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靠美食白手起家/作者:散人兮』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一睁眼,竟穿成无父无母、食不果腹的农家女,外赠一个嗷嗷待哺的傻相公。莫轻轻恨不得在公屏上打出七个大字:非酋穿越须谨慎!不过,作为莫家小饭馆唯一继承人,这点困难怕什么?她带着傻相公,靠美食白手起家。烧花鸭,炝青蛤,桂花翅子什锦锅。溜鱼脯,坛子...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俯腰从角落拣了几根柴禾,添进灶膛,莫轻轻又双手架着火筴扒拉出透气口。晒干的柴禾易燃,很快噌地一下烧得旺起。伴着噼噼啪啪的声儿,滚烫热气直往外逼。   “……”   放下火筴,她捂住被烤红热的瘦削两颊,识趣缩回身子。牵携起眸底的火光落影,也微颤了颤。   柴火灶啊……上次见到还是回老家过年那会儿。   柴火灶靠取柴生火,非但不便利,就连让锅底受热均匀,大火与小火转换,都不易上手。   但尽管如此,依旧令她记忆深刻。   最难忘的是蒸好米饭后铲起,留在锅底的那层黄澄澄香脆脆锅巴。老家通常会往里倾入备好的米汤,一把旺火烧热成锅巴粥。   每次吃完饭,她都必舀上一碗。焦香的锅巴浸过米汤,半脆半软,嚼上一口,满嘴沁人米香。接着再喝口热腾腾米汤,冬日里,简直暖进心窝香入肺腑……   “娘子。”   润朗却夹杂几分稚嫩傻气的喊话,蓦然将她的遐想打断。莫轻轻抬了抬眼皮,打量起走到身旁的男子。   男子身材修长,又是直立俯视她,本该是股压迫感逼来。可眼下,她却只觉得在和一只眉清目秀可怜楚楚的小灰狗对视。就连他本该极具气色神韵勾人心魄的凤眸,都透着说不尽的纯真和无辜。   “娘子,饿。”   莫轻轻无言收回视线,下意识摸向缠在额头的布条,却正好碰及伤处,疼得嘶一声。   “娘子疼。”   小傻子扑通蹲下,鼓着腮帮子冲她额角吹。动作虽笨拙,却极小心,口里不停念叨,“吹吹,娘子就不疼了。”   凑近看那双眸子,干净似珠玉,温润若溪流,不知怎地就将她烦躁的心给安抚。   穿越后,第一眼见到的不是歹人,而是心地善良又美貌的小傻子,算不算不幸中的万幸?   她穿越了。   就在拿着毕业证书,美滋滋回家准备继承家业的路上,一辆车撞来……再睁眼,躺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穿越成一个农家小丫头,她还继承了原身的记忆。这姑娘也叫莫轻轻,八岁时没了爹娘,孤苦守着这间小破院过日子。也无亲戚,待她最好的,要属隔壁那对慈善夫妇。   至于眼前口口声声唤她娘子的小傻子,却是丁点记忆都没有。人傻,身份还存疑。莫轻轻眨了眨眼,旋即将人推分开,站起身。   “我没事,饿了?那吃饭。”   她绕身到灶台前,揭开笨重的木锅盖,登时一股咸香溢出锅。   “鱼!”   小傻子紧跟身后,见了锅里双眼炯炯发亮。   莫轻轻无奈一笑。   哪有什么鱼,搜遍厨房里外,得到的也只有半布袋面粉和一捧竹笋菌子,外搭两块芋头,连粒米都没见着。   至于锅里状似一条条小鱼,随咕噜热泡翻滚游动的,其实是拿木箸将面团沿盆缘拔出,美名曰“拔鱼儿”的面疙瘩罢了。   不过,比起“拔鱼儿”这名字,她反倒觉得更像鱼尾羹。面疙瘩煮好后,莹白溜滑,就像是紧致的鱼尾肉,在添了笋丝和菌菇丝的鲜稠滚汤中翻腾浮沉,一看就十分鲜嫩可口。   莫轻轻咽了咽口水,忙退了灶膛的火,洗净两幅碗筷,一人盛一碗围在院中坐下。   小傻子虽心智不全,像个黄口小儿,但好在吃饭不用人伺候,笨拙地攥着木箸,边吹热气边往口里扒拉,还不忘冲她仰起一脸笑,道声好吃。   莫轻轻微垂眸,心里的沮丧倒也消散了两分。   竹笋和菌子似放置了一两日,看着不大新鲜,可浸泡在面汤里,充分吸足汤汁后,咬起来却依旧鲜嫩无比。   面疙瘩也爽滑有嚼劲,怎奈原身胃口小,即便此前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但才一碗下肚,竟还是被撑到。   难怪都瘦成皮包骨了。   望一眼纤细若干柴的手腕,她放下碗,捧着肚子懒懒往后靠。   罢了,权当省点口粮。   余下时候,便是瞧着对面人吃。不知是饿太久,还是因为是男子,小傻子胃口不赖,足足吃了三碗,锅都刮底了,才终于见饱,然后撑着圆滚滚的肚子又可劲儿傻笑。   莫轻轻双唇抿成一条线。   得,她省下的,全进了小傻子的肚子。   正值酷夏,今日又闷热,宛若有个热腾腾的锅盖扣在上空,憋得人喘不过气。一顿饭后,像刚蒸过桑拿般,浑身黏糊糊的。   收拾好碗筷,莫轻轻抬头看了看天色。   看样子,今日还有场雨。   思量片刻,望向蹲在地上逗蚂蚁的小傻子,本想唤他,却发觉不知该如何称呼,想了想,索性还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走,我们出门逛逛。”   小傻子似懂非懂的模样,却还是站起,笑嘻嘻扯住她衣袖。   遵原身记忆,出了院门,便一路沿黄土大道往镇中心而去。   她眼下住的地方叫长洛县,是远离京城的一座还算富饶闲适的小县城。   长洛县占地面积大,正街穿偏街,横贯错落。为便于管理,划分为东南西北四个区块。南区最是富饶,商贾名流集聚。东西两区居次,小康人家偏多。而北区,占据末位,都是些境况不怎么好的住家,比起其他三区,宛若横生出的一个村,格外突兀。   而莫轻轻,就住北区,按家境算,大抵还是个垫底的。 第2章第2章   “不成不成,当衙门是善堂,什么人都收?”   听罢话,牛师爷决然摆手,大步往外走。莫轻轻不死心,三步并两步随在后头。   “可师爷,民女真不认识他。毕竟男女有别,他总这么跟着,让人瞧见,不定说什么闲话呢。”   “再说,养这么大的孩子说丢就丢,他家里得多担心?知县大人宽厚爱民,您又是大人的耳目心腹,定不会坐视不理的,对吗?”   家里担心?   牛师爷心下一阵冷笑。   这傻子除了费点口粮,还有什么用处?要他说啊,指不定是人家特意撇下,也就这个傻丫头倒霉给摊上了。   还想留在衙门吃白食?想得美!   禁不住她消磨,牛师爷停下,精明的眼珠子滴溜一转,抚着胡须思量:“你若执意留下他,也不是不可。衙门没地方,那就去牢里与犯人同住,可愿意?”   “啊……”   看看不知自己就要被抛下依旧憨笑跟着她的小傻子,莫轻轻徒然生出许多不忍。   “可他也没犯事,还很听话。”   闻及,牛师爷气势更足,背手而立。   “路只有一条,看你选不选了。”   正说话间,小傻子俯身将脸埋在她肩上,“娘子,脸热。”   什么脸热,分明是这会儿太阳出来,在外头站太久,被晒得脸颊发烫罢了。莫轻轻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小傻子单纯不谙世事,若真进牢房,到时还指不定给人欺负成什么样。不管怎么说,醒来后,也是他一直趴在床侧守着自己……   挣扎几个来回,她咬咬牙,“那师爷,您看这样,人我先照看,您帮着给他贴告示寻寻亲,成吗?”   “寻亲啊……”牛师爷下巴微压,作思考状,实则在掩饰嘴角的喜色,“也行,你领他再去描张画像,大人自会派人贴公告,帮你寻着。”   寻亲好说,寻不寻得到就听天由命了。   不知牛师爷所想,莫轻轻连连道过谢,又在衙门里捯饬好一阵,才领着小傻子悻悻然离开。   出了县衙,一路往回走。   正午时分,闷热的天还出了大太阳,晒得人头晕目眩。她原想先回家,趁此想想今后打算。不料才下拱桥,就被只强有力的手给抓住。   “莫家丫头,你可让我好找啊!”   来人是个肩宽腰粗个子壮的妇人,双眼直瞪过来,若非有记忆,她险些以为是来挑事的。   “你这头……唉算了算了,这两日都去哪闲散了?还有这么多衣裳等着你呢。”   唠叨间,拽起她便走。   此人叫孙翠香,大伙儿唤其孙大娘,至于为何找她……照前世的说法,孙大娘算是个包工头?就是凭借门路,将一些人家的脏衣裳揽下,收取工钱后,转头再雇佣那些年轻女娃娃来洗。   原身便是靠洗衣赚取家用。   手腕被攥得生疼,莫轻轻正欲甩开,却见一个身影先窜到前头,啪地一下,拍掉孙翠香的手。   像护小鸡仔一般,小傻子将她护在身后,凶巴巴瞪着眼,“不准欺负娘子!”   “诶你这人……”   冷不丁挨一下,孙翠香揉着手背就要发火,结果对上那张俊脸,半句话噎在喉咙里,转而却是将他好一通打量。   “你又是谁?怎么此前从未见过?”   果然,又是一个不认识小傻子的。   怕她横生猜疑,莫轻轻忙适时打断,冲孙翠香微笑道:“大娘,不是还急着洗衣裳吗?再不去天都要黑了。”   一语点醒对面人。   万般事都抵不过活计重要,孙翠香转眼就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忙领着人继续走。只是这次,断不敢生拉硬拽了。   去的是北区一家小院,破落的院子里,堆积着几箩筐脏衣裳,每只箩筐边缘,还悬块木牌,写明这是哪家的。   五个与莫轻轻同等年纪的小姑娘,打水搓衣,忙得不可开交。孙翠香指了旁处两只箩筐给她,才又风风火火离去。   人刚走,小姑娘一个两个上前打听。   “轻轻,你这两日怎么都不来?”   “你额头的伤,是出事了?”   你一言我一语,问得起兴,莫轻轻正思忖着该怎么回,就听有人冷不丁问了句:“他是谁?”   问话的姑娘紧盯她身后,小脸绯红。   “你怎地还带个男子来?”   一道道探究的视线齐刷刷刺来,小傻子怯怯往她身后躲。   “诶,轻轻,他样子有些怪。”   莫轻轻嘴角微抿,旋即勾出一抹笑,“是个痴儿。”   几人闻言,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两句,这才纷纷摇头散开。 第3章第3章   莫轻轻转过脸时,小傻子正舔去嘴角饼渣,抖着手里空的粗竹麻纸袋,一脸没吃够的模样。   她眼帘微垂,仔细撕掉自己咬过的地儿,将手里半张也递过去。小傻子先是眼睛一亮,可很快又将饼推回,满脸期待盯向她。   “这是在让你吃呢。”李月英在旁笑道。   莫轻轻一愣,微笑不语,索性又将半张饼掰成两块,递其中一块过去。这回,小傻子才终于高兴接下,继续美滋滋吃着。   看他吃得认真,莫轻轻突地暗生庆幸。   斟酌过方才谈话,她大抵猜到,为何原身没有小傻子的记忆。恐怕是在遇上前,人已不幸遇难了。   而穿越过来的她,才是真正被小傻子捡回的那个。   小傻子于她有恩,若方才真将人留在县牢,这会儿她铁定得后悔。毕竟那地方,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听你意思,你也不认识他?”李月英打断她的思绪,“那这事就不好办了。他虽心肠不坏,但到底是个陌生男子,还是痴儿,帮不上你。不如婶婶带你去南区,将人交给县衙处置吧。”   “婶婶莫急,县衙我方才去过。牛师爷说,人若留下就得跟犯人同住,我不放心才又带回。既是他将我背回,便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先将人暂且留下,待县衙那边寻到他的家人,再送走不迟。”   闻言李月英沉默半晌,叹口气,“也是个命苦的,留下也无妨,只是往后日子怕是更难,还有旁人的闲言碎语。”   “无碍。”   莫轻轻不甚在意地一笑,“不过几句闲话,可他却实实在在救我一命,孰轻孰重我还是能掂量的。至于生计……婶婶,我有个请求,不知您可否答应?”   她期盼问:“您在的那个宴社,可还缺人?我跟着打杂也行,只求混口饭吃。”   李月英很是诧异。   倒不是觉得为难,而是这小丫头竟主动提出要去宴社。   “轻轻,你真要去?可想好了,跟着我们,就得常出入各大宴席,少不了与人打交道,你不是最厌恶繁闹嘈杂的场合吗?”   当初莫家夫妇刚离世,她不是没提议过让小丫头跟着她混口饭吃。之后几年,也常说这事,可这丫头胆怯,愣是不愿,她也无可奈何,怎地今日倒是转了性。   大胆迎上李月英探究的视线,莫轻轻一脸坚毅,“婶婶说得对,我是不喜欢那场合,可如今不一样。以前我靠洗衣还能勉强度日,但现在家里多个人,就多了张口,再不喜欢也得尝试,总不好和他一起活活饿死吧。”   “呸呸呸,小丫头口无遮拦的,有我和你叔,还能不给口饭你吃?”   不过,她这番话并不无道理,李月英不由感慨道:“早该这么想了,也好,洗衣裳能挣几个钱?还把身子给累坏了。婶婶明日就去给你问,放心,近段日子天儿好宴席多,宴社忙得不行,这事准靠谱。”   “那真是多谢婶婶了!”   姑且算是有了着落,莫轻轻的心也终于安稳下来。之后又坐着说了好会儿话,无非是李月英细问她的伤是怎么弄的,她如实说记不清,这事便也暂没了后续。   穿越后的第一夜,她很早便睡下。一来这里没电没网,也没了熬夜理由。二来这日信息量太大,伤又没好全,脑袋昏昏沉沉的,她着实乏了。   只是天气闷热,再加上闭眼想的都是前世亲友和诸多往事,前半夜她睡得不大安稳。直到后半夜,轰隆一声雷,外头下起大雨。这场雨来得及时,冲刷了闷燥,送来阵阵清凉,连带着将她的沮丧和遗憾也一并卷走。   她闭着眼暗暗想:“明早醒来,就认真过好新的人生吧……”   *   雨是几时停的,莫轻轻不知,只知翌日天蒙蒙亮,她起身推开窗时,地面已干得差不多。   伸了伸懒腰,穿着好走出。   眼下住的屋子是原身父母留下,虽清贫落魄了些,但好在必需品都有,且地方够栖身。厨房外嵌在院子里,她住正屋,另还间偏房和堂屋。偏房较小,堆积不少旧物,昨日来不及收拾,便让小傻子先在堂屋落席。   这会儿一走出,便正好瞧见小傻子安然熟睡的姿容。许是没了傻笑,脸又洗得白白净净,相貌本就俊美的小傻子,此刻看着俨然就是哪家的贵气公子。   莫轻轻低头一想。   难道他真是哪个富贵人家的?   不过,若真是出身富贵就好了。富贵人家不缺这口粮食,小傻子走失的可能性要高于被抛弃。   独自乱想了通,莫轻轻摇摇头,悄声走出,在院子里简单洗漱了番,便背起角落里的竹篓。   因着记忆,她知晓离家往北行一段路,淌过小河,那里有座山,原身经常上山挖竹笋捡菌子。新鲜的笋和菌子,于她眼下处境可是难得的美味,正好又刚下了场雨。 第4章第4章   寿宴前一日,莫轻轻窝在家哪也没去,乒哩乓啷将屋子里外打扫个干净。趁着阳光好,还晒了被褥洗了衣,又将偏房腾出挪作小傻子的住处。   忙完已是金乌西坠,半天朱霞。   她疲倦地瘫坐下,眺望天际良久,待缓和过来,收回视线望向院子那堆陈旧物什。   这些都是从偏房搬出,除日常能用到的被她拣选走,剩下全是些木制孩童玩物。原身的父亲是个木匠,这些玩物或是他为原身所制,或是用作养家糊口以贩售,只是当下已不时兴。本想打包搁到角落,但……瞅了眼坐在木马上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傻子,她耸耸肩也只好作罢。   视线又飘向一旁的小推车。   那是父亲推着玩物去街上贩售时用到的,被她仔细擦洗干净后,仿佛还是六年前原样。脑子里闪过那个洋溢着满脸笑、淳朴慈爱的身影,许是受原身情绪影响,她不自觉也红了眼眶。   推车也留着吧,还大有用处。   晚食吃的是现包的香蕈饺子,送了些给李婶,莫轻轻二人便在香气四溢的堂屋里围坐下。   果真是之前饿太久,小傻子如今的胃口明显平和许多,细一打量,好像还知道了细嚼慢咽。倒是她,仍旧老样子,半碗下肚就差不多见饱,只好艳羡地看着对面人。   小傻子收拾干净后,肤白细嫩,五官更是精致得让人挪不开眼,纵使身着粗布麻衣,也毫不掩他浑然天成的雅致魂儿,反而衬得如一颗掉进泥泞却依然晶莹耀眼的珠玉。   当然,只要不冲人傻笑。   今日还看过他的手,除右手中指、食指和拇指这三处有茧,像是经常握笔造成,其余地方皆细嫩远胜女子,就算不是富贵人家子弟,也是个备受宠爱的主儿。   莫轻轻略一垂眸,突然想到什么,攥起木箸蘸了些汤汁,恍作毛笔般递过去。   “既然说不出自己的名字,那你写的第一个字是什么,我日后便叫你什么吧。”   爹啊娘啊之类让人叫不出口的例外。   小傻子呆着眼,接过木箸左看右看,最后竟真在桌上写了起来,汤汁虽已干得差不多,但莫轻轻还是依稀认出他的字。   瑾。   她绽开笑,“这个好,那以后就叫你小瑾。”   “小瑾?”   小傻子眨了眨眼,旋即一脸傻气地咧开嘴角。   *   寿宴当日,莫轻轻二人早早起身,跟着李月英到了西区王家。入府宅后,便一路由小厮领着去往后厨。   王家世代行商,家境殷实,今日又是老爷子过寿,故而叮嘱寿宴必须办得有派头。宴社成员细致分工后,各司其职,一早就忙得脚不沾地。   李月英是负责宴席上的瓜果筹备,奈何这部分不缺人,所以只能将莫轻轻送去厨房帮忙。   甫一踏入后厨,便有股浓郁的鸭肉香拂鼻尖而过。嗅了嗅,再仔细辨,鸭肉中还混着淡淡的糯米香。若她没猜错,这大抵是江米酿鸭子的味道吧。   将事先浸泡了一夜的江米煮熟,从清水蒸透去骨的鸭子脊背塞入,佐以盐姜葱酱等调味,再入锅蒸烂。最后,沥去蒸煮过程中渍出的汤汁,改而淋上熬好的清鸡汤,加些笋片或是菌子,撒上巢菜继续烧。   经过几番烧蒸,江米完全吸收了鸭肉中油腻,使鸭肉更加鲜美,而吸了油的江米,味道也因此更加糯滑细腻,倒是有种相辅相成的意味。   是道好菜。   “轻轻?”   一声轻喊将她的思绪打断。   李月英朝她招手,“别发愣了,快来见过你张婶。”   厨房主事的是个叫张桂的妇人,瞧着与李月英一般大。莫轻轻走近,忙含笑福身,甜甜唤了声“婶婶”。   张桂打量她一眼,堆起满脸笑。   “诶好,叫轻轻是吧?瞧着就极乖巧。”   李月英也跟着笑道:“阿桂妹子,这丫头就得劳烦你多多关照了。不过放心,她手脚麻利,肯定不会添麻烦的。”   “月英姐,我还能不信你?这丫头尽管交给我,你就放心忙去吧。”   将人交给张桂,又再叮嘱两句,李月英才离开去忙活自己的了。莫轻轻也没傻愣着,当即就笑问道:“张婶,那我需要干些什么?”   “你啊……”张桂忙里偷闲看了看四周。   她心里思量着,这丫头瘦得像跟麻杆似的,力气活儿肯定不成。面色又蜡黄,平日估计连饭都吃不饱,也不知能不能分清盐酱醋茶,更别谈给厨子打下手了,要不还是烧火……   “张婶,那盆鱼是要拾掇的吧?不若交给我?”   张桂闻言一愣,满眼诧异,“你会杀鱼?”   “嗯!以前经常干。” 第5章第5章   简直荒唐!   原本听张桂说要给他塞帮手,周廉怒气骤消。可还没等得及他高兴,见到的却是一个傻子和一个黄毛丫头。愣怔后,胸口那团火又蹭蹭往上蹿。   荒唐,太荒唐!这不是明摆着耍他吗?   若是随便上街拉来一个人就能胜任食雕这门活儿,那他这个饭碗还能端几十年?   气盛时,周廉犀利的目光瞪过去,本想凭此唬住那两年轻人,好让他们识趣地自己打退堂鼓。不料,半晌都只有两幅笑脸回应。   一个真真切切的傻笑。   一个略显僵硬挤出来的笑。   周廉:“……”   不管是真笑还是假笑,倒是真把他胸口那团火给压下去了。   他暗叹一声,认真正经地给张桂解释:“阿桂妹子,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不过食雕是门技术活,寻常人帮不上忙的。若是碰上个手杂的,帮了倒忙也说不定,你还是带着人快走吧。”   张桂听后轻笑:“周师傅,您说的我都明白,但这丫头不一样,她是真真会的。您不知道,她爹以前还是咱长洛县有名的木匠呢。”   此话一出,周莫二人齐刷刷瞪眼盯向张桂。   这……有关系吗?   果不然,周廉的眼底渐渐浮上一层不屑。许是觉得这二人连食雕和木工都分不清,根本就是来捣乱的,连着语气都变得不多和善。   “雕木头跟雕食材岂能混为一谈?哼,木匠可做不来食雕的活。”   莫轻轻嘴角的笑意微滞。   这是在看不起木匠?笑话,难道捯饬食雕的就能做得来木匠了?   她登时敛去笑,揉了揉有些酸僵的腮帮子,说道:“周师傅,能不能行只有做了才知道。我雕一回给您看看如何?若您不满意,我们也不多耽误您的工夫了。”   张桂一听也忙赞同。   “对对,您觉得不好,我们马上就走。”   若不是见这边闹得凶,她还不愿将人让出呢。这会儿谁不缺人啊?   闻及,周廉想了想,也只好无奈应下,“行吧,那你就随便雕朵莲花看看。”   莫轻轻应声道是。   话不多说,擦净手,拿起雕刀横切下一段白萝卜,便端在手里细细雕琢。   于眼下的她来说,雕朵莲花自然不在话下。想当年,她揣着好不容易攒下的压岁钱去报名食雕课程,第一堂课学的便是雕花。最后虽然是满手包着创口贴,捧了朵堪堪成形的萝卜花回家,还遭到爸妈的无情嘲笑,说她不懂家里饭馆的定位,学了个没用的技能,但她依旧憋着股劲将课程从头学到了尾,一节也没落下。   毕竟她始终觉得,没有什么技能是无用的。   这不,她赶上一次穿越,不就刚好用上了?   胡思乱想间,她手里的莲花已渐渐成形。片片花瓣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均匀得恰到好处,就连花芯的莲蓬也雕得惟妙惟肖,根根莲蕊更是繁杂不乱地簇在四周,让人瞧了好不惊叹。   张桂接过雕好的莲花,端在手心仔细一通端详,直呼精妙,“这雕得可真好啊,若是我,我可舍不得下口吃。”   “食雕本就是用作观赏的,当然是越精妙越好。”周廉下意识应了声,目光落在一旁的小丫头身上,眼里不禁流露几许赞叹。   他倒是小瞧了这丫头,方才那出手艺,可比他那些个徒弟好上不知多少。若是能收作门下,稍作提点,不日定然……   张桂那可是眼尖得很,瞅一眼就能将周廉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当时便搁下莲花,挺直腰板,佯装要拉着莫轻轻离开。   “周师傅看来还是看不上,那我们也不多叨扰了。轻轻啊,你还是去帮张婶的忙好了。”   周廉赫然一惊。   方才挨过骂一直不吭声的后生,见状赶紧提议,“师父,那小姑娘手艺挺不错的,您还是让人留下吧。”   “这还用得着你说?”周廉瞪他一眼,赶忙堆着笑将人拦下,“阿桂妹子留步,老夫看,这丫头还是有天赋的。这当下,找个会食雕的不容易,要不你还是把人给老夫留下吧。”   “周师傅不嫌弃了?”   周廉忙赔笑,“老夫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张桂憋着笑,偷偷冲一旁的莫轻轻挤了挤眉,一脸得逞的样子。   “那好吧,人就先交给您了,您可不能像吼那些徒弟一样吼她啊。” 第6章第6章   纵然是盛夏,朝晨也尚残余了几分清爽,偶尔还有阵凉风习过,卷来淡淡柳叶香,沁人肺腑。   长洛县的闹热便是始在清晨,第一缕曦光披洒枝桠时,赶早集的、出摊的、行商的,便纷纷上了街。尤其在四区交界处,更是行人往来络绎,喧哗此起彼落。   不过今日,哪里有不同。   空气里竟飘着浅浅米香,像一笼轻纱拂过面,若即若离,挠人心神。待再一细闻,这回却又是浓郁的蛋香席卷而上。鸡蛋的香气美妙又强势,顷刻便盖住周遭一切,勾得人食指大动。   闻香人迫不及待寻找香源,视线寻绕一圈,终于停落在傍水河畔的那株垂杨柳旁。那里正围着拥挤的人群,他好奇凑近,踮脚伸着脖子一探。   噢,原来是个小食摊!   食摊乃新开张,摊主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身形消瘦,却时刻洋溢着一脸笑,时而还抽空抬起头,耐心解答围观人的一一困惑,比这初阳还温暖几许。   那人再一看推车上悬着的小木牌,暗自念叨:“三鲜豆皮,十五文钱一份,一份三块。”   三鲜豆皮是个什么东西?   有点贵,好吃吗?   不过,闻着倒是挺香的。   他不过是转瞬的思索,哪知刚起锅的十几块豆皮就被旁人一抢而尽。再追着一瞧,金灿灿还有些焦脆的外皮上,缀着星星点点的芝麻和葱花,分外诱人。豆皮竟还是装在一只用粗竹麻纸折成的四方篓子里,再配上一双削好的竹签,颇为雅观。   难怪得花上十五文。   那人也想通,立即抬手高喊,“小娘子,给我也来一份!”   “好嘞!大哥您稍等,很快就好。”   莫轻轻清脆应一声,便往锅里抹层薄油,舀了勺米浆倒入,迅速拿木刮板匀开。米浆是用提前浸泡整整一夜的绿豆和大米混磨而成,为使摊开的皮儿不易破,还芡了些许面粉。   薄脆的皮儿很快受热成形,她从容捞颗鸡蛋在锅沿上轻敲,纤细两指再轻轻一挤压,里头的蛋芯便呲溜滑落在薄皮上。接着更是看都不看,随手一扔,余下蛋壳便被准确无误投进泔水桶里,引得围观人纷纷鼓掌称好。   如法炮制,竟是足足加了三颗鸡蛋才罢休。黄澄澄的蛋黄匀摊开,香气四溢,再撒上芝麻,瞧着又嫩又鲜。成了形,小木板经底下那么一刮,这层皮儿便被翻了个面。   可这还不算完,莫轻轻又从桶里舀一勺今早方蒸好的糯米饭平铺在蛋皮上,撒点葱花,再盖层用卤汁熬过的肉燥。肉燥也是起早卤熬好的,还喷着热气透着鲜。   压平那厚实的一层,拿小铲子铲起边缘折成方形,再淋勺自制酱汁。四周匀点油,待底下那面煎至金黄,莫轻轻麻利地拎着小锅到摊车前,倒扣在一早摆好的诺大食盘中。   最后撒点葱花,宽片刀快速在面上划几下,便均匀分成齐整的九块。此时空气中早已不是简单的蛋香,还有糯米香和肉燥香交织在一起,惹得众人一个劲咽口水。   “小瑾,拿纸篓子。”   乖巧候在一旁的小傻子,闻声动作也迅速,端上三只纸篓,莫轻轻便利索分成三份递给人群里。收了钱,不多耽搁,又转身去忙活下一锅。   取了豆皮的人,当即忍不住攥着竹签夹了块尝上一口。   豆皮外脆里糯,外层爽嫩内馅粘软,咬上一口更是满嘴的鲜,齿舌间还缠绕着浓郁的肉酱香。再一看里头的馅,除糯米外,竟还有肉汁卤过的鲜肉鲜笋和香蕈,厚实有料,难怪吃着这样有滋味。   “小娘子,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的,手艺倒还真不错。这摊子是长久摆的吗?可别我改日来,就不见你人了。” 第7章第7章   “姑娘,来买书?”   小生抬头,脱口问一句。语气淡淡,不闻丝毫起伏。   可待话音着地,却又似醒过神般,眼底略过一丝慌乱。赶紧将手里的书合拢放置一旁,堆起笑找补:“姑娘是想买哪样的书?”   较之上一句,明显热情许多。   莫轻轻心中了然,莞尔。   书摊的生意并不好,甚至有些冷清。明明这还是个文学气息浓厚、文人墨客比比皆然的时代,可她方才瞅了好半晌,也不见一个人上前询问。   显然,为招揽生意,摊主也不得不弃了往日读书人的做派,当了一回商贩。   当然,这并没什么不妥。   她微微屈腰成弓形,两手抵着膝盖,细细扫过摊面上铺开的书籍。   这一动,旁边的小瑾瞧见,立即也有样学样地躬下身,瞪着书摊。不过好像看不懂,眨眨眼,终还是转脸,改成盯着莫轻轻。   扫了一圈没找到想要的,莫轻轻便顺手指着被摊主搁到一旁的那本问:“公子适才看的是什么?这样入神。”   “这个?”   也不知自己哪句话说得好听了,只见方才还惶惶的小生,此刻突然眉飞色舞,恭敬地将书递到她面前,细长眸子里闪着光。   模样有些似曾相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这是《避暑山庄游记》,为当今翰林院的诸位学士,于避暑山庄游玩时所作,书里收录的每一首诗、赋,皆炳炳烺烺,酣畅淋漓,我十分喜爱。但姑娘若感兴趣,我也可将它让出。”   “啊?”   她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蓦然对上男子诚挚炽热的视线,莫轻轻竟觉得手里的书有些烫手,只好装模作样翻了翻,“那我岂不是夺人所爱了。”   “无妨,左右每一首我皆已烂记于心。”   “……”   终于知道为何似曾相识,这不就跟当年她向别人卖安利一模一样吗?   倒也能理解,翰林学士,皆是进士高科出身,简言之就是一群学神。她若是读书人,也得膜拜。   莫轻轻心不在焉翻了几页,丝毫没看进去,倒是暗暗斟酌着要不要直言,其实她只是想挑本话本的。   值此际,另一颗脑袋贴了上来。   “你对这个感兴趣?”   她不解地问紧盯着书的小瑾,又再看看书页,突地恍然。莫不是因为这首诗的作者,同他一样,名字里都带个瑾字?   小瑾闻声抬起头,不明所以地傻笑一通。   “行,那就多谢公子割爱了。”   莫轻轻不再多想,当即敲定。遂又再挑了本南宋记事,一道付了钱,便在摊主欢喜又感激地目光中离开。   正往回走时,空气中一股好闻的花香掠过,令人心神微动。莫轻轻停了步子,回头。只见罩着面纱的蓝衣女子在书摊前停下,冲摊主施了一礼。   小生紧绷着身子回礼,丝毫不复方才卖安利的模样,瞧着还有些拘谨。   “柳姑娘今日想买什么书?”   “我想……”   莫轻轻没再往下看,领着小瑾走远。回到摊位时,还有几名食客在等候,只可惜食材已用尽,她只好一一致过歉,将人安抚走,便赶紧收拾东西回了家。   收摊收得早,闲来无事,歇歇脚后,她索性抱出前几日刚买的四两黄豆,洗净沥干,倒进锅里翻炒。   圆鼓鼓黄澄澄的豆子哗啦啦作着响,待锅里温度上来,一颗颗跳得奇欢快。莫轻轻便放轻了翻炒幅度,以免豆子溅出。   不多时,豆子就有些受不住了,接连爆开轻薄的黄衣表皮,散出阵阵浓郁豆香。香气飘得远,诱得院中玩乐的小瑾,竟也撒开木马冲进厨房。   见他心急地围着自己转,莫轻轻扑哧一笑,铲起小捧熟黄豆吹凉,然后放手心轻轻一捻,焦脆的外皮悉数脱落,再轻吹一口,皮儿被吹走,只留下干净的豆子。 第8章第8章   沐着微风,莫瑾二人并排坐在草地上,吃完山泡儿,便背着竹篓起了身。   虽说有些舍不得这地方,但一想起扔掉的那些蛇泡儿,莫轻轻还是揣揣的。蛇泡儿没什么邪乎,但它惯生长在阴暗潮湿的地处,这一点,可是和蛇类习性如出一辙。   二人照旧是原路折回,途中片刻不停歇,待远离了那地儿,步子才终于见缓。   竹笋和香蕈只装了半篓子,就这么下山,莫轻轻觉得有些可惜,便在途中另摘了半篓子的木槿。正值木槿花盛开之季,漫山遍野随处可见,粉的、紫的簇拥成一团,好看又惹眼。若是恰巧一阵山风吹过,卷起的馨香还会飘向山野各个角落。   两种颜色各采些许,将篓子塞满,二人才心满意足下山。到家时,日头已爬到了屋檐下。嘱咐小瑾在屋内待着,莫轻轻背着竹篓入了厨房。   鲜笋和香蕈暂晾置一旁,她取来两只木盆,拉了小板凳坐下,择下木槿花瓣后,按颜色分扔进盆里,再仔细洗净、沥过水。   花瓣浸过水,看上去更鲜活,柔嫩光润,娇艳欲滴,溢出的花香斥满了整间屋子。若是诗人,大抵要心生怜惜,再对着花瓣吟咏一首,怎奈撞上的是个厨子,瞧了瞧娇嫩的花瓣,莫轻轻只觉得入口肯定同样鲜美。   花瓣沥水后需捣烂,她嫌石钵内壁太糙,用来榨汁过及,还易吃水,让本就不多的花汁又耗上一半。便索性直接在碗里捣了,好在花瓣脆弱,不需太多工夫,照样得了一粉一紫两碗兜花汁。   碗里再添凉水,搅匀滤出残渣,只留两碗清澈汁液。《道德经》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莫轻轻盯了花汁半晌,到底还是另备蛋液凑成三碗。再各自混之面粉,捻些许盐,揉成拳头大小的面团。   揉面不仅是个技术活儿,还是个耐心活儿,面揉得越久,筋道就越足,入口也更有嚼劲和滋味。   揉好面团,她的胳膊已酸得不行。正值小瑾兴冲冲跑进,扯着她衣袖,走到院子。指了指井里,满是期待的丹凤眼,看着她忽闪忽闪。   莫轻轻不由失笑。   “还记着呢。”   他指的自是井底那碗冰雪冷元子,莫轻轻也不含糊,撸起衣袖,将井里的碗给拉上来。夏日的井水冰凉刺骨,食碗浸没在里头这么些时候,早已冰镇得透心凉。刚一碰触碗壁,她就被沁骨的凉意给逼得缩回手,最后还是拉下衣袖,圈住食碗,抱着回了堂屋。   井水果然适合消暑,掀开白盘时,竟觉得有一丝凉意袭面,倒是让莫轻轻忆起了夏日拉开冰柜的那一瞬。   冰镇后的冷元子,香气丝毫没被压制,反倒夹着凉意,甜香越发清爽。夹起一粒尝了口,丸子酥香,咬碎后,口感绵密,像是团柔软的冰沙,在舌尖融化开,甜甜的,凉丝丝的,豆香四溢。   味道不错,关键是吃着还解暑,将身上一半热气给驱散。莫轻轻另取只碗,分了些冷元子递给小瑾。   “小瑾,你把这碗送去给隔壁的婶婶,能做到吗?”   怕他不懂,莫轻轻还再指了指李婶家方向。   小瑾傻傻一笑,狠狠一点头,抱着碗就欢快出了门。   “跑慢点!”   莫轻轻追在后头叮嘱了句,无奈一笑,提步又进厨房。   此时三只面团皆已醒好,她又再揉着,至表面滑嫩如肌肤,内里紧实无细缝,才堪堪停下,一一擀成薄面片,撒些面粉,用刀切成根根匀称细面。   纤细十指抓了些许面粉,将面条抖几抖,使其匀散开。再分三锅扔进滚水中煮熟捞起,过凉水后混放进斗笠面碗,淋上麻油搅拌。黄粉紫三色面条根根分明,团在碗中亮晶晶的,霎是好看。   莫轻轻刚想拿小碗调制酱料,恰逢小瑾欢欢喜喜跑回,瞧这高兴模样,显然是完成了任务。   莫轻轻不吝赞赏道:“小瑾真棒,快去吃冷元子,凉面也快好了。”   小瑾好像愈来愈听得懂她的话了,挂着笑奔回堂屋。   她说笑归说笑,手里却不停,舀勺清酱,添入醋、蒜末和熟芝麻,再放些许盐和糖,撒把葱花,一起拌匀。 第9章第9章   “小姑娘,那是你自家调的酱汁?闻着倒是香,再给我舀一勺吧。”   “好嘞!”   莫轻轻应了话,毫不迟疑地往豆皮上淋一层酱汁。   “还有葱花,也再来点。”   “行!”   接着又是不厌其烦地撒一勺葱花。   末了,不忘再抬头笑问一句:“您看还想再添点什么?”   食客捋了捋花白长须,慢悠悠扫一眼摊车上的佐料,摆摆手作罢,“这就够,再多就串味了。”   她再应声“好”,便递过去豆皮,收了钱。   “那老伯您慢走。”   送走老伯食客,当下这波客流才算过去,她暗嘘口气,甩了甩酸胀的胳膊,转身回到摊位,拿起抹布忙着收拾摊车。   此时,一道朗润嗓音临头覆下。   “莫姑娘,今日生意依旧这样好啊。”   她直起身,瞧见的是任修含蓄且温和的笑。   任修,小书摊的摊主。摆摊这几日,二人经常抬头不见低头见,便偶尔也会交谈几句。不过目前为止,莫轻轻也只知他名字,以及正努力备战明年春闱。   莫轻轻含笑直起身,“任公子可是要吃点什么?”   闻此,任修垂眸,悄然看一眼摊车上悬着的小木牌,簪花小楷书写的几个字实在秀气好看,但也刺眼。暗暗攥紧了袖中空瘪的钱袋,他轻抿薄唇,摇摇头。   “莫姑娘,对不住,我是打算买两个炊饼的。”   言罢,冲她歉施一礼,提步走向隔壁炊饼摊。卖炊饼的大娘耳聪目明,当即听见了这消息,一收怠倦面容站起,得意地觑了莫轻轻一眼,才笑吟吟迎客。   莫轻轻倒是不甚在意,勾了勾唇,低头继续忙活。   这边收拾好,再去看小瑾,见他依旧乖巧坐在身后,爱不释手地摸着小布包傻笑乐呵。怎地,她针线活就这么好?都好几日了,还是这样高兴。   不过,这模样倒是让她颇为满意。   说起来,小布包自缝好,还没派上用场呢。莫轻轻想着,视线落到摊车上那一小钵米饭里。那是她早上贪嘴想喝锅巴粥,才额外煮的米饭,此时虽已放凉,但白胖胖的饭粒仍旧晶莹透亮。   趁暂时没食客,要不给小瑾做道零食吧。   她擦净手,将米饭平铺在食盘里,压匀,用碗口倒扣出一块块圆形米饼。   莫轻轻撤掉炉子上的锅,转而从摊车里搜罗出一张铁网。这是前几日去铁铺请师傅打造的,虽花了不少钱,但成品很是不错,与现世的烧烤网毫无二致。   铁网架上炉子,薄涂一层油,炙烤须臾,再拿小木板刮起米饼一块块摊上。刚触及铁网,米饼便嗞嗞作起响,一股焦香迫不及待扑出。这又令她忆起早上刚吃过的米锅巴来,脆脆的,焦香扑鼻,咀嚼后还有丝甜……   “莫姑娘,这又是什么?”   正值任修买完炊饼,闻香又折回到摊前,好奇地盯着那一张张米饼。   莫轻轻笑回:“闲余时候的小食罢了。”   米饼经火一炙,表皮变得脆硬,这算定好型,她没再贪恋,立马夹回了食盘。然后撤下铁网,重新换上炒锅,热好油。   刚下油锅,米饼周身便呲溜冒起油泡,表皮那层白雪般的饭粒肉眼可见地变得金黄,还撑得圆鼓鼓的,溢出锅的香气勾得小瑾也不再乐呵,屁颠屁颠凑上来,探着脖子往锅里瞧。   “别被油星溅到了。”   莫轻轻立即将人又摁回。   米饼炸得酥脆,再迅速捞起。此时若手里木箸稍一用劲,还能听见咔嘣的饭粒压碎声。之后只需放置沥干油,两面刷上用蜂蜜和酱油混合的酱汁。   原本这就可食用,但莫轻轻担心饭粒遇上酱汁又被化软,于是复再炙烤一次,才算完工。   她抬起头。   “这叫酱油仙贝,任公子可要尝尝?”   任修斟酌片刻,犹豫问:“那这个怎么卖?”   莫轻轻莞尔,拿了粗竹麻纸袋包上三块仙贝递去,“这个不卖,我做着给小瑾吃的,任公子也帮着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这、这不好……”   “你快接着,烫!”莫轻轻手颤了颤,蓦然拔高嗓音打断他的话,吓得任修无意识就接过手。   还真没骗他,刚炙过的仙贝确实烫手,任修两只手倒腾几个来回,才终于拿稳。再一抬头,却对上姑娘的一张笑颜。 第10章第10章   夜风徐过,小食摊上袅袅不断的青烟霎地被撩乱,罩上了隔壁高悬起的兔子花灯,给莹色华光添了几许朦胧氤氲的仙气。乍一看,倒像是广寒宫的那只仙兔动了俗心下了凡。   那嫦娥呢?   尚未到中秋,那应是还在月亮里待着吧?   莫轻轻微微一笑,驱散了没来头的遐想。收回心神,将烤好的猪蹄夹到斗笠碗里滚几圈,撒些葱花装上,递给食客。   食客前脚刚走,她后脚便灭了炉中的炭火,收起铁网。   这已是今日最后一位食客了。   当然,自不是因为生意变得冷清,相反地,生意分外火爆,以至她推来的整桶猪蹄都已售尽。   而此时,花灯节不过才开始。   烤猪蹄能这样大受欢迎,莫轻轻想,或许真如她预料得那般,与当下背景脱不了干系。   烧烤在历史长河中经久不衰,从来都十分受推崇,至少到唐仍然流行。史书还曾记载过唐的一道叫“浑羊殁忽”的宫廷珍食,说是将糯米和肉末佐以调料塞进子鹅腹,再将子鹅塞进羊腹,然后用细羊肠缝口,架在火上炙烤,最后去羊食子鹅。如此工序新颖又繁复,可见那会儿,先人对烧烤就已颇具研究。   只是到了宋,稍有些特别。   宋的榨油技术有很大进步,铁锅也得到普及,故而当下,盛行的并非是煮、烹和炙的料理手段,而是炒菜。不论街头小摊,还是各大酒楼食肆,皆是以炒菜为主流。   正因察觉这一点,她才会想在夜市里试试手。若是被冷落下的烧烤豁然出现,众人会不会因久违或稍有不同而大为喜欢?   显然,结果是显著的,虽然也离不开烤猪蹄本身就极美味。   莫轻轻想,她该在夜市也摆个烧烤摊了。   思索间,已收拾好食摊,擦净手,摘了头巾、袖套和围裙。杏眸巡一圈,落在旁处卖花灯的大娘身上。   她覆着笑走近,“大娘,您的摊子会摆到几时啊?”   “自是要等到夜市散了。”   大娘回着话,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调料渣。她是真没想到,这么个小丫头,手艺竟这样好,烤出的猪蹄是又香又有滋味,让人欲罢不能。   “小娘子,你生意这般好,要不要也照顾下大娘的生意?”   这话倒是直接,莫轻轻笑弯了眉眼。   “好啊。”   大娘一愣,不过是随口调侃罢了,难道还真招揽到了生意?   只听那丫头又接着补了句,“大娘,我买您两只花灯,您帮我个忙可好?我想四处逛逛,可摊位没人照看,您就顺带帮我看顾一下,好不好?”   原来打得是这主意。   不过,反正也得长坐在这,看顾一下也不妨碍做生意,还多卖出两只花灯,何乐而不为?   大娘当即一拍板,“行!就这么办!”   二人痛快谈成交易,莫轻轻便取下方才那只兔子花灯,以及一只红鲤鱼花灯,付了钱,牵着小瑾兴冲冲钻进人群。   夜市着实热闹,不仅人多,小摊小贩也多,除了卖花灯的,还有不少摆小食和稀奇玩物的,二人愣是从西区窜东区,甚至不辞劳累地还跑了南区一趟,玩得分外起兴。   “卖糖葫芦喽!又大又甜的糖葫芦喽!”   突然,人群里一声高昂的叫卖传入耳,拱桥上的两人不约而同循着去看。   “娘子!糖葫芦!”   小瑾一双眸子闪闪发亮,指着不远处那根插满糖葫芦在人堆里晃来晃去的草靶子就叫嚷。   莫轻轻也正有此意。   “好!那小瑾在这待着,哪儿也不许去,把位子占着,我去买糖葫芦,好不好?”   小瑾撅了撅嘴,却还是乖巧点头,扒着拱桥护栏蹲下,一脸决然,颇有种誓死不让开的意味。莫轻轻给乐得直不起腰,却也不纠正,转身窜进人堆直往卖糖葫芦的那里去。   熟悉的身影不见,小瑾露出几许慌张,可还是抱紧护栏,蹲在那儿不起也不挪一下。   “娘子快回来……”   直到过了许久,一个东西闷声落在跟前。   他一看看,原来是个布袋,还绣着花,煞是好看。抬起头,却见布袋主人毫不觉察,就这么走了过去。   小瑾瞧瞧布袋,又看看人,再瞧瞧布袋……   终于,还是一把抓起地上的布袋追上去。   “啊!”   好端端地,蓦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方如萱心里一怵,吓得娇喊了声,抱着沅儿的胳膊转身躲几步,才颤颤望去。   面前竟是个年轻公子,长身玉立,一身粗布麻衣,却丝毫没污了他那极好的样貌。手里那盏兔子花灯,倒与他干净纯粹的眸子极相衬,显得人还有几分乖巧。   这人可真好看啊,方如萱不知怎地,竟没了方才的惧怕。   可沅儿就不一样了,只知这人冒犯自家小姐,登时护在方如萱身前,叉腰指着那人怒喝:“登徒子!简直不知廉耻,众目睽睽的怎敢行……”   话音未落,只见对面人一伸手,掌心竟摊着只钱袋。   “掉了。”   方如萱赶忙摸了摸袖中,果不然,是自己的那只,忙低声冲沅儿道:“是我掉的钱袋子。” 第11章第11章   夏雨淅沥,轻击着岁月旧痕参错的青石,像卷珠帘,一路往前延伸,为这条幽静街陌增添几许朦胧意境。纵使长洛县街平日里语笑喧阗,但还是因这场雨,仿佛沉入了熟睡。   偶有三两个行人出现,却也是步履匆匆,直奔而过,转瞬消匿了踪迹。   相较之下,路央那柄悠悠向前移动的青竹纹油纸伞,就显得过分闲适了。一副瘦弱却笔直的身子藏于伞下,左手挎竹篮,右手撑竹伞,脚尖微踮,小心翼翼跨过路面一个个浅水洼。   不过,莫轻轻显然不像她的步子那般惬意,尤其在遇上大水坑时,更是眉头微蹙,幽幽一叹,不得不转变方向绕过去。末了,又低声顾自感慨。   这三伏天啊,阴晴不定,说变就变。   前几日还骄阳似火,晒得人像是要融掉,突然今早就下起了雨,还泛着丝丝凉意。且看这不急不缓的雨势,大抵是要连下几日。   她本不讨厌雨天,因为可以窝在家吃火锅追追剧,有的是法子解闷。可如今不同,她改主意了。谁叫这场雨不仅遏止住她支夜摊的大计,还阻挠了她的摆早摊生涯。   一路不痛快地嘀咕着,不知不觉间,已抵达红胭铺前。她提起裙摆,大步跨上青石阶,脑袋往铺子里一探,便瞧见了柜台前静美的身影。   “顾姐姐。”   顾三娘闻声抬起头,待瞧清来人,娇面覆了层笑意。执起台面上的纨扇,轻摇着,缓步迎上。   “轻轻回来了,都送完了?”   莫轻轻也收拢伞,抖几下,倒立在门外,蹬了蹬鞋底,转身入铺子。   “嗯,附近都转了圈,再远点的就不去了。”   顾三娘的桃花眸扫过竹篮里厚厚一沓红纸,转身倒杯热茶递去,忧道:“够好的了,满满一篮子豆皮都被你卖出,肯定走了不少路吧?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早点回家歇着,别着凉。”   “嗯,谢谢顾姐姐。”莫轻轻将茶水一饮而尽,复而又问,“我的胭脂……”   “早给你准备好了。”   顾三娘立即将包好的脂粉拎来,递到她手中,感触颇深地盯着眼前小丫头,“姐姐本以为你答应来买胭脂,不过是口头应付,没想到竟还真的来了。”   “怎会是应付,这是说好了的事。”莫轻轻将东西塞进竹篮,又拿布盖好,微微一笑,“何况,姐姐不是还每日照顾我的生意吗?我都记着呢。”   “你啊,倒是个会上心的。”顾三娘笑呵呵轻点了下她眉心,又催促起来,“行了,快回家,真病倒了我还担心上哪儿买那么好吃的早食呢。”   “好,那顾姐姐,我先走了。”   退出门外,莫轻轻又重新撑起伞,继续谨慎避着路面水洼,一路往回走。   不过才在铺子里说了会儿话,雨势竟变大,行不多远,砸在青石路上又飞溅起的雨滴,就将她的裙角打湿一圈。   她只好加快步子,想早些赶回去。却待回到北区,走至一个拐角处时,又蓦然停下。   拐角那户人家的屋檐下,正蹲着个孩童,两只手掌托起下巴,蔫了吧唧地盯着哗啦啦的雨发呆。箬笠随意扔在一旁,摆在一起的,还有只蒙了层布的小竹篮。   这孩子她认识,也是北区的,名唤吴小山。因生在猎户家,又自小随父亲在山里窜来窜去,故而大伙儿更惯叫他山娃。   莫轻轻走近。   “雨这样大,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莫姐姐?”吴小山惊讶地张嘴,盯着雨中人发了会儿愣。   其实他早就瞥见了莫轻轻,只是照往常性子,对方肯定懒得理会他,所以他索性装作没瞧见。   想不到,今日莫轻轻竟会主动跟他搭话。   “我、我卖野果子啊。”吴小山回过神,将篮子拉到跟前,掀开上头的布,“你看,特别甜的桑葚,都是昨日新摘的。”   那一篮子桑葚瞧着十分饱满鲜嫩,凑近些,还能隐约闻见淡淡果香。莫轻轻暗暗啧叹,不愧是将大山当作第二个家的孩子啊,她去这么多趟,怎么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唯一尝过的,还是小瑾不知打哪里摘回的山泡儿。   惭愧啊,惭愧。   “果子瞧着不错,可你生意做得不行啊。这么个雨天,别人都不出门,你又坐屋檐下,也就我能碰巧瞧见。”   一说起这茬,吴小山立即像霜打的茄子又垂下脑袋,发出大人般的愁叹。   “其实我挨家挨户敲了好多家的门,可一个人也没买。都怪这下雨天,要是天气好,我坐桥头,肯定能卖一半。”   说罢,心疼地捡了两串桑葚,就着雨水冲了冲,一串递给莫轻轻,一串自己愤愤咬着。   “莫姐姐你尽管吃吧,反正也卖不出去,搁几天肯定得坏。”   莫轻轻不作声,塞进口中尝了尝。不错,果真如外形那般饱满多汁,一口下去,像炸开般,溅得满嘴甘甜。   她接着雨水搓了搓指尖,笑道:“走吧,我买了,你帮我拎回去。”   “啊?”   吴小山瞪起圆溜溜的大眼,好半晌不敢置信,喏喏开口,“可是,莫姐姐家比我家还穷啊。”   莫轻轻:“……”   她又好气又好笑地俯视着屋檐下的小不点,挑着眉威胁:“你到底卖不卖?不卖我走了。” 第12章第12章   莫轻轻微一愣,擦净手,接过糖葫芦。   在小瑾期待地凝视下尝了一口,点点头赞声好吃。许是自己喜欢的也被别人喜欢,小瑾立时高兴地眉飞眼笑。   莫轻轻想,情绪是可以传染的。小瑾笑,她便也忍不住跟着欢喜,连带着糖葫芦都甜上好几个度。   待她吃完手里那根,外面雨势见小。   吴小山意犹未尽地舔掉嘴角糖渣,挎起竹篮戴上箬笠,就说要回家。   “雨小才不会淋湿衣裳,不然又得挨我娘训。莫姐姐,我以后还能来找小瑾哥哥玩吗?”   “当然了。”莫轻轻爽快应话,将桑葚钱和包好的三根糖葫芦递去,“路上慢点,需不需要伞?”   吴小山接过东西仔细塞进竹篮里,笑嘻嘻一拍头上的箬笠,“不用,我有这个就行!”   “莫姐姐,小瑾哥哥,那我走了。”   说罢,小身子哒哒冲进雨中,很快消失得没影。   伫立门前,望着不知几时才能停下的细雨,莫轻轻微吸了口空气中的凉意,伸个懒腰,然后带着小瑾这条尾巴,再次入厨房。   离午食时辰尚早,不过她难得空闲下来,正好可以花些心思做点不一样的。   她端出昨日刚买的半只鸭,打些清水洗净。原本肉铺子老板是不肯半只卖的,但恰逢有位大娘也嫌整只太多,与她合计后,二人就凑在一起买了。   洗净的鸭肉置于砧板上,她小心翼翼开始剔起鸭骨。剔鸭骨是项繁琐活儿,尤其是眼下还没厨房剪可使,只能拿宽片刀代替。即便她使刀使得还算顺溜,也愣是花了好半天才得到一块平整无骨的鸭肉。   接着在鸭肉上浅划几刀,用黄酒、盐、姜蒜、酱、胡椒粉和切碎的紫苏腌制上一个时辰。   “小……”   莫轻轻刚喊出一个字,转个身,便瞧见小瑾正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摇头晃脑昏昏欲睡。难怪方才这样安静,她淡淡一笑,擦净手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困了?要去屋子里睡吗?”   小瑾揉了揉惺忪睡眼后,却突然坐得端正,拨浪鼓似地摇着头。   “小瑾不困。”   “真不困啊?”   莫轻轻向来不喜多劝,索性也拉了凳子在跟旁坐下,从袖中摸出根红色花绳,“那我们来玩翻花绳,好不好?”   这是她二人经常玩的游戏之一,平日在食摊前等食客上门时,也能摸出来玩上一小会儿。   一见花绳,小瑾立即来了精神,拍着膝盖直应好。莫轻轻低低一笑,随手翻了座“小山”,再伸过去交由小瑾。不得不说,小瑾是个聪明的,明明都是她教的花样,但如今玩得却比她要顺手,三两下便接了招,再传回来。若是独自玩时,甚至偶尔还能自创些稀奇古怪地花样,直看得她一愣一愣。   莫轻轻现在是越发好奇小瑾的身份,不仅能识文断字,有时候脑子比她还灵光,也不知道他这傻性子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遭了难。可惜,这段时日也去过两次县衙,结果都一样,告示张贴了近两个月,愣是无人问津。   她不是没想过带着小瑾出城走走,但又因原身是在城外遇难,至今也未寻到歹人,眼下实在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第13章第13章   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整两日才停,也被迫修身养息两日的莫轻轻,摩拳擦掌,一待地面干得差不多,就趁着还有天光,推起小摊车出了门。   照旧是选在傍水河畔,搬几块石头稳固住摊车轮子,再摆食材,架炭炉铁网,最后挽起衣袖生炭火,神情愉悦地烤起了串。   许是因前两日被雨困住脚,久待在家乏闷了,都想出门走动走动。这会儿一放晴,街上就人头攒动,沸沸扬扬,像刚下锅的饺子一样闹热。   不多时,食摊前也围了密密的一圈人。   “小娘子,给我来五串羊肉和三串猪五花。”   “我要两串鸡翅和酱鸡胗!”   “我要素的!豆腐茄笋香蕈,对对,还有这边这些,都一样给我来一串!”   …   七嘴八舌、忽高忽低的喊话声,听得连过路行人都觉得有些头大,被围在里圈的小娘子,却始终抱以笑,有条不紊地忙活个不停。若真记不大清食客方才点了什么,便抬起头,眉眼一弯,笑出两个小酒窝,语气温祥地再询问一遍。   这副和善笑颜,看得人心情大好,食客哪里还有半点不耐烦,爽快地当即又再复述。   天光渐渐消逝,夜色悄然嗅着香味席卷而来。小食摊前也点起了一盏油灯,晕暖的光线打在小娘子的面上,给她笑盈盈的神色又多覆了层温意。   食摊的生意好得让周旁摊铺艳羡,可谁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生意好坏,各凭自家本事。更何况,他们也不是卖吃食的,反倒还因源源不断的客流也小小招揽了一波生意。   卖簪花头面的大娘笑眯眯送走客,闲着无事,便伸脖子往隔壁食摊瞅了瞅。嘿!乌压压的全是脑袋,愣是什么也没瞧着。只好缩回去,改而嗅了嗅鼻子。   别说,这烤出来的东西还真挺香,闻着就忍不住流口水……   好不容易等到食客散了些许,大娘笑呵呵凑过去搭起话:“小娘子生意可真不错呀,每日得挣不少吧?”   莫轻轻谦虚一笑:“还好,还得扣掉不少买食材和佐料的钱呢。”   大娘听罢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心里嘀咕这丫头不知足,可嘴里呲溜吐出的话却是怎么好听怎么来。   “没事,你这才第一天,肯定能越赚越多。”   再瞅一眼小娘子的侧脸,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摊子,竟忍不住起了招揽生意的念头,“小娘子生得年轻又好看,要不要买朵簪花戴戴?大娘给你便宜点。”   “来,您拿好,慢走啊。”莫轻轻含笑送走食客。   然后转过脸望向妇人,眉眼一弯,指了指自己头上,“多谢大娘的好意,只是我接触荤腥多,这头巾也大抵是从早到晚都带着,买了怕是要让簪花糊满油浊。那样好看的东西,还是落在会打扮的姑娘手里要好,不会糟蹋。”   这话说得妙啊,好似她不买才是对簪花好?大娘正欲辩驳几句,不想她的话竟还没说完。   “大娘,我看您出摊也早得很,怕是还没用过晚食吧?您要不要也试试这烤串?您看,有荤有素随您挑,到时再裹上一层酱料放在炭火上烤熟,那叫一个香……”   大娘:“……”   虽明知这与自己的来意相悖,可大娘的视线还是不受控制,随着那丫头连绵不绝地讲说,紧紧贴住了架子上的那些吃食。   那鸡翅看着就又肥又嫩,炙过更是香得扑鼻,澄澄油水从肉的纹路上慢滑落进炉子,发出滋滋地一声响……还有羊肉,丝毫闻不见腥膻味儿,倒是散着股诱人的胡椒香。胡椒那可是个好东西啊……   良久后。   莫轻轻将包好的烤串递给大娘,“给您多送了串豆腐和鸭舌,您趁热吃,若不够了再来就是。”   “诶好!”一听多送了东西,大娘心里那叫个高兴啊,转瞬就把短暂恢复的理智又抛之脑后,端着烤串美滋滋坐回去,吃得开怀。   这一幕被方如萱从头看到尾,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啧叹。好狡黠的姑娘啊,才那么会儿工夫,就来了个反客为主,非但没买簪花,还反过来做成了笔买卖。   方如萱走近,问道:“姑娘,你家烤串真有你说的那样好吃?”   “那自然是真的。”莫轻轻回着话,笑吟吟对上问话人,不由得微一怔,“是姑娘你啊。”   想不到花灯节一别,竟还能碰见呢,看来长洛县也没她想得那样大呀。   收住乱飞的心绪,莫轻轻神色恢复如常,又再补上一句,“不过是否真的好吃,那还得姑娘亲自尝过才知。”   又来了,故意激人去买。   老实说,方如萱不太喜欢这样狡猾的人,总觉得他们口里没一句真话。不过当下,她本就打算尝尝的,倒也没推辞。   “好啊,那我先要串烤茄子。” 第14章第14章   莫轻轻觉得,烧烤可真是个好东西。   非但让她的夜摊生意蒸蒸日上,就连方如萱这样食惯山珍海味的富家千金,都愣是给留住,成了食摊的常客。   此后出摊的那几天,方如萱几近日日来捧场,点上几根烤串,边吃边竖起耳朵,听她说着当日发生的有趣事,吃得尽兴、听得也尽兴后,才心满意足离去。   也不知是何缘故,身为大户人家的千金,这姑娘却总是独自前来,倒是一直不见花灯节上的那个婢子。不过方如萱不主动提及,她自然也不会主动过问。   况且莫轻轻真正在意的,实则是另一件事。   原本她粗略估计着,照眼下情形,夜摊与早摊并驾齐驱,每日入账蹭蹭往上涨,她租店面开食肆的计划大抵可以提上日程了。   不料,转眼就被现实迎面给了一记耳刮子。   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夜摊得意,她的早摊却失意了。   是日,傍水河畔前。   暖阳挤过片片柳叶间的缝隙,斑驳洒在食锅里缀着碧翠葱花儿的豆皮上,衬得那层焦脆外皮越发金黄透亮。