰:“???”   “我真的不行了。”风催雪感觉自己有些窒息,接连几日操劳,他感觉自己太虚了,“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怀疑你是真的想谋杀我。”   青峰眼神复杂:“……我没有。”   风催雪伸出手腕,锁链叮当作响,朝青峰委屈道:“你看,我手腕都红了。”   玉白手腕上套着冰冷坚硬的铁环,铁环边缘与皮肤接触之处,果然手腕上被磨红了一圈。   他之前只顾着‘惩罚’风催雪,居然没有顾及到这处。青峰又掀开被子,捧着风催雪的脚看,果然,脚踝上也被磨出了两道红痕。   这锁链还是太过坚硬了,青峰正下意识的欲解开锁链,忽地想到什么,抬头去看风催雪的神情。   对方一脸委屈的瞧着他,一双浅色眸子透露出一股单纯的无辜来。   这熟悉的表情让青峰不由心里一沉,之前在苍翠山上的那次,风催雪就是以这样的表情让他放松戒心的。如今故技重施,是想骗自己解开锁链好逃跑么?   青峰心中思绪起伏,原本愧疚的神情逐渐冷淡下来,放开了风催雪的脚腕。   风催雪急了,“不说能不能换个舒服点的,你好歹垫点棉花吧!”   青峰原本冷漠的眼神瞬间又复杂了起来,“……”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风催雪……没想着逃跑?   青峰心情复杂的找来了柔软的棉布垫在风催雪的手腕中间,细细的包裹住了被锁链束缚的地方,而风催雪也全程非常配合,没有丝毫不愿意。   原本青峰还想着风催雪是不是在佯装乖巧,实则是找机会逃跑,然而现在见风催雪十分配合的样子,青峰就开始有些不确定了,风催雪到底是演得太好,还是当真……   锁链叮当作响,一双胳膊抱住了青峰的腰,怀中钻进来一抹熟悉的气息。   风催雪像是能听到他内心所想,“是我不好,没有以前告诉你我打算跟段劫生去妖界的事情,让你伤心了,以后我不会再这样了,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你大可不必如此患得患失,我不会再离开你了。”风催雪抬起头望向青峰,他稍有动作,腕间的铁链便叮当作响。   对方原本沉黑冷然的眸子里此刻间多了一丝无措,风催雪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来,“你想关我一天也好,一辈子也罢,我都愿意的。”   我愿意为你套上枷锁,被你束缚,从此与你相生相伴,形影不离。   青峰无措的看着这个忽然钻进自己怀里的人,从他的角度,刚好撞进对方温柔含情的眸中,仿佛盛了万千情意,仿佛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温情脉脉的望着他,笑着说“师兄,我喜欢你。”   那是他苦寻多年的一场南柯旧梦。   青峰觉得自己现在也跟做梦差不多了,不然为什么明明自己都那样对待了风催雪,风催雪还要对自己说永不离开?可是风催雪的表情又那么认真,那么……深情。   青峰像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一样,眉眼间的冷硬尽数化作无措与不可置信,惊喜过后又患得患失的怀疑道:“你没有骗我?”   风催雪摇了摇头,清澈的瞳孔中倒映出对方因心绪剧烈波动而现出猩红的眼,这几日相处下来,风催雪早就发现了青峰身上的怪异感,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手指轻轻抚上青峰的眉眼,温声道:“我没有骗你,你若不相信,我可以用行动慢慢为你证明的。”   说着,风催雪晃了晃腕间的锁链,暗示性的告诉他想锁多久就锁多久。   “多久都可以。”   风催雪话刚说完,怀抱着他的人忽然一抿唇,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颈窝。   “我想相信你。”青峰的声音有些低沉,“可是你骗了我太多次,也不告而别了太多次,我害怕你会再次离开我。”   就像五年前昆仑山上,他只是想把风催雪抓回去,却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死在了他的剑下。   对方白衣染血,临终恋慕的话语杀人诛心。   他闯药宗夺莲,寻极地灵药,求遍死而复生之法,悲痛欲绝生不如死,临了却发现对方的死不过是一场谎言。   即便是死而复生失去记忆,对方却依然让他看不穿猜不透,谎言一层又一层,他时常分不清对方究竟说的是真是假。   风催雪心中一涩,他究竟骗了青峰多少回,才让对方这般患得患失?   “你跟着段劫生离开那次,我很害怕你就这么离开,再也不回来了。”青峰低声道:“我是不敌段劫生,可若拼死一搏,定然能护你安然离开,我没想到你会直接跟他走。”   “可我不想让你拼死一搏。”风催雪道。   “你就没有想过,你跟他走了,他害你性命怎么办?你又不愿意让我解开缚魂锁,万一他害你,你连自保之力都没有。”青峰急急道:“段劫生让你带兵去天心剑派你就去?你明知他这是将你作靶子,你就没想过,如果当日去天心剑派埋伏你的是别的修士你会如何?如果我……真的误会你与段劫生同谋,你会如何?”   说到最后一句,青峰的声音低了下来。   风催雪知道对方是想起了五年前昆仑一战。   那一战,青峰有愧,他亦有愧。   他以前恨青峰冷心冷情,对他猜忌怀疑,其实他何尝又没有利用青峰呢?昆仑一战,他早就计划好了死在青峰剑下,然后利用青峰对他的愧疚,让青峰带着他的‘尸身’离开,避免被众人鞭尸,以至于无法复活。   只是他一是没想到青峰根本不愿杀自己,只好无奈的自己往对方剑尖上撞,二是没想到青峰根本没把他的‘尸身’放到早已准备好的金棺之中,而是带在了身边。   如今青峰一说,风催雪忽然惊觉,他以前总觉得青峰不够信任自己,其实他自己对青峰也没有过十足的信任。   从在妖界起到天心剑派,风催雪便时有忧心,想着跟青峰再见面时要怎么跟青峰解释自己‘和段劫生同谋’的事情,在被青峰关在这里之初,风催雪也因误解对方的‘愤怒’而失望过。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跟段劫生离开的,也知道你的打算。”青峰仿佛看出了风催雪心中的不安,认真道:“我有在努力了解你,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无论你嘴上怎么说,实际上都不会做与段劫生为伍的事情,因为从始至终,你一直都喜欢……我们。”   “我们?”   青峰道:“我们,所有人。”   “我可不喜欢,人啊妖啊,我都不喜欢。”风催雪反驳道。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我。”青峰说着,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因为喜欢谢无尘,所以喜欢——所有的人。 第142章第一百四十二章   若风催雪当真生性恶劣,又怎会在记忆缺失时那般……天真烂漫。   青峰这般直白的点出来风催雪一直以来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惹得风催雪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在青峰并没有让风催雪尴尬很久,“我只是气你总是一个人以身犯险,毫不顾忌自己的安危,总觉得什么事都能自己扛……明明我就在你身边,你却总是看不到我。”   说到此,青峰的声音渐渐多了一丝痛楚。   “我……”风催雪眼里有些茫然,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真的很少考虑到青峰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他自幼独来独往,即便后来入了天衍派,身边尽是同门,也多与他们泛泛之交,真正与他打交道的只有守剑峰一众人。他身上有太多需要隐瞒的秘密,注定了他永远无法真正融入天衍派。即便后来青峰开始掌管天衍派事务,他与青峰多有交集,也多是瞒着青峰做一些想帮助青峰的事,自顾自的冲在前头……   “我有在努力的了解你,信任你。”青峰长吁一口气,以额头轻轻抵住风催雪的额头,“你能不能也信赖我一点点?”   对面人温柔带着恳求的眼神近在咫尺,风催雪心中一涩,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好。”   漆黑瞳孔中暗藏的红光逐渐消退,隐入深处,风催雪抚摸上青峰的眼眶,轻声问,“你的心魔,怎么回事?”   说话间,风催雪一手摸上了青峰的脉门,青峰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又想起自己方才的话,只好僵硬的顿住了动作,宛如一座凝固的雕像,僵硬的任由风催雪摸上脉门。   风催雪一探便知情况糟糕,青峰经脉之中竟同时运行着两股气息,一股霸道的魔气与灵气在经脉中紊乱相融,难分彼此,最要命的是,如今那道魔气几乎挤占了整条经脉,几乎很难分辨其中的灵气。   风催雪很早以前便知道青峰生有心魔,可那时他记忆尚未恢复,对这种事半懂不懂,只记得当时那心魔大部分时间被青峰压制住了,只偶尔才出来作乱,自从离开丹霞城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青峰的心魔出现,当时他对这些事知之甚少,只道青峰脾气变好了,连心魔都不出现了。可如今……青峰体内,魔气已经和灵气交织相融,再难分出彼此。   如今风催雪恢复记忆,自然也明白了青峰后来没再被心魔控制并非偶然,应当是用了什么办法将心魔压制了下来。   青峰知隐瞒不过,只得交代实情:自上次在丹霞城被心魔操控之后,青峰意识到不能再放任心魔滋生,于是在解决噬心藤之后,通过沈玉魄寻来的秘法,青峰用自身的一半功力将心魔牢牢封印在了内府,虽然失去了一半功力,但好在心魔不会时时出来作乱了。   风催雪了然,怪不得他总觉得在七星门时,青峰与段劫生那一战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青峰总说自己拼死一搏,总能护他安然离开。   解开封印,拼尽所有功力,或许当真能拦住段劫生,可是同时,心魔失去了控制,只会加倍反噬到主人身上。   就像现在这样——魔气已经融入内府游走于经脉之中,与他整个人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像原来那般能够压制。   不用青峰多言,风催雪也已经明白了事情始末,在自己随段劫生离开之后,青峰身心受创,心魔冲破封印,加倍反噬到了青峰的身上。若照现在魔气侵蚀的速度,再过不久,青峰就会彻底被魔气吞噬,再无回天之力。   “此事错不在你。”青峰见风催雪表情便知对方心中所想,“是我自己心志不坚,才被心魔趁虚而入,我身上的魔气虽已无法化解,但也没有那么快彻底反噬,不必忧心。”   怎能不忧心,风催雪蹙眉,“可照这个速度下来,心魔迟早会吞噬你的意志,可有办法再次封印?”   青峰微一摇头,握住了风催雪的手,“先前你不在的时候,它比较……”   “不过自从你回来,它安静多了,你要是肯一直在我身边,它定然能一直维持现状,不再侵蚀我的灵气。”青峰微笑道。   风催雪心知对方是在胡扯,却没想到即便是胡扯也要明里暗里的挽留自己,不禁叹了口气,“我不会离开的,其实……我这次从西境回来——”   风催雪说到这里,便见青峰面色忽地一变,心知对方十分忌讳那个地方,不由“噗”的笑了出来,“你先听我说完,我从西境回来,给你带了个东西。”   青峰忽地眼睛一亮。   “不过我身上的包裹好像被你扔了。”风催雪慢吞吞道。   在天心剑派乍一重逢,青峰就怒火冲天的把自己拎回来,先扒了个干净,事后就把他从西境带回来穿回来的那些衣裳配饰全扔了个一干二净,看得风催雪差点以为他也要把从西境回来的自己给扔了。   青峰瞬间满脸愕然,火急火燎的站起身就冲出了门。   风催雪:“……”   半个时辰后,青峰一脸黯然的回来了,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风催雪,不敢直视对方,“对不起……那些东西都被我给烧了,我……没有找到,你带的是什么东西?”   风催雪失望的摇头,青峰心里蓦地一沉。   紧接着风催雪就像变戏法似的从床褥底下抽出来一个锦囊,“还好我提前藏起来了,诺,我在我以前的住处里找来的。”   是一对精致的玉扣,用金线细细穿着绑在一起。风催雪分出了一只来,朝青峰招了招手,系在了青峰的腰间,“此玉不仅能够抵御外来攻击,最重要的是上面刻有追踪符箓,无论另一只玉扣距离多远,彼此都能找到对方的位置。”   说着,风催雪将另一只玉扣挂在自己的脖颈上,指尖轻轻一触,青峰腰带上坠着的玉扣便立时发出了温暖的红光。   “这样,你就不用再担心找不到我了。”风催雪微笑道。   再是坚固沉重的锁链也比不上这一对轻巧的玉扣,毕竟再是坚固沉重的锁链,也锁不住一颗想要逃离的心。而这样一枚轻巧的玉扣,却代表着风催雪将自己完全交予了青峰。   风催雪的意思青峰怎能不明白,这枚玉扣无疑是风催雪给他的最郑重的承诺,如一颗定心丸一般将他心中的顾虑和游移不定驱得烟消云散。   青峰握着玉扣久久不语,再抬头时伸出一指轻轻勾住了风催雪脖子上的细绳,使得对方靠近过来,而后,轻轻吻在了那双尚还带着笑意的唇上。   对于风催雪送的礼物,青峰表示十分感动,遂拉着风催雪又好好‘感谢’了两个时辰。   ……   经此一事,两人之间的心结解开了不少,相处起来也不像之前那般僵硬。青峰依然没有解开风催雪身上的链子,风催雪倒也不在意,照样好吃好喝的被伺候着,但也能时五不时的跟青峰聊聊外面的事情。   譬如风催雪现在所处的地方,其实就在七星门内。   只是如今的七星门,不再只是七星门。   段劫生先前在七星门内挑起动乱,使得掌门自裁,门徒入魔,大弟子霍弦在计划暴露的那一刻也已经废了,打的便是让这个现今第一门派元气受创,其余门派争相食之的主意。   段劫生带着风催雪离开后,七星门一如他计划的那般一蹶不振,又因霍弦炼六合丹一事而臭名昭著,成为修界公敌。   只是段劫生唯一的疏漏,便是小看了两个人——   楚行云不通人情世故,在争夺掌门之位时被霍弦逼得节节败退,虽不是个当掌门的料子,但当起助力来,却极为可靠。   最令所有人意外的是宫云婷——这个自小被七星门掌门娇养的天真大小姐。   在七星门内忧外患之时,宫云婷悍然出手,以雷霆手段止住了内外纷争,仙盟大会血流成河,所有讨伐的声音都在这位新掌门的狠厉铁腕下偃旗息鼓。   青峰虽是寥寥数语带过,但风催雪想也能明白,一个刚经历重创的娇娇女子,骤然大变,其中必然经历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   *   自五年前昆仑一战后,天衍派弟子死伤无数,老掌门也在那一战中故去。天衍派家大业大,余下的弟子数量根本守不住这样大的一份家业,即便是空守门派也是受人觊觎,于是青峰一声令下,天衍派千年基业就此解散。   坊间只传道天衍派因受西境众妖攻袭,就此毁于一旦,却不知门派解散是青峰本人的命令。   门派虽散,但人心不散,门内弟子散于五湖四海,大多数成为了沈玉魄春风得意楼里消息来源,一方面是门内所有弟子互通消息之所,另一方面,则为所有弟子行走五湖四海提供了许多助力。   如今天下大乱,楼内一声号令,所有门内弟子重新聚集,虽已无门庭,但天衍派仍在。   七星门地处中州,作为对抗外敌的中枢最为合适,只是虽有宫云婷与楚行云力挽狂澜,七星门毕竟死伤太多,终是不如之前如日中天,内忧虽解,外患不止。   但若是再加上天衍派,那就截然不同了。   这一惊世骇俗的要求自是在七星门内部引起轩然大波,青峰本以为要与宫云婷多费些口舌,却没想到宫云婷欣然同意,甚至出手压下了那些反对的声音。   如今的七星门,既是七星门,亦是天衍派。 第143章第一百四十三章   如今妖族傀儡大军虎视眈眈,修士内部切不可自乱阵脚,然而段劫生重创七星门,打的便是让各门各派相互内耗的主意,然而虽然人人都能想通这个道理,但利益在前,又有几人能真不被利益迷眼?   ——只要将七星门的话语权夺到手,再带领众修士共同御敌,自家门派必然能一战成名,成为新的第一门派,执掌乾坤。   可如今天衍派与七星门骤然联手,瞬间将那些觊觎第一门派之位的门派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强有力的势力镇压,不仅打消了其余门派那些蠢蠢欲动的想法,且迎来了众人的归顺听从。   打不过就加入。   内忧已解,人心聚齐,对付起那些妖族傀儡就事半功倍了。   青峰这几日时常出门,便是去和众门派议事,商讨关于对付段劫生的下一步计划。   通过青峰的口,风催雪才知道,原来在他抵达到天心剑派的那一日,当夜,段劫生的十万妖军同时攻入了东境都城。   与风催雪先前所料分毫不差。   “为什么不给我传消息,单单给他传信?”青峰有些不悦,要不是这几日方渐鸿没完没了的给自己传音符,追问风催雪的近况,自己恐怕还不知道风催雪居然在来天心剑派的路上就给方渐鸿传了传音符。   最重要的是!风催雪没有给自己传任何消息!   还是自己在天心剑派上巴巴的等了三天三夜才抓到人。   当然,青峰没有告诉风催雪,方渐鸿一直在追问自己风催雪近况的事情,免得风催雪又开始俊美兄俊美兄的叫唤。   风催雪理直气壮,“我以为你被七星门关起来了,况且,人家段劫生要攻陷的是东境,我不给俊美兄说跟谁说?”   “段劫生的傀儡眼线到处都是,那是做给他看的。”青峰闷闷的说,顿了顿又忽地想起一事,“那如果我真的被抓起来了,你会来救我吗?”   风催雪:“?”   究竟是什么样的脑袋,才能想到这么刁钻的问题?   见风催雪一时未回答,青峰眸光顿时一沉。   这几天已非常熟悉的不好预感让风催雪立刻一个支棱,连忙抚慰道:“救救救——”   见青峰神色微缓,风催雪连忙转移话题,“所以东境那边战事现在如何?俊美兄如今怎么样?他可有给你说什么?”   青峰:“……”   风催雪不知道青峰为什么又“……”了,搞得他现在也很想“……”。   青峰道:“他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   风催雪心说真的吗,我不信。   这醋也要吃?   于是风催雪从被子里伸出玉白的脚尖,轻轻踹了踹青峰的腿,“好吧,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人,东境那边现在战事究竟如何了?”   不提方渐鸿,青峰倒是一五一十的说了。自他们联合各大门派结盟起,便严防各处以防止段劫生妖军进攻,但凡被魔化的修士和妖物皆是段劫生掌下傀儡,防不胜防,是以在结盟之初,七星门内部便进行了一波大清洗,将可能成为段劫生眼睛的傀儡清除了出去,只留下那么一两个,通过他们的眼睛,用以蒙蔽段劫生。   风催雪带着三千妖军攻击天心剑派的消息一传出来,青峰等人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在研究了整片大陆舆图之后,确定了几处段劫生有可能会袭击的地方,重点守备起来。   不过也幸好风催雪传信及时,让东境那边有更多的准备来对抗这次敌袭,堪堪顶住了这二十万妖界大军的攻势。   如今,唐家军以及方家率众门派修士皆在前线,共同抵御敌袭。增援的大军也在赶往东境的路途当中。   即便如此,情况也并不乐观,但中州不能无人坐镇,其他地方也不能倾尽所有人力去协助东境,五年前天衍派覆灭的悲剧不能再次上演。   妖界不比人族子嗣旺盛,许多兽类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灵智未开的野兽,即便有了灵智,妖族间的相互厮杀也会使得许多兽类还未化妖多久便葬身他妖腹中。   数量虽少,但比起人族来却是各个以一敌百。   通过风催雪的了解,这二十万妖军恐怕是段劫生手上几乎所有的妖族势力。   但……   “段劫生呢?”   青峰摇摇头,“这二十万妖军是由妖界各部族长率领,整个大军没有一个活物,全部都是傀儡,采取的攻势也是以蛮攻为主。”