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佛不慈悲/作者:栖逸qiyi』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与上界那位史上最出格反叛的凶神分手之后,叙燃半路得道,成了科技革命后第一个修成正果的女佛修。那一日,她与小电音寺慈年大师辩道,电子仿真花在雾中若隐若现。叙燃:“大师,我悟了。”大师:“……施主,我还未言一词。”说着,叙燃起身,原地成佛。大师...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我直接原地成佛   ◎她是归墟的女儿◎   归墟城,汉天大道852北弄小电音寺。   “燃道友,许久未见。”   慈年大师徐徐将炉火添上,似是对眼前披着风雪的客人见怪不怪。   一名小沙弥自莽莽素白大雪中奔跑而来,风风火火的模样,边口中喊着“师父,来客人啦!”。   却在目睹端坐于对面的那道身影时猛地顿住话头,本就溜圆的眼瞪得更大。   “不得无礼。”   年长的住持呵斥一句,那小沙弥便努嘴低下头认错。片刻在慈年略带谴责的目光中再次抬眼,红着脸朝那着玄色法衣的身影笑了笑。   “前辈,那您跟师父先谈正事,我去放曲子。”   目睹着少年冒冒失失的背影,慈年大师叹息一声,挽袖在桌案的控制面板前一挥。两人中间的虚拟电子屏,便投影出一朵蓝紫霓虹灯曳动的全息莲花。   “燃道友。”   慈年端坐于万般光线的汇聚处,半身是闪烁的电子冷光,半身是归墟市经久不散的大雾。   在骤然响起的磁性佛音快节奏吟唱中,他望向桌案对面低垂眼睑喝茶的女子,低声道:“雾中看花,方知真辩……”   一身玄色法袍的女子蓦地抬眼,耀若春华的姣好面容在白雪中熠熠生辉。   叙燃:“大师,我悟了。”   慈年:“……贫僧还没来得及说完。”   说罢,叙燃也暂时无瑕顾及对面住持的情绪。她忍耐着近些日子体内苦于奔波的乏力,抬手将肩头的落雪拂去。   利落起身,原地成佛。   慈年:“……”   “……”   叙燃只身立于大雪之中,飞絮状的雪片落在她身,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隔,转瞬间散落一地。   极度透支的身体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滋盈,当小沙弥将寺里的复古电唱机反转搓盘至高潮之际,爆裂的鼓点与梵音吟唱于一瞬间炸响在脑海。贯彻周身的落雪与迷雾,她目光仿佛穿透进世间万物的根本,层层代码的本源在她眼中无处遁形。   “已经卡在这一步快一个月了,终于……”   叙燃轻叹着,点开了手腕上印刻着的虚浮光标。   【姓名:叙燃   户籍地址:归墟市汉天大道北弄31-28号   身份:佛修   实时排名:归墟市升天榜第6位(原28位↑)   向下展开查看总榜排名】   怔愣半晌,慈年一个激灵从极端惊异中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朝她望去。   “燃道友……恭喜、得道?”   世界修佛者多如过江之鲫,顺利成就佛身的修士却不过百人,近年来更是只乐天佛子一人踏入此境。而女子修佛顿悟,科技革命之后便再无实例。   叙燃语气平淡,“没什么恭喜不恭喜的,再不得道,我就要被那帮焱宗的孙子弄死了。”   就好像在她眼中,得道彻悟并不是一件在其他众修佛者看来多么憧憬的事,而只是能够被利用的另一种向上爬的手段。   事实上,佛修的“得道”,本就是思想境界意义远大于真正实力意义的。一脚踏进顿悟境,除了比其他修士多了个佛身之外,剩下该怎么修炼还是得练,不然都打不过那帮化学配平核爆灵根的畜生们。   毕竟现在这年头,只有穷人修仙才靠肉身变异。   顶着对面住持大师的晦涩目光,叙燃仰颈,鼻腔间吸入一口夹杂着冰雪的冷冽气息。   她指尖摩挲过袖口下冷硬的金属表面,突然笑了笑。   “……”   科技革命过后,世界位面进入“全球修仙”时代。   凡是年满十三周岁、被大数据系统检测出了灵根的修者——西方那边因文化差异称为“法师”,但大致是类似的道理——便会在左手腕上形成一枚印刻的条码,从此一脚踏入了“升天”。   升天。   那个即将一生刻印在修仙者手腕上的排名数据榜单,名为“升天榜”。   肉身死苦,熵尽升天。 第2章一个戴白面具的朋友   ◎她身后是金光万丈◎   某种意义上来说,临别小电音寺时说的话,并不算全然的谎言。   只是叙燃一向最讨厌听那些修士们满口的大义大理,她确实信任手中武器超过信任佛祖,但却是不屑于将之当成顾影自怜的资本跟谁都要提一嘴的。   而至于她真正得道的契机……   谁知道呢?或许是佛道终于也看腻了一群光头逼逼,想找个貌美如花却脑子有点病的疯婆娘当继承人也说不定。   叙燃并不在乎这些,她只在意自己的升天榜排名因此而升至第6位的事实。   没有什么比清晰直观的数据排名更能打动人心的,如果有,那只能是通行币到账的消息提醒音。   佛修盘腿坐在仅可容纳一人侧卧的狭小折叠床上,细细调试着手中枪管膛线的准度。   个人终端发出一阵清脆的金币碰撞特效声,温柔清越的女声电子音提醒道:“个人用户到账,零、点、零、零、壹通行币,请注意查收。”   感受到房间内某种特殊的磁场波动,叙燃手中动作不停,只是掀起眼皮瞥了眼不请自来的“客人”。   “就给一分钱,打发谁呢?”   凭空出现的男人眉心抽跳一瞬,一把掀开面上戴着的纯白防毒面具,神情看上去像是被气得不轻。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这一分通行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哪!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姬问柳掀了掀身上仿古制的白袍,将擦着枪的佛修挤开,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   可怜的逼仄折叠床发出咯吱一声响,于是他再度翻了个白眼。   “跟你说几遍了,怎么还住在这种垃圾堆里,是不是又把所有钱都拿去搞你这些邪道发明了?算了算了,反正你也说不听……你知不知道有个缺大德的鬼修到处散布消息,说你被人战神甩了想不开,注销升天榜跳忘川去了,给我吓一大跳。”   叙燃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正眼望向坐在折叠床上念叨着的男人。   姬问柳的腰间挂着那枚防毒面具款式的纯白色面罩,电子二极管接入面具显示器,LED灯不断排列闪动着特殊的代码字符。   “你最近闲得没事干?”叙燃道,“我怎么可能去跳忘川。阎王死了我都要活着,我会活得比所有鬼神修士都要久。”   姬问柳一脸无可救药,张口还没来得及骂她,却听见下一秒,边上已经认识了有近百年的老友换了条腿盘着,平淡道:“我成佛了。”   姬问柳:“……”   姬问柳:“excuseme?”   “学西方法师说什么洋文?”   叙燃将拆卸下来的枪管一一收好,“有什么好惊讶的?极乐的那个佛子当年从测出灵根到得道铸就佛体只用了一百年,而我却花了整整一百二十八年。”   “不是,你半路出家跟人家佛子能比吗!而且就你、你这种邪道……”   姬问柳愣愣地怔在原地听她讲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也还算是顾忌到多年的情面,没有直接出言讽刺些什么,但言下之意也不言而喻。   千万般复杂思绪只化成一句:“燃啊,咱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虽然说人家佛子不会计较这些,但是天道有常,指不定哪天报应就落到头上。”   叙燃啧了一声。   她也没再跟姬问柳废话,掌心焰火一翻显了佛身。   “装得还挺像一回事的。”姬问柳嘟囔着,却在下一眼彻底怔愣在原地,久久失语。   眼前的人收敛了些许不耐的神情,抬眼望向他。眼底干干净净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蕴藏苍生。 第3章向死而生的勇气   ◎他们习惯将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修士统称为“疯子”◎   “……你还在用这枪?”   姬问柳瞥了眼,纯白色防毒面具的显示屏上似是对应他心情闪烁出一段乱码字符。“我说,枪这种随时更新换代的东西又不像是其他的本命法器,你难道真打算一把枪用一辈子?”   叙燃不置可否,指尖向上一推,发出一声利落的咔嚓声。   ——虽说之前在那帮焱宗孙子的身上试过刚拿到手的开光霰/弹枪威力,但至今为止,她的挚爱仍是这一把ak-105。   科技革命之后,这种枪已经逐渐从旧时代战士们最爱的突击步/枪演变为一种“收藏品”。除了部分没有灵根与修炼能力的凡人仍在投入使用,基本上被淘汰摒弃在了时代之外。   而在印刻符文的加持改良下,这种型号的突击步/枪,却一度成为了叙燃的代表主武器。   叙燃身上带着半个随时代发展更新的军火库,都是在正统修者眼中“上不了台面”的歪门邪道之物。