溢出的阵阵浓香,更是飘了整条街,惹得过路行人频频翘望。   但饶是如此,依旧没能驱散食摊前的冷清。   食客零星而来,零星而散,丝毫不见前些日子的红火。   莫轻轻收拾好摊车,瞧一眼还剩过半的食材,默声不语。只是将锅里剩下的豆皮给盛起,然后拉了小板凳,在小瑾身旁安静坐下。   小瑾正低头翻弄花绳,时不时将翻出的新花样乐呵呵展示给她看。凑巧了,编出朵小红花,便兴冲冲贴在她发间,比划比划,像看个宝贝似的,满脸欢喜。   莫轻轻看得不由失笑。   她低头再望向手里那份豆皮,攥着签子自娱自乐地将一朵朵葱花串起。   “小瑾啊,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太贪心,有了早摊又想去摆个夜摊,结果顾此失彼,做出来的豆皮没以前好吃了?”   小瑾听得话,似懂非懂地一歪脑袋,也跟着紧紧盯向纸篓子。   “好吃!”   莫轻轻眉眼一弯,“反正我做什么你都说好吃。”   想到这,她终于还是夹起一块咬了口,细细咀嚼后,却微微蹙起眉。   奇怪,和她想得不一样。   味道好像没变,手艺也没疏忽,食物没问题。   可若不是出在食物本身,那问题莫非是出在食客那边?   “小娘子。”   莫轻轻正思索着是不是同样东西吃得久,食客觉得腻味了,要不要再趁机推出些别的。蓦然,被一声温语打断。   抬起头,对上的是一抹俏丽明媚的身影。食摊前的女子虽蒙着面,但仍旧能看出是个倾城美人。   这不是经常光顾任修书摊的那位姑娘吗?记得……她姓柳。   女子冲她微微颔首,问道:“小娘子可是要收摊了?”   原本是有这打算,可生意上门,岂有不做的道理?莫轻轻正要回话,结果手腕一沉。   低头看去,小瑾正扒拉着她的手腕,张着嘴,小心翼翼往两根签子间仅剩半块的豆皮上凑,这副馋虫模样惹得人哭笑不得。   “生意还做的,姑娘稍等。”她先回过话。   接着没好气地瞪向小瑾,“吃货!别人咬过的你也不嫌弃。”   言罢手一抬,直接将那半块送入自己的口里,然后在小瑾委屈巴巴的目光中,重新取了双签子,连带着剩下那两块完好的豆皮一并塞给他。   “乖乖坐这儿吃,别乱跑啊。”   安置好小瑾,忙不迭回到锅炉前,忙起生意。   莫轻轻瞅了眼那女子怀里的书,主动搭话:“姑娘一定很喜欢读书吧?我经常瞧见你来这边买书。”   听话人略一垂眸,眉梢挂了几分笑意。   “算不得很喜欢,只是平日里也无其他事可做罢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女子虽蒙着面,莫轻轻却总觉得她方才有过一瞬羞涩。   “其实小娘子才是喜欢读书的人吧?”女子突然反问一句。   待瞧见对面人一脸诧异,她笑着解释:“常听任公子提起你,说旁边卖豆皮的莫姑娘,与他爱好一样,也瞧中了那本《避暑山庄游记》。”   莫轻轻:“……” 第15章第15章   桂花一开,香飘十里。   八月底的长洛县,从清晨开始,古朴郁雅的桂花香就随微风,飘荡在各大小街陌。   早起的人嗅到这阵清幽,精神四振,朝气蓬勃地开始新一天的忙碌。钱富贵也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出了门,一脚踩在飘落满地的金黄色花朵上,浑然不觉,慢悠悠往酒楼方向走。   这一路,想起满酒楼的食客,再念着密密麻麻的入账数目,他本就红光满面的脸上,更多添了几分光彩。   行不多远,便抵至聚福楼前,伸手掸去落在两肩的桂花,微提衣摆就要入内。不料,蹭地一个人影从里冲出,闷声一下,将他撞个正着。   沉甸甸的身子晃几晃,才好不容易站稳。钱富贵气得眉毛倒竖,指起地上人骂咧咧道:“没用的东西!跑什么跑,要是撞到客人有什么损失,我全从你工钱里扣!”   直愣愣被撞在地的店小二也委屈啊,可连声疼都不敢喊,就慌慌张张再爬起,焦急指着酒楼里。   “掌柜的您可算来了!酒楼出事了!”   钱富贵霎时一惊,来不及细问,扒拉开人急步冲进去。   一看却傻了眼,这还是他的聚福楼吗?   他一瞬又退出,看了看顶上匾额,确定自己没走错,才再入内。   诺大的酒楼此刻只零星坐着两三人,其中最醒目的位子,还是他的厨子周聪。昨日的食客满门盛景,仿佛就是他做的一个美梦,梦一醒就散了。   周聪也瞧见他,忙大步迎上,“掌柜的,咱们花的心思这下可算白费了!”   “你什么意思?我的客人呢?”   “哎哟我的掌柜,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客人呐。”   说起这,周聪面色发黑,“也不知怎么了,今一早起来,三鲜豆皮的食谱满城飞,现在别说各大酒楼食肆,是个人都能做出,谁还愿意花那个钱上咱这吃啊。”   食谱泄密了?   脑子嗡地一下,钱富贵整个身子都颤了颤,精明的豆眼直往周聪身上打量,但很快摇头。不会是周聪,酒楼生意不好,他也没好果子吃。   那就只能是……   他气得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这小丫头性子还真够烈,为了不让我赚钱,索性自己把食谱泄露出去了。”   “什么?您说是莫小娘子干的?”周聪一脸不敢置信。   “除了她还能有谁?不过也真够蠢,我这酒楼没了豆皮还能开下去。哼!我看她啊,只能收了摊子喝西北风去。”   店小二摸着腰一瘸一拐入内时,恰好就听见这么一句,舔了舔唇,犹豫开口:“掌柜的,您来的时候没瞧见吗?莫小娘子生意可好着呢。”   “什么!”   钱富贵惊得瞪眼,将门口人又给扒拉开,冲了出去,周聪也急急忙忙跟上。两人一路小跑着抵达傍水河畔时,差点没被眼前一幕气得吐血。   小食摊不仅还在,地方还给扩大了。原先只是一口简陋的锅炉,外加一辆小摊车,现在可倒好,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甚至还摆了两套桌椅。   桌椅已坐得满满当当,食摊前还排起长队,隔老远,两人都能闻见一阵浓香。像是小火慢熬出的高汤,说不上来是什么,却十分鲜美浓厚,馋得人食指大动。   周聪咽了咽口水,向前一步,“掌柜的,我这就买来尝尝,再帮您钻研出来。”   “回来!”   钱富贵觑他一眼,神色极不痛快,“还钻研什么?费那么多心思最后什么也没捞着,倒给别人做了嫁衣。”   “可……”   “况且,食客又不是傻子,每次都在别人后头推出,还能什么都看不出?我这聚福楼二十多年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如今这么一细想,钱富贵觉得这丫头还真不简单。当断则断,自愿交出食谱,直接舍弃豆皮这一道吃食,在众人面前博得回好名声。看似也没跟他对着干,实则却狠狠给了他一击,这样的沉稳和果决,哪里像是个十四五岁姑娘该有的?   钱富贵啧啧一叹,拂袖转身,“走,回酒楼。”   “啊,掌柜的……”周聪回头瞧了眼食摊,不舍地吞咽一口,无奈只好提步跟上。   忙得脚不沾地的莫轻轻,自然瞧不见这一胖一瘦的两道身影是何时来,又是何时去的。   她舀起一大勺事先熬制好的高汤。   高汤是用整鸭慢熬出的,奶白浓厚,缓缓倾入面碗时,扑出阵阵诱人的香,直至最后将晶莹剔透的米粉给浸没,莫轻轻才停,往里撒了些细粉末。眼下没有鸡精,她便将香蕈烘干捣成粉代替,调出的鲜味却一点也不含糊。   金黄的油豆腐和鲜嫩的鸭血还随着热气在浓汤里浮沉,莫轻轻便又再往里添了几片盐水鸭肫和鸭肠,最后撒些芫荽和葱花,才终于端上桌。   “大哥,您的鸭血粉丝汤好了,请慢用。”   “闻着可真香啊。”   这粉丝汤看着实在馋人,食客迫不及待拿起木箸敞开尝了几口,结果更是赞不绝口。   鸭血滑嫩好入口,鸭肫柔韧富有嚼劲,鸭肠爽滑又鲜味十足,随意混搭一起,却每个都不失自己的滋味,当真绝妙。还有被汤汁浸透的米粉,滑弹爽口,易嚼却不糊烂,又鲜又香。   正起兴,一碟炒得脆亮的黄豆也搁到了面前,小娘子笑道:“这还有免费赠送的炒黄豆,浸在粉丝汤里味道会更好。” 第16章第16章   谈及任修,莫轻轻下意识抬头,眺望了眼书摊方向,略有所思。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两日没见着任公子出摊,兴许有什么事给耽搁了吧。”   摆摊嘛,不稳定也实属寻常。   她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再看向柳妙妙,目光却是一顿。才发觉这姑娘竟眉头深锁,面上忧色越发浓沉。   “莫姑娘,可否求你帮我个忙?”   垂眸思忖良久,柳妙妙抬眼,祈盼望她,“眼下除了你,我一时也不知该找谁了。”   美人神情凄楚可怜,莫轻轻看着有些不忍。   “若有我能帮上的,你尽管说便是。”   虽然很快,她就开始为自己的草率而反思了。   收摊后,照柳妙妙的嘱托,莫轻轻去到一家院子前。院子坐落于西区偏北角处,围墙破败,门楣陈旧,较之她家,还要落魄不少。   西区竟也有这样的人家,倒是让莫轻轻略吃一惊。   瞧了眼门旁悬着的小木牌,上头还雕刻着一个端正秀雅的“任”字。她抿抿唇,回头望向停在身后拐角处的马车。   隔太远,看不清从马车里探出半个身子的柳妙妙现下是何表情,但却能明显察觉,一束炽热而浓烈的视线正缠在自己身上。   让你嘴快就应下!这下好了吧,帮别的姑娘去看望人家的心上人,还不能实话实说,多尴尬?关键是,你跟任修也没熟到要登门造访的份上啊。   莫轻轻暗暗数落自己一通,硬着头皮转回身,不情不愿敲响门。   “来了。”   伴随一道微带沙哑的声音传出,不多时,门被人从里拉开。   “咳咳……”   任修轻握拳头抵在嘴边,连咳几声,惊讶望着门外姑娘,愣住了片刻。   “莫姑娘?”   见他面色惨白,身上披件厚重外衣,俨然一副重病之人的模样,莫轻轻这会儿反倒顾不得尴尬。   “任公子,你生病了?”   任修回过神,忙笑着摇头:“无碍,只是染了些风寒罢了,莫姑娘今日找我是有何事?”   “我……”话题突然绕回,尚未想好借口的莫轻轻,视线微斜,正好瞧见了拽着她衣袖荡来荡去的小瑾,于是脱口而出,“我们是来买书的!”   “买书?”   “嗯!任公子此前说收藏有许多翰林学士的诗集,便想问你可愿再割爱让我一本。不料好几日都不见你出摊,总觉得甚可惜,这才寻过来,任公子莫怪才好。”莫轻轻信口胡诌道。   为买书专程跑一趟,呵,想当年,她向爸妈要零花钱都没编过这么扯的谎,猛然这么一说,莫名觉得脸上一通燥热,她不自觉错开任修的视线。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任修还立马信了。   苍白的面色豁然开朗,染着几许欣慰和惊喜,拢了拢身上外衣,任修兴奋道:“不怪不怪,莫姑娘这般识才,我高兴都来不及!快请进,我这就拿给你看。”   说罢,也不管人是否真的进来了,转身便直奔屋子,外衣衣摆拖在后头还跟着打了个旋儿。   任修这人,一身书卷气,平日里待人处事也惯来彬彬有礼,唯独在谈及翰林学士,尤其是那个叫苏司业的人时,总能立马变样。言行举止,无不像一个小迷弟。   眼瞧着人一溜烟没了影,莫轻轻无奈一笑,只好自觉领着小瑾入内,在院子寻个地处坐下。   很快,任修咳着声抱了几本诗集走出。   “莫姑娘,你看看,喜欢哪本尽管说。”   “没事,我不急。”莫轻轻随手接了本,像模像样地翻几页,略略抬眼,“你的病瞧着有些严重,可请大夫看过?”   “看过,还开了几贴药。”   添上热茶,任修在对面坐下,“姑娘放心,这点小病,修养几日便能好。比起这个,那本游记你可看完了?不知最喜欢哪一篇?”   咯噔一下,莫轻轻后背一僵,恍然有了上课被老师点名的久违感。   这是要跟她探讨心得,还是要抽查她的学习成果?   “喜欢哪篇啊……”   抿唇思索片刻,她犹豫答,“苏瑾?对!他的诗就很不错。” 第17章第17章   秋风和煦,带着温意,恍似轻柔的手,一下下抚过大地万物。不经意间,庄稼地里刮起了排排金色稻浪,田间小路也堆簇了片片野菊花海。金秋九月,正值蔬肥果熟的时候,路上随意轻嗅一口,还能闻见不知打哪飘出的阵阵果香。   转眼已至秋,莫轻轻粗略一算,她穿来也有四个月了。   回想起刚醒时的迷茫和错愕,以及饭都吃不起的困窘,再对比眼下的明朗和从容,家里还小有存款。变化之大,恍如隔世,让她心生好一阵感慨。   唏嘘间,垂下井底的木桶已触及水面。   她轻甩麻绳,便听得啪嗒一声,木桶倾斜拍打一下水面,然后缓慢下沉,很快就装了小半桶。莫轻轻立即缠紧麻绳,小心将桶拉上来。   最后,再盖好井盖。   秋日的井水,仍旧澄明透澈,不过却逐渐变得有些温乎。这也是她喜欢井水最大的缘由,冬暖夏凉,好不体贴人。   提起半桶水入厨房,莫轻轻舀上一瓢,仔细沿着置有蒸笼的锅边缘浇了一圈。灶膛里火很旺,不多时就将水烧热,还咕噜咕噜翻腾起热泡。伴随每一个气泡的炸裂开,空气里那股香甜便又多浓上一分。   今日是重阳,收摊回家后,她就立即蒸了这一笼重阳糕。   前世里,兴起诸多国外节日,重阳的节日气氛愈来愈淡薄。但好在她父母一直以来都十分重视传统节日,每逢重阳,都必定起早蒸上一笼花糕。故而,重阳节在她的记忆里,便是这扑鼻的糕点香。   蒸糕且得等上好一段时候,她索性擦净手,走到院子里。这才发觉今日格外安静,寻了个遍,竟也没瞧见小瑾的身影。   莫轻轻正欲出门找人,结果就听外头一阵哒哒地杂乱脚步声。紧接着,小瑾急急巴巴冲进,见她如见救星,边慌喊着娘子,边躲到她身后。还没等及莫轻轻细问,很快又一个小身影跟着窜进,吴小山鼓着一边腮帮子,学模学样地也躲到了她后头。   莫轻轻:“……”   不知为何,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你们……”   “兔崽子别跑!”   蓦然一声粗俗地骂咧话,将莫轻轻的声音尽数湮没。   下一刻,王婆子已抡着鸡毛掸子追至院门前,一手扶门框,一手叉腰,躬着身子喘了好大一口气,才指着院子里几人气恼骂:“两个小兔崽子还挺能跑,看婆子今天不打断你们的腿!”   身后二人立马吓得缩回了脑袋。   莫轻轻也神色一凛,赶忙上前两步,堆着笑将作势要冲过来的王婆子给拦住。   “婆婆别气,有话好好说,气坏身子就不值当了。这到底发生了何事?您跟我说,我帮您教训他们。”   “就你?”王婆子狐疑地打量小丫头几眼。   突地又想起什么,恍然“哦”了一声,指了指小瑾,“婆子差点给忘了,这傻小子是你捡回的。那你说,该怎么办吧,他们两个可是偷了婆子这么多枣。”   “偷枣?”   莫轻轻微怔,诧异地转头。   这才瞧清,那二人各自都用衣裳兜了一包东西,死死抱在怀里。小瑾不甚没攥好口,一粒青黄果子正好从怀里滑落,骨碌碌滚到她脚边停下。   这不是枣子又是什么?   怪不得要被人追着打。   她弯腰捡起“证物”,没好气地剜了那二人一眼,旋即攥在手心,重新覆上笑,冲王婆子求情道:“婆婆莫气,是他们两个不懂事,我代二人向您赔罪。”   “不过您看,既然摘都摘了,打也好骂也罢,都无济于事,又不能再挂回去,是不是?不若这样,权当这些是我向您买来的,如何?”   “你要买?”王婆子吃惊地两眼一瞪。   有钱赚能有什么不好?   眼珠子滴溜一转,王婆子立马想开,赶紧收了满脸怒气,笑眯眯道:“是你买的,婆子当然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不过莫丫头,你看婆子这鲜枣个大又水嫩,那都是极好的,怎么着也值个……”   “咱按市面价算吧。”莫轻轻含着笑,不忙不慌打乱眼前人敲得噼啪响的算盘,“鲜枣买卖我也不懂,但绝不能让您吃亏是不是?正好家里有秤,我拿出来秤一秤,然后再按市面价给您。”   “市面价?”王婆子一听,顿时有些不乐意了,抱手说道,“他们的枣哪有我家的新鲜,婆子可都算好了,再过些时候,等枣子再大些甜些,价钱肯定还能往上翻不少,没想到被两个兔崽子毁了。”   还能往上翻?莫轻轻但笑不语,这时候的枣最新鲜,价钱也卖得最好,若再等,可就没那么好的买卖了。这是真当她什么都不懂呢?   还挂念着锅里的花糕,莫轻轻也懒得再多纠缠了,索性往旁退一步,微微一笑。   “婆婆,我想明白了,方才的价钱对我已然吃力,再往上我可负担不起。罢了,我也不拦着,要打要骂随您,就当您帮着教他们做人吧。不过,还望看在他们尚不懂事的份上,您老人家多多手下留情啊。”   言罢,像是不忍心看,竟是叹息一声,直接背过身去。   小瑾、吴小山:“!” 第18章第18章   莫轻轻端着刚切好、尚热气腾腾的花糕走出。   还未等她吱声,院子里正闹腾的两人便先闻着味儿,果断弃了手里的玩物,兴冲冲拥上,围着她团团转。   吴小山:“莫姐姐,你做的花糕好香啊!”   小瑾:“香!”   吴小山:“还好好看啊!”   小瑾:“好看!”   莫轻轻失笑:“你们两个嘴也好甜啊!”   花糕端上院子里的小桌,她两下拍掉伸过来的大小爪子,训诫道:“吃饭前不洗手,你们想吃坏肚子啊?喏,给你们备好水了,快去洗。”   二人一听,赶忙往面盆前冲,待洗得白白净净,才终于得允许坐到桌前。   花糕一块块整齐摆在食盘里,模样霎是好看。两层像雪花一样白亮的糯米糕,夹着甜甜的红豆沙馅儿,宛若大雪地里绽开出一枝红梅,美得让人惊叹。蜜饯果脯则是零星铺开在最顶层,周圈还洒了些金黄的桂花干,香喷喷又惹眼。   吴小山戳一下花糕,不料,滚烫的热气竟吓得他缩回手。再一看花糕,像是打了胜仗般,正弹晃着软乎乎的胖身子,朝他耀武扬威。   他这就不乐意了,当即一把抓起,嚎着声在两只手间倒腾几个来回,才寻了空隙,大口咬下去。   好软,好香,好甜啊!   花糕入了口,就不那么烫了,甜而不腻,还糯叽叽的,嚼着特别有滋味,吃了还想吃。   “莫姐姐,你做的花糕真好吃!”   莫轻轻闻言轻笑。   “那你就多吃几块,对了,你待在这里,家里祭拜不去吗?”   吴小山鼓着腮帮子回她话:“我们家早上起床就去了,都祭拜好了。”   “这样啊。”莫轻轻恍然地点点头,然后端起刚打好的清水,进了堂屋。   堂屋,除了供平日她和小瑾夜里用饭,正上位还摆了张香案。记得刚穿来时,屋子里外没几块干净地儿,唯独这只香案,被照料得一尘不染。   此后的那些时日,她也从不敢疏忽,纵使忙得再累再睁不开眼,也定要每日给香案擦拭干净。   原本香案上只供奉有两块灵牌,但如今,她还多添了只布老虎,就放在两块灵牌间。是原身娘亲亲手缝的,十几年来,从来都视若珍宝。没法子给原身设立牌位,她想,也只能这般让她们一家人团聚了。   莫轻轻拧干帕子,小心翼翼擦干净香案,再烧上两柱香。   待忙完,正好李月英的喊话声传进。   “轻轻啊,我们该走了。”   “好!我马上就来!”   她端起面盆走出。   “莫姐姐,那我也先回家,等你们祭拜完了再来玩。”   “好,多拿几块花糕,路上慢点。”   吴小山三两步跑得没影,莫轻轻也不多耽搁,随意捯饬两下,便摘了头巾围裙,挎起香篮。将事先备好的茱萸囊系在小瑾手臂上,也牵着人往外走。   近邻将快二十载,两家间早已熟络似亲朋,往年重阳节也都是结伴去山里祭拜,如今轮到莫轻轻了,自是也不能例外。正好,她对莫家祖坟的位置以及这些祭拜规矩都不熟悉,倒也乐得轻松,屁颠屁颠就跟在了李月英夫妇身后。   万万没想到,这一趟竟比她摆摊还要累。   各个祖坟并非聚在一起,往往这里一块那里也一处,况且还是两家的合着算,结果到头来,他们几近把山头绕了个遍才算完事。   莫轻轻苦笑地一耸肩。   得,绕一大圈她也就记住了刚进山那两处,看来往后数年里,都得麻烦叔婶引路了。   回到家中时,已近日正,除李婶还能继续进厨房忙活,另三人则是瘫坐在院子里起不了身。何叔闲来无事,将山上抱回的棕榈叶扒拉到跟前,撇下一片捏在指间。   莫瑾二人成功被吸引了视线,脑袋一扎凑近。两双黑油油的眸子齐瞪圆,随着那只蚂蚱的渐渐成形,眼底变得流光溢彩。   李月英走出时,便瞧见两孩子蹲在地上,专注盯着一只蚂蚱,时不时还发出“喔”地一声惊叹。再看自家男人,清瘦黝黑的面上尽是得意,怕是再夸赞一句,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   她登时笑道:“你叔其实也就会这么一招,除了蚂蚱他也编不出什么。”   “诶诶,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就会这一招?我这叫学得专学得精。”何天旺不服气地挺了挺腰杆,一脸神气,“再说了,我不照样靠这招把你娶回家了吗?”   “呸呸!老不正经的,当着孩子面也没个正形!”李月英臊红着脸将人骂一通,转身又赶紧入了厨房。   何天旺爽朗大笑几声。   笑过后,满足地一拍小瑾的肩,“傻小子,想不想学?日后也好用这招来追姑娘。”   “追姑娘?”小瑾歪着脑袋,不解地看向莫轻轻。   后者噗嗤一笑,将蚂蚱塞过去。   “叔,您说这些他也听不懂。”莫轻轻拂了拂掌心,站起身,“那你们编,我进去帮婶婶的忙。”   说罢,也径直入了厨房。   小瑾捏了捏蚂蚱身子,再看看远去的背影,伸着脸又去问何天旺,“追姑娘?”   “傻小子,追姑娘就是娶个娘子回家。”   闻言,小瑾立即笑开,“小瑾有娘子了!”   “唉,果真是听不懂的,罢了。”何天旺摇摇头一声轻叹,便重新撇了片棕榈叶,耐心地一点点教他。 第19章第19章   莫轻轻微眯起眸子,盯着门外不甚暴露的半颗脑袋,有些哭笑不得。原来探八卦和听墙角是人类通病,古往今来,竟连小孩子也不例外。   她轻咳两嗓子,门外人便立即吓得缩回去。   收了视线,看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男子,再瞧了瞧桌上的礼品,她端起茶抿一口,略略思索过才笑问:“任公子,你心悦于我?”   任修一愣。   “我……”   没料到她会问得这样直接,任修一时有些局促,掌心摩挲着两膝,窘着脸,微微垂眸。   犹豫片刻,也没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答案已是不言而喻。莫轻轻如释重负,连带着嘴角笑意也深了几分。   “那就不是了,那你能告诉我,为何突然有此举吗?”   本也没打算隐瞒,既然人家姑娘问了,自是要实话实说。任修抬头,吸了口空气中的凉意。   “我不想姑娘因我坏了名声。”   “名声?”   莫轻轻微一惊诧。   今早王婆子的话突然在耳畔回响,听说,她和任修的谣言被传得沸沸扬扬。所以是指这个?为不让旁人胡乱议是非,任修才打算提亲?   有些乱来,却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两人若有婚约在身,那她上门拜访便也算人之常情,确实能消了不少非议。   “莫姑娘,我此举确有唐突,望你见谅。”   “不过,也请你放心。既决定娶你,我便定会一心一意待你,此生到尽头,也只会有你一个妻子。”   “眼下我虽家境苦寒,但来年便要赴春闱,届时必定全力以赴。倘若……倘若真的没考上,那我也会谋份正经差事,挣钱养家,绝不会让你跟着受委屈。”   任修坐得端正,说得也一片真诚,很难不让人相信他是出自真心。   莫轻轻微微一怔,一时竟觉得手里的茶杯有些烫手,登时放下,不自觉也收敛了自己的那份漫不经心。   “任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方才的话还请你收回吧。”   “莫姑娘……”   “谣言确实令人生畏,但我觉得,清者自清。或许我们做不到何时都泰然处之,但也不必费尽心思去坐实这些,称了造谣人的心,你说呢?”   任修犹豫道:“可姑娘的名声……”   “所谓的名声,不过一句虚言罢了。真正在意我的人,岂会不了解我的品行,而去相信几句闲言碎语?至于那些不在意我的,我又怎会在意他们的看法?”   听罢,任修大为惊讶。   此前只是觉得这姑娘虽也出身市井人家,但能读书识才,还写得一手娟秀好字,实为难能可贵。现如今再一看,竟连所思所行都这般豁达超然,乃他不能及,登时又是惭愧又是赞赏。   斟酌后,他愧赧一笑,站起身,拱手聊表歉意。   “莫姑娘,是我格局小,轻看了人,实在对不住。今日之事,还望你勿放在心上。”   “任公子言重。”莫轻轻也站起,将礼品递回,莞尔一笑,“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好心。”   两人相视一眼,眼底皆是释然。   任修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接过东西便拱手告辞。莫轻轻正欲送人出门,不想这时,一道仓皇的身影率先冲进。   小瑾从隔壁跑回,苦着一张脸看看莫轻轻,又再瞧瞧任修。登时,眉头一皱,满脸怒地推搡着任修往外走。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你走!不准抢娘子!”   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小瑾生气,莫轻轻有些没反应过来,以至于任修一脸尴尬地被轰出,又被人狠扣上门,她都没能及时上前解围。   小瑾抵着院门,一脸气汹汹的模样。莫轻轻瞧了不由发笑,早知小瑾会来这么一出,她方才也就懒得说那些大道理了。   她走近,笑问:“你怎么回来了?不吃了?”   小瑾忙使劲摇头。   “真的不吃?”莫轻轻含笑一挑眉,“等下山娃可是要把螺蛳都给吃完了。”   “唔……”小瑾哼唧一声,怒气顿消,委屈地撅起嘴。   似是突然又想起什么,手在衣裳上努力擦了把,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只蚂蚱,小心翼翼捧着递到她面前。   “蚂蚱,给娘子。”   莫轻轻微愣了下,接过在手里端详。   虽有蚂蚱样,却无蚂蚱形。歪歪扭扭,有些寒碜,但不知为何,她还是有些欢喜。或许是亲手编的,含着心意吧。   她微微一笑,正要说些什么,结果一抬头,就对上小瑾弯腰凑过来的那张脸。这人生得实在是好看,就像是模子精雕细琢刻出来的,找不出丁点瑕疵。莫轻轻想,若不是他那双眼太过纯洁无辜,说不定自己还会犯上些许小花痴。   “娘子,喜欢吗?”   莫轻轻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喜欢,小瑾送的,我都喜欢。” 第20章第20章   “你要租店铺?”   一口咬破生煎,爆出的热滚汤汁烫得顾三娘轻嘶了声,赶紧捏起帕子拭了拭嘴角,若有所思道:“倒是个不错的主意,食摊生意这样好,若是开了食肆,那肯定更不用说。”   “蘸点醋就不那么烫了,味道也更好。”莫轻轻将一碟醋推过去。   “其实我早便有这想法,只是奈何银钱不够,才一直在努力存钱。眼下一天天转凉,租铺子又不易,想着还是趁早看较好。”   “你这决定是对的。”   蘸了醋,顾三娘满足地咬一口,细细咀嚼完,才继续下一句,“这附近的铺子可不好租,银钱倒是其次,主要是地段抢手,几乎都不会有铺子空置超两日的。”   “原来这么抢手?”莫轻轻一惊,暗暗有些沮丧,“那看来,我还得提前做好准备,若这里租不得,便只能往两边寻了。”   说罢顿了顿,堆起一脸笑看向顾三娘。   “顾姐姐,您的铺子开许多年了吧?姐姐人脉广,又对这附近熟悉,可否请姐姐平日也多帮我留意一下?”   “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顾三娘眉眼藏笑,却故作愠怒,轻戳了下她眉心,“你这只小狐狸,怪不得一早见了我,小嘴像抹了蜜似的,又是夸我美又是赞我身段好,还要请我吃早食,原来是别有所求啊。”   “不不,姐姐就算不帮我,那也是最美的。”莫轻轻亲昵地扯了扯顾三娘衣袖,腆着脸笑,“当然了,若是姐姐肯帮我,那就是人美又心地美,美上加美了。”   “油嘴滑舌的,得亏你不是个男子。”顾三娘剜她一眼,无奈叹气,“唉,吃人家的嘴软,何况当人姐姐的,这点忙不帮也说不过去不是?”   “多谢姐姐!今日想吃什么姐姐尽管点,不用跟我客气。”   顾三娘一勾唇角,“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再来份生煎?”   “好说!”   莫轻轻当即爽快站起,开开心心又去忙活。   其实自重阳节后,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四处看,不过正如顾三娘所说,附近空铺子不多且极抢手,起初两日还撞见过一个,但因租金过高犹豫了一日,结果就失之交臂,此后便再没碰到过。   不得已,她只好请顾三娘帮忙,若这边依旧没什么突破,那便得尽早放弃往偏处寻寻了。大不了,日后在宣传方面多下下功夫。   虽有这般打算,但莫轻轻还是想再多看看。于是生意一结束,便立马忙着收摊。   不料,一位不速之客却突然寻上门。   与食摊前的姑娘四目相对,见对方面色不大痛快,她立即扬起了一脸更灿烂的笑。   “记得是……沅儿姑娘是吧?好久不见呀。”   本来得知要找的人是谁,沅儿就够不开心了,如今又见罪魁祸首一脸乐呵呵,她登时气得语噎。也不知小姐怎么想的,放着这样多的山珍海味不要,偏偏要吃路边食摊的。   “你收摊了?那正好,跟我去趟方府,我家小姐想吃你做的东西。”   莫轻轻闻言略一挑眉,心里犯起嘀咕。   真是奇怪,小姐没架子,丫头架子倒是不小,说话也一点都不客气,难道有钱人家都这套路?   她一耸肩,“方姑娘想吃什么,大可让她过来便是。我是摆食摊的,又不是你家厨子,是你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你!”   沅儿气极,可又不好发火,谁叫这事摊在她头上,这般回去也不好交差。见莫轻轻已经开始推着摊车要离开,无奈之下,她只好毕恭毕敬,再解释道:“是奴婢说话不妥,小娘子莫怪。实在是小姐想吃您做的东西,老爷才命奴婢来请您回府的。且老爷说了,您做的菜若能让小姐满意,定有重赏,您就跟奴婢走一趟吧。”   早这么说话不就得了?   莫轻轻想了想,一拂掌心,爽快道:“行吧,不过还是得等我先把摊子收了。”   将摊车推回家,她才随着沅儿去到方府。   到底是商贾之家,方府大得让人惊叹。沿长长的抄手游廊走一路,期间也不知见了多少座假山凉亭,七转八绕,将她绕得迷糊了,才终于到厨房。   “小娘子,食材您尽管用,若有其他需求,也尽可差人要。”说罢,沅儿还指了指旁边站成一排的婢子小厮,“人也随意使唤便是。”   莫轻轻环视了圈,无奈扯了扯嘴角。这阵仗也太大,不会是让她做满汉全席吧。   “沅儿姑娘,不知方姑娘是想吃点什么?”   “小姐说了,小娘子做什么,她就吃什么。”   “……那行吧。”   见她再没其他吩咐,沅儿当即头也不回地离去。   将小瑾安置到一旁,莫轻轻便绕着厨房转起了圈。以前都是看着仅有的食材,想着该如何物尽其用,做出一道好菜。眼下,食材琳琅满目,全然用不着她忧心,只需考虑该做点什么就好,倒是让她犯起了难。 第21章第21章   扫一眼桌上比脸还要白净的食盘,再望向面对面抱起肚子、懒懒靠着椅背休憩的父女俩,沅儿惊得良久没回过神。   入府数年来,她还是头次见老爷和小姐吃东西这样干净的。   原来莫小娘子的手艺,竟是这般好?   想这之前,她可一直以为莫小娘子只会做些猪蹄烤肉这类的荤腥物,上不得台面。直至今日,五六道品相极佳、色香俱全的菜肴被相继端出,其中还不乏用珍贵食材烹制出的。虽没亲口尝到滋味,但光是嗅着香气,她便已发觉自己轻看了人。   原来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   还是她家小姐厉害,花灯节上就那么一瞥,竟也能瞧出此人的真本事。想及此,沅儿看向自家主子的视线里,又多了几分钦佩。   吃饱休息足,方如萱站起,冲对面人福了福身子。   “爹,那我先去找莫小娘子,尽早与她商议留在府里的事。”   方威边回味着香嫩鲜美的醉虾滋味,边懒懒地摆手。   “快去吧。”   出了堂屋,主仆二人便一路直奔厨房。结果刚抵达门口,就闻得里头一阵欢笑声。夹杂其中的那道清脆明朗的嗓音,分外惹人注意。   方如萱摇头无奈一笑。   这莫姑娘啊,还真是和谁都能聊得这般起兴。   二人一入内,便惊扰了厨房里的笑语,聚在一块的婢子小厮纷纷垂首散开,老老实实候到旁侧。莫轻轻也回头望来,冲她颔首一笑。   “莫姑娘,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方府的院子很大,大到一下子望不见头。来时也只从抄手游廊上匆匆瞥了几眼,如今走进,莫轻轻才发现,宽阔的院子里还透着淡淡地雅致。   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经过精心打理的,一簇簇,一团团,繁多却不杂乱,甚是赏心悦目。若只看这里,她甚至恍然有种置身春日的错觉。   赏了绿意,又吸了口新鲜空气,莫轻轻笑问:“方姑娘,那些菜点可还合你胃口?”   “莫姑娘的手艺自是没话说,每道菜我都甚喜欢,不过要论最喜欢的,那还是最后那杯甜饮,红豆芋圆牛乳茶,真是又香醇又甜适可口。”   说罢,方如萱停下步子,转身示意了眼沅儿。便见沅儿从袖中摸出一只钱袋,恭敬递与她。   “小娘子,这是今日付给您的工钱。”   接过、扯开袋口瞧了眼,白花花的银子晃得莫轻轻一脸惊讶。   “这么多?”   方如萱不以为然,“莫姑娘放心,一半是工钱,另一半是我爹的赏银,都是你应得的。”   闻言,莫轻轻满足地拉紧袋口。   “既是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这可顶她大半个月的收入呢!   收好钱袋,还不忘感慨一句:“做姑娘府上的厨子还真划算,一顿饭不仅有这么多人打下手,工钱也这样大方。”   “你真这样想?”   一听这话,方如萱大为开心,也不拐弯抹角了,“那你上府里来做事吧!做我的专厨,每日只需给我做饭,工钱也任你说!”   莫轻轻:“?”   怎么听着,这话还透着丝霸道总裁的味儿?   她正斟酌该如何回话,听得方如萱又说:“如此一来,我既不用每日费心思往食摊上跑,你也不必勉强应付那些个不入流的人,岂不一举两得?”   沅儿在旁听着,立马察觉不对劲,下意识插了句嘴:“小姐,您何时去过食摊了?”   “啊?我……”   莫轻轻也不解问:“不入流的人?方姑娘这是何意?”   相较之下,自是莫轻轻问的更好回答,方如萱当即忽略沅儿的疑问,斩钉截铁道:“当然是说那些烟花柳巷中的女子了。”   “前段日子在食摊前与你攀谈的蒙面女子,是花楼姑娘吧?”   莫轻轻诧异地张了张口,“你认识她?”   “我怎会认识花楼姑娘?”方如萱面色顿时变得不大愉快,抬起下巴,视线飘向前方,“只是闻到她身上的香味,那股艳俗浓厚的香,只有花楼姑娘才会用。”   其实,还是因她爹每次从花楼回来,身上染得都是这种香,她才能如此断定。   听罢话,莫轻轻微眯起眸子。   原来是因这个,方如萱那日才气冲冲离开,此后连着好些日子都没来食摊。她本还以为是自己做的吃食不合胃口,今日见了面才有方才那一问。   想了想,她回道:“方姑娘,专厨一事,我怕是不能接受了。”   “为何?”方如萱先是诧异,旋即狐疑地打量她一眼,“是因我说了那姑娘?”   莫轻轻微微一笑,摇摇头。   “不是,是我已有开食肆的打算。” 第22章第22章   酒杯刚端起抵至嘴边,便微微一顿。不甚荡出的果酒,润湿了唇瓣,莫轻轻下意识抿了抿。   嗯,酸酸甜甜的,滋味真好。   她搁下杯子诧异问:“上京是为春闱?那不是来年春日的事吗?”   垂下眼帘,捏起帕子轻轻擦拭干净金钗上的灰渍,柳妙妙无奈一笑。   “说是长洛县相距临安,路途遥远,赶路需得花上好些日子,劳身又劳心。为县里今年能多出几个进士,知县大人便与城里富商合议,要在临安城外盘下一间客栈,免费供他们赴考春闱的短时日住下,全心备考。”   莫轻轻听得一脸仔细,也算是理解了任修的决定。   比起一面摆摊一面读书,那自然还是专心扑在功课上更有成效,何况还是免费的住所,若她是任修,定也选择后者。   只不过……   抬了抬眼皮,看向柳妙妙。   画舫内灯火通明,对面人却犹如烛灯下的那一抹阴影,安静垂眸,散着比这阴雨天还要浓厚的沉郁气。   不知该说些什么,莫轻轻思忖后,索性给她满上酒。顺手,还将小瑾又塞过来的酒杯给拂到了一旁去。   柳妙妙不多说,端起一口饮尽。   虽出身饮酒作乐之地,但这姑娘的酒量实在不行。纵然是几杯连续下肚,可毕竟果酒浓度低,竟也起了醺意。   美人披着酒香,双颊酡红,目起波澜,支着额角闲闲地把玩起手里酒杯。犹如淋在细雨中的一支红蔷薇,有些颓丧,却也更娇媚欲滴。   莫轻轻正欣赏得入神,对方却突然望来,幽幽笑问:“莫姑娘,你坚韧豁达,如今瞧我这般贪恋着一个男子,还喝酒买醉,会不会在心里笑话?”   “不会。”   她应得斩钉截铁,又面色如常,盯了半晌也不似说假,柳妙妙眸底登时泛起一丝光亮。   “你真好,楼里姑娘都在笑我疯了,风尘中漂浮,却为一个男子魂不守舍,还是个书生。殊不知这世上,最鄙夷我们花楼姑娘的,便是这些读书人。”   莫轻轻闻言想了想。   “任公子应不是这种人。”   谈及任修,柳妙妙鲜有地露出几许憧憬,软了身子趴在桌上,顾自盈盈一笑。   “对,他不是,他那样好。知我身份,仍坦诚以待,愿继续与我谈诗论赋。明我心意,也不嫌弃,还说要存银子替我赎身……”   “这样好的人啊……可最后还是被我毫不留情回绝了。”   “莫姑娘你不知,赎个花楼姑娘有多难,还是正当红的。桂妈妈狮子大开口,城里商贾都要再三掂量的价钱,他如何付得起?”   “他曾说要像苏司业那样一身清正,还想入学士院。可却不知,若一身清正,那些俸禄远不足以将我赎出。他也不知,若娶了我,自己便会沦为学士院里的笑柄。”   “真是个书呆子,什么话都敢说……”   柳妙妙喋喋不休,莫轻轻安静听着不语,端起酒浅浅尝了两口,便也放下再不去碰。   酒是好东西,可也危险。平日聚一起,都是她说柳妙妙听,今日却因这酒,彻底颠倒过来。   别过脸看向画舫外,细雨淅沥,连绵不绝,前路像是罩在一片迷雾中,看不见尽头,她们好似要乘着这只画舫无尽往前……   等到小婢子匆匆忙来接人,莫轻轻才借了把油纸伞,领小瑾离去。   伞面不大,两人紧挨着走才勉强够用,可又因小瑾身材颀长,还得需一个踮着脚一个弓着腰,磕磕跘跘,滑稽又费力。莫轻轻有些纳闷,怎地电视剧里唯美的撑伞场面,到她这就这么磕碜呢?   行不多远,裙角就打湿一大片,搭在脚踝上,浸着寒意,莫轻轻颤着肩才可算想通。   是角色反了!   她一把将伞塞进小瑾手里,“你个子高,你撑着。”   小瑾茫然接下。   “伞!”   突然高兴地转了转手腕,落在伞面的雨滴被转得飞溅起,仿佛在雨地里浇出一个漩涡。擦掉不甚溅到脸上的雨水,莫轻轻不大高兴地剜他一眼。   小瑾这才收敛,乖乖将伞撑好。   下雨天,街陌总是这样清净,两人慢悠悠走在雨中的身影煞是惹眼。途径红胭铺前,顾三娘一眼就瞥见。   轻喊了声,二人立即停下。   “顾姐姐,怎么了?”   “轻轻啊,有件好事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你前段日子嘱托我给你留意空置铺子的事,有着落了!”   “真的啊?”莫轻轻欢喜地扯着小瑾又靠近铺子一些,“是何处的铺子?我们现在就去看吗?”   顾三娘听罢一笑,“傻丫头,你急什么?下雨天,人家可未必肯费那工夫,等天晴再说也不迟。”   “可、可会不会被人捷足先登?”   莫轻轻是再不想那样错过了。   “不会不会,实话跟你说吧,铺子主人是我店里的常客,她已应下,在你看之前,这铺子都不会租给他人。” 第23章第23章   迷迷糊糊睁眼,怀里已空荡荡,环抱入睡的柔软素手不知何时已抽回。小瑾爬起,耷拉脑袋,呆愣愣顾视四周,眸底细碎光影微颤了颤。   屋子里空落冷清,莫轻轻已离开,独剩了他一人。   “娘子……”   少焉,他便掀了被子下地,鞋也顾不得穿,就往外跑。   适逢李月英端着碗走进,立在门口将人拦住。   “你病还没好呢,快回床上躺着。”   狭长双眸紧盯着她,期许殷殷,小瑾瘪起嘴后退两步,杵在屋子中央,不肯挪动。哑着声要“娘子”的模样,是怯怯又惹人怜。   李月英无奈摇头,心里不禁感慨,傻小子竟变得这般黏人。紧跟来的又是担忧,眼看轻轻快要及笄,到时媒婆上门,若真许了人家,这傻小子可怎么办?   嘘嘘一叹后,将手里两只碗搁到桌上。里头金灿灿的橙盅也跟着一抖,绕着碗壁打了个旋儿。   所谓橙盅,其实是将香橙沿三中取其一的部分切开,一分为二。上端褊浅作盖,下端肚大厚实当盅,盅里随喜好盛放吃食。   轻轻这孩子,也实为用心,就连抽空做来哄小瑾用的,竟也精巧无比。两只橙盖皆经过雕琢,一只刻上大花猫脸,圆碌碌的眼睛睨向一旁,涎水欲滴,颇具神采,俨然就是个大馋猫。而另一只,则是雕了条肥美无比的大鱼,似是感知到威胁,此刻正扑腾身子,溅起片片水花。   小小两只橙盅,模样是这般好看灵动,就连李月英瞧了也觉甚喜。她忙拎来鞋子让小瑾穿上,又给套了件厚实外衣,拉着人在桌前坐下。   果不然,小瑾眸子一亮,目光立即追随橙盅而去。时不时还伸手指戳一戳花猫的脸,又再看看那条鱼,生怕猫儿会跳起将鱼吃了,还贴心地将两只碗隔分开些。   李月英乐不可支,微微俯身,扬了扬手里的调羹。   “小瑾只要乖乖待在家,这些就都给小瑾,好不好?”   望了眼橙盅,不舍地又在猫脸上摸一把,小瑾使劲摇头。   “小瑾要找娘子!”   嚷嚷着便要站起,李月英见状赶忙将人拦住,好生哄道:“这些是娘子做给小瑾的,小瑾吃完,娘子就回来了。”   听得这话,小瑾停下,整张脸立刻变得明媚,亮晶晶的眸子忽闪忽闪。   “娘子做的!”   “对,娘子做的。”   这般,才总算将人哄得乐呵呵一笑,欢喜坐回去,摇摆起身子继续盯着橙盅。抹了把额角汗,李月英赶紧替他揭开橙盖。   甫一揭开,清爽的橙子香夹杂秋冬气息扑面而来,转瞬就将屋子占得一丝一角不剩。   一只橙盅里,盛的是经盐蒸渍过的橙肉,清香扑鼻,颗颗饱满果粒浸没在酸甜汁水里,黄澄澄透着亮,就像是撒了满地的秋日暖阳,又被人仔细收集起,装进了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再看另一只,掺了牛乳的蛋羹滑滑嫩嫩,像是块顶好的软玉。浓郁蛋香,醇厚乳香,利爽又清新的澄香,交织缠绕,勾得人食指大动。一调羹挖下去,乳白蛋羹还软软弹了下,竟比二八年华的姑娘脸蛋要娇嫩上几分。   李月英也被馋得不自觉吞咽一口。   不过,她可不能、也不敢抢这吃食,只能边念叨着让小瑾慢点吃,边期盼着莫轻轻快些回来。食完这两道吃食,她可真就稳不住人了。   不知李月英的急切,莫轻轻此时正在未来食肆里信步环视,好不自在。   虽有顾三娘昨日打包票,但为免夜长梦多,今日小瑾一入睡,她便蒸上两只橙盅,嘱托给李婶,还是去了红胭铺一趟。知她心急,顾三娘当即关铺子领她去见了铺子主人。   铺子属南区做茶叶生意的萧府,萧夫人平日素爱在红胭铺里买水粉,一来二去,跟顾三娘也算熟络。一次闲谈,得知萧夫人有间铺子正待出赁,再一细问,铺子近南区,倚傍水河,过了桥便是,价钱竟也十足地宜人。顾三娘便毫不犹豫说了这事,巧的是萧夫人对小食摊竟也知晓一二,又念及与顾三娘的情谊,当即爽快应下。纵然今日二人突然造访,也是二话不说便领着来看了铺子。   “莫姑娘,看得如何?可还满意?”萧夫人笑问。   柳叶眉,桂魄眼,身段丰腴,装束雍容,萧夫人本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如今再盈盈一笑,眸光犹胜秋露,更添几许温婉。   莫轻轻喜欢美人,更喜欢脾气好的美人,登时对萧夫人的好感又增一分。   “满意,不论是铺子本身,还是位置,都没得挑。萧夫人,我方才隐约还闻见了药草香,这里以前是药铺吗?”   铺子早已被人腾空,只剩清冷的四堵墙,故看不出以前是作何用处,但灰尘气里若有似无地的草药味,还是没能逃得过莫轻轻的鼻子。   萧夫人微地一惊,遂地诧异又在嘴角化开,融成一抹笑意。   “准确说,是间医馆。不过姑娘放心,铺子很干净,没出过事,不过是觉得闲置糟蹋了,才想着赁出。” 第24章第24章   小瑾这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当日夜里食了碗蔬菜瘦肉粥后早早睡下,翌日再醒来,便又是生龙活虎,围着备早摊的莫轻轻转个不停。   照旧是晨曦微露便推着摊车上了街,来得早,四周无甚人,还能悠哉选个好地儿。今日她特意挑了个能遥望河畔对面铺子的地处,利索支起摊,生好炉火。   待对面果子铺开门,又立即去搬了自个儿那两套桌椅给摆上。桌椅不像摊车锅炉,不好每日往家里搬,放在外头又不放心,她便与最早开张最晚打烊的果子铺老板商量,每日付两文钱,早晚收摊时可将桌椅暂放在他铺子。   小食摊一切备好,不多时,食客就陆续上门。   隔两日没做生意,今早再出摊,食客都顺口问及缘由,莫轻轻解释之余,还笑呵呵指了指张贴在摊车顶头、那张挑灯连夜设计出的宣传单。   “莫家食肆,对面下了桥左行五十步地,三日后正式开张。当日上门还有折扣,希望各位多多捧场啊。”   言罢,再一遥指河畔对面的铺子。   “哟,小娘子都要开食肆了,恭喜恭喜啊。”   “那日后再碰上阴雨天,咱也不愁没这粉丝汤可吃了。”   “是啊是啊,放心,我们一定去。”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着贺,再有更好奇地,还照着她所指一眺望,感叹道:“对面那铺子,不是当年萧公子的医馆吗?”   “萧公子是何人?”   “你来这没多久,不知也正常。我跟你说,萧公子那可是鼎鼎有名的神医……”   莫轻轻笑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谈论声,手里忙个不停。虽不知这萧公子到底有如何神,但眼下可是隔空为她免费打了一手好广告。谈论神医的人愈多,铺子就愈多人知晓,那她的食肆,可不就跟着露了个脸吗?   也多亏这萧公子,今日的小食摊前异常热闹。   用早食的无需多说,边吃边说道神医的光辉事迹。不用早食的,听见声儿也得凑过来添两嘴,起兴时,再嗅到直往鼻孔里钻的香味,立时也忍不住抬手高呼,要了份一模一样的。   莫轻轻也会有忙里偷闲时,停下与小瑾并排坐着,津津有味地听食客们讲故事。   别说,这萧公子的神医之名,还真是响亮。时隔三年之久,诸多人再提及他,仍旧是交口称誉。再论他医术,一桩桩一件件,多不胜数,收集起来或许还能罗成厚厚的话本。   正听得入神,乍然一声分外不和谐的嘲弄,幽幽飘入耳。   “呵,现在是什么人都敢开食肆了,也不怕到时赔得血本无归。”   “不过倒是啊,一碗粉丝汤而已,都能卖十五文钱,想来黑心钱赚得不少,也不怕赔这么点。”   莫轻轻转过脸,只见孙翠香两手环胸正站在食摊前,鄙夷地瞅了瞅摊车上的宣传单。身后,是三个年轻姑娘,一人手里抱只装满脏衣裳的箩筐,肩上再另背一只,纷纷探出脑袋望向锅里热气腾腾的生煎。   “孙大娘,许久不见呀。”   莫轻轻丝毫不见恼,笑吟吟走上前,仿若没听见方才的话,亲切问道:“可用过早食了?要不要坐下吃点?天凉了,洗衣裳又冻又冷,不如吃碗热乎的粉丝汤,好暖暖身子。”   见一拳打在棉花上,孙翠香不大痛快,却还是嗤鼻一哼。   “用不着。”   “哦对,孙大娘是用不着。我怎么给忘了,洗衣裳的不是您,是她们。”   莫轻轻说完马上怜惜地看向那三个姑娘,“看你们这手给冻的,一定很冷吧?”   三个姑娘原本还没想到这茬,如今听她一提,下意识瞧向冻得干裂开的双手,立时心里又委屈又气愤。可不是嘛,受累受冻的又不是她孙翠香,可反过头来,倒是她赚得最多。   暑日的薄衣裳也就罢了,可这大冷天,衣裳厚重,水又冰,一件却只给两文,说起加工钱就直叫穷。   依她们看,孙翠香赚的才是黑心钱!   一个两个,眼神突地都夹了丝怨气。孙翠香瞧在眼里哪有不明白的,心里一咯噔,暗暗骂莫轻轻哪壶不开提哪壶,登时也不敢在这久待。   “行了行了,我们快走,别耽误了工夫。”   说罢,头也不回地迈开步子。   姑娘们心有怨,却不敢多说,只好一言不发跟上。倒是其中一个模样颇机灵的,还回头瞧了几眼那张宣传单,随后才急步追去。   姑且也算是小小出了口气,莫轻轻心情畅快,又忙了几单生意后,便坐回去继续听故事。   食客多,卖得也快,原本可以早些收摊,奈何众人还没讲尽兴,莫轻轻也只好先坐着等,直至食客三三两两散去,她才兴冲冲忙着收摊。   她是打算今日收了摊,就去铺子里打扫干净,再想想食肆陈设和要买的东西。毕竟才三日就要备好,多少有些紧凑。 第25章第25章   东方欲晓,长洛县刚起喧嚣,南区街头就浮荡了阵阵勾人食香。引得往来行人的馋虫乱窜,频频驻足,不自觉还会仰起下巴去辨明香源。若真耐不住,就索性循着香味而去。   行不多远,便能瞧见一家食肆。   食肆是新开张,生意却不错,食客进进出出,几近没怎么断过。掌柜的是个年轻小娘子,眉语目笑,忙手里活儿的同时,还不忘一一送别吃尽兴的食客,极易惹人生出几分好感。   不过这间食肆又有点特别,明明有店面,可还是在铺子前摆上摊车,架起了锅炉和食案,俨然是个小食摊的模样。好事者主动问及,小娘子才笑着解释此举是为了多多招徕食客。   莫轻轻觉得,好的广告除存在于宣传单上,还能体现在商品本身。说得千好万好,那也比不过自己看着好、吃着好、闻着好不是?   事实证明,她此举效果不错。开张第一日,除那些老客户上门,还靠着从食摊四溢出的香气,招徕了不少新面孔。   循香而来的人问道:“小娘子,你这卖的是什么?怎地如此香?”   “这啊,叫惠积糍,不仅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呢。大哥还没用早食吧,可要进店里尝尝?”   “行,那给我来一份!”   “好嘞!您里面请。”   莫轻轻笑吟吟将食客转交给迎出来的关阳阳招待,自己便又转身去锅炉前忙活。   舀一勺洁白细腻的米浆,在匀抹了油的长食盘上薄薄摊开,接着铺些拌了油盐酱和蛋液的肉沫,拿调羹随意糊匀。莫轻轻更习惯这之后再手拿食盘轻轻一抖,将米浆抖得更匀薄,才缀片莴苣叶,上蒸笼起大火蒸。   这便是后世的肠粉,起源于唐时的泷州。原本莫轻轻是想就这么叫的。可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不抢乾隆老爷子的剧情了,便还是选择用它最初的名字-惠积糍。   何况这又是在充满诗情画意的南宋,惠积糍肯定比肠粉用着更贴切。   时候差不多,揭开蒸笼盖,见面皮起了泡,莫轻轻默数十个数,才将食盘端出。再用小木板轻轻那么一刮一卷,一条惠积糍就入了碟子。别说,还真的是越看越像猪肠子,也别怪乾隆老爷子会一时起兴了。   一共有三只长食盘,于是索性每碟惠积糍定量为三条。在碟子里一字摆开,再缀两根黄瓜条,撒点葱花,最后淋上一层自家调制的鲜酱汁。   米浆混了澄粉,蒸出来的面皮晶莹剔透,内含肉沫若隐若现,外淌酱汁浓郁又透亮,光是看着就止不住咽口水。   接过食碟,关阳阳强压下涌上来的馋意,满脸笑地赶紧端给食客。   本以为食肆新开张怕是得冷清一段时候,她都想好该怎么安慰掌柜的了,岂料,早起身子还没舒展开,食客就一个接一个涌入,她忙得跟个陀螺似地团团转,哪里还顾得上那些矫情话。   若真有那个闲空,想的也定然是自己一片光明的未来。掌柜的说了,入了食肆,从此荣辱与共。食肆好,她们就好。食肆赚得多,她们的工钱自然也会多。   莫轻轻不知自己随口灌输的企业理念已经这么深入员工的心,还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毕竟是有了自己的店面,还多了关阳阳这个帮手,于是她大胆将早食种类给丰富起来。   除卖得紧俏的惠积糍,主打的鸭血粉丝汤和生煎也一个没落下。此外,还新推出了提前熬好、价钱也平易近人的白粥配一碟腌黄瓜,炊饼包子这些也各自给蒸了几笼子,只不过因忙不过来,卖完为止。   一早就得干场大仗,莫轻轻忙起来没空顾及其他。小瑾今日倒也乖巧,也不跟在后头碍事,反而拿把小蒲扇,安静坐在椅子上。见炉火弱了就扇扇火,见莫轻轻累了,就冲她猛扇几下,激得她连打几个寒颤。   最后实在受不住,索性摸出一个热腾腾的炊饼塞过去,堵住了小瑾的手和嘴。   “莫姑娘。”   身后突地一声轻唤,转过身,便见方如萱主仆站在食摊前。   “方姑娘你来了。”   “知晓食肆开张,我自然得来捧捧场了。”方如萱笑道,“昨日吃了你送的蛋黄酥,表皮酥脆内馅软和,可真好吃。我今日还想再尝尝,不过呢,这回是用买的。”   莫轻轻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做好了就给你送府上。”   除糕点一事,方如萱既来了,自然不会再空着肚子回去。当即给自己和沅儿分别要了份惠积糍和鸭血粉丝汤,选了靠窗的位子坐下。   莫轻轻果真没蒙人,当真优先招待她。坐下不多时,吃食就相继上齐全。   这还是方如萱第一次来这用早食,夹了条透亮的惠积糍小尝一口,不由惊叹。看似滑滑嫩嫩,可却带着韧性,酱汁又入味,咬一下,鲜香满口。   只听说早摊生意不错,没想到食物味道也这般好,比之夜摊那些烤肉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竟是现在才尝到。   方如萱一边叹遗憾,一边看向对面的沅儿。沅儿吃的是鸭血粉丝汤,她本对鸭血无感,并不想尝试,但见沅儿吃得停不下,香喷喷的热气若有似无缠绕鼻尖,到底还是妥协了。 第26章第26章   有些出乎预料,来人既不是想象中膀大腰圆的络腮胡壮汉,也非尖嘴猴腮摇头晃脑的街头地痞,反倒是个肤似白玉模样颇俊俏的束冠公子。   一拢紫衣,两眼风流,端正坐于近门口的位子,随行包袱懒懒搭在桌沿。午时暖阳爬进食肆,恰好落在他身上,衬得男子越发耀眼。本有着玉树临风媲美仙人之姿,只可惜,竟混了些俗世的……骚气。   粗略扫一眼,暗暗叹声惋惜,莫轻轻的视线就落向了他身后。   嗯,空无一人,对方好像是只身前来。   若真是来闹事的,只要不是习武之人,她们就是三对一,占据上风。   想到这,莫轻轻顿时更没什么可怕的。眉眼一弯,吩咐关阳阳去端壶热茶来,便拿起菜单笑盈盈走近。   “公子可要吃点什么?”   男子一脸玩世不恭,抬起眼皮,露骨地打量她几眼,又瞧着递来的纸张,嘴角微微上扬。   “姑娘就是食肆掌柜?”   “正是。”   “三日,姑娘从这里搬出,将此处恢复原样,如何?”   正值关阳阳端来茶,闻此话不禁眉头一皱,两眼生怒就要反驳。却被莫轻轻拍了下肩,示意莫要冲动,才不得不忍住。   接过茶水,替男子斟上一杯,莫轻轻也在对面淡然落座,不急不徐问:“为何要搬,公子可给个理由?”   男子但笑不语,却抬手从包袱里摸出两张纸,摊开在她面前。   “那自是因为我才是这铺子主人。”   两张纸分别是地契和房契,盖了官章,不会有假,且落款都是同一人-萧慕云。   