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东境能撑住妖军第一波攻击的原因。   这群傀儡没有灵智,只知道一味蛮攻,用些兵法技巧,即便人力比妖军数量少上很多,也能勉强抵御攻击。   这也是目前值得庆幸的一个原因。   可是不知为何,风催雪总觉得有些蹊跷。   “段劫生此人心机深沉,他当日信誓旦旦与我说要拿下全境,不应当只是派出这群死物来。”风催雪沉思片刻,告诉了青峰自己在西境时的发现。   “万魔图果真在段劫生手中……”青峰听完,眉头紧蹙,面上现出一抹凝重来,“你的意思是,他夜夜都在炼化此物,那么他如今还未现身,是否有可能正在进行最后的炼化?”   “我离开时,他已经炼化了很多了,龙角初现,若按照日子算,应该快了。”   若段劫生将万魔图完全炼化,蛟妖之身化为魔龙,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二人对视一眼,分别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这些日子,我查到了关于段劫生的一些事情。”青峰道:“你可还记得碧游峰的段长老?”   碧游峰峰主段芳萍,自她死后,整个天衍派就此缄默,无人再提起这位曾经德高望重的长老。   素来温文和婉的的女人在寒冰牢中嘶声力竭,字字句句如淬了毒一般,尖锐到直击脑膜,“你以为你比我能光彩到哪里去?痴钝愚蠢,认贼作父!你以为你长在妖界便是妖?可怜你竟不知道你父你母皆死于封青之手,你还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寒冰牢内森寒刺骨,女人尖锐嘲讽的声音宛若诅咒,字句不差的奠定了他的未来,“你看你能好过几天,等着吧!我之今日便是你之明日,到时候你知道了真相的好师兄会第一个送你进来!”   ……   带着薄茧的温暖手掌轻抚上他的额头,安抚般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对不起,我不该提她的。”   温柔的声音将他从久远的记忆中拉了回来,风催雪知道青峰这是以为他想起了曾经被关在寒冰牢的日子,毕竟段长老与他一样,也曾被关在寒冰牢内,且……两人情况十分相似。   “都过去了。”风催雪摇摇头,轻声道:“我记得她,当时是我把她抓回来的。”   那是在掌门重伤闭关之后,谢无尘初掌门派之事的时候。碧游峰段长老忽然被几名弟子爆出与妖族有染,人证物证俱在,又有段长老旧时与妖族通信的信件作证,而段长老本人也对此事供认不讳。   又或者说,证据太足,只能供认不讳。   是风催雪带人前往碧游峰,将对方关进了寒冰牢。   风催雪笑了笑,“看我做什么,不是在说段长老么,嘶……难道她与段劫生有什么关系?”   青峰沉默片刻,确认风催雪神情中没有丝毫不对劲,才继续道:“碧游峰弟子名录中确有段劫生此人,但沈玉魄深挖下去,却发现,当时揭发段长老的那几名弟子,并非偶然发现段长老与妖族勾结,而是在段劫生的引导之下才发现的。并且关于段长老与妖族有牵扯的这些事里,桩桩件件都有段劫生的参与。”   “唔……”风催雪略感奇怪,这二人难不成是有什么仇怨?   青峰接着道:“后来我翻阅旧时卷籍,还发现一件事,段劫生虽在天衍派弟子名录里,但却不在天衍派往年招录弟子中。”   不通过招录便进入门派,除了那名弟子身份显赫,便只剩下门中的高层有这样的权利将弟子引进门中了。   “段长老引他进来的?”   青峰颔首,“不仅如此,他的卷宗上面也只写了姓名年龄,其余一概未写。”   正是如此,才显得格外怪异,段芳萍隐瞒段劫生的背景来历,亲自将段劫生接入门中教导,此等知遇之恩不说报答也罢,竟还反过来把段芳萍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一个接一个的爆出来,最重要的事,段芳萍与妖有染是其早年间的事情了,段劫生又是从哪得来的消息?   “其实现在想来,当年的事疑点颇多。”青峰道:“东窗事发后,没有审讯,段长老便供认不讳,没有丝毫辩驳求情。是以我们当年并没有怎么查那些发现段长老秘密的弟子,段劫生引导的手段非常拙劣,如若严查,定然能查到段劫生的头上。”   而一旦查在段劫生头上,那么他的一切行踪和得知秘密的来由,便都会随之浮出水面。不说能不能查出段劫生半人半妖的身份,但至少段劫生绝对会被当做可疑人物重点监视起来。   想到此,风催雪瞳孔骤然紧缩,月余前段劫生谈笑之语重新在耳畔响起——   【我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便知道,她是我的母亲。】   【不过两三句甜言蜜语,就将她哄得反了悔,只好把我带在身边监视。等她真正下定决心时,她已经没有办法杀死我了。】   【幼时我视她为遥不可攀的天神,后来发现也不过如此,杀了她就像捏死只蚂蚁那般简单。】   ……   “段芳萍在保护他。”风催雪轻轻的吁出一口气来。 第144章第一百四十四章   风催雪和青峰的顾虑很快化为现实。   第三日,东境前线传来急报,那些进攻的傀儡妖仿佛逐渐生出灵智,排兵布阵有进有退,甚至学会了埋伏,将他们前去击退敌人的先锋队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么多日子过去,人们自认为对这些傀儡妖已经有了很充足的了解,这些傀儡没什么灵智,只知一味的蛮横厮杀,凡是被傀儡妖咬中的人,会异变魔化,与那些傀儡妖行动无异。   所以,在抵抗这一波傀儡大军的时候,修士们并未正面硬拼,而是选择了远程袭击,这也大大的减少了修士的伤亡。   夜间傀儡视力不佳,修士们点起浓香,蒙蔽他们的嗅觉,打算从傀儡大军的后方展开袭击。这一计划本来是很好的,那些傀儡也一如他们之前预料的那般,在黑暗和浓香之中晕头转向,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同样的,他们也没有察觉到自己踏入了傀儡妖的埋伏。   傀儡大军中有一部分妖族精锐,然而化作傀儡之后,便只剩下战力强弱的区别——这是所有修士的共识。   然而他们没想到,这一小部分精锐会生出灵智,埋伏在他们袭击的前路之上,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夜半的城外化作尸山血海,几乎大半的先遣军逃脱不及被傀儡妖咬伤,立地化为了傀儡,小部分的修士拼尽全力逃了回来。   然而事态并没有好转,那些逃回来的修士里,其中一名已经被傀儡妖魔化了,可是因为身上没有伤口,人又毫无异状,负责检查的修士什么都没检查出来,便放任此人回城了。   于是那名修士便如同一名正常人一般在城里潜伏了下来,直到他刺杀了金麟城主唐谴,被众修士制服,人们才发觉对方身上的异状——他的脑后,被头发深深掩住的部分,有一个针眼般大的伤口。   现如今,唐谴仍在昏迷,生死难知。   《傀儡术》中曾提,随着术法逐渐告成,傀儡们会逐渐拥有自己的灵智,与有生命的常人无异,只是没有感情,且每一步行动都受施术者操控。但是拥有灵智的傀儡显然比那些没有灵智的死物好用得多,他们懂得趋利避害,能够更好的完成主人下达的命令。   若说傀儡生出灵智拥有思考已经算是摆在众人面前的一大难题,因为傀儡妖更难对付而产生的大量魔化修士则让整个事态更为雪上加霜。   若不能及时找到解决之法,长此以往,敌人将会越来越多,而己方兵力则愈来愈少。   *   数日以来,风催雪第一次踏出了这间寝殿。   他这才发现这间寝殿是建在七星门后山上的,四周无人,唯有此间院落耸立。   腕间沉重的锁链取了下来,如今他们也不需要用它来证明什么,风催雪下意识的摸了摸脖颈间坠的玉扣,朝青峰投去温柔一笑。   “宫掌门打算一同前去。”结界不远处,楚行云抱剑道。   青峰看了一眼楚行云身前的宫云婷,朝对方礼貌颔首,“贵派的地方,掌门请便。”   其实风催雪与这位新掌门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很久之前的丹霞城里,霍弦房顶上的随意一暼。那时的宫云婷面容稚嫩,还是个少不经事的骄横大小姐。不过现在,对方面上那一丝稚嫩已然尽数消失无踪,剩下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宫云婷着一身山河地理宫裙,鬓发间金蝶摇晃,略施脂粉的侧脸上横贯着几道狰狞伤疤,半面美人半面阎罗,给她整个人增添了一股难言的诡异气质。   宫云婷似是毫不在意自己脸上的伤疤被人看到,因两人走位关系,受伤的那一侧面容对着风催雪,大方的朝风催雪微微一笑,“风先生此去西境,受了不少辛苦,实是为我们助力良多,云婷还未来得及好好感谢风先生。”   风催雪略有些惊讶,“不客气不客气。”   寥寥几句,风催雪便发觉了宫云婷身上的变化之处。宫云婷天生经脉阻塞,无法修炼,是以即便练了些武人锻体的方法,但脚步虚浮身无灵气,旁人也能一眼看出其与修士之间的区别。   而如今,宫云婷步履稳健,周身灵气充盈,明显已经步入修行之路,且修为不低。   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察觉到风催雪探究的目光,宫云婷大大方方道:“三生有幸,偶遇奇缘,这才有了此番际遇。”   风催雪颔首,“恭喜。”   对方身上灵气充沛,但细看之下,又露出一股衰败之相。急于求成,有得必然有失,想必宫云婷自己也明白自己的情况,不过这既然是对方的选择,风催雪也无必要再去置喙。   *   四人走进守备森严的地下牢房,牢房最深处,四壁之上刻满了伏妖符文,巨大宽敞的牢房内,最中央处用粗壮的锁链吊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被锁链吊着的人忽地抬起头,鼻子轻轻嗅了嗅,嘶声道:“翠翠?”   狐妖秀美的面容上,原本盛放着灵动双眸地方血淋漓的,空无一物。   风催雪脚步立时顿住。   青峰寒声道:“谁干的?”   “我做的。”宫云婷神情柔和平稳,“此妖是妖王得意手下,虽有灵智,但焉知不是傀儡呢?我去了他的眼睛,免得妖王借其双眼探查到我们情况。”   青峰寒声道:“此妖已经伏罪,谁让你做多余的事?”   宫云婷声音亦有些寒冷,“妖王底下走狗,本掌门挖了他眼睛又如何?谢道友连这种小事也要计较?但凡妖类我见一个杀一个,望谢道友清楚,我没杀他是看在你们的面子上!”   “罢了。”风催雪的声音有些疲惫,“不要再说了。”   “翠翠。”嗅到风催雪气息,狐妖哀哀道:“我不是傀儡,你相信我。”   青峰不再与宫云婷争辩,转而有些紧张的看向风催雪,“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让人把他关起来。”   青峰很清楚狐妖对于风催雪的意义,虽恨不得杀了对方,可狐妖对他们还有用,且因为风催雪的缘故……青峰实在不愿意让风催雪看到狐妖受折磨的一幕。   风催雪推开青峰,冷冷道:“你们出去。”   青峰虽是不愿,但此时也不敢再招惹风催雪,只能悻悻的道:“我在门口,有什么动静一定要及时叫我。”   “滚!”   ……   待众人离开后,风催雪上前,轻轻抚上狐妖秀美的脸,拨开对方垂在额上的碎发。   “我真的不是傀儡,你不要信那个女人的话。”狐妖看不到风催雪的神情,只能感受到对方手指触在自己额头上冰冷的触感,不由得颤声呜咽道:“我是小九啊,你认得我的脸,我还知道我们之间的所有事情,我怎么会是傀儡呢?”   风催雪不语,指尖轻轻在狐妖空洞的眼眶旁划过,引得狐妖一个瑟缩。   “他们都好凶,青峰打我的伤现在还没有好,那个女人还派人挖了我的眼睛,翠翠你也变了。”狐妖哽咽道:“你八岁时,是我从乌洛手里把你救出来的,你忘了么?”   “我记得。”   狐妖面上闪过一丝欣喜,“我们在妖王宫里,我还教你读书识字,陪你练剑,你还记得么?”   风催雪“嗯”了一声。   “上一次死的时候,那几个修士给我喂了清醒的药,把我的皮扒下来后还把我扔进锅里煮,我想死可怎么都死不了,我真的好怕痛啊……妖王把我救活过来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见你。”狐妖哀哀戚戚,“在天心剑派的时候我没有想杀你的,我只是太生气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我没有生气。”风催雪叹道:“我没有想到宫云婷和青峰会这么对你,对不起。”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狐妖连忙道。   “可是你确实不是小□□催雪的声音淡淡,带着些许叹息。   “我不是傀儡!!”狐妖尖声悲泣,“我有我们在一起的所有记忆,我会和你说话我会和你玩,我会动会笑,我不是那些死物!”   风催雪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发,“嘘——嘘——我知道,你不是傀儡,没有你这样与常人无异的傀儡。”   狐妖急切的张嘴,却被风催雪的下一句话堵住了。   “你不是傀儡,你也不是小□□催雪以食指挡住狐妖张开的唇,“你只是一只拥有他记忆的死灵。”   明明对方的双眼空空荡荡,风催雪却从里面看出了一丝迷茫来。   “我是小九啊,我记得你,我们一起长大……”狐妖喃喃道:“后来……我就死了。”   风催雪抚摸着他的头顶,眼神落在远方的伏妖符文上,似是陷入遥远的回忆,“小九被那些修士剥皮活烹,死后怨气久久不散,那些修士心生惧意,便合力将他的魂魄打散化解了……也就是说,他的魂魄已经彻底湮灭了。”   “可我就是他。”狐妖茫然道:“可是陛下说我是他的转世,不然为什么前世的一切我都记得?”   “小九死后,我将他的尸体,埋在了妖王宫后山的琼花林中,可是这次再回去,他的尸体不见了。”风催雪道。   狐妖连忙解释,他觉得他找到了证明自己是小九的方式,“那说明我就是他呀,说不定陛下给我找的躯壳就是我原来的身体呢。”   风催雪温和且耐心的道:“他的魂魄彻底湮灭了,再也不可能转世复生,你明白么?我来西境之前,段劫生杀了不少狐族,这是你曾经亲口告诉我的。”   “对,因为他们不愿意归顺陛下。”   “不,他是在找一个能够与小九尸体相匹配的魂魄。”风催雪道:“他尸体中残留着记忆,足够让一个被抽去记忆的死魂误以为自己是他。”   “我不懂。”狐妖委屈的抽抽鼻子,“我不是他又是谁呢?可我只有小九的记忆啊……”   “对不起,死去的狐族太多了,我也不知道你是谁。”风催雪道。   “是陛下杀了我吗?”狐妖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妖王陛下对我那么好。”   狐妖的世界一片黑暗,对面的人只是沉默,轻柔的抚摸着他的头顶。   狐妖沉默片刻,低低的问,“你也要杀了我吗?”   “可是我好怕痛啊,我的记忆让我觉得我不久之前才死过一次,我被那些人给——”狐妖的声音戛然而止,顿了片刻又难过的道:“对不起,我忘了我不是他。我想通了,翠翠要杀我,我是愿意的,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这么痛?”   虽然说着愿意赴死,但狐妖还是不自觉的发着抖。   “我可以不杀你。”直到风催雪叹息着道。   狐妖急切的抬头望向风催雪,尽管他的眼睛空无一物。   “但是你得交代你知道的一切,他的计划都有什么。”风催雪道:“他很看重你,派你来天心剑派,总不是真让你来陪着我送死。”   “我不能背叛陛下。”   “你再好好想想,我不愿杀你,但是青峰和七星门不会饶过你,我拦不住他们。”风催雪道:“你若说了,看在你拥有小九皮囊的份上,我可以放你离开,但你若决意要为害死你的陛下隐瞒到底,我也没办法救你了。”   “你说他是真仁慈还是假仁慈?”   万里之外,身着黑金王袍的男人发出一声嗤笑。   在他身侧,叶鸿尽职尽责的捧着一枚眼珠,琉璃般剔透无瑕,风催雪与狐妖的声音便是从那枚眼珠中传出来的。 第145章第一百四十五章   狐妖的声音沉默了片刻,终于在摇摆不定中说服了自己。   “陛下曾与我说,他虽赏识你,但因五年前你背叛前陛下一事仍心有余悸。所以陛下原打算,在令你我攻陷天心剑派时,另一方面传出你要攻陷天心剑派的消息,令天下修士的注意力皆数放在你身上。而他则命傀儡王同时率妖族二十万将士征往东境,趁人族修士不备之时,大破东境城门,入主神州。”   狐妖低声道:“其实陛下此次派你我来天心剑派是一次试探,若你真心愿意归顺,带三千大军攻陷天心剑派时,不论此战是输是赢,我都会令三千傀儡于众修士围堵中护你离开;若你只是假意归顺,谋划中途逃离,那我就……”   “就将我格杀当场?”风催雪的声音漫不经心。   狐妖蓦然抬头,连忙辩解,“我当然不会杀翠翠的,即便陛下这样命令,我肯定也会保你性命无虞,只是……我也会很生气的。”   风催雪不置可否,扬了扬下颚示意狐妖继续。   “若你真心愿归顺陛下,离开天心剑派之后,东境沦陷消息传来,你必然会赶往东境,届时我会将一样东西交予你,你带着它前往东境前线,二十万傀儡大军皆交予你手,听你号令。”   “等等。”风催雪哭笑不得打断狐妖的念叨,“他如何确定我必然会去东境?我前脚上天心剑派,后脚东境就被打了,我就是再傻也知道被他利用了吧。”   “你一到天心剑派,发现修士埋伏,必然会知晓陛下计划,届时你必然满心愤怨无处发泄,然——”狐妖说到这里声音微微一顿,“方家是东境大族,东境沦陷,方家必然举族抗敌。”   风催雪面色瞬间冷了下来。   狐妖瑟瑟道:“陛下料定,你会去救方家。”   这时候已无须再问原因,即便仙盟大会上方渐鸿欲救风催雪,反被他狠狠甩了脸面,那也是他留在世间唯一的亲族。   “陛下认为,你和所有人类一样,是个依恋族群的人,你能为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残杀养父封青,自然也能为方家——杀死仇害你亲族的仇人。”   没有人看到,门外阴影处的青峰蓦然攥紧了手掌,指甲也深深的陷进了皮肉里。   “袭兵来得猝不及防,方氏必然会倾巢出动,只剩下老弱妇幼留在府中。城中百姓届时仓皇出逃,方家泼天富贵,一些死敌或打家劫舍的劫匪会趁机闯进府内,杀死方家老弱妇幼,抢劫一空。”狐妖低声道:“而在阵前的方家,则会因仙盟大会上与你亲密无间的流言而无人相助,腹背受敌,死于亲信修士背叛。”   死寂的牢房中蓦然响起几声孤零零的掌声。   风催雪面无表情道:“精彩。”   “所以即便我因被段劫生利用而恼羞成怒,但会因方家覆灭而更为记恨东境修士?”风催雪冷冷道:“然后乐然接受段劫生交予我手的权柄,带着它们攻陷东境乃至整个神州?”   “即便他心中不愿,但一步错步步错,他也只能被我推着前进。”段劫生好整以暇,“很有我的风格,不是么?”   叶鸿侧着头听了一会,视线从手上的眼珠上移开,朝段劫生道:“他相信了。”   “风催雪与那狐妖感情深厚,即便已经知道对方是赝品也颇有耐性。那赝品被宫云婷如此虐待,风催雪却动了真气,碍于谢无尘才没有当场发作,可见狐妖在风催雪心中地位。”叶鸿单膝跪地,仅剩的一只眼认真的看向段劫生。   段劫生懒懒的一抬眉,不置可否,目光转向只闻其声却不见画面的眼珠,“宫云婷这一手捣乱,倒让我见不到他们的精彩表演,实属遗憾。”   *   风催雪垂着眼,仔细端详手中的一截雪白丝线。   这一截‘丝线’是方才狐妖从后脑中抽出来的,抽出丝线后,狐妖像是被抽去大半力气,一瞬间变得奄奄然。   狐妖有气无力道:“这截傀儡丝是陛下临行前藏在我体内的,嘱咐我若你诚意归顺,便将它交给你,有它在,二十万傀儡尽可听你号令。”   风催雪漫不经心的将那截丝线在指间绕了几圈,莹莹珠光在指间跃动,这样微不可查的小东西,就可以号令二十万妖军?   “他就这般放心将全境妖军交予我手?不怕我灭完人族之后剑指西境?”风催雪懒洋洋的抬起眼皮,“还是说这小小傀儡丝里有什么玄机?”   狐妖摇摇头,“二十万妖军虽听此号令,但傀儡王并不受控制,陛下安排傀儡王去东境便是为了……制衡你。”   风催雪冷笑,“一派胡言,叶鸿根本不在东境!”   狐妖眸中划过一抹诧异,“怎么会?