而那把ak,却是这些“歪门邪道手段”中保留时间最久的一把枪。   “是你!”   果然,这种并非正统修士会使用的枪械武器一露面,人群中就传来阵阵惊呼。其中一名修士更是在打量半晌佛修的那张漂亮脸蛋后直接认出她身份。   莫西干发型的男人皱了皱眉。   虎目紧紧盯视着那把被架起的ak,佛修的纤白指节与漆黑枪体形成鲜明对比。然而更加触目惊心的,却是叙燃望过来的眼神。   一种近乎残忍的淡漠慈悲。   “真是那个女佛修?”   “她回来了,她怎么还会回到归墟来……”   “呵呵,还不是在核心八城混不下去了?勾上天狼神转眼就被甩了,趋炎附势,真不知道佛修里怎么有这种人……”   “我要是她,根本就没脸再回来。她难道没有羞耻心吗?”   周边修士的窃窃私语声传来,姬问柳防毒面具上的线条从乱码变成一个大大的红叉。   他猛地上前一步,面对人群低声呵斥,透过厚重面具的声线显得低沉又神秘:“都别说了!”   人群怔了一瞬。   有大胆的修士不服气,上下打量一会姬问柳那张遮蔽了整张脸的防毒面具,出言道:“你又是谁啊?这么想给她出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就因为我知道!”   姬问柳飞快瞥了眼身后站立的叙燃,确认对方注意力都在那个黑市男人身上没空注意这边后,才低声且语重心长地道。   “你们赶紧逃吧,我是在救你们啊。这些话要是被她听见了,今天在场所有人都得吃枪子儿!”   砰。   他话音未落,一枚子弹几乎是擦着防毒面具的排气孔打在支撑架上。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嘈杂,令人不妙的摩擦晃动金属声响了起来,本就极具不安全性的升降机内部开始剧烈晃动。   “你疯了!”   修士们东倒西歪成一团,勉强维持住身形,拉着手边的栏杆颇有狼狈地吼道。   叙燃在这样的极度混乱中转头,尚留存热度的枪口对着人群比划两下,又引起一阵兵荒马乱。   “你们骂我,我就请你们吃枪子,不是很公平的事?至于后面一句话么……”   留着一头莫西干发型的黑市修士又惊又疑地望了她两眼,就看见佛修笑靥如花,眉目都似凝着涟漪秋水,冲淡了原本的疏离。   叙燃笑着,再一次扛起了ak。   “后面那句话说得就更没错了,众所周知,我是个疯子。” 第4章索托斯暴雨   ◎“别怕。”◎   蔺长缨,归墟黑市的三大裁决主导者之一,出身于以巫术出马闻名的蔺家。   出马仙是古早宗教时期的一种请神附身手段,狐狸、黄鼠狼、刺猬等动物修炼成精而附身人体,进而使得“大仙”拥有了沟通鬼神断事治病的能力。   这种甚至是偏“迷信”思维的巫师传统,继承到蔺家这一脉,反倒摆脱了装神弄鬼的玄乎思维,成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科学附身”。   眼下,吉川带他们行走的地界,就是蔺家名下的赌场。   叙燃迈着跟往常无异的步子跟在吉川身后,就好像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清凉赌场套装——银色充斥着未来感元素的流光吊带短裙,行走间开衩能开到大腿根的那种——自动屏蔽周边一道道堪称露骨的目光,始终一副垂着眼的淡然。   边上的姬问柳终于忍无可忍,犹豫半晌后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同样清凉的男款背心脱了下来。   “就是说咱能注意点形象不?”   他恨铁不成钢地将背心系在叙燃腰间,“我工作性质特殊倒还好,但你是修佛的啊。这要是被有心人拍到故意传播出去,大小乐山的那帮和尚们该怎么想你!”   此时此刻,姬问柳全身上下就只剩那件赌场男款套装里的短裤了。再加上他从不摘下的纯白防毒面具,整个人看上去比那个被通缉的鬼修还要像通缉犯——而且是性感囚犯那种类型的。   叙燃想笑,想到那件背心后又忍住了。   将视线从姬问柳身上移开,在一众肆无忌惮打量着他们的修士们身上扫了一圈。   这里是归墟黑市的其中一处管辖地,有“索托斯之眼”别称的超规模真人赌场。   而眼下这个时间点显然并不属于赌场的营业时间,设施规模相当完善的外围内部,只三三两两分散着同样身穿清凉赌场套装的修士们。他们脖颈上的荧光纹身与吉川的一致,是三叉戟与兽爪交织的图案。   三叉戟代表黑市统称,而兽爪是蔺家的标志族徽。   “现在这个时间,老大应该正在顶层办公室修炼。”   吉川回身,刻意压低声线对叙燃与姬问柳解释道。“我的权限只能带你们上到赌场的三层,再上面就没有办法了。”   ——“吉川,今天怎么那么早?”   他话音未落,就听下一秒前方传来一道拖长尾音的声线。   吉川整个身形都僵硬一瞬,脸上神情是被抓包后的紧张不自在。还是身后的叙燃掀起眼皮睃了他一眼,吉川喉头滚着,勉强调整好情绪道:“白先生!啊、对,转了一圈没事干就回来了。”   男人随口应了一声,像是问那句话只是随便客道一句,并没有真正关切的意味在。   他眼睛转了转,移至吉川身后的人影上。   叙燃才看见,这位白先生身上除了相同的三叉戟与兽爪纹身,在他面部周围竟是皮下种植着密密麻麻的机械尖刺。这些闪着寒芒的尖细针体簇拥着皮肤,即便露出的五官锋利且立体,但他整个人看上去依然怪诞又危险。   “啊、她,他们是……今天过来面试的。”   吉川连忙上前挡在几人中间,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们最近不是在雇短期工吗,他们就来试试,我正要带他们去见负责人。”   “短期工啊——”   被称为“白先生”的男人以一种缓慢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说话时的语调习惯很怪,总是拖长尾音将一句话拆分成几句来讲,听得人莫名有些烦躁。   “可是最近的招工,要的都是安保人员,负责处理那些闹事或是欠钱的老赖,你确定这位……能够胜任?”   他目光在叙燃身上转了一圈,同他说话时的语调一般缓慢,似是带着把钝钩一点一点地剐蹭,阴邪得很。   吉川额上全是冷汗,刚想要开口,就听见下一秒白先生道:   “给我看一眼你的升天排名。”   目光直直朝着叙燃,对旁边头戴面具只穿着短裤显然更加可疑的姬问柳却熟视无睹。   “既然是来面试黑市的打手,没点过硬的实力怎么能行?”   白先生直勾勾地盯着她,叙燃也一副无所谓的眼神回望过去。   她倒并不担心眼下这座赌场里有人会认出自己来,毕竟现在脸上还戴着特制的修改器。只需将薄如蝉翼的一张显示屏覆盖在面部,就可以根据自身需求来调五官的数值,除非暴力拆解,不然旁人看见的便就是你调动出来的样貌。   这种程度的科技并不是目前的归墟市能够掌握的,这是叙燃从核心八城带回来的唯一一张皮面修改器。   “他们都喊你白先生,你很强吗?”   突然,顶着一众神态各异的目光,叙燃开口了。   男人被机械尖刺包围的眉眼挑了挑,而就在转瞬之间,一股凌厉劲风横扫而来!   他几乎凭着身体本能躲过,还未等完全反应过来,叙燃竟是压低重心俯冲至眼前,流畅的腿部肌肉线条紧绷着,朝向侧颈致命的动脉处狠辣踢去!   下一秒,人们眼睁睁地看着白先生五官扭曲,机械运转的金属声响起。一排排淬毒的尖刺竟是从脖颈处蔓延,生长覆盖了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   叙燃脚尖紧绷,见状硬生生在半空扭转重心,却终是晚了一步,脚踝处被骤然生长的尖刺划出一道极深的血痕。   佛修单腿撑地,被刺伤的那条腿依然维持着在半空横踢的动作。   她歪了歪头,没有一丝众人想象中受伤后应有的反应,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了,原来是小刺猬呀。”   她故意学着之前白先生那种慢悠悠的语调,拖长尾音这样说道。   “……”   众围观的外场修士们情绪已经从惊讶变成一种极端复杂。 第5章艺术就是爆炸?   ◎干爆你们这帮崽种的心态◎   那一枪击中了正在轰鸣运转的机械关节,直接打断了索托斯暴雨的完全形成状态。   白先生那隆起变异的可怖身躯在原地晃了晃,伴随着清脆的机械解体声,轰然倒地。   “……”   此时此刻的赌场外层,到处都是剧烈爆炸过后留下的硝烟弹孔,被中途打断的机械尖刺散落一地,随时会爆炸的担忧给后期的清扫工作也造成了巨大难题。   叙燃只打了这一枪,接着利落卡好保险,收枪踏着一地狼藉继续往深处走。   姬问柳趁乱不知道扒了哪个倒霉蛋身上的衣服给自己套上,看上去总算不再像是即将要跳大腿舞的变装皇后。他扶稳面具快速从后方追上来,撇了眼尚伏趴在地的白先生。   “你是在怜悯他,还是在可怜那只刺猬?”   “说什么傻话,”叙燃目不斜视地行走在长廊。“佛祖才有怜悯心,我没有。”   姬问柳:“……不愧是你。”   纯白面具的视物眼部又向后看了一眼,如同一座尖锐小山似的人体跪在地上剧烈喘息。叮叮当当的散架机械坠落下来,而白先生那双人类的眼睛却从冷硬解体的金属中抬起,虚弱而茫然地望过来一眼。   姬问柳哼笑一声。   叙燃就当没听见。   已经有逃窜的修士触发了安全警报,只不过瞬息之际,所有处于赌场外层的人便听见了大批闻讯赶来的脚步声。   