姓萧啊……   斟酌片刻,莫轻轻试探问:“神医?”   微微一怔,萧慕云轻笑着端起茶,浅浅抿了口,满脸感慨。   “倒是许久未听有人这样喊过了。”   那就是了。   暗松一口气,莫轻轻登时底气更足,“听说这铺子此前是用作萧公子的医馆,只不过数年闲置,萧夫人觉得可惜才会赁出。我是正经租下,与萧夫人也立了租契,萧公子若疑真假,我现在就可去取来。”   “不必。”萧慕云不甚在意地一摆手,“我不疑租契真假,只是铺子是我的,既不是与我立下租契,那租契便无效。铺子我得收回,至于房钱,你出多少,我可两倍赔偿。”   闻言,莫轻轻低低一笑。   “萧公子这话说得言重了,既不是与您签下租契,那如何要您来赔偿?这样,我们先解决租契的事,我现在回去拿契书,麻烦您回府请萧夫人走一趟,我们上县衙,请知县大人裁决。”   萧慕云:“……”   眼瞧莫轻轻说着就要站起,萧慕云赶忙将人拦住,无奈一叹,恨恨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倍。”   “阳阳,看好铺子,我回家一趟。”   “等一下!”萧慕云一脸无奈,“姑娘这又是何苦?若嫌少,价钱好商……”   “娘子!娘子!”   正打算再好言相劝一番,不料两声高呼将他的话打断。只见从后院哒哒跑出一个灰衣男子,拉起姑娘的手臂就委屈地哭诉:“猫跑了,小鱼干都没了。”   姑娘倒也耐心,愣了下,便熟稔地安慰人。   “没事没事,没了小鱼干,晚上给小瑾做烤大鱼吃,好不好?”   “大鱼!”男子登时破涕而笑,黑黝黝的眼珠开心地滴溜转,“小瑾要吃大鱼!”   “你看你,弄得脏兮兮的,跟一只猫有什么好争的。”姑娘好笑地剜他一眼,无奈摸出帕子,给人擦干净手。   娘子?   小鱼干?   小瑾?   看看眼前亲昵地一幕,再看看浑身脏兮兮、满脸写着傻气的男子,萧慕云一双长眸瞪得圆睁,张着嘴,像是恨不得将眼前人一口吞下。   莫轻轻一转身,便是瞧见了这副尊容,嘴角一颤,不禁露出抹嫌弃。   “萧公子,你干嘛?”   小瑾也被这个死盯着自己的人吓到,往莫轻轻身后缩,只敢露出两只眸子。一眨一眨,颇是无辜。   “……”   萧慕云霎地回过神,收了收骇人的心绪,半晌,才重新盯着眼前二人。   “他怎么了?”   “他?”莫轻轻微眯起眸子,细细一思量,狐疑问,“您认识小瑾?”   顿了片刻,很快,萧慕云又重新覆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   “当然不认识,不过我看这公子气质非凡,可心智似乎……或许是外力所致,想着是不是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不愧是神医啊!   莫轻轻略略一诧异,就在昨日,她领小瑾去寻了林大夫一趟,望闻问切一全套下来,林大夫给她的结论是,小瑾并非天生傻气,而是近不久头部受过撞击才导致如今这副模样。眼下正在喝药调理,至于最后能不能治好,那又是另回事了。   萧慕云既是众人口中的神医,又能一眼看出端倪,想必医术确实不错。若他出马,或许小瑾恢复的机会就更大了些。宛若看见希冀,莫轻轻正酝酿该如何开口时,只听得对面人又出声。   “当然,我不仅能帮他治病,还不收诊费,只需姑娘将这铺子归还即可。”   莫轻轻一咬牙,不大痛快地抿了抿嘴。   敢情是准备趁人之危。   “莫姑娘,你无需理会他!”   正犹豫,温温一声喝将她的思绪打断。几人循着一看,只见萧夫人冷着脸步入食肆,眸光定在萧慕云身上,慈爱中又夹了不少严厉。   萧慕云一惊,就要站起,不料一只玉手先抵至耳畔,一把揪住他右耳,疼得人凄声求饶。   “疼疼疼,娘,您快松开。”   “闭嘴!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专程跑来欺负一个小姑娘,我看你是去临安一趟,脸都丢那儿了是不是?”   “嘶……我没有啊,这本来就是我的铺子。”   “什么你的铺子,用萧府钱买的,那就是萧府的铺子。眼下已赁出,就跟你再无关系了。”   说罢,再看向莫轻轻,萧夫人立即又换上一脸笑,温声道:“我替云儿向你赔罪,莫姑娘放心,他以后断不敢如此行事了。”   莫轻轻猛地回神,忙直摇头,“没、没事。”   一番和气说过话,命婢子拎好包袱,萧夫人才拧着萧慕云的耳朵出食肆。直至将人赶上马车,心底怒气终于平消些许。   “娘,您下手也太狠了,还不给我留面子。”萧慕云捂着耳朵委屈直抱怨。   登时,又招了萧夫人一记白眼。   “谁让你回了也不知先回府,反倒来找人小姑娘麻烦?没当众将你绑回去算不错了。” 第27章第27章   目送这对母子出食肆,又默声半晌,关阳阳才收了收惊讶神色,抬手摸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   “原来传闻真不假啊,神医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家里那位温婉贤良的娘亲。”   莫轻轻立即也煞有其事地点头以示赞同。   此前听食客谈论萧公子,说这位神医的唯一弱点便是怕萧夫人,莫轻轻还有些半信半疑。毕竟她见过萧夫人,那样温柔婉约的人,说敬重尊崇倒还有几分理,哪里会让人惧怕?   直至今日,她一言不合脱口搬出萧夫人,见萧慕云的态度立即软下,之后又有那副令人记忆犹新的老鹰捉小鸡画面,莫轻轻才彻底对这些传闻深信不疑。   果然,多听八卦也不全然无益。   至少照目前来看,有萧夫人那番话,萧慕云大抵是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了。当然,若再来,她也不介意故技重施一下。   虚惊一场后,浑身轻松,反倒激得两人食欲大开,围在桌前很是饱餐了一顿,随后再精神饱满地忙起铺子里的活儿。   趁这会儿工夫,莫轻轻已做好了方如萱预订的蛋黄酥,又给了关阳阳住址,托她尽早送去。   过了早上这波客流,白日里便清闲许多,客人虽也不断,但都是三三两两来,三三两两走,不怎么费力。闲暇时,莫轻轻想了想,索性在柜台前摆开笔墨,洋洋洒洒写起了招工启事。   眼下虽有关阳阳帮忙,可人多时,她一人得应付厨房里所有的活儿,多少有些忙不开。再者关阳阳不识字,所以记账一事也得她兼顾,虽面上强撑着一句不说,但实则早已分身乏术。若再不招个厨师帮忙,怕是没几日她就得先倒下。   瑾阳二人趴在柜台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全程盯她写完。   “掌柜的,你写字可真好看啊,都比得过那些秀才了。”关阳阳又是钦佩又是赞叹道。   莫轻轻不甚在意地一笑。   “我以前闲暇时有特意练习过,你若努力学,也能如此。”   关阳阳听了,只觉得这话是在谦虚。她可想象不出自己写出这副好字的模样,大抵要比做白日梦还要虚幻吧。   却殊不知,莫轻轻完完全全出自真心,毕竟她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想当年,爸妈一时兴起,让高二的她提笔抄一副对联,说是要贴在小饭馆门外。当时年少轻狂不懂事,踌躇满志地写了,爸妈也信守承诺贴了,结果因字迹太丑,过年前后那几个月,竟时常被客人当作吃饭时的笑料。   管他无意嘲笑也好,有意嘲笑也罢,总之脸面是彻彻底底没一点剩。   再后来,她便强拖着堂妹趁暑假期间一起报了个书法班,扎扎实实学了两个月。此后数年里,也幸好没落下,时不时都会拿出练练,虽再没为自家小饭馆写过对联,但书法却不知不觉长进许多。一手簪花小楷,更是得到身为书法协会会长的室友满口肯定。   当然,莫轻轻更是做梦也没想到穿越会用上。   微微一挑眉,从头至尾扫一遍,见无差错,便让关阳阳端来浆糊,将招工启事端端正正贴在了食肆门外。   约摸到申时,这份清闲才终于散去,莫轻轻立即又领着人开始张罗起夜宵。   如今夜市经济繁盛,当世人也更习惯于一日三餐,至于这最后一餐,除她还是当正经饭看待,大多人都是看作后世的宵夜。 第28章第28章   看眼天色,车夫将手里那捆草都喂给马儿,然后拂了拂掌心,好意提醒一句。   “公子,我们该动身了。再晚些,怕是天黑前就赶不到下个能歇脚的地儿了。”   “哦……好,马上来。”   回过神的任修,转身就要走,却不由得步子一顿,又再回头深深望了眼身后这座栖身二十余年的小县城。   若非是急着赶路,他倒也无需这样匆忙。   毕竟这会儿,长洛县才开始新一日的喧嚣,屹立寒风中的小县城,像是还未睡醒,带着丝倦意和慵懒。若是再多望几眼,又好似能瞧出淡淡的温意和眷恋。   任修蓦地愣怔,旋即嘲弄一笑。   冰冷地砖瓦哪里会有什么眷恋,不舍的是他自己罢了。不过,此去路途遥远,若不成,也得大半载才能归来,倘若成了,恐怕就……   摇摇头,驱散无用的杂念,任修毅然转身,往铺了厚厚一层干草的板车前走。然后在车夫的搀扶下,攀了上去,抱着书篓子坐稳。板车也是马儿拉的,虽瞧着寒酸,但脚程比步行快好几倍,价钱也比寻常马车便宜不少。于他来说,最是合适不过。   “公子可得坐稳,要出发了。”   车夫说完,长鞭一扬,啪地一声,马儿便朝前奔去。   在不断地咯吱咯吱声响中,不多时,他们就化成了一粒尘埃,消失在呼啸的寒风中。   雪儿收了视线,望向躲在马车里、只敢撩开一角车帷偷偷目送人离去的自家主子,又是心酸,又是无奈。   “姑娘,人都走了,我们也快回吧。您身子骨弱,再冻下去,怕是要染了风寒。”   未免被发现,天还未全亮她们就掩在此处,算下来,在寒风里都快待上两个多时辰了。就算是个身强力壮的,怕是也要受不了。   也不知姑娘怎么想的,既决定不再纠缠,却还这般舍不得。既都来相送了,却又死活不愿现身。在旁看着,她都给急死了。   柳妙妙犹似没听见雪儿的话,只是呆愣愣望着远处,许久许久,待一阵凉风打在面上,人才终于清醒些,落下了车帷。   “走吧。”   雪儿如临大赦,赶忙催促小厮往回走。   “姑娘,我们直接回楼里吗?”   “不了,先去趟莫家食肆。”   马车一路径直奔向食肆,抵至门前,柳妙妙一脚踩下,正好与忙得团团转地莫轻轻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莫姑娘,你为何还是在外面摆摊?”   短短两日,这问题已被问过不下几十遍,莫轻轻倒也不觉得不耐烦,流利地将标准答案再背诵一遍,然后反问道:“你呢?一早就出了城?”   她记得,马车是从城外来的。   微一愣,柳妙妙释然而笑,“嗯,去送别了个故人。”   到此为止,莫轻轻就再没过问其他。热情地将主仆二人迎进食肆,依旧老样子,很快招待上热腾腾的粉丝汤和生煎。   在外冻得太久,身子都快麻木的柳妙妙,一碗粉丝汤下肚,全身都暖洋洋的,心情畅快,整个人变得精神不少。好看的眉眼也可算舒展开,告别了莫轻轻,和雪儿一面轻声笑语,一面往马车方向走。   迎面洒下的暖阳有些晃眼,她下意识别过脸,正巧瞧见一抹紫色身影从眼前掠过。转头望去,只见紫衣男子立在食肆前与莫轻轻攀谈,一个满眼是笑,另一个……   柳妙妙不由失笑。   她还是头次见莫轻轻对一个人这般强颜欢笑,看来对方绝非等闲之辈。   笑过后,也收了视线,便踩上马车离去。 第29章第29章   与苏瑾相识,是在两年前,正好也是萧慕云入太医局当局生的第二年。   官家一直以来都致力振兴医术,近些年非但多次对医政改革,还在国子监另设“医学”。为推崇“医学”,更是每年定期指派太医局教授去国子监开展几日讲学,而两年前,正值萧慕云入太医局风头正盛,顺理成章也被教授拉上一同去协助。   众所周知,国子监监生中,除有那些重兴旗鼓欲再考科举的学子,更大一部分是官家子弟,入学不过是踩着垫脚石日后好入各职门学习乃至当差。但不管是哪种,都是为入仕而来。既为入仕,又有几个能潜心钻研医术的?   说是讲学,其实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国子监也好,太医局也罢,都彼此心照不宣,那几日里对众监生也不会苛责许多。而他萧慕云,又刚刚好能与那些个学子相处得来,两方平日都被规束得紧,这一碰撞,行事难免偶尔越矩,但也是偷偷地来,博士教授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独一人,便是那最年轻的司业苏温然,却最是一本正经,也最是不通情达理。   喝酒被他撞见,抄监规。   小赌小乐被他逮,抄监规。   听学打盹儿被他抓个正形,还是抄监规。   偏偏他权利最大也最有理,上千遍监规砸下来,折腾得众监生苦不堪言。就连萧慕云这个国子监外人,也没能逃过一劫。   此后每每再忆起那些日子,抄监规的痛苦就历历在目,萧慕云还是不免有些手哆嗦。   自那之后,他和苏瑾也就结下梁子。再相见,谁也没给好脸色。他此生再不入国子监,听闻,苏瑾也说过病得再重都绝不找太医局。   如今一回想,那人还好像确实说到做到了。萧慕云抬眼,盯着对面略一挑眉。   若他现在将苏瑾医治好,那这人清醒后,会不会懊恼到要撞墙?想想那场面,应该会很逗趣,很大快人心吧。   察觉到他的视线,小瑾悄悄朝身旁靠近,紧紧攥着莫轻轻的衣袖,又是怯怯又是恼怒地瞪向萧慕云。   莫轻轻觉察,温声安抚两句,才郑重其事地问道:“小瑾的病还能治好吗?”   萧慕云莞尔,悠悠收回诊脉的手,懒懒往后一靠,看了姑娘片刻。   “自然,行医数年,什么样的疑难杂症我没见过?这又算得了什么。”   听他语气轻松自若,莫轻轻绷紧的心弦也不由得缓下来,覆上两眼春风笑。   “那太好了,萧公子,能否请您尽全力帮他医治?您放心,不管要多少诊费,我都愿意出。”   萧慕云眉眼一挑。   “那我若要这间铺子也行?”   “……您、您不是说不要铺子了吗?”   “我只是说帮他看看,不要铺子。又没说帮他医治,也不要铺子。”   萧慕云两手一摊,说得问心无愧。   莫轻轻听罢竟是语噎,轻抿唇,微蹙起眉。心叹以这人的狡猾程度,不去行商真是浪费了。   铺子眼看要步入正轨,此时突然没了,她自是不甘心。可治病又是大事,错过这次机会,日后未必碰得上能医治好小瑾的。又或者因拖得太久,导致病情加重,再不能痊愈,她怕是这一生心里都不能舒坦。   要人还是要铺子,权衡再三,莫轻轻终还是忍着痛一咬牙,点头应下。   “好,我答应你。”   没料到她会应得这般果断,萧慕云挺直身子,有些惊讶。   “你真答应?方才不是说,他只是你捡回的?既如此,何苦还为他搭上一间铺子,值得吗?”   “不知道。” 第30章第30章   “砰砰砰!”   “娘子!娘子!”   急促而慌乱地拍门声,夹杂着噎噎哽哽地可怜哭腔,纵使隔了厚实的木板门,也仍旧无比清晰地一下下撞击在莫轻轻耳畔,令她不自觉揪住心蹙起了眉。   就这么干站在门外听,她实在不忍。   “萧公子,小瑾这么反抗,您也不好施针,要不还是让我跟着进去帮忙吧。”   一旁悠哉系着襻膊的萧慕云,闻言回头看了眼身后哐哐啷啷直闹腾的库房,不以为然地撇开一抹笑。   “怕什么,小场面。”   说罢,掸了掸衣裳,微倾身,一副打趣模样,盯着眼前姑娘恬不知羞问:“怎么?还是说,掌柜的其实是想看他光着身子的样子?那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   莫轻轻算是明白了,跟这人是说不了几句正经话。不禁吸了下鼻子,后退两步,默不作声拉开距离,免得应了那句“近墨者黑”。   “不必,还是留着你自己慢慢看吧。”   不是羞赧,亦不是怒,竟是一脸无可奈何,这反应倒是出乎萧慕云的预料。他一时兴起,正欲再捉弄几句。   恰逢此刻,屋内传出扑通一声沉闷响,与此同时,拍门声和喊话也戛然而止。   莫轻轻一惊,毫不犹豫无视了萧慕云,几步上前去敲门。   “小瑾?”   “你怎么了?”   可无论她怎么敲怎么喊,里头依旧没有动静。莫轻轻担心出事,赶忙向萧慕云伸手要钥匙。岂料后者却是视线躲闪,干杵着不动。   “放心,他没事。”   “都突然不吱声了,还没事。快,钥匙给我。”   “真没事,大抵……是药起了作用,暂时睡了过去。”   “药?”   莫轻轻一愣,乍然忆起方才亲手给小瑾喂下的汤药,满头雾水,“那药、那药是这么个用处?不对啊,那你干嘛还锁着他?我陪着,等他睡下不就好了?”   不锁着还怎么吓唬他?   萧慕云险些要将心里话脱口而出,但最后关头还是忍住,转而轻咳了两嗓子,伸手抓住莫轻轻的衣袖,将人扯到一旁,佯装嫌弃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问这么多做甚?你再纠缠,好不容易熬的那桶药浴都得凉了,你忍心让他浸在冷水里?”   都将小瑾搬出来说事了,莫轻轻哪里还能再多问,只好催促他赶紧进屋。随后独自在门外等上片刻,见里面风平浪静,便也回前屋招待食客去了。   最大一波客流已过去,这会儿食肆内虽也坐着好几桌人,但还不算忙碌。两手闲下来,莫轻轻索性去厨房搬出了昨日新买的芋头。   这时候的芋头最是新鲜,尚沾着泥土气,她还是拣着个儿均匀份量轻的挑,所以买回来的都极满意,吃起来口感软糯,用来做芋头糕再好不过。 第31章第31章   伴瓷白调羹缓一舀起,些许盛不下的鱼蓉,携蛋花浸在鲜亮汤汁中,痴缠着光溜溜的勺子边沿又滑下,再淌进碗里,直看得莫轻轻好一阵可惜。   幸好调羹里还盛得满满,凑近吹了吹,她一口喝下。   汤底是用片鱼时留下的鱼骨,和刚宰杀的整只老母鸡、再混些火腿丁一同慢熬出,清而不淡,鲜而不俗,油却不腻。如此汤底做出的鱼羹,口感颇富层次。再有厚实的鱼蓉、香蕈、火腿及笋丝作羹料,食起来更是鲜嫩润滑,有滋有味。   这碗宋嫂鱼羹不论是刀工、选料,还是调味、火候,都让人无可挑剔。连尝好些口,莫轻轻才心满意足放下,又回味了一番口里余香。   “掌柜的觉得如何?”男子两手搭着桌边缘期待问。   “很好吃。”莫轻轻不吝赞叹,想了想,复再笑问,“除了鱼羹,您还会做些什么菜?”   “煎炒蒸炸炖,我样样都会!掌柜的放心,肯定不会令您失望。”   说罢,还将在上一家酒楼是如何受食客欢迎,受掌柜的重用,离开时又是何等不舍,都津津有味道来,听得莫轻轻油然生出一丝惜才之情,当场拿下决定,让关阳阳取来要契,连带着笔墨都郑重推到男子面前。   “您通过了,只需签下要契,我们再去县衙备个底,从今日起您就是食肆一员。”   闻言,男子的笑意微顿,目光扫向要契,停在违约责罚那一栏片刻,旋即挪开。   “掌柜的,我看也用不着这么麻烦。您我都是言而有信的人,提前将事谈好,只要公平公正,那后续也不会有什么纷争,何需跑这么一趟,您说呢?”   “您放心,我上家就是这么干的。”   对上男子一脸诚恳地笑,莫轻轻垂眸,思忖片刻。   宋时打破了“市”、“坊”界限,大街小巷酒楼铺子林立,商品经济繁荣,因而对用工需求量也大幅度急增。虽不如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明清,但雇佣关系仍旧时有见到,只是要契意识不太强,故而才有了许多口头约定。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但……   她坚决地摇头。   “我们食肆规矩便是如此,不论是厨师,还是外堂伙计,都得按规矩签要契,去县衙备底。一来万事清楚明白,我图个安心,二来也能保障你们的利益。麻烦一点又何妨?”   “这……”   男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余光瞥向从门口爬进的艳阳。   纵使已入冬,午时的日头也依然有些晒人。   何况钱富贵已在原地干杵了一个多时辰,冒着大汗,在来往地打量视线下,两脚站得快要发麻。   终于,小食肆里走出一人。   钱富贵大喜,拂了拂快结满蛛网的两肩,招手将人叫到跟前。   “怎么样?”   周聪却是垂着脑袋沮丧摇头。   “事没办成,那小娘子非得签要契,还得去县衙,这一去,可不就得暴露我已经和您签了要契的事吗?”   嚯,敢情他白在这等了这么久?   钱富贵恨恨地一拍大腿。   “这小丫头倒挺警惕。”   “掌柜的,我这倒是有一计,就不知您愿不愿了。”   “说!”   周聪凑近低声道:“您看,不如我们先作废要契,我再去莫家食肆偷学几式,到时再回来?”   “……”   不听还好,听了顿时气得钱富贵脸上肥肉一颤,冲周聪脑袋就是一拳。   “出什么鬼主意!作废要契,鬼知道你到底是给谁做事?回酒楼!”   说罢,气汹汹离去。   揉了揉吃痛地脑袋,周聪一脸悻悻只得跟上,心里却不住惋惜。   唉,小娘子长得好看,说话也温声温语,最重要的是,工钱给得还多,要是能真留下就好了。   周聪殊不知,莫轻轻也正因他的离去而愁叹不止。   半月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应聘,想不到却是败在最后的签合同上,令她恍然有种到嘴的鸭子飞了的痛心感,不由得拿起要契再仔细检查一遍。   哪里写得不妥当?   还是说,工钱得再涨涨?   一旁的关阳阳费解问:“掌柜的,我看你对刚才那人挺满意的,怎么不答应呢?反正不签要契,就算吃亏也是他吃亏。”   “话不能这么说,没要契约束,雇佣关系太不牢靠,指不定日后得捅出什么篓子,那我宁愿再等等。”   莫轻轻收好要契站起。   “好了,不说这个。饿吗?厨房里还有鱼羹,你去盛着吃,这里我来看着。” 第32章第32章   推开库房门,浓重的药草味袭面而来,屋中央那只浮了厚厚一层草药的浴桶,已散去热气,如这十月天一般寒凉。   这里如今已不能称之为库房,为腾出给小瑾治病用,莫轻轻打扫干净,摆了张木板床。之后半月里,偶尔还会添桌置椅,插花挂帘,久而久之,倒也成了间陈设简单却有模有样的寝屋。   绕过浴桶,径直走到床前。   床上人尚在熟睡,不知是不是刚泡完药浴的缘故,小瑾的额角已沁出密密一层细汗。   不过据说出汗能排毒,大抵是好事,想来这药浴还是有几分效用,莫轻轻便也放了心,替小瑾擦去汗,掖好被角,又坐了会儿,见没什么事,才起身离开。   待脚步声远去,床上人缓缓睁眼坐起。苏瑾背靠床头,轻揉方才被撞过的地儿,望着门的方向,垂眸不发一语……   这日招厨失败后,又隔了三四日,招工启事历经了一番风吹雨打,才终于再有人入食肆询问。   适逢那日,莫轻轻正坐在柜台前惬意地翻看话本。   自陆文嫣将上卷借给她,真正仔细读进去,她才发觉话本故事还真的挺精彩。大略是在说一个名为周意的男子,自小习武,抱有一副侠肝义胆,长大后,便下决心仗剑天涯,此去一路,惩恶扬善,还结交了不少有义之士的江湖故事。就连莫轻轻这个素日里对武侠不甚感兴趣的人,如今也三天两头端在手里看,更别提一直都格外钟情此类故事的陆文嫣了。   怪不得一说起这个,那姑娘就双眼泛光。   莫轻轻正看到精彩处,关阳阳突然窜到柜台前,一脸惶恐地冲她挤眉弄眼。好一会儿,她才弄清这是何意,视线跟着关阳阳的示意,落到食肆内靠近门口的位子上。   那里正坐着一个壮汉,身躯魁梧,背脊挺直,随行包袱还背在肩上,正朝食肆内四处张望。直至望向柜台,与她四目相对,莫轻轻才明白关阳阳为何如此惶恐了。   壮汉的脸上挂了几条长疤,搭配他那副不苟言笑的神色,看着着实凶狠。比起来用饭,更是像来找茬的。不仅关阳阳,就连食肆内的其他食客,也都有些坐立难安,更有甚者,草草结帐麻利地溜了出去。   莫轻轻只得合上话本,亲自迎上前。   “客官,不知您想吃些什么?”   壮汉看她一眼,沉声问:“您是掌柜的?”   “正是。”   闻言,壮汉露出些许惊讶,但很快就扶着桌子站起,整了整肩上包袱,拘谨地扯出一抹笑,冲莫轻轻抱拳道:“见过掌柜的,我叫刘老五,您叫我老五就行。”   大抵是刚放下武侠话本,如今又见对方抱拳,莫轻轻下意识也要抱拳回礼,可转念一想,她又不是江湖儿女,应该像平日那样福身,但抱拳又比较有意思……两手无主地捣腾一圈,莫轻轻颇有些尴尬,最后还是选择福了福身。   这副无措模样,完完全全落入了跟在身旁的苏瑾眼里,他嘴角一颤,赶忙别过脸,才敢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   “掌柜的,您这里可是缺厨子?您看老五我成不成?”   莫轻轻一怔,“您是为这个来的?”   “对啊,难不成您已经招到厨子了?”   “那倒没有,您快请坐。”敛去畏惧,莫轻轻在对面坐下,笑问,“您可有什么拿手菜?”   “拿手菜……”刘老五揪着眉仔细想了一通,“红煨肉我以前倒是常做,那算不算?”   “烧得好就算,那刘大哥可介意现在烧一份让我们尝尝吗?”   “没问题!”   刘老五当即爽快应下,卸了包袱,就随莫轻轻一瘸一拐步入厨房。 第33章第33章   夜里食肆打烊,莫轻轻将人领到由库房改成的寝屋前。   “刘大哥,您暂时就住这里吧,就是地方简陋也小了点,但好在不用花钱,您别嫌弃。”   “不会不会!”   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屋,刘老五一时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冲眼前姑娘又连连道了好些声谢。   “掌柜的,您能不嫌弃留下我,我刘老五已是感激不尽,现在还给提供住所,我都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了。要不这样,这房钱就每月从我工钱里扣吧。”   “房钱就不必了。”莫轻轻摆摆手回绝,“反正这屋子平日也是空着,您住进去,夜里还能帮我看看铺子,一举两得。不过刘大哥,就是白日我得借屋子一用,到时会有大夫来给小瑾治病,需在屋子里施针。”   “好好,您尽管用就是。”刘老五痛快应道。   说话间,视线飘向正凑在姑娘身旁、模样傻里傻气的男子,心里有些犯郁闷。   他记得白日里有时看着还挺正常的啊,怎么一转眼,就又傻了?想了想,也只当是这坏脑子的病反复无常,刘老五不好直愣愣戳人伤口,便也没再追问下去。   莫轻轻又再嘱咐了几句夜里小心用火,便领着瑾阳二人离开。   走出铺子没几步,关阳阳就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门,有些担忧问:“掌柜的,你真要留下这人啊?他长得太凶,一点都不像好人。”   莫轻轻听罢不由失笑,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   “那若不看长相呢?今日相处下来,你觉得刘大哥这人如……”   话未说完,一团温热便覆上来,将她的手裹进掌心里。莫轻轻一愣,转脸看向小瑾,见其仍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牵着她的手轻轻晃啊晃的,刚窜出的违和感便立即又消下去。   她继续问起关阳阳,“你觉得刘大哥这人如何?”   关阳阳仔细想片刻。   “不看长相,他这人还挺好,我夜里肚子饿,他二话不说就给我煎了鸡蛋饼吃,可好吃了!”   “所以你看,除了长相,他不就是个好人吗?相貌可以迷惑人,所以我们看人不能仅凭外表,还得看他做了什么。当然,刘大哥才刚来,相处不够久,光这一日也没法真的看清楚。你若害怕那就多谨慎些,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就及时同我说,只是别当面给人难堪就好,难免伤及人心。”   “那好,我都听掌柜的!”关阳阳毫不犹豫地满口应下。   以原身的年纪算,关阳阳大她两岁,但以莫轻轻的前世年纪或者说心理年纪算,她又比关阳阳大五岁。显然后者悬殊较大,再加之莫轻轻还受过思想品德教育的绝好熏陶,平日里偶尔会蹦出几句大道理,久而久之,连关阳阳也好似颠倒了二人间的年龄差,俨然将她当作一个大姐头来看待。   莫轻轻本就将瑾阳二人当作小孩子,倒也没什么不适应,反倒觉得听话的好管理。此刻,像是又在人生道路上及时拉了一把迷途少女,还油然生出几许自豪感来。   照旧是先送走关阳阳,莫瑾二人才回家。   到家后一番洗漱,莫轻轻坐在桌前开始捣腾新的点菜牌。   以往食肆里只卖早食和晚食,种类不多,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样,尚可以像制风筝那样,以竹片作骨架、糊上一张写了菜名的纸,用此作菜单,还能拿到食客面前供其点菜,好看新颖又方便,以为也是食肆一大特色。   直至吃食增多,时而还有因原材料短缺问题而当日不能供应的。像是做肠粉时用到的澄粉,就是她手工剥离出,难免遇到一连几个阴雨天,晒不出好用的澄粉。彼时才察觉到之前的菜单不能随时随地更换菜品,颇有不便,于是还是换成了当下最时兴的点菜牌。   食肆不大,在门口立一块像公告栏的木板,只需将每日可供的吃食写在一张张半个巴掌宽度的点菜牌上,再挂上,凡是进出食肆的客人都能轻而易举瞧见,不也很好?   今日她特意问了刘老五还擅长做哪些菜,从中挑了好几道,再合上自个儿准备的那些,差不多也能做出个像模像样的菜单了。   写好点菜牌时,已是夜深,打着哈欠吹灭油灯,迅速爬上床歇息。   翌日起了个大早,去到食肆,门已敞开,刘老五正在厨房里忙上忙下。莫轻轻见了也不耽搁,挂好点菜牌,连同关阳阳将外堂打扫个干净,很快食客就陆续上门。   早食依旧卖得火热,趁上餐的工夫,莫阳二人还顺口推荐起食肆的午食,效果竟也不错。等到了用午食时,才稍稍清闲下来的食肆内便再次坐满。   “小姑娘,这里也加一份三杯鸡和红煨肉。” 第34章第34章   温润嗓音掠过耳畔,萧慕云的手一顿,诧异转身。   却见苏瑾长身直立,冲他略略一颔首。   “萧公子,别来无恙。”   前一刻还活蹦乱跳、跟在身后笑得莫名其妙的小傻子,此刻却负手一脸端正望他,白净面庞上,神色清冷疏离,不怒而自威。   这副尊容,萧慕云恐怕这辈子也不会忘,可不就是当年满腹正经、责罚他抄监规的苏司业吗?   “你……”   他立即撇下银针脉枕,上前绕着人走一圈,细细打量后,啧叹不止。   “你这么快就好了?”   点点头,苏瑾正打算赞其医术精湛,不料这人竟又两手一抱拳,露出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我真的是神医啊!”   苏瑾一怔,无奈握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嗓子。   “坐下说话吧。”   二人相对入坐。   萧慕云微挑眉,视线从倾入茶杯的那股涓注上挪开,转而看向对面男子,思量须臾,问道:“你什么时候好的?”   “上次施完针后。”   “上次?那都过去好几日,意思是你已痊愈有些时候了?那……莫姑娘还不知晓?”   提及莫轻轻,苏瑾的神色才难得出现一丝裂缝,动作一滞,定住片刻,放下茶。   “嗯,尚未跟她提及。”   萧慕云睁大眼,仿佛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蓦地俯身扒着桌子,肆无忌惮嘲笑起来。   “堂堂苏司业,国子监最遵规守矩的人,如今竟堂而皇之在外骗吃骗喝,还是骗一个小姑娘,你们国子监已堕落至此了?”   “还是说,苏司业你本性如此,素日那套都是装出来的?”   “你这少说也得抄上千遍监规吧?”   萧慕云本是想,若能说得人面红耳赤最好,那样才解气。不料,对他的嘲讽,苏瑾却是默默都认下,垂眸不辩一句。   笑着笑着,倒是他自己先失了乐趣,扫兴地往后挪了挪屁股,懒懒端起茶顾自饮下。   “嘁,无趣。所以呢,为何对我坦白,有事求我?”   苏瑾不置可否,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推过去。   “我如今不宜抛头露面,也进不了临安城门,故想请你动用萧家人脉,偷偷将这封信送进临安,交到徐太傅手里。”   睨了眼信,萧慕云不屑哼了声。   “不宜抛头露面?骗鬼呢?我看你是瞧上了人家姑娘,想多赖几日。”   苏瑾闻言耳尖泛红,却不反驳。   “我说的也是真的。”   萧慕云整了整坐姿,“我还真挺好奇的,到底是谁对你下毒手?临安城里可不少人背地议论,说是韦国公对你有恨,你的失踪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是真的?”   “谣言切勿当真。”   苏瑾似乎对这个说法毫不意外,蹙起眉,“连你们都猜忌到了韦国公身上,他怎会如此鲁莽?何况那事已过去许久,要动手他早该动手了。”   那就是另有他人?   大抵是与这封信有关,默声片刻,萧慕云无奈将信扒拉到跟前。   “就帮你这一次。”   “多谢。”   他起身正要离开,苏瑾忙又将人叫住。   “萧公子,我还有一事相求。”顿了顿,郑重道,“可否先别收回铺子,至少等一年租契约满,至于诊费,我会一分不少地付给你。我不想因自己的缘故,害她白努力一场。”   “我本来就没准……”   萧慕云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润了润,又再滚落回肚子,改而提议,“苏温然,你提这么多要求,要不然也让我提一个?” 第35章第35章   待午时这波客流散尽,食肆也难得清闲下来。   关阳阳脚不沾地收拾好食桌,将里里外外都擦个干净,这才满意地坐下歇脚。搓起冰凉的小手,哈着热气,亮晶晶地眸子望向屋外。   才半日的工夫,外头就变得白皑皑一片。   彼时,一股浓香从厨房里溢出,顷刻就斥满食肆各个角落,经久不散,馋得她勾起下巴使劲嗅了嗅。   好像是大棒骨熬出的香味!   厨房里。   豚骨汤已熬了个把时辰,还在锅里噗噜噜冒泡直作响,彻底掩盖了屋外的雪落声。小香蕈被剜成六瓣花的模样,携同嫩绿葱结,伴着滚气,在浓白郁润的骨汤中翻腾浮沉,时隐时现,不停递出阵阵鲜香。   刘老五正舞着碗大的汤勺,小心翼翼撇去骨汤里漂浮的那层油沫。   “掌柜的,汤底随时可起锅了。”   “好,那刘大哥你先端出去吧,我这边也差不多。”   应话间,砧板上最后的那块五花肉,也黏着刀面被莫轻轻利落切成片,再摆进食盘。刘老五无意暼了眼,待瞧见红白分明、薄如蝉翼的肉片,被一片叠一片摆好,宛若在食盘里盛开出一朵白瓣红蕊的花朵时,不禁在心底暗叫了声绝。   他们这小掌柜,看起来年纪轻轻,初出茅庐,刀工却是极熟练老道,可丝毫不输那些掌勺十几年的大厨,当真是应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不知刘老五已暗地将自己反复吹擂好些回,莫轻轻切好菜,随手塞了两盘给小瑾,然后一起端着往外堂走。   早些时候就闻得香味的关阳阳,已自觉在外堂摆好炉子,待刘老五端来豚骨汤锅,立即生火煮了起来。此后便等在一旁,像个馋猫似的,直勾勾盯着两人手里的食盘。看那样子,莫轻轻还真怕这姑娘一个没忍住,就要上前含了去。   “厨房里还有菜。”   “那我也去帮忙!”关阳阳欢喜地应一声,蹦蹦哒哒就往厨房里跑。   毕竟是今年第一顿火锅,又是和好不容易才招到的店员一起,莫轻轻备了许多菜品。   荤菜除鸡鸭鱼虾猪肉等价钱平易近人的,不久前她还特意撑伞去买了些羊肉,量虽不多,但用作解解馋足矣。   至于素的就更好办,小白菜、山蛰菜、冬瓜山药脆藕这些后世有的,这里也大多都有。   待菜品尽数端出,竟将食桌摆得满满当当,关阳阳几人连声感叹着,就连莫轻轻瞧了,都忍不住夸自个儿一句“大方”。   火锅蘸料仍旧分干碟与油碟。   干碟用的是夜摊烧烤用的蘸料,将烘焙香的大角、胡椒和花椒,混着盐、糖和炒熟的白芝麻碾磨成粉即可。油碟则是莫轻轻的最爱,麻油做底料,其余的随喜好任意加。   七八碗调料择另一张桌上摆开,莫轻轻吆喝大伙儿自己动手,便转个身往院子里走。苏瑾瞧见,二话不说搁下手里的碗,赶紧寸步不离跟上。   院子的石井旁摆了只木桶,短短一个时辰,桶里就积了厚厚一层雪。莫轻轻撸起衣袖,伸手拂去瓦罐上的积雪,指尖不甚触到罐壁,结果被刺骨的凉意逼得缩回。   这雪日的室外,效果堪比冰箱啊。暗暗感叹了句,莫轻轻再次伸手,不料这时,一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擦过她掌背,留下一丝余温后,率先抱起了瓦罐。   她诧异地望向小瑾。   小瑾却神色如常,一手乐呵呵将瓦罐圈在怀,腾出另一只手扯住她衣袖,轻轻晃两下,“娘子,吃火锅。”   莫轻轻回神,含笑应声“好”,牵着人往里走。   “小瑾你怎么越来越会体贴人了?” 第36章第36章   大雪连下两日,长洛县遍地银霜,一脚踩下去能压出个黑窟窿,刚刚好,没过脚踝。   暖阳初升,冰雪消融,傍水河畔那几棵垂杨柳也懒懒醒来,摇了摇被冻僵的枝条,撒下朵朵松软“白花”。   一个不甚,树下小雪人的鼻子被砸歪,模样既滑稽又可怜。   好在有嘎吱嘎吱的踩雪声及近,头顶两角的小姑娘跑到树下,小心帮它扶正,又摸了摸头以示安慰,才转身跑开,牵起爹娘的手欢喜步入食肆。   刚入食肆,眼尖的关阳阳就立马瞧见,热情迎上去。   “三位里边请!这些都是我们食肆今日可供的菜式,绘了花纹的就是招牌菜,三位看看想吃点什么?”   难得听见有小二把她也算进客人里,小姑娘欣喜地挺胸抬起头,大眼睛张望一圈,白乎乎的小手指了指临近那桌上热腾腾的锅子。   “我们也要那个!”   说罢抬头望起爹娘,想得到应允。见二人笑呵呵不反驳,登时气势更足,像模像样背起小手,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关阳阳瞧了噗呲一笑,弯下腰同她搭话。   “那你是要豚骨汤的,还是菌汤的呢?”   小姑娘眨着大眼想片刻,小声问:“哪个好吃呀?”   “都好吃啊,不过我更喜欢豚骨汤的。”   “那我们也要这个!”   笑着应声“好”,将三人领到桌前坐下,又问了要哪些配菜,关阳阳立即往厨房里跑。   原本掌柜的说,要教会她识字写字,日后客人点了菜就先记在纸上,如此既明了不会错,又无需厨房外堂急急忙忙两头跑。   本是个极好的主意,可对她却是登天难。   识字倒好说,那些点菜牌来来回回反复见,本就认出个七七八八,不费功夫。难的是写字,几个月过去,她写得歪七扭八不说,还耗时耗力,一道菜名得花一盏茶的工夫,还冒了满手的汗。   于是到现在,她依旧只能靠口头传菜。万幸脚力不错,来回跑得动,记性也可以,即便火锅配菜繁多,也能毫不遗漏背出。   冲刘老五复述完食客点的菜,确认没疏漏,关阳阳便要折回。刚走出厨房,又闻见那股香,咽了咽口水,还是没忍住凑到了莫轻轻跟前。   “掌柜的,这狮子头不是都炖了一夜吗?还没好啊?”   “不急,快了。”莫轻轻不疾不徐地雕着手里的萝卜花,眼皮都不抬一下,便了然笑问,“怎么,馋了?”   难为情地摸了摸额角,关阳阳点点头。   “好香啊,我每次经过都得闻上好几口,不过掌柜的放心,我不会惦记客人的吃食的。”   “怕什么,也不差你这一口。”   说话间,手里那朵白玉兰已雕好,莫轻轻随手放进身旁的食盘。关阳阳绕过去,低头细细端详,惊得张大嘴。   她才知原来萝卜也能雕出花,竟还这样精致逼真。花朵未完全盛开,抱着花苞,绽开几片莹白润亮的花瓣,宛若一个娇羞俏丽的姑娘,让人瞧了心里一颤。   关阳阳下意识要赞叹,彼时,一阵浓郁的香气突然罩上口鼻,让她到嘴边的话一顿,然后随着涎水咕噜一下又落回肚子里。   原来是掌柜的揭开了锅盖。   没了厚重锅盖的阻拦,醇厚香味更是肆无忌惮往外溢,光是闻上一口,肚子就叫得亮如洪钟,更别提看见锅里那亮晶晶的光泽了。圆滚滚的狮子头卧在浓郁汤汁里,红润油亮,艳若琥珀,馋得人食指大动。   莫轻轻小心翼翼盛起一粒装进炖盅,又淋了一勺汤汁,随后挑起两根烫熟的小白菜缀在旁,再摆上白玉兰,交给关阳阳。   “先端给陆姑娘吧。” 第37章第37章   无言愣住片刻。   莫轻轻再低头,继续捯饬吃食。   “那位公子的衣着举止,是颇有几分江湖儿女的风姿,与话本里写的周意……也确实相似,但仅凭这个,你也不能说人家就是话本里走出的吧?”   “当然不只这个。”陆文嫣立即反驳。愈说愈兴奋,还抬手给她细细比划,“方才你与他交谈,我无意瞥见他右手掌心这里有道伤疤,位置与话本里写的竟一模一样!”   “行走江湖的人,身上难免要带点伤,许是巧合。”   “那剑鞘上的缺口呢?也是巧合?”   对上莫轻轻诧异地视线,陆文嫣有些难为情地解释:“我瞧见伤疤,就想起周意,便假装出门看天色,从桌前经过,特意多看几眼他的剑,结果发现连缺口也丝毫不差。”   “周意剑鞘上的缺口是与歹人打斗时不甚毁坏,本打算找个铺子修补,可每到一个城镇就发生诸多事,才把这事给忘了。”   陆文嫣因激动而脸颊泛红,双手撑住桌面,炯炯盯着她。   “再算上狮子头和芋头排骨焖饭,你还觉得是巧合吗?”   莫轻轻低头不吭声。   这回倒不是质疑,而是方才坚定的念头有了丝动摇。   一桩是巧合,可这么多桩凑一起,还是不是巧合她也不确信。何况,她一个穿越者,哪来的自信质疑人家是“从书里走出”的?   “确实有些巧。”   她若有所思地点头,“不过到底只是猜测,你若真想探个究竟,不如直接跟人攀谈,问出姓名,那不是更确信?”   “我正有此意!”   陆文嫣说罢,看她的眼神越发殷切和期盼。   心里一咯噔,暗叫声“不好”,莫轻轻忙专注自己的事。见她这般沉默,等了片刻,陆文嫣也耐不住,只好主动开口。   “掌柜的,你可否去帮我打探一下?主动跟男子搭话,我实在不敢。”   “我不会。”   “我此前从未干过这事。”   莫轻轻嘴角一抖,“你说得好像我就干过似的。”   没点本事在身,她能母胎单身二十二年?   想当初,她的男神除二次元纸片人,就是那些厨艺精湛的老师傅。为一道菜,能花半个月生活费每天去吃同一样,还厚脸皮向人请教。可她还从未为了什么,主动去与男子搭讪……   “你若肯帮我,周家乳酪房的购买份额,我将陆府的一半分与你,如何?”   “成交!”莫轻轻想也不想就跟着话音应下。   与方才的犹豫回绝相比,全然就是两人,变脸之快,陆文嫣亲眼见到也愣是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不知,其实牛乳一直是莫轻轻心心念的。   至南宋,食用牛乳已不限皇族贵胄,寻常百姓家中也常有见,但仅限于江浙一带。像长洛县这样的偏远地方,牛乳仍旧算是稀罕之物。   整个长洛县,也就南区的周家乳酪房有的卖,且是按份额供给。但份额这东西,从南至北、由富到庶这么分下来,分到莫轻轻这里已所剩无几,大抵就是给小瑾做一碗橙香蛋羹、给自己煮杯奶茶的量。   多稀罕的东西啊!   怕陆文嫣反悔,话不多说,备好狮子头和焖饭,莫轻轻就端起去了外堂。   “公子,请慢用。”吃食轻置到男子面前,她再看了眼那把剑。   果真如陆文嫣所说,缺口位置与话本中写的毫无二致,登时眉眼一弯,自觉在对面坐下。   “公子就是话本里写的侠客?”   “咳!”   正竖起耳朵探那边动静的陆文嫣听到这句,霎时被嘴里的一口饭呛到,紧张地端起茶灌下,默默低下头。   掌柜的确实没骗她,这姑娘是真的不会跟男子搭话,一般不都是娓娓引出话吗?哪有人这么开门见山的? 第38章第38章   急步上前,望一眼赫然浮了只蟑螂的汤锅,莫轻轻微蹙眉。但很快又赔起笑,温着语气,欲先将人安抚。   “二位先消消气,我就是食肆掌柜,有话好好说。你们放心,我们绝不会推脱责任,这么多食客都可为证。”   两男子打量她一番,又相视一眼。   “你就是掌柜的?”   本以为这次可以好好说话,岂料,灰衣男子再次怒拍桌子。掌力之重,震得锅里汤汁荡出伏波,食碗也晃一圈,木箸被抖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莫轻轻毫无预料,吓得身子一颤。   彼时,一道月白色身影挡在她面前。   小瑾看似清瘦,却长身挺拔,严严实实将她掩在身后。恍然间,她竟忘了这人只有孩童心智,莫名生出几许心安。   “还怎么消气!吃饭吃得好好,锅里冒出个死蟑螂,你们怎么做生意的?这不是恶心人吗?”说话间,灰衣男子抬着下巴向四周寻求赞同,“大伙儿说是不是啊?这饭还怎么吃!”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没有直接跟着应声,却也纷纷扔了碗箸,窃窃私语。更有甚者,满脸嫌弃,攥着汤勺往自个儿锅里捞,那架势俨然就是不捞出个什么就不甘心。   关阳阳气得面颊通红,“你胡说!我们食肆从没有出现过蟑螂,谁知道这是从哪来的!”   “对对,掌柜的有规定,我们每日早开业与晚打烊都得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用过的食盘碗箸从不留超一刻的工夫,不可能有蟑螂。”随在后头走进的刘老五恰好听见那番话,也气得皱紧眉。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黑衣男子闻言讥讽开口,“你们怀疑虫子是我们自己投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瞧见了?饭食不干净,还赖食客的问题,有没有天理?”   黑衣男子这一席话,直接上升到食肆与食客的纠纷,方才还犹豫应声的客人立即像受了委屈,纷纷嚷着要讨公道。   眼见愈闹愈凶,莫轻轻走出,咬着牙打算先大事化小。   她对自家食肆的卫生自然放心,更不信奶白的骨汤里飘了这么大只蟑螂,刘老五竟也没发现。但眼下既无监控,也无证人,纵使对方故意讹诈,也没证据拆穿,再多辩解只显得无力。何况食肆内诸多双眼睛看着,门外聚集的人也愈来愈多,辩解越多,反而闹得越多人知晓。   “二位别动怒,他们并非此意,今日之事……”   “我看见了!”   一道清脆稚嫩的喊声将她的话打断,莫轻轻诧异望去,只见一个小女娃叉腰站在两张桌子间的过道里,戳着根小手指,指着那两男子。   “我看见了,蟑螂是你从袖子里掏出来的,还扔进了锅里。”   “你胡说什么!”   黑衣男子神色一慌,吼着声朝小女娃走。   但很快就被赶上前的莫轻轻给拦住,她眸色一凛。   “这位客官,您有气,冲我们吼无可厚非,但别轻易呵斥我的客人,否则就是另码事了。”   不知是被真被她喝住,还是对方突然想通,男子没再往前。莫轻轻也暂松口气,转过身,看了眼被爹娘牢牢护在怀里的小姑娘,又望向那对夫妇。   “这事对我们食肆的影响太大,可否许我再多问她两句?你们放心,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摆平,绝不会连累你们。”   夫妇二人相视,正斟酌犹豫,小姑娘却掰开娘亲的手,冲莫轻轻大声道:“姐姐,我没骗人,我看见了,就是他们扔的!”   莫轻轻微愣,旋即眉眼一弯。   “我信你,谢谢啊,小妹妹。” 第39章第39章   莫家食肆外。   觑了眼被巡街衙差控制住的二人,陆文嫣又是气恼又是不屑,冷冷一哼,故意拔高了说话声。   “掌柜的放心,今日事我俱看在眼里,自会一五一十禀告我爹。他平生最痛恨这等肖小之辈,绝不会轻饶了他们,也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原本耷拉起脑袋、作颓丧之姿的两男子,闻得这话,吓得身子一抖。得知即将要被“优待”,尚未来得及酝酿情绪,就狠狠挨了衙差不耐烦地一脚。   “老实点!”   收回视线,莫轻轻颔首一笑。   陆文嫣之所以发怒,除这姑娘崇敬大侠作派,本身就嫉恶如仇外,更大一部分原因,大抵是为了陆知县。毕竟长洛县属她爹管辖,突然上演这么一出,还是当她的面,难免担忧要被有心人叨叨一句治管不力。   但不论本意如何,都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莫轻轻感激道:“多谢陆姑娘,还有各位官差大哥,今日有劳你们了,改天不当差时来食肆,我请诸位喝酒。”   这食肆小娘子温笑轻语,还会做人,话里诚意满满,衙差们也乐得打交道,笑呵呵搭话,“那我们就提前谢过掌柜的美意了。”   又说了几句安抚话,陆文嫣不舍地看了眼食肆内,才领着人离去。目送他们走远,莫轻轻也转身往里走。   刚踏入食肆,就听得堂内响起一声恭维话。   周意抱拳道:“兄台好身手,在下姓周,单字一个‘意’,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苏瑾,字温然。”   回了礼,苏瑾下意识又望向门口,正巧与莫轻轻四目相对。一愣,嘴角含笑,忙和周意道声“失陪”,便大步往那走。   “娘子……”   那人却只当什么都没瞧见,错开视线越过他身旁。   步子一顿,苏瑾神色落寞,怔怔呆立片刻。末了,仍旧一声不吭跟在她身后,径直走到方才仗义执言的小姑娘跟前。   莫轻轻微微弯腰。   “小妹妹,刚才的事谢谢你,幸亏有你作证,不然我们食肆可就遇上大麻烦了。你看,你这么漂亮聪明,还勇敢,作为奖励,从今往后你想吃什么就跟姐姐说,姐姐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一听还有好吃的,本就被夸得脸蛋红彤彤的小姑娘,彼时连眸子也变得闪闪发亮,欢喜地冲她连连点头。白白糯糯,模样煞是惹人疼爱,强忍住想上前揉一把的冲动,莫轻轻惋惜地直起腰。   冲那对夫妇笑道:“今日这顿权当我的谢意,你们尽管吃得高兴。”   “还有在座诸位,扫了诸位兴致,作为赔罪,给各位的花销一律打八折。”   “好!”话音刚落,食肆内就响起大片地叫好声,兴致再高点的,趁此机会又多添了几道菜。   方才的不快全然被众人抛之脑后,这场风波总算过去。莫轻轻暗松口气,走向另一桌。   “周公子,方才多谢您出手相助。若不是您,那二人怕是早就逃了。”   “哪里,要说这事,还得多谢温然兄,若非他出手,哪有这么容易。”周意站起,赞叹道,“掌柜的,您这食肆还真是深藏不露啊,有您这样厨艺精湛的掌柜,连您相公,身手也这般了得。”   相公?   莫轻轻下意识回头,却见苏瑾眉眼含笑,面上晕开一抹绯色,一路蔓延至耳尖。   “……”   她转回脸,无奈解释:“周公子误会了,他并非我相公,我二人也并非夫妻。嗯……那您慢用,今日的吃喝皆由食肆买单。” 第40章第40章   大雪过后,接连两日艳阳高照。   积雪消融,化水流逝,一丝一角都不落下。长洛县宛若刚被场冬雨洗刷过,清爽干净,还透着阵阵凉寒。   顶着冷风,吴小山蹲在树下,看眼前这块黄土地,被雪水浸湿,泥土也变得熟褐黯淡。   地上卧个冰坨子,裹了两根枯树枝,是雪人融后的模样,亮晶晶的,却没剩丝毫生气。   半晌,吐出一声不符年纪的叹息,背着竹篓起身。   “算了,还是等下次和莫姐姐再一起堆个更大的。”   自语着,欢欢喜喜往食肆里奔。   踩着早食时辰的尾巴入内,食肆里一如既往坐满了客,先是向柜台张望,见莫轻轻不在,吴小山就去寻关阳阳的身影。   “阳阳姐。”   “山娃?”关阳阳将抹布搭在肩上,走近帮他卸下装满得满满当当的竹篓,“怎么这么晚?刚才掌柜的还在念你,以为你今日不来了呢。”   “都赖我爹,自己被娘叫去劈柴,非得把我也拉上,还要给他堆柴火,柴火都湿了,又重还有味道……”   听他气鼓鼓地不停抱怨,关阳阳笑两声,从袖子里摸出剩下的糖块塞去。   “好了好了,小小年纪就跟个怨妇似的。掌柜的还在忙,你先去找个位子坐着,等她忙完了就把钱给你。”   高兴地一点头,揣起糖块,扫了眼堂内,吴小山的视线落在靠角落那桌。   “小瑾哥哥!”   快步跑到苏瑾跟前,在旁寻了个位子坐下,这才注意到另一边还坐着个熟人,“萧哥哥也在啊。”   他来送菌子,经常能见到萧慕云,一来二去倒也认识了。萧慕云幽幽转过眼,打量起他冻得红通通的脸蛋。   “又去山里了?这么冷的天,山里还有东西可让你捡的吗?”   “有啊,冬天也有菌子的,就是没夏日多,不过还有冬笋、别的可以挖。莫姐姐可厉害了,只要是可以吃的,她都能用上。”   萧慕云忍不住发笑。   “她确实厉害,见着什么都能跟吃的想到一起。那你呢,外面这么冷,你也愿意到处跑,是爹娘让你出去赚钱的?”   吴小山忙摇头。   “不是,是我自己想的,等赚足钱,我就可以去临安了。”   苏瑾轻抿口茶,好奇问:“为何想去临安?”   “因为临安好玩!我偷偷听见,私塾老先生在讲课的时候说了好多临安好吃好玩的,讲着讲着他眼睛还会发亮……”   突然想到什么,吴小山话一顿,圆溜溜的大眼直勾勾盯着苏瑾,“小瑾哥哥,你的病好了?”   他才发现小瑾哥哥不似往日那般傻笑,喝茶雅致,说话也缓声轻语,比对面的萧哥哥瞧着还像贵公子。   微微一笑,苏瑾点头。   “对,好了。”   “太好了!”吴小山从凳子上跳下,抓着他衣袖兴奋地蹦哒几脚。   “莫姐姐一定很高兴!对了,莫姐姐也说,日后要去临安开大食肆,买大宅子,然后就……”吴小山挤着眉回忆,“就可以……找个小白脸安心养老了!”   “咳咳。”   刚下喉的茶水倒流,呛得萧慕云面色通红,沙哑着声音惊讶道:“什么养老?她才多大就想着养老了?还小白脸……” 第41章第41章   最后的几个雪媚娘捏好,却不是放进食碟,莫轻轻取来事先裁好的纸托,一个萝卜一个坑,小心翼翼装好,再收入红梅彩纹食盒中,满意地拂了拂掌心。   苏瑾好奇问:“这是要送人的?”   “对,多亏陆姑娘,我才能买到这么多牛乳,这是回礼。”   “那我帮你送。”   “你?”转过脸,莫轻轻思忖片刻,眯起眼睛满脸狐疑,“你今日突然跟着忙前忙后,是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苏瑾一愣,旋即失笑。   微俯身凑近,对上姑娘的视线,温声道:“轻轻放心,是有了主意,但肯定不坏。”   他身上有股清香,若有似无,随着人逼近,痴缠上莫轻轻的鼻尖,让她不自觉后挪一步,暗暗在心里嘀咕。   此前小瑾身上就有这么香的吗?   “你有什么主意?”   “我在想,食肆应该还是缺人的……”   湿润地话音顿了顿,视线落在她泛红双颊上,竟是凝住。柔嫩的脸蛋此刻红通通,像颗熟透了的果子,诱得人不自觉想去采撷。可又唯恐惊吓到她,苏瑾喉咙一紧,带些慌乱地直起身。   “我、我在这白吃白喝数月,心里多感激,便想着也尽所能帮帮忙。”   话音才落,一只小手提着食盒递到了他面前。   莫轻轻眉开眼笑,好生欢喜道:“早说嘛,我昨日就在等这句话了,那你去送。还有,你先当几日账房先生吧,忙起来时我有些顾不上记账。”   言罢,从袖中摸出一张写了住址的纸条给他。   接下食盒和纸条,苏瑾愣愣地往外走,直至出了食肆,才蓦地回过神。   原来这姑娘一早就有这打算,就连该干什么都给他想好了。   回望落在身后的食肆,苏瑾不由失笑,看眼住址,神色飞扬地提着食盒转身离开。   打发走苏瑾,莫轻轻便回厨房端出了一只木制长形食托,揭开罩在面上的麻布,就能瞧见底下那几个圆形面胚。经过一柱香工夫的发酵,面胚膨胀鼓起,端在手心有些轻飘飘的,轻轻一摁,留下的指印还能慢慢回弹。   手指从胚中央戳出一个孔,再绕着孔抵在桌面轻轻转动,直至做出圈形,才用筷子试油温,下锅炸制。   