陛下明明说——”   下一瞬风催雪猛地掐住狐妖的下颚,逼迫狐妖抬起头来直视他。   狐妖颤颤巍巍,只见眼前的凤眸中冷锐逼人,深若寒潭,不由细细打了个颤,便听对面的人寒声逼问道:“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老实说,段劫生千方百计让我去东境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狐妖蓦然哭了起来,“陛下让我务必引你去东境,他说哪怕被你察觉出不妥也得留你在中州,他没有跟我说为什么!”   然而这句话落在风催雪耳里便几乎等同于答案。 第146章第一百四十六章   东境。   旭日初升。   三日不眠不休抗敌,即便是强悍如唐羽飞也有些支撑不住,长时间的消耗让她面色发青。而那些傀儡妖军则没有这些顾忌,他们不知疲倦,也感受不到疼痛,自始如一的朝这个已经不堪一击的城墙源源不断的攻去。   唐羽飞站在城墙上,甚至可以听到城墙因承受不堪而从内部发出的碎裂声,手下将士不停的将源源不断攀爬上来的妖族击退,干涸陈旧与新鲜的血液将城墙染成斑驳的猩红,茫茫若海的妖族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些傀儡一日比一日要聪慧,耳边不断传来修士们的惨叫声,紧接着便被妖族拽下了城墙,不过片刻就与那些傀儡妖不分你我。   一刀砍飞一排掠过空中的妖禽,唐羽飞忽有所感的回头,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吼。   “西边城破了——”   西面城墙的坍塌引得唐羽飞脚下城墙也为之震动,修者目力惊人,从唐羽飞的角度远远望去,视线掠过鳞次栉比的死寂楼宇,可以隐约看到浩浩荡荡的妖群踏过坍塌的城墙,突破层层防线朝城内涌去。   “拦不住!我们拦不住!——”   “南城墙也破了——”   修士凄厉绝望的哭喊穿透所有人的耳膜。   “方少主被困南城门,妖太多了!我们过不去!”   有人因这片刻的分神被妖族拽下了城墙,惨叫声在众人耳边乍响,然而再也没有人因为眼前同胞们的死亡而激起怒火和斗志了。   防线一旦开了口子,全线崩溃不过转瞬之间。   手中刀剑仿佛重若千钧,再也抬不起来,修士们纷纷停了手,茫然的看向了唐羽飞。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这回完了。边城大势已去,被彻底攻陷不过早晚,东境防线届时彻底崩溃,这二十万傀儡连带着被魔化的所有修士便会如瘟疫般往其他地方蔓延而去。   “宁死不做妖族傀儡!”唐羽飞紧紧盯着城下涌动的妖族,从齿缝中一字一顿的挤出来一句话。   “宁死不做妖族傀儡!!!”众人仿佛被这一句话鼓动,大梦初醒般,纷纷高声附和!   副将高声道:“全城百姓均已护送至地下暗道,撤出城外!”   “伏魔大阵也已绘成!即刻便能启动!”   “所有将士听令!”唐羽飞闭上眼复又睁开,瞳中灵纹隐现,锐利的目光遥遥穿过一片死寂的密集楼宇,清晰的看到远处妖族大军踏过城墙,源源不断的深入了城内腹地,踏进了他们早已布好的伏魔大阵中。   “所有人结阵!”唐羽飞厉声,声音穿过重重人海,在每个人的耳畔响起,清晰且有力,“一炷香之后,启动伏魔大阵!”   霎时间,万千道灵气自每个修士身上源源不断的汇入到城中的伏魔大阵中,整片城池的半空中灵光乍现,浮现出繁复的符箓图文来。   待到一炷香之后,大部分傀儡大军会进入伏魔大阵的范围,这个由数万名修士灵气汇聚的大阵便会启动,强悍的灵气会瞬间将整座城池连同里面的所有活物死物绞得粉碎,不留一星半点生灵。   群妖过境,腐败的尸臭夹杂着血腥气充斥着整座城池,所有修士专心致志的将身上灵气汇入大阵中,冷眼看着那群无知无觉的傀儡肆虐践踏他们昔日的家园,一步步踏入他们早已准备好的陷阱,静默的等待着同归于尽的时刻到来。   就在这最后一刻。   世界仿佛一瞬间停止了。   空气中流动的腐败气息也仿佛在一瞬间凝固在鼻端,时间静止在这一刻,城下所有傀儡在这一瞬间停住了动作,仿佛成了一尊尊凝固的雕像。   下一刻,那些傀儡动了,却不是接着往前,而是整齐有序的后退。悬在方渐鸿肩上的利齿也在这一瞬间收了回去,不知被何人控制,汹涌如潮的妖军竟同一时间往城外退了出去,远远看去,黑压压的妖军如退潮一般缓缓撤了出去,露出鳞次栉比的城池本色来。   所有人都被这一预料之外的变故惊得愣在了原地。   副将张着嘴,半天才找回声音,“这……我不是在做梦呢吧。”   还有修士愣愣的问,“那我们还要启动大阵吗?”   “你傻啊你!还有上赶着找死的!”原本死寂的氛围一下子活络了起来,修士们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惊喜,同时也被一股强烈的忐忑情绪包围,迫不及待的想找一个能够拿定乾坤的人来确定自己的猜想。   “唐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那名修士并没有等来唐将军的回答,甚至话还没有说完,只见对方人影一闪,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掠出了百丈之外。   方渐鸿骤然脱困,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先一刀抽飞了方才险些把自己头咬掉的傀儡,霎时间,所有傀儡齐刷刷的看向方渐鸿。   方渐鸿心中猛地一跳,肩上忽然搭上来一只手,下一瞬便被拎着脖领连人带刀拽上了屋顶。   “愣着做什么,还不撤!”   清丽的声音响在方渐鸿耳边宛若天籁,方渐鸿手忙脚乱的抱住对方被软甲包裹的腰身,“媳妇媳妇哇哇哇——我还以为我就要见不到你啦——”   唐羽飞:“……”   “老实待着。”唐羽飞随手将方渐鸿往望楼上一甩,视线随即落到浩如潮水般的傀儡妖军身上,此时那些傀儡已经纷纷收回了目光,像是没有注意到他们似的,有序的往城外撤退着。   “他们……真的退兵了?”身后,方渐鸿喘足了气,不可置信的道:“别是有别的阴谋吧?难道他们发现伏魔大阵了?”   这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疑问,明明城破在即,这些傀儡却突然撤兵,庆幸之余,却很难让人往最好的结果想象。   妖族大军退兵的消息不过片刻之间便传到了七星门。   宫云婷挥开手中信蝶,“没想到这傀儡丝居然真的有用。”   “若是没有用,段劫生也不会托狐妖的手交给我了。”风催雪意味不明的说了句,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此时已不见怒火,被深深的晦暗替代,“我要的东西呢?”   宫云婷从暗柜中取出一枚青铜制的匣子出来,双手交给风催雪,“取下来之后,一直保存完好。”   匣子大小,刚好能容纳一对眼珠。   自从暗牢里出来,宫云婷便莫名有些怵风催雪,不止是因为对方身上那强大磅礴的灵气,还有对方身上那股莫名具有压制性的气息,仿佛在他面前,世间一切都渺小得微不足道,让人不自觉的想卧地拜服……即便对方现在已经将灵气内收,但给人那股战栗的气息并未改变。   暗牢里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来得突然也去得突然,将狐妖所在的那座牢狱烧得什么也不剩。宫云婷心有疑虑,在风催雪和青峰走了之后,又回暗牢看了一眼,狐妖与禁锢的锁链在烈火的灼烧下已然化作飞灰,满地焦黑中散布着断裂的银白碎片,拼起来约莫是个手环形状,上面刻满的细密符文皆已失色。   青铜匣上刻满了繁复的符文,微微的碎光隐约在匣面上浮动,风催雪手指无意识的在匣面的纹路上摩挲着,这个匣子没有上锁,需要用特殊的符文打开。   宫云婷见风催雪的手指抚到匣子开口处,连忙道:“现在还不能开,一旦打开,妖王会立刻察觉到我们。”   “我知道。”风催雪收了匣子入袖,“劳烦你们了。”   “不妨事。”宫云婷道:“七星门弟子已尽数待命,明日我会派出一千名弟子前往西境妖界,但我门弟子会按照约定止步边界,不再深入。”   “这就够了。”   “还有。”宫云婷忽然站起身,从袖袋中摸出一枚薄如蝉翼的玉符,“此物乃是家中祖传之物,有清心静气,凝练心神之效,家中前辈曾靠此物抵御邪魔入体,甚有成效,还能抵御三次大能全力一击。风先生见多识广,这小小法器在您面前许是现眼,但我思量着或许你们会用得到,还望风先生务必收下。”   宫云婷初任掌门,尚未学会怎么委婉,这话明明白白就是在告诉风催雪,此物能够抵御心魔,请帮忙转交给青峰。   看来青峰入魔一事在七星门,或说在七星门高层中间并不是秘密。风催雪先前听闻七星门内起初并不愿与天衍派结盟,一则担心引狼入室,二则……恐怕就是青峰入魔一事。所有高层均不看好,唯有宫云婷鼎力支持。   敢与一个随时可能彻底堕魔失去理智的强者结盟,就连风催雪也不得不叹一句胆大。   可惜宫云婷误解了一件事,如今的青峰远不止是心魔入体,魔气与灵气在他体内完全融合,已经到了半魔半人的地步,这枚玉符于青峰而言已然没有任何用处。   风催雪不是个客气的人,宫云婷给他就收,还收得分外自然随意。   宫云婷站起身来,“人族的未来还需要多仰仗您和谢道友了。”   风催雪摆摆手,白衣身影已然出了门外。   回到寝殿时,青峰正在清点行装。   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以收拾,青峰正对着一件玄色银纹的衣袍认真端详。   风催雪一眼便认出来,是他五年前送给青峰的蛟腹法衣。   说起这件衣裳风催雪便心里一堵,他九死一生才得了这样好的蛟鳞,寻得龙骨作针、鲛丝作线,抓来五百只蚕妖日夜不休赶制出这一件水火不侵刀剑不入的法衣,想着自己叛出天衍派,又正值谢无尘准备率人讨伐之际,怕两人碰面徒生尴尬,悄悄摸摸的放在谢无尘的房里,当作永别前的赠礼。   谁成想人家压根没看见。 第147章第一百四十七章   金银线交错相织的玄衣穿在青峰身上果然合贴,玄色低调不张扬,正符合青峰的喜好,而衣裳上面的暗色银纹则给衣服平添了一丝凛冽的贵气,愈发衬得人修长挺拔,气度不凡。   风催雪很满意,“看来我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我当初就说,你穿上一定很不错。”   “那天我不在守剑峰,不知道你来过。”青峰的视线落在衣服上松柏纹路上,眸中带着一丝悔意。   哪怕如今他们二人已将前尘尽数揭过,但过往的一切并不会真的消弭无形,每一件旧物都如刀刻般提醒他,那是确确实实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这件衣服不止是一件迟到的礼物那般简单,它连带着过去那些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一起,提醒着青峰,他以前对风催雪有多不信任。   “我没有怪过你。”风催雪道:“其实你没发现也好,当时的情况,发现了也怪尴尬,还让你为难。”   “不。”青峰低声道:“我早该发现的,你杀了妖王封青。”   这见蛟腹法衣所用原料,非千年青蛟不可,而在五年前,唯一有此等修为的蛟妖,只有妖王封青。   当年他被怒火蒙了心,一心认为风催雪人性泯灭无药可救,因为风催雪勾结妖族即将发兵的消息,急着率修士围剿昆仑。若他当年看到了这件‘礼物’,知道风催雪并未真正与妖族勾结,而是杀了妖王,他就不会急着攻上昆仑,而是再往深里查,直到将风催雪所背负的污名查个水落石出。   想到此,青峰心头猛地一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风催雪在战前冒着随时被人发现围攻的消息回天衍派,真的只是为了给他送一件绝无仅有的法衣吗?   衣服什么时候不能送,偏偏要用最危险的方式来送?   青峰蓦然将视线从衣服上收回,直直的看向风催雪,那张俊秀的面庞上双眸沉静带着温和的笑意,像是察觉出他内心所想一般,“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我也记不清了。”   青峰心中猛地一痛,重重的抱住了风催雪。   “哎——”风催雪一个字还没说完,余下的话便消失在了唇舌相贴里。   青峰的吻又急又烈,却并不粗暴,然而动作之重却像是想将风催雪紧紧揉在他怀里一般,谁也瞧不见,谁也碰不得,迫切的用亲吻这种方式来确保风催雪真的还在他身边。   而没有彻底死在昆仑那场大雪之中。   一吻毕,风催雪只剩下喘气的份了。   便听青峰低声问,“你杀封青的事,能给我说说么?”   事情过了这么久,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风催雪只略作思考,便朝青峰道:“他是我义父,这件事我曾与你说过吧,在我来天衍派之前,他给我的身体里种下了穿心蝶,每隔一年便要问他要一次解药。”   青峰蓦然间呼吸一顿。   风催雪之前从未给他说过这件事,只说自己生在妖界,妖王封青是他义父,派他来天衍派作暗潜。当时青峰正值因师尊的死而怒火攻心,心疼之余多是气愤——妖界养他十余年,天衍派又何尝没有养他十余年?凭什么风催雪要为了不安好心的妖族而频频背叛对他好的同门?   青峰没想到在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原因,风催雪虽未说后果,但青峰博览群书,曾看到过关于穿心蝶的记载——若置之不理,多则一年,蝴蝶便会将寄主的心脏啃噬一空,在此期间,寄主时刻受钻心蚀骨之痛,非心脏被啃噬完不死。   “你杀了封青,那穿心蝶……”   “是啊,我即便不死在你手里,过不了多久也会死。”风催雪风轻云淡的说,朝青峰宽慰一笑,“所以我说你不用太过自责。”   青峰……青峰一点都没有被宽慰到,他只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其实在抓回段芳萍的时候,寒冰牢里,她曾经对我说过一番话。”风催雪眼底带了一丝嘲意,“在她口中,我第一次知道我亲生父母是谁。”   青峰猛地一蹙眉,“她怎么知道的?”   “我长相肖似我母,许是她见过吧。”风催雪淡淡道:“她早就发觉我身份,憋了那么久,深陷牢狱时才说出来妄图刺激我。她说我父母是封青所杀,我居然认贼作父,为封青做事。”   青峰瞬间觉察出不对劲,“她从哪知道这么详细的?她自己与妖勾结,却想借你之手杀封青?”   “谁说不是呢,我后来照她说的去查,果然查出来北境岑家曾被封青灭门一事,可惜那火烧的太干净了,什么都没剩下,所以我又去了方家,偷偷瞧了方家家主一眼。”风催雪的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像是回到那压抑的岁月中唯一欣喜的时刻,“虽只是有一点相似,可也足够我确定,那女人是我小姨。”   可风催雪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没有上去相认。   自己都身陷囹圄,怎能将旁人再拖下水?青峰能想到风催雪不去相认的理由,可是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   当时的风催雪,骤然得知真相,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了北境岑家,看到那一大片荒芜的旧址,听旁人说起多年前那一桩灭门惨案。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方家门前苦苦等候,只为远远看一眼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风催雪,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名门公子啊……   “其实我也没有很难过,毕竟我与父母都没有见过,段芳萍挑拨与否,我都要杀封青。”风催雪抬起眼来看向青峰,漂亮的双瞳中清澈的倒映出他必须杀死封青的‘理由’。   因为他想留在这个美好的人间,留在独属于美好人间里的,谢无尘的身边。   “可是我也时时刻刻的在想,段芳萍为何那么想让我杀掉封青呢?”风催雪道:“我想过她和封青或许有什么关系,但若只是她个人仇怨,倒也犯不着临死前才报,还是托我这个不知道会不会听她指示的人报复。”   青峰忽地想到一个人,“段劫生?他是段芳萍之子,段芳萍既然为了隐瞒他身世供认一切,有没有可能为了给他铺路而……利用你杀死封青。”   风催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前段劫生藏得太深,你我都没有发现他,我只当我的只有封青一个仇敌,我们斗得两败俱伤,最后竟为他继任妖王做了嫁衣。”   说到此处,青峰的脑海中忽然回响起方渐鸿曾说的话——   【岑夫人在外出时偶然救了一名被妖族追杀的女修,那名女修怀着五个月的身孕,独自一人在外漂泊,无处可去,庄主夫人怜惜她孤苦,便邀请她来山庄做客……后来封青千里追杀,灭了岑家满门,其缘由不过是为了追杀那名寄住在岑家的女修。】   【岑家满门因她而灭,唯独那名女修活了下来,跑得再无踪迹。】   怀孕的女修、对风催雪了解至深的段芳萍、与妖族的纠葛……让人不由自主的将这两人放在一起对比相似之处。   青峰心中翻起惊涛骇浪,然而这如今不过是猜测,说出来徒惹风催雪伤心,便只能强装作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按下心中的猛烈起伏。   “我接着说吧,送段芳萍入寒冰牢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入寒冰牢,我当时没将段芳萍的挑拨放到心里去,但是牢中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风催雪道:“在段芳萍说出‘妖王’两个字的时候,寒牢的地底有一瞬间的触动,段芳萍没有注意到,但是我发现了,所以在后来,我又去了一次寒冰牢,发现赤焰的神魂就被镇压在冰牢的地底。”   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苦寻多年的凤凰神魂就被镇压在寒冰牢里。   风催雪当年被长时间关在寒冰牢,经脉几乎全废,能从牢里逃出来,这个凤凰的神魂功不可没。   可即便风催雪一语带过,青峰也能想来当时情景,要将被关押在地底的凤凰神魂放出来何等艰难,若不是用以命换命的禁术,怎可能让赤焰挣脱封印?   解开封印,再从牢里逃出来,想必当时的风催雪已是强弓末弩,后来他以身祭剑,炼化斩仙,既是想强大实力,更是迫不得已。   若没有炼化斩仙剑,恐怕风催雪都支撑不到他率人围剿昆仑。 第148章第一百四十八章   其实在风催雪离开天衍派之前,封青就已经在怀疑风催雪的忠心了,天衍派后来所得到的风催雪的通敌证据,有一半是封青的手笔。然而后来风催雪叛出天衍派时,将凤凰赤焰的神魂放了出来,那一次凤凰的怒火笼罩了整座天衍派,所有人有目共睹。   封青心中还惦念着凤凰神魂,如今凤凰神魂出世,只有风催雪才知道凤凰神魂的下落,即便封青心中再怎么想除掉这个叛徒,也得等先问出来凤凰下落再出手。   两人各怀心思,约定三日后昆仑顶见面,风催雪带封青去寻凤凰神魂,而封青得将穿心蝶的解药交给风催雪。当然,他俩十分默契的都没有打算履行承诺。   即便封青知道此程必不会顺利,也做足了万全准备,可他唯一失策的便是估错了风催雪的实力,或者说他估错了风催雪体内炼化的斩仙剑的实力。   “我本以为杀了封青之后,过去所有的疑点便会随之水落石出。”   譬如师父到底是被谁所杀,藏书阁中的禁术被谁所盗。   风催雪叹道:“可惜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便在想,封青背后一定还有人,操纵了这一切。”   对方百般谋划,无一不是针对他而来,敌明我暗,再交手恐怕也是占卜了上风,不如干脆釜底抽薪,就此消失在对方眼前,才好把这幕后之人吊出水面。   