吉川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又惊又怕地看着他们。姬问柳察觉到他的顾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肩膀。   “小老弟,没事,到时候我们不把你供出来,你就说不认识我们就行。”   “你确定蔺长缨这个时候在赌场吗?”   叙燃却打断他,蓦地朝向吉川开口。   “啊,对的,老大每天这个时候就会待在上面修炼,雷打不动……”   吉川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语气有些踟蹰。   “外层赌场都快被你们白先生给掀翻了,蔺长缨难道听不到动静?”   姬问柳想说难道炸赌场的人不是自己旁边那个没有怜悯心的佛修吗,关无辜刺猬什么事,但他瞥了眼叙燃,极有默契地没有出声。   叙燃:“我们在市中心的吊桥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蛮横谁也不服的样子,现在不过是被吓了几次,就肯乖乖带两个陌生人进赌场了。”   吉川一愣,“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认出你是……”   叙燃:“通讯器藏哪了,是纹身上的吗?”   姬问柳同时掀起眼皮,望向吉川脖颈上那枚特殊颜料刺成的三叉戟与兽爪纹身。   留着一头张扬莫西干发型的男人喉头滚咽一秒,粗粝皮肤上的荧光纹身也随着喉结起伏而曳动,看上去竟宛如是活着的一般。   吉川试图解释,“不、不是的,虽然蔺家堂口的弟子每人都会一种内部的传递信息方式,但……”   叙燃:“哦,那就是纹身上的。”   “……”   吉川目光晦暗下来,复杂地凝视了一瞬佛修仍然看上去无动于衷的面庞。   “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们会相信吗?” 第6章美人蛇   ◎疯狗与毒蛇◎   来者的身影尽数笼罩在爆炸余烬的硝烟中,浓烈得看不清五官轮廓。   姬问柳从另一边的硝烟与泄露化学气体中爬起来,一边扶着老腰感慨跟叙燃在一起的这几天里他所经历的爆破场面快比他这半辈子都要多,一边有些纳闷地瞥了瞥身边的佛修。   “燃,你咋不戴防毒面具啊,我不是给你了一个吗?”   叙燃目不斜视地负手站立在浓烟中。   “蔺长缨都没戴,高手都是不戴防毒面具的,我戴了岂不是显得我比不上她?你不懂高手的境界。”   姬问柳:“……”   他又转眼望了望在如此污染程度高了十几个百分点的有害气体中,那个真同样没有戴防毒面具的蔺家家主。   半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行,我看你俩这硬要装逼的能撑多久。   佛修与蔺家话事人隔着浓烟与害气遥遥相对。   半晌,蔺长缨率先开口,语音中是长期吸入污染气体而不可避免的沙哑与一种慵懒缱绻。   “发疯发到我蔺家头上来了,你是真以为,归墟没人能管得了你?”   叙燃:“你把你嘴里的痰吐了再说话。”   蔺长缨:“……”   蔺长缨:“你喉咙里那血块大得我站这都能看得见,我都怕你说话的时候给自己噎死了。”   叙燃:“……”   两位高手短暂的第一轮交锋过后,以双方同时退后戴上各自的防毒面具作为中场休息。   叙燃抱着面具上的空气净化口吸了一会,又把喉咙里的淤血给吐了,才又继续眯着眼睛往蔺长缨的方向望去。赌场的换气系统兢兢业业工作了一阵,浓烟散了部分,勉强能看见这位蔺家话事人似是在跟边上的堂口修士们发火。   而原本气焰嚣张的一个个黑市修士们,此刻无一不缩着脑袋,在蔺长缨的怒骂下安静如鸡。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蔺长缨动作顿了顿,掀起脸上的面罩垂眼望来。   若说叙燃的长相是一种欺骗性的艳如桃李,蔺长缨便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冷与魅。   细长上扬的眼,精致的面部轮廓,富有攻击性的美艳与危险,如一条盘踞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毒蛇。   姬问柳皱眉思虑半晌,“她身上这是……常仙?”   叙燃喉咙里应了一声,“毒蛇。”   “呵。”   糜离缱绻的声音响起,女人绰约身影自薄雾与废墟中步步而来。“你这只疯狗,怎么也好意思说别人?”   “小心。”姬问柳语气难得肃穆下来,“她身上的灵力运转方式很不对劲。”   “我知道。”   叙燃神色不变,就好像被人指着鼻子骂疯狗的不是自己一样。“她的升天排名是归墟前五。”   【姓名:蔺长缨   身份:出马仙(常仙)   实时排名:归墟市升天榜第5位   向下展开查看总榜排名】   令人熟悉的、几乎才从那位白先生身上听到过的金属运转轰鸣声响彻在每一个修士的耳畔。 第7章轮到你了   ◎这是一面倒的围猎◎   直到隔壁城市的摩天企业霓虹灯再一次照耀进归墟城,所有人便知道,夜幕降临了。   “索托斯之眼”正式进入营业阶段。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直到赌场开业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姬问柳依然在骂蔺长缨。   不是因为强行将他们扣留下来打白工还钱这件事情,而是因为对方的那句“变态面具怪人”严重伤到了他。   叙燃见怪不怪地听着身边老友的怒骂,靠在一层赌场的站岗位置放空摸鱼。要说唯一的庆幸事大概就在于他们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给打手们也穿上清凉赌场套装,于是两人总算不用再光着四条大腿到处跑。   “这辈子没干过这种事,简直欺人太甚!”   姬问柳仍在愤愤不平,“燃啊,到时候等那个花臂老哥把通缉犯的信息送过来了,咱们就立马跑路!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一次了!”   叙燃目光放远着发呆,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嗯。   别人看到这一幕可能以为她是不满被蔺长缨强行扣留之类的情绪,其实叙燃只不过是累了。   在一天之内连续跟实力强悍的刺猬白仙干了一架,又炸了近百枚以分裂灵根作为能量载体的炸弹,就算是仿生人也是需要充电的。   叙燃一身血肉暂时不需要充电,但是她需要花时间来等自己的灵根修复。   历史上分裂灵根的修炼方式闻所未闻,而她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便也就意味着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遵循,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   前路迢迢啊。   叙燃难得生出了点类似惘然的情绪,不过仅仅是呼吸之间,这点感慨便淡了下去。   她不像寻常佛修们,每日会花费大量时间在日常省身的功课上。   叙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一直前所未有的清晰。   “救、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夺宝了,救命!”   突然,索托斯之眼的赌场外层传来一道杀猪似的叫喊。原本这道嚷嚷混迹在本就喧闹且乌烟瘴气的场所中并不突出,只因那人一路鬼哭狼嚎,简直就像个全损音质的大喇叭似的全方位回荡。   等到那人一路从外层赌场中心嚎叫着冲到边缘,他们才看见原来拥有这种可怖声线的人竟然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少年一身锦衣,上面那枚体感调节器甚至还是今年新出来的单品,可以通过分析周边空气情况来调节体表温度。在归墟这种底层城市里大概也只有各大宗的掌门或者天骄们才有资格使用。   那少年顶着人群各异的目光一路狂奔,直到目睹正在站岗的身穿统一黑色劲装的两人,眼睛一亮。   “救命!你们是这家赌场的安保人员吧,快救救我,日后必有重谢!”   叙燃垂下眼,口吻冷漠:“保安,保护不了任何人。”   少年:“……”   他哽了一下,而就是在短暂愣住的时刻内,身后的“追兵”也终于显了身形。   “劝你们想管这事之前,先都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   推开人群大步走来的竟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异乡人,与混血立体的外表对比强烈的是他的口音,简直比地道归墟市原住民的还要标准。   “这小子偷了乔少的东西。”   金发大汉身边另一个体型同样剽悍的男人这样道,这话一出,周边本来看这少年出身优渥想要借此捞一笔的修士们顿时打消了念头。   