炸好的甜甜圈金黄扑香,胖嘟嘟的模样格外惹人喜爱,一半趁热沾上糖粉,另一半,莫轻轻从中间横切开,抹上白酥,撒些许甜橙丁,再抹一层白酥,像汉堡那样夹起。   叫上关阳阳,端着甜甜圈入外堂时,吴小山正吃得沾了满嘴白酥,美滋滋冲她笑。   “莫姐姐,这个点心好好吃!”   “这点心叫什么?我竟是第一次尝。”萧慕云也不禁问。   在临安时,他自问也尝过不少点心,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像糯米糍,却又有着饱满内馅的。   食叉轻轻一碰,那层光滑米皮就破开,露出里头绵密的白酥,洁白软滑,就像是躲过艳阳的一团雪花,藏在了这小小天地。白酥里夹着甜橙丁,入口果香馥郁,甜汁混着白酥,细腻中又蕴含几分清爽,让人回味。   莫轻轻莞尔,将食碟搁到桌上,也坐下。   “那叫雪媚娘,这个是甜甜圈。”   细细琢磨这个名字,萧慕云只觉得陌生,又有几分可爱,像是女儿家会欢喜的吃食,摇头轻笑,拿起一个甜甜圈咬了口。   这道点心竟异常松软,尚残着一丝油香,在齿舌间辗转几回便融化,甜蜜却不腻味,也十分可口。   萧慕云暗暗想,娘亲平日里颇爱甜食,想必这两样也会合她口味。   “掌柜的,这两道点心可还有?我想买些带回去。”   岂料一出声,堂内便有人跟着掺和喊,“掌柜的,有的话给我也来一份,早就闻着甜味了。”   “对,我们也要。”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我们家孩子瞧着也馋了。”   听着此起彼伏的说话声,萧慕云抽了抽眼角,吴小山则是鼓着腮帮子,将食碟往怀里护,还不忘把苏瑾那份也拉过来。   莫轻轻当然是最高兴的,弯着眉眼致歉,“诸位不好意思,今日只是试做,所以就做了这些。但明日正式售卖,诸位若想吃,请明日再来吧。”   堂内立时响起一片惋惜。   莫轻轻浅浅一笑,看向一旁也有些失望地萧慕云,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仔细摊开,推到他面前,还附上一只鼓鼓的钱袋。 第42章第42章   食肆地儿小,堂内若再多摆桌椅,就显得颇拥挤,还容易磕磕绊绊。于是点心生意开张这日,莫轻轻干起了老本行,在门外支起一个小食摊。   老榆木长条桌上,一字摆开各样点心。   雪媚娘被做成了胖乎乎的兔子形,除洁白米皮的,还新增了抹茶口味,内馅里有白酥裹着各类时兴鲜果,还有红豆、奶黄和芋泥馅。   黄澄澄的甜甜圈,鼓着松软又胖嘟嘟的身子,像在雪地里打了滚,沾满绵沙糖粉,散着浓浓甜味。   每样点心旁还贴着小标签,便食客自行挑选。   青帜高高立起,迎着寒风,荡若伏波。坐在食摊前,莫轻轻安静翻看手里的话本。自打同名同姓的周意出现,她再看这故事,连心境都悄然跟着不一样。就好似故事非编造,而像周意那般,也是活生生的。   苏瑾刚对好账簿,缓步走出,递给她手炉。   “暖暖手,都冻红了。”   莫轻轻后知后觉看向两只手,果真白里泛红,只怪方才太投入,竟丝毫不觉察。这会儿回过神,立即嚷嚷着冷,接过手炉,顺道把话本也递给了苏瑾。   暖热温软了冻僵的十指,一点点蔓延至四肢百骸,有了精神,她开始胡思乱想,忍不住问:“你觉得这话本里的周意,是不是我们见到的那位周公子?”   虽未看过话本,但时常听她与陆文嫣谈论,苏瑾倒也知晓一二,思忖片刻,认真分析道:“话本里的人不会自己走出,若他二人当真样貌性格都如此相似,倒有可能是话本著者,以周公子的经历为模本写的。”   “对哦!”   一语点醒莫轻轻,她恍然惊呼了声,“这么简单的逻辑,我怎么没想到?是我先入为主了?我还总觉得他真是话本里走出的,看来还是你聪明。”   苏瑾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哪有人会先入为主觉得别人是从话本里走出的?   “不过啊,有件事你说错了。”莫轻轻蓦然别过脸,煞有其事地指正,“话本里的人也有可能自己走出,浩瀚苍穹中,一切事皆有可能。”   盯着她认真的小脸,苏瑾微微挑眉。   说话间,来用早食的客人陆续上门,莫轻轻赶紧将手炉也一股脑塞回苏瑾怀里,堆着笑开始推荐起自己的点心。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冰凉软弹的雪媚娘,还有软乎喷香的甜甜圈,诸位都可来尝尝。”   大娘提着菜篮停下步子,“瞧着是好看,味道怎么样?”   “好吃呀!不信的话您来这边,免费尝尝,不好吃不买就是。”   说着莫轻轻就抽出一个长条薄片,刮了块雪媚娘递去,大娘接过,细细品尝着,只觉得入口有丝丝冰凉,可再往后,就是细腻甜口,软糯好吃。   “味道是不错啊。”   “还有这个,甜甜圈,您也尝尝。”   所谓的甜甜圈,看起来有几分糕点的模样,可入口生香,又比普通糕点要松软,大娘吃过后竟是意犹未尽还想吃。若说方才的雪媚娘合自家姑娘的口味,那这道点心,就是她喜欢的了。   “掌柜的,这两道给我各来一盒。”   “好勒!您稍等。”   竟是个开门红,莫轻轻好不欢喜,迅速又仔细地装盒打包再递去,收了钱乐呵呵招呼,“大娘您慢走,吃了喜欢下次再来啊。”   “好好。”   捧着沉甸甸的铜板,莫轻轻得意转过脸,结果又见那人一眨不眨盯着她,立时秀眉一蹙,不开心道:“你老盯着我作甚?你得盯着钱,账房先生还不快快记账。”   “嗯?哦好!”   苏瑾乍然回过神,面色讪讪接过铜板,取来账簿仔细添上一笔。   看他笔老墨秀,瘦劲清峻,账目又记得清楚,莫轻轻才没与他多计较方才的事。   点心卖得极可观,自大娘这一单生意过后,陆续有不少人上前询问,与她事先预料得一样,多是女子、孩童及些许年轻男子,男子中还有不少是为家中女眷捎的。   莫轻轻暗想,看来需再多想想其他的点心,得把另一拨食客也抓住才行。   正思量间,两颗丸子揪从桌沿升起,她一愣。   紧接着又见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黑葡萄似的滴溜转了圈后,紧盯着她。慢慢冒出的那张小脸,挂着笑,甜甜喊她一声:“姐姐。”   莫轻轻绽开笑。   “是你啊。”   将小姑娘抱到凳子上坐下,备了点心,莫轻轻略弯腰问:“你一个人来?你爹娘呢?”   小姑娘摇摇头,专注盯着眼前的小白兔,小心翼翼从尾巴处挖一勺,送进口里,两眼一亮,兴奋地喊道:“好甜!”   莫轻轻无奈一笑,“那慢慢吃,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第43章第43章   迎着日光,莫轻轻转了圈手里的糖葫芦。   红艳艳的山楂果,裹着层亮灼灼糖衣,剔透晶莹,映出细细碎光,闪闪地格外好看。   再送到嘴边咬一口。   冬日气温低,糖衣尤为甘脆,夹着丝冰冰凉的味感。嘎嘣一声响,齿尖染着甜蜜再深入两分,立即被充沛的汁水所缠裹。山楂果新鲜嫩生,口感酸甜沁人,果香饱满四溢,越是尝,口腹之欲竟是越发喷涌。   她不禁感叹道:“糖葫芦果然还是山楂的更好吃,酸酸甜甜的。”   上次尝试做的桃杏,到底过于甜腻了。   本也只是自言自语,不料身旁人听就听了,还冷不丁接上一句。   “桃杏的更清甜可口。”   莫轻轻微怔,别过脸瞥一眼,又迅速收回,沉默着不吭声,咬走了签子上另外半颗糖葫芦。   安静嚼两下,舌尖挑出一同撷走的山楂籽,看看四周,又摸了摸袖子,神色有些无奈。纵然在这边也待了大半年,但像路边没有垃圾桶、口袋里没揣纸包这些琐碎事,仍旧没能好好适应。   她只好先将籽挑到另一边腮帮子,一面嚼着果肉,一面去摸帕子。   自己的尚未摸到,倒是旁处先伸出只手,白皙修长,掌心端着叠放整齐的帕子,微微弯起,这架势……总不会是想直接给她兜着?   看了眼苏瑾认真的脸,莫轻轻眼角一抽,打算回绝。突然身后响起急快脚步声,来不及反应,就被苏瑾一把揽住腰转了个身。   身子腾空转了半圈,她惊得吞咽一口。   待脚尖落地,心里才稍踏实,也瞧清来人是个年轻男子。一袭黑衣,左手执剑,伸直的右手被苏瑾实实格挡住。   小偷?   杀手?   还是认错了人?   脑中闪过几个猜想,不料下一刻,却见男子赫然绽开一脸笑,收回手,夹着欣喜喊:“少爷!”   原来是故人重逢。   她从苏瑾怀里离开,抬头诧异问:“少爷?”   正欲解释,苏瑾突然目光一滞,呆呆盯着她红润的双唇,欲言又止,“轻轻你……”   莫轻轻眨了眨眼。   好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什么,惊吓地捂住嘴。   “我、我吞了?我把籽吞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喉间异物感更浓。   “……你们慢慢叙旧,我先走一步。”   丧着脸撇下一句,莫轻轻扭头往食肆方向冲,喊也喊不回。   看看自家少爷,又再望向那一溜烟没影、闪得比兔子还快的身影,苏彦满脑子疑惑。他还是头次见少爷同哪个姑娘如此亲近的,这莫不会是未来的少奶奶吧?   还以为少爷这样安静的人,定会喜欢那些同样端庄秀雅、出自书香门第的贵家小姐,没想到,竟是中意这样动如脱兔的啊。   “看够了吗?”   “我再瞧……”苏彦一惊,刚收回视线,就对上苏瑾幽幽不善的目光,识趣地赶忙摇头,“看够、不是,属下不敢。”   “行了。”苏瑾背起手,提步往前,“临安那边如何?”   苏彦赶忙跟上。   “收到您的信后,徐太傅联系上接头人,拿了证据便进宫面见官家。官家震怒,已责令御史台彻查此事,卢大人下顺阳府至今也有半月余了。”   “另外……”   话语微顿,苏彦偷偷看了眼自家少爷,“官家还召您尽早回京,徐太傅也说已将沿途都打点好,让少爷您放心启程。”   脚步骤然停下,须臾后,才继续往前。苏瑾垂眸淡淡应了声,便再不多语。   即便只是跟在身后,苏彦也能敏觉察知前方弥散出的低沉气氛,心中怎不了然?以自家少爷的性子和本事,若真想回临安,怕是早想法子回了,何苦拖到官家催话。 第44章第44章   苏瑾步入厨房时,莫轻轻正在灶前忙活。   看似娇瘦单薄的背身,却挺直玉立,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坚毅。凝视间,他竟不觉看入了神,提不动步子,更说不出“离开”这二字。   直至那人端起碗转过身。   “你回来了。”莫轻轻惊讶出声。   回过神,苏瑾大步走近,接过了糁汤和烧饼。   “我来。”   “那小公子也跟着回来了吗?不然再盛一碗,你们就一起坐在外头吃好了。”   “那你?”   “我等阳阳和刘大哥吃完,外面得有人照看。”   闻言,苏瑾不假思索地摇头,“我等你一起。”   说罢转身往外走,不给其回绝的机会。莫轻轻也只得焖上锅盖,随着走出。   早食高峰期虽已过,但食肆内还是坐满客,她四处都招呼好,得空闲下来,就去柜台前坐下,翻翻账簿。较之她,苏瑾记帐更为工整仔细,条条清晰分明,查起来也毫不费力。   食肆开张将近一个半月,每日净收益约摸在一两银子左右,这还是没算上萧慕云和陆文嫣这些大款时不时给的小费,比预想的已好太多。平日里她又多是待在食肆,除生意和偶尔添衣置物外,几乎没什么余外开销,还能攒下个七八分。   照这般下去,到来年铺子的租赁期满,想来也能攒下一笔可观的数目,也不愁没钱盘下一个店面了。   她这人一直就没什么大梦想,唯一想做的就是继承家里小饭馆,将生意做得红火。虽说现今这事没戏,但若能跨时空开个连锁,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想到这,莫轻轻嘴角漏风,蹦出低低一笑。苏瑾闻声转过脸,瞧见那张不知为何突然乐开花的小脸,愣了愣后,也不禁扬了扬嘴角。   正酝酿着该如何开口提离开之事,关阳阳的喊声便传来:“掌柜的,我们吃好了,你们快去吃饭吧。”   “哦好。”   自上次大雪过后,莫轻轻便托人在院中搭了个草棚,不大不小,刚刚能遮盖底下那一方桌椅。这是平日她们用饭的地方,寒冬雨雪频繁,如此也不怕再被积雪夺了去处。   坐在桌前,一口热汤下肚,身子霎时变得暖和和的,莫轻轻满足地搓了搓小手,夹了块烧饼惬意咬下一口,再看看对面只顾盯着她笑的苏瑾。   “你不吃吗?”   “我吃。”苏瑾忙回道,低头喝口糁汤,过了会儿,复出声,“轻轻,官家召我尽早回临安复命。”   鼓动的腮帮子略一停,莫轻轻愣了下,旋即又恢复如常。   “在这耽搁这么久,你是该回去了,准备几时动身?”   “就这两日。”说罢,苏瑾不忘补充一句,“我忙完就回来。”   还回来?   电视剧里上京赶考的书生个个这么说,也没见有几个回来的。莫轻轻暗自吐槽了两句,只当没听见后半段,笑一笑。   “那定好哪日了就跟我说,我给你践行,送你出城。”   只当她是听进了自己的话才会如此说,苏瑾欢喜地点头应“好”。   不过,或许老天对他有所留念,说完这话的翌日,就下起了雪,苏瑾又是打算骑马赶路,故而也被暂时耽搁。   雪愈下愈大,外头已开始见白,走到门外负手而立的苏瑾跟前,莫轻轻适时安抚一句。   “别担心,这雪肯定下不长久,说不准明日就停了。”   苏瑾收回视线,转而俯视身旁的小身影,挑眉一笑,“我才不担心,能与你多在一起两日,我求之不得。” 第45章第45章   “掌柜的,雪儿姑娘来了。”   关阳阳一声轻喊。   莫轻轻便将视线从方如萱身上挪开,站起道了声“失陪”,迎上那位刚入食肆、一身桃红色衣衫的姑娘。   “掌柜的,还是老样子。”   “好。”接过雪儿递来的食盒,莫轻轻先招呼人坐下,“那姑娘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有劳掌柜的。”   嘱咐关阳阳上壶热茶,莫轻轻便转身入厨房,新熬了两份豆乳茶,再拣上一盘点心,装进食盒。比之往常,她还多放了一碟淮山糕,也算是对老主顾的回馈吧。   雪儿是柳妙妙的贴身婢子。   自打任修离开,她就甚少见过柳妙妙,不过每日,这姑娘都会让婢子来买一份吃食。食肆每每推出新品,吃食也会时不时随着更换。但近日,柳妙妙极偏爱豆乳茶和甜甜的点心,已连续好几日没换过口味了。   提着食盒回到外堂,交给雪儿,她问道:“柳姑娘可还好?”   “掌柜的放心,姑娘可好着呢,前段日子想通了,如今人神采奕奕的,还总念着您。今早才说,待雪停就要来食肆坐坐。”   莫轻轻闻语嫣然。   “那麻烦你帮我带一句话,就说不管柳姑娘何时过来,我都欢迎她。”   “掌柜的放心,我一定将话带到。”   雪儿甜甜一笑,付了钱,便道声告辞,撑起伞钻进了茫茫大雪中。莫轻轻转身走至柜台,将钱交给苏瑾,安静看他又多记上一笔,心里美滋滋的。   一道目光从柜台后的二人身上挪开,方如萱眸色微沉,神情木然,捏着长竹管在杯里戳几下。动静惊扰了正专心品尝淮山糕的陆文嫣,不解看她两眼,又再瞧瞧柜台方向,鼓起的腮帮子微微一耸,笑得倾身凑近。   “怎么,萱儿吃醋了?”   方如萱面色一红,低声嗔怪,“你别胡说!我只是……只是觉得,莫姑娘清清白白的,何苦要跟一个花楼姑娘来往甚密,也不怕遭人非议。”   闻言,陆文嫣缩回身子想片刻,搁下糕点,摸出帕子擦净指尖,端得一本正经。   “你啊,就是对人家姑娘有成见,花楼姑娘怎地了?你可知,那些个姑娘,不是被人牙子拐卖,就是被敛财鬼爹娘用作卖钱,再不然,爹娘过世走投无路,身世都极可怜。”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这……说的当真?”   “当然了,你想,若非有难处,谁不愿吃饱穿暖,好好在家待着,还有爹娘疼?”   陆文嫣说得一脸煞有其事,虽是半信半疑听进,但方如萱还是心头微动。忆起往日的鄙夷和不屑,更是垂下眼帘,默声良久,才再抬眼问:“你又是如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书里看的!”   “书里……”顿时,方如萱眉头一松,既无奈又好笑,“定又是那些不正经的话本里胡乱写的吧?你平日少看那些。”   “话本也是书,哪有正经不正经之分。”   “当然有了。”   …   于是接下来半个时辰内,二人围绕“话本到底正不正经”开启了拉锯战。   食肆不大,这会儿也不算闹热,即便她们的声音轻又缓,但还是被不少人听得清清楚楚,尤其离得最近的莫瑾二人。   这可谓是莫轻轻平生所见里,最为优雅平和的辩论赛,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回,谁也不多抢一句,也不激昂,慢条斯理叙述自己的观点。途中若有人累了,停下喝口茶,另一人也耐心等着。   莫轻轻头次觉得,平日事事讲究规矩和脸面、满嘴正经的千金小姐,认真起来倒也别有风趣。尤其是在这样的午后,厚雪掩盖生气,万物俱陷沉寂时,她们更显生动亮眼。   这般听着看着,这个雪日,她倒不觉得有多乏闷。 第46章第46章   “依婶婶看呐,你二人极般配。”   李月英含笑退回,往藕孔里塞满糯米,又拿木箸捅了捅。   “况且正值你及笄之年,过完这个冬日,媒人都会上门来说亲。此前王婆子就话里话外跟婶婶提过,说想撮合你和她家侄子。她家侄子谁不知,整日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事做,相貌也配不上你,婶婶就给推了。”   “虽说这事最后还得看你的意愿,但婶婶真心觉得小瑾不错。临安人又如何?他欢喜你,只要你开口,或许他就肯留下,在这安个家,你说呢?”   李月英言罢望向她,满脸认真。   就连坐在灶膛前生火的关阳阳,闻声也探出颗脑袋,俨然一个吃瓜人的姿态。   莫轻轻微微垂眸。   待藕段入了锅,转身去看那砵已腌制整夜的童子鸡,才淡淡应:“我说呀……这事不行。”   李月英、关阳阳:“为什么!”   苏瑾说过,他的身份无需隐瞒,莫轻轻便也没顾虑,如数道出。简短三两句,关阳阳已听得小脸尽是崇敬之色。   昔日的状元郎,如今又是堂堂国子监司业,这事迹说“辉煌”也不为过,不怪小姑娘会如此。   再看李月英,惊讶感叹后,是半晌沉思,最后一脸恍然,“那确实不行,他怕是也不愿……”   对上莫轻轻的视线,李月英还是将后半段话给咽了回去。   他怕是也不愿娶轻轻。   门第之别,犹如鸿沟,尤其那些高门大户,更讲究门当户对,怎会相得中市井人家的姑娘?怕是光与他们扯上关系,轻轻就得吃不少苦头。   那自然不行!   极快想通,李月英温柔安抚道:“好孩子,别担心。咱长洛县的好男儿多得去了,不嫁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莫轻轻有些哭笑不得。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已谈婚论嫁过似的。   不过,好在李婶能理解她这番话的用意,想来大抵不会再乱点鸳鸯谱,这便足够。   她笑了笑,端起瓦砵,“婶婶,茶香鸡就在我那边做吧。天色不早了,这样能快些。”   “也好,那需要帮忙你就说。”   “嗯!”   端着瓦砵,莫轻轻便径直往家走。为这顿践行宴,李月英备足了四荤三素一冷一汤一道甜品,这样的排场,在北区人家里已算极隆重,怕只有一年一度的除夕宴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忙活几个时辰,才赶在戊时初,众人得以围在桌前坐下。   李月英攥着围裙擦了擦手,“苏公子,粗茶淡饭,你别嫌弃。”   “婶婶客气,这般丰盛,哪里是粗茶淡饭。”苏瑾温温一笑,“您像以前那样喊我小瑾就好。”   “对,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何天旺吐着酒气痛快道,“来,都吃,再等菜要凉了。”   李月英忙也跟着张罗,给一人满了杯梨酒。   烫过的梨酒,果香更馥郁浓厚,汁液金黄,在灯火下透出晕暖澄澈的细碎晶光。送入口,温温柔柔,滋味极香醇,令人久久回味。   莫轻轻一脸满足,放下酒杯,视线恰好落在那盘糖藕上。果然,加了桂花酱后,亮闪闪的,看起来更有食欲了。   她不过是多看了两眼,岂料某人动作极快,转眼间,一块糖藕已入了她的碗。   嫣红藕片搁在瓷白碗底,像块红玛瑙,星星点点的桂花缀着上面,香气缭绕,可爱又馋人。   她微微一愣,望向满眼笑意的苏瑾。   “……谢谢。” 第47章第47章   寒风吹散最后一丝余温,白玉宛若冰凌,卧在掌心,散出阵阵凉,窜向四肢百骸,直至将他云沸跳跃的心也给冷却下。   交织上那道除惊讶、良久也再无其他波动的视线,一股失落油然升腾起,遂又沉入眸底。   饶是如此,苏瑾冻僵的五指也只是颤了颤,固执地不肯缩回,仍旧一字一句诚挚道:“轻轻,余生几十载,我惟愿能与你真心相守,乐你所喜,悲你所忧。这份情意和祈愿,数月来不曾变过,往后更不会变。”   “你……可愿接纳它?可愿嫁与我为妻,承我一世欢喜和守护?”   温润的嗓音,接连吐出一句句温语情话,像三月春风缭绕在耳畔,暖和和的。莫轻轻微抿唇,垂下眼帘,沉默好半晌。   这番话直白甜腻,她本该听着不适的。不知何故,从苏瑾口里吐出,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轻浮,反倒真诚又可靠,让原本已有决定的她,蓦然犹豫片刻。   但也仅仅是这片刻。   再回过神,她眉眼一弯。   “苏公子,对不起,玉佩我不能收,眼下我也尚未有成亲的打算。我想,你会遇见更适合它的姑娘。”   “今日我便送你到这里,此去一行,恐是路长雨雪多,你多加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微微一笑,冲他颔首辞别,莫轻轻不再多言,转身往回走。   姑娘的举止仍淡定如常,步伐却不自觉比往日要快上许多。   眼见她愈行愈远,苏瑾落寞地收回手,将玉佩裹进掌心,攥紧,自始至终也不敢将人叫停。   他是绝不愿强迫她的。   目送那抹倩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苏瑾才仔细收好玉佩,翻身上马,抬头望一眼乌沉沉的天,须臾留恋后,轻踹马肚子,朝临安方向急奔而去。   莫轻轻不知苏瑾是何时离开,以示决绝,回去这一路她都未回过头,不知不觉间,竟已抵至食肆门前。   “你总算舍得回了。”   一道明朗说话声扯回了她远飞地心绪,抬头一看,萧慕云倚靠在门外,正似笑非笑望着她。   “看你这脸失魂落魄的,怎么,就这般舍不得他?”   失魂落魄?   舍不得?   莫轻轻两颊一热,没来由地竟有些愠怒,剜他几眼。   “真无聊,寒冬腊月又是大清早的,你杵在这等我,就为了挖苦这么一句?”   “谁等你了!”像个刺猬似的,萧慕云立马反击回呛了句,又不自在地换个姿势,瞟向另一侧,小声嘀咕,“自作多情。”   “……”   得,又是一个她应付不来的。莫轻轻无奈摇摇头,提起裙摆就要往里走。   “行吧,不是就不是。”   “等一下。”赶紧将人叫住,萧慕云直起身站好,“你不觉得今日有哪里不同吗?”   “不同?你吗?”   打量他一番,莫轻轻若有所思道:“头发乱了点,脸黑了点,花里胡哨少了点,其他好像也没什么不同。”   萧慕云猛地眼角一抽,瞪起面前姑娘,几乎咬牙切齿,“没让你打量我,更没让你挑我的刺!再仔细看。”   她向来不喜人家故意卖关子,正打算再随意瞧两眼就糊弄过去时,突然目光一滞。愣了会儿,立即又退出,抬头一瞧。   怪不得她方才没注意到萧慕云。   原来他并非倚在食肆门外,而是靠着隔壁的店门。那间蜜饯铺子早已撤下招牌,转而挂上了另一块秀雅别致的牌匾,上头洋洋洒洒写着“济世堂”三字。   像是间医馆。   “你将这里赁下了?”   萧慕云微抬下巴,浑身得意,俨然一脸“我很棒”的模样。   “准确说,是买下的。”   “大手笔啊,不愧是萧公子,哦不对,是萧大夫了。”莫轻轻见机吹捧两句,笑寒暄,“那日后街坊邻里的,萧大夫可要多多关照啊。”   萧慕云闻言挑眉,笑得一脸不正经。   “掌柜的先关照关照我吧,可要做我医馆的第一位客人?”   “好……好什么好,你咒我呢?” 第48章第48章   “掌柜的,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陆文嫣看看四周,茫然问。   晚冬的寅时,晨曦微微,尚停在天际,近处仍是灰蒙蒙一片。路上行人独独往来,步履匆匆。赶集的,起早支摊的,走街串巷吆喝叫卖的,交织混杂。   她们依旧在南区,却从正街绕进了一条小巷,是陆文嫣从未来过的地处。褊窄小道,两立高墙,一眼望不见尽头。她不禁泛起忐忑,悄悄往莫轻轻跟前凑了凑。   “这是什么地方?”   “别怕,马上你就知道了。”莫轻轻温声安抚道。   时候尚早,曦光未及之处,空气中还残着细细晨珠,冰冰凉凉,铺在莫轻轻弯长的两睫上,晶莹莹似珍珠,随着颤动忽闪忽闪。   她朝空闲的那只手哈口热气,加快了步子。   终于穿过小巷,视野霎时开阔,眼前依然是一间间屋舍,只不过这次没走两步,莫轻轻便停下。   抬起头,仰望顶上那块牌匾,笑说道:“到了。”   “这里?”   陆文嫣也抬头,一字一字看着念:“周家乳酪房?”   不等其再细问,莫轻轻已大步走进了敞开门的铺子。   陆文嫣也急忙跟上。   “你带我来这……”   “今日怎么掌柜的亲自来了?”一道略略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将陆文嫣的话打断。   周意含笑迎面而来,莫轻轻瞥一眼身旁呆愣的姑娘,礼貌一笑,“阳阳今日有其他事,我便索性自己来提。”   周意报之以笑,又朝陆文嫣点点头。吩咐小厮端来热茶,邀二人入座,又说几句寒暄话,才接过莫轻轻手里的桶和份额牌,道声“稍等”,转身往里走。   待人离去好一会儿,陆文嫣才可算回过神,紧张地扯了扯她的衣袖。   “你怎么不早说呀?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莫轻轻淡淡问:“你还想准备什么?”   这话不知怎地就说得姑娘面红耳赤,她只好收敛起,小声解释,“此前是阳阳来买生牛乳的,听她说,周公子好似是乳酪房的少东家。我又未曾亲眼见过,哪里好跟你说准确话。”   “这倒也是。”陆文嫣若有所思地点头。   再看看人离开的方向,拘谨地揉了揉端在身前的手。   莫轻轻又提醒:“这借口可只能用一次,下回我就帮不上你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自己把握机会。   可陆文嫣哪有什么法子,自小在深闺长大,虽心向往江湖,却还是被规矩锁住手脚,主动与男子搭话更是前所未有的事。   正急切时,周意却已提着盛好的牛乳走出。   莫轻轻站起身。   “有劳周公子了。”   周意含笑抱了抱拳,“哪里,还得多谢掌柜的照顾我家生意才对。”   他遂又看看四周,似是有些惊讶,“就你们二人?这桶牛乳还挺重的。”   一个瞧着娇瘦,一个看着矜贵,怕是合在一块儿也提不动……   起初莫轻轻不解其意,下意识就点头。   结果一顿,蓦地想到什么,望向略微沮丧的陆文嫣。   黑亮的眼珠子幽幽转了圈,立即伸手提了提牛乳桶,登时秀眉微蹙,“周公子说得对,是挺重的。”   又赶在周意开口前,先抬头,故作难为情地开口:“是我考虑不周了,周公子,您现在可有空?能否帮个忙,帮我提回去?”   本打算找人给她们送回去的周意,听此言,到嘴边的话只好咕咚一下又滚落回肚子。好在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便也满口应下。 第49章第49章   “逢冬至,数九九。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   “去去去。”   关阳阳佯装怒地挥挥手,驱赶绕自己转圈唱顺口溜的孩童,另只手紧紧将酒坛圈在怀,“这若摔了,可饶不得你们。”   孩童们非但不怕,反倒乐呵呵大笑,一人攥根糖葫芦,像群吃完谷子的小鸡,忽儿哄散开。   关阳阳这才得以继续往前。   只不过没走两步,又被迎面飘来的一股热香绊住脚。耸起鼻子,仔细嗅两圈,循香而去,最后到一家米糕铺子前停下。   厚重老旧的竹蒸笼,也盖不住往外四溢的香。   “老板,红豆米糕怎么卖?”   “两文一块,姑娘买两块回去吧,冬至吃着暖和。”   “嗯……”犹豫地捏了捏袖中钱袋,关阳阳银牙轻咬,片刻后重重点头,“好!那就要两块。”   “得嘞!”   笼盖揭开,热气腾起,像藏了许久的白云蓦然钻出,还夹着丝丝甜香。不待气团散薄,老板便迅速拣起两块新出炉的米糕,软绵绵白乎乎,拢进粗竹麻纸中,三两下叠好递出。   “来,姑娘可要拿稳喽。”   关阳阳一把将纸包搂在怀,只觉得暖烘烘,格外舒适,就连迈出的步子也精神不少。   很快就抵至食肆附近。   她步子一顿,视线落在食肆门前的灰衣男子身上。男子背对她,瞧不清模样,却能看得出是弓着身子正往里打探。   好奇走近,她招呼道:“这位大哥。”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得男子猛一哆嗦,慌张转过身,警惕地打量起关阳阳。粗犷宽眉,浑浊又精明的两眼,男子样貌凶狠,反将关阳阳也吓得后退两步。   “大、大哥,今日冬至,食肆不开张,您还是上别家吃吧。”   “……哦、好。”   男子紧绷的神色似是松缓了些,吞吞吐吐应着声,时不时又朝里头张望,模样倒不像是来用食。   关阳阳不确定再问:“莫非您是在找人?”   男子背脊一僵。   “没有!”   抛下这句话,再看关阳阳一眼,人便慌慌张张离去,很快就没入嘈杂的人群中。关阳阳吸了吸冻红的鼻子,盯着那边,暗自琢磨起这个怪人来。   “那人是做什么的?”   彼时,身后一道疏朗嗓音蓦然响起,她惊得一颤,险些将酒坛子也给抖落。转过身,便见悠闲整理袖口的萧慕云,双眼微微眯起,望着男子离去方向。   “萧大夫!你吓到我了。”不满地抱紧酒坛,关阳阳摇头道,“不认识的人,也不说来做什么。”   “你,还有你家掌柜,少和这种可疑人说话。”   幽幽收回视线,望见她怀里的酒坛。萧慕云不多说,上手接过来,抽开坛塞闻了闻,点点头一脸满意。   “冬阳酒啊,还不错。”   言罢抱着径直往里走。   今日食肆不待客,虽安静空旷,却丝毫都不冷寂。空气里还荡着股鲜香,嗅上两口,萧慕云将酒搁下,又往厨房里走。   未入内,里头清脆的话语声便流出。   “刘大哥,昨日新买的江米酒放哪里了?”   “在架子最上层,我来拿。” 第50章第50章   戊时末,送走最后一位食客,关阳阳才撑着桌沿坐下,俯身微躬,趴在桌前,揉起仍隐隐作痛的肚子,小脸早已给折腾得没剩几分血气。   “还在疼?”   恰逢莫轻轻走近,仔细端详她两眼,秀眉蹙起,懊悔道:“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早放你走。眼下这个时辰,医馆药铺早都关了门。”   “掌柜的别担心,这点疼不碍事的。”关阳阳用力挤出一个笑脸,结果比哭还要难看,且顾自嘟囔着,“就是不知这次怎么了,往日都不会疼的。”   莫轻轻听罢好气又好笑。   “我看呐,大抵是你昨日赤脚下河摸鱼,不甚染了寒气。又碰上月事来,可不得疼一下?你说说你,逢上冬至好不容易休息一次,非得赶那热闹作甚,又不是缺鱼吃。”   “还有啊,你得将日子记清楚了,每月那几日前后,保护好身子,少沾点生冷,尤其是这寒冬腊月的,总归能让自己稍稍舒服点。”   一面像个老妈子似的唠叨个不停,莫轻轻一面将碗推过去,“给,红枣姜汁能补血驱寒,甜的吃了心情也会好上许多,你趁热吃。”   “谢谢掌柜的!”   捧着热腾腾的瓷碗,阵阵暖意从手心往上蔓延,关阳阳舀起一勺,小心吹了吹,送入口。红枣煮得糜烂,入口清甜,丸子糯叽叽有嚼劲,还有红豆沙作馅,再搭上姜汁若有似无的辛辣,口感格外有层次。   关阳阳顿时眉眼舒展开,惬意地品了品口里余甘,“真好吃!”   “好吃那你就都给吃完,完事了我早些送你回家歇着。明日若还疼,就找萧大夫瞧瞧,他肯定有法子。”   见莫轻轻挽起衣袖要收拾桌子,关阳阳赶忙起身,想揽回自己的活儿,结果被莫轻轻又给瞪了回去。只好扭捏地拿起调羹戳着碗里的小丸子,难为情开口:“萧大夫是男子,这种事怎好跟他说……”   “人家也是大夫,有什么不好说的。”不以为然回头看一眼,莫轻轻嘱咐道,“趁热赶紧吃。”   说罢,端着碗箸往院子里走。   埋头一通忙活,待关阳阳吃完,外堂和院子也几乎都收拾妥当,只有厨房还剩些许活儿,交给刘老五,她便送关阳阳回家。   好在一碗暖甜汤下肚,关阳阳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这一路没少跟她笑闹,不知不觉,就到了关家门前。   “你快进去,记得早点休息,明早见。”   嘱咐了声,她转身要走,岂料刚推开门的关阳阳又杀了个回马枪,将她叫住。   “掌柜的,昨日忘了跟您说,我买酒回来时,在食肆前瞧见了一个怪人。”   “怪人?”   “嗯!”关阳阳将两眉一撑,给她比划,“长得特别凶,眉毛这么宽,还鬼鬼祟祟往里看。不像来吃东西的,问他是不是找人,也特别凶的说没有,然后就跑了。”   不知是关阳阳比划得太形象,还是她胆子太小,自听了这番话,回去这一路她便疑神疑鬼。左顾右盼,时不时还拎起灯笼四处照照,步子也是越走越快。   虽说当下无宵禁,夜市也繁闹,可食肆打烊的时辰确实比较晚,她又身处本就清贫冷寂的北区,一路能瞧见几户亮着灯的人家已算不错,走夜路自然容易犯怵。   以往两人为伴,倒没什么实感,可苏瑾走后,独剩她一人,便开始有些害怕,尤其今日还听了关阳阳那一说。   愈想愈慌,眼见前头拐个弯就能很快到家,莫轻轻打算卯足劲儿冲回去算了。   “咔嚓。”   一声细微动静却将她的盘算锤得七零八落。 第51章第51章   见她突地沉默,以为是在担忧,想了想,苏彦安抚道:“莫姑娘放心,此时城门已关,他逃不掉。明日我在开城门前报官,抓他是迟早的事。”   “让您受伤,是我的失职,但望姑娘再信我一次,我定会护好您的安危,绝不会让今日事再发生。”   看着愧疚与诚恳交织的苏彦,莫轻轻又望向附近屋子。方才的动静已惊扰了好几户人家,纷纷亮起灯朝外看。   思量须臾,她拎来被吹灭的灯笼,交给苏彦。又摸出帕子,边包扎掌心的擦伤,边往街道方向走。   “这段时日你一直跟着我?我怎么没察觉?”   苏彦吹起火折子,点亮灯笼,大步跟上。见她另只手的伤口没包扎,便摸出自己的帕子,低头恭敬递上。莫轻轻倒也没扭捏,道了声谢,爽快接着。   “怕被人发现,我跟在远处,何况,习武之人本就步子轻,寻常是不易察觉的。”   “原来如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莫轻轻暗暗庆幸,得亏方才那人非习武的,否则这事恐怕更不得了。   包扎好伤口,她又去抚整有些凌乱的头发。   “苏公子怎会突然让你留下保护我?”   “少爷说,他初遇姑娘时,您身受重伤,犯人至今未寻到。他不放心,才派我守在这里,嘱咐一定要护好您。”苏彦说罢看看四周,不解问,“莫姑娘,我们这是去哪?”   “报官。”   默声片刻,她又淡淡补充道:“不是不信你,而是相信你,才要尽早报官。此人不只伤了我,还拐卖孩童,早报官,才能早抓住他。你身手好,行事也机警,我想请你也帮忙,趁此机会将人抓住,将他绳之以法。”   方才还有些失落的苏彦,听此番话,哪里还会沮丧,反倒越嚼越有道理,当即满口应下。   “莫姑娘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多谢。”   虽说是报官,但莫轻轻去的却不是县衙,而是直接越过县衙,到了一间府宅前停下。   苏彦提高灯笼,抬头,看着匾额上的两个大字。   “陆府。”   莫姑娘难道是想……   莫轻轻敲开门,冲睡眼惺忪的小厮道:“麻烦通禀一下你家小姐,就说我有要紧事相谈。”   她也算是陆府的老常客了,平日关阳阳忙不开时,送吃食大多是她亲自来。一来二去,陆府上下对她少有不知的。小厮打量一眼她身后的男子,也没多为难。   “掌柜的稍等,小的这就去通禀。”   夜风凉刺骨,莫轻轻抱着胳膊安静候在门外,幸得那小厮步子快,不多时她也就被请了进去。   闺房中,陆文嫣迷离起睡眼,吩咐婢子给莫轻轻满上茶,又拢了拢肩上的厚暖斗篷,望着远远背立在院外的苏彦。   “掌柜的,苏公子回来了?”   “没有。”一口热茶下喉,莫轻轻只觉得全身都活络许多,接着幽幽道,“他将苏彦留下了。”   “留下?留下保护你?”   陆文嫣这才彻底醒过神,兴致勃勃地撑起手,支颐看对面,笑得意味深长,“苏公子对你可真好呀,连贴身侍卫都留给你了。自己一个人赶路,没人服侍没人保护的,一定很辛苦。”   “……”   怔了怔,莫轻轻放下茶,抬起脸,有些无奈。   “你别闹,我得说正经事了。今夜,我碰见当初杀……杀我未遂的凶手了。”   “什么!”   陆文嫣猛地收敛起打趣姿态,一拍桌子而起。再着眼打量莫轻轻,才发觉事情不简单。这姑娘虽浑身整洁,但细看下,能发现裙角袖口还有破损,像是在地上摩擦出的。   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吗?   抓起她两只缠着帕子的手,陆文嫣小脸一皱,嚷嚷着要请大夫,却被莫轻轻拦下。 第52章第52章   是以寻陆文嫣,而非直接去县衙,便是瞧中了这姑娘的侠义心肠,以及二人间的情谊。陆知县或许拿她这个农家女说的话不当回事,可陆文嫣绝不会。   何况,长洛县孰人不知?陆知县是个女儿奴,对掌上明珠言听计从。陆姑娘说的话,可比她爹要管用得多。   果真不负她所期盼,陆文嫣听罢,气得娇容怒红,明眸里,痛恶翻滚不止。   “岂有此理!长洛县竟还有此等为非作歹的恶徒。”   陆文嫣气急踱步,肩上斗篷滑落也不自知,婢子赶忙上前给披好,只听得她又说道:“掌柜的放心,我这就禀告我爹,请他全城搜捕,定要找出此人。”   说罢要往外走,莫轻轻站起,又添一句,“陆姑娘,还有件事不知有用否,方才我提及见过一个妇人,那或许是恶徒的妻子。”   “妻子?你怎地知道?”   “是苏公子,他说初见我时,虽未瞧见歹徒模样,但远远听那人喊了声‘娘子’,此后便学来这样喊我,直至病好才忆起怎么回事。”她将路上苏彦转告的话一字不落复述来。   陆文嫣若有所思,“那说来,那妇人也是恶人?”   “是,至少她是帮凶。”   说话间,莫轻轻手拢袖中,狠狠攥拳,伤口钻心的疼也丝毫不觉。   原主的遭遇仿若她亲身经历,原主的恐惧更是袭遍她全身。占人身子,又与其感同身受,她怎会放过任何一个罪人?   “好,你放心,她也绝对逃脱不了。”   斩钉截铁抛下这么一句,陆文嫣才急急忙忙离去。   当晚,被陆知县问过话,莫轻轻才回家。   许是官府搜城动静太大,又许是死亡边缘徘徊一圈,余惊未定,她整宿没睡。翌晨拖着疲惫的身子去食肆,告知关、刘二人歇业一日,便又折回。   自家院子里。   “婶婶,我喝不下了。”双手端着剩下的半碗鸡汤,莫轻轻两眼祈盼,望着李月英,“真的喝不下了。”   李月英剥好一堆核桃,探头看她碗里,无奈摇头:“算了,不喝就不喝吧,反正也喝了一碗。”   旋即接过碗起身,指着桌上的核桃肉。   “核桃补身子,记得都吃干净。我和你叔就在隔壁,今儿哪儿也不去,有事叫我们。”   “好。”   “来,门也反闩住,碰见敲门的,一律先问身份,不说话的千万别开。”   “我知道了,婶婶慢走。”莫轻轻笑得两眼弯成月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却又在李月英一遍遍的叮嘱中关好门,挂上闩。   送走人,捧着圆鼓鼓的肚皮坐回,她拣颗核桃塞进嘴里,背靠躺椅,望向一碧如洗的蓝空。   长洛县说是座远离京城的偏僻小城,可真要全城搜捕,却是件大工程,至今也未完事。不过,如今有官府在明,苏彦和周意在暗,两头搜捕,抓人想来也是早晚的事。她别的帮不上,就只管护好自己,顺道养养伤,待捕获住人,能立即出堂作证就好。   “咚咚咚。”   正累得打算闭眼休憩,轻缓地敲门声突地响起。莫轻轻一下坐正,迟疑起身。   “谁啊?”   “莫姑娘,是我。”   辨出是柳妙妙的声音,她才暗松口气,开门。   柳妙妙如今不戴面纱,又许久未见,乍然一见到,莫轻轻竟还为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呆愣了须臾,才记得将这对主仆请进,遂又关好门。   看她这般谨慎,柳妙妙心中担忧更甚。   “我原想去食肆的,结果听说你受伤了,可严重?”   “没事。”莫轻轻一脸轻松,晃了晃两只缠着布的手,“你看,就这么点擦伤,明儿就好了。来,你们这边坐。”   家里椅子不够,她索性拖出长板凳来,招呼柳妙妙和雪儿坐下,又各自满上一杯热茶。   “柳姑娘,吃核桃吗?” 第53章第53章   神色一变,莫轻轻搁下木箸站起。   “抓到了?当真?”   “千真万确,正是画像中人。此时已在公堂受审,应很快,县衙也会来人传唤您。”   苏彦这话说得斩钉截铁,莫轻轻想,那定然不会有错。   眼见大仇即将得报,心系之事终要告一段落,她竟酝出了从未有过的欣喜和激越。不过短短思量一瞬,便拂袖往院外走。   “叔婶,你们先吃,我去趟县衙。”   话是这么说,可如此大事,谁又能真正安心坐等着。结果,众人还是放下碗箸,一齐去了县衙。   衙前已密密围了好几圈人,嘈杂不休。有人对里头指指点点,有人低声论说不停,还有人掩帕而泣,激起周遭一片愤愤。   莫轻轻刚停步子,就被一个妇人拉住,红肿着眼憔悴问她:“莫家丫头,你快说,真的是里头那人拐走我家莲儿吗?”   心碎和痛悔中哭熬数月的妇人,仿若抓住救命稻草般不松手。莫轻轻垂眸,看着手心细布慢慢印出的血丝,额角也沁出些许汗,却还是轻拍了拍妇人的手。   “您先别急,我所知一定悉数道出,若是他干的,知县大人绝不会放过。”   安抚过妇人,她便应传唤入了公堂。   里头正跪着两人,却都是男子,其中一人闻动静回头,与莫轻轻对视上,皆是大惊。   “怎么又是你?”   周聪赶忙又转回去,垂下脸,收起双肩缩得低矮,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显眼。   陆知县高坐堂上,将此番尽收眼底,拂了拂长须,凛肃出声:“莫小娘子,你认得此人?”   “认得。”莫轻轻恭敬回话,“此人曾来民女的食肆谋求厨子一活,不过未被聘用。且在数月前,食肆里有人闹事,当时还是周公子和陆姑娘替民女解围。后来,陆姑娘说,经大人您明查,闹事人竟也是他和其雇主,就是聚福楼的掌柜一起谋划的。”   候在堂内的陆文嫣和周意立即点头。   “啪!”   惊堂木停留半空须臾,猛然落下,声音响亮,震慑人心。举座皆惊,垂首,大气不敢出。   周聪伏地辩道:“大人明鉴!小娘子所说确实不假,可、可当时小人已受过惩处、挨过板子了。之后与掌柜的再未生过事,今日事更是与小人无关呐。”   “你说无关,那他又怎会在你家?”陆知县示意了眼同样跪在堂下的另一男子。   “大人,这真的与小人无关!是年初,他找上小人,说要租赁住处谈生意,食肆人杂不便。小人想着,聚福楼供食宿,自家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他又出手阔绰,于是就应下了。”   “哦?那既是租赁,可有契书为证?”   “这、大人,他多给银子,说无需这样麻烦,小人见了钱就没想这么多,便没立下契书。”   陆知县拂须冷笑:“那就是没证据了?”   这一说可把周聪吓得不轻,边后悔当初见钱眼开,边恼恨身旁人拖累自己。一个没忍住,冲旁边大吼道:“有大人在,你还不快认罪!别把我给连累了!”   原本那男子只是瞪着莫轻轻,闻声转过脸,看向周聪,戾气似是要从眼里迸出般。吓得后者一屁股坐在地,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惊堂木又是一震。   “堂下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为何来此,速速禀来!”   男子倒是配合,“张德,清江县人,来这做茶叶生意。”   “茶商?”陆知县顿时有些明了。   长洛县虽地偏,可生意往来不少,其中茶叶生意尤盛,光论一个南区,每日也有几十上百的茶商出没,贩卖散茶的居多。流动性大,故而并非全部登记在册,难怪找不见这人的登载。   “本县四起女童失踪案件,可是你所为?”   “草民冤枉,草民向来老实本分,哪有这个胆子……”   话音未落,堂内便响起冷笑。   莫轻轻恨恨盯过去,“老实本分?就别玷污这两个词了,我可是差点死在你手里。”   张德讥笑。 第54章第54章   “掌柜的。”   陆文嫣急步追上人,看她略带疲惫的面色,关切问:“你可还好?”   “我没事。”莫轻轻感激地福身,冲陆文嫣和周意谢道,“多谢二位,幸亏有你们,才得以抓住张德。”   周意抱拳以应:“掌柜的客气,事关长洛县百姓安危,我们所有人都该有责任。”   “是啊,反倒该谢你。”握上她的手,陆文嫣才看见细布上的血丝,又起担忧,“若非你及时报官且提供线索,这案子还不知何时能结呢。”   言罢,庆幸地吐口气。   “那张德真是嚣张,对簿公堂竟还嘴硬不慌,我都差点被他弄晕乎。幸好搜到簪子这个重要证物,不然还真不知该怎么给他定罪。”   莫轻轻淡淡一笑,略别开目光,与默不作声的苏彦对视了眼。   “嗯。”   “那你先回去休息,我们再探探情况。”陆文嫣轻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有何新进展,我们一定及时通知你。”   “有劳二位。”   辞别陆文嫣和周意,一行人又结伴往回走。较之来时,步伐明显轻松许多。一路说着恶徒该有怎样的惩处,一路又盼着丢失的女童能再找回。   可惜到家时,桌上的米线和脆臊早已凉透,表皮那层油脂凝固起,宛若层薄冰。   雪儿惋惜地挪不开眼,“可惜,我还没吃饱呢。”   “有什么可惜的,回锅热热就好了。”萧慕云不以为然接了句,心思却只在那人的手上,转身抱来药箱,“你伤口出血了,过来重新包扎。”   “又来?这么点没大碍的。”   虽嘴上这么说,可对上他不容置喙的视线,莫轻轻还是乖乖过去,任他换上干净的细布。   期间叫停正要端碗进厨房的李月英,“婶婶,左右还有半锅热鸡汤,我给大家做脆臊米线吧。除脆臊,其他就不要了,回锅味道也没不好。”   李月英看看还没吃几口的米线,着实心疼,可除此外又无他法。自家人也就罢了,这些都是关心帮助轻轻的好友,是客人,岂能真给怠慢了。   “也好,那我先收拾,把碗洗了给你腾出来。”   “多谢婶婶。”   看提到吃的,又变得神采奕奕的姑娘,萧慕云哭笑不得,“你可真不怕麻烦。”   莫轻轻耸耸肩,不置可否,旋即望向紧盯这边的苏彦。   “苏彦,等下你进厨房帮我吧。”   “……好。”漫不经心回着话,苏彦的目光定在那二人的手上,摇摇头无奈暗叹。   少爷,这忙属下就不知怎么帮你了。   包扎好伤口,她便入厨房忙活。   脆臊米线倒没什么难的,汤底已备好,只要烫过米线和其余配菜,重新做碗米线,再覆上脆臊即可。被汤浸过,脆臊半脆半软,挂着浓郁鸡肉香,照样让人回味无穷。   忙活间,瞥一眼有点无处下手的苏彦,莫轻轻笑道:“苏彦,今日最该谢你帮忙。”   苏彦当然知她所指何意,忙摇头:“抓到他,您自然也安全了。保护好您,是少爷的吩咐,我职责所在。”   只不过,有一点他倒很好奇。   “莫姑娘,您怎么会有两支一模一样的簪子?还是说,您早料到会发生昨夜的事?”   其实,公堂上的木簪并非张德所有,而是昨夜报官后,莫轻轻重新抹上血交给苏彦,并嘱托他在找到张德后,偷偷藏到附近。   所以,张德其实说得不假,那还真是伪证。至于真木簪,看其在公堂上的自信得意,大抵早已被销毁了吧。   莫轻轻莞尔。   “我哪有那么神,是运气好,恰恰有一模一样的罢了。” 第55章第55章   莫轻轻点点头,若有所思。   穿来这边,她才从书籍里得知,原来古时知县是无权立即执行死刑的,需得上呈公文至刑部。刑部要在都察院的监察下对公文进行审核及批准,批准后的公文还得再交至大理寺,进行复审。   若顺利的话,历经此番道道关卡,前前后后少说也得耗上大半个月。虽说张德夫妇一日不除,她心里的仇怨便一日不消,但法制如此,她也无可奈何,只能耐心等。   “好,多谢二位告知。”   莫轻轻浅笑微侧身,引着两人往里走,“你们先坐,待人来齐,便可用食了。”   招手让关阳阳沏壶热茶端上,又再上两盘小点心,才转身走到食肆外。   抬起头,看看四周。   天很蓝,也很旷,可惜除此再无其他。她只好换个方式,清清嗓子喊一声:“苏彦。”   话音落,一道黑影不知打哪窜出,轻稳落在她面前。蓦然被吓到,莫轻轻退两步,稳住心神,好一会儿才奇怪问:“你平日都躲哪里?好厉害,我竟完全找不着。”   苏彦怪不好意思地抓起后脑勺,“这个嘛,不太好说。”   不好说?   “没事,行业机密嘛,是不好说。”莫轻轻立即摆手以示理解,想想又补充,“不过,以后就别躲了吧。既然职责是保护我,白日你索性现身,跟在左右,说不准还有威慑作用,那些人瞧见越发不敢对我起歹心。这样我不是更安全,你说呢?”   其实主要是得知有人每日暗中盯着自己,莫轻轻实在觉得不自在,做事也别扭。   听罢她的建议,苏彦思量须臾,竟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而且,若能现身,他就再无需被食肆里的香味馋得晕头转向了,想吃还能光明正大地吃,岂不两全其美?   苏彦当即满口应下,“莫姑娘说得有理!那我以后不躲了!”   “快进去坐着吧,我再去喊萧大夫。”   言毕莫轻轻往隔壁走。   这顿午食是她打算感谢那几人的关切和相助才特意捯饬,待萧慕云和柳妙妙抵至食肆,方如萱恰巧过来用食,也被拉着坐到一块儿后,莫轻轻便处理好特意留下的最后那只烤鸭,端出。   不过,人多,烤鸭却只有一只,这哪里够吃?于是外堂的活儿她撒手交给关阳阳,自己又钻进厨房帮起刘老五。   火势上来,半锅底的油静悄悄冒出细泡,仿若深海中浮起粒粒珠玉。直至一盘黄豆粒大小的肉沫倒进锅,嗞嗞繁响,搅乱这份神秘,却层生出阵阵肉香,漂浮四溢,强势勾起周旁人的食欲。   炸酱炸酱,首要便是炸得好。一是油多,二是肉要炸出水汽。簇拥在密集油泡中的肉沫,鲜嫩红霎时转至熟白,再渐变金黄发干,此为最佳。   彼时火候正好,添入豆干和香蕈碎,再加葱姜蒜末继续翻炒,往香味中又添丝丝牵诱。挖三勺自制的甜面酱,锅铲翻炒均匀,再转至小火慢炸。   空气中的炸酱香,伴随每个油泡的炸裂开,便多浓郁厚重一分。   炸酱完工,其余就容易得多。面条煮至八分熟沥干水,入碗,铺上胡瓜丝和烫熟的黄豆芽,最后舀一勺香气扑鼻的炸酱。   炸酱红亮,泛着油光,亮澄澄极诱人。端进外堂,引来数道目光。   “小姑娘,那又是什么?”   关阳阳笑答:“掌柜的说,这叫炸酱面。”   “闻着可真香呐,还有吗,我也要来一碗。” 第56章第56章   他周身环绕着若有似无的淡香,莫轻轻对熏香不太熟悉,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好闻、温暖,闻之心静。   渐渐地,竟也生出贪婪。非但不回绝,反倒任自己被这股香给包裹,被一点点抹去不适。   直至周旁响起欢呼庆贺,昭示这一切的结束,她也终于放下心中仇怨,变得浑身轻松。   “结束了,我们走吧。”   耳畔温语又起,那只手松开,骤现的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莫轻轻还来不及看清,就被牵着走出人群。   好半晌才适应,第一眼却是对上那道柔情似水的视线。   “苏公子……”   数月不见,苏瑾变得愈发出众。   一拢月白锦衣,雅致又清冷;一顶浮竹纹玉小冠,精致又矜贵。霞姿月韵,长身直立,举止颦笑间无不恰到好处。   这样的人,单是出现在这座小县城里,都显得格格不入,更何况还含情脉脉望着她……莫轻轻不自在地躲闪开视线,抽回手,转身往食肆方向走。   读书无数,又混迹于官场,苏瑾岂会看不出她的异样。心里生喜,眉眼间也跟着晕出抹笑,大步快些追上。   “你可还好?”   “嗯,我没事,方才多谢你。”   苏瑾微微一笑,应声“不碍事”,竹墨伞不动声色往身旁人倾了些许。   说上几句话,繁乱翻腾的心绪平稳不少,莫轻轻竟倒不觉得有多尴尬了。   “对了,还有让苏彦留下保护我的这件事,也得多谢公子你。你是不知,若非他在,我这会儿恐怕早就没命。”   提起这事,她是发自内心感激。算起来,苏瑾已救过她两次命。若说收留照顾他,是还清第一次恩情,那这第二次,莫轻轻暂时还真不知该做什么才足以偿还。   “反正,救命之恩我定铭记于心,公子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我莫轻轻,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望着拍拍胸脯满口保证的姑娘,苏瑾含笑应声“好”,却不自觉攥紧伞柄。   他怎会不知?   收到苏彦急信的当日,他便几次三番向官家告假,才终得到应允。赶来这一路,好的坏的想过无数次,愈想是愈后怕。倘若她真的有何三长两短,漫漫这余生,自己又该如何熬过?   他想,此生最庆幸也最正确的决定,便是当初让苏彦留下吧。   救了她,也正是救了自己。   不知苏瑾所想,莫轻轻撇过脸,视线无意落在他肩头。雪势渐大,他肩上竟也积了薄薄一层。又抬头看看伞,发觉什么,往他跟前靠了靠,将伞也推回去。   苏瑾霎地耳尖微热。   “苏公子,临近岁除了,你怎地还会过来?”   “我想……”话一顿,蓦然忆起送别那日,斟酌须臾,到底还是将后两个字给咽下,苏瑾换而之回道,“我想吃轻轻做的菜了,临安大厨的手艺都不及你。”   莫轻轻欢喜地扭过头,“真的啊!”   苏瑾失笑。   “真的,岁除这样重要的日子,不吃些好的怎行?”   虽说清楚这话里或多或少掺几分夸张和恭维,但凡是夸赞她厨艺的,不论真假,莫轻轻一律当真,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就连走路,都昂起头,好似神气不少。   “冲你这句话,我等下请你吃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苏瑾扬起一脸笑,“你做什么,我便吃什么。” 第57章第57章   “掌柜的,结账。”   “哦好!马上来!”   应着声,莫轻轻忙站起,“那苏公子,你慢慢吃,我先去忙。若有需要,喊我、喊阳阳都行。”   “好。”   目送那抹淡绿倩影离远,又看她辗转外堂和厨房,忙得脚不沾地。好半晌,苏瑾才收回视线,低头安静用食。   远远候在旁处,只待找个间隙凑近的苏彦,趁机走过去,默默将他打量好几个来回。   “少爷,您变了。回去这一趟,可是发生了什么?”   