于是他便谋划了昆仑一役的假死逃生。   可惜好好的局,被某人拨得一团乱,还把棋盘给掀了。   不过好在,现在的局面似乎比原先更为清晰明了。   而且因祸得福,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了,有人会永远伴他左右,与他携手并进。   *   夜半子时,东境边城灯火通明,城中所有人正在积极的修补城墙。   苏会是一名散修,自认为修为在身边人里已算不错,但在驰援东境之后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他这样的修为,在里面只能算作凑数之列,连冲在阵前的机会也没有。   边城破后,他本以为自己已无生路,却没想到那些傀儡大军竟会放弃攻击,退出城外。然而妖族大军并没有退多远,仅仅在退出城外一里之后,便顿住了脚步,再不动弹。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阻拦它们后退似的。   于是这群妖族大军便像雕像似的站在城外,二十万双青白的死人眼死死的盯着城内,有如实质的目光将整座边城包围了。   唐羽飞不敢松懈,立刻命一队修士前去查看情况,不要惊动那群傀儡,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汇报。余下的人则加紧修固城墙,避免傀儡再次袭击。   于是像苏会这样的‘凑数’修士,自然而然就肩负起了搬砖砌墙的责任,至于那群高手,则负责绘制符箓,打造结界。   苏会困倦的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操纵灵力搬砖,抬头时不小心又看到了城外黑压压一片的傀儡大军,对方冰冷渗人的目光仿佛落在他身上一般,寒得苏会瞬间清醒过来。   苏会连忙低下头闭上眼,作认真搬砖状。然而才低下头,他便感觉到头顶掠过了一道黑影,此刻苏会已然被那群死妖眼吓成了惊弓之鸟,被这道乍然出现的气息吓得原地崩了老高,抬头一看才发现身边的残垣上落了一只漂亮的红雀。   苏会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反应过来,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鸟。   那红雀足有寻常鸟类三个大,尾部还坠着一点雪白,乌溜溜的眼转过来,直直的对上了苏会好奇的视线,然后像人一般,缓缓张开了鸟喙。   *   现今修界各大门派极重传承,散修说是逍遥自在,实际上大多数因为没多少门路,修行路上处处碰壁,遇到的多是些三教九流,真正厉害的却是没遇见过多少。   苏会站在唐羽飞身后,不免有些忐忑。像他这样的小人物,还从来没有和唐将军接触过,即便是在战场上,也只能远远的看着对方,听从对方清冽威严的声音指挥,唐将军是他遥不可及的敬畏对象,是以唐将军骤然和他说话,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要从他肩膀上这只红雀说起。   苏会心绪复杂忐忑,下意识的摸了摸红雀的尾巴,换来对方亲昵的蹭动。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身前的唐羽飞,心中也不免好奇——能让唐将军这般郑重出门等候,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很快,苏会便有了答案。   一艘飞舟如离弦之矢般从天际落了下来,远远的,苏会便能认出这艘飞舟必然造价不菲,且不说多么奢华宽阔,光是上面的灵石就镶嵌了成百上千,要驱动这样一艘飞舟行驶,必然要耗费巨大的灵力。   难道是哪位皇亲国戚?苏会心中瞬间有些失落。修者多瞧不上皇族,觉得那群凡人总摆着一副高人一等的架子,用名利来哄诱一群修士为其卖命,实在是仗势欺人。   然而这样一艘豪阔的飞舟上居然只下来了两个人。   一位白衣似雪,一位玄衣如墨,观其气度,绝非等闲之辈。   难道这艘飞舟是他两人用灵力驱动的?那也太……苏会一面震惊,一面心中好奇来者修为,然而刚动了这个念头,还未来得及铺开神识,这个念头便被一股强大的威压给压制了下去。   禁止窥探。   来者到底是怎样厉害的人物,才能让他不过动了个念头就遭到压制?苏会连忙一个激灵低下了头,再也不敢起窥探之意。   唐羽飞快步相迎,与来者寒暄了几句,短短几句交流,苏会竟从唐羽飞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暗含的尊敬。   唐羽飞很快切入正题,招招手示意苏会上前,“就是这只红雀,昨夜突然口吐人言,说出了解决傀儡术侵蚀之法。苏会是第一个见到红雀之人,此兽有灵,看样子还是很喜欢苏会的。”   苏会连道惭愧惭愧。   实际上他到现在还是懵的,昨夜见到这个红雀时,红雀忽然口吐人言,吓了苏会一跳,以为是哪里来的妖邪,险些把红雀拔剑砍了。直到那红雀说到,要救出被傀儡术操控之人,需将《衍天剑诀》于倒念三遍,魔气自会逐渐化解,对于未被操控之人,也有抵御傀儡术之功效。   苏会满腹疑虑,这红雀从哪里来,《衍天剑诀》又是什么?但兹事体大,他不敢耽搁,连忙上报给了唐将军。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这红雀来得怪异,它未生灵智,却能口吐人言,背后一定有人操控。《衍天剑诀》是天衍派内门心决,对方言之凿凿倒念心决便能化解傀儡术……两位对此怎么看?”唐羽飞道。   这红雀自说完那句话后就仿佛失了灵智,怎么跟它交流都不再说一句人话。它好像十分喜欢这个第一眼看见的人类,赖在苏会的肩膀上不走了,旁人想靠近摸摸它都不行,逮谁咬谁。   那白衣人朝红雀勾了勾手,苏会原以为红雀会像之前那样带理不理,没想到那红雀竟是欣喜的‘啾’了一声,一个猛子扎进了白衣人的怀里,还亲昵的蹭了两下。   苏会:!!!之前它赖在自己身边都没有这样激动过!   “此禽只生于极寒之地,唯有昆仑雪水才能养活。”风催雪轻轻的摸了摸红雀的羽毛,换来对方欣喜的应和。   “这么说它来自昆仑?可还有什么别的特征么?风道友可有线索?”昆仑极寒之地,唯有当年云涯君一人在昆仑之巅建造行宫,自云涯君‘死’后,再无人上过昆仑。   七星门内段劫生曾当众揭穿风催雪身份,唐羽飞属实惊了一惊。不过自段劫生派来的傀儡妖入境后,她对五年前云涯君的那些‘恶行’便开始有所怀疑。   如今云涯君没再做什么恶事,反而同谢无尘站在人类一侧,唐羽飞犯不着提那些旧事自寻晦气,便委婉的询问风催雪,看看风催雪这个昆仑的老住客有没有相关线索。   “就是个娇生惯养的普通鸟雀,没别的稀奇,不过要用灵力操控活物,并不是一件易事。”风催雪一面说着,将灵气凝成细丝探入红雀体内,果然被他发现了一点灵气残留。   这一丝灵气太过微薄,若不是青峰一路上都在快马加鞭驱动灵舟,恐怕他们来不及抵达东境,这一缕灵气就消散了。   说话间,青峰那边便已命人找来一名中了傀儡术的修士,那修士是在城破时被傀儡妖咬伤的,幸好没有当即失去神志变成傀儡,而是过了一阵子才发作,这段期间内,便被众修士发现并关起来了。   青峰按照红雀所言,将《衍天剑诀》倒念三遍,那名修士的癫狂之态果然缓了下来,逐渐归于迷茫的平静,虽没有立刻恢复神志,但这道心决的成效是有目共睹的。   苏会欣喜道:“真的有用!”   青峰和风催雪的眸中也划过了一丝意外,《衍天剑诀》是天衍派入门心决,但也是最难的剑诀,入门容易练成难,青峰与他可以说在这个心法上是下了最多功夫的。可是就连他们,也不知道这道心决可以倒着念,甚至还有化解傀儡术这一奇效。   唐羽飞见状,目中也闪过了一抹惊喜,这道心决真的有用!若能传给所有修士,他们就能无惧傀儡术的操控,在与傀儡妖的争斗之中再也不用束手束脚,时刻担心被其伤到异化?   不过《衍天剑诀》乃是天衍派的不传之秘,现今各大修士门派将门中秘籍视若珍宝,难说他们二人愿不愿意将《衍天剑诀》白手赠与……   唐羽飞心思百转,正斟酌怎么开口,却见青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这是《衍天剑诀》,你可即刻将它教予所有修士一试。”   唐羽飞的面上浮先出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她反应很快,迅速将这一丝错愕压了下去,连忙双手接过青峰递过来的玉简,“两位道友大恩,羽飞没齿难忘,先代城中所有修士谢过了!”   “不过我们有个条件。”风催雪轻抚怀中红雀,慢悠悠的朝唐羽飞道。   唐羽飞立刻道:“道友请说,我一定竭尽全力做到。”   “《衍天剑诀》乃是我派开山祖师纪春秋所写,千年以来都是天衍派最重要的秘籍,如今我们要把门派的镇派之宝拱手赠予天下修士,大家少说也得有点诚意才是。”风催雪那双漂亮的凤眸温柔的看向唐羽飞,那副惑人模样让人不自觉的想顺从。   “风道友说得在理,你的意思是……”   “不过再重要,也不过是一本心法,心法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给人学的,藏藏掖掖不用那就是一堆废纸。”风催雪话锋一转,惹得青峰也忽然有所了悟的朝风催雪看了过来。   风催雪朝青峰挤了挤眼,接着道:“既然《衍天剑诀》能帮到所有修士,那么我与青峰自然没有藏掖之理,不过这回有衍天心决能化解傀儡术,殊不知他日有其他邪术需要别的心法化解呢?就是不知其他门派有没有我们好说话了。”   唐羽飞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风催雪的意思,看向风催雪的目光里由感激渐渐变成了意外与愕然。   纵然知晓过于关于云涯君的事情多有误解,可这并不代表唐羽飞对风催雪的印象能即刻反转,对于这位亦正亦邪的云涯君,唐羽飞多有些敬而远之的想法,毕竟对方现在站在他们这边,并不代表以后也站在人族这边。敬畏之余,也多有提防。   是以她实在没有想到,云涯君竟会有这么——惊世骇俗的打算。   对方的意思,是想借此让每个门派都献出门中心法,让所有修士共享天下修行秘籍,建天下武库!   现如今修士没落,除了灵气愈发稀薄,敌强我弱之外,还有一重要原因便是伤在相互内耗上,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纷纷藏着自家那点秘籍不放手,有天赋想入道的没有门路,没天赋心思不在修行一道的又怀藏珍宝,实在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若真能让所有门派共享心法秘籍,那么人族修士的未来……   想到此,唐羽飞忽然神情一肃,朝风催雪郑重的鞠了一躬!   “以前多有得罪,实在抱歉,此战过后任凭道友处置。我即刻传令下去,凡要拿到《衍天剑诀》抵御傀儡术者,需得献出自己门中心法秘籍来换!”   风催雪没再说什么,朝唐羽飞摆了摆手,嗯了一声。   唐羽飞立刻去找人传令去了,方一离开,风催雪便朝青峰俏皮的一眨眼,邀功似的道:“怎么样,我说过我总有一天能帮你办到的。”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温热的气息伴随着轻柔的吻,轻轻的落在他的额头上。   他被青峰轻轻拢在怀里,那只碍事的红毛畜生被青峰终于趁机给扔了出去,不情不愿的回到了苏会的肩上。   “怎么办,我无以为报了。”青峰低声道:“我只有把自己赔给你了,你不会嫌弃吧。” 第149章第一百四十九章   唐羽飞效率奇高,不过半个时辰,城中的所有修士便知道了傀儡术有办法化解的事情,无一不是欣喜不已。在场修士多是出自世家或各门各派,同门中或多或少有被傀儡妖伤到异化的人,有的门派干脆折了半数弟子在里面,更不要说以后还不知道那些傀儡妖会不会再来,无一不是迫切的需要化解之法。既然天衍派都愿意将门中心法共享予世人,他们还有何道理把门中的功法藏着掖着?   很快的,大半门派纷纷将门中心法献了出来,还有一些门派不那么好说话,这些事情就都交给唐羽飞去交涉,风催雪和青峰就不再管了。   唐谴是被一片惊喜的叫声吵醒的,一睁开眼,面前挤了一堆人脸。   “城主醒了!”   “快去报给将军!”   “城主您可算醒了,您都昏迷了好几天了……”   “……”唐谴瞬间感觉头疼,没大没小,居然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斥走了一堆伺候的人,只留下一名副手,三言两语就把这几日的经过朝唐谴说明了。   原来唐谴‘遇刺’之后,唐羽飞动用了所有法宝和灵气阻止唐谴身上的魔气蔓延,避免他被傀儡术侵蚀。不过唐谴也因此陷入昏迷状态,活死人一般无知无觉,怎么都不醒。   直到那两名天衍派的前辈来了边城,献出门中心法,救了所有人一命。唐谴由于没有被傀儡术彻底侵蚀,所以在《衍天剑诀》的作用下,很快就醒了过来。   唐谴一下子抓住了关键,“天衍派?他叫什么?”   这个副手还真不知道,那两人来得神秘,也没有知会姓名,于是犹豫的道:“那两人其中有一个穿着白衣,一人穿着黑衣,唐将军像是对他们二人极为尊重,至于名讳……属下还真的不知道。”   唐谴倏然睁大眼,立刻便要下床,然而动作太急,以至于打了个趔趄,吓得手下连忙去扶,“城主何事这般着急,属下……”   “带我去见他!”唐谴声音嘶哑,神情迫切,不顾尚还无力的身体,趔趄着就要往前拖。   “还嫌丢人丢得不够么!”大门被砰地踹开,唐羽飞清冷的面容逆光出现在门口。   唐羽飞大步走进门,朝副手一摆手,副手看了唐谴一眼,顺从的放开了手,退出了门外。   因为唐羽飞的出现,唐谴显然克制了一点,他无力的靠在桌子旁,迫切的朝唐羽飞询问,“崔涯是不是来了?”   唐羽飞沉默的一指床榻,示意唐谴自觉的上床休息。   唐谴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梗着脖子问,“他是不是来找我的?”   “你觉得可能么?”唐羽飞道:“别现眼了,伤还没好,乱跑什么?”   唐谴低低的苦笑了一声,“我想也是……他现在恢复了记忆,肯定不想看见我。”   “他想不想看见你我不知道,不过我看,人家根本就不记得你。”唐羽飞冷冷的泼凉水道,她劝不动,索性找了个位子坐下,任凭唐谴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自他随妖王去西境后,你倒是比先前要刻苦许多,东境被袭击之后,你也毅然率兵前来驰援,那副为了天下大义的模样还唬了不少门派追随……我本以为你终于懂事了,懂得要怎么做个好城主了,没想到还是这副为了情情爱爱就要死要活的德行。”唐羽飞冷冷道:“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什么?唐谴忽地被唐羽飞这句话问住了,他本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唐羽飞,他想要崔涯,想要崔涯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因为他忽然发现他好像不止是想要崔涯。   “五年前,你随云涯君在昆仑时,我给过你选择。”唐羽飞那双清澈无波的眸子深深的看向他,仿佛钻到他内心深处似的,“当时只有你们两人相伴相依,但你却不甘心被天下人唾弃,不甘心一辈子做无名之辈,用背叛换来了城主之位。”   “如今你当上了城主,还有什么不满足?!”唐羽飞疾声厉色,将唐谴连人带魂震在了原地。   是啊,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老城主子嗣众多,他不过是其中一个不起眼的逃生子,还是被生母所抛弃扔在城主府门前的。其余子女皆有堂堂正正的身份,有母亲爱护,而他什么都没有。母亲不要他,父亲也好似忘了他,他就像个生长在偌大辉煌府邸的一根野草,有口饭吃已算别人给他最大的恩赐……旁人欺负他他就打回去,也不管打不打得过,每每别人毫发无损,他被打得满脸青紫,可每次打完最后都是他受罚挨骂。   他在城主府就这样无依无靠的生活了十几年,直到他遇见了崔涯。   见到崔涯的第一眼,他心里并没有过多的感情,只是觉得对方太好看了,高高在上又遥不可及。   然后这个遥不可及的人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去天衍派,他想也不想的就答应了。   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他这么好,教他修行,陪他说笑,无论做什么都极有耐心,好像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他从未体验过这种独占一个人的快乐。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崔涯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崔涯的心里,除了他,还有谢无尘——那个冷心冷面的少掌门。明明对方对崔涯那么不好,为什么崔涯还要上赶着去靠近?崔涯为了谢无尘受了伤,谢无尘却要惩罚崔涯,谢无尘都已经那么过分了,为什么崔涯还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唐谴嫉妒得快发疯了,可是同时又深深的无力,哪怕在他看来,崔涯和谢无尘多么不适合,那两人之间隐形的默契都将他远远的排斥在外,任凭他像个小丑一般在外面跳脚。   后来崔涯被指控勾结妖族时候,身上所有的过往秘密被呈现的一清二楚。唐谴这才知道为何崔涯会在一开始对自己那么好——原来只是他足够幸运,长着一张和狐妖相像的脸。   他只是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卑贱畜生的替代品。   不过在随着崔涯被打入寒冰牢、又孤身叛出天衍派之后,唐谴的怨气便又被一股窃喜压了下去——如今崔涯众叛亲离,如果他这时候站在崔涯身边,是不是崔涯就能看见自己了?   于是怀着这一份窃喜,他黏着崔涯上了昆仑,看着崔涯杀了妖王封青,遍体鳞伤的时候是他陪在崔涯身侧,是他在崔涯受伤脆弱的时候熬了一宿又一宿守着,在对方耳边不住的重复,“你看,你现在只有我了。”   但是崔涯还是看不见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谢无尘。   唐羽飞便是在这个时候找到他的,劝他迷途知返。唐谴其实没怎么见过这位二姐,因为对方总是忙碌的,一个女子,跟着那群大男人整天打打杀杀,像什么样子。听说父亲死了,这位二姐凭一己之力斗败了家里所有子嗣,即将成为金麟城第一位女城主。   这位二姐的神情虽然诚恳,可眼底的高高在上仍是让唐谴不适,从小到大,所有人都是这样看自己的。那些人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正眼看人,明明眼睛是对着自己的,可是心里却并不把他当回事。   所有人都看不见他。   那一瞬间,唐谴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丝强烈的、迫切的欲望,他不想再被别人忽视,他要万人跪服,所有人都以他为尊!   包括崔涯,包括这位目中无人的二姐。   于是唐谴半是认真,半是带着报复似的说,“我要你的城主之位。”   他没想到唐羽飞竟一口答应了下来。   如今他如愿以偿当上了城主,所有人都要尊称他为大人,敬他怕他,哪怕是皇帝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只是这些尊敬里,恐怕多是看在唐羽飞的面子上。   “我这个城主当得有名无实,有什么意思。”唐谴自嘲一声,“别人只会畏惧我,却是打心眼里把你当做城主尊敬……” 第150章第一百五十章   神州大地,地脉如蛛网般紧密相连,而每一个方位中,又有一股最为宽阔的灵脉,决定了那片地域的灵气强弱程度,而脉眼,则是灵脉中至关重要的一处,通过它,能够顺利与其他地脉连接,这些密密麻麻交织的灵脉四通八达,散布在整片大陆的各处。   