姬问柳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叙燃仍处于恢复灵根的休养中,只懒懒道:“乔少是黑市乔家的独子,他父亲跟蔺长缨一样,同属于黑市三大裁决者。”   姬问柳了然。   “我才没有偷!”少年顿时一副被侮辱了的表情嚷嚷起来,半晌在金发大汉可怖的表情下缩了缩脖子,但仍躲在两个“保安”身后坚持反驳。   “那是我跟他打赌,谁输了就可以将那本上古剑谱残页带走,是他自己输不起!”   剑修。   叙燃掀起眼皮飞快在少年虎口的老茧处扫了一眼,有了判断。   那个所谓的乔少并没有露面,大概是觉得亲身参与进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有些掉价。   两个大汉神情也逐渐开始不耐烦,金发的那个直接动手想要将少年给拽出来。下一秒姬问柳的整条手臂却是被牢牢扒住,少年哭天喊地的样子活像是被当街强抢民女。 第8章这都打不中?   ◎你汉天大道狙神也有今天◎   白星沉默半晌。   他手指紧紧攥着那半本剑谱残页,有些别扭地嗫嚅道:“那、那好吧,我相信……”   少年话音猛地顿住,他维持着上一秒的姿势在原地僵硬半晌,从叙燃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一副放空的姿态。   突然,白星视线聚焦,再开口时却已然另一幅说辞。   “无论如何,就算不出手相助,也不应该落井下石。道友,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趁早别过吧。”   ——他自己是不知道中间的转变有多突兀吗?   叙燃挑起一边眉毛,答复的话语倒也干脆利落:“哦,那你走吧。”   白星与姬问柳皆是一怔。   直到那少年有些僵硬的身型消失在转角,姬问柳猛地回头看向一脸平静的佛修,仍是摸不着头脑。   “就这样放他走了,那我们之前等了那么久算什么?而且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脑神经方面的疾病,灵魂分裂?”   “不清楚,但是他的目的方向跟我们是一样的。”直到白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叙燃抬脚果断朝着那条街的位置跟了上去。“他不是什么出身于世家的少爷,居住地大概就在化工厂背后的那几条街道范围之内。汉天大道这几年都没有低价出售的抽屉楼,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临澜路的‘楼中楼’附近。”   果然,叙燃之前从白星身上闻到的特殊气味,就是来源于贫民窟后方的那座企业排放废气处理厂。   两人一路顺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尾行,最终行至一排设施老旧的居民楼,白星的踪迹也是在这里彻底断了的。姬问柳正想要行至楼内追寻,下一秒却被叙燃拦住。   “再里面才是。”   佛修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径直穿越纵横交错的楼道与开裂砖瓦。就这样一直走了约有十分不到,视野更加开阔,一处连接着的矮棚区竟是映入眼帘。   整体布局类似于早时期的古围楼,起初的楼房建造者不知从哪弄来巨量的废弃机械金属,有部分甚至明显能够看出是从巨大工业的发动机上拆下来的零件。这些零件废料构成了危楼歪歪斜斜的支架,远超正常安全系数的骨架撑起了一整个“楼中楼”建筑。   姬问柳跟在叙燃身边,行走在楼中楼狭窄脏乱的空地上。有些地方甚至都逼仄得没法保持站立的动作,而生活在楼中楼的居民则裹着老旧衣袍蜷缩在角落,几双干瘪瘦削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们。   “!”   突然姬问柳重心不稳地晃了晃,竟是被身后一道人影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看不清面目的修士转眼间就消失在混乱狭小的巷口,只遥遥丢下一句:“走路不看路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旁叙燃冷不丁地道:“赶紧检查身上有没有东西落下。”   姬问柳迅速醒悟过来,双手在腰带上摸了半晌后,蓦地冷肃下语气。   “我的令牌被他摸走了。”   “追。”   简单丢下这么个字,叙燃手腕发力,却没有顺着那修士消失的方向追去。只是姿态利落地攀着边上围楼的金属支架,就这么沿着危楼的边缘向上爬。   同一时间,姬问柳那从不摘下的防毒面具上红色警告灯闪动着。自他周身弥漫着一层看不透的黑雾,转眼间竟是也消失于那一处巷口。   叙燃踩着脚下摇摇欲坠的金属支架,一直爬上围楼建筑的一处高点。   选好角度,也不顾房顶上积着的灰尘腌臜,身体贴着卧趴在房檐上架起把长狙。   漆黑眼瞳在瞄准镜后一眨不眨,收敛着气息如缄默冷静的捕食者。   枪械是由Tac-50狙击步/枪作为母版的改良版本,同样采用旋转后拉式枪机,再次刷新其历史上2430米的命中纪录,高达恐怖的4500米。   整一片楼中楼地区,暴露于空地中的修士们一举一动尽数展现在瞄准镜后。而在百米开外的一处镂空吊脚楼下,叙燃占领此处高地,几乎轻而易举地锁定了那个奔走的修士。   “过左后方两条甬道,右手边的第一座建筑下面。”   她将底下姬问柳的方位尽收眼底,给对方发了个传音。   由于过于复杂的建筑群特征与视线死角阻挡,在这个角度下叙燃做不到一击命中。她收敛气息,在瞄准镜后静静等待着那一瞬间时机的到来,却在片刻后猛地眯起眼睛。   “我看到白星了。”   她压低声音给姬问柳传音,“就在你现在方位左手边往后数第三座矩形内院的二层,正在继续向上走。”   姬问柳正在追逐的脚步顿了一瞬。“你有办法打中那个偷我令牌的修士吗?” 第9章全都来了   ◎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楼中楼◎   “那家伙看见我靠近就吓得一哆嗦,再接着就自己主动把令牌还回来了。”   姬问柳耸了耸肩,“就这胆量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偷东西的。我看了眼她的个人信息,还是个姑娘,好像叫什么婉婉?你说好好的小姑娘,干点什么不好偏要去偷,唉……”   叙燃瞥了眼重新挂回他腰间的令牌,是一枚由纯白色不知名金属雕刻而成的小方块,其上的显示框此刻息着屏,看上去就只是一枚平平无奇的装饰。   她移开目光,将狙击枪重新分解收入枪箱。   “我需要做一点准备。”   姬问柳一愣,“啊,什么准备?”   “如果单枪匹马对上白星身上的那个……‘它’。我没有赢的把握,所以我需要时间布置陷阱。”   叙燃背着枪箱,稳当地行走在贫民区楼中楼的排水管道上。   下一秒,不知看见了什么,佛修面部神情蓦地冷肃下来。   姬问柳跟在她身边,顺着目光同样凝视而去。只见正对着楼中楼外层建筑部分的几乎每一个出入口,均有几名装扮熟悉的修士围堵着,不时动作粗暴地抓来居民质问什么。   那些修士腰间佩戴的令牌,赫然是三团顺位旋转着的“火”字。   “焱宗。”   叙燃舌尖抵着上颌,轻声说道。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城市排污系统的上游,故而能够将楼中楼外层乃至周边贫民区街道的范围都尽收眼底。   叙燃看得清清楚楚,此刻正坐在悬浮车顶抽水烟的修士,不是颜无咎那孙子还能是谁?   一时间姬问柳甚至能够听见从身边同伴位置传来的阵阵磨牙声,他视线放远,停留在那个身着银甲白袍的修士身上。   男人一头火红得仿佛要烧灼起来的长发束成一个半扎武士辫,五官的轮廓模糊在水烟飘起的烟雾中,屈起条腿坐在悬浮车顶的动作算得上随意,可自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却丝毫不输完全体机械蛇骨状态下的蔺家家主。   “他们去找过慈年大师了。”   叙燃后槽牙抵着,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小电音寺是归墟城唯一的礼佛之地,无论哪方势力都不会去碰。但那天几个焱宗崽种的尸体,却是瞒不过去的。”   “看起来是大麻烦。”姬问柳轻叹一声,“要不你先出去躲躲,我继续留在这里追踪鬼修的线索。”   “怎么可能。”   叙燃答得很快,姬问柳一时间都要以为她是因为关切自己而选择的留下。可下一秒,自佛修姣好面容上传来的狞笑果断打消了他的错觉。   “既然颜无咎自己要来,就让他来。”   她背着枪箱站立在排水管道上,居高临下地垂眼望着建筑之外的焱宗掌门人。   ——“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完好无损地走出这‘楼中楼’。”   ……   白星盘腿坐在一张逼仄的折叠床上,龇牙咧嘴地抬手去够自己背上的伤口。   此刻已经是意义上的深夜,自隔壁城市洒下的巨型企业霓虹灯已然照耀不到归墟的贫民区。他不得不再次艰难地从小床上爬起来,摸索着去打开手摇发电机的开关。   