苏瑾略抬眼皮,“哪里变了?”   “您以往吃东西可从不评议的,好吃就多吃几口,不好立即放下。多年来说的话,一字不落全计上,怕都不及方才的十分之一。”   “有吗?”   淡定飘开视线,苏瑾端起茶,看着浮沉在水面的那片茶叶,吹了吹,浅饮一口,一本正经地摇摇头。   “你多想了。”   是您嘴硬吧!   心里暗暗腹诽了句,苏彦憋着笑,老老实实候在旁,并不打算进一步戳破。   倒是苏瑾先开口:“你也坐下,这段时日辛苦了。你有功,可有想要的犒赏?”   “真……”猛然收住欣喜神色,苏彦佯装不在意地坐下,“少爷这话说的,您是主子,您的吩咐就是属下职责。职责所在,哪能还要犒赏。”   “哦?那我收回?”   “别啊……”苏彦一听立马找补,“其实属下真有一事相求。”   苏瑾含笑放下木箸,往后靠了靠。   “说吧,何事需得你这么拐弯抹角的?”   在两膝上搓了搓手,苏彦腼腆低头。   “少爷您当初说,属下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这话还作数吗?”   “自然。”苏瑾微挑眉,“你这是相中了哪家姑娘?”   “是……月儿。”   沉吟半晌,苏瑾才恍然,“是常跟在杨兄身后的那个婢子?你想让我在他面前当说客?”   苏彦通红着脸忙不迭点头。   “这倒不难,不过人家姑娘可对你有意?”   “我们是两情相悦,不过杨司业器重月儿,也不知会不会答应。”   明明苏彦是一脸担忧,可不知怎地,苏瑾还是生出几许艳羡,望眼柜台方向,暗暗叹口气。   “既如此,那待我回京,便向杨兄提及。若你二人两生欢喜,想来杨兄也不会棒打鸳鸯。另,这月起,你的月钱再多涨一半。”   “多谢少爷!不过……少爷,那咱们是得在这过岁除吗?”   “总好过在路上。”   意味深长地望着对面,苏彦笑笑不说话。   少爷可真会找理由啊,不就是故意想留下嘛。   岁除这日。   食肆虽不待客,可事情依旧不少。   关阳阳回了家,刘老五却是外地人,莫轻轻便索性在食肆里吃年夜饭,算上李月英夫妇及其务工返乡的儿子何福,还有同样孤身的顾三娘,足足六人。   苏瑾背井离乡,又是恩人,于情于理她也得邀人来吃个年夜饭,故而最后是八人之席。   这么一桌年夜饭弄起来可毫不轻松,从前一日备食材,到当日从早忙活,几乎没停下过。好在李月英和顾三娘到食肆后,也跟着帮忙,莫轻轻才算闲在些,抽出空闲来吃个饭。 第58章第58章   莫轻轻重新系好襻膊,又洗净手,便入厨房将锅里的吃食给捞出。   值年关,屠户最是繁忙,她一早天未全亮赶去菜市口时,肉铺子前已排起长队。好在食肆的荤腥都有固定供货渠道,这才让她省去那样的折腾。   今早刚送来的猪肉都甚新鲜,她独挑出那只猪手,收拾干净去骨,与葱姜酒醋入沸水炖煮。堆雪人的工夫过去,这会儿已煮得软烂,即可捞出扔进冰水里冷却。   另取只碗,剁碎的沙姜、葱头和胡椒粉作底,滚烫热油直直淋下,噌地一响,香气便撑破开,溢得满厨房都是。再往里拌入酱油和些许糖,滋味更甚好。   猪手切薄片,白白嫩嫩,肥而不腻,淋上这碗调汁后,尝来更是皮爽肉滑,酸中带甜,佐以美酒极佳。   莫轻轻压下馋虫,将“白云猪手”先暂放一旁,继续忙活下一道。   好一通连轴转,至申时中,这顿年夜饭才算大功告成。   端菜上桌,莫轻轻得空走出,倚在门前等小片刻,终于瞧见苏瑾主仆的身影。与之一道的,还有何天旺、何福这对父子。   说起何福,许是他尚年轻,一下变了许多。不再是从前的瘦小个子机灵样,而是麦色肌肤,身姿壮硕,样貌敦厚。虽看着觉得生疏,但好在并不让人讨厌。   何福与原身也算得是青梅竹马,且年长几岁,幼时曾像兄妹般亲密。只是再长大些,何福便在外务工,逢过年才回来那么一趟。而原身,自双亲过世,性子也变得愈发冷淡。一来二去日子久,两人才渐渐疏离。   不过,她如今既将李月英夫妇视作亲人,那何福自然也不能例外。整整心绪,笑迎两步,“阿福哥,你回来了。”   刚要张口的苏瑾,被这句话压住,无奈一笑,垂眸又放缓步子。   倒是许久未听这丫头喊自己一声哥,何福受宠若惊愣了片刻,直到被何天旺捅一肘子,才终回过神,绽开笑,“一年不见,琼琼长大不少,听爹说你还开了间食肆,可有出息了。”   “我可是说实话,你看,就这间。”何天旺颇自豪地指了指,“每日生意那叫一个好,城里那些个酒楼都比不上!”   莫轻轻听了浅笑,“何叔,阿福哥,饭菜都好了,就等着你们呢。”   父子二人连连道好,背起包袱有说有笑便往里走。莫轻轻这也才收回视线,望向苏瑾。   “你把山娃他们送回去了?”   苏瑾点点头。   “你放心,都送到家了。”   “莫姑娘,少爷怕您担心,可是亲自送到人爹娘手里才肯离开。”看不得自家少爷受冷落,苏彦默默补上一句,才提步先行入食肆。   微微一愣,莫轻轻有些感激。   “谢谢。”   “举手之劳罢了,比起这个……”苏瑾顿了顿,问,“方才他为何喊你琼琼?”   “哦,这是爹娘原打算给我起的名,只是后来算命先生说,我家家境清贫,怕是承不住这样贵重的名字,这才改为轻轻。琼琼,自此便也成了我的乳名。”   她淡淡一笑,“不过除爹娘外,也就阿福哥这样喊我,我都快给忘了。好了,我们也进去吧,饭菜要趁热吃。”   “好。”   年夜饭备起来虽辛苦麻烦,但当众人围坐在桌前,洋溢着满脸笑,举杯欢庆热热闹闹时,莫轻轻倒也觉得值得。   何福更是阔别一年之久,再见时小丫头不仅出落得楚楚动人,还烧得一手好菜,感慨之际,手里嘴里却停不得。   这白云猪手,火候正好,吃来软烂又爽利。一片肉,再嘬一口酒,那叫个快活。   松鼠桂鱼,头昂尾巴翘,金灿灿甚好看,香浓的酱汁流淌泛着光,闻起来香气扑鼻。尝尝看,竟是外酥里嫩,酸甜适口,真真叫个绝。 第59章第59章   纵然这半壁天的烟火瑰丽又繁盛,可却丝毫掩盖不了身旁人直白的视线,臊得莫轻轻面上一通火热,拢在袖中的手,也不自觉掰算起手指头。   饶是如此,她依旧端得从容。   “言重了,你不也救过我吗?那时的事我们算是扯平,不过现今,我还欠你一个恩情就是。”   苏瑾失笑。   “你倒是算得清,可我不用你还什么恩情。”   “那便先欠着,待你能用到的时候再还。”   知她性子拗,一旦打定主意,任谁都左右不了。苏瑾便也无需再争辩什么,笑着应声“好”。   莫轻轻忍不住偷偷瞥过去一眼。   苏瑾这人不仅生得一副好皮囊,就连性子也是顶好的,不管她说什么,从来都是温声温语,听她应她。老实说,这样一个事事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美人儿,是真的很合她胃口……   只可惜啊,蒹葭倚玉,于谁都无益,她又何苦明知后果还折腾这一遭呢?   “外头站久了易染风寒,苏公子,那我先回去了,你也尽快回食肆吧,怕是再晚,苏彦会被灌得烂醉如泥,到时你也麻烦。”   略施一礼,莫轻轻转身便离开。   不想才走出两步,苏瑾竟也跟上来。   “我先送你。”   “不必如此麻烦。”   “不麻烦,况且你只身一人我不放心。”   “顶多你也只能护我这两日,何必费这心思。”   “我能护你一辈子……只要你愿意。”   莫轻轻步子一顿,不过也就片刻,便又大步继续往前走。   她既劝不动人,索性就不再劝,任由他去。   苏瑾心意不变,也有自己的坚守,仍旧一路相送。只是怕惹她恼,唯敢远远落在身后,与她保持恰好的距离,以免看丢了人。   这一前一后、步伐出奇一致的两道身影,时快时慢,走在寂静雪夜里,竟有种别样的契合感。   不过,莫轻轻倒是头次被人气成这样。说又说不过,甩也甩不掉,苏瑾这块狗皮膏药,当真黏人得紧。她只能一路暗骂其“呆子”,一路往家直奔,只盼能早些抵……   “啊!”   雪地易滑,她又正在气头上,是越走越快,终于一个不甚,鞋底打滑,“咕噔”一下重重坐在地,摔了个屁股蹲儿。   莫轻轻:“……”   要死,摔跤事小,面子事大,为什么偏偏要在别人面前摔这么一下!   顾不着疼,暗暗祈祷苏瑾恰好没看到,她便想赶紧再爬起。岂料屁股刚离地,突然一只手护住她手臂,另一只护住了她的肩,那股力量轻松将她扶起。   “摔疼了吗?”苏瑾追上来,揪着眉担忧问,“可有哪里伤到?”   “……”看看四周,莫轻轻庆幸路上再无他人,可仍旧好气又好羞,咬牙切齿地轻拍两下苏瑾的手,“苏瑾,商量个事呗。”   乍然听她喊自己名字,苏瑾愣怔了下。   “好,你说。”   “方才的事就当作没看到,谢谢,我走了。”   说罢,拍落身上的雪,莫轻轻龇牙咧嘴,无声地、以一个别扭姿势继续往前走。只不过,这次慢了许多。   救命,怼屁股摔这一下,可真够疼的!   她这边刚在心里哀嚎完,突然身子一轻,被人从后拦腰整个横抱起。苏瑾努力压住了嘴角,可嗓音里夹着的笑腔却十足出卖了他。   “好,答应你。” 第60章第60章   元日清晨,新春伊始,梅花笺纸的淡淡幽香,叩开了莫轻轻崭新的一日。   她取出早就精心备好的糕点,折回门前,麻烦小厮将这拜年回礼捎上,道声新年恭贺,才将人送走。   回到屋子里。   小小一张方桌,整齐摆放着好些张被裁成卡片模样的笺纸,都是拜年飞帖,却各有各的特色。男子的大多简约,几笔潇洒飘逸的祝福和落款,道明心意足矣,其中又以萧、周二人最为亮眼。姑娘家的更为雅致,娟秀小字端庄得体,妙手丹青更显玲珑心窍,方、陆、柳三人不相上下。   其他的,也是各有千秋。   看着上头文采斐然的句句恭贺,莫轻轻总是不自觉忘了帖子的本意,竟生起收藏观摩的念头。   当下不如后世便利,没有网络通讯工具支撑,虽无法简单发个信息当作拜年,却也因此生出不少巧思。譬如这拜年飞帖,笺纸上写下祝福,吩咐小厮送出,照样能达效果。   只是她对这些礼啊节啊的,并不算很熟悉,怕冒然依葫芦画瓢,哪里做得不妥当,反倒坏事,索性用自己的法子恭贺。那些拜年回礼,都是今日起早备上的新鲜糕点,自己尝过,味道还不错,当作回礼倒也拿得出手,另再附上一张恭贺字条,不算失礼。   她与平日相聊甚好的友人间,便是这样的拜年方式。隔壁叔婶家,自然是天一亮便亲自去过。至于亲戚嘛,近些年来,好的坏的几乎都断在了原身手里,也不剩什么,倒给她省去不少麻烦。   算算帖子大抵都已到,莫轻轻闲坐会儿,便起身在家门上刷了些许浆糊,粘好红门簿,落下款,便收拾收拾去了食肆。   年初三日图个快活,食肆不待客,但这早晚打扫的规矩不能落下。更何况,元日街上闹热,她与好友上街游玩,也是约在食肆汇合。   是日,沿街商铺、串巷游摊都出得晚,一路只见起早的孩童追逐嬉闹,还有家家户户门窗里飘出的缕缕食香。   径直行至食肆,彼时门已敞开,莫轻轻提起裙摆正欲入内,突然步子一顿。   眨眨眼,转身看向食肆前的几个雪人。   是她记错了吗?   为何苏瑾的雪人好像……挪了位置?不仅挨着她的更近了许多,两个雪人用树枝做成的手几乎贴在一起,乍看去,倒像是相亲相爱牵着手一样……   蓦然想到什么,她白嫩的耳尖霎地红了些许,轻咳两下,嘀咕一声“幼稚”,便赶忙转身入了食肆。   早食是与叔婶一同吃的,刘老五也自己捯饬捯饬吃过,打扫完,本不打算再生火,奈何总有几个不速之客。   开年第一日,她也不好拒客。   一通忙活完,端着吃食至外堂。   看看满面春风望她的苏瑾,不知怎地,又想起那两个雪人,抿了抿唇,终是没多说什么,放下其中一盘。   “水玉虾饺,慢用。”   再看对面坐着的萧慕云,笑得一脸不羁和轻放,顿时咬着牙放下另一盘。   “萧府还缺这盘红豆酥饼吗?干嘛大老远来这吃?”   萧慕云一听,就不大乐意了。   “诶,你这待客有区别啊。”   “是,我双标!”   痛快撂下这一句,莫轻轻便大步走远,忙着收拾厨房去了。只看见一抹浅绿在眼前稍纵即逝,萧慕云费解地想了思量片刻,还是问起对面人。   “双标是何意?”   苏瑾摇摇头,只道不知,心思又落回盘子里的虾饺上。   这道吃食状似“角儿”,名字也异曲同工,却与平时吃的不大一样。半月牙形,玲珑小巧,甚是可爱。皮薄如蝉翼,白胜雪,经过蒸制,更是似水莹透,“水玉”二字用得恰到好处。 第61章第61章   “哎哟,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姑娘,别丧气,肯定能中的!”   摆摊老板揪着眉,一拍大腿,嘴里直呼惋惜。乍然看去,还真有几分像是在为陆文嫣着想。   可陆文嫣也不是傻子啊,一次两次看不出来,这都九个圈接连扔出,愣生生什么也没捞着,老板每每还一副“险些就套中”的可惜模样,她能不察觉点什么吗?   登时气得叉腰,狠狠剁了两下脚。   眼瞅着只剩最后一个圈,三十文就要这样白白打水漂,莫轻轻实在于心不忍,便开口:“要不我帮……”   “陆姑娘,你可愿信我?”   她的话被另一道声音所覆盖,好奇望去,竟是始终默默候在陆文嫣身旁的周意。   周意道:“你若愿信我,最后一个我帮你投。”   “信!”陆文嫣急忙应,旋而微低眉,二话不说将竹圈递去,“那、有劳周公子了。”   探究地视线在二人之间兜兜转转,莫轻轻歪着脑袋缩回两肩,轻“咦”了声。   不对,这两人的气氛不对啊!   说起来,虽然这搭线的是她,自那日后这二人也确实越发熟络,常常同桌在食肆用饭,可她此刻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一无所知?   正琢磨间,突然人群里爆发一阵喝彩。   原来,周意简简单单一出手,竹圈直直飞出,套中了最远的那册话本。莫轻轻当即顾不得疑惑,也忙跟着鼓掌。   再一看老板的脸,转眼黑了不止好几个度。   慢吞吞递上话本,老板不情不愿扯开嘴角道着贺:“公子好身手啊,幸会幸会。”   可在莫轻轻眼里,他仿佛是在说:套得不错,下次不许再来了。   她不由乐开了花。   老板刚要走,就被这声笑给叫住,又打起新的主意,“这位姑娘,要不要也试试?”   “可有相中的,我给你套。”苏瑾温声问。   看一眼老板惶恐的脸色,莫轻轻摆摆手,“不不不,我自己套。”   抹把冷汗,老板鞠腰连声应和,“是是是,自己套才有意思嘛。”   同样她也要了十个圈,笑问起柳妙妙,“柳姑娘想要什么?我给你套,别客气。”   “这……”   倒不是客气,只是方才看陆文嫣这般艰难,她看中的,莫轻轻怕也套不了。斟酌一番,柳妙妙指起离得最近的团扇。   “这个不错,那就有劳莫姑娘了。”   终日对着形形色色的食客,莫轻轻岂会看不出这姑娘的心思,却也不多说什么,微笑应下,承了这份好意。   又去看方如萱。   “那方姑娘想……”   “苏公子,我从未玩过这个,你能试着帮我套中那个小木偶吗?”方如萱不知何时也拿了竹圈,低眉羞涩问起苏瑾。   苏瑾不作声,却看向身前的莫轻轻。后者忙地收了视线,开始扔起竹圈。   她扔得比陆文嫣都干脆,一个接一个,不带停顿。当然,一个都没套中。刚扔完第四个,萧慕云的嘲讽就飘来。 第62章第62章   “掌柜的,这位夫人明明是第一次来,点的吃食竟也不在点菜牌上。”关阳阳走到柜台前,撅着小嘴一脸无奈道。   不按点菜牌点菜,通来都是常光顾食肆的老熟客才知晓,头次来的,大多习以为常,以点菜牌为据。   莫轻轻淡淡一笑,却不抬头,白皙的五指依旧轻盈打着算盘,“许是听人说的吧,她点的什么?”   “猪油拌饭。”   算好账,在簿子上添下一笔,莫轻轻才缓缓抬头,有些惊讶,“猪油拌饭?”   望向食桌,正好与盯着这边的妇人对视上,两人皆颔首微笑,以作招呼。   她遂地想了想,合上账簿。   “算了,你招呼好客人,我来备吃食吧。”   与后世不同,在当下,猪肉被视作“贱肉”,价格低廉,以为“俗”,多是寻常百姓食用。至于达官显贵,崇尚昂贵的羊肉,自然是不屑食猪肉的,更别说是猪油。   看妇人衣着,家境也非一般,张口要的却是猪油拌饭这般稍显寒陋的吃食,倒是让她诧异了下。   莫轻轻洗净手,入厨房,拎出今早刚送来的新鲜肉段,片下最肥腻的那部分,冷水下锅,焯水后捞出,仔细洗净再切成小块。   锅里淋些许油,倒入肥肉块,小火慢煸,直至肉块煸缩成焦脆香喷的猪油渣,才盛起滤出。猪油渣二次下锅,再合着葱蒜末翻炒出香。   刚熟的米饭,一揭开锅盖便扑出阵阵沁人的米香,粒粒晶莹洁白透着亮,蓬松又饱满,盛起满满一碗,再从猪油罐子里挖一勺凝过的猪油盖上。   弥漫的热气里,猪油渐融至不见,渗入白米饭中,裹在表层,越发油亮剔透。此时再铺上煸炒好的猪油渣,淋上两勺酱汁,拌匀。   一碗朴素简单的猪油拌饭便完成。   配上一碟清冽脆甜的腌胡瓜条,莫轻轻端着吃食到外堂,含笑送上。   “夫人请慢用。”   妇人好奇问起:“这胡瓜条是?”   “夫人若觉得吃得油腻,可食上一根胡瓜条缓缓。”   妇人听罢含笑。   “掌柜的周到,不过啊,当年起家之际,这猪油拌饭我可常吃,倒也用不上。”   原来是个创业人!   莫轻轻当即明了,赶忙致歉:“夫人雍容,一身贵气,我这才……到底是我眼界狭隘了,望夫人见谅。”   妇人笑着摆手,哪里有放在心上。   扑鼻的香却容不得她再多说,拿起勺子便舀了些拌饭送入口。   热乎乎的米饭,粒粒分明有嚼劲,每颗都充分浸满了猪油和酱香,丰腴润滑,再搭上焦脆的猪油渣,随咬破,鲜咸食感顷刻覆上全部味蕾。   这哪里会腻,只怕是会越吃越有味,让人欲摆不能。比之她记忆中的猪油拌饭,味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掌柜的,这是你做的?”妇人惊讶问。   莫轻轻微笑点头,“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她对自己的厨艺倒是自信,可听这位夫人适才所言,猜着大抵是奔一个情怀而来,这却恰恰是珍贵的、她又难以掌握的东西,不免便有些顾虑。   好在妇人惊讶之后,扬起满脸笑。   “自然,比我此前吃过的,好上不知多少。”妇人说来感慨,“原只听说莫家食肆的东西好吃,却未曾想,还是出自掌柜之手。年纪轻轻,却有这般顶好的厨艺,难怪生意如此好。”   莫轻轻略施一礼,“夫人过奖。”   这位夫人性子很是豪爽,不拘小事,莫轻轻又与之多聊两句,不好耽误其用食,才道声“失陪”离开。   这之后,听关阳阳说,这位夫人连吃两碗猪油拌饭才起身离开,莫轻轻忙着他事,倒没能及时相送。不过,妇人却留下一张字条,说是想请明日送些点心过去,还指名要她亲自。   莫轻轻接过字条,看须臾,不由惊讶。   “掌柜的,怎么了?” 第63章第63章   惊愣片刻,也思量片刻。   莫轻轻淡淡一笑,道:“夫人莫急,这事……我想您可能是误会了。”   “误会?”周夫人莞尔,只当是小姑娘胆怯,于是温声安抚,“掌柜的放心,我今日既能与你开门见山,便就是不反对你二人。我周家向来没那些劳什子规矩,只望儿媳妇清清白白,与意儿能相濡以沫,好好过日子,足矣,你也不必有何顾虑。”   这误会可就大了!   “夫人,当真误会。”   莫轻轻索性站起,仔细解释,“我与令公子真的止于好友,除此外再无其他情分。夫人若不信,大可问问令公子。”   “这……”   看她一脸认真,不慌不乱,不似说假,周夫人与身旁嬷嬷相视了眼,心里皆一阵迷惘。   莫非真的是猜错了?   近段时日,周意频繁外出,常常是大半日,乃至一整日,就连岁除前后也不例外。好不容易待在家了,也总是独自一人,不是发呆便是傻笑,与往年可大不一样。   原本呢,周夫人与嬷嬷商量着,猜想可能是孩子大了,有了心上人,举止才如此反常。可真的问吧,周意又含糊不说,到头来还是只能靠猜。   彼时想起周意时而提及的莫家食肆,总说那里的吃食是如何如何好,两件事这么一碰,想当然就要以为这心上人是食肆的小姑娘,才有了昨日那一遭。   见食肆掌柜是个年轻水灵的小姑娘,这猜想便确信了几分,才会邀人入府,想再仔细聊聊。眼见都十之八九确定了,这一捅开,竟还只是个误会?   这让周夫人如何不晕乎?   斟酌好半晌,待嬷嬷小声提醒,才回神,笑着忙又请人坐下。   “如此说来,可能真是我误会了,此事我定会亲自问问意儿。掌柜的,方才是我唐突,真是对不住,你万不要放在心上。”   “夫人言重,既是误会,说开了便好,算不得什么大事。”莫轻轻微笑应,也不再多说其他。   说是误会,那便与她无关,便是他人家事,也不宜多细问。   倒是周夫人,见眼前姑娘心胸宽广坦荡,说话又进退有度,当真是欣赏得紧,心里不免有许多惋惜。   若非误会,倒真是不错。   “周夫人,我倒是另有一事想请教您。”   眼见这谈话没法儿再继续,莫轻轻细一思量,还是问了出来:“您、可听过一本叫做《戏江湖》的书?”   周夫人端茶的手一顿,温柔的眸子里翻腾出些许异样光彩,虽转瞬即逝,却还是被莫轻轻敏锐地给捕捉到。   周夫人知道!   “你怎地会问起这个?”   莫轻轻笑了笑,不多说什么,从袖子里摸出话本递上。   周夫人当即惊讶了声,“这竟在你手里!”   “夫人,不瞒您,这是一位上京赶考的友人临行前赠予我的。我仔细通读过,甚是喜欢。”   说话间,她看了眼那旁的嬷嬷。   周夫人心中明了,笑道:“嬷嬷也知道这书,掌柜的但说无妨。”   莫轻轻略颔首。   “夫人留下的字条上面,字迹与话本里一模一样,我才有方才一问。”   释然一笑,周夫人摸着封页,感慨良久。   “你猜得没错,话本确实是我写的。想必你也能猜到,侠客周意,便就是我的意儿。”   “当年,意儿有个江湖梦,长大些便要独自出门闯荡。我也拦不住他,只是对他提了个要求,便是每隔五日,就写封信回家。”   “意儿的信里,提到自己的见闻趣事,我甚思念他,于是索性写下那些,编制成话本,好便于时时拿出来看。” 第64章第64章   “又提亲?这么直接吗?”莫轻轻下意识感慨。   可话刚出口,遂地再细想,倒又觉得有几分在理。   解开误会最好的法子,便是将话挑明说开,如此一来,那周意到底心系的是谁,又或者说,根本没有此人,一切就都能明了。   照周夫人这豪爽性子,若是后者,便也就此揭过。可若是前者,真有此人,大抵是要让周意直接上门提亲。周意想来也不会拒绝,毕竟时下表达情意最直接、也是对姑娘最负责的方式,可不就是上门提亲吗?   想到这,莫轻轻便也就此打住。说到底,是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多妄加揣测。   看向苏瑾。   “糯米糕味道如何?”   短短片刻,这人已快将手中米糕吃尽,谈起食感自然不在话下,“清香扑鼻,软糯可口,少些许甜腻,却多了几分茶叶的清爽,好吃。”   莫轻轻听得眉眼一弯,满脸高兴。   “你这评点的功力倒是见长许多。”   姑娘笑弯的明眸,亮闪闪的,宛若两片皎洁月牙儿,看得人心头焱焱,竟也不自觉跟着扬起了嘴角。   再多瞧几眼,不知怎地,窜起一股胆量,手里的糯米糕一并送入口,嚼尽吞咽下,苏瑾紧望着眼前姑娘,忐忑里又夹着几分期待。   “轻轻……我也让我娘来提亲,好不好?”   “……”   莫轻轻笑意微凝。   下一刻,羞掩在裙下的那只竹青色绣鞋毫不留情踩在男子脚上。   “出去。”   苏瑾闷哼一声,涨红起脸,忍痛委屈地看着姑娘,却不敢不从,一瘸一拐就往外走。   敛起笑,莫轻轻哼了声,气鼓鼓转过去,木箸叉起一块米糕,使劲吹上两口。   “就知道顺杆子往上爬……”   热乎乎的米糕噙在嘴里,宛若咬着片云朵,软得不可捉摸,她满足一笑:“好吃,以后还是我自己来尝吧。”   周意来过,这之后的第三日,莫轻轻才终于见到陆文嫣的身影,陪之一起的,还有方如萱。   头一次,陆文嫣隔这么些日子才来,原本她是要像往日那般打招呼,可看人低垂头、沮丧脸,到嘴边的话只得咽下。   “这是怎么了?”   方如萱轻叹,遂对她耳语一阵,惊得莫轻轻良久未作声。   诚如她所料,周夫人弄错人,周意真正心属的姑娘正是陆文嫣。   也正如苏瑾所说,周意确实上门提亲了。   可陆知县却一口拒绝,面上说不舍女儿早早出嫁,暗地里却是嫌对方商户,门不当户不对。   她虽知士农工商,商为最底层,本就有天壤之别,却没想过在长洛县这样的小地方,周家这般近乎垄断整个县城乳酪生意的商户,照样也会被知县所瞧不上。   莫轻轻微垂眸,不知怎地,心绪竟也跟着低沉许多。直到陆文嫣走近,牵起她的手。   “掌柜的,能教我做道吃食吗?” 第65章第65章   小火慢煨之下,汤汁翻腾起一层密集珠泡,晶莹莹,透澈亮,似琥珀,此碎彼现,连绵不断,宛若在锅里奏响一支春日舞曲,缓缓淌过耳畔。   溢出的阵阵鲜香,更是痴缠鼻尖,经久不散。   汤之上品,最是讲究“清鲜”二字。看似清澈比溪流,尝一口,滋味却极浓醇,鲜得人睁不开眼。今日这锅,便是汤汁澄澈,肉块红白分明可现,莫轻轻暗道煮得甚好。   恰闻得身后有脚步声及近,她提醒起,“陆姑娘,你来得正好,该往里添春笋和豆腐结了。”   “嗯……哦好!”   陆文嫣赶忙回了神,纸笔暂放一旁,依她所说将最后的食料都入锅,保持小火,继续慢煨。   可再得空,拿起纸笔,半晌间,却又不知该从何落下,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情景。莫轻轻见此,只以为是忘了许多,索性接过来亲自帮着记下。   望着她认真的模样,犹豫过,陆文嫣终还是开了口:“掌柜的,你和萱儿都是我的好友,我希望你们都能开开心心的。”   莫轻轻漫不经心地一笑,“你怎么还多愁善感起来了?”   “我方才……见萱儿和苏公子单独出去了。”   流畅的笔尖倏然一顿,墨水凝成团,在纸上洇开。   但也就这须臾,秀雅的簪花小楷便继续往下蔓延,姑娘的面色也恢复如常。   “嗯。”   听她应声淡淡,陆文嫣不知怎地,竟有些恨铁不成钢,追问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担心苏公子会变心啊。”   写完,吹干墨迹,又再看一眼,确定没什么纰漏,莫轻轻才将食方递去,神色自若回:“人心本就无常,我们尚连自己的都不可控,如何去担心别人的?况且,我与苏公子本就没确定什么,没资格干涉这些。”   “你这越说,我反倒越为苏公子不值了……”   在儿女私情上,陆文嫣只觉得眼前姑娘淡定得像个出世仙人般,仿佛早已看破了红尘,颇是无奈问:“苏公子不远千里从临安赶来,不就是因为喜欢你?你这般不在意,岂非辜负了他的情意?”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   “你该正视自己的心意,给他一个机会。苏公子有擢秀之才,对你又真心,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动心?”   “陆姑娘,我若称了他的心,那今日正烦忧的该是我了。”   “什么意……”陆文嫣一愣。   眸光微凝,遂地黯淡。   是啊,她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爹爹平日对她百依百顺,可谈及婚事,都尚有门第之别,不能由着她。那掌柜的呢?一个小小的食肆掌柜,父母不在,无依无靠。对方却是个翰林学士,家世清贵,这该如何匹配?   她方才那番话,未免太过儿戏。   一时,两人俱沉默下,任外堂的热闹声给顷刻湮没。   不知过多久,嗅着香,屋檐下的鸟儿扑棱着双翅,叫得欢快。莫轻轻看一眼锅里,率先打破沉寂道:“差不多可以起锅了。”   听这,陆文嫣也赶忙去张罗。   开春寒气未散,端着这碗热腾的腌笃鲜,竟是分外地温暖惬意。陆文嫣尝了尝,肉炖得刚好,质软酥肥。春笋也不失脆嫩,咬断时,满满的汁水在齿舌间爆开,更为惊绝。最后再喝一口汤汁,醇厚鲜美,荡漾于心……   最美的春色,尽在这碗里吧。   “掌柜的,若要搭配这碗腌笃鲜,什么最好?”   莫轻轻仔细一想,“春雨后的荠菜,水灵灵绿油油,饱汁鲜嫩。若再搭配一碗荠荠菜饭,那滋味更佳。” 第66章第66章   “总之呢,重要的都记在那上面了,若还有哪里不懂的,你就去请教府里厨子,或是派人来寻我也行。”   陆文嫣听罢,将食方仔细收好,当即又拍拍胸脯保证,“师父放心,徒儿肯定不丢你的脸面。”   “没事,别怕丢脸,大不了我马上断了这师徒关系。”   “哇,师父你可真无情。”   两个姑娘这般笑笑闹闹走至外堂。   莫轻轻无意抬眸,正好瞧见李月英和苏瑾前后步入食肆,略一惊讶,便忙地迎上去。   “婶婶,您今日怎么来了?”   “我来是要问赵家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啊这个……”   看她犹豫模样,瞥一眼苏瑾,李月英立即将人拉到旁处去,低声劝道:“你怎么还没决定?那赵家虽清寒了些,可比我们北区还是好上一大截,家中又是独子,还是个读书人,是个秀才,多好的条件呀。”   莫轻轻抿唇低头,扒拉着指甲小声嘀咕,“当下,凡是应举者,不都能称之为秀才嘛。”   “你!就知道贫嘴。”   李月英气得轻戳她额头,“好,那不说这,说最重要的人品。这赵公子在东区可是出了名的谦逊有礼,家里也是母慈子孝。媒人不还说了吗?今后绝不纳妾室,多适合过日子呀。婶婶也不是说让你现在就应下,你们见几次面,互相了解了解,总比现在干考虑要好啊。”   本打算拿“年纪尚小不着急”搪塞过去,可一抬眼,瞧见李月英揪紧的眉,到嘴边的话终还是被她咽下。   犹豫良久,莫轻轻点头。   “好吧,那就按婶婶说的,先见见。”   “这才对!”李月英豁然舒展开眉,笑道,“你放心,若见了不合适,不用你开口,婶婶自会帮你回拒掉。”   又唠叨几句,李月英才脚步轻松,放心离开。远在一旁的陆文嫣也听了些许,大抵能猜到几分,见状赶紧凑过去。   “给你议亲?”   莫轻轻耸肩苦笑,“可不是?”   视线不自觉飘向靠窗边的位子,不知何时,苏瑾又顾自坐了回去,背对她,动也不动,似是在发呆。   许是错觉吧,她竟觉得那道身影还透着丝丝落寞……   李月英办事向来利索又迅速,她这边刚应下,翌日那位赵公子便来了食肆。   不知是有意,还是这位公子做事确实有几分妥帖,寻了个食肆正清闲的时刻到,莫轻轻也客客气气安排了个清静位子招呼。   “公子是东区人?”   “是,家住东区二巷。”书生紧张地放下手里的茶,腼腆回话,又似是觉得光回话不够礼貌,于是看看四周,找了话题来,“以为过了午食,食肆就没这么忙碌,赵某才敢上门打扰,没想到……耽误您的生意,还望莫姑娘见谅。”   原来是故意的。   愣怔须臾,莫轻轻浅笑,道声“无妨”。   倒是对这个书生有些刮目相看,样貌俊秀,谈笑有礼,谦谦和善。虽说看着腼腆,可却不会没章法,还懂得体贴人。   就是……   看眼茶壶,又看他反反复复端起放下的茶杯,莫轻轻笑意更深。   茶喝得有点多呀。   “公子可用过饭了?不然我去弄几道吃食过来?”   “不、不可。”书生慌忙跟着站起,摆手,“初次见面,怎好贸然让姑娘下厨。” 第67章第67章   月明如水,淌过夜幕,温柔地泻下,慢慢牵长地上那道娴静疏淡的剪影。须臾间,苏瑾竟错觉那人在朝自己靠近,不过咫尺,仿佛触手便可及。   再一细看。   可又恍惚发现,与之还隔了什么。   究竟隔了什么,苏瑾却苦思良久也不得解,最后只能无奈一笑。   原来,影子竟也同她主人一般,若即若离,让他放不下,又触不得。   “少爷,您何不多追几步,过去和莫姑娘一起走?”   一道问话声扰乱他的思绪。   苏彦看着独自走在前头的姑娘,不解道:“反正莫姑娘早就知道您跟在后面送她。”   “她尚在生我的气,去了也只会惹她心烦。”   “少爷可真喜欢莫姑娘,属下还是第一次见您这么小心翼翼待谁的。”苏彦笑着感慨。   只是倏地再想起白日的事,又忍不住抱起不平,“不过属下觉得,莫姑娘对您可一点也不好。明明少爷对莫姑娘最好,可她却区别以待。”   “区别?是何意?”   “少爷您没发现吗?莫姑娘就只冲您置气。您看今日,明明人是您和萧公子一起气走的,可莫姑娘最后也只生您一个人的气,对萧公子还是和往常无异。属下看,她就是对您抱有成见。平日对谁都那样和善,就只有和您在一起,才动不动耍姑娘性子。”   句句抱怨落入耳,苏瑾听得仔细,蓦然步子一顿。   “当真?她待我与旁人不同?”   “当然是真的,属下在旁可看得清清楚楚!”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竟从不曾发觉……   这一瞬,苏瑾豁然好像明白什么,心头沉闷散去,微扬嘴角,欣慰地拍两下苏彦的肩,“幸好有你,多谢。”   言罢,一拂袖,提步便又跟上。   本以为说了实话,少爷会生气乃至愤愤,不成想,竟是这般高兴模样。苏彦摸了把脑袋,一脸不解。   少爷这性子可越发难琢磨了。   不知身后两人的谈话,莫轻轻拎着食盒,提只芍药花薄纱黄灯笼,微微低头,漫不经心踢着脚下小石子,一心却是在想白日的事。   议亲失败倒也无妨,她忧的是该如何同婶婶交代。此前信誓旦旦说要好好相处,了解一番再做决定,眼下倒好,竟是生生把人气走的。   说来说去,还是怪那呆子!   想到这,她气恼地又瞪了身后人一眼。   生着闷气时,不知不觉,竟快抵至家门前。   如今已是戌时,照往常,叔婶家早熄灯歇下,可今日却院门大敞,仿佛就是故意在等她。   咽了咽口水,她轻手轻脚走近,稍探脑袋往里瞧。   “是轻轻回来了吗?”   “婶、婶婶,您还没睡啊。”瞧清屋檐下点着灯静坐的人影,莫轻轻尴尬走出,“夜里这么冷,您怎么还敢坐在外头。”   “这不是在等你回来吗?”   李月英撑着膝盖起身,走近,拉着人去到里头坐着。纵使已是深夜,气温骤降,可灯火通明的屋内,还是那般温暖。   “来,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递去茶,李月英看看还是那样温顺的小丫头,无奈一叹,在对面坐下。   莫轻轻饮了口便放下,赶忙将食盒拉到跟前。   “婶婶饿不饿?我今日做了许多千层豆沙酥,可好吃了,特意带点给你们尝尝。”   揭开食盒,两只青釉瓷盘端出,上头摆着几块耸高如山的小点心,层层叠叠往上圈裹。白的,宛若冬日那被雪厚厚覆盖的山头,白皑皑一片。抹茶的,犹似春日雨雪消融后,现出的碧翠春绿,好看得紧。   捻起一块尝了口,酥酥脆脆,口感爽利,绵绵豆沙,甜而不腻。 第68章第68章   既是付钱的,那就算作买卖,莫轻轻自是要爽快些,当场便承下了苏瑾这笔订单。   翌日一早,食肆尚未开张,她已开始在院中张罗。   锅碗瓢盆敲得叮当响,像曲欢快小调。   源源不断飘出的食香,勾得外堂的关阳阳无心做事,频频朝里张望。好不容易忙完,撇了抹布,抱起咕噜叫的肚子便兴冲冲奔去。   不过才一个早上,诺大的长条食案上,已摆开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琳琅满目,竟看都看不过来。   “掌柜的,您怎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关阳阳立马化成一只陀螺,围着桌子不停转。莫轻轻瞧见,生怕其转晕,连带着桌子和吃食也一起遭殃,笑着将人驱远些。   “多吗?”   粗略一看,又戳着手指头数了数。   做好的,在做的,以及备好食材打算要做的,加起来有零有整,刚刚好二十道……嗯,好像确实有点多。   她讪讪一笑,解释道:“苏公子只说让我自己看着做,也没说到底要多少,一时做得兴起,我竟忘盘算了。”   谁料,关阳阳满脑子都是吃的,哪里将她的解释听进心里,舔着唇咽口水,傻傻地就在旁羡慕。   “好多是我见都没见过的,掌柜的对苏公子真好啊,这么多好吃的,苏公子肯定吃到临安都吃不完。”   “我要是苏公子就好了,我也想……”   刘老五得了空,也走出厨房想凑个热闹,正好就瞧见一个小丫头叽里呱啦讲个不停、另一个被说得面红耳赤的场面,不由爽朗大笑。   不过,也难怪关阳阳话多,毕竟确实备得过于丰盛了。他扫一眼,视线落在那碟红亮脆薄似姑娘胭脂花片的吃食上,仔细瞅半晌,惊讶道:“这是猪肉干?与素日里吃的不大一样,颜色亮许多,还看不见纹理。”   莫轻轻莞尔。   “它叫‘肉脯’,与肉干做法不同。取九痩一肥的腿肉剁成末,搅拌上丹曲、盐、胡椒、糖和酱油这些佐料,等摔打上劲,擀成薄片入炉炙烤,半柱香时辰取出刷上蜂蜜水,撒些芝麻,再继续烤至边缘焦脆即可。”   肉脯本就是南宋末年才现雏形,再经后世一次次改良,也难怪刘老五不知。   “你们也尝尝,若觉得味道不错,改日可以多做些拿出去卖。”   听这话,关阳阳就来劲了,冲到跟前便拿起一片尝了尝。   肉脯软烂,甜嫩多汁,又不失筋道,还能嚼出芝麻的焦香,真真不错!   “好吃!掌柜的,这个一定能卖得好!”   三两下便尝完,毕竟是给苏瑾备的,关阳阳也不好再多拿,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指尖,又巴巴望起其它,“那些也能尝吗?”   揉好面团,正搁在一旁等它发酵,莫轻轻闲来也无事,索性擦净手,“他们带不了这么多,你们尝些也无妨。”   说罢,还一道道给介绍起来。   “这个呢,是鸡肉脯,做法是一样,味感虽稍硬些,但有嚼劲,吃着还不易胖。”   不易胖?   关阳阳立即多尝了两块。   “这个是酒粮米糕,是大米、酒酿和水磨成浆糊,越细腻,米糕口感越好。再添些面粉和糖,发酵一个时辰,拌进蜜饯碎入锅蒸熟。”   刘老五拿起一块,米糕外韧内软,捏着极有弹性。闻上去,米香浓郁,还夹着淡淡的酒酿香,倏地就勾起他的酒瘾。心中一惊,果断塞到了关阳阳手里。   “甘蕉松饼,这个简单,熟透的甘蕉碾烂,与鸡蛋、鲜牛乳搅打均匀,入锅煎成形即可。”   说起这个,莫轻轻不免有些遗憾。原本她是打算做华夫饼的,可惜缺了模具,这才不得不换成松饼。但好在吃起来味道不差,松松软软,蛋香四溢,也甚满足。   “还有许多咸的,葱香曲奇,椰蓉咸蛋黄酥,卤鸭脖,酸辣鸡爪……”   跟在莫轻轻身后,吃逛一圈,关阳阳才终于遏住肚子的哀嚎,高高兴兴道:“掌柜的,我觉得苏公子他们带不了这么多。” 第69章第69章   自打食肆的点心生意做起来,莫轻轻这一手打包的功夫,从起初的别别扭扭、以点心不破不散为主,到如今的利索迅速、变着法儿锦上添花,不可谓不是突飞猛进。   再没得棱角的吃食,经粗竹麻纸几回折叠,都能成一个平平整整的小方块,犹似尺子精量出。封口处再薄刷层米糊,压上掌心大小的红纸头。红纸上,簪花小楷端庄秀雅,仔细写好点心名和最佳食用期,落款处再绘朵应季花叶,贴心又悦目,不知得了多少食客称赞。   不多会儿,手里这个已包好,她重新取了两张纸摊平,头也不抬便问道:“阳阳,还有没打包的吗?端来我这边吧。”   话音落,一碟杏仁酥便递到跟前,她伸手接住正要道谢,目光却落在那只修长瘦白的手上,愣了一瞬,抬头。   苏瑾含笑望着她:“你给我备了这么多好吃的呐。”   “……不是给你备的。”莫轻轻收回视线,将杏仁酥一块一块夹至纸上,“是你自己出钱买的。”   “就是给我备的。”   “你!反正你出了钱,食客为天,我不与你多争辩。”   听了这话,苏瑾不由失笑,悄然间,眸底那片温色中,又多染了几分眷恋和不舍。他想,自己可能真的无药可医了,竟连她随口一句置气话,都觉得甚是可爱。   顾自心动间,忽而想起什么,他看看四周,见苏彦等人低头忙得正欢,便果断从袖中摸出揣了好几日的簪子,虚空比划两下后,憋上一口气,飞速将银簪插到了姑娘的发髻间。   莫轻轻一怔,直起身。   与苏瑾茫然对视片刻,反应过来,就要往自个儿头上摸。   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送出的,怎能让她又还回来,苏瑾着急地将人叫住:“不能摘!”   “……为何?”   因着动静,院中数道视线齐齐扎过来,苏瑾窘迫吞咽了口,将面色板得正经。   “你日后自会知晓。”   “……”   还是头一次见他说话这样严正,不知怎地,莫轻轻当真放下了手。只是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有点茫然,还觉得哪里怪怪的。   后来无论她怎么问,苏瑾就是神神秘秘不清楚说,只是坚持不许她摘下。   直到夜里,独自坐在妆镜前,于灯火下端详那只簪子许久,莫轻轻才猛然回过神。   银簪是年初一她亲自套中的那支,虽说如今已是模样大改,打磨光润,又嵌了两朵小巧腊梅,还缀上了不知是什么品类的碧玉,总之雅致精美得早已不见当日的简陋,但她还是认出了。   小小一个关扑彩头,既无来源,由头也简单,哪里有什么“日后自会知晓”,分明是苏瑾在诓她!   还真的诓住了……   想明白,莫轻轻好气又好笑,拉开妆盒,索性将簪子塞进去,打算再不去碰。   可关上的一瞬,不知何故,她还是犹豫了。   烛光落在娇颜上,晕出几许温意,很快驱散了眉宇间本就稀疏的怒气。   沉吟良久。   “算了,不过一支簪子而已,矫情什么……”   *   苏瑾离开,她的日子照样是那般平静无波澜。   冬寒消散,春日见暖。   踏着最后一丝新年气息,回乡团聚的人接连出了远门,往来长洛县行商的车马也趋多。这一走一来,倒是瞧不出多大变化。   食肆生意照旧,过去数月的用心经营,已在长洛县落下不错的名声。开春半月余,莫轻轻已听好几个外地来行商的说,是应了客栈掌柜的引荐,才特意寻过来。她自当好生款待,往往还会赠些不贵却好吃的新式点心。   商队中偶尔还会碰见熟脸,多是去年来用过食的,她记性不错,对这些潜在回头客往往也会多留意些。食客见被认出,觉得受了重视,自然更为高兴,总是要与她多闲聊几句的。   行商之人,走南闯北,见识见闻岂是寻常人能比拟,莫轻轻从他们口中闻得不少趣事,其中最多的,还要属临安府那边。什么县主抢亲,什么济颠僧大闹秦府,无不说得活灵活现,可比话本还要精彩。   是日,莫轻轻刚听过趣闻,坐在柜台前意犹未尽,正静不下心整理账簿,一个小丫头入了食肆到跟前,塞给她一张字条。   “掌柜的,这是我家小姐给您的。” 第70章第70章   “不是说好要喝酒吗?不去食肆,怎么反倒上这儿来了?”   方如萱战战兢兢地扯住身旁人的衣袖,四处张望,却发现周围皆是矮屋低舍,漆黑一片,唯剩她们脚下这小小一团光亮,登时心里更加惧怕。   “这里好破好偏啊。”   “有吗?只是不及南区繁华罢了,你从未来过北区?”莫轻轻好奇问。   方如萱连连摇头。   “我连东西两区都甚少去,何况是这。”   这倒是实话,像方府这样家境殷实的,无需为生计奔波,姑娘大多养在闺阁中,甚少露面。   她所结识的大户人家姑娘,除陆文嫣本就向往江湖、家中父亲又百依百顺,能常见到,其她的多是方如萱这般,隔上好段时日才外出一趟。难怪当初摆摊,总是夜里才能瞧见方如萱,大抵也是这样偷翻墙出来的吧。   她笑安抚:“别怕,地方简陋,但还算太平,而且我就住在前头。”   “这是要去你家?”方如萱后知后觉,当即开始反省,歉疚道,“对不起啊,其实吧……这里也没我说的那么破那么偏。”   听她努力找补,莫轻轻笑得快岔了气。本打算再安抚一下,结果恰巧到了家门前,只好暂将话咽下,领着人推门而入。   灯笼交给方如萱,她进屋摸了把小锄头,便蹲到院中一个角落里,挽起袖子开始挖。   “你挖什么?”   “酒,去年我刚……刚跟着婶婶去给人家置办家宴,收到过青梅赠礼,嫌太酸,不好下口,就索性酿成青梅酒,埋在这里,此时喝正……挖到了!”   闻言,方如萱立即再凑近看。   果真,土里露出个红色的坛塞尖,登时也跟着高兴。   “我也来帮忙。”   灯笼弃到一旁,两个姑娘抵着脑袋,拔萝卜一样费了好大劲儿,才终于将酒坛子挖出。擦干净外壁,莫轻轻拔开坛塞闻一口,立时美滋滋。   “走,我们回食肆,再炒个下酒菜。”   “好!”   若说起春日里最好的下酒菜,莫轻轻觉得,那还当属一盘亮油油的炒海货。尤其是长洛县再往南行,翻过几个山头,听说还有一片海域,故而城里的海货才这般品类齐全。   今日食肆新到了一批花蛤,个头大又新鲜,撒了盐和香油吐上一日沙,此时下锅正正好。   系上襻膊,她捞起些许蹲在井旁耐心清洗,嘴里不忘催促着总想帮忙的刘老五:“刘大哥,您快去歇着吧,我就炒这一盘菜,花不了多少工夫。”   说罢抬头一笑。   “何况,姑娘家说两句私密话,您待在这儿怕也不自在。”   纵使刘老五再如何热心,听了这话哪里还敢多待,看看略拘谨的方如萱,不再推脱,抱了抱拳。   “那掌柜的,您也别忙太晚。”   “行。”   刘老五进屋,莫轻轻这边也洗好花蛤,端起入厨房,冷水下锅,起火煮开。等须臾,花蛤微张口时,再捞起控干。   锅再倒油,扔些姜片和葱段大火爆香,再倾进花蛤翻炒。滚烫的油温炙着花蛤,犹似个个待放的花苞,火候上来,也到时候了,个接个地彻底张开小巧硬壳,露出里头饱满白嫩的蛤肉,漫出阵阵浓郁鲜香。   除往日的烧烤,方如萱还是第一次亲眼见人下厨,本就好奇地睁大眼,闻到香味后,俏颜上的高兴更掩不住,还再凑近。   担心热油溅伤她,莫轻轻抽空将人扒拉远些,才放心端起早早调好的酱汁,豪爽淋下。 第71章第71章   浓稠的酱汁缀着星点白芝麻,色泽牵诱,挂在排骨上,瞧着油亮又红润,直叫人食欲大开。   再送入口。   排骨炖得极烂,轻轻一咬一扯,便能轻而易举撷下整块肉,软嫩还揉着酱汁,缠绵在齿间。青梅的酸爽、酒的清冽和糖的甘甜浑然融在一起,非但不杂乱,反倒彼此相辅,既解了肉的油腻,还中和了青梅的酸和糖的齁,吃起来是酸甜又爽口,格外下饭。   因着这盘梅子排骨,陆文嫣面前的那碗饭几乎要见了底,却只觉得不过才五分饱。   她抿着唇,压下暴食贪念,去看对面姑娘。   “所以,你们昨夜就这样坐在门口,讲了一宿的话,吹了整夜的风,还喝了足足一坛酒?难怪我今早去方府,萱儿死活不肯起身。”   莫轻轻顶着两只黑眼圈,无精打采地摇头。顿了顿,神游片刻,又示意起盘子里。   “没,没喝完,特意留了一坛底。喏,都给你做梅子排骨了。”   “算你还有点良心,喝酒都不知叫上我。”陆文嫣撇撇嘴,盯着看她碗里那只梨,好奇问,“那是什么吃法?看着好丰盛。”   “这?”   低头舀一勺亮晶晶的糖水,吹了吹送入口,吃得满足,莫轻轻这才悠悠介绍:“八宝瓤梨,将雪梨从四分之一处切隔,挖核去部分内瓤,后盛入百合、莲子、核桃仁、蜜枣、蜜橘、薏米、樱桃及煮熟的糯米,与糖和猪油拌匀,焖上梨盖,再入蒸笼蒸至软透,取出挂糖汁即可。有生津解渴、化痰止咳之效,解这宿醉也挺不错。”   陆文嫣听得一愣一愣,不禁对这姑娘露出几眼钦佩。   “都这样没精神了,一碗糖水还这么费心呢?”   “你不懂,俗话说得好,唯有美食与爱不可辜负,当然得费心了。”   “哪儿来的俗话,我怎么没听说过?”嘀咕两声,陆文嫣突然眸珠微转,笑眯眯问,“美食你是没辜负,那爱呢?”   “……唉。”   一声轻叹,莫轻轻就要端碗站起,“我看你也吃饱了,用不着我陪,我先走了。”   陆文嫣见了,急忙又将人摁回去。   “好好好,我不说这些就是。我今日来,还有件重要事要跟你说呢。”   姑娘坐回去,微垂额,眉眼泛着忧,却似还掺了点点喜悦,轻声道:“周公子说,过段时候要去投军了。”   “哦……啊?”   莫轻轻诧异抬头,眨了眨眼,思量片刻,才恍然,低下又继续喝糖水,“他是想挣得功名,好回来娶你吧。”   “嗯。”含羞点头,陆文嫣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碗里仅剩的几粒米,“他愿为了我放弃江湖梦,转而从戎效国,我真的特别高兴。可是我又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他这一去,万一……那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糖水的甜糯些许舒缓了身子的疲惫,听着对面的担忧话,莫轻轻稍打起精神。她实在是个不会安慰人的,平日自己有事,也大多是藏在心里,甚少同旁人说,更难以学到一星半点。   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垂眸想了想,好半晌,突然问道:“那知县大人可知这消息?他是何态度?”   提到这事,陆文嫣立即一脸高兴:“我爹也知道,他虽嘴上没说什么,可我看得出,他对周公子的态度明显缓和不少。” 第72章第72章   临安来的信?   看眼信封,字迹瘦劲清峻,十分漂亮,却有些陌生,莫轻轻一时竟想不到出自谁手,便打算先接下再说。   不料,旁地突然伸出只手,清瘦修长,好看是好看,就是没什么风度,竟抢先将信给夺了去。   萧慕云不知何时走近的,正捏着信左右看两眼,眉头轻挑,揶揄道:“这才走多久,就又送了信来。”   这是在说谁,莫轻轻自然听得出,不客气地一把又夺回,“可不是他写的。”   言罢去摸袖中的钱袋,冲小厮笑问:“有劳小哥了,我是不是还该付您辛苦钱?需多少?”   “不不,掌柜的误会了。”小厮忙摆手解释,“这信是帮我家公子送的,公子说,是受友人所托。”   解释完,不待她再邀请进去喝口茶,小厮便道声“还有事”,拱手告辞,又步子匆匆往回赶。   目送那身影一溜烟消失不见,莫轻轻不由暗自感叹:好人呐,非但没收她邮费,连口茶钱都帮着给省了。   要知道,古时路迢迢,车马慢,想请人专程送封信,那可得花大笔的银子。她乃至想过,若哪日有人招惹自己,那就闲来无事,日日给他写信,定写到他倾家荡产为止。   “你看都没看,怎知不是他写的?”萧慕云一句好奇话,打断她的遐思。   莫轻轻转身,提起裙摆就往里走。   “苏公子帮我记过账,我自然认得他的字。”   信确实非苏瑾所写,而是个意想不到的友人来给她报喜了。   一番通读下来,她那双水眸早已弯成两道皎洁月牙,比外头爬进的日光都耀眼温暖好些。萧慕云看得发呆,好半晌,才回过神,略带慌乱地屈起手指,点了点桌面。   “到底谁写的?这么高兴。”   “说了你又不认识。”   莫轻轻将信仔细折好再塞回去,含笑又补上一句:“不过呢,是个好消息,同你分享也无妨。我一个进京赶考的友人,高中了,还是三甲六名!”   姑娘这模样,俨然是真心为好友高兴。萧慕云撑起下巴,姿态慵懒,笑了笑,“那确实是好事。”   “可不是?只要再过‘朝考’,就能入他心心念的翰林院了,也不枉他努力一场。”   与任修相处虽短短四个月,更算不得推心置腹之交,但她依旧看得清楚,任修为科考着实吃了不少苦,如今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逢寒食节,禁烟火三日,食肆冷清不少,她又早早放了关刘二人的假,本以为今日会甚无趣,不成想收了这么个好消息,莫轻轻登时又变得神采奕奕。   收好书信,便往厨房走。   萧慕云:“你干什么去?”   “取燕子啊。”   此燕非彼燕,而叫枣锢飞燕,是一种宋时寒食节的面点,又称“子推燕”。   寒食节前一日,以面粉揉团塑身,枣泥为馅,黑芝麻点睛,做成掌心大小的飞燕,入笼蒸熟。待到当日,河畔前择下一根柔嫩新生的柳叶条,串起飞燕,高悬于窗台前,以此纪念那位忠心君主、抱柳焚身的公子。   几只飞燕摆在食托上被端出,萧慕云随手捏起一只,仔细端详。洁白面团,蒸后更显光润晶莹,搭配玲珑小巧、别致又活灵活现的外形,与其说是只面燕,倒像是只玉飞燕。   如此手艺,可不比那些刺绣插花有趣得多? 第73章第73章   寒食三日刚过,跟着就是清明,天气回暖,本也该是个郊游踏青的好日子。可奈天公不作美,赏了一场霏微细雨,扰乱不少人的盘算。   座无虚席的食肆外堂,亦是抱怨四起,众人纷纷感叹大好计划泡在了这场春雨里。莫轻轻含笑不作语,端着一盘刚出锅的田螺塞肉小心穿行,直至送到食客跟前。   “真香啊。”   盘子刚搁下,就收到一声称赞。   她嫣然一笑,道声“慢用”,便转身回厨房继续忙活。   连着吃几日的冷食,好不容易能重起灶火,厨房外堂今日都溢满了热乎乎的香气,生意也是预料外的红火。刘老五虽不在,但幸亏关阳阳及时回食肆,有人照顾好外堂,她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待到所有吃食都配齐全,莫轻轻才抽得空,回到外堂近门口的食案前。   在门口另摆张食案,属实拥挤,但眼下外面飘着细雨,不见要停的架势,也不好出门支摊,于是只能先这么将就着了。   今日清明,食肆里总要售些应景吃食的,譬如这吃着满口软糯清爽、肥而不腴的青团。   前两日过得悠闲,她无事便想了许多种青团馅料,有芝麻、豆沙、肉松蛋黄,还有抹茶、荠菜肉馅等等,誊写下来,竟足足九种。这么些若都裹在面皮里,捏成半个拳头大小的团子,模样也几乎无二致,岂不少了太多乐趣?   便忆起前世最后待的那段日子里,盲盒热潮四起。那会儿她不愿跟风,可眼下并无这股风潮,尝试一下,也没什么不可。   油绿媲玉的青团,洁白胜雪的白团,毫无章法混在一起,底下再各垫一片脆嫩竹叶,萝卜入坑似的放进事先叠好的纸窝窝里。横三竖三,九只团子整齐摆好,便成了一份盲盒。   只是应她的盘算,单个售卖却是次选,更推荐的是整份一起售出。这般带回去,家里老老少少围坐一起,拿来闲中作乐,更为绝妙。故而,在打包的封口处,她还会附赠一张红纸,细写明所有的馅料,以供食客参考。周全到各人的忌讳和喜好,每个纸窝窝底部,更是会特意写清该团子从皮到馅所用到的食料,只需翻转过来便能查阅。   当然,定也有不屑这些拐弯抹角作乐的,如此她就会依食客喜好,另打包成其想要的,也不费工夫。   用完饭的食客被这架势和淡淡的艾草香吸引,纷纷上前细问。待莫轻轻讲清细则,更是无不点头称妙,各自拎了一份才心满意足离去。   不消半日,青团便所剩无几,她正思量着明日要不要多做些时,一道温柔和善的嗓音,似水般轻轻泻下。   “莫姑娘,也给我拿一份吧。”   “好嘞,您稍……”恍惚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莫轻轻一抬头,满眼惊讶,“萧夫人?”   这可不熟悉?萧夫人既是萧慕云的娘亲,又是她的房东,每月交赁金时,总得见上一面的。   萧夫人笑吟吟道:“以往总只听慕云说你这食肆生意是如何好,今日亲眼一看,果真不假。”   “原来他还会夸我呢?”莫轻轻一脸不敢置信。   “可不止,我这儿子呀,也就嘴上不饶人,其实不知有多喜欢你做的吃食。要不然,哪会时不时给我稍些回去。”   萧慕云是个孝顺的,这她知道。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是这个理。   登时,莫轻轻又高兴两分,忙将包好的点心递去。   婢子接过点心,萧夫人瞧了眼,顿上片刻。   “莫姑娘,我能单独同你说两句吗?”   纵使挂着笑,但浮在妇人眸中的那缕忧思,依旧清晰可见。 第74章第74章   竟直接被人当面戳破,莫轻轻抿唇缩回身子,心虚地往后靠了靠。   “这……你都知道了?”   哑然一笑,萧慕云摸出锦帕慢悠悠擦拭指尖,理所当然道:“能这般关切我的事,除自家爹娘,还能有谁?”   “这倒也是。”   沉思少顷。   倏然发觉,起先的谨慎和小心反倒消去不少,莫轻轻坦然而笑。   “你是个孝顺的,既知夫人是关心,却还什么都不说,可是有难言之隐?听夫人说,你儿时就念着入翰林医官院,立志成一代名医,救济世人。如今临门一脚,却故意出岔子,断然舍弃。想来定是发生过什么,我这才好奇一问。”   “既知你不好说,那我也不便再多追问。若日后你能敞开谈,记得定要第一个告诉夫人,她才是最担心你的。”   言罢,她站起。   “这饼你慢慢吃,晚些时候我再来拿食盘。”   