施术给红雀的人精通术法,在红雀身上下了禁止追踪的秘法,寻常的术法根本没有办法通过那一丝一缕的灵气找到红雀主人。青峰与风催雪商议一阵,决定试试利用地脉,布下引灵阵,看看能不能通过四通八达的地脉找到灵气的主人。   万幸的是,东境地脉的脉眼,恰好就在方家别庄里。坐拥一方地脉,还不引来旁人觊觎,这也能看出方家在东境的地位之高。   青峰很快将引灵阵摆好,风催雪小心翼翼的从红雀身上抽出那缕即将消散的灵气,投入到阵眼之中。   那一缕微薄的灵气很快在阵眼中消失不见,钻入了灵气浩瀚的地脉之中,这是灵气寻到灵气之主的迹象。   “成了!”方渐鸿欣喜的睁大了眼。   然而他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很快的,他们就感应不到那缕灵气了。   就好像是被这浩瀚的灵脉给吞没了一般,感应不到一丝踪迹,且迟迟未回。   久到方渐鸿的面色由欣喜变得焦躁,再变成现在的麻木。   就连青峰也凝重的皱起了眉头。   引灵阵寻了太久了,按道理来讲并不应该,他们的灵阵所在处正是整个东境的地脉脉眼,有地脉加持,引灵阵的效果少说也得成十倍的翻,可是如今不仅没有起到效果,甚至那道灵气也跟石沉大海一般,再无踪迹。   一般会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灵气的主人强大到恐怖的地步,发现被人追踪,于是干脆斩断与灵气之间的联系。要么是灵气的主人……已经死了,死人身上灵气散尽,自然不可能再建立联系。   即便是已经觉得希望渺茫,三人还是决定再等一等。这一等给他们等出来了结果,那缕消失已久的灵气倏地闪现了一下,像在风中挣扎求生的烛火般时隐时现,冷不丁的出现给他们一点甜头。   就连引灵阵也被这股灵气的隐现而变得不稳定起来,整个阵法明明灭灭,一副随时吹灯拔蜡的状态。   “这什么情况!”方渐鸿简直惊了,“咱们这是招来个什么庞然巨物?怎么引灵阵都快塌了!”   相比起方渐鸿的震惊,风催雪显然淡定了很多,“没事,厉害人物出场,没点大阵仗怎么行?”   这可是他家祖传守护的地脉!万一引灵阵炸了把地脉也给伤到了,他不得下黄泉给列祖列宗请罪去?!方渐鸿慌极了,心中祈祷这位引过来的大人物快别闹腾了,低调点出场不好吗?   似乎当真听见了方渐鸿的祈祷,引灵阵倏地一闪,磅礴的灵气凝成旋涡瞬间将三人瞬间吸了进去。   翻涌的灵气乱流中,青峰紧紧的抓住了风催雪的胳膊,不过两三息,他们便落入了一方雪白的里世界中。   四周一片雪白,身着青衫的青年人成了其中唯一的色彩。   这名青年眉目温朗,通身气度。就在方渐鸿正在猜测对方身份时,却听身旁的风催雪轻叹了一声,“纪前辈,果然是你。”   纪春秋道:“我担心引灵阵引起动静途胜变故,便将你们拉了进来,此乃我意识之中的一方小世界,不受外界干扰,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在场三人自是不觉得唐突的,于是纪春秋温声问道:“《衍天剑诀》你们可有试用?对傀儡术可有用?”   “简直效果显著!我们按照您给的方法,那些中了傀儡术的人已经逐渐恢复清醒了。”方渐鸿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连忙问道:“前辈您是怎么知道《衍天剑诀》还能化解傀儡术的?据我所知它是天衍派的内门心法,可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它还可以倒念,甚至有这等奇效。”   纪春秋倒也不藏着掖着,朝方渐鸿略一颔首,便看向青峰,“上次天衍派一别,我对妖王所派来的妖族傀儡始终心有疑虑,思虑良久,终是觉得那些傀儡与我当年一友人所创《逆生法》有一些相似之处。”   《逆生法》?众人却是听也没听过。   纪春秋道:“你们自是没有听过的,因为当年友人并没有将它写完,写到一半时我觉得此秘法有违天道因果,罔顾人伦,强行给死人赋生,活过来的还是原来那个人么?我这般劝说,他也依言放弃,那时战乱四起,写了一半的残卷没来得及毁,最后也不知道丢到了哪里去。”   众人:“……”   这就是大佬吗?功法说创就创说丢就丢?   青峰道:“妖王现在所用傀儡术,乃是由一名魔修所写,第五代掌门将其降服后将《傀儡术》收于门中藏书阁禁书库内,晚辈看管不力,被妖王盗了去。”   “倒也不是你之过。”纪春秋唏嘘,“想来《逆生法》辗转流落,到了那魔修手上,还被他给补全了。”   纪春秋说话时十分缓慢,好像说一句话要用很大力气似的,最初风催雪没发觉不妥,不过随着纪春秋越说下去,那种虚弱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因《逆生法》给我提了个醒,后来开山建派,我在创《衍天剑诀》时,特意将一段清心法诀融了进去,虽不至于和《逆生法》相克,但可令人不受外界其他邪术浸染。”   纪春秋说到此时,方渐鸿的眼睛倏地睁大了,无人知道他此刻内心在疯狂地震。   这位前辈居然是纪春秋!一千年前天衍派开山鼻祖纪春秋!传说中飞升成仙的纪春秋!   方渐鸿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难奈不住的想扑上去近距离观察这位传说中的神仙,可是身边的风催雪和青峰又很淡定,他一个人表现得过去激动未免失礼。于是方渐鸿只能强行把这股子激动的心情又咽了回去,任它在心里百般抓挠,难受得要命。   不过激动之余,方渐鸿看着眼前温雅和煦的纪春秋,心里又冒出了一丝疑惑:不是说纪前辈早已飞升成仙了么?仙人永隔,为什么他还会出现在这里,甚至是插手人世间的事?   “可惜我现今身不由己,即便是找到《傀儡术》的化解之法,也无法立即告诉你们,本是说想等个机会,没想到便等到了现在。”纪春秋叹了一声,“我身在人迹罕至处,不知人间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纪前辈现今在昆仑?赤焰他……”   “我心甘情愿。”纪春秋道。   风催雪未出口的话遂作罢,一五一十的跟纪春秋将人间现在的情形讲了,并从袖中掏出一截断裂的细丝,呈到纪春秋面前,“这便是从妖王那处拿到的傀儡丝,我当时本欲操控那些傀儡退兵倒戈,但这二十万傀儡大军退出城外之后,傀儡丝便断了,那些傀儡妖也像是无人控制,现在还停在边城城外。”   纪春秋接过断裂的傀儡丝端详一阵,而后面上浮现了一抹怪异。   方渐鸿见状连忙问,“有什么问题吗前辈?”   “我没有从它里面找到一丝术法痕迹。”纪春秋道:“二十万傀儡需要用极大的能量去操控,这样小小一根丝线根本承载不了,我想,恐怕此物并没有操控傀儡的作用。”   方渐鸿一脸诧异,“不对啊,可明明风贤弟就是用它让妖军退兵的……难道——”   “是妖王自己操控傀儡退兵的。”风催雪补上了方渐鸿的话,脸上并没有多少意外之色,“欲擒故纵啊……”   方渐鸿凝重的紧蹙眉头,“他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前辈!”   漫天雪白空无的世界忽然扭曲一瞬,置身其中的纪春秋身形竟是逐渐开始变得透明了!   “啊,无事,想来是将你们三个拉进意识世界太耗费灵力之故,一会回去修养片刻就好。”纪春秋不以为意道。   青峰却是紧蹙眉头,一口否决了纪春秋的话,“前辈自己的意识世界怎么可能会维持不了世界本貌?若是暂时虚弱,顶多我们会被挤出意识世界,意识世界的主人必是毫发无损。前辈你现在明显是灵体有损,魂魄不稳之像,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峰这样一说,众人立刻反应过来目前纪春秋情况之凶险。尤其是风催雪分明记得,几个月前他们才凑齐了纪春秋的魂魄,使其魂魄凝聚起来,三魂俱在,怎么会这么快就有魂魄消散之兆?而且纪春秋在千年前灵气充沛时都是独步修界的存在,灵体必然强大稳固,那么他的灵气又是怎么损伤的?   明明几个月前还好好的。   青峰言语锐利,让人辩无可辩。纪春秋沉默许久,才露出一抹苦笑来。   “你们这群后生……真是咄咄逼人呐。”良久,纪春秋才叹息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年我在封印万魔图时,将其中最大的一个魔,封印在了我的魂魄里。”   “万魔图的封印再强也是外物,总有一日会被人盗走化为己用。”从言语中,风催雪敏锐的发觉纪春秋似乎对段劫生盗走万魔图一事毫不意外,甚至是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当年在封印的时候,我就觉得不能把所有的魔物都封印在一起,所以我将其中最强大的魔物封印在了自己体内。”纪春秋像是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平淡的叙述着,“我在封印的时候加了一道禁制,在万魔图封印被破,其余魔物被炼化时,我这道封印将会打开最后一层禁制,我将它起名为玉石俱焚。”   以魂魄为燃料,带着体内被封印的魔物一同烟消云散。 第151章第一百五十一章   “回去吧。”最后,纪春秋道。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遇我派后辈,可惜我如今这副样子,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以给你们。”纪春秋温和的眉眼舒展,朝青峰招了招手,“你便是我派最后一位掌门?”   “晚辈谢无尘。”青峰垂首上前,“没有守好天衍派,是我之过。”   “气数已尽,怨不得旁人。”纪春秋两指点向青峰额际,一道白光顺着纪春秋的指端涌入青峰脑海,“当年三界混战体会颇多,无法一一记载于书册,现都传承于你。”   而后纪春秋看向风催雪,神色却是犯了难,恐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混合的物种,“你……”   “晚辈什么都不要,前辈还是赶紧回去养伤吧。”看着纪春秋愈来愈透明的身形,风催雪难得体贴道。   纪春秋认认真真的盯着风催雪好一阵,才从袖中挥出一道白光飞向风催雪,“你如今是剑体,又身负凤凰血脉,人类的修行方式已不再适合你,我这里有一套功法,可以助你修炼。”   “还有这位小友,你我相逢即是有缘,我观你擅使刀,锻刀之法想必对你有些用处。”   方渐鸿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忙不迭的谢了。   纪春秋摆摆手,四周雪白之境逐渐消散,“去吧。”   意识世界即将溃散之时,青峰忽然开口,“前辈,您说的那位创《逆生法》的朋友,叫何名讳?”   “钟离长明,有何不妥?”纪春秋道。   “只是好奇问问,多谢前辈。”青峰道。   钟离长明,纪春秋的挚友,也是守剑峰的第一任峰主,继纪春秋之后的斩仙剑之主。   从意识世界出来后,风催雪才在识海中仔细翻看纪春秋给他的功法,这是一套以凤凰离火锻体修炼的法门,此套功法没有名字,但关于如何修炼的描述却十分详尽,一点也不晦涩难懂,详细到了简直像是给刚入门的弟子看的。   现今这世间唯有赤焰一只凤凰,先天灵兽会自主吸纳天地灵气,无需像人类一般按照特定的法门修炼才能获得灵气增长修为,只不过自主吸纳灵气增长缓慢,这只与天地共生的凤凰仗着自己活得久,生性惫懒,对于修行一道是毫不关心。   纪春秋素来勤勉,见不得赤焰这等浪费生命的生活方式,拽着赤焰日日实验,最终研究出了这么一套专门适用于凤凰的修炼功法。   没想到兜兜转转,传到了他手里。   纪春秋这一番传承,几乎是把自己所有的家当给了他们。   一旁方渐鸿还在咋咋呼呼,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剧情,“什么凤凰血脉?纪前辈在说什么?”   风催雪:“说来话长,我就不说了。”   方渐鸿:“……”   方渐鸿:“行吧,方才纪前辈说到妖王给你的傀儡丝是假的,操控这二十万傀儡退兵的是段劫生本人,那就说明他并不是像狐妖供认时所说的那般被傀儡术反噬……他处心积虑造成东境危机已解、他孤立无援的假象,难道是想诱我们即刻朝他发兵?”   风催雪颔首,“我们之前也是这般想的。”   方渐鸿捏了捏下巴,“现今人界就这么多修士,若朝妖界发兵,必然有一部分修士会被调往妖界,虽不会从东境抽走人手,但其他地方守卫必然会薄弱下来,且不说那些傀儡会不会趁机发难,光是妖王想引我们去西境这一点就值得深思。”   要向妖界发兵,他们所派必然都是修界精英,而风催雪与青峰,必然会在其中。   “原本我想,段劫生是不是准备了陷阱引我们上钩,但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风催雪眸色渐深,与身旁的青峰对视一眼,“但现在,我才知道他这请君入瓮之计还有一层原因——拖延时间。”   “段劫生意在昆仑。”青峰道。   从封印地脉的大殿中出来,别庄仆役已经备好了午膳,方渐鸿遂引两人前去膳厅。   方家别庄建在郊外,因为整座山庄是为守护地脉而建,庄子里多是一些守护阵法和暗卫,仆从极少,平日里也静悄悄的。今日因风催雪要来,方渐鸿提前派人准备,弄得颇有声势,应当是别庄里最热闹的一日了。   踏进膳厅,里面却坐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母亲。”方渐鸿笑吟吟的说着,一面用余光小心翼翼的打量风催雪的面色,“母亲,这位是风贤弟,这位是青峰。”   方家家主保养极好,即便上了年纪也看不出一点老态,端庄肃然的面容上隐约有几处与风催雪有些肖似,笑起来的时候尤甚,“先前我身中剧毒,幸得两位相救,一直没有机会感谢两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方渐鸿连忙招呼两人落座,“先前你们救了母亲,母亲一直朝我念叨你们,想感谢你们,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日也是碰巧过来,母亲就说一定要来当面感谢……寻常家宴,不要有压力。”   方渐鸿颠倒来颠倒去,话里话外就是‘碰巧’‘感谢’之类的说辞,极力的表达碰巧性和随意性,像是生怕谁跑了似的。   说是感谢两人,方家家主的大部分注意力却集中在风催雪的身上,饭间时不时问一些风催雪的事,都是些琐碎的身边小事,或是喜好之类的,不至于过于啰嗦,也不过于窥探隐私。   就像是久不归家的游子初回家时,母亲做来热腾腾的饭菜,事无巨细的问候一样。   风催雪平日里和方渐鸿俩人能凑成一台大戏,可自从来了方府别庄之后,话就少了许多。尤其是在面对方家家主时,对方问一句他答一句,沉默得有些异常。   即便桌子上摆的全是他爱吃的菜和点心,也没有丝毫引来风催雪的偏爱,给什么吃什么,一旁的青峰甚至怀疑风催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就在风催雪即将把一块带刺的鱼肉吃下去时,青峰终于忍不住了,连忙阻止了风催雪即将入口的动作,并从善如流的夹走风催雪筷子上的鱼肉,放在自己碗里挑起刺来。   青峰动作十分熟练,不过片刻就将鱼刺挑得干干净净,在将挑好鱼刺的鱼肉放回到了风催雪的碗里后,青峰又将摆在风催雪面前的糖醋鱼清蒸鱼等菜挪到了自己边上,尽职尽责的开始挑鱼刺。   方家家主将一切尽收眼底,眸中浮现出一丝意外,心中对二人的关系重新有了判断。   “我观你二人感情甚笃,还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方家家主温声问询,分明是问旁人私事,可神色却不会让人起一丝反感。   风催雪顿了一顿,却是身旁的青峰直接道:“十几年前,在一次除妖的时候认识的。”   方家主微微睁大眼,连忙看向风催雪,“除妖?你可有受伤?”   风催雪连忙尴尬道:“没有没有……”   方家主心有疑虑的点点头,许是觉得再在除妖的话题上谈未免不吉利,于是转而看向青峰,“实在惭愧,我还不知青峰道友出自何门何派,师承何处?”   方家主笑容温慈,慈眉善目,目光炯炯的看向青峰,笑容得体像个不动声色打听未来女婿家世背景的丈母娘。   方家主还不知道青峰的真实身份!   方渐鸿连忙抢答,“娘,我不是说过了嘛,他是个散修,自学成才。”   开玩笑,要是被母亲知道青峰就是五年前上昆仑山讨伐云涯君的谢无尘,今日这顿饭怕是吃不成了。   然而风催雪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反而意外的向方渐鸿看了一眼。   青峰搁下筷子,站起身时不忘整了整衣袖,肃容道:“是晚辈之过,先前因为一些原因不得已隐瞒身份,使得方兄误解。晚辈其实出身天衍派。”   方渐鸿一手扶额,一脸惨不忍睹。   方家主果然起了兴趣,“哦?天衍派英雄频出,不知青峰道友师承何人?”   “嘶……娘,我跟你说,刚刚我们打开地脉封印的时候……”   “过会再说。”   “是急事!”方渐鸿道:“我们方才得知,妖王——”   正欲往下说下去时,却见风催雪朝他摇了摇头。   方渐鸿声音一顿,却听风催雪接着道:“是这样的,边城战事未毕,我和青峰还有要事要做,不便久留,感谢方家主招待,我们膳后就打算辞别了。”   方家主面上现出一抹失落,但正值战时,也不便再留,遂点了点头,邀请风催雪下次一定要来方府做客。 第152章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同用完了午膳,辞别时,方家主又唤人奉上一叠托盘上来。   “你们为了人族安稳出生入死,我心中敬佩,可惜却没有办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只能略备些薄礼,聊表心意。”方家主道。   侍从揭开托盘,里面竟全都是些护身法宝之类的,每一样皆是上品法宝,而且制作也精巧非常。   方家主热情的用那些装饰漂亮的护身法宝叮叮当当挂满风催雪一身,活活把他包成了个珠光璀璨的粽子。风催雪虽喜奢华,可到底讲究审美,没有把奢华挂满一身的喜好。   但方家主盛意拳拳,风催雪也未表现出不愿,十分配合的挂了一串法宝。   “还有这个。”方家主掀开最后一个托盘,现出里面一柄银鞘宝剑来。   即便剑身保养得很好,可在识剑之人的眼中还是能一眼看出这把剑有些年头,这并不是说这柄剑生锈或是如何,而是说这柄剑上的杀伐之气。   它经历过漫长的岁月,也见过不少鲜血,这是从岁月与杀伐中洗涤出来的一柄剑,即便剑还在鞘内,也能感受到它从内而外释放的凛冽锐气。   几乎是见到这柄剑的瞬间,风催雪忽然有一种很玄妙的感觉,哪怕他从未见过这柄剑,可扑面而来的熟悉之感还是令他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亲近的感觉。   “此剑名为霜火,是北境第一高手,岑雪峰的本命剑。”方家主笑着,以手朝风催雪招了招,“上前来看看,你离得那么远怎么看得清?”   风催雪却莫名的生出一种退怯之意,两条腿跟灌了铅一样定在了原地,愣愣的看着不远处托盘上的银鞘宝剑,“我......”   像是察觉到他的迟疑,垂在袖间的手忽然被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掌紧紧的包裹住了。   “我想看看,你陪我一起?”青峰温声道。   而后那只手温柔的拉着他一步步上前,朝那柄银鞘宝剑走去。   明明青峰的力道并不大,可是却好像能给他莫大的勇气,将他心里的游移不定一扫而空,直面这一柄父亲留下来的唯一遗物。   银鞘宝剑上并没有奢华的花纹,通身古朴秀雅,风催雪手指触摸上去的时候,银白剑身微微颤动,发出清鸣之声。   “它很喜欢你。”方家主笑道:“这么多年以来,霜火一直沉寂,没想到还会再有认主的一天。”   风催雪心中情绪万千,对这柄名为霜火的剑的熟悉之余,内心深处又涌出来一股酸胀的感觉,五味杂陈说不清楚。他突然很想知道,世人口中的北境第一剑岑雪峰,当年用这柄剑的时候,是何等神采。   “霜火认你为主,这可是天大的缘分,难得如此有缘,不如风小友就将它带走吧。”方家主眉目温和,那张与风催雪有些相似的眼中带了一丝殷切的期盼。   风催雪哪还不明白方家主的意思?对方已然十分确定,自己就是岑雪峰的遗孤了。   只不过这次相见,无论是方家主还是方渐鸿,都是一副‘我虽然知道你是我们的亲人,但是我们怕你不适应,所以要假装我们是陌生人,我只是比较热情而已。’的样子。   像是知道他心中顾虑,所以小心翼翼的配合他,生怕他接受不了当场跑了似的。   风催雪隐晦的看了身旁的青峰一眼,若说青峰没有跟他俩说什么,他是万万不信的。   毕竟只有青峰知道自己心中对于认亲的顾虑。   身边的人无辜的回视,表达自己十分纯洁且无辜。   方家主见他迟迟未动,以为他不愿,遂再接再厉道:“你看此剑虽然朴素,但外表秀雅,是一等一的漂亮,它更是一柄世间难得的好剑,若说世间名剑,斩仙剑排第一,霜火便是绝对的第二。你拿着它,临阵对敌便是如虎添翼,就算是没事儿做当个装饰,那也是极长威风的。”   好好一柄绝世好剑,被方家主推销的像集市上卖不出去的旧货,就等个冤大头来挨宰。   方渐鸿扶额,已经不忍直视了,“……”   岂料方家主话音落后,风催雪竟拿起了霜火,“我很喜欢它,既然您盛意相赠,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方家主连忙道:“没问题没问题,不用谢!”同时心中暗喜,心道自己的推销水平果然很不错,一说就说动了风催雪。   知母莫若子,方渐鸿一看就知道方家主心里在想什么,“......”   要是风催雪知道方家主内心所想,恐怕得直呼冤枉。   风催雪细细摩挲霜火剑身上的纹路,像是想通过这个动作仔细感受前任剑主留下来的痕迹。方家主见到此情此景,也不免有些怅然。   片刻过后,风催雪抬起头,看向一脸怅然的方家主,俊秀的面容上缓缓勾起一抹舒展的笑意,“等此役过后,您可以给我好好讲讲关于岑庄主和夫人的事么?”   方家主先是一怔,而后面上蓦然露出了一抹喜意,“当然,你什么时候来都可,我随时愿意讲给你听。”   临行时,方家主出门相送。 第153章第一百五十三章   昆仑常年积雪,漫天大雪自天上纷纷扬扬落下。   段劫生闭起眼,细细感受那缕他留在狐妖身上的傀儡丝。如今风催雪已经利用傀儡丝‘操纵’那二十万妖军退兵,尝到了甜头,必然会随身带着,可风催雪并不知道,这缕傀儡丝,是由他的神识凝练而成,只要他想,就能随时感应到傀儡丝的方位。   如今他感受到傀儡丝正往西境的方向赶去,已经过了边界,深入妖王宫的方向。   段劫生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来。   那里,有他为风催雪准备的一份大礼。   昆仑之巅。   高耸入云的山巅之上,天际连绵的云也成为了地面的装饰,与皑皑白雪混为一色,云雾缭绕若人间仙境。   在这一片仙境中,巍峨楼宇拔地而起,在漫漫白雪与连绵云彩的衬托下,如一座遗世独立的辉煌仙宫。整片昆仑之巅,这座仙宫占地便有一小半大,除了连绵的楼宇之外,便是那座足足囊括了小半雪峰的后院。   冰雕玉砌的精美廊柱连绵到云海深处,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雪松屹立,傲雪凌霜。   昆仑天池水汽氤氲,灵气四溢,天池一侧,成百上千的雪莲竞相盛放,一股独特的清冽香气萦绕着整片宽阔如湖泊的碧蓝池水。   满池灵气滋养着池中央一枚玉环,灵气氤氲在玉环周围,衬得它发出莹白润泽的光辉。   死人魂魄无处可依,赤焰便寻来这样一枚锁灵玉环,将纪春秋的魂魄养在其中,再放在昆仑天池中日日滋养。   只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那玉环之外还包裹着一层浅浅的火焰,火焰不受池水影响,丝丝缕缕的灼烧着。这团凤凰离火并不会对玉环内的魂魄造成破坏,但却能使魂魄遭受烈火焚心之苦。   那枚玉环在离火的焚烧下细细的颤抖着,里面的魂魄正遭受莫大痛苦,偶尔还泄出来一两声压抑不住的闷哼。   “一会没看住,就背着我悄悄干了大事,孤的奴隶还真是心系天下。”身着金红王袍的男子倚在池畔,一双金色瞳孔冰冷的瞥向池中被火焰包裹的玉环,“自己都是个废人了,还不知安生的滥用灵力,还嫌命不够短?”   玉环内的魂魄细细的颤抖着,依然沉默,赤焰微一眯眼,手腕一翻,包裹在玉环上的火焰蓦然红了几分。   里面的魂魄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吟,然而在这一声过后,又强行把□□压了下去,不吭一声。   “让你认错就这么难?!”赤焰冷冷道:“有本事你就一直别吭声,孤倒要看看你这骨头有多硬。”   燃烧着玉环的离火蓦然加大,外面包裹的灵气也有一瞬间凝滞扭曲,就连玉环也噼啪一声发出不堪承受的脆响。   纪春秋终于低低的开了口,嘶哑的嗓音尽是压抑的痛意,“苍生何辜,我做不到见死不救,你恨我怨我,我亦毫无怨言。”   赤焰被他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激得心头火起,手指一勾就将玉环中的魂魄拽了出来!半透明的青年身影一个踉跄,跌倒在皑皑的雪地里,下一刻便被赤焰掐着下巴抬起了脸,“纪掌门舍生取义,真令孤感动啊。”   赤焰阴森森道:“心怀天下的纪掌门,孤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般道貌岸然呢?苍生何辜,孤难道不在苍生之列么?!孤就活该做你人族荣耀的踏脚石么!”   纪春秋的脖颈和四肢上牢牢的禁锢着一圈带着红焰的锁链,随着赤焰冷厉的话语,锁链逐渐收紧,使得掌下的人面容露出明显的痛苦来,抖得愈发厉害。   刺骨的灼烧疼痛使得纪春秋几乎发不出一声,他张着嘴无声吸气许久,才终于找回了声音,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当初是我负你良多......你若实在恨我,就杀了我好了。”   赤焰冷笑一声,正要说话,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掌朝虚空之处拍了过去——   澎湃的灵力裹挟着烈焰朝远处轰了过去,所经之处冰雪消融,轰然拍向雪地中猝然窜出来的两名妖将!带着烈火的灵气瞬间将来者烧成了飞灰。   与此同时,一柄重剑破开漫天风雪,朝赤焰当头劈来!   赤焰反手挥出一道离火,火焰排山倒海朝重剑卷了过去,然而青铜剑锋竟浑然无惧,卷着风霜将离火从中间劈开,被分作两路的烈火中露出叶鸿凛然身形,势若雷霆的砍向赤焰!   “待会再找你算账。”赤焰一挥袖将狼狈不堪的纪春秋收回玉环之中,凌空跃起时卷起满身烈火,悍然朝叶鸿攻了过去!   重获妖丹的凤凰今非昔比,短短一瞬间便在空中与叶鸿过了数百招!昆仑雪峰,又有天池在侧,赤焰有所顾忌,并未灵力全开,但他们所经之处仍冰雪尽消,掀起一股灼热的热浪!   “衍天剑诀?”赤焰微一眯眼,冷笑道:“看来你的徒子徒孙不怎么听你的话啊,千年过去,改投奔妖界了?”   玉器中纪春秋的声音有些无奈,“他被控制了,应是与之前一样的傀儡术。” 第154章第一百五十四章   段劫生勃然变色,强行将视线从挡在面前的青峰身上离开,落在青峰身后风催雪的身上,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良久之后发出一声叹息,“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上当。”   “不,你不知道。”风催雪道:“你刚刚明明很惊讶。”   “……”段劫生微微眯起眼,面上浮先出一抹凉薄的笑容来,“那又如何,孤如今炼化了万魔图,已有半龙之身,凤凰被孤所困,你以为你们两个区区凡人还能阻止孤不成?”   玄月铁在凤凰的挣扎之下发出了强弓末弩的嘶吟,“一条小蛇也敢在孤面前耍威风,你就是这群傀儡的始作俑者?”   “是妖王。”段劫生笑吟吟道:“前前前妖王陛下。”   段劫生朝风催雪伸出了手,温和的语气里竟带了一丝诡异的宠溺,“听话,把纪春秋交出来,孤的诺言不会作废,待孤成了天下共主,必分一半予你。”   段劫生话音未落,玄冥剑已带起凌冽剑气悍然攻向段劫生的命门!与此同时地面上忽然飞出数之不清的雪妖形成一道雪幕挡在段劫生身前,玄冥剑撕裂雪幕之时面前的段劫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青铜重剑与玄冥剑悍然相撞!剑气激起一片飞雪!   叶鸿的身上可以说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肉,通身剩下漆黑的骨架,全然不见当初那副仙人之姿,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只知不要命的朝青峰挥剑砍杀。   昔日师徒如今刀剑相向,两人招招式式如出一辙,虽被天池水所伤,但只要施术人不死,傀儡王便会一直不停的复生,距离被天池水伤到不过片刻时间,叶鸿身上的血肉已经开始缓慢修复,现出未生长完成的血肉出来。   先前被赤焰所杀的妖将也纷纷在漆黑的魔雾中逐渐复生,将青峰团团围住!   与此同时,段劫生身形骤然闪现在风催雪面前,出手时手掌化作利爪,带着森然的魔气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风催雪攻了过去!而风催雪则在这秒到毫厘的一刻猝出掌!磅礴灵气带起细碎的风雪于半空之中化雪为冰刃,铺天盖地的砸了过去,瞬间撕裂段劫生周身护体魔气,将对方身上的漆黑王袍割出大大小小的裂口出来!   段劫生眸中划过一抹惊愕,伸出一指在脸侧轻轻一抹,指尖上多出了一抹血痕。   风催雪剑已出鞘,银亮的剑锋上瞬间凝起一层薄薄的霜花,出剑时风雪成刃,齐刷刷地朝段劫生削了过去。   “霜火剑……”段劫生顷刻间与风催雪过了数百招,他面上勾起一丝诡秘的笑容,“风兄终于认祖归宗了?”   见风催雪微一凝眉,段劫生接着笑道:“孤从落地时起便有记忆,降生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栖霞山庄燃起的熊熊烈火。”段劫生陈述的时候,偏头躲过风催雪袭来的剑锋,语气里带着一股愉悦的恶意,“我那人修母亲带着我逃命的时候,我一回头,就看见岑雪峰被撕成了碎片,手里还握着此剑。”   铺天盖地的灵气化作霜风朝段劫生轰然砸下,段劫生挥袖抵挡,然而那股悍然的灵气瞬间将段劫生的魔气击得溃散,直直将段劫生击飞数步!灵气余波震出百丈,所经之处,冰雕玉砌的廊柱与陈设之物纷纷爆裂成粉末!   “当年我在昆仑杀了封青,今日也能在昆仑杀了你。”风催雪冷冷道。   漫天冰雪碎屑中,段劫生缓缓直起身来,他一拂袖,身上的坚冰瞬间化开裂纹簌簌落下。段劫生虽形容略显狼狈,但神情和语气里却满是悠然,“终是小看了你,不过时间快到了,我就不陪你玩了。”   “我本顾念当年你救我之情,可你实在,不该和我做对。”段劫生道。   风催雪还未反应过来段劫生此话是何意,却见段劫生微一抬手,整个身躯被魔气包裹完全,浮上云霄。   刹那间天地阴云密布,段劫生身周蓦然爆发出一股恐怖而强大的魔气,那股青黑的魔气直冲云霄遮天蔽日,漫天阴云之中段劫生整个人化为一头巨大的魔蛟,额头之处龙角已快成型,庞大的身躯几乎将整座昆仑之巅遮蔽完整!   天空中的魔蛟垂下眼,从他的视角看下去,昆仑整片山脉绵延起伏,底下万象众生渺小如蝼蚁。   恰在此刻,青峰一剑穿透叶鸿方生出心脏的胸膛,剑上的灵气震得那副生出一点点血肉的漆黑骨架尽数碎裂,虚虚的搭在断裂的骨头上。   随着玄冥剑拔出,叶鸿那副碎成数块的骨架身体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段劫生苦寻良久才找到的最完美的傀儡王,被暴虐的风雪一吹,散得四处都是。   “废物。”魔蛟冷冷道。   即便傀儡王还能复生,魔蛟此刻也不愿再耗费魔气复生对方,他吐出一口魔息,整座山脉也为之撼动,众人脚下的雪地登时崩裂开来,以势不可挡的势态朝山下翻滚而去。山脉地底妖气大作,随着地面裂开,一道道半透明的大妖身形从地底钻了出来!   ——以前被镇压在昆仑地底的大妖死魂,被化为魔蛟的段劫生傀儡术所召,钻出地底时立刻化为了傀儡。 第155章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际魔蛟与凤凰缠斗不休,扭曲的空气中整座昆仑也为之颤动,唯有三人屹立峰顶,巍然不动。   “从当年风催雪被诬陷弑师起,我就在怀疑,你是当世第一,风催雪纵夺了斩仙剑在手,当时的他又如何是你的对手?”青峰语气充斥着冷意,尊师重道如他,如今在面对叶鸿之时也全然没了尊敬之意。   “即便怀疑,可你还是将他抓回去审讯了。”叶鸿含笑道:“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   谢无尘自幼长在守剑峰,一手养大谢无尘的叶鸿比谢无尘自己更要了解他——一个固执、因循守旧,无论何时都讲究个规矩的年轻人。   因为‘规矩’二字,无论谢无尘心里是否相信风催雪弑师,都会将对方带回去审讯,可一旦审讯,风催雪是否弑师一事在一层又一层的谎言之下,又显得不那么重要起来了。   守剑峰主叶鸿是谁杀的已经不重要了,出身妖界的风催雪才是万恶之源。   青峰心中蓦然一痛,架在叶鸿身上的玄冥剑也刺深了一分。   下一刻却见风催雪朝他摇了摇头。   风催雪道:“我原以为是段劫生杀了你,可直到跟着他去了趟妖界,才发现他也不过是人掌中傀儡。但若师父是假死逃生,那么一切便好解释了。”   “我杀陈开之时,他将一道密信藏于神识之内,只要他一死,密信便会立刻传回门派。”风催雪道:“可是这件事被人给压下去了,那人是师父吧。”   叶鸿思索一会,似是想起什么,“你说是那道说你与妖族勾结的传音符?也不是什么大事,乖徒有难,为师怎能不帮着掩护下呢?”   “现今想来,从我拜入天衍派起处处便是疑点,当世最强剑修破例出关收我为徒,师父言语教诲、谆谆善诱,让我知人世繁华,想是早已知我妖界细作身份,诱我叛出妖界,复活赤焰……”   叶鸿起先还在认真听着,听到此处时忽然打断,“不,爱徒不必妄自菲薄,你向人还是向妖,于为师来说并无任何区别。”   风催雪微微一蹙眉。   “千余年来,你是为师找到的最适合做斩仙剑体之人。”   现今灵气稀薄,又有哪位大能能岁数年延千年之久。即便是纪春秋当年没有自戕,照现今的灵气稀薄程度,也断然活不到千年之久。   青峰微微眯起眼,“看来你果真……是钟离烬明。”   逆转死生这种颠倒乾坤因果之法,并未如纪春秋所说那般,只是被他一劝说就被钟离烬明断然销毁了。   最起码钟离烬明本人自己练了。   钟离烬明所撰写《逆生法》与《傀儡术》有太多相似之处,这样一册逆转生死阴阳的功法,主人当真会因为纪春秋一句劝解,便将毕生心血销毁,还不巧销毁不及,落入魔修手中,还恰好被那‘天赋秉异’的魔修补全,直到千年后的今日才被段劫生发挥出其最大力量。   巧合得除了自导自演,再无其他解释。   叶鸿并未反驳,只是微笑。   “想来也是,纪前辈封印《万魔图》于北海之墓,又将最大的魔物封印于自己魂魄一事,本该是个很容易被时间尘封的秘密,他不会将这件事记载于任何地方,一千年也够所有生灵更迭几代,按理来说不该有人知晓。”风催雪道:“纪前辈的身边之人,才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段劫生一个活了二十余年的小蛟妖,还是自小养在人堆里的,便是在天衍派再怎么忍辱负重挖掘秘密,也绝没有能力找到北海之墓,得到那个花了纪春秋毕生力量才封印的《万魔图》。   除非有人给他铺好了路,挂好了饵。   可怜只有段劫生以为自己受天眷顾,手握棋局,却不知自己也是人掌中傀儡。   *   “这千年来的历任守剑峰主,只有你一人吧?”风催雪道:“历任峰主只收一徒,师徒二人常年闭关与峰顶,不见外人。长年累月下去,徒弟被师父夺舍替换了身份,恐怕也无人知晓。”   叶鸿欣然颔首,“谢无尘是个很好的夺舍容器。”   风催雪登时一阵恶寒,这时青峰冷冷开口,“你筹划千年,就是为了给斩仙附灵?”   叶鸿的面上浮现出悲天悯人的笑意,“可怜的徒儿,不过一千年,修界传承就断绝至此,你们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藏在风催雪怀中的纪春秋像是终于缓了过来,虚弱的开了口,“斩仙剑,是赤焰集千年前人妖魔战场上天地之怨怒气与全盛状态下所有凤凰之力,将其汇聚于筋骨之上,凝练而成。它并不是你们所以为的赤焰身上的一部分,它最大的作用,不是令万妖臣服,而是开天斩仙。”   “一柄死物,如何有斩仙之力?”叶鸿道:“我寻觅良久,才终于找到你这么个天生剑灵之体,做斩仙剑的容器,再好不过了。可惜你在昆仑死得实在是神来之笔,倒是把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那我岂不是要说一声抱歉?”风催雪皮笑肉不笑,“看来我这一死,没衬很多人的心啊。”   “爱徒不必惭愧,你还有用处。”叶鸿道:“待这小蛟妖化为魔龙,凤凰与真龙之力撼动天界屏障,为师自会用你来——开天斩仙!”   纪春秋道:“当年你欲改生死轮回撰《逆生法》,反噬之力让你再无完整肉身,只能依靠夺舍维系,没想到千年过去,你的梦做的越发大了。天梯已断,天门已将上下界永隔,你可知重新开天会有何后果?”   “我只知上界将天地灵气尽封于天,下界灵气逐渐稀薄,再不过千余年,灵气将会彻底枯竭!”叶鸿道:“你们这群小辈浑噩度日,甘心贱如蝼蚁,却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般甘做尘泥。”   “荒谬!若开天门真能令灵气归于人界,我当年为何不开!”纪春秋道。   “纪春秋,当年你执斩仙剑,在天门前看到了什么?”叶鸿反问。   玉环内的纪春秋沉默了。   曾经赤焰也问过纪春秋这个问题,纪春秋同样没有回答。   “不能开天。”纪春秋道。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叶鸿微微仰头,视线落在天际缠斗不休的凤凰与魔蛟身上。   “师父且先自求多福吧。”风催雪忽然开口,唇角微微一勾,“你以为我们跟你在这唠嗑,是真在配合你拖延时间么?”   叶鸿面色忽然一变。   *   昆仑山脉地底,一众方家修士做贼般钻在地宫隧道里,众人合抬一巨大罗盘,方渐鸿一面指挥,一面望着地宫内富丽堂皇的装饰目瞪口呆,“好家伙,我这表弟,真是家大业大啊……”   “地道里都要镶这么大的夜明珠?”修士甲这辈子就没见过半个人头大的夜明珠,还一路镶嵌在蜿蜒曲折的地道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咱们走了多久了?这隧道是把昆仑给掏空了吧!”另一人震惊道。   “可能没事捉迷藏玩吧。”方渐鸿招呼道:“小心小心别把罗盘碰了!好不容易从天机阁里借的传家宝,别碰坏了!”   “我们到底要找什么啊……”   方渐鸿,“我也不知道,先走着。”   方渐鸿是真有些迷糊,毕竟他风贤弟和青峰走得着急,只扔给他一句,有灵脉波动照着拆就是了。然后方渐鸿火急火燎的跑去天机阁借了传说中最能精准探测灵脉波动且不被影响的天机罗盘,一路扛着风驰电掣来了昆仑。   “动了动了!”修士们忽然兴奋道。   原本一直装死的天机罗盘疯了似的开始乱转,震动之大令扛着它的修士们差点脱手,方渐鸿连忙上去搭了把手,天机罗盘转了片刻后,指针颤颤巍巍的指向其中一个方向。   顿了一两息,罗盘像是因那个方向的力量所摄,机灵的又开始乱转了起来。   但这一片刻也足够引起方渐鸿的注意了,方渐鸿挥手一指,“就这个方向!快挖!”   西境边界。   柳树妖的地根绵延至地下数百里,若有人能透过地下,便能看到每一根触须都在地底疯狂的探寻着什么。   在风灵小心翼翼的注视下,柳树妖缓缓睁开了眼,朝候在边侧的沈玉魄道:“找到了。”   沈玉魄素手一挥,率着众天衍派修士直奔柳树妖所指方向——   *   风催雪话音落毕,整座昆仑山脉就像是活了一般开始涌动,与先前被灵气所震产生的颤动不同,这回整座山的真的在动。   “徒弟四体不勤,能不动手绝不动手,你以为我在昆仑圈地为王一年,只是给自己造了个行宫么?”风催雪悠悠道。   叶鸿脚下所立之处忽然塌陷了下去,整座昆仑如有生命的庞然大物,张开深渊巨口,要将叶鸿吞没掩埋!叶鸿这次是真的动了真格,他仅仅张开一手,像是抚开挡在面前的什么东西似的,禁锢着他的法阵便被轰然挥散了。   “看不出来乖徒还有点花样,以后去戏班子也不愁无立足之地了。”叶鸿如履平地般踏出脚步,欲飞出山脉的深渊巨口,然而方踏出两步便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叶鸿低下眼,却见腰上足上,缠满了一道半虚化的银锁链,上面紧贴满了血色符文,像是锁链一般将他牢牢禁锢住了。这一次叶鸿却是没那般轻而易举的挣开了。BaN   青峰不知何时两手已沾满鲜血,那些缠住叶鸿的禁锢锁链源头,便是青峰以剑化形,用血咒凝聚而成。   这道符咒是他竭尽全身力量所绘,伤口之处,源源不断的魔气从里面逸散而出,如叶鸿先前所说,灵力一旦耗竭,便是心魔趁虚而入之时。   “原来是得了纪春秋的传承。”叶鸿冷嗤一声,“怪不得这么硬气。”   随着他这一声冷哼,叶鸿整个人被埋进了昆仑山脉之中。   以玄冥剑作封印,昆仑作牢狱。   青峰不敢松懈,全身注意力几乎全在封印叶鸿的那道法阵之上,是以在身侧风催雪忽然颤声喊了他一声的时候,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剑风刺过来的时候,修者长时间练出的反应力让青峰下意识的挥掌抵挡,然而在意识到那股剑气分外熟悉的时候,青峰在最后一刻立刻收回了凝聚在掌心的灵气。   灵气反噬与刺入胸膛的霜火剑令青峰立时喷出一口血来! 第156章第一百五十六章   昆仑之巅,雪落无声。   青峰的胸膛被霜火剑穿透而过,鲜血浸透玄金衣袍看不出来,只有顺着衣袍滴落到雪地里绽开的鲜血,才能看出那人伤得有多重。   这件法衣是由青蛟蛟腹所制,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可偏偏它遇上的是万剑之主斩仙剑。   斩仙剑体灵力全开的一剑,哪怕手握凡铁,照样能视法衣若无物。   风催雪手握霜火,整个身子僵立在原地,在霜火剑刺入青峰胸腔的那一刹他瞳孔骤然紧缩,微微睁大的凤眸中不掩慌乱。   “青峰,我……控制不了自己。”   长剑被猛地抽出来,带起一泼鲜血!   青峰耗尽全副精神绘制的禁锢法诀砰然溃散!   除却最慌乱的那一瞬间,风催雪几乎立刻就明白了缘由——当年自己炼化斩仙剑是叶鸿一手设计,作为拥有斩仙剑近一千年的剑主,要在剑上动手脚,简直轻而易举!   叶鸿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雪峰一侧,他随手一抖,身上的玄冥剑碎片随之簌簌落下。   “为师千辛万苦才给斩仙附灵,可不是为了让剑自己转过来对付剑主的。”叶鸿面色悠然,仿佛嘲讽仿佛夸赞,“徒儿们的手段很精彩,看来为师没白教你们。”   风催雪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了,在他的视线里,他又看到自己抬起了手腕,剑尖直指对面的青峰。   快走!   然而这一次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不行,决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叶鸿控制,他不能……功亏一篑。   可是任他意志再怎么坚决,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朝对面攻了过去。   一把剑,再怎么有自己的想法,又怎么违背得了主人的意愿呢?   这一次青峰依然没有躲,风催雪的视线里,只看到青峰熟悉的面容愈来愈近,愈来愈近,那一瞬间风催雪心脏狂跳,直至剑尖即将刺进对方身体时,他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股轻柔的力道托住了。   他被人轻轻的搂在怀里,握剑的手腕也被一道禁锢的符文轻柔的缠住了,像是唯恐弄伤了他。   青峰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温热带着血腥的气息吐在他耳畔,“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慌……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扯平了,这不是刚刚好?”   都这个时候了,这人还有心思说笑!   攀肩帖耳气息交缠的这一刻,青峰低哑的声音同时传音入密进了风催雪的脑海,“你听我说,叶鸿他当年必然在斩仙剑上下了某种认主的禁制,你将斩仙剑炼化进体内,等于是同斩仙剑一起认了主。他还要用斩仙剑来开天,暂时不会伤害你,你先不要抗拒他,好好找找,那道禁制在哪。”   在风催雪看不见的角度里,一道鲜血画就的复杂符文悄然落进了风催雪的衣襟里。 第157章第一百五十七章   趁着叶鸿说话的间隙,风催雪的神识在识海里迅速游走,蛛网般在灵气浩瀚的内府中迅速扩散开来,叶鸿与纪春秋的声音仿佛被隔在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愈来愈远。   在这危急时刻的求生意志下,风催雪的大脑飞速运转着,神识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迅速在识海中铺开了细细密密的网,在将识海内翻了个遍后,终于在意识深处找到了一丝端倪。   一道小到微不可查的禁制深藏在识海深处,被隐匿的咒术层层包裹掩盖,若非此次刻意寻找,恐怕真的很难发觉。   风催雪小心翼翼的分出一根细小的神识出来,轻轻触了触这道禁制,立时被弹了开来,同时识海深处传来一股微麻的痛感。   与禁制伴随着的必然是反噬之力,要违抗这道认主禁制,必然会遭到反噬。   思及此处,风催雪的心蓦地一沉。   这道禁制下在他识海深处,与魂魄相连,若是违抗禁制,魂魄必然……风催雪的大脑飞快的运转着,方才青峰躲得及时,他的剑刚好擦着青峰的心口刺了进去,不至于立刻危及性命,但若拖下去,且不说青峰伤势如何,待拿到纪春秋体内魔魂后的叶鸿也不会放过他们……   没有片刻犹豫,风催雪迅速凝下心神,伸出数条神识朝禁制探了过去——   *   叶鸿两指捏出一道法诀,抵在纪春秋的额头之上。   纪春秋不过一缕魂魄,方才反击段劫生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精力,如今被叶鸿以术法轻轻一按,便再也无法动弹。   随着叶鸿的动作,纪春秋的额顶被缓缓抽出一缕青黑的魔气——那是被纪春秋封印在体内的大魔。   魔物被缓缓抽出体内,即便还未完全脱离封印,魔物阴森的低鸣传遍了整座山巅,纪春秋的身形也肉眼可见的开始变淡——待到魔物被完全抽离之时,纪春秋体内的‘玉石俱焚’禁制将会完全启动,纪春秋的魂魄与魔物会一同消湮。   纪春秋不再挣扎。   凤凰发出一声威胁的低吟,赤羽一挥朝地面叶鸿的方向疾冲而去!   赤金凤羽在天际划出一道耀目弧光,然而在即将落地的时候被一道青黑的魔气拦住了去路!   魔蛟拦在凤凰的面前,嘶声道:“你的对手是我!”   “你——”凤凰赤金色的瞳孔中燃起熊熊怒火,奋力朝魔蛟攻去,“找死!!”   *   魔魂被源源不断的抽出纪春秋的体内,纪春秋死死的紧蹙眉头,即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也不吭一声。   可在魔魂即将被扯出纪春秋体内的时候,纪春秋忽然低声问了一句,“凡人之躯,妄图掌管天地权柄……可若天外有天,你当如何?”   纪春秋望向叶鸿的眼如深渊般沉寂,直直看到了叶鸿的心底深处。   刹那间叶鸿眸中闪过一丝怔然,就在这秒到毫厘的一刻,青峰骤然出招,掌心凝聚起全身最后的灵气,朝叶鸿轰了过去!   叶鸿猝不及防被打断,神情里带了一丝怒意,“不自量力!”   叶鸿袍袖一挥,锐利的灵刃如刀雨般将青峰身上刀枪不入的蛟袍割出一道道裂纹,玄衣上氲开一片片暗色痕迹,青峰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死死的钳住叶鸿的手腕。青峰胸膛伤口的血液不停地顺着玄衣流下,染红了一大片雪地,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最后一口气吊着,最后一口气泄了便会随时倒下。   雪峰之上,两股无形的灵气撕扯着,余波卷起周围细雪形成一股强大的灵气旋涡,将周围一切囊括其中。   “强弓末弩还偏要来找死,你以为你能拖我几时?”叶鸿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看向青峰的眼神如同在看跳梁小丑一般,他手里还拎着纪春秋,但因为青峰这般不要命的阻拦,一时竟无法继续方才的术法。   “徒儿,该你表现了。”叶鸿说着,心念微动,被他放任在一侧的风催雪紧接着便随着他的意念动了。   霜火剑带起一串灼热的火焰,凌厉如刀般划开空气呼啸而出,却是冲着叶鸿而来。   从拔剑到收剑只发生在顷刻之间——在意识到霜火剑势不对的那一刹,叶鸿下意识的挥出灵气抵挡,然而恰在此刻,青峰周身的灵气骤然如狂风骤雨般炸开,带着殷红血色的灵气在那一瞬间将叶鸿整个人禁锢住了!   这是燃烧寿数短时间提高功力的禁术!   仅仅是这半个呼吸的时间,霜火剑便卷着烈火顺着叶鸿的身躯一擦而过。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分外缓慢,赤红的剑光转瞬即逝,就连周围的空气也未出现一丝波动,叶鸿的身躯从左肩至右腰现出一道微不可见的血线来,正好贯穿了叶鸿左侧心房。   紧接着,这道血线砰然炸开,泼开漫天血雾!   风催雪的衣襟里一道微光一闪而过。   叶鸿在这一刻方挣开青峰的束缚,然而青峰紧随其来的一掌则将他内府方聚起来的灵气砰然打散!在肉眼看不到的身体深处,顺着被霜火剑击裂的经脉寸寸断裂!叶鸿整个人连退数步,因为这一剧烈动作,被霜火剑划开的伤口层层裂开,鲜血如喷泉般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素白衣衫。   与此同时,青峰面色猛地一变,唇角忽然涌出一大股鲜血,他连忙捂住了唇,不让身前的风催雪发觉。   而天际翻涌的狂风骤雪则完美的掩盖了青峰这一小小的动静。   “你居然——”叶鸿眼中满是惊愕,一出口,鲜血便止不住的喷涌而出,在目光定格在风催雪身后之后,叶鸿的的表情逐渐从惊愕变成一抹了然,“剑灵违背契约必遭魂飞魄散之罚,怪不得敢违抗契约,原来你们两个早就合计好了。” 第158章第一百五十八章   千年前,赤焰为降服万魔,燃烧神力而陨。他封印邪魔,手握斩仙登上天门,只为给赤焰讨一个公道。   在紧闭的天门前,他感受到了上界结界后即将陨灭的天道,与那股虚无混沌不受操控的强大力量,这不是下界生灵所能承受的力量。   一直深藏在心中的疑惑顿时消解,在那一刹,他窥见了千年之后的未来——   青黑巨龙与凤凰直冲云霄,凤凰长出尖利的獠牙,双翼上的赤金凤羽褪去耀目色泽,化成尖锐带钩的刀羽,诡异而又邪恶。   青黑的真龙气息与凤凰离火交织着将上界结界强行撕开一道裂口,漆黑浓稠的混沌之力从上界源源不断的输往下界,所经之处,生灵涂炭。   恰如此时此刻。   就在混沌之力源源不断的填往法阵之时,运转的法阵忽然停了。   “怎么回事?!”魔龙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这些年你在神州四境设下这么多法阵,就真当我们全无所觉么?”风催雪冷冷道:“我告诉过你了,我们不会全无准备的来。”   魔龙发出一阵的嘲弄的笑声,“就算你破了我的阵法又能如何?天门已破,混沌之力迟早都会蔓延九州全境,而你,也拦不住我!”   风催雪静静的看他一眼,手腕忽然一翻将剑收了回去,忽然凌空后退数步。   停滞的阵法闪烁了几下,紧接着,如同不堪重负似的,汹涌的混沌之力骤然从法阵中喷发而出,倒灌向法阵主人的方向!   魔龙的瞳孔骤然紧缩,来自阵法中强大的混沌之力有如一股利箭朝他直冲而来。   此时的他正处在天际裂缝之处,来自上界的混沌之力有如一个巨大的吸盘将他牢牢束缚住,不让他有任何躲避的机会。谁也不知道这股足以摧毁整片神州的混沌之力冲击在一个人身上的后果。   然而魔龙的眼里丝毫不见惊惧,反而带着一丝期待的迫切,它也丝毫没有躲开的想法,任凭这股强大迫人的混沌之力朝自己疾冲而来——   “来吧——来吧——这就是天地的力量!”魔龙嘶哑的声音里充斥着满腔澎湃,“让我与天地融合吧!从今往后,天即是我,我即是天!”   轰隆!   持续不停歇的嗡鸣声传遍了神州大地,走兽钻进地里,鱼类藏进深海,所有人类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纷纷捂住了耳朵,不约而同的惊惧的望向昆仑的方向——   汹涌澎湃的混沌之力率先将魔龙彻底淹没,而后在天顶徐徐炸开,包裹了整座昆仑。   在这股强大力量的影响之下,魔龙先是骤然抽长数十倍,紧接着身形被这股力量强行扭曲成了正常生物摆不出的诡异模样,在短短一瞬间变换了数种生灵形态——魔龙就像是个任人揉搓的泥团,飞、禽、走、兽,凡是大地有的没有的生灵,在这股强大的力量揉搓之下,飞速的变化着。   魔龙痛苦的嘶鸣被淹没在强大的力量之下,在强大扭曲的混沌之力的撕扯之中,身体连带着神魂被扭曲撕成了碎片,砰然消散于漆黑粘稠的混沌之力中。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黑暗的轰鸣,仿佛只过了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   黑雾吞噬了整座昆仑山脉,风催雪于混沌中睁开眼,又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用眼睛看到了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人用眼观万物,但是他并没有感觉到‘看’这一动作,仿佛是自然而然的感受到的——仿佛置身云端,身周轻飘飘的没有一丝空气的束缚,眼前一片空空荡荡,没有肉眼可见的黑雾,也没有那些发着碎光的魂灵,什么都没有,空旷到虚无。   风催雪张了张口,声音在出口的那一刻就被虚无的力量吞没了,耳边一片安静死寂。   紧接着,围绕在周身的虚无感瞬间流动了起来,一幕幕零碎的画面汹涌如涛般涌入了脑海中——   白雾般的灵气与漆黑浊气充斥满了整片空间,构成一片无序的混沌。   龙首蛇身的神手握阔斧,将灵气与浊气一分为二,黑雾下沉为地,白雾升空为天。   山川拔地而起,流水自山谷倾泻而出,汇成奔流不息的江河,贯穿了整片大陆。   日月升于天际,朝阳晚霞在天边勾勒出别样的色彩。雨露自天际落下,草木破土而出,走兽穿行于草木之中,飞禽于天际翱翔……葱郁的林野山川间,生出了人。   一幕幕碎片于眼前飞快划过,人们学会了捕猎,搭屋建舍,大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着,一座座山洞土屋化为巍峨城池拔地而起……   这片大陆灵气充沛浓郁,生灵们学会了修行吐纳灵气,御剑飞行,甚至飞升上界。   与生机伴随着的,是生灵之间永不停歇的战争,愈攒愈烈的杀戾之气重新将这片天地染成一片混沌,天道失序,上下界无数生灵堕为邪魔,天地间一片生灵涂炭。   为数不多的上界生灵兵解于天道,重新将混沌之气封于上界,同时,也带走了天地间的大部分灵气。   时光飞逝,下界又形成了一道新的秩序,人间不再见妖族踪迹,人族成为下界霸主。   只是这一回再也不见那些飞天遁地的大能,人们逐渐趋于平凡,修士门派也逐渐没落。   而后妖兽自西境汹涌而至,包围了整片神州……   时间碎片在他脑海中飞速掠过,他在虚无的幻海中看到这片大地时而被妖族啃噬殆尽;时而充斥满了混沌的黑雾,遍地尽是行尸走肉;时而沦为一片百丈高楼的残骸废墟,金属造就的生命占领整片大陆……   “风催雪。”   有人在叫他。   风催雪浑身一震,极力的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可是那声音却像是被重重浓雾遮挡,完全听不出来是从哪里传来的。   时间碎片持续的在他脑海中涌过,绵延不绝的侵占了他整个脑海,可风催雪却在这重重记忆中,听到了自己狂烈的心跳声——方才的那个声音好熟悉,可是在哪里听过呢?   他想不起来了。   风催雪这时候猛然发觉,他似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脑子里空空荡荡又严严实实,塞满了来自混沌虚无上界里给的意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那道声音是谁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想不起来了。   他像是被这个虚无的混沌给同化了一般,没有记忆,没有意识,一切意念皆来自于混沌的馈赠。   “风催雪。”   又是那道声音,可……风催雪,又是谁?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难受?心脏跳得好快,好像要炸了似的……   浩如烟海的碎片世界中现出一抹虚虚的白色影子来,风催雪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了,与此同时,在虚无的混沌世界中,风催雪看到自己的身体也逐渐现出了实影,他的手正被攥在那个白色人影的掌心之中。   “找到你了。”对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别走丢了啊。”   周围的碎片影像如流水般飞速后退,是白色影子带着他在前行。   风催雪茫茫然问,“你是谁?”   这个问题好像对他来说很重要,在接触到对方的那一刹那,风催雪的心里瞬间被一股温暖的欣喜所填满,他好像一直很思念对方。   对方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我来送你回家。”   “我……我没有家。”风催雪道。   “有的。”对方一指点上他的心口,“在这里。”   “回去吧。”   白色身影轻轻将他一推,风催雪坠入了一团白光之中,碎片世界在飞速后退,那个白色人影便一直站在世界的边缘,静静凝望着风催雪。   对方守望的身影越来越远,可风催雪却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清浅笑意——明明他看不到对方的面容……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将风催雪拉回了现实,他剧烈的喘息几声,才发现此刻他正身处于一道火焰般的结界中。   结界周围环绕着一个巨大的凤凰法相,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虚虚的环抱着结界,将他们护在怀里。   结界外是一望无尽的黑雾。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纪春秋道。   “这是哪?”风催雪想起了一切,他随手一摸耳际,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   “你再不醒来,就要被混沌世界吞噬了。”纪春秋的声音有些急促,“混沌之力把我们都拉进了上界,方才你的意识被拉进上界意识里了,我们用尽所有办法都唤不醒你。”   “上界意识?”   “天地所有生灵的意识最终都会汇聚于上界意识之中,所谓苍天有灵,天道便是诞生于上界意识之中。但随着千年前天道湮灭,上界意识便成了一团没有思想只知吞噬的死物。”   风催雪猛然想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所有生灵的意识,都会汇聚于上界意识中吗?   纪春秋环顾四周,“现在你虽然摆脱了上界意识,但现在我们身处上界,周围全是比之前强大无数倍的混沌之力,若非赤焰以自身作了结界,恐怕我们会和叶鸿一样,在来到上界的瞬间便会被这股力量撕碎……赤焰,你又救了我。”   “孤可没救你,少自作多情。”凤凰的声音透过结界传来,带着深深的怒意,“还有,你一个人类,为何对上界意识了解这般清楚?难不成你也进去过不成?”   凤凰的质问让纪春秋微微沉默一瞬,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道:“我确实曾进入过一回,不过很快便被排斥出来了。”   纪春秋神色带着些许愧意,凤凰瞬间发觉不对,立刻想到了什么,“这和你封印孤的神魂有关系?”   纪春秋瞬间面色一僵。   凤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笑了一声。   片刻后纪春秋垂下了眼,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当年我执斩仙剑来到昆仑,本欲破开天门,可是还未来得及开始,我就被拉进了上界意识之中。”   纪春秋移开视线,不去看凤凰,“当时我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来自上界的意识便源源不断的灌向了我的脑中,于是我知道了上界为何封灵气于天,人间那些魔物又是从何而来……我进入上界意识不过一瞬,但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过去还有未来——千年之后,上界结界被复生的凤凰与魔龙撕裂,下界被混沌之力侵占,生灵涂炭。”   “当时我满心惶恐,神州覆灭就在我眼前,我便想,绝不能让凤凰复生,万魔出世……我……”纪春秋疾喘着气,艰难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我愚昧短浅,我……”   “可笑!”凤凰的冷嗤瞬间打断了纪春秋的未尽之语,“你还知道你愚蠢!”   “罢了,孤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怎么想的我不感兴趣。”凤凰没有再说什么,转而朝风催雪道:“结界撑不了多久,我会用凤凰神力送你回下界。”   只言片语中,只字未提自己和纪春秋该如何。   方才风催雪便发现了,凤凰的□□已在混沌之力的作用下彻底消湮,只剩下神魂之力勉强维持着结界保护他们,等到结界一散,神魂之力耗竭的凤凰变会瞬间还道于天,也就是说——凤凰,已经回不去了。   纪春秋:“等等!”   风催雪道:“我不走。”   同一时间,纪春秋和风催雪齐齐开口,拦住了凤凰的下一步动作。   凤凰:“……”   纪春秋快速道:“现在上界结界已经破裂,即便九州四海阵已毁,混沌之力也会很快吞噬整片大陆。你就算救了风催雪,将他送回下界,下界的平衡又能维持多久?总有一日所有人都会被这股力量影响,那些普通修士和百姓肯定难以承受住这么强大的力量。”   凤凰冷嗤道:“管我何事?你若贪生怕死,不愿随我一同还道于天,不妨直说。”   “……”纪春秋道:“我觉得我们得想办法补全结界。”   “荒谬。”凤凰嘲道:“千年前的天门结界是由无数仙灵兵解于天才将混沌之力封于上界,就我们区区几人,如何能补全结界?”   “我有一个猜想。”纪春秋道:“你们可还记得叶鸿先前说,要用斩仙剑开天?叶鸿用凤凰与真龙之力破开天门,既然结界已破,那么他用斩仙剑又是做什么?”   风催雪微微眯起眼来,“其实方才我就在想,你之所以和我一样,能进入上界意识,是否都是因为斩仙剑的缘故。”   见对面人表情一凝,风催雪继续道:“斩仙剑是由凤凰骸骨与世间怨气所铸,生于天地规则。天道湮灭,上界意识成了一团死物,所以它必然不会主动吸引特定的人进去,除非对方能与它相互吸引。那么与它同样生于天地规则的斩仙剑便是唯一的候选。”   “若像你所想的那般……”纪春秋思忖道:“既然同样生于天地规则,那么斩仙剑未必不能有再分天地之能。”   “即便再将混沌之力还于上界又如何?结界已毁,混沌之力迟早还会吞噬整个天地。”凤凰嘲道。   “总得试一试。”风催雪眉目平静,清冷的声线里蕴含着深深的坚定,“纪前辈,你知道该如何发挥斩仙剑的效力么?”   纪春秋轻轻颔首。   “你可想好,斩仙剑力量一旦全开,孤的结界便护不住你了,即便你真能再分天地,你也会被困在上界,再也回不去。”凤凰冷冷道:“反之,你若现在回去,还能留有一命。为了那些人类,当真值得?”   风催雪的眼里蕴起一抹柔意,“因为我还想,再看他一眼。”   *   “终于赶上了。”方渐鸿擦一把脸上的灰尘,扑腾着从坍塌的山岩里爬出来,“好险,炸个阵眼而已,差点被埋在里面。”   “少、少主?”身后随从突然颤颤巍巍道。   “什么事慌里慌张的。”方渐鸿循着声音一回头,登时眼睛差点瞪出来,“这什么东西!”   方渐鸿的面前正是绵延不绝的昆仑山脉,只见整座昆仑被漆黑浓稠的黑雾所包裹,那股黑雾不停的涌动延伸着,朝他们一行人弥漫过来,像是有意识似的,朝他们伸出了涌动的触手。   “糟了,风贤弟他们还在里面!”方渐鸿正欲回身,那股黑雾就像是疯了般朝他们席卷而来,其中一名随从躲避不及,瞬间被黑雾缠上,连一声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来就凭空化成了飞灰。   这一瞬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一幕惊得愣住了,不过这一个怔愣的时间肉眼根本看不出来,方渐鸿当机立断挥出一道灵气屏障阻隔黑雾,“跑!”   然而那一道灵气屏障于黑雾而言不过杯水车薪,黑雾畅通无阻的朝他们席卷而来,方渐鸿祭出灵舟带着众人跑路,然而那股黑雾却像是跗骨之蛆一般,不依不饶的朝他们咬了过来。   “少主!它一直在追着我们!”   “你们有没有觉得它的速度更快了?”   “它这是盯上我们了!”方渐鸿从牙缝中挤出一丝冷笑,此时他用尽身上所有的灵力来驱动灵舟,额头上更是汗如雨下,然而他一刻也不敢停,因为那股黑雾的速度愈发迅疾,毫不停歇的追着他们咬,这股不死不休的架势简直像是饿了几个月的猛兽出了笼,令人望之生寒。   催动灵舟之余,方渐鸿分出一丝神识来看向周围,这一看之下便又是一惊——方才那股黑雾还只是笼罩了整座昆仑山脉,但现在不过才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黑雾竟如潮水般朝周围蔓延了近百里!   而不远处,则正好是一处城池!   从飞舟上看下去,城内百姓皆是一副惊异的表情望向滚滚袭来的黑雾,交头接耳不知在讨论着什么,浑然不知危险即将到来。   方渐鸿当机立断迅速调转方向绕过城池,然而那股黑雾却像是发现了更多的食物,浑然不顾飞舟上的方渐鸿等人,张开深渊巨口朝着城池的方向疾速掠去——   方渐鸿蓦然睁大双眼,百姓们自然也发现了骤然间迅速逼近的黑雾,城墙在黑雾的侵蚀下瞬间湮灭,防御符文砰然破碎,所经之处草木拔地而起,朝人们张开森然利齿。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跑啊”,怔愣的人们这才纷纷尖叫着一散而逃。   黑雾瞬间在城中铺散开来,如跗骨之蛆般朝四散的人群缠了过去。   人类的速度怎么比得上混沌之力?   然而就在黑雾即将淹没城池的那一刻,赤红的光芒骤然照亮了整个世界!   凌厉的剑气在粘稠的黑雾中如同万道霞光,照得世界一片赤红,将整个空间从上至下一分为二!黑雾在触及到剑气的那一刻骤然化作一缕轻烟散向上空,异化的生灵纷纷恢复本来的模样,所有人下意识的跪伏在地,不敢抬头直视这道剑气。   “这……什么情况……”方渐鸿的灵舟也在这股强大剑意的力量之下被迫坠地,他感觉到来自这股黑雾的力量正在逐渐消散,而促使它消失的,正是这道锐利逼人的剑气。   即便是方渐鸿也无法直视这万丈霞光,他试探着伸出一丁点的神识出来,循着剑气的走势查探,终于在漫天剑意中发现了这道足以毁天灭地的剑意的来源——昆仑。 第159章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道足以震撼四海的剑意持续了很久,直到所有黑雾化为轻烟升向空中,世界一片澄澈。   就在风催雪收剑的那一刹那,凤凰法相环抱的结界骤然裂开了数道缝隙。   在汹涌的混沌之力的侵蚀下,凤凰终于撑不住了。   “没想到这次又是走在你前面。”凤凰法相在混沌之力的撕扯中逐渐变得透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咬牙切齿的不甘,可这一丝不甘很快便随着凤凰法相的湮灭化成了叹息,“罢了,这一次好歹还能拉上你。”   凤凰的余音散在了汹涌的混沌之中,结界怦然粉碎!   凤凰虚弱的神魂化作一只小小的红雀,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混沌之力瞬间如潮水般疯狂涌来!   一只手于半空中捞住坠落的幼小凤凰,纪春秋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像是想说什么,然而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世界便被黑雾所吞没。   风催雪又回到了那片虚无的上界意识中。   紧跟着他出现的,还有纪春秋和他掌心的凤凰。   在黑雾侵蚀过来的刹那间,风催雪拉住了纪春秋的手,果然不出他所料,他们一起被拉进了上界意识。   这一回,那些意识碎片没有再缠上来,像是恐惧什么似的,在风催雪一出现的刹那间哄然散开。   风催雪手腕一翻,手中燃烧着黑红剑气的斩仙剑于掌心间瞬间消失,原本的霜火剑在他使出斩仙剑全的时候便已经融进了斩仙剑中,他自己本就是剑灵,自然不再需要别的武器。   在释放全部剑意后,上界意识似乎乖顺了许多,乖乖的接受他这个外来者的入侵。   纪春秋似乎并不意外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他伸出手来,指尖便勾起一缕流水般的意识碎片,他静静看着,神色中露出些许怅然,“又回到这里了啊……”   “如今天地再分,外面全是混沌之力阻隔,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会永远的被困在意识深处,再也出不去?”纪春秋看向风催雪,问道:“直到上界彻底吞噬你的意识,让你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青峰在这里。”风催雪弯了弯眼,道:“所以我也来了这里。”   “哪怕我们的意识终会被吞噬,但在那之前,我能与他再次相见,便是死而无憾。”风催雪道。   “死而无憾?”纪春秋垂下眼,定定的凝视着掌心沉睡的幼小凤凰,喃喃道:“那我算不算是死而无憾?”   风催雪正想说什么,忽然间敏锐的意识到了不对劲!   然而已经晚了。   纪春秋于虚无的幻海中张开双臂,投进意识碎片织成的河流之中,他的整个身躯融入千千万万的意识之中,如破碎的瓷器般迅速瓦解成碎片,被整个意识世界吞没了进去——   “赤焰说得对,如果结界仍然破损,混沌之力迟早还会侵蚀下界。”纪春秋道:“可即便有结界,又能维持多久?天地无序,混沌之力之所以产生,其根源便是没有天道。”   在纪春秋投身幻海的那一刹,风催雪瞬间便明白了纪春秋要做什么,他伸手去拉,却已经触碰不到纪春秋了——意识碎片吞噬的速度太快了。   “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风催雪咬牙道:“你就算是要投身天道,又如何能确定你不会被上界意识吞噬?”   “我不能确定。”纪春秋勉力勾起一抹笑容来,他的半张面庞已经被幻海淹没,“可如果有一丝能救所有人的可能性,我都会去做。”   他忽然有些理解凤凰的愤怒,因为纪春秋这个人简直就像个赌徒,他的眼里只有天下苍生,为了苍生,友人爱人都可以牺牲,亦包括他自己。   哪怕只是为了搏一个可能。   风催雪眼睁睁的看着幻海将纪春秋彻底淹没。   他静静的站在虚无的意识空间里,静静的等待着。上界意识像一个永不知足的饕鬄,千万年来亿万生灵的意识被它吞噬而强大,其中不乏许多仙者大能,叶鸿亦是葬身在此。   可风催雪还是想等这个亿万分之一的可能。   幻海忽然像是活了般涌动起来,流水般的意识碎片于波涛中汇聚重组,在虚无的空间中形成了万千条波光粼粼的光带,那些光带有如活物般绕着风催雪擦身而过,甚至还亲昵的蹭了蹭风催雪的胳膊,那些光带游动着,朝着虚空中的某处汇聚而去,重新形成了一片充斥了整个空间的汪洋河流。原本的意识碎片不复存在,所有的一切仿佛是浑然一体、密不可分的。   ‘河流’骤然从中间分开了一条宽阔的道路来,直达风催雪的脚底。   “他在那里。”一道难以分辨的声音钻入风催雪的脑海。   “纪春秋?”风催雪试探着问。   “成为天道,纪春秋便不再是纪春秋。”脑海中的声音如是道:“待混沌之力净化之后,天门会再次开启,你们可重新回到下界。”   一道白光没入凤凰的身体里,那道声音顿了顿,转而又变换成纪春秋的声线,“待时机到来,凤凰会再次涅槃重生,这段时间劳烦你务必照看好他。”   “好。”风催雪顿了片刻,“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他么?”   纪春秋的声音沉默一会,叹了口气,“不必。”   “去找他吧。”纪春秋的声音逐渐消散在幻海之中,“我的意识只是天道的其中之一,过不了多久会彻底融于天道……能与你们走这一程,我很高兴。”   意识世界彻底回归一片寂静。   “我也是。”风催雪低声道。   意识世界河流般泛起粼粼波浪,敞开的宽阔道路从脚底延伸至一眼望不到头的光明处。   风催雪踏上意识碎片织成的道路,那些如流水般的意识像是活了般亲昵的蹭蹭他的衣角,为他指引着前方的道路。   ——或许于纪春秋自己而言,成为天道,泽被天下苍生,是他这一生给自己找到的最好的结局。   风催雪走过漫长的意识世界,时间如流水般在他身侧流淌而过,他走过百丈高楼林立,钢铁车驾川流不息的繁华街巷,走过群妖围城危在旦夕的神州四境,走过红雪皑皑的昆仑山脉,走过热闹不息、充盈着欢声笑语的天衍派。   守剑峰顶依然白雪皑皑,苍松翠柏成了雪白峰顶唯一的装饰。   一道白色的影子静静的站在悬崖峭壁之上,像是在等一个原本不会回来的人。   青峰。   白色影子屹立峰顶,像是没有听见。   风催雪顿了顿,又唤,“谢无尘。”   在白色影子转过头的刹那,蒙在对方身前的白雾逐渐消散,现出影子本来的面容——那是一张比青峰更为年轻的脸,双鬓还没有染上雪色,眼神澄澈带着锐意,恍若当年。   “我一直在等你。”谢无尘道。   “嗯。”风催雪弯了弯双眸,谢无尘的掌心紧随其后的握住了风催雪的手,像是握住了他的稀世珍宝。   “跟我回家。”风催雪道。   “好。”   “去……九州四海,自在逍遥处。”   *   天道的出现使得天地间所有混沌之力得以净化,磅礴浓郁的灵气再次充盈了整片大陆,在那一日,许多修士得以顿悟,修为一日之间增长了数阶。   千千万万的傀儡妖脱离桎梏恢复了神志,回到了原野丛林之中。   其实并非所有妖兽都对人类抱着深深的敌意,段劫生一死,妖族群龙无首,自然不会个个都有如深仇大恨似的去攻击人类。   各城之间不再严控进出,城门开放,来往商旅行人络绎不绝,现出近年来从未有过的繁华景象。   经与傀儡妖一役,天衍派众弟子再次汇集,又有许多新人散修想要加入,众人群情鼎沸,沈玉魄便打算重建天衍派,地址还在天衍派原址。   青峰和风催雪却是不打算再回天衍派任职,只是说偶尔可来小住,几番商议,天衍派新任掌门便由沈玉魄来当。   风催雪与青峰还去了一趟方家,方家主激动的落了泪,搂着风催雪连呼心肝,一出手便先送了两套宅院,又听方渐鸿说风催雪喜华丽,于是各种珍异珠宝成箱成箱的往里堆。为了表示激动之情,方家主几乎把整个方家的亲属全都拉来介绍给风催雪认识,东境一霸的宅子里宾客满堂,全都跑来欢迎这位自幼失散的表少爷,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在结亲。   风催雪:“……”   青峰:“……”   方渐鸿小小声咬耳朵,“再坚持一下,我母亲就是这样的啦,过段时间就好了。”   风催雪扶额,他当初怎么会觉得方家主是个很低调的人呢?   坚持到第三天,风催雪便火速留书一封,言道突然有要事,改日再来,拉着青峰趁着天还未亮火速逃离方府。   正值上元佳节,喧闹的街市处处张灯结彩,火红的灯笼映亮了整片天空。   “上回说到,风道君与谢道君二人再上昆仑,与妖王一战……”说书人夸张的语气自岸边传来,即便是隔着半条湖泊都清晰可闻。   风催雪噗地笑了一声,豪华画舫上莹莹生辉的夜明珠映得他面容如玉,“他们这讲的什么东西,谁传出去的?也太尴尬了。”   “除了方渐鸿还能有谁?”青峰道:“他找来数十名墨客大家,专门为你撰了传奇话本,专讲你上昆仑与段劫生一役,要为你正名,放心,后面的事他都没有说出去。”   风催雪沉默一瞬,斜着眼看向青峰,无语道:“你了解得这般清楚,看来你也参与其中了吧。”   青峰瞬间坐直,立刻转换话题作无辜状,“我们也写个花灯吧?”   “……”风催雪弯了弯眼睛,不再为难青峰,“好啊,写什么?”   青峰立刻铺开纸张,贴在风催雪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什么,“你写一句,我写一句。”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边,风催雪的脸颊不由得飞起一抹微红,皎洁的珠光下映得他面若白玉,唇若点朱,那双多情的凤眸中也盛满了倒映的星河。   青峰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如潭。   “快把笔递给我……唔!”朱唇被含进了唇里,余下的话被尽数封在了交缠的唇齿之间。   碧水连天,湖波荡漾,满湖的花灯簇拥着湖中央那艘精致画舫,船上的纱帘随着微风吹拂而悠悠荡起,却是恰到好处的挡住了满船旖旎。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雪宝这本居然写了两年多,流泪,跪地感谢一直在看雪宝的读者大大们。   下本咸蛋《破产后前任成了我债主》已开,感兴趣的宝子们可以看看~   文案:   夏言骄纵跋扈,肆意专横,只有席景明无条件纵容这个骄纵少爷的坏脾气。   一夜之间,夏氏破产。   所有人都在看夏言的笑话,唯有前情人席景明伸出了橄榄枝。   夏言本以为遇到了救赎,没想到踩进了更深的陷阱。   直到成了对方的笼中鸟雀,夏言才知道席景明当初亲近自己,只是为了拿到夏氏机密,甚至夏家破产也是对方一手操控。   ……   夏言策划了一场完美的逃离。   游轮出事,夏言“死讯”传来时,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那个翻手云覆手雨的商界传奇跟疯了似的把整片海域翻了个遍,只为找一个不可能有生还机会的金丝雀。   五年后一次偶然重逢。   传闻中变得阴鸷疯狂的席景明欣喜又无措,小心翼翼的对面前人说:“我一直在找你。”   夏言矜贵淡然,挽着旁边英俊男子的手,看都没看他一眼。   ps:又名死遁后渣攻追悔莫及,追妻火葬场,受后期会成长起来。   pss:斯文败类攻x骄纵少爷受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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