临时储备灯的光源在无尽黑暗的笼罩下只是墙壁上一点可怜的曳动光影,却到底聊胜于无。白星嘴里倒吸着冷气,一边继续着之前替肩膀上药的动作。   乔少手下的人多少知道点分寸,虽然伤口看着狰狞,却并没有怎么伤及内脏。   这时门外却蓦地传来一道敲门声,有些踟躇的稚嫩/女声传来。 第10章你好好看着   ◎你挟制我我挟持他的无限套娃◎   白星紧缩的瞳孔透过彩色膨胀软体,一时间甚至连挣扎的动作都缓了下来。   尚处于震惊状态之中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那堆蓦然炸开限制住他此刻所有动作的膨胀软体中间,一枚纽扣状的电子检测器正在闪着红光运转。   姬问柳站在狭小房间的角落中,防毒面具背后的目光紧紧盯视着那枚贴近白星的检测器。   “再拖一会,马上就能知道结果了。”他朝不远处的佛修传音道。   叙燃仍维持着蹲立的姿态,还算好心地伸手将软体边缘扯下来一些,露出内部因为透不过气而憋得面目涨红的少年。   “我不反对‘走捷径’。”   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看似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来。“都已经这年头了,年轻修士走什么所谓的‘歪门邪道’修炼都是自己的事,抢资源,夺造化……不争还拿什么修仙?”   “走上这条路,就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杀人者人恒杀之,哪一天死了也怪不了谁。”   “白星。”   佛修淡淡喊了一声沉默下来的少年的名字,“那你呢,你已经准备好,要将自己全部的道途押注在一个陌生无常的灵魂身上了吗?”   白星猛地瞪大眼睛,他脱口而出“你不明白!”,却在下一秒话音落地的瞬间,听见门外传来的慌乱女声。   “白星!白星你在里面吗,快醒醒!”   门外的少女开始焦急地拍打门板,“底下全是焱宗的修士,他们将整栋楼都给围住了,你快醒醒呀!”   白星又惊又怒地瞪着她,“出事了,你快放开我!”   “‘它’在哪?”   叙燃仿佛没看见楼下骤然亮起的通天灯火,这样问道。   一时间,无数修士的叫骂与哀嚎声响起,在混乱一片中,可怖大力的砸门声响彻在所有人耳畔。   门外少女的叫喊声中已然带上了哭腔。“白星!白星你快开门呀……他们、他们快进来了!”   白星咬牙,“你赶紧放开我!!”   叙燃:“它、在、哪?”   砰——!!!   少女惶恐的尖叫声划破黑幕,无数混乱不一的脚步声在出租房中响起,最终归于一道长靴踏地的轻响。   “婉婉!”   姬问柳还没来得及阻止,白星着急的叫喊就脱口而出。下一秒,他们所处狭小卧房的门被一股巨力整个卸了下来!   来者一头火红的发在昏暗房间中也夺目得惊人。男人本是剑眉入鬓、目若朗星的长相,在张扬红发的映衬下硬是多了几分邪性。   “哈,瞧瞧这是谁?”   制作精良的长靴缓缓在地上踏出轻响。在男人的身后,两个弟子装扮的修士正牢牢架着那名叫做婉婉的、不断挣扎的少女。   姬问柳似是倒吸一口凉气,“是她,那个偷我令牌的小姑娘!她竟然就住在白星隔壁?!”   小名大概是叫“婉婉”的姑娘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双眼含泪地望向白星。少年咬着牙又在软体中挣扎几番,强撑道:“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你们快放开婉婉!”   像是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这么几个人似的,颜无咎轻描淡写地垂下眼,扫视一番神态各异的几人。   “叙燃,你竟然也开始交朋友了?”说着,他像是极有兴趣似的笑起来,缓缓转向正怒目而视的白星。   “小朋友,我们确实无冤无仇,我也不是故意想绑你的小女朋友。可谁让……你们跟那个害人精是朋友呢?”   男人突然伸手打了个响指,在少女惊恐的尖叫声中,她脚下竟是骤然升腾起一圈正在缩进的烈火。火苗舔舐过干裂地面,逐渐在空气中形成一枚烧灼着的焰刀,转眼间抵上婉婉纤细的脖颈! 第11章对剑道一窍不通   ◎“你不配握剑。”◎   “你干什么?!”   在少女堪称凄厉的哭喊与众修士惊异目光中,叙燃握着那把表面古朴无华的剑,感受到尖锐的剑尖下温热血肉所带来的阻力。   白星惊恐不可置信的目光在她眼底闪过,佛修握剑的手却始终没有迟疑过一瞬。   “不管是什么时候,剑得拿稳啊。”   叙燃低声似是感慨。   白星胸膛前传来不可思议的痛楚,少年眼睛紧紧盯视着握剑之人,亦如在索托斯之眼被打手带离时最后回望而来的失望目光。   他嘴唇翕动着嗫嚅,“为、为什么……”   下一秒,剑尖偏离目标点,狠狠在地上划出一道白痕。   空气中传来金属相抵的脆鸣铮响,同一时间,几乎在场的所有修士们都感受到一股有别于这个时空的、浓烈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   剧烈的空间波动使得颜无咎都不由得沉下面色,叙燃一脚将胸口擦破了点皮的白星踹离原地,另一手拔起了深插在地板夹层里的破剑。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她低声笑起来,无名剑在掌心挽了个漂亮但华而不实的剑花。   “终于见面了。”   令人不安的高大身影无声出现在出租房的一角,那“人”周身围绕着浓烈的黑气,乃至看不清其下的样貌。但此时此刻除了佛修之外的所有修士,都无一不面容肃穆如临大敌。   “怎么称呼?”   叙燃手中把玩着那把朴实无华的剑,甚至还面带笑意这样问道。下一瞬,谁也没有看清是从何而来的煞气化成实质,如同剑光般的煞气擦过骤然躲避开杀招的佛修掌心,将身后整栋出租房的顶棚尽数揭起!   无数周边居民的咒骂与轰响中,那道神秘身影突然开口道:   “你不配握剑。”   那是一道低沉略微沙哑的男声,措辞与发音的方式有些怪异,暂时分辨不清是来自于何种语言体系。   叙燃垂眼望了会自己正在渗血的手背,半晌像是没事人一样将血珠甩掉,又再次弯下身将被打落在地的长剑拾起。   “是,我是对剑道一窍不通。”顶着自神秘身影处传来的震撼威压,她指节屈起弹了弹雪白的剑身,发出一道好听的铮响。“但你猜怎么着?有趣的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不配握这把剑的人反而是你们。”   白星有些狼狈地滚落在旁,被担忧状的婉婉扶起,而他目光却紧紧盯视着叙燃手上的那把剑。   只见原本古朴的剑端竟开始微微战栗起来,那种颤抖并不是因为持剑之人对于力道把控的不熟悉,相反,那是种近似于血缘认同的亲昵与契合。   神秘黑影也在原地停下了动作,虽然看不清面部神情,但给人的感觉同样是在诧异着的。   在百万年前的古早时期,一部分品阶惊人的法器往往会从中诞生出“灵”,上古将本命剑视为第二条生命的剑修们对此再熟悉不过。而当今时代,不说逐渐走向末路的剑道一脉,就是大乐八野核心城市被供奉为“神匠”的那些科学家们,终其一生也都无法再创造出一件能够诞生“灵”的法器。   此时此刻,执剑而立的佛修眼睑微阖,自她掌心不断带动隐隐发散着龙鸣般铮响共鸣的长剑,竟是像极了传闻中的法器器灵共鸣。   可是,那只是一把再朴实不过的长剑,甚至都够不上S级武器的评级。   白星目光近乎专注地盯着那把共鸣长剑,他没注意到婉婉在试图呼唤几句无果之后抿了抿唇,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有晦色。   而另一头,叙燃指节缓缓滑过雪白剑身,自她指尖摩挲过的位置,金属表面竟是自燃起一簇簇烈火。直至最终,整柄长剑尽数燃烧在狂焰之中,乃至照亮了整片出租房的范围。   “没有什么剑灵。”   佛修嗤笑一声,像是在回应众人的猜疑。“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剑……剑名——”   “狂焰。” 第12章五个人凑一桌   ◎希望那时候你还有命来赴我的约◎   叙燃从未见过这般撼天动地气势的剑意。   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手持自称的无名之剑,单是负手站立在那里,给人的感觉便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巍峨高山。而他理所当然地立于山巅的皑皑白雪之上,只挥出一剑,山脚下仰视的众人甚至无法以肉眼直视其凛冽锋芒。   佛修指甲掐入掌心,手背上被剑气划出的伤口重新开裂渗血,而她浑然不觉。   这不是一个鬼修能够拥有的浩荡剑意,这也不是所谓的“血魔寄生大法”能够做到的程度。   他与那把名为“无名”的剑,清寂得甚至不似属于这个世间。   “……怎么称呼?”   良久,待狭小出租屋内的一众修士们在短暂的震撼之后默契般地进入戒备状态,叙燃抬手抹了把渗出的鼻血,突然再次抬眼这样问道。   第一次她问出这话,带着戏谑式的嘲弄,这一次却截然不同。   “询问他者名姓前应先自报家门,这是仙家的规矩。”   