本以为这姑娘会再多纠缠两句,毕竟都特意寻过来了,总归是想要个明白的。   纠缠越多,也代表对他的事越上心。   不料,她竟三两句就点到为此,一通剖析,理智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乃至显得还有些疏淡冷漠,堵得他反倒不知该如何顺理成章接下去。   见其起身打算走,萧慕云没来得及多想,索性拿出了平日的胡搅蛮缠性子。   “你坐下。”   语气多少有些强硬,莫轻轻微愣,盯他半晌。可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无奈又坐回。   萧慕云这才暗松口气,起身走进院子。   热水已烧好,正咕噜作着响,壶口不断翻出清凌凌的气泡来。新沏上一壶热茶,他再折回,默声片晌,才悠悠出声。   “并非有难言之隐,只是有些说不清。”   扯开一抹苦笑,他微垂眸,指腹轻摩挲杯沿,安静看着正在水面上悠悠打旋儿的茶棍儿,不知怎地,竟有些出神。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弃这医官之路,也并非仅仅是哪件事就促成的。”   “当局生这三年,进过红墙绿瓦,踏过高门府宅,渐渐也能看清一件事。疾再恶,恶不过人心。医再高明,也医不了人心。别说他人,就连医者自己的也无能为力。”   “为医者,都想救济苍生,可强权铁腕下,却没几个能真正做到,就连想独善其身都极难。我对自己没这么自信,今日不会浮沉权势,明日未必也能做到。既不知下一步对或错,所以我选了后退一步,固守本心。”   说罢,他含笑望向对面姑娘,“会不会觉得我懦弱?”   “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吗?不后悔?”   “至少眼下不后悔。”   对视半晌,也看不出那人眼里有丁点犹豫,莫轻轻莞尔。   “那不是很好?既是深思熟虑过,那定是当下最正确的决定,哪里懦弱了?你看,你这不是解释得挺清楚吗?世上哪有说不清的事,不过是看你愿不愿说,对方愿不愿听罢了。萧夫人疼爱你,自是比我更能理解你。”   闻言,萧慕云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摇头轻笑。眉头舒展,吹了吹茶上的浮叶,浅饮一口。   “多谢。”   是日,怀揣心事,他早早便关了医馆回家。   婢子远远就瞧见高大身影急匆匆往回赶,忙放下手里活儿,跑去禀告。   萧夫人闻悉走出门。   “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饿不饿,娘吩咐人去置饭。” 第75章第75章   从长洛县到临安,走水路是个不错的决定。一来不像马车需得走走歇歇,能更快抵达。二来莫轻轻特意打听过,自两年前一位姓林的将军歼灭北地水贼,或是因忌惮,这片水域也跟着太平许多,甚少有水贼作乱,相比旱路遇见山匪的几率更小。   近些日天气也不错,海上风平浪静,正适宜出船。   两日工夫,拿到过所,嘱咐好食肆的大大小小事宜,备齐干粮和盘缠。第三日早,天未全亮,城门刚开,几人便乘着马车径直往码头去。   路上,掀开车帷一角,看车外急急而过的树木山头掠影,李月英感激地望向对面姑娘。   “轻轻,多亏有你,提前雇好马车,不然靠我和你叔的脚程,怕是要耗上好大半日才能翻过这两片山头。”   “是啊,还有这两日,也都是靠你忙活,真是辛苦你了,孩子。”何天旺跟着连连点头。他嘴笨些,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更妥当,只能暗暗叮嘱自己,日后定要待这姑娘比亲生的还要好。   莫轻轻宽慰道:“叔婶别客气,平日你们待我如同亲人,我自不会袖手旁观。”   夫妇二人闻言相视一眼,皆是欣慰地笑。   “不过,你真的要同我们一起去?婶婶怕来回这么些日子,耽误了你食肆的生意。”   “婶婶放心,我走前都嘱托好了,有刘大哥和阳阳在,不会有什么事。况且,此行也不光是放心不下你们,听说临安美食多,又繁盛热闹,我早便有打算去瞧瞧了。”   “对对,听说有好多好吃好玩的!”   不待李月英再应声,倒是身旁小不点抢先开了口。吴小山两手捧着糯米鸡,塞得腮帮子鼓鼓,却在听到临安时,依旧忍不住哼声气,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看众人。   莫轻轻忍俊不禁,替他捻去嘴角饭粒,“倒是你,不怕累追来,你爹娘真的同意你去?”   “莫姐姐你怎么还不信啊。”吴小山着急地又拍拍鼓鼓的包袱,“衣裳还是我娘亲自给收拾的呢,我娘说了,姐姐你一个人就能把食肆生意打理得这么好,我跟着你,她放心。”   “那你娘的心可真够大的。”   就是按身形看,她也才是个半大的孩子呢,就敢把自家儿子随意托付。不过说归说,如今人也送不回去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照顾好,免得到时不好交代。   闲话间,天色已亮,又再行了约摸半个时辰的路,外头便依稀听得嘈杂和海浪声。   “姑娘,码头到了。”   莫轻轻闻声掀开车帷,看眼四周,然后冲车外候着的男子笑道:“严三哥,麻烦您先去看看方家商船备得如何了,我们随后就到。”   “行。”严武抱了抱拳,立即转身往码头走。   因着她们这几个,人单力薄,为安全起见,前两日她特意去找了方如萱。方家行商遍天下,走水路见怪不怪,有经验,还有自己的商船,若能跟着一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还刚就这么凑巧,确实这两日就有一艘要去临安的,她们今日便是要搭这条船。   非但如此,她还另问方老爷举荐了一家靠谱的镖局,又从中挑了一个身手最好的镖师,便是这严武。如此准备妥当,才方敢上路。   莫轻轻缩回身子。   “叔婶,我们也收拾收拾下车吧。”   方家的商船此时还在忙着装货,幸有方如萱的事先嘱托,她们刚抵达,章管事的就立马迎出,领一行人先去船上暂安顿下。   商船很庞大,中间几个屋子用来载货,过道处禁火烛,故而格外漆黑。两头安置伙计,壁上挂有几只油灯,看着亮堂许多。   莫轻轻等人被领去船尾,穿行了有一会儿路才到。三间小屋,李月英夫妇和莫吴姐弟各一间,相邻而居,严武单独住,就在对面,便于有动静立马能察觉。   铺好床铺,去隔壁看眼叔婶,不多时,莫轻轻便回了自个儿屋子。这几日四处奔波,加上食肆生意忙,她几乎没怎么休息好,刚闲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76章第76章   随李月英身后进屋,瞧见坐在铺上背靠墙、面色憔悴的何天旺时,莫轻轻才明白发生什么。   “你叔往日从未出过长洛县,更别提乘船,没想到头一次就给折腾成这样。”   “你……别说了,让孩子听了笑话。”   丝毫不闻素日中气十足的嗓音,何天旺说起话来有气无力,摆摆手挤出一丝笑,“没事,叔歇会儿就好了。”   本就闷暗的屋子里,又瞧见何天旺这般,莫轻轻也顿时跟着有些不适,她强忍着问起:“婶婶,我昨夜交给您的东西呢?”   “东……哦,在这。”   回想须臾,李月英立即翻出塞在随行包袱最里边的小布包,“你让好生带着,我就没敢落下。”   布包揭开,便见里头裹了一只小巧瓷白药罐,还有粒粒糖块。   揭开药罐,伴着一阵清凉香漫出,莫轻轻交给李月英,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和内关穴处,“婶婶,这是薄荷膏,抹着清凉,对晕船效果不错,您试着帮何叔抹在这两个位置。”   应声“好”,李月英二话不说照做,忙替何天旺给抹上。   “怎么样?”   “挺清凉的,好像是舒服点。”   看何天旺略略舒展的眉头,莫轻轻安心一笑,又另摸两颗糖递去,“这是黑豆姜糖,含食也有助缓解晕船,叔婶都各自含一粒吧。”   “还有这门,若无特别需求,可先敞开会儿,通通风。里头太闷,待久了是难受。”   莫轻轻将所知道的都尽量一点点用上。   早不知从何时开始,李月英就对这小丫头说的话深信不疑,如今又见她事事备得妥帖,就连可能晕船都提前想好,便更觉得心安。   同时,却又生出几许心疼和愧疚。   双亲离世已有八年之久,一个人独自长大,不知不觉,这孩子竟变得比他们这些大人还成熟,做事也更稳妥周全。这其中,定吃了不少他们都不为所知的苦头吧。   想到这,李月英起身,轻拍了拍姑娘的手背,安抚道:“别担心,你叔还有我照看,不会有事。你也把自己顾好,先回去歇着吧。”   莫轻轻乖乖应好,可饶是如此,依旧又烧了壶热水,叮嘱夫妇二人喝两口,见何天旺确实好了许多,才放心离开。   只是她并未回自己屋子,而是去到甲板上。   正值五月,天气转得炎热,白日里晒得汗流浃背,夜里也照样暖风袭袭。   可海上就不一样了。   坐在甲板的木箱上,海风迎面吹来,夹着淡淡的腥咸味,落在身上,却凉凉爽爽,分外舒适。   吴小山将嘴里的姜糖拨到一边腮帮子里,凑到莫轻轻跟前。海风吹起姑娘宽大的衣袖,不甚打在他脸上,粗糙的麻布衣裳有些硌人,他仰起小脸看身旁姐姐,好奇问:“莫姐姐,你今日怎么穿起旧衣裳了?”   他记得,自从食肆开张,生意特别好,姐姐也有钱,衣裳比以前好看得多。怎么今日,突然又换成了往日的样子。   莫轻轻闻言浅笑,揉了把他的小脑袋。   “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谨慎低调些好,免得给自己惹麻烦。”   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吴小山旋即又高兴地看向漆黑海面。   “莫姐姐,我们是不是明日就到临安了?” 第77章第77章   “阿福!”   愣怔了下,夫妇二人大惊,匆忙奔上前将人扶起,到床侧坐下。撇开包袱,李月英就慌忙去查看他那条伤腿。   伤处已用麻布包扎好,看不到伤势如何,但见半条腿都裹得严实,露在外头的脚背,至今还能瞧出些许肿胀,便也能猜出不是什么小伤。   再看何福那张脸,不过才离家短短四个月,就肉眼可见地瘦削一圈,如今还憔悴许多。一时,李月英悲从中来,当场不可控地抹起眼泪。   “说了让你别跑这么远,就老实留在家里找份活儿干,你偏不听。如今好了,受了伤也没个人照顾,还把我和你爹狠狠急了一场。”   李月英这一哭,反倒把何福的眼泪给生生逼了回去,“娘,您好好的哭什么,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而且,您看我这不是没事吗?”   “你这浑小子!”何天旺立时对着他后脑勺狠拍了一巴掌,“你娘为了你的事,急得连着几天没睡好,她哭一下怎么了?损你面子了?”   “爹,我不是这意思……”   看着这家三口挂着笑又哭又怨,旁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打断,直到情绪都稳定些,莫轻轻才上前,关心问:“阿福哥,你的伤势如何了?可瞧过大夫,怎么说的?”   “琼琼放心,就是被刮了条口子,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疼。大夫都说没伤及筋骨,修养一段时日就好。只是这些日子不能四处走动,免得再把伤口扯开。”   “那就好,你可一定要听大夫的,干什么也不差这几日,身子最重要。”   “对对,轻轻说得是,咱不差这几日。”李月英赶忙也跟着叮嘱,“如今我和你爹来了,什么事都有我们呢。”   看着大老远赶来的家人,何福也不扭捏,说什么都是开心地直应好。   这间落脚点确实有些小,除寝屋、厨房、浴房和一块巴掌大的院子外,再无多余空地。寝屋是个大通铺,粗略扫过去,约摸住了十来个人,其他的大抵都出门做事了。   闲来,屋里也没能坐的地儿,莫轻轻索性到院子里走走。浴房没多瞧,厨房倒是走进转了圈,比她家的要小一半,很是脏乱,看样子平日也没怎么打扫,食材还零散扔在地上,有些菜叶已泛黄乃至腐烂。   看两眼她便摇着头走出。   倒也不是嫌弃,毕竟她是个每日都得在厨房打转的人,实在见不得这地方太脏乱,还容易犯职业病,总想随手整理下。可这是人家的厨房,随意乱动不礼貌,况且,她又不是天生劳碌命,哪会去个地方就上赶着给人干活儿的。   不过,给何福煎药的活儿她倒是主动接了手。   捏着把大蒲扇,搬个小矮凳,坐在药罐旁,边悠悠扇着火,边给吴小山讲故事。严武靠在院中一棵歪脖子树下,环臂抱剑,闭目养神。何天旺还没彻底从晕船中缓过神,正贪婪吹着小风。至于李月英,才是个真闲不住的,心疼儿子,早早就将何福的脏衣裳抱出,忙得直不起腰。   探着脑袋瞅眼院里的那一家子,胡强不自禁感慨声:“你家人还挺心疼你,这么远都特意赶过来了。”   “可不是嘛。”何福咧着嘴角反复搓两膝,高兴劲儿还没完全缓下。   胡强眼珠子又滴溜转了圈,笑嘻嘻凑过去。   “那姑娘就是你总挂在嘴边的妹妹?长得可真好看。”   都是男子,纵使平日再如何敦厚木讷,可一听这话,何福还是马上察觉出了他的心思。登时敛起笑,板正面色,“别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当初就是国子监司业有意求娶,我都得考虑,何况是你,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就吹吧,还国子监。”胡强不屑嗤鼻,揉了把手心站起,“何况又不是你亲妹妹,你做不做得了主还不一定呢。” 第78章第78章   叮铃铃~   两颗别致精巧的小铜铃,高悬在车檐下,于暖风中撞出阵阵清脆声响,悦耳悠扬,飘荡在欢声高语、吆喝不绝的临安街头,温柔提醒着行人小心避让。   车轮慢碾过地面,压出沙沙碎响,拖着雅贵的鸡翅木车厢,悠悠穿行过人群。仙鹤壁纹,云锦帷裳,不凡随侍,还有残下的淡淡沉水香。   不知这又是哪家的贵人出行了。   过路人好奇地纷纷暗自猜测,却也未曾停下步子多观望。繁盛殷富的临安府里,最不缺的便是这些富商大贾与簪缨世胄,若要一一仔细看,岂不要将自己给累死?   车外人无暇顾及车内。   车内人更是两耳不闻车外事。   讲完那段趣闻,杨子楚自己都乐得再次抚掌大笑,却见对面人依然神色淡淡,坐得端正,悠闲翻过书页,丝毫不为所动。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讲的那些难道不比你这破书有意思?”   “那还是书更有趣。”   清冷地一句搭腔,瞬时浇灭杨子楚的兴致,颓败地就要去夺那人手里的书。可习武之人,个个身手敏捷地像只兔子似的,手臂轻轻一抬,便让他扑了个空。   自觉不是对手,杨子楚只好悻悻坐回去,背靠车壁,懒懒抱手,看着那人思量须臾。突然嘴角翘起,笑哼:“温然,我终于知道你喜欢的姑娘为何不愿接受你了。”   果真如他所料,这招最是管用。   苏瑾当即放下书,竖起耳朵认真问:“为何?”   “无趣啊。”见他这副紧张样,杨子楚忍不住打趣,“你说说,哪个姑娘喜欢成日端本书、不解风情的呆子?你要是有我一半的有趣,定早早就抱得美人归了。”   默声,仔细斟酌起这番话。   好一会儿,苏瑾才抬眸,多看两眼对面没个正形的男子,摇摇头。   “你说得不对,我从未在她面前端书。况且,她也不喜欢杨兄这样的。”   杨子楚微挑眉,笑吟吟端起茶,吹了吹,“你非她,如何知晓她就不喜欢我这样的?”   苏瑾垂眸,默默再端起书,恰好遮住了自己的脸。   “她会喜欢我这样的。”   “咳……”   一口茶呛在喉咙里,杨子楚扶着车壁猛地咳嗽起来。车外的月儿闻悉,急忙朝里问:“公子您没事吧?”   “咳咳!没事。”好半晌,他才缓过劲儿,摸出锦帕擦净嘴角,涨红的脸挂着天大地惊讶,抬头望向被书掩住面的那人,“温然,你、你何时变得这样狂妄、自命不凡、自以为是、自……什么的?”   “杨兄教得好。”   “不不不,绝不是我教的,你可千万别说我教的,被祭酒听了又得拎出来数落我了。”   杨子楚立即再喝口茶压了压惊,心中却暗道这感情.事可真玄乎,才短短一年时日,连苏瑾这块木头都能雕得连他都快不认识了。不禁也生出几分好奇,这传闻中的小娘子,到底是何方人物,竟这般厉害。   “莫姐姐,你快来看!有斗鸡的!”   恰逢,圆润的孩童嗓音,透过夏风撩起的车帷一角,清楚飘进了那人泛红的耳里。   苏瑾身子一震,撇下书,拨开车帷就往外看。   杨子楚:“发现金子了?”   他不回话,只是专注盯着人群里,目光炯炯。凤眸褪去往日的温和,覆上了少有的锐利。   虽好一会儿也没寻到熟悉的身影,却记起方才听到的那句话,叫停马车,片刻不能缓地钻出。   苏彦:“少爷您干什么去?”   “找斗鸡的。”   “斗鸡?”没能拦住人,杨子楚随在身后跳下马车,却没来由地听到这句,暗忧道这下子可算彻底完了。   祭酒素日就看不惯他带着温然四方游乐,若是知晓这孩子如今正在街头乱窜、到处寻斗鸡的,岂不气得当场昏厥过去?   于是也顾不得什么仪态,握着折扇,赶紧追了上去。   *   斗鸡什么的,长洛县也有,除吴小山这样的孩童喜欢看,南区那些个公子哥闲来无事,也总爱约着玩上两把。更有甚者,索性抱着鸡到她食肆里来用食。有时小厮一个没抱稳,就闹得食肆里鸡飞人乱,能气上她好几日。 第79章第79章   “莫姑娘,这里虽称不上有多华贵,可风景却是临安客栈里数一数二。平日不会太过喧闹,方便休息。附近也向来太平,甚少有人生事。要说唯一不足的,就是离了正街,需得你们多走些路。”   边听月儿的话,莫轻轻边推开窗。   薰风夹着柳叶香,冷不丁迎面袭来,让她顿觉精神了许多,这才发觉原来这间客栈是临水而建。   客栈后方,有一池湖水,清澈碧幽,风儿吹过时,波光粼粼,载着岸边柳树不甚飘落下的一片嫩叶,缓缓向湖中心飘荡,结果惊扰得那只白鹭展翅而起,在蓝天白云下划开一道流畅弧线。   景色确实好,让人看了觉得闲适。   “就这里吧,我挺喜欢的。月儿姑娘,今日多谢你了。”   “莫姑娘客气,公子的吩咐,就是我分内事。”   “那、还得再劳烦你帮我向杨公子也道声谢。”   “是。”   莫轻轻原是想留人喝盏茶再走,可月儿见她安顿下来,只道要早些赶回,也不好拦着,她便亲自送人下楼。   临分别前,想了想还是央道:“月儿姑娘,可否请你对我的住处保密?尤其是,不要告知苏公子。”   月儿不解。   “姑娘讨厌苏司业?”   “不是讨厌,我不过是闲玩两日,无需他特意费心的。”   似懂,好像也非懂,莫非眼前姑娘不知苏司业的心意?   月儿思虑须臾,还是满口应下,这才承了莫轻轻的谢意离开。   半日乘船,半日奔波,实在劳累。   是日,一切安顿好,又用过晚食,莫轻轻嘱托严武将李月英夫妇接回,闲话几句,便早早睡下。   翌晨起身时,夫妇二人已离开食肆,因她今日另有事,故而才没有同行。   清晨的风儿暖和和,触及脸颊,像温柔的手心轻拂过,也抚平了夏日的浮躁。梳洗好,她便牵着吴小山下楼用早食,严武仍旧是安静跟在身后。   “莫姐姐,今日怎么又可以穿好衣裳了?”捏起她的袖角,吴小山好奇地搓一搓,揉了揉,只觉得是又软又轻,摸着好舒服。   “今日不一样,我们要穿得美美的,开开心心去吃遍临安……”话才说半,莫轻轻的视线便无意落到一楼中央那道熟悉的身影上,不自觉顿住。   今日那人一拢白衣,垂眸安静坐在桌前,晨阳落在他肩头,都刻意温柔了几分。夸姣静谧得宛若是幅绝美画卷,让人不由呼吸微滞。   她有些看呆,甚至不忍心走近惊扰。   直至吴小山撒腿奔去,“瑾哥哥!”   苏瑾想事正入神,突然听到一声唤,小不点欢欢喜喜奔到跟前,冲他扬起一脸笑。愣了下,也不禁勾起唇角,摸了摸吴小山的头。   “起来了。”   “嗯!瑾哥哥今日也和我们一起吗?”   笑了笑,苏瑾却不作声,纵使余光已瞥到那抹乳黄色身影靠近。   始终不见那人抬眸,莫轻轻无奈,只好率先打起招呼,“早啊,苏公子,你怎么来了?”   “莫姑娘放心,是苏某自己寻来的,月儿确实什么也不曾说。”   “……”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这人好像生气了,就因为她不让月儿透露住址?   苏瑾不多说,莫轻轻也不知该接些什么才好,无措地看向候在一旁的苏彦。   苏彦立马背过身去。   又想向身后的严武求救。   严武又立即摸着后脑勺装作不知,朝两旁张望。 第80章第80章   小二满面笑地相继端上吃食。   “姑娘,这是您点的蟹酿橙和莲房鱼包,都是本店的招牌菜,您慢用。”   “好,谢谢。”   嘴边常挂“谢”,早已是莫轻轻前世就养成的习惯,纵使到了这里,她也并未觉得哪里不妥,且又习以为常,于是不曾特意更改过。   更不会想到,就顺口这么一应,竟会让正要离开的店小二倏地停了步子,回头惊讶看她一眼。   本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话,只因鲜少有人说,才会令店小二格外在意。听到的这一瞬,烙在脸上的笑容面具顷刻好像变得松快许多。   “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就好。”   莫轻轻正专注盯着吃食,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好奇抬头,却只瞧见小二离去的背影。愣了愣,忍不住同身旁的苏瑾感慨:“不愧是临安第一酒楼啊,连小二哥的招呼都这么周到。”   苏瑾勾起唇角笑而不答,只是将蟹酿橙给她挪得近些,修长的手指缓缓揭开上端的橙盖。   “趁热尝尝。”   碗口粗的瓷白汤盅里,还套着一个大小刚好的橙盅,甫一端进时,莫轻轻就闻见有淡淡的橙香弥散出。眼下搁到跟前,这股香味愈发浓郁,细辨之下,还夹着些许的蟹鲜。   蟹酿橙讲究的就是个“酿”字,煸香的蟹肉蟹黄蟹膏填进剜掉瓤的橙子里,淋些许橙汁,再裹进橙瓤,盖上蒂枝顶,入锅蒸制。   如此,在橙盅里酿过的蟹肉,既能很好消去原本的腥气,闻之清香,还能糅合橙的滋味,尝起来甘鲜酸甜,风味甚佳。   莫轻轻挖了浅浅一银匙送入口,细细品尝。   经蒸制,汲取过橙子的甘甜后,蟹的鲜美不减反增,只是这种鲜美像是被打磨回造过,少了几分强势,多了几许轻柔,如甘泉缓缓淌过舌尖,温雅却不乏滋味,让人想品之酝之,回味悠长。   “如何?”   “好吃!”她脱口赞道,不自觉舔了舔唇角,“比我做的更好,不行,我回去一定得好好钻研下。”   “姐姐,我也要吃。”听她夸赞,一旁的吴小山更是馋了,眸子亮晶晶,凑到跟前。   莫轻轻倒也爽利,直接将汤盅挪到他跟前去。   苏瑾微愣,“你就吃这么一口?”   “一口足矣,还得留着肚子尝些其他的呢。”说话间,她的视线已落到另盘莲房鱼包上。   宋人吃食喜讲究“风雅”,这道莲房鱼包便实实在在展现了这一点。先从鳜鱼身上刮取鱼茸,拌以盐、酒和酱腌制,再填塞入莲花嫩房中,组装好底座后,起锅蒸熟。   出碟时,外涂蜜糖,协同花瓣、莲叶等浮于莲子、菊花和菱角熬制的汤汁上,宛若缩小版的一池夏荷,样子极为雅致。   因嫌繁琐,她倒从未尝试过,如今不免有许多好奇。   即便不出声,苏瑾也立即察觉她心思,温温一笑,将自己早就剥好的那一碟鱼肉端过去。   “即便涂了蜜,莲房吃着还是有些苦涩,剥开吃味道要好些。”   莫轻轻一愣,面颊微热,感激地看他一眼。   不过这点女儿家心思,在碰上正经事时,很快就消了下去。   她夹起一团鱼肉送入口。   鱼茸很嫩,混入莲子和菱角后,吃着还有些爽脆,味道是挺不错,可……瞅眼那甚是繁复好看的摆盘,再低头看看碟子里少得可怜的鱼肉,莫轻轻顿时沉默半晌。 第81章第81章   莫轻轻扫了眼比昨日看着还凌乱不少的院子,视线又落回何福身上。   “所以说,方才那阵仗是要去码头声讨,为将势头做大,好向东家拿回工钱?”   “是啊。”   布满厚茧的掌心来回揉搓着拐杖手柄,何福惆怅叹声气,“那可都是大伙儿去年整整一年的血汗钱,本说好了年后就发,结果一拖再拖,硬生生又快拖了半年。大伙儿也是没辙了,才想到这么个法子。”   都是背井离乡出来混一遭,低头咬紧牙关,就盼着那么点工钱,如今倒好,活儿做了苦吃了,该拿的却一分也没拿到,谁能不急?   李月英在旁听了也跟着愁闷,可该劝的,还是得劝,“阿福,娘也知道那都是你的辛苦钱,不容易,但就算再怎么着急,也要等你伤好啊。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折腾起来没个几日完不了,要是你不小心落下病根可怎么办?再说,这么多人去了,也不缺你这一个。”   “娘,您不懂,多一个人,就多一点声势多一张嘴,总是有用的。”何福面露无奈,“何况大伙儿都去了,若就我不去,待他们回来,您让我怎么有脸面对他们?”   “可……唉。”   看看何福,又瞧瞧同样犯愁的李月英夫妇,莫轻轻想了想,问道:“那报官呢?你们可试过?”   她一直认为,不论世道如何险恶,对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来说,律法总应是第一选择。   言罢还不忘再向苏瑾确认一番,“官府应该会管这事的吧?”   “自然。”苏瑾投去确定的眼神,“只需写好诉状,递去府衙,知府自会受理此事。大可放心,官家向来心系民生,这又是临安,天子脚下,定能还你们个公道。”   不料,何福听了却是急忙摇头。   “你们说的,我们都想过,但报官是万万不可的。我们私底下闹闹,再怎么样也不会太僵,可一旦闹上衙门,这事就大了,工钱是能要回,但活儿肯定得丢。我们这些脚夫谋事本就不易,若再是传出状告东家,日后怕是没什么去处肯要我们。”   何福说起这话颇显无力,莫瑾二人听了,相视一眼,沉默不作声,心里头皆明白,虽甚无奈,但他所说确为事实。   莫轻轻也没再多劝,若换作她,定毫不犹豫报官,可眼下是以何福及其他众多人的生计作押,她便没得资格多置评。   抬头望向严武,“严三哥,今日可否麻烦您也跟着去一趟?阿福哥伤未痊愈,若起冲突,怕是要吃亏。”   “这倒小事,不过姑娘你怎么办?”   “我回客栈等着,哪也不去,不会有什么事。”   “那行。”   一番商讨下来,最终何福还是在李月英夫妇的陪同下去了码头,好在有严武跟着,莫轻轻倒也能放心,只是回程的计划不得不又往后推了几日。   左右也无事,她便时常牵着吴小山信步临安街头,无意间,倒是对几条街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当然,最熟悉的不过是哪家果子味道更好,哪家酒楼生意最红火,以及哪处街摊最受青睐罢了。   这般悠闲过上两日,她没能等来好消息,倒是等到了何福改变主意。   正如李月英所料,这事没这么快了结。   一干人等在码头闹上两日后,东家暂结了一个月的工钱,剩下的又找理由往后糊弄了些时日,非但如此,还借故停了两人的工。名头听着正当,可其他人岂会真看不出里头的挟制意味? 第82章第82章   无声对视了许久。   最后还是莫轻轻率先反应过来,面上一热,像只慌乱的兔子,捂着脸立马窜回了原坐处。   过了会儿,似是想起什么,纤臂一伸,小手利索地拖走了那两张诉状,转而铺在自己面前,抿唇埋头不作声,专注地接着往下看。   苏瑾这才后知后觉回过神,耳尖骤然绯红。   眸光微颤了颤,他忙不迭搁下笔,揽近了手旁的冰酥酪,闷头接连食上两口。软嫩的酥酪像雪花在口里融化,漫开的那份凉爽令他镇定不少。   沉默半晌。   偷偷望一眼那边看得认真的姑娘,想了想,转开话题问:“你自小便读书识字?”   莫轻轻眨了眨眼,很快明白他在好奇什么。   北区人家的家境清寒,甚少有人请得起教书先生,何况她又是个女子,更难以有读书的机会。但眼下却能识文断字,的确显得奇怪。   可那又如何?   原主还真的就是个例外。   她不急不缓点头:“幼时我娘教的。”   “我娘曾也是生自富贵人家,读过不少书,能识不少字。只是不幸,家里生意出了问题,家道中落。再后来,遇上我爹,二人成了亲,才在北区久住下。好像是自我记事起,我娘便开始教我读书识字了。”   这事上她可丁点没撒谎,原主的记忆就是如此。   况且,若非原主本就识字,邻里间也多少知悉这家子的底细,她哪敢堂堂正正亲自写点菜牌,还整日端着话本看?   简单解释过,莫轻轻便适时打住,继续专心看诉状。直至从头到尾都仔细读完又理解透,才缓缓抬头,满意称赞:“写得真好,言辞恳切,字字句句让人动容,知府大人瞧了说不准会感动,立马就将案子给解决了。”   苏瑾失笑。   “我可没这么厉害,不过,你大可放心,临安知府沈大人是个清廉爱民的好官,收了诉状定会认真审理此案。”   “嗯,我信你的话。”仔细吹干墨痕,莫轻轻将诉状揣进袖子里,感激地朝苏瑾道谢,“今日有劳苏公子了。”   “无妨,我能帮上你就好。”   温温一笑,苏瑾视线落在碗里的冰酥酪上,忽地想起件事,又抬头问:“这几日你频频上街,可是想看空置的铺子?”   “没有啊。”莫轻轻面露好奇,“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在看铺子?”   “我曾听小山说过,你日后打算在临安开间食肆。”   “这小不点个子小,嘴巴倒是大。”   几口吃完酥酪,莫轻轻擦净嘴角,眺望窗外像被洗过的蓝天,释然一笑:“是想过,不过临安的铺子比长洛县还难寻,怕是暂时也只能想想。”   “我知道一个地方。”   说完不等她再多问,苏瑾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地址递去,“你若还想,可以去这里看看。”   莫轻轻微抿唇,半信半疑地接过。   这里?   翌日,早早起身将诉状交给何福,又给他们念过上面的内容,确认无误后,她才揣着半肚子疑惑去到苏瑾给的住址。   这地方实在好找,就在临安向南的一条偏街上。说是偏街,其实一点也不偏,车水马龙,往来络绎,好不热闹。光是这两日,她就从跟前经过好多回。   铺子是个二层小楼,没挂牌匾,她还曾猜测过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毕竟四周商铺林立,生意做得火热,唯有它是紧闭门窗。   走近,抬头看看四周,莫轻轻一脸迷茫,犹豫过后,还是决定先敲门试试。   嘭嘭。 第83章第83章   茶水入喉,清香宜人,杨子楚却仍旧摇了摇头,轻叹声气。   “我说温然,你可真是我的好友啊。上回是打我最得力的婢子主意,这回是瞧中了我最喜欢的一间铺子。你老实说,还偷偷觊觎了我什么?”   苏瑾闻言轻笑,提步到桌前,掀起衣摆入坐。   “君子有成人之美,苏彦与月儿两情相悦,就算我不说,杨兄定然也会成全他们。至于铺子……左右是空着,你赁出,自己拿到一笔钱,日后也不必总变着法子找我借,难道不好?”   说话间,他打开桌上的锦盒,调转方向,朝杨子楚推去。   盒子里是一摞叠好的借据,上面的字迹,杨子楚再熟悉不过,登时眉头微挑,大手覆上,按下盒盖按又揽进自己怀里。   “你真打算把这些债都给我抵了?”   “是。”   打量苏瑾半晌,也没瞧见丝毫犹豫,杨子楚端茶一口饮尽,感叹道:“温然啊温然,你这回可真是栽里头了。同僚一场,我也不能对你的事视而不见,行,我应下了。”   彼时,正好外头传来敲门声。   “公子,有姑娘来看铺子了。”   “知道了孟伯,我马上出来。”   应了声,杨子楚抱起锦盒便站起,“我得赶紧去会会你的心上人,免得跑了。”   “有劳杨兄。”   待人离去,苏瑾才再回到窗前,远望着那个正支起下巴好生无聊的姑娘,眉眼染笑,将窗户落下。   莫轻轻没等多久。   食完樱桃煎,又再坐了会儿,便闻得门口有动静。好奇望去,却瞥见一个眼熟的面孔。   “杨公子?”   她诧异站起。   虽只那日在街上见过一面,但相隔不久,莫轻轻倒还能认出。   “莫姑娘还认得我,那可真是杨某之幸啊。”   爽朗笑两声,杨子楚拱了拱手,“莫姑娘是有意租这?那我领你四处转转,我们边走边谈?”   “也好。”   铺子外堂还算宽阔,莫轻轻粗略估量过,撤掉书架,估摸着快赶上她现在食肆的两倍大。依旧是前屋后院的格局,再往里走,是间小院,置有一口井,一桌一椅,除此再无其他。   对面是间厨房、柴房和库房,大小差不多,虽空荡荡,但是整洁,想是经常有人打扫。   再往上是二楼,楼梯常年未维护,踩在上头还能听见咯吱响,让人一路提心吊胆。上去先瞧见的是过道,说过道,却有半间屋子这么大,雕花窗透进一缕艳阳,落在书案上,看着雅致又静谧,四周还摆了几个低矮的书架。   见她有些好奇,杨子楚笑着解释:“这里地方宽敞,光线足,当初就被我用作书房了。”   “怪不得。”   过道两侧,是各一间寝屋,左侧右主,因还有用品未挪出,她不便多细看。   “莫姑娘,两边的屋子正好住人,你也不必另外租什么住处。只一点要注意,就是对面啊,是间茶楼,你平日少开前窗,开后窗。后窗好,风景也不错。”   杨子楚满脸笑地特意指给她看,这才发觉对面茶楼已关上了窗,不由得有些小遗憾。   唉,没能瞧见温然慌张的样子。   莫轻轻也循着去看,果不然,正好对着,若对方开窗,确实什么都看得清楚。 第84章第84章   莫轻轻从未料到,去临安开食肆的念头,会在这短短的一日间便大抵定下。   翌日,照约定时辰,莫轻轻携着钱会子到了铺子。杨子楚早早便等在这,跟着一道来的,还有苏瑾。   她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便被迎上来的苏瑾给堵住。   “你真打算买下来?”   “对、对啊,怎么了?”   “这里价钱可不低。”   苏瑾这是怕她霍霍完了家底吧,毕竟,没有谁比苏瑾更清楚她当初的窘迫了。   “没事,我赚得也不少。”给他一个安心地笑,莫轻轻绕开人,坐到杨子楚跟前,“杨公子,您没改主意吧?”   “那是自然!交易嘛,我只要见到钱就行。”说罢余光瞥一眼略显无奈的苏瑾,似笑非笑道,“不像有些人,恨不得给你筹算好一辈子。”   莫轻轻面上一热。   顿了顿,摸出那几张钱会子,推过去,“金额有些大,还得麻烦杨公子派人去取了。”   钱会子这东西,其实就是票据,她在长洛县寄附铺存下钱,在临安也能取,虽不如后世的银行,却也还算便利。   只是这钱,都是她往日隔三差五存进去的,若一次性取出,铜钱重量可不是她能承受的。   仔细看过钱会子,杨子楚便喊来孟伯,嘱咐他几声,才再看回莫轻轻这边,将几份文书依次摆到她面前。   “莫姑娘,这里分别是契书、房契和地契,你看看若无误,我们便可以签了。”   莫轻轻这人,对待文书向来仔细,一定仔仔细细看过才放心。于是这般折腾,愣是花了两盏茶的工夫,才终于核验好。   抬头,却见杨子楚笑吟吟盯着自己,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发毛。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没有,就是觉得,姑娘确实与众不同,也难怪温……”话说到半,左脚像是有块大石头压上,杨子楚登时喉咙一噎,生硬地转了话题,“签、签吧。”   买卖双方私底签过契书,称作白契,若再去府衙备案盖戳,便是红契。后世律法观念深入人心,纵使得多花些钱打点府衙的人,莫轻轻也依旧没落下备案这步。   前前后后,花了大半日,才终于将整个手续走完。   杨子楚含笑将钥匙递去,“莫姑娘,再多允我两日,我吩咐人腾出铺子,之后便将另一把钥匙交给温然,托他转交给你。”   沉甸甸又冰冰凉的钥匙攥在手心,莫轻轻高兴地点头。   “行。”   买了铺子,她这手上就也没剩下几个钱,顶多只能充作路上盘缠。又因苏瑾和杨子楚的邀请,吴小山乐呵呵地还要跟着去国子监玩几日。于是到她这,一没钱使,二没人陪,只能揣着高兴劲儿,也跟着忙活何福的事。   诉状呈去府衙,次日便开堂受审,正如苏瑾所言,这沈大人确实是个明理好官,当庭召了东家过来,问清缘由后,便惊堂木一落,责令其即日结清所有拖欠款项。   官府发话,岂敢有不从的,很快何福等人便一分不少地拿到工钱,只是与工钱一起的,还有遣回告知。   倒也是在预料之中。   经这几日折腾,何福留在临安的热情早就给消磨一半,如今再得这消息,便没什么犹豫地听了李月英的话,决定同他们一道回长洛县。   回程的日子定下,原本莫轻轻还是打算乘船折回,可看何天旺刷地惨白的面色,便改了主意,走旱路。   叫好马车,备足干粮,次日一早,他们便出了城门。晨时,热气还未弥散开,吹来的风都夹着一丝清凉。 第85章三合一   旱路较水路难行,走走歇歇,前后竟耗了足足五日。幸得路上都有苏彦等人护送,至少一行人都相安无事。   第六日卯时中,他们披着晨曦终于抵达长洛县。   长途奔波,让众人身心疲惫,个个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满心只想着快找个地方好好歇息。   于是莫轻轻叮嘱车夫将人送到家门口,而自己则是入城没多时,便下马车,径直去了食肆。   这会儿正是早食高峰期,甫一入内,就正好瞧见关阳阳飞一般的身影,宛若独自落入花丛中的小蜜蜂,忙得晕头转向。愣了下,她心疼地一笑,便也赶紧卸下包袱,洗净手后,在外堂帮着招呼起客人。   不知过了多久。   “啊!”   突地堂内惊叫起,吓得她笔锋一钝,在账上糊开一个小墨点。   “掌柜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关阳阳端了两盘吃食,快速挪着小碎步凑到柜台前,一双杏眸瞪得跟兔子眼似的。   莫轻轻瞧着忍俊不禁。   “都好一会儿了,这才注意到我呢?”说罢示意了眼她手里,“先给客人端去,免得凉了。”   “哦哦好!”   可话是这么说,但食肆生意太忙,关阳阳愣是再找不着话旧的机会,生生等过了几波客流,才能跟在莫轻轻身后问东问西。   “掌柜的,临安好玩吗?”   “还可以吧,人多热闹,街上新奇花样多,勾栏瓦舍比比皆是,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去,也不知里头都有什么。”莫轻轻边笑呵呵回话,边抓起一把洗净沥干的小葱,利落切成匀称地一段段。   小葱像是刚喝足了水,绿油油水嫩嫩的,待油温起,混着蒜瓣一起下锅,嗞嗞急响,滚油开始汲取葱叶里的鲜嫩与芳香,直至将其榨干至焦糖色,这股热闹劲才停下。趁热打铁,又往里加勺猪油,倒进虾米、酱油和糖,继续煸炒。   葱油的香,是浓郁鲜美又强势,浮满空中,直窜鼻尖,馋得人肚子咕咕乱叫,就连一直叽叽喳喳的关阳阳,也忍不住稍消停,勾起脑袋往锅里瞧。   吞咽了口,莫轻轻立即舀出熬好的葱油,再淋进刚过了凉水的熟面条中。木箸快速搅拌,使面条顷刻挂上一层褐色酱汁,盛在素白的瓷碗里,鲜亮诱人,香气扑鼻,最后再撒上一把葱花和白芝麻。   “葱油拌面好了,你们先吃。”   关阳阳却欢喜地直摇头,“掌柜的,我们先端出去,等你来了再吃!是吧,刘大哥?”   “对。”   莫轻轻淡淡一笑,也没推拒二人的好意。洗净锅,又端出了已饧好的面团和馅料。   面团揉长条,揪成个个大小匀称的剂子,擀成薄皮,再铺上厚厚肉馅,像叠被子那样整整齐齐叠成长方块,掌心将两头那么一压,就密实地封住了口,再润点清水内折就好。最后锅里抹油,将其煎至两面焦黄。   端着刚出锅的褡裢火烧,莫轻轻也坐到了院子里。刚入座,就对上关阳阳亮晶晶的眸子,岂有不懂的?   “吃吧,再等就凉了。”   “好!”   关阳阳迫不及待地拿木箸,挑起面条,满满塞上一口。   面条又软又弹又不乏筋道,一口下去,浓厚葱油香在舌尖畅然舞动,最后再顺着齿缝缓缓飘进喉间,鲜美异常,吃得她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好吃!”   刘老五也赞赏地直点头,“还是掌柜的手艺好啊,这褡裢火烧皮薄焦香,馅嫩含汁,一下子就撑开了食欲。”   莫轻轻莞尔。   “觉得好吃,你们就多吃点,这段时日辛苦了,待到结算工钱,我多给你们发些。”   “谢谢掌柜的!”   听到要涨工钱,关刘二人更是食欲大开,一碗面加两盘火烧,竟也亳不为难地塞下了肚子。莫轻轻这一路日日食干粮,口里早就寡淡无味,也比往日多吃不少。   食盘和碗见底,比几人的脸还要光亮,莫轻轻满意地擦净嘴角,终于坐得端正。   “都吃饱了吧?那我说件正事。”   关刘二人面面相觑,却也纷纷提起精神。   “我这次去临安呢,还顺便干了件大事。”说话间她从袖子里摸出张纸条,在二人面前摊开,“这个地址,是我在临安街上买下来的铺子。”   关阳阳愣了愣,眸子一亮,抓起纸条又多看上两眼,登时生出一股敬佩。   “掌柜的,你好厉害!临安买铺子一定很贵,你居然能买……嗯?掌柜的为什么要买铺子?”   “您是打算在临安开食肆?”刘老五很快反应过来。 第86章第86章   梆梆绑!   常年紧闭门窗的铺子,骤然某日敞开门,传出断断续续的敲击声,比起嘈杂令人生厌,众人更多的反倒是好奇。   三三两两聚到门口朝里张望,低声议论。   “这是干什么呢?”   “不知道啊。”   “是不是有人搬进来了?”   众人说得正起兴,铺子里,楼梯旁,健壮男子像是倏然闻得动静,转过身,赫然露出他脸上那几道枯皱的长疤。   这一脸凶神恶煞!   众人吓得倒吸口凉气,背脊一僵,当即想逃,可脚底板就像是被粘住似的,愣是挪不开。   更要命的,是好像还招惹到了他。   只见男子抱起桌上木盒,突然一瘸一拐往这边走。众人屏息不敢轻举妄动,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哗哗滚落。   盒子里是什么?   杀人的刀,还是刺人的箭?   好在都不是。   男子在跟前站定,扯开嘴角,揭开木盒。众人再一看,里头竟装满了用纸包好的小方块,倒像是一颗颗糖。   “诸位,我们是昨儿刚搬来的,楼梯坏了,今早找了人来修,动静有点大,还望你们多担待。这些是杏仁焦乳糖,我们掌柜亲手做的,别的地儿买不到,你们不妨尝尝。”   心中默念掌柜的叮嘱,刘老五极力不让嘴角落下,以让自己看起来更和善些。   众人面面相觑,迟疑片刻,才相继舒口气,道着“原来是这样”,一个两个将视线落进木盒里。   吃,还是不吃?   有胆大的没作多犹豫,率先抓起一颗,剥开糖纸。浓浓的牛乳香立时飘出,栗色糖块上,粘着杏仁碎,闻起来有些甜,还有些焦焦的。   齿尖一咬碎。   脆的,不算太硬。在口里融开后,淡淡焦苦与乳糖的甘甜交织缠绕,愈发绵滑醇厚,就像段极好的丝绸从舌面滑过。再搭配香脆的杏仁颗粒,口感破佳。   “真好吃啊。”   梅大娘还是头次吃这么好的糖,味道又特别,登时忍不住咂咂舌,多夸赞了几句。其他人一听,哪里还有什么犹豫,也纷纷抓了颗尝。   很快,赞扬声四起。   梅大娘在旁瞧着,眼馋嘴也馋,腆着笑难为情问:“大兄弟,我还能再拿两颗吗?我家姑娘也最爱吃糖了。”   “当然可以。”刘老五豪爽地直接抓了一把塞去,嘴里自然地笑念叨,“我们掌柜的手艺那叫一个绝,你们喜欢吃这个,肯定就喜欢吃她做的别的,到时食肆开张,大伙儿可都要来尝尝。”   “原来你们是开食肆的啊,什么时候开张?”   “就五日后,当日进店用食,还能多送份小点心。”   “有这糖好吃吗?”   “有!比这还好吃!”   刘老五边笑着一一应声,边毫不吝啬地分糖,直把众人哄得是开开心心离去。待应付完,那头的师傅也修好了楼梯。   他道着谢将人送出门后,才朝二层喊话。   “掌柜的,楼梯修好了。”   “好。”   二层过道的窗前,桌案未撤。   莫轻轻放下笔,端着刚写好的招工启事,从头至尾仔细看过一遍,确认无误后,才吹干墨迹,下了楼。   经一番修缮,楼梯结实不少,没了吱呀声,她踩着不知有多踏实。   “掌柜的,招工的写好了?”   “对。”   “那我去端浆糊。”   大门刷一层浆糊,贴上启事,又用手压了压四角,莫轻轻才算心满意足。拂拂手,一转脸,正好与隔壁客栈的老板对上视线。   不待她先开口,对方便朝她热情地打招呼。   莫轻轻亦回过礼,才转身往里走,笑道:“看来刘大哥与四周街坊相处得还不错啊。”   刘老五听了面上一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脖颈。   “那也是多亏您做的糖,就是经刚才那一遭,已经没剩多少了。”   “无妨,能派上用场就好。”   眼下招工启事贴出,莫轻轻又看看四周,铺子里外也俱已打扫干净,接下来就是得忙着采办了。   “刘大哥,你今日一早就开始忙,也累了,好好在家休息,采办的事我去就行。厨房里的你用得多,还得选称手的,明日我们再一起挑。”   “哦,还有。”刚走出两步又退回来,莫轻轻指指门外,“若有人看了招工进来,您先好生招待,等我回来再细说。”   刘老五还拍拍胸膛,敲出一阵沉闷响。   “有我在您就放心吧。”   看他这般,莫轻轻这才背起小包,干劲十足地出了门。 第87章第87章   雨点打在伞面,震得嘭嘭直作响,宛若数记轻雷在当空接连炸开,牵引着莫轻轻时不时抬头往上瞧,生怕这把清瘦的竹骨伞在半路就要支撑不住。   看出她心思,苏瑾弯起眼角温声安抚:“别担心,前面不远就要到了。”   “噢。”   莫轻轻看眼身旁人,又转回脸,抱紧了怀里的椰子,“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我去铺子,刘大哥说你出门采办,便想着肉市和菜场你总归是要去一趟的,于是打算先从这里寻。我运气不错,正好看见你站在门口。”   这意思是,原本还准备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去寻她?莫轻轻抿唇垂眸,不知怎地,心里竟还有些暖暖的。   “谢谢你啊。”   “真想谢我?”苏瑾满眼含笑,微挑眉,“那等下请我吃饭。”   说罢,提起手里的子鸡。雨水飘打在光溜溜的鸡肉上,凝成粒粒晶莹水珠,他拎着在姑娘跟前晃一圈。   “要不就吃这个?”   莫轻轻不由得扑哧一乐。   “司业大人,你看起来不食人家烟火的样子,跟这只鸡可一点都不搭。”   “是吗?那定是衣裳的问题,我肯定得吃,一顿都不能落下。”   “哈哈。”   倒是多亏那只鸡,这一路说笑还算轻松愉快。不多会儿,就抵至铺子。刘老五见二人安然回来,也跟着舒了口气。   “掌柜的,您没淋着吧?”   “放心,我没事。”顺手将椰子递过去,莫轻轻得空,弯腰去拧裙摆。还没怎么用力,就赫然拧出了一滩水,正好被收了伞走进的苏瑾瞧个正着。   长臂一伸,他攥着姑娘胳膊将人拎起。   “别弄了,快上楼换件干的。”   鲜少瞧见这人强硬的态度,莫轻轻略一怔,旋即乖乖点头应“好”。转身往二层去时,无意瞥见堂内的一只炭盆,好奇指着问:“刘大哥,这是您烧的炭火吗?”   刘老五这才一拍脑门,恍然记起。   “瞧我这记性,这是给您和苏公子备的,怕你们淋雨着凉了。”   “有劳刘大哥了。”莫轻轻看眼苏瑾,“那苏公子,你先坐下暖暖吧。”   叮嘱完这句,她才快步上了二层,重新取件干衣裳换上。随后在楼下烤了会儿火,待驱散尽身上沾染的寒气,便抱起椰子、拎着子鸡去到厨房。   昨日到临安,休息半日,她二人立即开始将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这间铺子虽空置,但应是定期有人照料,故而收拾起来并不费工夫。   东西尚未置办齐全,不过柴米油盐,还有几样吃饭的家伙都零零散散备了些,生火做饭已不成问题。   喊来刘老五帮忙,打上一桶沁凉井水,用来处理干净子鸡。再将子鸡剁块,拌入姜酒腌制。等待腌制时,手头也暂时得了空,她才着手处理刚抱了一路的椰子。   她选的是椰青,果肉更加柔软嫩滑,用来做椰子鸡再适合不过。买时还嘱咐老板帮忙去掉了外层的绿椰皮,眼下白白净净一个,只需敲开椰壳,便能取出里头的汁和果肉。   这活儿她早已轻车熟路,不作丝毫犹豫,就拿起宽片刀削出椰子尖头部,再持刀背沿尖头敲上三圈,破开一个小圆盖,倒出里头的透明椰汁。   往常取了椰汁后,会直接大刀阔斧地将椰壳敲开,方便切下果肉。但今日不同,她为此特意淘了把称手的小匕首,用来将白瓤剜下。   南宋盛行椰雕,通俗地说,就是用椰壳雕刻出各式各样的工艺品,乃至茶碗等生活器具,受不少文人雅客所追捧。也正因如此,椰子售价极高,这么一个,便已是在她心头割去了好几刀。   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铺张浪费”,定要物尽其用才行。小心翼翼剜去白瓤,将椰壳洗净,再倒扣一旁晾干。   莫轻轻才心满意足地继续正经事,将椰肉切成条状。起火烧热油,腌制好的鸡块下锅与姜片同翻炒,待抹去肉腥味儿,再捞起姜片,添入备好的椰汁、椰肉条、党参、黄芪和红枣,倒清水没过,大火烧开,再转而慢炖细煨。   锅里炖得噗噜噜作响,椰子的清香裹携子鸡的鲜,透过锅盖细缝钻出,像纤纤玉手,极具诱惑,让人心甘情愿被它牵着鼻子走。   椰子鸡的汤汁,澄莹透澈,将要出锅前,再往里撒入盐和些许枸杞,醒目的点点艳红,好似粒粒红宝石,在锅里随汤泡翻腾浮沉。   莫轻轻炖好椰子鸡时,大雨已消停不少,化作细细绵绵。朝外堂轻喊一声,很快两道身影就应声而来。   苏瑾端汤砵,刘老五置碗箸,而她什么也没落下,索性保护好自己,抱着头快速跟着穿过露天小院。   一场不期而至的夏雨。   一碗悉心熬炖的椰子鸡。   三人围在仅有的那张桌子前,闲看雨落,谈笑风生,再美美地品尝这道清甜又滋补的吃食。子鸡的鲜嫩细滑,椰子的甘香四溢,汤汁的清爽可口,皆融在这淅淅沥沥雨声里,让人好不惬意。   也多亏这场雨,莫轻轻才能提前偷闲了半日。 第88章第88章   早食生意不算太乐观,算了算,只有十五桌食客,比之长洛县时,可是连三分之一也不及。沮丧总归是有点,但好在食客无一不赞许,皆是心满意足离去,莫轻轻也就放心不少。   眼下才刚开始,她想,只要味道做得不差,坚持下去肯定会有起色。   待到午食,客流增多了些。最令她欣慰的,是瞧见了两张熟面孔,正是早上刚来过的。没有什么评价,是比“回头客”更令人高兴的了。   莫轻轻变得更加有精神,含着笑,来回奔波于厨房和外堂间。虽停不下,但不急不慌,照顾得也是井井有序。   彼时,又有一行食客上门。   “几位里面……”她话一顿,诧异看着来人,“苏公子?杨公子?”   苏瑾微颔首,冲她温温一笑,并将手里那盆建兰递去,“事务缠身,我来晚了。这个送你,恭贺食肆新开张。”   兰花此时开得正好,苗条身姿托起五朵水嫩花冠。雪白花瓣呈莲花形,花尖透点绿,翠绿中还夹了些许淡黄,美好又雅致。清淡远幽的芳香,更是比美酒还要醉人。   接过手,莫轻轻小心抱好,有些高兴道:“谢谢啊。”   “莫姑娘,我不及温然,没有这么好的兰花,就送你一副自己的画作,你可别嫌弃。”   杨子楚笑说完,跟在身后的月儿便走出,向她展开画卷。画上是一片屋舍良田,屋舍后,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屋舍前,妻儿老少,一片祥和,鸡犬相闻。莫轻轻虽是个不懂得欣赏艺术的人,可看了画卷,心境竟也跟着平静温和不少。   显然这是副极好的画。   “画得真好。”她丝毫不掩赞赏之意,“这么好的画作,我怎会嫌弃。杨公子,我能挂在外堂吗?这样进出的食客都能瞧见。”   “自然,杨某荣幸之至。”   邀人入座,莫轻轻将贺礼收于柜台,才拎着一壶热茶折回,询问二人要吃些什么。   苏瑾丝毫没作多想,“你看着做就好。”   初来乍到,杨子楚虽不知哪样好吃,却知对面人是个常客,跟着他总没错,于是也笑道:“我和温然一样,有劳莫姑娘了。”   “那好,二位稍等。”   姑娘转身离开,杨子楚收视线,好奇问:“你每次都这样点菜?”   满上两杯茶,苏瑾笑了笑。   “那是因她做的每样吃食都极好。”   再细看,他眼里竟还带了不少骄傲与得意。   杨子楚看得分明,无奈一笑,摇摇头,吹口热茶抿了抿。   “温然啊,我看你真是无药可救了,连自己最珍视的建兰也是说送就送,平日都不让人碰,我可也是向你要了许久,你都不给的。诶,你这也太重色轻友了。也不想想,你失踪那段时日,可都是我替你照料的,否则能长得这么好吗?”   “杨兄的恩情我都记在了心里,不然,你若若真想要,我再去挑选一盆给你?”   “我才不要。”杨子楚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你这盆是当年琼林宴上官家亲口赏赐,又伴你多年,花草也是有灵性的,其他的能比吗?”   苏瑾不置可否,端起茶满意地品了口,“那就没办法了,送都送出去了,绝不收回。”   “啧啧,你啊……”   外堂二人你来我往说得起兴,两盏茶尽,莫轻轻才端着一只矮身宽口砂锅走近。   搁上桌,甫一揭开锅盖,浓厚鱼香骤溢出,顷刻充斥满整间食肆,就连其他桌食客也嗅着香,忍不住频频望来。   砂锅里是几块煎得焦酥的鱼腩,却又不像单单是煎制而成,只因色泽鲜亮,鱼肉上淋着油光,看起来比普通的煎鱼更为软嫩。白嫩却又透着焦黄的鱼肉上,再撒些绿油油的葱段,对比鲜明,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杨子楚也不免为这股子香味悄然吞咽一口,笑问道:“这是?”   “葱焗鱼,用的是先煎后焗的法子,这样做出来的鱼肉,外皮酥脆,肉质鲜嫩,食感更佳。”   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本还想再多追问一句“何为焗”,可转念想,杨子楚又觉得探听别人的秘诀实为不妥,便还是咽下。   再看对面苏瑾,早已夹起细细品尝,于是也不多等。   正如莫轻轻所说,鱼肉裹着一层薄薄的酥脆外皮,甜香之下,蕴着淡辛,应是生姜与胡椒提起的味,抹去不少寡淡。外皮之下的鱼肉,紧实肥厚,鲜嫩异常,吃得人齿颊生香。   再嘬上一口温温的思堂春,更是滋味十足。   杨子楚不由得称赞,“温然,看来你说的倒也不是吹嘘。”   “自然。”   “……你能别总是一脸骄傲吗?人还没追到,又不算你家的。”   苏瑾却对他的话恍若未闻,浅浅饮口酒,只专注在吃食上,让杨子楚想再打趣,都失了一半的兴致。   接着,莫轻轻还端出了几道好菜。   像是那道糯米腐皮卷。   最外那层,说是叫腐皮,是熬煮豆浆制成的,杨子楚也是头次听说,可吃着味道却是极好,豆香四溢,经过油煎,酥酥脆脆,紧紧裹着里层的糯米肉馅儿,吃起来有筋道,软糯咸香。 第89章第89章   似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文君琇诧异抬头,莫轻轻这也才得以看清姑娘的样貌。   白皙肌肤,弯弯柳叶眉,挺翘的鼻子,薄嫩双唇,是个秀气的姑娘,看着也乖巧。   她温声安抚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先认真做一日,有什么决定,都等到今日结束再说,如何?”   态度既不强硬,又无商人的财大气粗,与想象中不大一样,文君琇愣住默声。   思量片刻,才点点头站起。   “嗯。”   莫轻轻莞尔,转身要去柜台前,却突地想起什么,站定又回头问:“你也应该识字吧?”   “能是能,可……”文君琇不解,“掌柜的为何知道?”   “我猜的,你名字很好听,让我想到诗经里的一句话,‘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牟如星。’。况且,再想梅大娘能看懂招工启事,便大胆猜测你也懂得。”   不知是哪句戳中了姑娘的心,她说完,竟能瞧见文君琇绽开一脸笑,不得也愣了下。   “掌柜的没想错,我的名字正是出自诗经,是我爹取的,他原是私塾先生,我自小跟着他读书识字。就连我娘,都是被耳濡目染,渐渐也认识了不少字。”   “原来是这样,那令尊定是个有才学的人。”看得出姑娘眼里的自豪之意,莫轻轻含笑去到柜台,然后招招手将人叫到跟前,“你既识字,那可太好了。这个给你,等下需得用到。”   交到文君琇手里的,是一摞裁成巴掌大小的纸张,又将右上角挖出个孔,穿过细麻绳,好好扎成一捆,拿在手里倒是方便。附带的还有一支笔,笔尖是木炭削成。   见其好奇地盯着自己制的炭笔看,莫轻轻解释道:“你是不是用这不习惯?那换毛笔,只是纸张薄透,你得将这块小木板垫在下面,免得墨水渍到下一张去。”   说着,她将柜台上的毛笔和小巧薄木板递去。   文君琇接下,垫好木板,做给她看。   “这样吗?”   “对。”小姑娘一点就通,莫轻轻心里倒是颇满意,“至于有何用,你再跟我来。”   “外堂共有十一张桌子,为了人多时点菜上菜方便且不易混乱,我给每张桌子都挂了木牌,标明壹到拾壹。”   文君琇循着去看,还果真如此,且木牌也不是随意挂的,相邻桌子必然挂的是相邻数字,十分好记。   “食客需要点菜时呢,你先在纸上记下桌子编号,随后再记客人的需求。对了,不止是要点什么菜,还得询问可有要忌口的东西。总之,客人说的话,一定都要放在心上,不可嫌麻烦。”   “好。”   “客人点好菜后,你需将那一页撕下,立即送往厨房。”   说话间,她领着人穿过院子,到了厨房,指起门口悬挂在墙上的一块木板道:“这块板子上钉有十一根短木签,也标注了编号,与外堂桌子对应,你只需将为食客点菜的那张纸戳到对应签子上即可,可以慢点,但尽量不要弄错。然后每送完一道菜,都要来这里把那道菜划去,直到纸上所有菜品都上齐。”   “好,我明白了。”   “嗯,哦对,我们的大厨是刘大哥,刘大哥不识字,你最好能报一遍菜名。若我在厨房,这活儿我来也行。”   正说着,刘老五恰好提着一桶刚换了水的鱼从跟前经过,蓦然瞧见那张凶狠的脸,文君琇吓得一颤,不自觉往莫轻轻跟旁靠了靠。   莫轻轻看在眼里,却不多说,只是冲刘老五笑道:“刘大哥,这是今日来试工的姑娘,叫琇琇,第一次干这活儿,您到时多帮帮她。”   “掌柜的放心。”刘老五放下桶,笑呵呵打招呼,“琇琇姑娘,你也跟着叫我刘大哥吧,外堂的事我不懂,不过厨房的,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肯定不藏着。”   看着虽凶狠,可好像人还不错,文君琇稍稍放松些,冲刘老五颔了颔首。   “那刘大哥,您先忙,我再领她到处看看。”   “诶好。”   待领着人出门,莫轻轻才安慰道:“你别怕,刘大哥是个好人,我与他认识一年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以前我们食肆也有个小姑娘,起初也像你一样怕他,可后来离别时,比谁都不舍。”   “那个姑娘呢?为何会跟你们分开?”   “因为要成亲,就不好跟着我们来临安。”   “为什……”话一顿,似是能明白,却又有些不服气,文君琇垂眸嘀咕,“凭什么女子成亲后,就不能随意去别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   莫轻轻听得分明,吃惊地看眼身旁人,倒是没想过这姑娘竟还有这样的想法,旋即,又觉得有些许安慰。   幸好,不管是哪个时代,都有对这些不平等保持质疑的姑娘。   “小娘子,开张了吗?”   刚进外堂,便见食客站在门口朝里喊问,莫轻轻立即抛开那些杂念,笑应道:“开张了,大哥您里面请坐。”   旋即轻拍拍文君琇的肩,“琇琇,到你了。”   “啊?哦!”   深吸口气,文君琇快步走上前,看眼桌子编号后,端端正正在纸上写下一个“陆”字,勉强挤出一丝笑,略显生硬问道:“请问您想吃点什么?”   男子好奇瞅她一眼,却没多说什么。 第90章第90章   任修往前一步,抬手,含笑作揖。   “莫姑娘,别来无恙。”   “真的是你啊!”   阔别一年,乍然再见,莫轻轻竟有些恍惚,仔细盯上片刻,才敢确信眼前这男子正是任修,登时小脸写满了吃惊。   跟着一道惊讶的,还有杨子楚。   视线在愉快交谈的两人间转悠了圈,最后落在默不作声的苏瑾身上,诧异问:“原来他们早认识啊,你事先也知?怎么也不听你提及?人还是我邀请来的呢。”   “杨兄没问。”   “我……”杨子楚话一噎,猛然有所察觉,“诶,你怎么还突然耍起性子了?”   再细看苏瑾,才发现这人面色略显低沉,目光幽幽,定在正谈笑的二人身上。   这神情……岂会难懂?   他笑眯眯凑上去,“某人吃醋了?还别说,这莫姑娘瞧见路远,好像是挺高兴的。”   闻言苏瑾收了视线,不咸不淡瞥他一眼,“见到故人罢了。”   “是吗?”   不再理睬一旁看戏的杨子楚,苏瑾负手上前,不动声色将对话打断,“轻轻,时值炎暑,今日我想尝些爽口的吃食。”   “爽口的?好,那你们先坐着歇歇脚。”   含笑领一行人寻了位子坐下,又嘱咐文君琇送茶,莫轻轻才折身往厨房去。   甫一坐定,杨子楚就瞟到挂在对面墙上的画,旋又环视四周,笑两声,特意指着给苏瑾看,“你瞧,莫姑娘还真把我送的画给挂上了,不过温然,你的花好像没了。”   本是有意激他一激,却不料那人听了,非但不惊讶或沮丧,反倒愉快地扬了扬唇。   “花香过浓,易掩盖吃食的香味,她自是不会放在这里。”   “那放哪儿?”   苏瑾幽幽抬起眼皮,“杨兄不是留下了一张书案?”   “啊?”   杨子楚一愣,蓦然反应过来,瞪大眼,“原来你是早有这打算!怪不得当初孟伯同我说,你趁他腾出屋子时,突然搬来一张书案,我本以为那单单是送小娘子的礼物,原来还有后续。这么说来,前段日子你屋里突然新换书案,那张……是不是和送的这张一模一样?”   对于质问,苏瑾却再不吭声,惬意地拂平了袖口褶皱。只是这副姿态,在杨子楚看来,已然就是默认,登时啧啧摇着脑袋。   这平日里一副君子作派的人,怎么耍起心眼来比他都要厉害?   于文人而言,书案可比床铺还要重要,每日也是在书案前逗留最久,如今突然跟个姑娘配成一对儿,这是什么个意思?   杨子楚突然不敢往下想了。   他转脸看向一旁瞠目结舌的任修,“路远,他在长洛县时也这样吗?”   虽不知前因,可默默听了这么久,任修也早已猜到其中一二,张了张口,“长、长洛……”   下意识端起茶杯,想润润喉,却骤然发现杯子里还是空的。   哦对,还没上茶。   刚想及此,一把茶壶冷不丁搁到了桌中间,顿出一声沉闷响。三个男子齐刷刷抬头,正好对上姑娘半垂眸、复杂的眼神。   三人:“……”   视线从他们面上擦过,没作多停留,文君琇道声“慢用”,便毅然转身走开,徒留下几个男子面面相觑,吞咽一口。   这是都听见了?   文君琇:诡计多端的男人!   恰值食肆最清闲的时刻,外堂静默无声,尴尬气氛凝成一个气团,不断在朝四周膨胀,将三人挤压得坐立难安。就连起先还能装得淡定、四处走走擦擦的文君琇,也渐感沉闷。   她正纠结要不要去院子里溜达一圈时,忽而阵阵食香撩拨而来,缠绵周旁经久不散。   很快,便听得有人轻唤她。   文君琇毫不犹豫直奔厨房,三个男子立时也大松了口气。   先端上来的,是一道叫做捞鱼生的吃食。   爽脆胡瓜丝儿、水嫩白萝卜条、还有数类时兴鲜果,绕着食盘五颜六色摊成一圈,犹如肆意盛开的奇异花冠。中间团作花蕊的,是闻起来便鲜香扑鼻的鸡丝,拌着蛤蜊肉和另一道晶莹透亮肉食,看着倒也像是海错?   杨子楚笑问:“那是什么?”   回忆须臾。   “海蜇。”文君琇照着话应道,紧接又放下几只花型小碟,“掌柜的说,这是道凉拌菜,倒入熟油和这些酱汁,拌一下就能吃。”   “多谢姑娘。”任修拱了拱手。 第91章第91章   送走文君琇,再收拾收拾,一番洗漱后,莫轻轻照常抱起账簿坐到了书案前,埋头继续白日未完成的事。   直到二更声响,才方停笔,挪了镇尺压好账簿和零散纸张。活动活动手腕,半推开窗。微凉夜风伺机钻进,打在脖颈间,为她散去不少乏意。   外头夜色正浓稠,似调不开的墨,毫不留情抹去了临安街白日的繁闹。唯一留下的,是对面茶楼高悬在门前的那对红灯笼,在夜幕中静散着模糊的光晕,倒像是双猩红的眼……   她赶紧收起无用处的遐想,落下窗。   安了安心绪,寻出一块还未写食名的点菜牌,思忖须臾,流畅落下几笔。心满意足了,才提着灯起身,进屋歇息。   心里有了主意,便不愿多等。翌日一早,忙完活儿,趁着食肆未开张,她便去到对街的米粮铺子里,买了一麻袋绿豆回来。   与帮忙扛绿豆的少年唠着嗑,正往回走,远远就瞥见食肆门前、背着包袱杵立的那道人影,怔一下,绽开笑。   “琇琇。”   文君琇正垂首闲踢脚边的石子,闻声抬头,诧异盯着莫轻轻走近,“掌柜的?你怎么……你这么早就出去了?”   “我去买点东西。”   说到这,莫轻轻让少年放下麻袋,连声道谢将人送走,才继续先前的话,“你这是想好了,愿意留下来?”   “嗯!想好了。”   文君琇坚定点头,“我虽还是不能理解我娘的想法,更不愿辛苦挣钱只为嫁个好人家。可又觉得,像掌柜你这样,认真专注做好一件事,那样也挺好的,我也想试试。”   “决定了就不反悔?”   “不反悔。”   虽也没想明白自己何时就为这姑娘做了个这么好的榜样,但眼见这事有着落,莫轻轻自是也不会将人往外推,当即揭掉门口贴着的招工告示,三两下在掌心揉成团。   旋即冲文君琇莞尔:“那走吧,跟我一起把这袋子抬进去。”   “好!”文君琇将包袱往肩上撸一下,“你这买的是什么?”   “绿豆啊。”   “这么多?”   两人协力才将东西搬进,又看眼文君琇肩上的包袱,莫轻轻拂了拂掌心,便领着人去了二层。给文君琇备的住处就是她寝屋对面那间,虽简陋,但宽敞,住一人那是绰绰有余。   只是还没来得及收拾两下,便有食客上门,两个姑娘只能暂撇下包袱,说笑着下了楼。   莫轻轻这人,定下的事便不喜多拖沓。是日,与文君琇签过契书,又抽空去府衙办妥一切手续,才算心满意足。   好在文君琇能识字,于账簿之事,略加提点一二,便也知悉个差不多,这让她愈发放心,也能抽空忙些别的。   譬如绿豆。   晚食后,忙活着便将新买回的绿豆洗净,又用滚水烫过一遍,最后浸在了温水里一整夜。   翌日再来看,随手从水里捞起一粒,指尖轻捻,豆壳便轻而易举剥离开,豆肉也被揉碎成几瓣,这种程度刚刚好。   只是要想得到能纯净的淀粉,还需得将浸泡好的绿豆磨浆、过滤,再经两次沉淀最后晒干才行。可看着那几桶泡得沉甸甸的绿豆,还有院子里两口笨重的石磨,三人都有些犯难了。   往日这些都是刘老五抽空干的,可眼下豆子太多,是个大工程,哪还能这么做。两个姑娘吧,既腾不出手,又推不动。   文君琇想半晌,也没想出个法子,弯下腰撑着两膝,一脸苦恼:“我们要是有头驴就好了。”   莫轻轻不禁失笑,撇开手里的豆子,擦净指尖,“有驴也不行啊,我们这小院子哪能够它跑圈的。不过……人倒是可以。”   刘、文二人面面相觑,“人?”   说完莫轻轻点点头,便背起小手往外溜达。   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再折回,竟还领着一高一矮的两个少年。高的那个,文君琇也见过,正是昨晨帮着扛绿豆的小哥,约摸有十几了。矮的那个还算孩童,看着也不过八九岁模样。   经莫轻轻嘱咐几句,那两人便迅速接过活儿,一个推磨,一个舀豆子,搭配着忙得热火朝天。   刘老五见状,赶紧将莫轻轻拉到一旁,“掌柜的,您从哪儿把他们领回来的?”   “街上啊。”   “街上!”文君琇惊得拔高了声,意识到便又急忙压下,“你怎么敢随便就拉人回来?”   知道他们是在担心什么,莫轻轻笑了笑,给个眼神,让二人放宽心。   “昨晨我去买豆子,听米粮铺子老板说了,这兄弟二人无父无母,家境清寒,为谋生,经常在附近找活计干。周旁大小铺子的掌柜见他们可怜,也愿意做事,平日里要搬个货什么的,忙不过来时都是找他们,付些工钱就行。”   “你们大可放心,我适才在附近问过一圈,众人所说,确实与米粮铺子老板说的相差无几。况且昨日我跟那小哥说过几句话,我觉得人不坏。再怎么着,也不过是两个孩子,放心,不会有事的。” 第92章第92章   顾自入内,挑了个清幽的空位坐下。   徐攸宜摇着小扇抬眸,正欲吩咐婢子去唤来店小二,可还未张口,就见一个姑娘含笑迎近。   “姑娘想吃些什么?”   伴着清脆问话,姑娘到跟前,搁下茶壶,替她斟上一杯。旋又抬起手里的纸和笔,记下了什么,才笑吟吟望她。   徐攸宜好奇地打量一眼。   这是店小二?   姑娘肩上搭了条干净抹布,手里端着纸笔,模样清秀,正乖巧等她回话。虽让人吃惊,但貌似真的是这家食肆的小二。花样年纪的人呐,却得干着抛头露面的活儿,徐攸宜不免暗暗唏嘘,连说话声都不自觉放柔缓许多。   “你方才在写什么?”   “姑娘放心,只是桌子编号。”文君琇忙指着桌沿下的号码牌解释,“掌柜的为避免不甚弄混客人的吃食,才特意准备的。”   循着看一眼,果真如此。   “你家掌柜的倒是会想法子,对了,我瞧点菜牌上有道吃食,叫做‘午闲’,那是何物?”   “回姑娘,近些日子天气炎热,那是本店午时前后才会有的供应,是便于食客打发闲暇及消暑的饮子和点心。”   “原来如此……”   点点头,徐攸宜顿觉索然,本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吃食呢,原来不过是空有噱头罢了。   她这边正失望着,可文君琇听提及,只以为她是感兴趣,转身立即去到柜台前,取了张食单又折回,递到面前。   “眼下正是时候,姑娘可要尝一尝?吃过的食客都说好呢。”   原来“午闲”另有食单。   徐攸宜半信半疑地扫上几眼,很快又暗“嘶”一声。   食单上的吃食共罗了两列,右列是饮子,左列是点心,可不论是这饮子还是点心,竟都是她闻所未闻的。只是有了方才的教训,她倒是不愿多抱有期待,免得等下又是噱头。   目光转悠两圈,落在名字前还画了朵小花的吃食上,好奇问:“那这又是何意?”   “这是我们掌柜极力推荐的饮子,姑娘若不知点什么,不妨信我们掌柜的一次?”   斟酌须臾,徐攸宜递回食单,“也好,就要那道‘牛乳叶子茶冻’和‘椰蓉酥球’吧。”   “好,姑娘稍等。”   点好吃食,徐攸宜端起面前凉茶浅饮一口,细品了品。   茶倒是不错,入口清爽,还有股淡淡茉莉香。   闲来再看四周,食肆摆设算不得华丽,乃至有些简单,却也称得上别致和清雅,想来掌柜的为人倒也不会太俗气。   看一圈,她的视线落在柜台旁那堵墙上,一副上好的画作端正悬在那里。徐攸宜好奇走近,欣赏一番,待瞧到落款处时,“呀”了声。   这不是杨司业的画吗?   细细一琢磨,她又有些欣喜,看来红玉打听得不错。   杨司业非但来过,还留下画作,想必是对这里极满意。而杨司业又与他向来交好,那想必他也是如此吧。想及此,看眼门口方向,徐攸宜又提步坐了回去。   不多时,吃食便端上来。   没想到,来的竟还是个姑娘,甚至比方才那位更俊俏灵动得多。一双水灵灵的杏眸闪闪发亮,冲她笑时,眉眼弯弯,宛若两道月牙,让人看着心里甚明亮。   “你是厨娘?”徐攸宜盯着系了襻膊的姑娘问。   不作多思索,莫轻轻便笑应,“算是吧。”   店小二是年轻女子,连厨娘也是年轻女子?   徐攸宜一愣,免不了多想,皱起眉,“你们掌柜的可真会挑人。”   “啊?”   好好地,怎么姑娘还突然变了脸?   莫轻轻发了懵,虽不明所以,却又忍不住夸上自己两句,“她是挺会挑人的。”   “你居然还帮他说话?”   “我、我自是要帮她的呀。”   “你!”徐攸宜气得面色一红,还要再说道两句时,突然就听身后有人喊话。   “掌柜的,我们的饮子还没好吗?”   “马上就来,您稍等。”莫轻轻脱口应,再看姑娘惊讶的脸,莞尔一笑,“那我先忙去了,姑娘慢用,有需要您尽管吩咐。”   说罢,人快步离去。   好一会儿,徐攸宜才终于反应,看看姑娘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瞧面前的吃食,面上一讪,抓起汤匙便舀了一下。   这就是茶冻啊?   随便那么捞一下,瓷白的汤匙里便端了片绿莹莹、嫩得发亮的叶子形茶冻,浸在雪白牛乳里,看起来格外软,手一动,茶冻就巍巍颤颤,滑溜溜地弹两下,好看又俏皮。   “姑娘,这道吃食做得可真好看。”红玉在旁忍不住感慨。   是啊,真好看。想到这,她又送入口。   茶冻看起来软,吃起来更软。轻轻碰一下,就在齿间碎开,迸出浓浓茶香。再融着牛乳,愈发地甜香沁人,冰凉爽口。 第93章第93章   直至姑娘离开外堂,不见了身影,苏瑾才舍得收回视线。   微垂眸,盯着浮沉在牛乳中的叶子茶冻,淡淡一笑,安静地继续用食。   这一幕,尽数落入徐攸宜主仆眼中。   红玉低头看向自家主子,迟疑道:“姑娘,苏司业与那位掌柜的,好像……”   话及一半,红玉便止住,不敢再往下说。只因瞧见自家姑娘目光怔怔,正望着那边出神。秀气的眉眼间缠起一团失落和阴郁,杂乱又厚重,好像怎么也解不开。   乍然,徐攸宜手一松。   汤匙滑落进碗里,敲一声轻响,溅出几朵牛乳水花,打湿了身前桌面。   红玉急忙摸出怀里帕子,边擦干净,边慌忙安抚:“是奴婢又说胡话了,姑娘莫气,苏司业那样矜贵的人,怎会相中一个食肆掌柜,想来方才不过是因着吃食才会多说几句罢了。”   这番解释,却并不能够安慰到徐攸宜。她收回视线,半晌不作声,心里却已比谁都明白,红玉没在胡说。   他待那姑娘确实与旁人不同。   纵使听不见两人说了甚,可单论他看那姑娘的眼神,便足以说明一切。那是毫不愿掩饰的欢喜和痴恋,是对旁人从不曾有的柔情,还是同她一样的期许和坚守……   叶子茶冻已被戳得激不起人的食欲,徐攸宜无言呆坐良久,终还是起了身。   “结账吧。”   扔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红玉急忙付了钱,抓起桌上团扇,也小跑着追上。   待莫轻轻再回外堂时,食肆内坐满了人,那个摇着小扇的貌美姑娘早已离开,桌前也换了其他食客。淡淡瞥一眼,没作多停留,便提着食盒到苏瑾跟前。   她含笑递去。   “让苏公子久等,这里面都是店里卖得较好的饮子,得劳烦您带回去,给诸位先生品鉴了。至于钱,也不用给,就当我为争取这笔买卖,向国子监自荐,你明日顺手把食盒给我送回就行。”   苏瑾闻言轻笑,揭开食盒,看眼里面一只只封好口的竹筒后,站起。   “好,依你,我会尽快来给你答复的。”   莫轻轻本以为,他所说的尽快答复,最快也要等到明日,却不想,苏瑾做事竟这样靠谱,是日食肆打烊前,人便已携着好消息而至。   国子监这笔大买卖,她居然真的拿下了。   收下订金,自即日起,除食肆寻常生意外,几人皆全身心投入这笔买卖。就连江正兄弟二人,也再次被莫轻轻聘回,每日早来晚归,几乎快成食肆的正式成员。   于现在的食肆而言,这笔买卖实在庞大,光是备齐足够量的绿豆淀粉、绿茶粉及牛乳等食料,就得耗上六七日的工夫,再有定做盛饮子的竹筒。整整十日,竟是没剩丁点的余闲。   到约定那日,几人更是天未亮便起身,一直在厨房院子里打转,直到午时,才堪堪将订单完工。   正仔细清点时,文君琇跑进院子,“掌柜的,国子监安排的车马到了。”   “好。”   一辆无棚马车,绑十几只木桶倒也刚好,只是没剩了载人的空处。莫轻轻忙活完,正盘算着要自己再去叫一辆跟上时,突然就听有人喊话。   “莫姑娘!”   循声去看,苏彦正驱着一辆马车缓缓及近,到跟前后,勒马跳下。   “您坐我这辆,少爷特意让我来接您的。”   看眼他身后的马车,莫轻轻微抿唇,“好,那多谢了。”   到国子监,大抵还需搬搬挪挪,她于是连着江正也一道捎上。两人先后踩上去,甫一坐定,马车便缓慢向前驶行。   头次乘马车,还碰上这样好的,江正一路忍不住摆着脑袋东瞅西瞧,却又不敢随意乱摸,空感叹道:“国子监的人可真有钱呐,还能坐上这样好的马车。”   莫轻轻不由得失笑,闲来无事,竟也跟着观察起四周。   车四壁刻满竹纹浮雕,内里陈设清雅素净,中间摆着张矮脚方桌,大抵是用来吃茶的,以至周旁还残着淡淡茶叶清香,闻之沁人心脾。   沐着香,她的视线落在车角落里。凳子上摆了本书籍,远远瞟一眼,还能瞧见封面上飘逸的“续梦”二字。   这是话本?   苏瑾这样的学神,竟也会喜欢看闲书?   还是说,这其实是别人的马车?   才一眼,她心里便蹦出了连串疑问。只是未经允许,也不好擅自动人家东西,莫轻轻不得不一路强压着好奇心,偶尔才瞥过去两眼。   说起来,这字迹好像……   “莫姑娘。”   车外突地一声喊,打断她的思绪,听得苏彦说道:“前面就要到国子监了。”   她闻声撩开车帷,微抬眸。   果不然,庄严肃穆的牌坊匾额上,“国子监”金灿灿的诺大三字骤然钻入视线。 第94章第94章   这一觉,莫轻轻睡得有些久。   醒来时,闹热已散。蹴鞠场上,唯剩寥寥几个监生弯腰正忙打扫,那场面,像极了前世运动会后她们回收满地橘子皮。   她不自觉心生一丝感触,眸光也变温和,暗暗还给几人鼓了把劲。   不甚,对上其中一个监生的视线。   嗯?   与其说那监生是朝这边偷看,可他紧张闪躲的视线里,却蕴着小小的惊讶和兴奋,倒不如说,像特别像在……吃瓜?   “醒了?”   正不得解,一道温润嗓音临头洒下。   她微愣,这下子彻底醒过神,猛地坐起。恰好对上男子柔和的视线,讶异片晌后,不动声色往旁挪了挪。   “……你几时来的?”   苏瑾不作多想:“你才睡下时。”   她哪记得自己何时睡下,只觉得睡了挺久。岂不意味着,大庭广众,她这么久一直是靠在苏瑾肩上的?   莫轻轻面色一讪,倒不是在意旁人眼光,只是苏瑾……   眼下在国子监,苏瑾身为司业,此番举止,难免要受人非议。蹴鞠场上偷看这里的监生,大抵已在心里琢磨了个遍吧。   视线微垂,再瞧他手里的折扇,莫轻轻愈发惭愧。   “不好意思啊,怕是要连累你的名声了。”   知道姑娘是何意,苏瑾眉眼含笑,合拢折扇看她片刻,面色温柔得似一池春水。   “这岂会是你一人之过?若说你连累我,那我必定也连累了你,真要谈及名声,也该是我向你赔不是。况且肩膀是我主动借的,你不知情,便更是我的过错了。”   说罢,他站起,拱手屈身,俨然就是要赔礼致歉。莫轻轻立即起身拦住,对上目光,暗暗斟酌。   苏瑾所言也不无道理,可蹭了人家肩膀,还得了一觉的清凉,再谈什么名声、受人家赔礼,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苏公子,既是如此,我们算扯平,谁也无需赔不是,如何?”   苏瑾轻笑,“好,依你。”   不再纠结这事,莫轻轻便向四周张望,试图寻江正的身影。只听得身旁人又补充道,“我让江小兄弟领着马车先回了,正好国子监放课,我也是时候回翰林院,不如一道?”   正好吗……   她虽不善风月之事,但基本的察言观色还是会的,看对面一眼,微低眉,眼角染了些许羞赧,不多说,转身便往场外走。   苏瑾只当是默认,神采飞扬地赶紧跟上。   自食肆推出“午闲”,生意本就红火不少,后又有国子监那笔大买卖,实打实给她宣传一番,如今就连往日最是清闲的午后,生意也越发如火如荼。   是日柜台前。   莫轻轻忙累了,抽空抬头,看眼坐得满满当当的食客,欣慰一笑。   她已记不清这是今日第几次食肆坐满。   “姑娘,这是您的牛乳红豆粥和芝麻卷,请慢用。”   送完吃食,文君琇揉着酸累的胳膊,也高兴地走到柜台前,“掌柜的,今日生意也特别好。”   “是啊,忙累了吧,先休息下,把这个吃了。”   莫轻轻笑将手边那只叶子形食碟搁过去,文君琇放下食托,看着碟子里被削得圆润的果子,惊讶问:“这是桃子?”   “嗯,蒸桃子,给你备的。”   “多谢掌柜的!”   桃子蒸得软乎熟透,又经过冰镇,一匙子轻轻下去,伴着汁水淌出,果肉轻而易举被剜下。送入口,果香饱满,嫩爽多汁,口感酸甜冰凉,实在美味。   连吃好几口,文君琇才偷得闲空看眼又低头去写什么的莫轻轻,“掌柜的,你忙什么呢?” 第95章第95章   寒风萧萧,挤过半开的门扉,卷进屋子里,撩旺起炭火。数条红艳艳的火信子,舞动得越发肆意张狂,尽情烘舔着砂锅底,炙得内里的滚汤“噗噜噜”直作响,也翻腾出阵阵浓郁肉香。   刘老五端着刚洗净的菜干入了厨房,便赶紧将门带上,颤着声感叹:“今年的冬日来得可真早,外头已经飘起雪了。”   “初雪这么早就来了?”惊讶地抬头,莫轻轻看向窗外。   许是雪花太小太轻,她倒是不太能看清,片刻后,只能是遗憾收了视线,继续揉搓手里的面团。   “掌柜的,菜干给您放这儿了。”   搁下竹筛,刘老五转头又继续忙活自己的,不忘悠悠念叨:“早点下雪好啊,十月下雪霜,来年粮满仓嘛。”   莫轻轻听罢莞尔,搓揉好面团,放置旁处,只待醒上一柱香的工夫。接着端来泡发好、洗净的梅干菜,捋起一把,用力挤掉水分。   这些梅干菜,是她初到临安那会儿,为打听菜价和谈下稳定供货商,日日往菜市口跑,折回时总会顺手买些鲜绿叶菜,但夏日炎热,吃不完的又不好留,便索性将余剩的菜清洗晾晒几日,再堆黄切成丝,腌制后放进了陶罐里。   到了冬日,再捞起一把油光黑亮的菜干,不管是用来炖肉还是煎饼,都能香得人舌尖打颤。   嗅着醇厚的香味,莫轻轻将挤掉水分的梅干菜切碎,拌入葱花和事先备好的肉沫,再撒些糖及芝麻,淋上酱油拌匀。   待面团醒好,揪成剂子,一个个揉团压扁再裹上满满的馅儿,擀成面饼,缀些芝麻,贴在油锅壁小火慢煎。受了热的面饼,就像是孩童生气的小脸蛋,一下子涨得鼓鼓,直到盛进盘子里,才稍稍消些气。   煎好烧饼,莫轻轻才转身去看那锅已炖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的羊排汤。   垫着抹布,小心翼翼揭开砂锅盖,裹携浓厚的肉香,一团白雾腾起打在她脸上,潮湿又滚烫,霎时模糊了视线。   待白雾再消散开,她的眼睫上已挂了薄稀的一层晶莹水珠。此时匀起少量盐和胡椒粉,银线般一缕倾泄下,融进了滚烫的羊汤里。   莫轻轻一直觉得,临安的食客十分懂得吃和享受。初步入寒天,最需要滋补,而药补不如食补,食补又不如汤补。这一锅羊汤不但能驱寒御邪气,还能滋补温胃,搭配上皮薄馅厚、热乎乎的烧饼,吃起来可是冬日里的一大享受。   盛好羊排汤,撒些芫荽,就着刚出锅热腾腾的烧饼一起端出。   果真如刘老五所说,外面已飘起了雪,纷纷洒洒,宛若只只白蝴蝶在半空飞舞旋转。伫立间,一片调皮的雪花趁机钻进了她脖颈间,冰得她缩起脖子轻一颤。   莫轻轻赶紧提起步子,迅速迈入外堂。   “您的羊排汤和梅干菜猪肉烧饼,请慢用。”   端上吃食,她正打算折回,便闻得门口一阵急促脚步声。循着去看,江正恰好提着食盒跑回,在门前抖落掉身上的雪花,才缩着肩膀入内。   见了她,立即笑呵呵道:“掌柜的放心,吃食都送到了。”   “好。”   莫轻轻走过去接下食盒,“你辛苦了,先去暖暖身子。”   “哦对,还有件事。”江正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只厚实的信封,“掌柜的,我回来时正好碰上送信的小厮,说是有您的信,特别厚,还说好像是从平江送来的,连钱,写信人都给提前付了呢。”   提前付了钱,那还好,看来不是怨恨她想让破财的人,不过平江?   信封上尚残着淡淡余温,莫轻轻诧异地捏在手里,左右细看两眼,却也瞧不出端倪。   她好像没有在平江的好友啊。   “掌柜的,这里再加一份烧饼。”一声喊打断她的思绪。   莫轻轻忙将信收好,笑应话:“好,您稍等,马上就好。” 第96章第96章   今年的冬日过分酷寒。   才刚入冬,就寒气逼人,大雪也断断续续下了将快一个月。临安府自裹上这层厚实的银装,仿佛就再脱不下,不管何时,入目皆是白皑皑一片。   杨子楚向来畏寒,碰上这样的日子,便最是头疼,也最为烦琐。待在屋子里,炭炉必不可少。出个门,更是要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罢休。   甫一踏出国子监,苏瑾就被几步赶到前头的壮硕身躯挡住了大半视线,眼角一抽,好笑道:“杨兄,你比平日可宽了不止几圈。”   杨子楚听了想转过身,结果因穿得太厚实,竟伸展不开,于是不得不挪起步子,将整个身躯都转过来。笨拙的举止,惹得一旁的苏彦和月儿也终于忍不住,噗呲一声后,赶忙埋下头。   杨子楚这人向来豁达,倒也不与二人多计较,只是抱紧了些怀里的汤婆子,摇头感叹:“只怪今年这天儿也邪了门,竟然这么冷,你也知道我最惧寒,不这样可不行。走吧,赶紧去食肆,我得让莫姑娘给我弄口热乎的鱼汤暖暖身子才行。”   “杨兄如今倒是总惦记得紧。”苏瑾眉头微挑,看他一眼,负手提步往前。   这一听,分明就是吃味了,杨子楚笑呵呵忙跟上,“温然莫多心,我跟你可不一样。你惦记的才是人家小娘子,我不过是为了那口吃的……”   “苏司业,杨司业。”   话未说完,一个小厮突然窜出,挡住了两人的路。旋即拱手,恭敬看着苏瑾笑道:“苏司业,太傅请您府上一叙。”   “太傅?”杨子楚眼珠子左右一转,似笑非笑凑到苏瑾跟前,低声打趣,“你猜,徐太傅这次突然找你,是为公还是为私?”   苏瑾略转过脸,“杨兄何意?”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杨子楚索性将人拉至一旁,“徐姑娘正值待嫁年纪,听说最近可有不少世家上太傅府提亲,却无一不被拒,我猜太傅怕是心中早有佳婿人选。太傅对你向来器重,又这时候请你入府,你觉得是为何?”   “温然呐,平步青云和小娘子,到底要的是哪个,你此去一路可最好早点想清,别到时弄得两边都没了。”一番语重心长,杨子楚轻拍他的肩,“看你今日也去不成食肆,我就先走了。”   说罢,哼起小曲儿,一脸轻松,迈着笨拙的步子踩上马车。   苏瑾凤眸微眯起,目送马车缓缓往前行,好半晌,直到被小厮又一声提醒,才堪堪回过神,踩上了另一辆,径直往太傅府去。   徐太傅与父亲是故交,自他到临安,便承蒙其诸多关照。初入官场时,也受其不少指点。为此,苏瑾一直视其为恩师,发自内心地感激和敬重,不时也常去府中拜访。   只不过,往日至府中,一贯是被小厮领着去到书房,谈好正事,才会偶尔留下吃个便饭。但今日不同,入了府,竟被一路径直领至厅堂。   堂间,食香缭绕,满桌菜肴尚冒着热气,像是在特意等他。   苏瑾抿唇,眉头微微蹙起。   妇人一袭雍容华贵,恰好步入厅堂,瞧见了那道笔挺的身姿,眉眼含笑道:“瑾儿来了。”   “见过夫人。”苏瑾收了思绪,转身上前施礼。   “去请老爷。”吩咐婢子一句,徐夫人才拉着人到桌前坐下,柔声忧道,“这样寒的天,怎么也不知多穿点?来人,再去取个手炉来。”   说罢,递过去一杯热茶,细细将人打量后,感慨出声:“自打瑾儿遭那一难,我便时常在心里忧念,无奈甚少见你再来府上。老爷总说,你为公务奔波,我才不好派人请你来。今日可算见到面,看你安然,我这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苏瑾感激地拱手,“劳夫人挂念,夫人放心,温然已无碍。”   “那就好,对了,我还听老爷说,你是被一名姑娘所救?”   说及此,苏瑾眸底一片温和,笑了笑,回道:“是,确实多亏了她。”   “那这姑娘还真是个心善的,她家住何处?我吩咐人送些金银物什过去,也好好感谢一下人家。”   “夫人不必如此,她并非贪财之人,此举只怕会惹她不快。”   “可……”   “是啊,你就别擅作主张了。” 第97章第97章   夫妇二人闻言先是一愣。   片刻后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地点头。   端起杯酌,浅抿一口温酒。末了,徐太傅悠然笑问:“哦?相中的是哪家姑娘?说来听听,我与你父亲交情一直颇深,替他为你的婚事做回主,也不妨事。”   嘴上虽这样问,但实则,他心里早已明了。   温然这孩子,性子略偏清冷,到临安多年,不是一心备科考,便是忙于公务,连饮酒作乐的好友都寥寥无几,更别说接触姑娘。   倒是和自家的宜儿相谈甚好,每每来府中,若碰上,多是会闲话几句。要说心系哪个姑娘,怕也非宜儿莫属了,正好合他今日设宴的目的。   不知徐太傅心思,苏瑾看眼夫妇二人,毫不犹豫回道:“温然心悦之人,是莫家姑娘。”   “莫……”   徐太傅嘴角笑意一滞,愣怔后,放下酒杯,转脸去问同样惊讶的徐夫人,“莫家?临安世家里还有姓莫的?”   思索半晌,徐夫人却是也摇摇头。   彼时,只听得苏瑾又缓声解释:“她非世家出身,也非临安人。”   “那这位姑娘到底是?”   “便是我所说的,那位曾在长洛县救过我的姑娘。”苏瑾温声笑道。   徐夫人一惊,看眼身旁人,霎时不作声。   徐太傅面色变得难看,沉声追问:“她是何出身?”   “现是一家食肆掌柜。”   “胡闹!”   徐太傅拍桌而起,双眉紧锁,“又是商人!你如今是天子门生,贵为翰林学士,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谋,竟妄图娶一个低贱的商人为妻,是想步你父亲的后尘……”   “老爷!”   闻得糊涂话,徐夫人赶忙出声打断,“你今日喝多了,先回屋歇息吧。”   原本也只是气盛脱口而出,蓦然被打断,冷静下来,徐太傅也知自己言过,可毕竟是长辈,当堂不好拉下面子,看眼神色纹丝不动的苏瑾,气得拂袖而去。   徐夫人起身走到跟前,好言相劝:“瑾儿,我知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但恩情归恩情,可以用很多法子来报答,不必非得赔上自己的终身大事。”   “夫人误会了。”   苏瑾站起,满眼皆是坚定,“我想娶她,并非是为报恩,只是发自内心地心悦她,盼与她携手余生。”   “你……”至此,徐夫人也再绷不住眉眼间的失望,摇摇头无奈一叹,也提步离去。   转眼间,厅堂变得冷清,独剩苏瑾主仆面面相觑,还有满桌尚飘着丝丝热气和食香的菜肴。   杵立良久,苏瑾才转身离开厅堂。   走出太傅府时,外面正飘着雪。   苏彦追上,“少爷,属下去叫辆马车。”   “不必,借两把伞,走回去吧。”   “是。”   本打算向门口小厮借伞,可倏然忆起方才厅堂的事,苏彦莫名有些恼火,索性看一圈四周,飞快奔到街边卖伞的摊铺前,买了两把折回。   “少爷,我们去食肆吧,杨司业说不定还在食肆里用食呢,您也去吃口热乎的。”   对上苏彦的目光,苏瑾岂会看不出他是何意,笑了笑,撑开伞走出。 第98章第98章   自江正外送完吃食,回到食肆,外堂的活儿便撒手交给了他与文君琇,莫轻轻久陷在厨房,直至食肆打烊,才得以清闲,揉捏着僵硬的肩膀走出。   一抬头,竟发现苏瑾还未离开,端正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   看眼外头天色,她绕过早已撑着脑袋睡沉的苏彦,轻声走近。   不过还未来得及出声,那人却已察觉到她,率先睁开眼。姣美的凤眸紧盯她半晌,说不上来里头翻滚的是何情绪,只觉得有些炽热,莫轻轻没法与之对视,只好避开。   她转而问:“你怎么还没走?”   “等你来结账。”   “等我?”她下意识看眼柜台前的文君琇,对方却是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这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了吧?你怎么回去?”   苏瑾握起拳,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温温一笑后,从袖中摸出银子付了账。   “无妨,隔壁正好有间客栈,你要打烊了?”   他旋即站起,叫醒旁桌的苏彦,道了声别,就打算离去。   莫轻轻垂眸,掂了掂手里的银子。   据她所知,宋朝官员的俸禄并不算很高,苏瑾却是个出手阔绰的,每每收他的钱,莫轻轻总会担心自己几顿饭随时能把人给榨干了。   想了想,转身将人叫住。   “隔壁客栈不打烊,你要不要吃口暖酒再走,免费……”   话未说完,已到门口的人,突然迈着大步又折回,绽开一脸笑,走近低头看她,“好。”   扑面而来的淡淡清香,惊得莫轻轻别开视线。   “那、那你先坐着,我去温酒。”   言罢,脚步急快地离开。   半柱香的工夫,她才端着一壶酒和一盘橘子回外堂。微黄的酒液沿狭细、线条流畅的壶嘴淌出,带出一阵好闻的桂花香,顷刻充斥满整间外堂。   “是桂花酿?”   “对啊。”莫轻轻递过去一杯,“口感清甜,又不醉人,吃了还能暖身。入冬以来,我和琇琇睡前都会温上一壶。”   苏瑾端起,浅浅尝上一口,眼里流露出几许赞赏。   温温柔柔,米香暖润,口感绵甜,不失为睡前的一道好饮子。   放下杯酌,他辨着香,视线又落到了那盘橘子上。   莫轻轻解释:“这是烤橘子,暖身驱寒,还能止咳醒酒。”   止咳啊……   苏瑾不动声色弯起嘴角。   姑娘不觉察,伸手指摸了摸橘子,还是很烫,只好作罢。   结果下一刻,一只清瘦的手,当着她面不管不顾捞走橘子。莫轻轻诧异地盯着苏瑾,看他面色淡淡地将滚烫的橘子剥好,不由心生敬佩。   铁手?   直到那颗剥好的橘子递到自己跟前。   她愣了愣,看眼那人微泛红的指尖,接下,鬼使神差问:“烫不烫?”   苏瑾声音柔和:“无碍,不烫。”   莫轻轻低下头,掰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过了会儿,闷闷开口:“不烫你就再给自己剥一个,凉了吃着没用。” 第99章第99章   虽说缺了小丸子的模具,做出来的章鱼烧并非粒粒小巧可爱的圆子,模样少了些许乐趣,但好在经她这几日反复试验改良,味道却相差无几。   小刀利落划上几下,整块章鱼烧眨眼被切割成数个精巧的小方块,金黄油亮,端在粗竹麻纸叠成的浅口纸盒里,喷着浓浓食香。   长竹签随手挑起一粒,送入口。   薄薄的外皮,蘸过酱汁后,咸中含带微甜,酥香难耐。轻轻咬破开,松软的内馅更是鲜嫩,裹足了滚烫热气,缠绵在齿间,细嚼还能品出夹在里面的章鱼丁,粒粒筋道十足,残着海水的丝丝鲜。   一个食客大胆尝试过,道声“好吃”,很快便吸引来更多人。在零碎地称赞声中,小摊前聚集的食客也愈来愈多,莫轻轻竟是片刻不得歇息。   直至几嗓子嘹亮的吆喝起,伴着一阵锣响,冰嬉活动开始,摊子前的食客才三三两两散去,朝湖边聚集。   江正低头一瞧,推来的面糊桶已然见了底,至于那筛子年糕,更不用说,早在半柱香时辰前就已经售罄。于是忍不住暗遗憾,早知生意这么好,就该劝掌柜的多备些才是,还能再多赚上一笔。   他想了想,赶紧提议道:“掌柜的,不如我们现在回去再弄些面糊来吧,反正冰嬉才开始,肯定还能卖出很多。”   莫轻轻兜起最后一勺面糊入了锅,边忙活,边笑应:“罢了,今日就这样吧。现在赶制面糊,再往返一趟,可不止几个时辰的事,到那时,游人早散了。”   何况,想吃没吃上,才会越发惹人惦念嘛。   只是这么一说,江正就越发惋惜了,摇着头无奈地揉了两圈江直的小脑袋。   不多时,一阵食香溢出,章鱼烧出锅。   莫轻轻端起最后的这两份,递给时不时翘首眺望湖边的兄弟二人,“难得有这么个玩乐机会,你们也去看看热闹吧。”   “那掌柜的您呢?”   “我不妨事,我一向不爱凑这热闹,坐在这看看书,等你们回来,到时再一起回食肆。”   挥挥手送走二人,莫轻轻整理干净食摊,夹了几块炭火入手炉,再将剩余的熄灭。随后便抱着手炉坐下,翻起了话本。   临安墨香浓重,文人学子遍地,形形色色的书籍都能找到,就连闲暇时翻阅的话本,也是随处可见,因此她甚少有觉得无趣的时候。   正看到精彩处,一丝寒风携着略有些熟悉的淡香拂来,莫轻轻拢了拢衣襟,并未抬头。苏瑾到近旁,停下步子,看几眼专注入神的姑娘,视线又落在食摊上。   摊车前糊了几张宣传告示,告示上,娟秀的字迹清楚写下食肆名和地址,及开张与打烊时辰。或是为更显美观,周旁还绘了许多精巧小图案,仔细一看,竟还都是些小吃食。   苏瑾眼角的笑意不自觉晕染开。   原来,摆摊意义并非在于今日这一波生意,而是趁此为食肆多做些宣传罢了。   他笑问:“今日这么早就打烊了?”   莫轻轻闻声抬起头,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也是转瞬即逝,笑了笑,“生意好,都卖光了。倒是苏公子怎么也来了?你可不像个喜欢凑热闹的人。”   “我是……”苏瑾顿了顿,“今日有要务在身。”   要务?她看眼苏瑾身后,却没瞧见一贯黏着的苏彦和杨子楚,猜不到是何要务,也不愿多追问,索性转脸看看身旁。   “既然你有要务在身,正好我这里没有多余凳子,也无吃食可卖,就不多留你了。”   望着姑娘“遗憾”地笑脸,苏瑾一怔,旋即微微挑眉,背起手,勾了勾唇角。   “无妨,我眼下不忙,站着也行,你继续看。”   “……”   这么大个人就杵在跟旁,动不动还盯着自己,莫轻轻怎还能心无旁骛地继续看,却也不好强行赶人走,无奈瞪过去。 第100章第100章   莫轻轻的猜测,直至半个时辰后才得以证实。   彼时,冰嬉活动的前半场-艺耍环节也已圆满谢幕,接着便是游人自己的玩乐。不少携带冰鞋而来的,纷纷下到冰面,笑闹不止。   所谓冰嬉,实则就是后世滑冰的雏形。   至宋时,玩法已经多种多样,非但冰鞋有单刀与双刀之分,就连艺耍环节的各样高超技巧,也都与花样滑冰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种种皆丝毫不逊色于几百年后。   只不过,这时的冰嬉不似元明清那般盛行,又受制于天气,像今日这样的热闹场面,其实也是几年才难得一见。   坐得久了,欢笑声时萦绕耳畔,莫轻轻也难免受影响,频频抬头眺望去。结果,正好瞧见迎面急步而来的苏瑾,对上视线,面色一讪,登时赶紧收了目光,继续低头看起话本。   “可想也跟着去玩闹片刻?”苏瑾走到跟前,便微提衣摆,蹲下身与姑娘视线平齐,“我让苏彦来看顾食摊,左右他也偷闲好半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莫轻轻总觉得,今日的苏瑾与她说话,总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虽温和得让人发不出火,可也会没来由得让人想生闷气。   看他一眼后,她别开脸,“不想。”   “不舒服?”   莫轻轻喉咙一噎,顿了须臾,又应:“觉得没意思罢了。”   这回轮到苏瑾默声了半晌,视线里夹着几许心疼,落到她紧紧抱在怀里的手炉上,温声问:“这么久,手炉也该冷了吧?你给我,我拿去添些新炭火来。”   诧异地看着他,犹豫片刻,莫轻轻才乖乖将手炉递过去。   “你去哪里拿?”   苏瑾安抚地一笑:“放心,我自有办法。”   说罢起身,拿着手炉便大步离开。直至他的背影隐匿进人群,莫轻轻才收回视线,皱起眉,揉了揉仍有些疼的肚子。   这一次,苏瑾倒是没让她等久,很快便一手抱着手炉,一手端着碗吃食折回。接过手炉,莫轻轻又诧异地盯着他递来的那碗红豆牛乳羹。   “这是?”   苏瑾再次半蹲下,拿起勺子舀着红豆羹在碗里划圈,边置凉,边温声回:“是红豆牛乳羹,店家特意多加了糖,趁热吃,这样肚子应该也能舒服些。”   闻言,莫轻轻一愣,意识到什么,眸底闪过些许碎光,抿唇默了好片刻,才接过碗。她垂眸安静地吃起红豆羹,感受着软软糯糯的食感慢慢在舌间化开,直至满嘴都浸透了清甜。   “好吃吗?”   “嗯。”她莞尔,“在哪儿买的?”   苏瑾眼角化开一抹笑意,“穿过前面的人群,拐个弯便有一个羹汤摊子。”   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莫轻轻又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是怎么知道的?”   蓦然地问话,让苏瑾愣怔须臾,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微低头,耳尖逐渐有些发烫。   “来时便觉得你有些异样,本以为是我惹你生气了,再后来,又觉得不对,看冰嬉时突然忆起你每月好像都是这几日,便赶回来,然后……就更加确定了。”   听着他认真回话,莫轻轻面上一臊,将头埋得更低,只差没直接塞进碗里。   可不知怎地,心里却又止不住暗暗地开心了好一会儿。 第101章第101章   两年后。   马咽车阗的街头,一道棕色小身影,宛若春燕低空而过,衔着尚残了丝丝凉意的暄风,飞快在人群里穿行。   江直拽起斜挎在身侧的书袋子,两手紧紧圈在怀,一路往前飞奔。直至冲进了食肆,步子也差点没能刹住,险些与往外走的食客撞个满怀。   慌忙站稳,恭恭敬敬给人鞠了躬,赔过礼,待食客走远,才重新扬起一脸笑,奔至柜台前。   “掌柜姐姐!”   不等缓口气,他便迫不及待翻出仔细揣在书袋里的功课,抚平整后,高兴地送至莫轻轻面前。   准确来说,这是一份家庭作业。   手头的事暂搁一边,莫轻轻接下,细看纸上的笔笔字迹,颇是感慨,又不免一阵唏嘘。   在教书这事上,百年前后,老师们好像都一致达成了共识。少了什么,也少不了家庭作业。再端起这厚厚一摞,她竟不知是该心情复杂,还是该感怀了。   但不得不承认,这招倒是挺奏效。   江直的功课是日书字两百,一段日子下来,今时的字,明显要比往日工整许多,就连先生留的批注,都充溢着赞赏,字里行间还多少用了些夸张手法。   再望向江直,仰着小脸,俨然在等待赞扬,莫轻轻浅笑,也没打算让他失望。   返还功课,然后学幼时记忆里爸妈的模样,略弯腰,轻抚他的头,夸道:“小直可真厉害!连先生都对你赞不绝口呢,既然如此,那姐姐也不能什么奖赏都没有。尽管说,小直想要什么?只要姐姐能办到,一定都满足你。”   一听这话,江直圆溜溜的眸子闪闪发起光。   小手扯住她的衣袖,期待地问:“零食也可以吗?我还想吃姐姐做的零食!”   “零食?就只有这个?”   “嗯!”   小不点坚定地直点头,莫轻轻才恍然忆起,给江直准备零食,还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那时正值他初入学塾,担心长久坐课堂,江直会肚子饿,又或者因腼腆,不知该如何主动与人打交道,便做了几包零嘴嘱咐他带上。   只是此后没见他再要过,自己便也没在意,如今才知,原来这孩子一直惦记着,竟是憋到这会儿才开口。   默了须臾,莫轻轻弯起眉眼,笑得温和。   “好,那以后每日都给你准备一样零食。今日嘛,就蜜汁小鱼干好不好?”   江直高兴地蹦哒起来,“好耶!”   这边欢喜劲儿还未过,那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他肩膀上,江正忙里偷闲插进对话,捏了捏江直肉乎乎的小脸蛋,一如既往摆起监督模样。   “那今日的功课呢?还没做吧?”   江直一听,登时鼓起两颊,将功课好生塞回书袋子里,叉起腰,气呼呼地冲江正哼了一声,才昂着小脑袋大步往院子走。   江正一乐。   “嘿?倒是长本事了啊?”   说着,死皮赖脸地又追上去笑闹几声。   望眼那两道闹腾的身影,文君琇笑了笑,收回视线,将刚整理好的账簿递给莫轻轻。   “掌柜的,这是截止到上个月的账,都整理好了,你看看可有差错。”   接在手里翻看几页,一笔笔账记得很是清楚明白,莫轻轻不吝赞道:“不错啊,你这记账的本事也是日益精进不少。”   “那也是多亏了掌柜的耐心指导。”文君琇轻笑着谦虚一声,再看眼进进出出不间断的食客,突然忆起件事,“掌柜的,这两年食肆生意越发好,在临安也算是有了名号。我前几日回家,还听街坊邻里闲谈,得知了一个事。”   “什么?” 第102章第102章   暂撂下手里的活儿,到外堂,循江正所指,莫轻轻的视线落到了靠窗边的位子上。   那里正坐着位妇人,衣着贵气,体态端正,容貌秀丽,气度也雍容。   身后簇拥有三名婢子,一个个模样都看着极乖巧。纵使大包小包提得满满当当,压得两只胳膊时不时需得偷换着放松,却也依旧要站得笔挺。神色规矩,更是丝毫不敢懈怠,一看就是经大户人家严格□□出的。   妇人浅抿口茶,旋而抬头,打量起食肆里,视线绕一圈,直至与莫轻轻的相撞上。   莫轻轻提起步子迎上前,笑招呼:“可是夫人您找我?”   徐夫人不应声,将眼前姑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心中不由得纳闷。   这便是苏瑾相中的姑娘?   看着倒也没什么特别。   其实两年前那顿饭不欢而散后,她私底下还两度寻过苏瑾。一来是不忍看自家宜儿伤心失意,二来也是打心底满意苏瑾这个女婿,便也拉下了脸皮子。   只是没想到,不论是劝说,还是有意无意透露老爷有将宜儿许配给他的意思,苏瑾竟都丝毫不为所动。到最后,她也只能将这事作罢。   再如何说,堂堂太傅府,也不可能上赶着与人结亲。何况临安才子遍地,年年有人登科及第,像苏瑾这样的也不计其数,何苦惦记着一家。她如今的准女婿,便是去年的新晋探花郎,非但有学识有远见,还能逗得女儿开心,不比苏瑾好?   她本也对这传闻中的小丫头不感兴趣,今日不过是出门采买,马车经过跟前,看食客络绎不绝便好奇一问。得知苏瑾相中的姑娘,正是这家食肆掌柜,才会入内看个究竟。   模样嘛,倒生得不错,笑起来也乖巧,却离倾国倾城还差得远,这样的姑娘远不及自家宜儿,也不知苏瑾到底看中的是什么。   “夫人?”   不闻对面人应声,倒是见其一个劲儿朝自己打量,莫轻轻顿觉有些不自在,索性又提醒了声。   徐夫人这才回过神,自觉有些失礼,忙收了视线,抬起手帕擦擦嘴角。须臾后,出声:“看食肆生意不错,想来众人口里所说,掌柜的厨艺好,也所传不虚了。”   “夫人过奖,不过是恰好合了些许食客的口味罢了。”   “掌柜的无需这般谦虚。”徐夫人盈盈一笑,“厨艺到底好不好,尝尝便知,你可会做喜饼?”   想起婢子的大包小包,莫轻轻想,大抵也是为自家儿子娶亲挑的聘礼吧。   她笑回:“会做些,夫人是想要有馅的还是无馅的?”   “无馅。”   “好,那您稍等。”   又唤来江正,叮嘱其端来几碟小点心,好生招呼着,莫轻轻便立即回了厨房。   毕竟做喜饼也是个耗时的活儿。   舀几勺面粉,混入鸡蛋、熬干奶和糖,缺了花生油,她便索性直接改良,用平日提炼出来做点心的黄油代替,再倾入用来发酵的酸浆,然后揉面至表面光滑,才放置一旁。   刘老五见她忙个不停,忍不住好奇问:“是有大单子?”   “应该算吧。”莫轻轻想了想回道,“不过还未说定。”   在当下,喜饼最常用作聘礼,由男方买回,到正式提亲时再和其他聘礼一起送至女方。看那位夫人也是大户人家,又值喜事,想来出手阔绰,若她能看中,这笔单子怎么着也不会太小。   想及此,莫轻轻越发有些期待。   等面团发酵好,她立即揪成了大小匀称的五个剂子,再经几番揉搓,用掌心压成饼状,入炉中烘烤。 第103章第103章   这钱到底是没能还回去,莫轻轻目送马车扬长离开,无奈只好揣着银子又折回。   入了食肆,才抬眼,便对上美妇人笑吟吟的视线。   “小娘子没追上?”   “追上了。”她抿唇,耸耸肩,“可那位夫人没理睬我。”   美妇人听罢噗呲一乐,模样毫不吃惊,“这高高在上的举止,确实像她能干出的。”   眼波流转,姣好的面容此时就像是朵春日里肆意盛开的海棠花,美得令人呼吸一滞。别说是莫轻轻,食肆里已不知有多少道视线都被吸引。   莫轻轻淡淡一笑,上前施礼。   “方才多谢夫人替我解围。”   “解围?”顿了顿,视线落到那盘喜饼上,美妇人捻起一块细细瞧,笑问,“她方才所说可有难为到你,或可有让你觉得不适?”   莫轻轻想了想,摇头。   “不曾,有人喜欢我做的吃食,便会有人不喜欢,遗憾自是有的,但并不会觉得为难。”   “你看,你都没被困扰,我如何算得是解围?我不过是见不得她欺负人罢了。”   美妇人说罢,还调皮地冲她眨了下眼,惹得莫轻轻也不由跟着失笑。   “那夫人这算是行侠仗义?”   “这名头我倒是喜欢!”   笑过后,好奇地将喜饼送入口,待尝及那酥软香甜的食感时,美妇人微愣了下。   她原以为,那人使坏,只在于不需要喜饼,却故意让人家姑娘忙活一场,空期待一场,却没想到竟是从头至尾都在睁眼说瞎话。   这如何会过甜?   这口感分明是恰到好处,算得是她所尝过喜饼中,味道最好的了。   说到底,那人还是心中有怨,对此前事正忿忿不平吧。   想及此,又连咬了两口,才转过脸,眸光骤变温和,看着莫轻轻赞道:“甜而不腻,刚刚好,我倒觉得很合口味,能多吃几块吗?”   莫轻轻听了眉眼一弯。   “自然,夫人不嫌弃就好。”   “既来了,我也得再点些什么才是。”美妇人思忖片刻,突然问道,“你这可有香椿?眼下正是吃香椿的好季节,嫩生生的,搭配上面条吃,格外可口。”   “那真是巧了,今早才新送来一批鲜菜,里面就正好有香椿,夫人觉得香椿肉沫拌面如何?”   “这听起来不错,就这个了。”   “好,那您稍等。”   早上刚送来的鲜菜已被分拣好,放在了院中阴凉处,莫轻轻拿起一把嫩得能挤出水的香椿,蹲在石井旁洗净。旋而进厨房,烧起一锅热水,捻入少许盐,滴上几滴油,才将香椿放进锅里。   微红的香椿叶,在经热水烫过后,除去亚硝酸盐,转眼就变成鲜嫩绿色,此时再捞出沥干水,撇去根部。   一半香椿切碎,与肉沫、酱汁同翻炒,最后淋在烫熟的面条上。   而另一半香椿,便是直接铺在了肉沫最上层,装盘好看,拌起来吃也格外爽嫩可口。   端着吃食再回外堂,莫轻轻不禁被眼前景象小小惊讶了一下。   那只原本装有喜饼的食盘,此时已变成一只空盘子,只怕是比她的脸还要干净。美妇人舔了舔沾了饼渣的嘴角,似是有些意犹未尽,待对上她吃惊的视线时,才后知后觉,颇难为情地摸了摸耳后。   不知何故,这模样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夫、夫人。”莫轻轻看眼四周,凑过去低声询问,“您还吃得下吗?吃不下的话没关系,这碗面可以退掉的。”   美妇人一惊,当即端下了食托上的面碗,胸有成竹地摇头。   “不退,我还吃得下。” 第104章第104章   至门前,师婉容抬头,看了眼高高挂在门楣上的匾额,浓墨书写的“苏府”二字,一如既往被人擦得光洁黑亮。   收了视线,她提步入府宅。   “这就是官家赏赐给你的宅子?”   师婉容环视四周。   看着地方倒是不小,就是颇显空旷素淡了些。一路从门庭到花园,再至各间寝院前,目光所及,寥寥几棵绿叶树,掰着手指头都能算清,更别提见到什么好看花卉了。   怎么说拿到这间宅子也有整两年了,到如今竟然还是这般清冷模样,纵使是自家儿子,她也忍不住摇头嫌弃。   “看你这宅子凄凉的,你还真是随了你爹的性子,也难怪人家姑娘懒得嫁你,无趣得紧。”   苏瑾听了面上一讪,却又有些不服气,“我平日甚少住这,何况,她也并不知这是我的宅子。”   “是,她现在是不知,怎么,那你也不想将人娶回家了?”   瞪一眼这个不开窍的儿子,师婉容摇摇头,随婢子引领,到了临时整理出给她做寝屋的小院。虽说特意让银杏先过来,按平日喜好打理了一番,但她还是不甚满意。   于是又亲自指点了几个要改的,然后全权交给银杏,自己便在院中的石桌前落座,期待地解开了那包豌豆糕。   豌豆糕被精心压制成了别致小巧的桃花形,朵朵盛开,蕊瓣栩栩,碧绿幽翠的颜色更宛似颗颗上品绿玛瑙,看着人好生喜欢,闻起来也分外地香。   不似喜饼那般松软香甜,豌豆糕仿佛是特意保留了豌豆的天然食感,闻之清香,吃起来也十分地绵密爽口。糕点里裹着的点点蜜饯碎,既美观,又能丰富口感层次,尝起来,甜里夹着微酸,酸中又沁着微甜。   师婉容边品尝边念叨道:“这小娘子的厨艺还真的是没话说,你若娶不到人家,我拐回去做干女儿得了。”   “娘!”   知晓面前人是个随性的,说得出便也做得出,苏瑾登时面色一变,神情也覆了些许幽怨。   这模样,倒是像极了幼时怕他读书成呆子,几日不让他进书房时的委屈巴巴可怜样,逗得师婉容不由得一乐。   难得啊,十几年后还能再次见到这神情。   她似笑非笑地伸手,重重拍了两下苏瑾的肩,耐心安抚,“瑾儿别急,娘跟你说笑的呢。你娘可是生意人,到底是做儿媳还是做干女儿,哪个比较划算,娘还是分得清的。”   “最好是。”苏瑾这才稍稍安些心,抚平衣摆,坐得端正,“您这次到底是为何来的?”   “还能为什么,不还是为了你的亲事?”   说及此,师婉容倒也顾不得吃了,擦净指尖,开始细细抱怨,“自两年前你写信报平安时,信里就说有了心仪的姑娘吧?弄得我和你爹好一场高兴,也不愁你的亲事了。结果呢,既不见你提亲,年年回家过节也还是一个人,我和你爹能坐得住吗?”   “你可知,你小时候那些玩伴,这些年一个个都成了亲,有些连孩子都有……”   听着耳畔的絮叨声,还有反复听几遍、已能倒背如流的抱怨,苏瑾神色依旧安然,静静坐着没有丝毫地不耐烦。   毕竟,唯独在操心他的亲事时,苏瑾才觉得自家的母亲同别家一样,不会显得过分独特,隐隐还安心了不少。   闲来,转着眼睛四处瞧瞧,直至目光落到那份豌豆糕上。被揭开的纸包半垂着口,正好露出花形红签的一角。看着上面很是俏皮的小图案,苏瑾嘴角微扬,伸手正打算扒拉过来仔细看。   怎料,一只手毫不留情落下,击在他掌背上。苏瑾轻嘶声,赶紧缩回。   师婉容看了眼红签,挑眉道:“我的东西别乱碰,想要自己买去。好了,继续说正事……” 第105章第105章   苏瑾实在是个不太会讲故事的人。   推着木板车,他这一路,竟是以记事年纪为肇端,事无巨细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起初莫轻轻听着还有些别扭,毕竟这又不是在查户口。可听到最后,已然是在暗暗感叹,若不趁机给苏瑾出本自传,那也太浪费这一番口舌了。   这故事呢,属实是冗长烦琐了些,可大抵也正因此,向来对他人故事不甚感兴趣的莫轻轻,这会儿才能切实感受到他的真诚。   苏瑾的身世背景,与她所猜想的出入不大。   祖籍虽在顺阳,但家中世代有人登科及第、为官从政,到苏瑾这也不例外,是个实实在在地清流世家。父亲是顺阳府知府,虽只是个五品州,但官秩四品。母亲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并非官宦子女,而是顺阳府里一个做金银生意的富商爱女,听说还是个大美人。   不过,惊讶也就是一瞬的事。   宋时,商人地位虽还是低下,但律文中并未禁止官商结亲。尤其是在榜前择婿、榜下捉婿和榜前约定、榜后择婿这三种结亲方式的盛行下,官商结亲更是怪不怪。   毕竟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及第新贵,无一不是前途似锦,非但达官仕宦欲与之结亲,以维持家族地位,就连富商大户亦是蠢蠢欲动,盼着以此提高声望,爱女也能跻身士族之列。   奢靡之风盛行的宋朝,比之仕宦,商人有着一个显著优势,便是唾手可得的财富。尤其对于初入仕途、处处需用到钱财的进士,更是极大诱惑。故而在莫轻轻看来,官商结亲,更多的是趋近于达成一种契约。   但苏瑾双亲这样的,她又觉得有些例外。   毕竟不似刚及第的寒门学子,世代有人为官的家族,结亲的首选定然还是仕宦。   想及此,她便不好再往下深究了。眨眨眼,于发间摸下苏瑾送的那支银簪来,好奇问:“你方才说,自小你母亲为让你不会显得太过无趣,还强行教会你如何做金银头面?那这个不会是?”   “嗯,我亲手做的。”苏瑾不带犹豫地回,顿了顿,又看着姑娘,极近委婉地补上一句,“自学会后,那还是第一次做。”   莫轻轻自是明白他这话是何意,面颊微热,转开视线,忙地又将银簪戴上。   说话间,不知不觉也到了食肆前,喊来江正帮忙把东西搬下,又将木板车还给客栈掌柜。莫轻轻抚了抚掌心,边往里走,边冲苏瑾感激道:“今日多谢你帮忙,作为感谢,我请你吃饭……”   话未说完,便是一顿。放眼外堂,已坐满了食客,哪里还有空位留给她请客的。   看穿她的心思,苏瑾想了想,温和一笑。   “我可以坐在院子里吃。”   “院子里啊?”莫轻轻点点头,“也行,你若是不介意的话。”   直至入了院子,苏瑾才明白她所说是为何意。   院子里,茅草棚下,木桌前,江直正端坐在那里,专注写着功课。苏瑾了然,道声“无妨”,便径直到桌前坐下。 第106章第106章   听了莫轻轻的话,江直立马站起,屁颠屁颠冲进厨房,找刘老五要羹汤去了。   苏瑾讪讪一笑,视线无意落到她揣在怀里的书籍上,远远看着,竟觉得颇为眼熟。   “那是?”   “这个?”莫轻轻攥着话本扬了扬手,秀眉微微一挑,看起来神采奕奕,“方才收到,是从长洛县送来的。”   暖阳柔柔撒下,铺在话本封页上,映照着诺大的“戏江湖”三个娟秀字迹,正晃着墨亮。   苏瑾露出一脸不解。   他不明白才正常,因为这是莫轻轻与周夫人之间的约定。   当年将话本物归原主时,两人便说好了。若有朝一日,这故事有了结局,定要将话本再借给她看看。   如今,周夫人便是在履行当初的约定。   拿到话本,莫轻轻虽也迫切地想知晓结局到底如何,但奈何白日实在不得空,一直到夜里食肆打烊,才终能闲下来,挑着灯坐到书案前,翻开了话本。   柔暖的光,透过镂在椰壳上的形形色色小图案漫出,泼洒在书页上,晕开许许温色,她径直翻到了故事的最后一个章节。   让她吃惊的是,距上次翻开这话本,也将快三年之久了,她却依然对情节记得清楚,纵使是这般接着三年前往下读,竟也十分地顺畅。   这一章节,写的是少侠周意在鲜衣怒马仗剑天涯时,途径一个被两军交战所牵连的小村庄,亲眼目睹了百姓在战火与兵戈后的凄惨处境,心中不禁顿感悲痛。至此也才明白,纵然他浪迹一生,行侠仗义,竭力救下的人也远远比不过一场战火所造成的生灵涂炭。   于是以此为契机,周意毅然选择投军从戎,保家卫国。超群的武艺与一片赤诚,让他在军营中幸得被伯乐相中。这三年间,跟着林将军左右,屡立战功,最终得授以秉节郎之职。   非但如此,衣锦荣归时,还遇上了盼以携手余生的心仪女子。   故事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莫轻轻有些意犹未尽,顿了顿,捏着木拨片轻挑一下灯芯。待光线变得亮些时,才再往后翻了一页,却是眸子一亮。   这一页,并非写了故事,而是贴着一片用红色绸缎做信笺、金线绣制字迹的成亲请帖。看着上面的新人名字和受邀者,她粲然一笑,心满意足地合拢书。   彼时夜已深,她拉上窗扉,隔断了悄悄钻进来的凉意,旋即端着椰灯入了寝屋,歇下。   科考实行锁院封闭、连考三日的制度,这三日里,不用忙于套餐的准备,趁此,莫轻轻便将精力都放在了看铺面上。   临安最不缺的,便是行商之人,故而铺面并不好寻,较之长洛县,有过之而无不及。自半月前开始,她就陆陆续续在找,却一直无果。直至科考开始的第二日,才终于从熟人口里闻得,城东有一家茶肆欲出赁。   是日,将食肆嘱托给文君琇,莫轻轻便按约定时辰赶去了城东。   茶肆地处不算偏僻,却还是因经营惨淡而不得不转出。起初莫轻轻还不知缘由,待走到附近,才大抵猜出了问题所在。   “算起来,我这间茶肆也开了有五六年了,早先生意还是不错的,直到这两年,附近越来越多茶肆兴起,生意才渐渐变得不景气。”说及此,曾骁无奈地摇头长叹。   这话说得不算推脱,来时莫轻轻便发现,这条街街道不长,可光是茶肆,竟然已有七八家。想在众多竞争对手中脱颖而出,属实不简单。   她想了想。 第107章第107章   突然就开始说媒?   后背抵上车壁,再无处可躲,莫轻轻只好微抿唇,为难地扯开一抹笑,“这个……还是算了吧,我眼下都尚未考虑过成亲。”   “没考虑过也无妨,反正是先认识认识,又不是要立马成亲。而且我同你说,我那傻儿子可是很好地继承了我的样貌,长得真挺不错的。”   “啊这……”   “还是说。”见姑娘仍是不大情愿,师婉容突地话锋一转,微眯起眸子,勾起意味深长地笑,“其实小娘子心里早已有意中人了?”   骤然闻得这话,不知何故,莫轻轻顿感面上一热,脑海里也不受控地浮现出一个人影。   面前这位夫人,目光虽柔却异常敏锐,仿佛视线交接时,便顷刻能洞穿她的心思,莫轻轻慌忙避开,无声地使劲摇了几下头。   两人这般僵持了好一会儿,师婉容先悠悠叹口气,似是终于妥协,无奈地再坐回。   “罢了,你既不情愿,我也不能勉强人。不过小娘子,有个忙还真需得你帮,今日要去你那里,除用食外,便是为了此。”   听她说起正事,莫轻轻也立即收整好心绪,认真望去……   *   春闱放榜,时值三月,杏花开得正好,艳态娇姿,压满了枝头,沁人花香也飘浮在临安府的大小街落。   隅中时分,嘹亮的锣声响彻整条街道,便见大片考生往前蜂拥,莫轻轻也受人之托,搁下手里的活儿,跟在了人群后头。   到了放榜处,凭借娇小身躯的便利,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她才终于挤到榜前。揉了揉有些皱巴巴的五官后,摸出怀里的小本子,开始挨个寻找学子的名字。   她这是受了客栈学子之托才来的。   一来,是莫轻轻能理解学子们紧张忐忑又怀有期待的心情,毕竟当年她查高考成绩也是如此。想来,她将结果带回去后,不论中与不中,学子们还是会偷偷再亲自来确认一遍的。   再者嘛,也是尽量为了避免一件事。   “中了!”   骤然一声惊呼响起,只见身旁年轻男子面泛红光,高兴地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我考中了!”   莫轻轻听了也为他高兴,正要道声恭贺时,突然两三个魁梧男子齐齐围上。不待人反应过来,便一左一右架起男子的胳膊,将人往外拎。   “公子,我们老爷请您去喝口茶。”   “你们干什……我不喝,放我下来!我不喝!”   接着在一阵吵吵嚷嚷声中,男子的身影很快被黑压压的人头湮没。亲眼见证了这一幕,莫轻轻也不由得吞咽一口。   原来,榜下捉婿,重点竟是在这个“捉”字上……   她下意识提高警惕,正打算加快进度,余光一瞥,却正好与身后一道偷看的视线对上,吓得当即将本子抱进怀里。   被抓个正着,男子也不尴尬,反倒腆着笑脸问:“小娘子是来给家里兄长看的?可有中的?”   “没有。”莫轻轻矢口否道。   “小娘子还挺爱说笑,我方才还看到你在几个名字前画了圈记下了名次的。”   这不是看到了吗?还问!   男子这句话,登时引来不少道贺,但其中也掺杂了数道炙热的视线。莫轻轻只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块肥肉,正扔在一群豺狼虎豹间。   说完也依旧不见她妥协,男子索性道:“不如我来帮小娘子看。”   说着就要伸手去夺她怀里的本子。   莫轻轻一惊,慌忙后退,岂料不甚撞到人。不待她开口赔罪,便见那人伸手,修长的手指一下子钳住了男子手腕,再稍用力,男子的手臂被掰得弯曲,痛得面色涨红,于是不住开始求饶。 第108章第108章   师夫人的府宅也位于城东。   近些日正值分店开张,事务繁多,莫轻轻每日得在城东来回地打转,渐渐,对这里倒也熟悉了不少。是日过了午时,她便沿着住址一路寻去,没花多久就抵至一间府宅前。   “是这里?”   她再环视四周。   住址附近的大宅子只有眼前这一间,但……望着光秃秃连块牌匾都没挂上的门楣,莫轻轻不禁有些犹豫。   值此际,候在门前的小厮瞧见她,迎上来含笑作揖。   “可是莫家食肆的掌柜?”   她点头。   小厮立即侧过身,恭敬做了个请的姿势,“掌柜的,我家夫人早已等您多时了。”   “你家夫人可是姓‘师’?”   “正是。”   这般,莫轻轻才敢确信自己没找错地方,微笑颔首,在小厮的引领下入内。   途中还不忘随口问上一句:“你们府上怎么没挂牌匾?”   “今日少爷生辰,府中里外上下都得彻底清扫一遍,牌匾也得先摘下擦个干净才行。”   “这样啊。”   小厮说得倒不假,入了宅子,果不然能看见好些个来往正忙打扫的小厮婢子。她仔细避开,一路随小厮到厅堂。坐下没等多时,师夫人便从里头走出。   “辛苦小娘子跑一趟了。”   “夫人客气。”莫轻轻施过礼,于袖中摸出一张食单,递给师婉容,“这是我拟好的今日生辰宴食单,夫人请过目。”   “这么多呀。”   看着纸上用心列出的道道吃食,师婉容爽快点头,“也没什么需要我定夺的,你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信小娘子的眼光和厨艺。”   说罢将食单递回,竟是亲自领莫轻轻到厨房。   果然是大户人家,厨房远不止她食肆厨房的两倍大,食材也是照她提前拟过的清单,备得十分齐全,整齐摆在长条木桌上,看得人眼花缭乱。五六个模样俊俏的小婢子候在两旁,大抵是留给她打下手的。   上一次见这阵仗,还是几年前在方家时。   莫轻轻满意地勾唇,放好随身提来的竹篮,拿出襻膊系上,然后摆出澄面等需得自己亲手制出的原料。   洗净手擦干,就打算开始忙活,一侧身,才发现师婉容竟还站在身旁,正笑眯眯望她。   莫轻轻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忙劝说:“厨房里油烟味儿也大,容易沾着衣裳,夫人,要不您先回去歇着吧。”   “不用不用,我还可以给你打下手呢。”师婉容说罢,不等莫轻轻多劝,当真吩咐婢子取来襻膊系上,洗净手后,看一圈桌上,“我给你切葱花,我知道,这个要经常用到。”   莫轻轻哭笑不得,见劝几回也没用,便也不再做无用功。倒是无意看眼师婉容切出来的葱花,暗暗有些吃惊。   “夫人的刀工还挺好的。”   虽说切得慢了些,但葱花厚薄均匀,看起来也绝不像是第一次下厨。   “是吧!”   像是终得以遇知音,师婉容满脸亢奋,“还是小娘子有眼光,不像我那个傻相公傻儿子,以为我不会,一听我要亲自下厨,吓得家都不敢回。哼,他们不愿吃,我还懒得做呢!” 第109章第109章   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心吗……   愣怔了许久,莫轻轻到底也没弄清,如何才真正算是听从自己的心。待再回过神,却发觉师婉容已不在跟旁,看眼四周,问起婢子:“夫人呢?”   “夫人说,少爷过不久就要回府了,她先去换身衣裳。”   听这话,莫轻轻点点头,也再没闲空想私事,专注忙起生辰宴的准备。   说是生辰宴,但其实也并没有听起来那般大张旗鼓,听师夫人说,就是母子二人、外加邀请寿星的几位好友,众人围坐在一桌热闹热闹罢了。   不过就算只是一桌人的菜,真正准备起来也够呛,方才又耽搁了许久,她不得不加快速度,给婢子们都分配上活儿。锅碗瓢盆敲得叮咚作响,转瞬间,厨房里就忙得热火朝天。   不多时,频频又阵阵溢出的食香,渐渐地在府宅各角落里飘浮盘旋,经久不散,勾得过往婢子皆忍不住驻足,贪婪吸上一口。更有甚者,耐不住好奇,索性拎着自己的活儿,悄悄凑到了厨房外,探着脑袋想瞧瞧今日到底吃的是什么,竟会这样香。   府外,几辆马车相继停驻,杨子楚等人甫一踩下,就闻到了爬出高墙、不停往外散的食香,相互看一眼,点头纷纷感叹。   “温然,你家的厨子是打哪里请的?做的菜可真香,都飘这么远了。”   “是啊,我们今日这遭可真来对了!”   有人爽朗一笑,指起门口,“你们看,连守门小厮闻着都险些站不住脚。”   嗅着这扑鼻的香气,再看眼屡屡往里探头的小厮,苏瑾虽不作声,可也暗暗有些吃惊。   一行人步至府门前,小厮才惊得赶紧喊声“少爷”,站好。苏瑾提步往里走,骤然感觉异样,步子一顿,又再退回,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抬头看向门楣。   方才都只顾得闻食香,彼时跟着苏瑾一瞧,众人才发觉,门楣上竟没挂匾额。   “匾额呢?”   “回少爷,夫人吩咐先摘下,等擦干净了再挂上。”   “……”   苏瑾一时竟无言以对,却又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自家那位母亲可从不是这么讲究的人,细一琢磨,遂又问话:“今日府里可来了客?”   “除各位学士外,并无其他客人。”小厮说罢,停了下,补充一句,“不过,夫人倒是请了位年轻的厨娘来。”   果然!   苏瑾当即了然,面色微沉,微一拂袖,便大步迈入了府内。本是要径直赶去厨房的,不料师婉容突然从厅堂行至,不动声色拦在前。   “诸位学士都是为瑾儿的生辰来的吧,真是有心了,快,先请到厅堂坐下喝口热茶吧。”   看眼面色微低沉的苏瑾,杨子楚勾了勾唇,应话后,便招呼着其他几位好友,有说有笑就往厅堂走。   待人都走远,苏瑾才开口。   “娘,您把轻轻喊过来了?既让她来,又为何故意摘匾额,还让她准备吃食?”   “怎么,这是心疼了?怕我为难你心上人?”   苏瑾不吭声,俨然是默认。   看眼自家儿子紧蹙的眉,师婉容反问道:“你们是何关系?我以何名目邀人家来做客?我若是请她来,她难道就一定答应?”   简单三个问题,苏瑾却立马被堵得无言,默声片刻,才辩驳:“那也无需摘匾额。”   师婉容秀眉一挑,叉起腰,故意阴阳怪气起来。   “摘匾额又如何?反正人家姑娘也不是冲你来的。”   “这是何意?”   “老实告诉你,莫姑娘今日是来议亲的,备吃食不过是兴起之举罢了。”   胡诌起来,师婉容倒也毫不脸红。   苏瑾却是听得心一揪:“什么议亲?”   “看你也不着急成亲,我便从子楚手里拿了你那几位翰林好友的画像,给人家姑娘看过,还挺满意的,很快就答应来看看了。” 第110章第110章   姑娘笑弯起的双眸,清胜春日中山涧淙溪,灿若夏日里满夜星辰,灵动又姣美。对视上,稍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看着这双会说话的眸子,端详起眼前娇俏含欣的面容,苏瑾便是许久也挪不开眼。   直至姑娘伸出根手指,好奇地戳两下他的肩。   “你这么盯着我作甚?”   苏瑾温温一笑,毫不犹豫回:“因为你好看。”   莫轻轻愣了愣,两颊顿时染上抹红绯,羞赧地别开眼。   “没看出来,你这人还挺会花言巧语的。”   “并非花言巧语,我是真心的。”垂眸,看着姑娘白里透红、好像软乎乎的脸蛋,苏瑾微微有些出神,“对了,轻轻方才说的恋人关系,是何意?”   她失笑,“你既不知何意,那怎地还敢答应?”   “我想,它总归是能让我二人的关系向前迈一步的。”   听此,莫轻轻认真想了想,解释道:“恋人关系嘛……简单说,就是两情相悦的二人,在互相袒露心意后,愿意接受彼此,于是尝试着融入对方生活,相互扶持、相互疼爱的亲密关系。”   这样解释应该能听懂吧?   苏瑾仔细听完,认真思忖片晌,仍不解,“可那些不是夫妻间该做的吗?有何区别?”   “嗯……”   这倒是问到点子上了,她眨了眨眼,轻抿唇,斟酌片刻。   “可以把它当作是成亲前的一次考量,若此期间,我们相处得不愉快,或是发现并不适合在一起,随时可以终止恋人关系。从此,你过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不互相招惹。”   “多长期限?若我们相处得好呢?”   与他对视上,莫轻轻笑道:“为期一年,若届时你愿聘,我便愿嫁。”   “好,一言为定。”   苏瑾眼含坚定,微勾唇,“届时,我一定带着聘书迎娶你。”   对男女之事,莫轻轻其实不易信什么承诺,毕竟世事无常,明日会如何都尚且难预料,如何去信那遥远的多年后。可不知怎地,今日从苏瑾口里听到,她却忍不住想去信一回。   莫非这就是传言中的,恋爱使人失智?   苏瑾不知姑娘所想,吸了吸鼻子,“轻轻,你可有闻见味道?”   “什么味?”莫轻轻笑眯着眼,心不在焉问,“恋爱的酸臭味吗?”   “不是酸臭,好像是……什么东西糊了。”   “嗯?”嘴角的笑猛然一凝,莫轻轻顷刻恢复正常,忙看向正冒烟的灶台,“我的生炒鸡!”   惊呼了声,她毫不客气将苏瑾搡开,跳下桌子冲到灶台前。一揭锅盖,果不然,好好的一锅炒鸡已变得焦糊没眼看,还冒着熏人的浓烟。莫轻轻赶紧灭了灶肚里的火,将鸡块盛起。   看过这么多次她下厨,苏瑾也还是第一次碰见有烧糊的,拿起根木箸,惊讶地戳几下鸡块。   哇,真是糊了的。   看苏瑾莫名一脸兴奋,莫轻轻顿感郁闷,“你很高兴?”   苏瑾自是听得出她语气里的不善,忙摇摇头,放下木箸安慰:“无妨,反正是我的生辰宴,不管你做成什么样,我都爱吃。”   “哦?”   一听这话,莫轻轻也没跟他客气,当即抽出双木箸,夹了块几乎成黑炭的鸡块送到苏瑾嘴边。   “那你吃吧,试试味道。” 第111章第111章   夜色浓稠时,黄暖的烛光,透过半拉开的雕花窗子,从屋里溢散出,于夜空中划开一团晕亮。   文君琇立在窗前,看着堆在书案上的形形色色物什,低头好半晌,又抬起,望向对面眉眼含笑的姑娘。   “苏公子用这些,就把你给拐走了?”   “胡说。”莫轻轻笑剜她一眼,扒拉起回家这一路的收获,兴致不乏,“这些可都是我自己花钱买的。”   幽幽叹口气,文君琇摇摇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慵懒地倚靠着,像个小老太太般感慨:“如今就连掌柜的都要成亲了。”   “不是成亲,是谈恋爱。”   “不管谈什么,成亲肯定也是迟早的事。”   将小木马摆到砚台前,莫轻轻笑看文君琇一眼,“你这是又被大娘催着说亲了吧。”   “唉,我娘好不容易消停一阵子,结果今日有媒人上门,她又开始给我张罗了。”文君琇说着撇过头,看向正苦思怎么摆那些小物什的莫轻轻,顿了顿,问,“掌柜的,女子成亲后真的只能守在家吗?你日后若是跟苏公子成了亲,食肆还开吗?”   “当然开了,这可是我的心血。”   “那若是苏公子不让呢?”   看一圈四周,莫轻轻将风车插到窗台前,偶然一丝夜风从窗子外钻进,立即吹得那几片彩色扇叶呼啦啦转动起来。   她满意地拂了拂掌心,笑道:“若他是那样的人,我便不会嫁。若我嫁了之后,才发现他是那样的人,我便会和离,不再要他。”   将其他的物什也一一摆上,莫轻轻才拿起最后那颗盈盈可握的香球,递给文君琇,“喏,这个好看,是给你挑的。放心,食肆绝不会因这种原因关门。只要你愿意,这里也永远有你的一席之位。”   接过香球,握在手里,文君琇愣怔须臾。香球中并未置放炭火,可她却仍觉得,有丝淡淡地暖意正蔓上掌心。   “谢谢掌柜的。”   “好了,别胡思乱想。我得去睡了,明日还要去城东店里看看,你也早点睡。”   “嗯。”   待莫轻轻进了屋子,文君琇才收视线,看向窗前那只转得欢快的风车,良久,微微一笑,起身关好窗子,也端着烛火入屋歇着了。   城东分店是在十日前开张的,或是食肆本身在临安就尚有名气,又或是占了位置便利,毕竟这条街茶肆居多,而食肆唯她这一间。开张第一日,分店生意就好得出乎众人意料,接下来这几日,更不见有丝毫清冷。   翌日,莫轻轻用过早食便去了城东。   踏入店内,看眼座无虚席的外堂,她眉眼含笑地走到柜台前。   “曾叔。”   正专注盘算账簿的曾骁闻声抬起头,瞧见莫轻轻时,立即高兴道:“掌柜的,您来得正好,这是这几日的账,我刚整理好,您过过目。”   莫轻轻接过账簿,翻看几页。   “生意还挺不错的。” 第112章第112章   虽只听懂了她的半截话,苏瑾却也能跟着猜到另半截是何意。   他惊得一愣,咳两声。   抬眸再看姑娘,仍是一脸认真,顿时慌乱又好笑道:“你就不能用正常眼光看待我?”   “这不正常?”莫轻轻撇撇嘴,反自嘀咕,“总不会是你突然换了喜好,转而喜欢这种样式的吧?”   苏瑾失笑。   轻揉捏着裹在掌心里的那只软乎乎的小手,温声解释,“这马车是给你备的。”   “给我的?”   “你每日都得城东城南两头跑,有马车代步的话,会方便轻松不少。也无需担心没地方停,白日就在食肆旁,不会占多大的地方,夜里,我也已吩咐过,车夫会将马车先赶到我府上,翌日一早再过来便是。”   安静听着他周到的安排,莫轻轻不作声,仔细盯了苏瑾半晌,仍有些不解。   “可你不是说,你会常来接送我吗?怎么今日又突然要给我备马车了?”   事实上,这半年来,苏瑾确实如他自己所说,一得空,便会等在食肆外接送她。莫轻轻除了将这举止理解为苏瑾对她的体贴,还看作是他二人培养感情的机会,毕竟平日里一个得顾着国子监,一个要忙着生意,难得独处片刻。也正是想到这,她才欣然接受了苏瑾的好意。   可现下是何情况,苏瑾不打算再接送她了?   迎上姑娘不解地视线,苏瑾到嘴边的话顿住,沉默许久,又忍不住咽了回去。   还是再等等吧……   他重新覆上笑意,“我只是担心,哪日自己为公务奔波耽搁了,没能及时来接送,怕你来回跑,累到了。”   “真的?”   “真的。”苏瑾轻揉了揉姑娘的头,眸底生出许多不舍,“你是我喜欢的姑娘,我怎么忍心看你劳累。”   好端端地,他怎么还说起了甜言蜜语,莫轻轻听得面上一热,却也不自主地消了大半疑虑。   含羞抬眸间,视线无意落在苏瑾白玉似的脸庞上,不禁凑近了些看,暗暗在心里一阵感叹,五官精致,肤白貌美,这男子怎么能生得比女子还要俊秀呢。   目光再接着往下挪,又落到他薄薄嫩嫩的两瓣红唇上,便停住。从好久前她就觉得,苏瑾的唇色好像比她的要好看上不少,今日这么一凑近看,竟还真的是,不免有些惹她艳羡。   看得久了,莫轻轻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竟想咬上一口。   反正……恋人间是可以亲的,对吧?   看着姑娘突然闭眼,撅起嘴,一点点朝自己贴近,苏瑾呼吸一滞,凤眸圆瞪,不禁绷紧身子,连着吞咽了几口。   这傻丫头,是又开始撩拨他了。   自开始所谓的恋人关系,姑娘好似就忘记了何为男女之防,举止每每都过分亲昵,惹得他心猿意马,时常难以自控。偏偏姑娘又不自知,还总是一时兴起,他也只能边暗暗在心里叹苦,边尽力避着她。   可这又谈何容易……直至莫轻轻身上那股淡淡好闻的幽香,慢慢将他裹住,险些被夺了理智,苏瑾才终于回过神,伸手捏住了姑娘的脸颊,将人制止。   他低声劝:“轻轻别闹。”   莫轻轻睁眼,一脸“果然如此”地看去,颇无奈地驳道:“恋人间可以亲的。”   “尚未成亲,不可越矩。”   “那你还总牵我的手。”她不服气地挑眉,抬起自己从上车后便被苏瑾紧紧牵着不放的手,晃了两下。   “这是怕你乱跑走丢。”   “我又不是小孩子。” 第113章第113章   看过了宅子,相谈也甚不错,双方便约定下,两日后签契书。   而此期间,苏瑾则是用这两日来查清了宅子底细。所幸男子之言倒算属实,除了些惯使的小把戏外,并未有过多蒙骗,于是签契书一事也进行得顺利,唯有到府衙备案,来来回回花了大半日之久。   忙活完,莫轻轻已有些疲惫,懒懒地坐在食肆里,靠着椅背,仔细端详起手里那张手续完整的红契。许久,心满意足塞进桌上的小木盒中,又上好锁。   苏瑾看在眼里,浅抿口茶,温柔笑问:“确定没有问题?”   “我瞧着挺稳妥的。”莫轻轻高兴地直摇头。   “那就好,接下来就是修缮宅子了,到时我安排府里人帮你。”   “不用不用,他们也要忙自己的活儿,何况这么些小事,我自己能解决。”她摆了摆手回绝,感激道,“苏公子,这几日还得多谢你,帮了我大忙了。”   苏瑾眉头一挑,眼角含笑。   “你同我还如此客气?”   “我这可不是在客气,受人帮助,道声谢那是应当的。”   说话间,莫轻轻抱着木盒起身,“我先去将东西放好,待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好。”   目送姑娘欢快的身影上了二楼,又望着空荡荡的楼梯片刻,苏瑾才收视线,垂眸看向杯子里还未平息的茶面。   茶水不断袅起的热气,打在鼻尖暖暖的,可灌进鼻子里,清香过后,却还残着一丝丝的苦涩。   苏瑾想事入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被一声故意拖长了的嗓音打断。   “小二,今日你们掌柜的总是在的吧?”   他回过头,只见五个攥了帕子摇着小扇的妇人,正抓住江正七嘴八舌问话。仔细辨听,说得也无非大同小异。   “快去把你家掌柜的喊出来,这女子啊,再忙着生意,也不能耽搁了嫁人不是?”   “是啊,就跟你家掌柜的说,今日我说的这位马公子,可当真是一表人才,博学多见,错过了是要后悔的。”   “要说一表人才,那肯定还是我们成少爷……”   不多会儿,食肆内的众多视线,都聚在了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自己就先闹起来的几人身上。   “又来了。”   刚放下吃食的文君琇,看此状况,不免觉得有些厌烦。   苏瑾皱眉问:“她们常来?”   “掌柜的没跟您提过吗?”   文君琇诧异看他一眼,“自城东分店开张,食肆在临安的名声大涨,也愈来愈多人来打听掌柜的事。知晓掌柜的还未成亲,这半月以来,上门做媒说亲的,都快要踏破门槛了。不管掌柜的怎么回绝都没用,还是每日照常来。好在生意忙,掌柜的两头跑,才能时不时避开。”   闻得这话,苏瑾再看那边,骤起了眉。   “文姑娘,把几位请到这边坐吧。”   文君琇一脸惊讶,“她们若是坐下,一时半会儿可就不走了。”   “事情总要解决的,何况她们挤在那里,也影响生意。”   不知苏瑾到底有何打算,但那几人影响生意是真,吵吵闹闹的,已让好几桌食客面露不快了。文君琇当即也不犹豫,赶紧上前,照苏瑾所说,将人都请了过去。   几个媒人哪里会跟他客气,摇着小扇围着桌子坐下,结果一瞧,眼前竟还是个眉眼温善、俊美无俦的年轻公子,立时相视了眼,纷纷堆起笑。   有人着急便问:“公子是哪户人家的?今年多大?可成了亲?”   不料刚问完,周旁就爆发几声笑。   身旁人扯了扯她衣袖,抬起扇子,笑呵呵嘲讽道:“就你这本事还当媒人呢,这位公子你都不认识?这位可是咱们的国子监苏司业,当今的翰林学士。当年还是探花郎时,就已然风光一时了,不知掳获了多少姑娘的芳心呢。”   其他三人也立即跟着应和道“是”。 第114章第114章   细细朔风,杂糅了初冬的微寒,在踏入院内那瞬息,触上苏瑾的鼻尖,旋而又散得尽无,只残下一阵由淡愈浓的食香。似是一坛上好的陈年佳酿骤然被人揭开,在时辰的浸泡与酿造下,这股香,厚重得让人忍不住要惊叹。   愈往里走,香味便愈深入肺腑。   直至被领到食桌前,他一低眸,瞧见食香来源。   蒸蒸热气散,只见一方小铁锅正架在炉上。锅内琳琅丰盛,鸡翅、虾等各色食料,整整齐齐被铺满一层,匀裹上浓稠的酱汁后,鲜亮泛着油光,又再缀了些星点白芝麻粒和脆嫩的芫荽沫作装点,更是诱得人食指大动。   炉内还烧着炭,炙得锅肚里隐隐听见咕嘟声作响,大抵是酱汁缓慢在食料间裹淌翻腾的动静,虽敦厚温柔,却掀起浓香阵阵。   “闻着是不是可香了?”莫轻轻边笑问,边盛上一碗香喷喷的米饭递去,“这道吃食呢,叫做三汁焖锅。我看今日有些转凉,想着吃些热腾腾的正合适,能暖暖身子,便想到了它。”   苏瑾含笑点头:“确实特别香。”   他接过碗,端在手里,任那股暖意沿掌心蔓延开,直至全身也变得热乎乎的,然后抬眸,看向专注忙碌的姑娘。恍惚间,竟有种两人成亲后过日子的错觉,不由得耳尖发烫,心里骤生出许多欢愉。   察觉到视线,莫轻轻望去,却见苏瑾红了脸正呆呆盯着自己,迟迟也不动一下。思忖须臾,恍然想到什么,立即夹了一块鸡翅塞到他碗里。   “快吃吧。”   苏瑾微愣。   等回过神,才想明白,姑娘怕是错领会了他的意。垂眸一笑,也不挑明,只是温温应了声好,便低头细尝起碗里的鸡翅。   鸡肉焖得软烂,却不失原本的鲜嫩,搭上浓郁的酱汁后,香气四溢,食起来既不费劲,还十分入味,再有一口香糯甜软的白米饭作配,更是叫人欲罢不能。   若放开了吃,光是白米饭就得消上好几碗吧。   “怎么样?”   “好吃。”苏瑾笑看姑娘一眼,也给她碗里夹了两块。   无意间,视线又飘落到另一盘吃食上,好奇问:“这是?”   “这个啊,叫做咸水角,你也尝尝。”   莫轻轻忙将那盘也端到了苏瑾面前。   月牙状的咸水角在经油炸后,一个个鼓得胖嘟嘟的,可可爱爱,好似随时要撑破了肚子。   大大小小的气泡,浮于金黄和莹白交织的酥脆外皮上,木箸夹起时裂破开,发出咔嚓地脆响,光是听着就让人极有食欲。   再送入口,咸水角的皮儿,外酥里糯,粘软牵丝,合着内里的饱汁肉馅一起食用。一酥一软,糯嫩交织,有滋又有味。   “这个也好。”苏瑾下意识脱口道。   莫轻轻一听,挑了挑眉。   旋即佯装出一副扫兴模样,摇头打趣,“我做的哪样吃食,苏大人有不说好的时候?”   “这……”   微顿片刻,苏瑾做起为难状,“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毕竟本官也不能说违心话。”   “原来如此。”虚扶额,莫轻轻假装无奈才受下他的吹捧,嘴里却毫不客气应和,“大人所言倒也极是。”   一本正经说完,她再抬眼,与苏瑾对视上,两人不约而同皆是一乐。   这半年来,每逢两人单独相处,兴起时莫轻轻偶尔就会来这么一出,苏瑾倒也十分配合,久而久之,已演变成了二人间独特的小乐趣。   玩闹过后,这顿饭吃得亦是很欢畅。   苏瑾完美地遗传了师夫人的好胃口,这么大份的三汁焖锅,竟也食得没剩什么,莫轻轻瞧了仍有些吃惊,但惊讶之后,却又是满满地成就感。   安静待他食完,也放下碗箸。   莫轻轻并未像往常那般着急起身收拾,而是笑看着对面人,柔声问:“饱了?”   对上姑娘温柔的视线,苏瑾腼腆一笑。   “嗯,饱了。”   “那我们说正事。”   言罢,莫轻轻转而摆起一脸认真,“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苏瑾愣怔住,微露诧异。   她没好气补充:“你这几日一副憋着什么、欲言又止的样子,不会当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吧?我可是做生意的,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可以……总之你有什么话就放心说,我会认真听的。”   两人对视片晌。 第115章第115章   是日,与苏瑾城外分别,莫轻轻便径直回了食肆,寻机会好好补了一觉。待重拾精神,转头就忙起宅子的打扫修缮事宜。   诺大间宅子,她一人自是顾不过来,眼下又无婢子小厮可用。思忖须臾,就去问人寻到附近的行老,经其手,暂雇佣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小厮回来。   分配好活儿,一行人忙得热火朝天。   直至有熟人突然造访。   “月儿?”惊讶望着来人,莫轻轻直起腰,抹了把额角的汗,“你怎么来了?”   经方才那番折腾,莫轻轻整个人已变得灰头土脸,再搭上她那满脸讶色,尤显得逗趣。月儿憋住笑,垂首福了福身,遂地摸出帕子上前,仔细替她擦净脸。   “是少爷临走前有吩咐,让奴婢领着人来帮姑娘的忙。”   “可我不是……”   她蓦然话一顿,省去了后半句。   月儿自是看得明白,微微一笑,“少爷也是心疼姑娘。”   “嗯,我明白。”莫轻轻莞尔,看向月儿身后的婢子小厮,“那这几日就辛苦诸位了,等忙完,请你们吃好吃的。”   众人相视了眼,皆面露喜色。   自半年前莫小娘子到府里走一趟,留下满府邸的食香后,他们至今也难以忘记。如今竟有机会亲口尝到,怎能不高兴?   于是纷纷望向月儿。   月儿了然,朝莫轻轻施礼,“那就先谢过姑娘的美意了。”   这便算是为他们承下了,众人忙也欢喜跟着道谢。旋即在月儿的吩咐下散开,有条不紊地四处忙起来。   手里的扫帚也被人接走,莫轻轻索性背起手,略显惬意地看向月儿。   与苏彦成亲前,苏瑾便从杨子楚手里赎回月儿的身契,两人成亲后,也是在苏府住下。如今,月儿已肩担着苏府的管家一职,听说将府中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依方才情况看,还果真是管家有方。   察觉到她的视线,月儿好奇转过脸,“怎么了姑娘?”   “嗯?哦没事,你忙。”   月儿笑着走近,“姑娘先去歇着吧,少爷有吩咐,说不必让姑娘也跟着一起劳累。”   细细咀嚼这话,莫轻轻忍不住撇了撇嘴,暗暗嘀咕,“他这到底是体贴我,还是不放心我呢。”   不过,倒也多亏了苏瑾这番安排,有月儿管事后,她才没有因操心宅子的事,而疏忽了两边食肆的生意。   宅子打扫干净,共花了整两日的工夫,又再请人将破损的地方修缮,然后好好布置一番,前前后后也耗了大半个月。人力、财力合起来算,这间宅子倒也没她想象得那样便宜。   不过瞧见成品后,莫轻轻也懒得在意这点了。   宅子挂上匾额那日,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不论是从行老手里暂雇的,还是月儿带来的人手,都被她留下。院内摆上两张圆桌,众人聚在一起,高高兴兴吃了顿饭才散。   在那之后,她又托付月儿帮忙给挑了三个年轻乖巧的婢子、三个机灵的小厮、还有两个有管事经验的婆子买下,为宅子添置了些人手。   至此,这事才算暂告一段落。   彼时距苏瑾离临安也有大半个月了,宋金的战事也愈来愈紧张。   尤其淮西之地,宋军连连败退,金军一路南下推进。先渡淮河,后至滁州,即将临江。这一消息传入临安时,城内掀起轩然大波。走在路上,莫轻轻还能时不时瞧见几辆往城外疾奔的马车。   非但达官显贵、商贾大户着急往城外避难,就连平民百姓也皆是乱作一团。   城东食肆的跑堂扫水小厮是外乡人,闻悉皆想卷铺盖回老家,莫轻轻自是不好多挽留,便结了工钱,放他们去了。冯爷子是本地人,带着两个小徒弟哪也不去,曾骁亦不愿弃食肆不顾,咬咬牙便也留下。伙计虽只剩这几个,但生意这阵子本就清冷不少,倒还能勉强开得下去。 第116章第116章   “嘶,好烫。”   滚气腾腾的肉丸子刚送到唇畔,杨子楚就被烫得嘶了声,赶紧拿着离远些。   却又不甘心等待太久,于是轻抿唇,待痛感稍减轻,便对着丸子使劲吹上几口,才敢再次尝试。   丸子依旧很烫,但勉勉强强能入口。浸满了汤汁后,一口咬下,分外鲜美,嚼起来还有筋道。裹在里层的嫩肉馅,伴着汤汁扑进嘴里,烫得他连连哈了好几口气。   虽说很烫,但吃起来尤为过瘾,咸甜交织的诱人食香,掺杂着浓浓暖意。咽进腹中,仿佛整个身子都顷刻被引灼了般,一下子变得热乎乎的。   这叫什么关东煮的,可比他怀里的汤婆子要暖和不少!   忍着烫,他小心翼翼食完了整串丸子,不自觉舔下嘴角,视线又落到莫轻轻面前的汤盅里。   不待杨子楚再吭声,他的心思就已被姑娘全看穿。   “杨公子尽管吃,你可是我们食肆的常客,我得好好招待才行。”莫轻轻笑吟吟道。   杨子楚听了立时也爽朗笑两声,“那杨某就不跟莫姑娘多客气了。”   言罢,毫无顾忌地拎走了一根豆腐串。   近段日子,因着金军逼近的消息传入城,临安人心惶惶,百姓也跑了不少,留下的,甚少再有闲心来食肆用食。为此,城里大大小小酒楼食肆,不知歇业了多少。   这种局势下,莫轻轻早已不盼着什么生意了,每日不过也是闲散着度过,看看雪,读读书,饮饮茶,再数着离战事结束还剩多久。   倒是杨子楚,往日隔三差五才来一趟,寒冷冬日更是要窝在家里不出门的人,这段时日却一反常态,倏然间成了食肆的常客,刮风下雪,纵使再冷再冻,也一日不曾落下。   起初,她还只是疑惑,可后来仔细想明白,便是心存感激了。   毕竟认真回想就能发现,杨子楚这样的举止,还是自苏瑾离开后才开始的,就像是……   “杨公子每日都来,可是受了他的嘱托?”   杨子楚手一顿。   抬眼,对上姑娘干净澄澈、似是能看穿一切的双眸,愣怔片晌后,无奈笑了笑,转而低头继续扒拉吃食。   “温然第一次求我办事,居然就是和一个姑娘有关。莫姑娘,我可因你见识了不少啊。”   边说着,他边笑呵呵咬下一块豆腐。   没想到,豆腐比丸子更烫口,抬袖掩着连连哈了好阵子滚气,他才终于能嚼着咽下,然后淡定地擦去眼角泪花,颤声道:“谈及温然这孩子终于开窍,我就倍感欣慰,都忍不住落泪了。”   莫轻轻眼角一抽,“你明明是被烫哭的。”   恍若不闻她的吐槽,杨子楚接着往下说:“我是看着你们两个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也为此出谋划策了不少,眼下这情况,自然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袖手旁观。莫姑娘放心,你若有难处,杨某定竭力相助,这也是为给温然一个交代。”   “谢、多谢……”   蓦然听他说这话,尽管莫轻轻依旧觉得对面那个紧抱着汤婆子、被吃食烫得落泪还要继续往嘴里塞的人,简直浑身上下都长满了槽点,可也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唯有感激之意,愈发浓重。   值此际,一阵寒风吹进食肆,打在腿上,冻得她一哆嗦。   莫轻轻给自己也倒了杯暖酒饮尽。温热的酒水顺着喉咙淌下,慢慢灼出些许热,待身子暖和些,她才满足一笑,正欲说些什么。   冷不丁,一个奇怪的词浮现在脑海。   “出谋划策?”   “咳!”   对面人一脸慌张地赶紧低头,莫轻轻微眯起眸子,盯了半晌,被她暂放下许久的疑惑竟然再次腾升起。 第117章第117章   “阿福哥?”   莫轻轻诧异又惊喜地站起,“你怎么来了?”   “我来带你回去。”   连蓑衣斗笠都来不及取,何福看一圈聚在外堂正悠闲用食的众人,焦急解释:“金军打过来的消息都传到长洛县了,爹娘担心你再待在这不安全,让我赶紧来带你回去。快,趁现在去收拾行李,我们今日就离开。”   直至被何福催促着往楼梯方向走,莫轻轻才恍然回过神,忙停下,安抚道:“阿福哥你别急,我们无需跑的,你放心,这场仗肯定能赢。”   何福闻言一愣。   这丫头沉稳的行事风格早已深烙在他心底,彼时听得这话,他下意识也并非怀疑,而是赶紧追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你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不料,这随口一问,倒是真把莫轻轻给问住了。   她也不能说是从多年后的史书上看到的不是?   僵持片刻后,身子微倾,她堆起笑越过何福,转而望向那边正饶有兴致看戏的杨子楚。   “杨公子,你说呢?”   堂内众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又跟着投过去。   原本杨子楚便十分好奇,为何一直以来,这姑娘是对宋军这样存有信心,打算正要趁这机会好好听听缘由。不料一个不留神,话头竟抛向自己。   再看姑娘,俨然是一脸求助的神情,方才还信誓旦旦说竭力相助的他,这会儿怎么好意思视而不见?   释然一笑,他只好坦白,“原是打算吃完再说的,不过既然都提到这事,我也不好遮掩。莫姑娘说得不错,这场战我们确实有把握赢。”   “今日一早收到消息,虞参赞亲自到西岸沿江指挥,率海军藏于暗礁后,成功突袭了着陆后的金军,击沉敌船数艘,歼灭敌军数千。初战告捷,眼下我军士气大涨,趁此一鼓作气正面应敌,再有驻扎在建康的大军支援,局势于我们十分有利。”   听罢,堂内沉默片晌,旋即一片欢庆,就连刚好走进、凳子还未坐热乎的几位食客,也都跟着站起,拍手连连庆好。   何福稍稍松了松眉头,只是面上担忧却未完全褪去,“可战事还没结束,还是……”   “阿福哥。”莫轻轻含笑将他的话打断,“我们就再耐心多等几日,看看情况,然后再决定如何?”   她不愿离开的心思,何福瞧得分明,垂眼沉思半晌,无奈叹口气,只好退让一步,“行,那就再多等两日,一旦收到不好的消息,你就立即随我离开。”   “好。”   说定了,何福才肯听劝摘下斗笠与蓑衣,到门外抖落上头的积雪,然后挂在屋檐下,进门坐下取暖。   谈话间,莫轻轻得知,何福竟已接连赶了十几日的路。如今正值两军交战,水路不能行,唯有走旱路,但眼下又甚少有车马愿入临安,故而他是乘牛车到半路,然后换之步行来的。   看着何福被雪水浸湿的衣裳,还有走得破烂的鞋子,莫轻轻心头一暖,没多说话。待何福吃了几碗热乎的,才回屋取件斗篷披上,然后不由分说地领着人上了马车。   “轻轻,我们这是去哪?”   头次坐这么好的马车,何福无措地看看四周,沾了泥雪的两脚有些无处安放。   莫轻轻见此,便温声安抚道:“阿福哥不用顾虑,这马车是自家的,我向来都随意踩的,脏了,大不了擦擦就是。城中还有几家成衣铺子在开张,我们先去买件暖和的衣裳给你换上。”   “不用不用!”   何福一听,急忙摆手,指了指被抛在马车后的食肆,“我带了衣裳的,就在刚才那个包袱里。” 第118章第118章   莫轻轻愣怔住。   以为是自己熬夜看花了眼,闭眼休整须臾,再定睛望去。   那含笑而立的人却依然在。   来不及作多想,她便端起桌上的椰灯,急步下了楼,又打开食肆门。   雪日的深夜寒彻了骨,尤其在拉开门的那一刹那,朔风鼓吹进,猛地打在身上,冻得她瑟瑟发起抖。   但很快,风止了,身子也骤变得暖和。   男子走到跟前,用颀长的身躯挡住了寒风,将她掩得严严实实。   莫轻轻抬眸,将人细细端详。   不同以往,苏瑾今日着一袭素简墨衣,衣袂上尚残着刀剑留下的划痕,人也瘦削了一圈。面庞还有些晒黑,胡子拉碴,瞧着已有好些日未收整过。   这不修边幅的模样,她还是初次见,与平日那个时刻干净得体、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恍惚了好半晌,直至男子俯身,将她轻轻拥入怀。   面颊蓦地抵上他胸前的衣裳,冰冷的面料触感让莫轻轻霎时回过神。慢慢传递过来的暖意,还有他温柔小心的举止,又一点点将这两副模样融在一起。   这种熟悉到让人无比安心的感觉……眼前人不是苏瑾,又能是谁?   她高兴地将人回抱住,静静听着那人在自己耳畔一遍遍诉说思念之情。   末了,喃喃回他一句。   “你回来了,真好。”   *   热油锅中慢炸后,糯米饭的淡淡清甜,渐渐转化至浓浓的焦香,飘浮于半空,久久萦回。纵使苏瑾原本不觉饿,但嗅到这股香味,肚子竟也不知不觉瘪了下去,开始抗议。   他夹起一块粢饭糕。   整齐的块状,金灿灿的食色,还有席卷来的强势香味,都让他迫不及待咬上一口。外层的米饭已被炸得酥脆,而里面的,雪白软糯,咸香粘口,吃着滋味十足。   食完,再搭配一口能鲜掉牙的汤汁。   将虾仁的鲜嫩、菌子的鲜美和鸡蛋的鲜香,完全融合在一起的三鲜汤,一口下去,又鲜又暖,足以融化掉整个临安府的冰雪。   苏瑾眉眼舒展,细细咀嚼着。近段日子的疲惫与凶险,这会儿早已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说不清的满足与欢喜。   至于莫轻轻,也已然没了睡意,转而托起下巴兴致勃勃看向对面人。   苏瑾有个习性,她一直以来都十分佩服。那就是即便胃口超乎常人,或是无论有多饿,多想吃东西,他的吃相都永远那样文雅精致,细嚼慢咽,让人挑不出丁点不妥。   “夜里所剩食材不多,你先将就着吃些,明日来,我再备些好的给你接风。”   “你做的每样吃食我都喜欢,不必再特意准备了,这一顿足矣。”苏瑾摇头笑应道。   他原本没打算要扰了姑娘的休息,只是心中实在思念,才会绕路过来看一眼,又见灯光亮着,便忍不住多驻足片刻,岂料就变成这样。   虽说高兴,但也倍感自责。   莫轻轻自然不知他所想,但也不打算与之多争论,反正要准备的话,苏瑾也拦不住。想了想,转而询问起战事。   “所以,你们赢了对吗?”   谈及此,对面人倏地放下碗箸,神采奕奕。   “对,赢了,且方才我已快马向宫里通禀了此事。”   苏瑾此刻的神情,得意中夹杂些许期盼,宛若一个安静等待赞扬的孩童,眸底闪烁着光,让人难以忽视。   这……该怎么赞扬?   往日倒是常会赞赏别人,可那都是合着气氛随口蹦出一句,像这样直白地被人期待着,还是头一次……不对,好像也不是头一次了,小直每次受先生称赞时,回来倒都是这副神情。 第119章正文完结   虽说何福立即差了人送消息回去,但两地相距甚远,这一去一来,李月英夫妇抵达临安也已是大半个月后的事了。   彼时苏瑾那边,苏老爷也正因公务缠身,得晚些时候才能到,故而暂由先赶至临安的师夫人出面操持一切。   中间耽搁了些时日,到涂月初,双方也才堪堪进行到交换定帖。   这日,李月英高高兴兴送走媒人,便到了莫轻轻屋子里,看见小丫头尚趴在桌前,正苦思着该怎么回定帖,她笑着坐到跟前去。   “我才知,原来苏公子是顺阳人呐。我想着这样也好,你们日后成了亲,小两口就留在临安,我也不担心你被那些世家规矩束着,还得受夫家的气了。”   莫轻轻听了,转过脸含笑接上一句,“婶婶放心,师夫人是个很好的人,我不会受气的。”   “受不受气还得成亲后体会过才知,你这还没嫁过去呢,就知道向着公婆说话了?”   “婶婶。”小丫头面上一热,“我才没有……”   调侃两句,李月英便也笑着打住,催促莫轻轻赶紧干正事,自己则拿起一旁苏府送来的定帖,翻看几页。   她是不识字,可方才也让轻轻给念过一遍,再看这长长的聘礼数目和帖子厚度,怎么着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用心和诚意了。   她一直以来将轻轻当作女儿看待,这会儿瞧对方也能如此重视,心里自是比谁都要高兴。隐隐还有些嫁女儿的感伤,想抹泪又怕小丫头瞧见,只好悄悄背过身去。   良久,才蓦然想起件事来,“交换定帖后的见面相看,媒人方才说,苏公子那边的意思,是你们可以省去这一步了,还说你自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见面相看,无非是相亲的意思。双方成亲前见上一面,若相中,男方便将一支金钗插于姑娘发间,是为“插钗”。反之若相不中,男方便会送上彩缎,又称“压惊”,这桩亲事便也跟着作罢。   之所以他们可以省去……莫轻轻摸下发间的银簪,端在手里看了片刻后,递给李月英。   “大抵是因为这个吧,我已有了。”   那人早在三年前便相中了她。   省去相看,交换过定帖后,这纳采阶段便也算是过了,亲事基本定下。随之而来的便是纳币,囊括有下定、下聘和下财,这些礼数大多都是要讲究个有来有回的,冗杂繁琐,耗时较久,一一走完又花了一个月半的工夫。   再正好碰上来年春日陆文嫣和周意的亲事,莫瑾二人都得回趟长洛县祝贺,于是又给耽搁了一段日子。   兜兜转转,亲迎之日最后是定在了来年阳春。   嗯,粗略那么算来,倒刚好是一年之期结束的时候,就是这么凑巧。每每提及此,苏瑾都只能无奈一笑。   前头的诸多礼数,已十足让莫轻轻疲惫,事后忆起都觉得头大,万万没想到,亲迎之日竟更是磨人。   尚遨游在梦乡时,她便被婶婶和兰音给连哄带骗地拉了起来,从头到脚洗漱完,仿佛过去一个世纪,终于勉强能睁开眼,坐到妆镜前,抬头看眼外头天色。   嚯,色沉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这也太早了吧。”莫轻轻哭兮兮抱怨。   兰音笑着替她擦干头发,“今日是姑娘大喜之日,得好好打扮一番,早些起身才来得及。”   理是这个理,可也、唉,事到如今,她也只能听凭处置了。老老实实坐好,透过妆镜看向正认真给她收拾头发的小婢子。   兰音,是她一个月前回长洛县给陆文嫣祝贺时带回的。再准确点说,是萧慕云给塞的。   话说萧慕云自成了游医后,其所见所闻都可以像周意那样编成话本,名字她都给想好,叫做《游江湖》或《医江湖》都挺不错。只可惜,回去的日子太短,又有苏瑾时刻“监督”,她没能听到太多。   萧慕云便是在旅途中遇见了兰音,及其兄长兰桐。与这对兄妹在救人时结下善缘,后又得知二人居无定所,萧慕云便提议结伴而行。   不过从对话中,她一眼就看了穿萧慕云的小心思,无非是看中兰桐的学医天赋,想借机收个小徒弟罢了。兰桐本人也谦虚好学,两人一拍即合,到长洛县后,不多时便认了师徒。   但兰音不同,在学医上并不算太有天赋,倒是机灵能干,手也巧,正值那时她回了,萧慕云便一番花言巧语将人塞过来。   起初她也在犹豫,但忆起前段日子筹备亲事的模样,姑娘又愿跟着她,便还是签了身契,收下做了贴身婢子。   “姑娘,我让厨房备了早食,等会儿梳妆前您先吃几口,免得忙起来没完,就没空吃了。”   兰音几句话打断她的回忆,莫轻轻笑了笑。   “好,都听你们安排。”   梳妆前,除用食外,她还另去了趟祠堂。   回去那一遭,不止是为了陆周二人的亲事,也是为将爹娘的灵位挪至临安。往日是地方不够,觉得委屈他们,但如今有宅子了,修了祠堂,这事便不能再耽搁。   擦干净香案,又上过香,祭拜后,待了片刻,直至婶婶在外头催了声,她才起身离开。   梳妆既是个耐心活儿,也是个费力活儿,即便她只需坐在那挺直腰杆就行,但一番折腾下来,莫轻轻已然觉得全身都不舒爽。没等缓口气,便见婢子匆匆忙跑进,只说是迎亲队伍到了。   宅子不算小,门口热闹她听不见,倒是自己院子前,顾三娘领着陆文嫣等人拦住苏瑾后“为难”一通,笑闹声都清晰落入了她耳里。   今日的苏瑾倒是显得格外温顺,才没多会儿工夫,便已听到他应了好几声“是”。正好顾姐姐就吃这套,早早抛了方才的信誓旦旦,就将人给放行。   拜别双亲和叔婶,行过一件件礼节,待上了轿子,莫轻轻那颗扑通扑通不停的心才稍稍安分。莫家与苏府相距不远,但花轿却是绕城一圈才停,结果队伍又被拦在了苏府门前。   苏府的拦门可不像莫家,只图个喜庆和热闹,杨子楚领着一众翰林学士,个接个地出起了难题,颇有种不拦住不罢休的架势。听着苏瑾一首又一首往外蹦着诗词,她默默收回了想当新郎官的念头。   嗯,累就累点吧,总比面对这比高考还残酷的场面要好。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