神秘身影单手持剑而立,同样被黑气笼罩的宽大衣袍在掀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莫名带上了股凌逸潇洒的遗世独立之感。   就在旁观的姬问柳都不由担心她脾气上来甩出一句“不说拉倒那就永远别开口了”之类的话语来,叙燃的表现倒也还算迁就。   她微微颔首,简单地自我介绍了句。“叙燃,法号也是这个。是一名佛修,没有宗门。”   黑影只在听到她说出“佛修”二字时诡异地停顿一秒,紧接着,无名剑似是隐隐震荡出悠远龙鸣之铮响。不是叙燃先前因为分裂灵根的漏洞而产生的虚假共鸣,是真正属于持剑之人与法器间合二为一的默契震荡。   “很好,叙燃,”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佛修的名讳。“我剑下不斩无名之辈。你记好了,本尊道号曰华……”   “前辈!”   出租房的某处角落,骤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白星捂着伤口挣脱婉婉的手,身形有些艰难地想要站起。“前辈,您还记得当时我对您说的话吗?!不可轻易在其他修士面前暴露身份!”   “白星……你怎么会认识……?”   婉婉被他无意的力道掀翻在地,半晌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而比少女更加接受不能的人却是姬问柳。只见他猛地挤开几名焱宗弟子,将距离白星不远处正幽幽发着光的检测器拾起端详片刻。   “不是白星,鬼修的寄生体竟然真的不是他!”   姬问柳防毒面具上的代码闪个不停,“但是怎么可能呢?不是白星还能有谁,定位显示就是在楼中楼这里啊……”   白星又是一愣,“你说什么,什么鬼修?”   “……”   焱宗宗主颜无咎目光不断在这几人身上扫视着,结合起之前的一幕幕,他似乎逐渐猜到了这几波人各自的心怀鬼胎。   在意识到自己领着弟子们的出现竟也在叙燃算计下,并且极大可能他们已经中计正陷于被动危机之中的时候,他蓦地沉下脸色,深深凝视了一眼貌似心不在焉的佛修。   “好,叙燃,很好。你给我等着……”   叙燃以看神经病的目光投过来一眼。 第13章加入光荣的进化吧!   ◎人类的肉身是有极限的,就像是你的剑道◎   “这个时代不配拥有这样伟大的剑修,而之前在赌场的时候我查了那本剑谱的归属者。再结合之前的情景,虽然不知道一个百万年前的灵魂是如何存活至今的,但这也就是事实了。”   叙燃抱臂凉凉地回了一句。   黑影缄默地站定在原地,仿佛人们讨论的话题并不是自己。   白星又惊又怒,胸膛反复起伏着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猛地抬头看向黑影。   “前辈!是、是我的错,没有保管好您的剑谱……”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   叙燃没看白星,径直冲沉默不语的黑影偏了偏头,“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我看资料显示说上古剑道大能华霄尊者在自断右臂之后参破了无上剑意,以此为代价,他的肉身无法被修复,终身只能凭单手握剑。”   “那你呢?你如今是以历史上那位大能的一部分而存在,还是继承了华霄的执念,才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来到这里的呢?”   “别说了!”   白星想要阻止她继续口出狂言,在看清身影动作的下一秒猛地瞪大眼睛怔愣在原地。   一只劲瘦且骨节分明的左手缓缓从黑气中探出,指节屈起掀开了整片黑雾。   “……”   他颜如宋玉,目若朗星,微敛的眉眼下凝着巍峨雪山峰顶不化的坚冰。   而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的绝不是剑修俊朗的五官,却是挺立得笔直的背脊旁,空荡荡一截垂下的右手袖管。   原来先前人们从黑气中所窥见的所谓“背手而立”,不过是剑修单手持剑的轮廓。   他也只能,单手持剑。   白星喉头滚咽着说不出来话来,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眼眶竟是微微泛红。   “前辈……”   ——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深刻到堪称可怕的执念吗?   叙燃眼睑低垂,扫过剑修空荡荡的右手袖管。像是感知到她的疑问,华霄仍维持着左手持剑的动作,低声道:“这并非执念。”   “那是什么?”   华霄道:“执念无法将一个人跨越百万年的时空带到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巧合。”   “哈哈哈哈……”   叙燃突然笑起来,见众人怪异且谴责的目光扫过来,她掌心向上摊了摊。“行,我不说话,场地留给你表演。”   “……”   剑修抿了抿薄唇似是有些动怒。   这个时候,白星突然上前一步,神色复杂地抬眼望去。“前辈,事已至此,由我来解释吧。”   沉默似是无言的默许,少年长叹一声,开口将遇到华霄的经历缓缓叙述。   ……   百万年前,古早仙家修炼时代,剑宗出了第一位成功突破大乘、来到渡劫期的修士。   剑道一脉的修炼方式本就比其他法修要艰难数倍。而每一个修无上剑的修者,凡是熬过了堪称炼狱般的结丹期,从此同阶段无敌、可越级挑战甚至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修士。   故而剑修在那个时代一直是被打压的对象。剑宗靠着几位上古老祖留下的基业才勉强地撑下来,却已是被众豺狼窥伺着的强弩之末。而正是如此危机之下,一脚踏入渡劫的华霄,成为名副其实的剑道崛起之希望。   剑宗倾尽全族上下之力,来供养这位剑道之光突破渡劫,得道飞升。变卖山头,典当功法,透支历代掌门用性命护下来的几滴心头血,亲手熔断自己的本命宝剑,铸剑峰上的浓烟飘散了整整四十九天。   一把震天撼地的绝世法器于九重雷劫下显现世间。 第14章到底是谁在演   ◎这个时候了,你还谎报消息◎   姬问柳防毒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视着那名貌似怯怯不安的少女。   婉婉垂着脖颈,做贼似的飞快抬眼望过来,又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迅速去拉白星的袖子。白星下意识地将少女护在身后,却见姬问柳沉默半晌后上前,径直将那枚检测器放置在他们脚下。   “……”   “虽然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但我还是需要一个数据来作为最终上报的标准。”   姬问柳长叹一声,目光越过白星径直对着少女道,“妹妹,我知道这也不能怪你,但是寄生在你身上的鬼修可不会这么好心的。”   “什么鬼修,你不要胡说!”   白星瞪大眼睛,一时间竟也顾不上华霄尊者与对峙着的佛修。“婉婉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她怎么可能是什么鬼修?!”   “她是被红名通缉鬼修‘河彦’选中的寄生体。”姬问柳叹息道,“就算你们关系再亲近,也不能时刻都在一起。想必那鬼修正是趁着你修习剑道的空隙,才寄生到了她的身上。”   叙燃突然开口补充,“寄生时间大概也就两天不到,我看了下火焰之剑的使用情况,连刃都没开全。”   白星怔怔地望向佛修手上的古朴长剑。正如她所说的,两天前婉婉突然敲开自己的房门,红着脸将一枚被布条包裹着的剑交付到自己手中。   他那时既惊喜又担忧,反复询问这把品阶还算不错的宝剑来历。少女只支支吾吾道是自己从二手市场上运气好淘来的货,让他别担心。   他攥紧拳头,仍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叙燃,试图从对方那里获得短暂的虚假心理安慰。   佛修从来不会惯着谁,张口就彻底打破白星的妄想。   “这把剑是我的,也不叫什么山寨版的无名之剑。它名为狂焰,在经我手时会通体燃烧火焰,是那鬼修在出逃后顺手偷来的武器。”   凄厉火光的照耀下,白星面色一下子惨白起来,戚戚然目光甚至都不忍看向那名青梅竹马的少女。   半晌后在一阵艰难的心理挣扎中,他终于接受事实似的,沙哑着嗓音开口。“那……有没有什么法子,在不伤害到婉婉的情况下,将那鬼修给分离出去?”   这话说出口,白星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毕竟鬼修的修炼方式残忍诡谲,断没有什么因为顾忌到寄生体情况而中途放弃一说。   姬问柳防毒面具上的代码字符闪烁一阵,“这……我不好说。不过她被选中作为寄生体的时间还算短,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唉算了,你别抱期望,我也没有把握。”   另一头,无声站定在原地的华霄突然抬眼望了一瞬蜷缩在角落中的少女。   “前辈!”白星像是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您、您一定知道什么上古时期的秘法吧,您能不能救救婉婉,求您!”   剑修薄唇轻抿,顶着出租屋中一众人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   “就算是在我的时代,也从未听说过……鬼修的寄体仍能在被剥夺灵魂后存活的情况。”   白星一下子失了所有气力,肩膀也佝偻下来。   “婉婉……你还记得我们说好要一起从归墟市走出去的。是我错了,对不起,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他颤抖着手腕想要去搂少女的肩,后一秒被姬问柳严厉阻止。   垂着头的少女周围被姬问柳布下一圈线条凌乱的咒符,他一把将白星扯到安全处,自己站定于铭文线圈的边缘。   “河彦,让一个小姑娘顶在前面算什么本事,出来!”   姬问柳默念几句未知神秘的术法,接着厉声喝道。 第15章凭什么非得以身成全   ◎与其如此,不如我来做这个恶人◎   “可是,这不可能啊……”   姬问柳怔怔地望向那只蹲立在房梁上的怪物,“河彦被列为红名通缉的原因主要是他那棘手阴邪的血魔寄生大法。但他自身原本的修为,可以说甚至是平庸的。”   不知听见了这话还是没有,“少女”裂开至耳根的狰狞嘴角下,咯咯咯的诡异笑声响起在所有人耳畔。   她的四肢关节反折着,以堪称重度畸形的姿势倒着蹲立在横梁,可脖颈却径直转过了180度,呈现正向的惊悚五官。   “小心!”   又是一道急促的呼喊声,“少女”四肢关节屈起如同一只巨型蜘蛛那般在房梁上爬了起来,她的移动速度达到一种可怖的地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秒鬼修那张畸形悚然的脸便突进至眼前!   叙燃眉心抽跳一下,飞速抄起手中的什么东西,竟然直直塞进了面前被细密獠牙包裹的口里!   轰——   相比起前面爆破的巨大动静,这一次炸开在鬼修身体里的炸弹声响显得有些发闷。   飞溅起的碎肉与残破肢体组织中,“少女”下半张脸上尽是鲜血,疯狂摇晃着头颅一副痛苦的模样。   叙燃倒吸着凉气,将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臂拔/出来。   而另一边,华霄单手将瘫软着的白星提起,在目睹佛修连续掏出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几样武器之后,眉心终于动了动。   原本提起的剑放了下来,刚想要继续围观,下一秒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隔这看戏呢,尊者?”   一声尊者被叙燃喊得阴阳怪气到极致,她瞥了眼“少女”在断裂下颌之后显得更加裂开的嘴角,道:“你徒弟的女朋友都乐成这样了,你就站那看着?”   华霄:“……”   剑修沉默几瞬,最终顶着白星堪称悲切的目光,抬起了手中的无名之剑。   一刹那,似乎意识到什么,白星目光战栗突然哑着嗓子喊了句“前辈!”   “人鬼殊途。”   华霄只分给跪坐在地上的少年一个余光,他单手执剑立于那一小片空地。这一次就连房梁上的鬼修都似乎察觉到什么,撕裂开的下颌在半空晃了晃。   “少女”整个畸形化的身躯都开始战栗起来,犹豫半晌,她的速度竟是又强行提升了一倍,猛冲而来看样子想要赌一把最后的机会。   “我来!”   姬问柳侧身迎上鬼修尖锐细密的獠牙,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枚造型奇异的长条形棍体武器。   在空中一甩,伴随着狠厉的破空声,柱状体一寸寸延伸展开,咔哒声中特制纯白金属覆盖,形成闪烁着冷光的长棍。   那骤然砸下的棍体不知击中了哪处要害,“少女”俯冲的姿态僵直,竟是从鲜血淋漓的口中发出一道痛苦的嘶鸣。   下一秒,裹挟着难以想象剧烈威压的剑意席卷而来。   华霄尊者单手执剑,只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那畸形身形轰然倒地再失去了行动的可能。   “……” 第16章可能只是因为夜太深   ◎我想要日轮与月光◎   在意识到叙燃的行为有多疯狂的时候,再想阻止却已为时过晚。   姬问柳想要强行将老友拉回来的动作被拔地而起的烈火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佛修那一脸快要爬满的邪狞面纹,焦急道:“你别冲动!这种事一个弄不好你们都得死!”   叙燃瞳孔有些涣散,持续被吸收着鲜血的手掌却钉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铁了心地要救人。   而姬问柳知道,一旦佛修决定要做什么事情,那一切都无法再阻止她。   他看得心悸,甚至咬牙打算不顾规矩直接将鬼修带走。而就在姬问柳真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余光里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华霄尊者眉头紧锁,迈着大步生生闯进席卷的火墙,对着白星甩下一句:“为我护法。”   说着,无名剑划破自己掌心,在佛修的几处大穴上封了剑气。   华霄单手捏诀抵在她后背,沉声道:“将那鬼修引到我身上,我是魂体,说不定能够化解血魔寄生的功法。”   叙燃猛地睁开漆黑双目,目光在剑修身上停留半晌。   被点到名的白星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跟在后面运行灵力。   而姬问柳目睹着这一头两人脸上都泛起的黑气,手指已经按在向总部请求支援的程序上,目光一瞬间却突然凝固在一处角落!   纯白色防毒面具的显示屏上乱码似的疯狂闪烁,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可怖画面,五指紧紧攥着手中的棍状武器。   “全都退开!”   姬问柳堪称失态地挥舞长棍冲进火墙,与此同时,叙燃那半张被狰狞面纹爬满的脸上神情一僵,整个人像是石化似的顿在原地。   “……”   叙燃一点一点地垂下眼,望向此刻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几节纤细又畸形的指骨。   “……没用的,姐姐。”   少女躺在地上转动目光,说话间甚至能看清她喉口血淋淋的半截舌头,但此刻她的神态却堪称平静。   注意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那个小名大概是叫婉婉的女孩,有些费力地牵动一下嘴角似是想笑,可覆盖了半张脸的血污只让她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   她那双全黑瞳孔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叙燃。   “你知道吗?从来都没有寄生,也没有什么挽回。”   “……”   叙燃垂眼盯着那几节死死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指骨。   姬问柳一步一步踏进死寂的火海,沉默着将手上的配套检测器递到她眼前。   最终分析页面的最下方,明晃晃的一行字显示着:未检测到符合目标的通缉对象【河彦】   ……   罗婉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归墟市没有昼夜之分,光是终年不消的落雪与大雾就构成了全部的“自然”现象。   归墟居民判断昼夜的标准,是以隔壁飘零市那栋企业大楼上什么时候亮灯、霓虹灯闪烁的程度来判断的。   而当隔壁企业的光源被几大宗门与黑市名下的娱乐场所尽数吸收走,贫民窟地区便再照不到一点光。   楼中楼居民将这个一点光都没有的时段,称为“深夜”。   罗婉阡推开出租屋的门,已经是深夜了。   她顾及着什么,没有去点备用夜灯的光源,尽量将脚步放得极轻。即便是摸黑行走,这条回房间的短短一段路途她也再轻车熟路不过。   这可一次,脚下突然被调换过位置的物体绊了一下,她一下子撞在坚硬桌角上,捂着腰疼得半天都站不起来。   如果此时有光的话,会发现少女除了双手,全身上下都是青紫或破皮的伤口淤痕。   罗婉阡蹲在地上,等待着第一股剧痛过去,才扶着桌角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她担心自己发出的动静过大,担忧目光朝着左手边看去,在发现从房间门缝隙中透出来的依旧是黑暗后,缓缓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打开受潮严重的橱柜,不出意外地发现治愈药剂包括绑带都已经用完。   罗婉阡叹了口气,又拖着沉重步伐重新走回出租房的楼道里,将放置在几个窗户底下的脸盆收回来。就着这一点水,她简单给自己擦了身子,又用水过了遍之前使用过的纱布,草草扎在渗血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嘴里吸着凉气上床,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第17章红颜白骨   ◎去更旷远的苍穹下吧◎   叙燃反手握上那节指骨,随着视野范围之内的黑色逐渐褪去,她在那一瞬间短暂感知到的、属于另一名鬼修的记忆也随之淡出了脑海。   少女依然维持着仰躺在地上的姿势,只是脖颈微微转动着将目光投在佛修的身上。   “你可真好看……对了,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剑,擅自就拿来了。抱歉。”   她嘴角上扬着笑了笑,眼瞳望向对方那张褪去了狰狞面纹的脸庞。   叙燃同样垂着眼看向她。   “长夜”的时段已经过去,楼中楼的窗户外,隐隐洒进来一丝微弱的光源。   而少女仰躺在出租屋的地面上,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从胸膛以下透着森然惨白的节节肋骨。   半边红颜,半边枯骨。   从不远处白星的方向传来一道闷响,少年神情崩溃地跌坐在地面上,颤抖着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庞。   “婉婉……对不起、对不起……”   如同困兽般哽咽沙哑的声音从喉口传来。少女神情不变,那节指骨扶着叙燃的手腕,咯着血借力一点一点从地上站了起来。   “对了,还有这件事,以后别喊婉婉了。”   随着镣铐坠下,少女向前伸出那节森然惨白的指骨,张开五指对准窗沿,似是在透过骨缝观察微弱的光影。   下一秒,众人眼睁睁看着新生的皮肤血肉覆盖了那层骨节。纤细指节屈起又伸直,那是少女身上唯一勉强可以称得上“引以为傲”的地方。   那双比谁都要灵活的手。   “我叫罗婉阡。”   她低垂着眼睑,望向满目痛苦的白星。   “嗯……对不起、对不……如果我再关注一点、再关心一点就不会……明明我们都说好的,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对不起你……”   少年弯曲着以往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满怀的悔恨与痛意压在他胸膛,几乎令他如同溺水般喘不过气来。   华霄尊者单手收剑,默默退开几步,将场地留给阴差阳错下走上泾渭分明的两条道路的年轻修士。   他与剩下的两人站在一起,默契地暂时留出时间让年轻人们自己去解决,并未选择打扰。   沉默半晌,华霄偏头望向抱着手臂不知在想什么的佛修,轻声问道:“你的那些……是什么武器?”   叙燃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凡人发明出来的‘歪门邪道’罢了。就像是你们那个时代流行刀枪剑戟的冷兵器,而这些是上世纪还没有进入‘全球修真时代’之前,最流行的热武器。”   华霄了然。   这一次三人沉默的时间更久。对比起另一头两个少年人外露的剧烈情绪,似有无言的诡异气氛回荡在这一头糟糕的大人们之间。   姬问柳终于看不下去似的轻咳一声,刚想努力找个话题,就见华霄默默将那条简陋的机械手臂递过去。   “那这个……要怎么用?”   “……”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叙燃干脆送佛送到西,当即竟是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抬了张体积惊人的工作台出来。   之前华霄只身冲进火海来引出她身上的“鬼修”,那现在给人装一条机械手臂报答也没有什么,她顾及因果,不想欠人的。   眼看着白星他们那边还有的时间好磨,叙燃动作利索地连接好备用电源。等待焊接器加热的功夫,简单利落朝着剑修说了句。   “脱。”   姬问柳不忍直视地转过头。一时间他们这边的动静甚至都引起了白星与罗婉阡的注意,不过很快,少年剑修又将视线转回去,面有悲切地对着少女乞求些什么。   华霄怔了一瞬,不过倒也没有姬问柳预想之中的类似“老古董”认为这不合规矩之类的别扭。   单手三两下就解开上古制长袍的前襟,露出其下属于剑修的结实线条漂亮的肌肉。 第18章真没钱了   ◎叙燃心中对慈年大师还是印象颇好的◎   “行了,又没人举报你,只要我不说谁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河彦死了,这事就算过去。”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叙燃抱着手臂等自家老友调整情绪等了好一会,直到华霄尊者那老古董都快把刚装上的右臂玩出花来了,姬问柳依然抱头蹲在窗边哀嚎。   与他一起嚎着嗓子大哭的人还有白星。人家小姑娘已经走了都快有两个时辰,这家伙还是一副送别的姿态趴在窗户边上哇哇乱哭。   白星:“婉阡!婉阡啊呜呜呜,没有你我可怎么活,你把我也带走吧啊啊呜呜呜……”   姬问柳:“完了!狗老板给令牌上装追击记录仪了呜呜呜,三十二条违规记录!我工资得扣到二十年后去,啊啊啊我不活了我跳忘川去了呜呜呜……”   叙燃:“……”   两人抱头痛哭嚎得厉害,华霄在熟悉机械右臂的空荡中抽空看了他们几眼,老古董对此表示并不理解。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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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墟市按照地理位置分布被划分为第十三个时区,传送桥梁下连通着的便是013号奈何桥。而姬问柳是这片地区的“奈何”监管人员,也是编号00013的白无常。   一般来说,一个时区只会配备有一对无常以及其余数名不同职位的监管者。当然,核心八城显然不在普遍规则范围之内。   叙燃还记得之前在上八城曾亲眼目睹三名大殿阎主联手围捕九劫大魔的壮举,而他们如今经历过的所谓红名通缉鬼修出逃,在那场持续数月堪称震天撼地的追击面前,就是小儿玩闹。   “所以你真没开玩笑?” 第19章谁都有大造化   ◎佛门不缺信徒◎   白雾氤氲,在凛冽的雪与烟雾中似乎还透着另一股莫名的香气。两道身影于寺门边一处简陋小亭下对坐,大雪簌簌而落,不知情人看来还颇有几分意境。   慈年大师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半晌,终是忍不住道:“燃道友,这营养剂……就不用加热了吧?”   “天多冷呀,得暖暖。”   叙燃捏着玻璃试管的一端,面不改色地架在炭火上烘烤着,直到那本来就是冷却使用的紫色液体竟是沸腾着冒泡,她将不断翻滚冒着泡的营养剂递给对面。   “大师,趁热喝,别冻着身子。”   慈年:“……小丙啊,快来,你燃师姐特地给你温的营养剂。”   小丙:“……”   就当没看见一大一小俩和尚互相推拉的极限场面,叙燃喝了口温热的茶,又从怀里掏了张绘制在面板上的降魔咒文出来。   直到小丙一脸苦相地捧着那管营养剂跑走了,佛修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我最近又新改了下符文,您给看看?”   慈年大师却猛地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说起此事,燃道友,昨日的这个时候,极乐山派弟子亲自过来递了请柬。”慈年正襟危坐,“贫僧说你有事外出了,本以为他们会让小电音寺代为转交,可打头的那位小师傅竟问了时间说要改日再拜访。”   慈年道:“定是为你成功跨入得道境、铸就佛身一事而来的。离去前贫僧似是注意到,他们递来的请柬上刻印着的是万佛会的标识。”   万佛会。   叙燃垂眼,指尖无意识地在面板屏幕上摩挲着。   哪怕是作为一个半吊子佛修,她当然也听说过万佛朝宗的盛况。   万佛会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佛法辩论与切磋,只不过来参加的都是极乐的大小乐山、或是升天榜上有名的得道佛修与大能,是万千修佛者心中可望而不可求的无上圣地。   要换做是以前,别说大乐山亲自派弟子来函请,恐怕连“归墟叙燃”这个名号报上去都没有人听说过一句的。   半步得道,还真是管用啊。   “燃道友?”   似是见她脸上的神情略有嘲意,更别提正常情况下佛修者收到如此重量级函请应有的欣喜。这些年来慈年也大概了解这位忘年之交的叛逆,只以为她是看不上人家的盛会,叹息一声劝道:“如此盛况,世界顶尖的佛缘者皆会齐聚于此。哪怕是不亲身参与进辩法,仅仅听大能论道,对于境界突破也是百年难遇的机缘啊。”   叙燃:“我知道,我在想从归墟市坐飞船到极乐乐山要多少钱……啧,中间要跨过几国边境,衣食住行又是一笔巨款,那我收据账单必须得留着去大乐山找佛子报销。”   慈年:“……这,咳咳,燃道友,修佛之人不应如此着重身外之物。”   叙燃面无表情:“我算过了,这趟来回往返加一起起码花费三千多通行币,要不然这方面小电音寺出出力?”   慈年:“贫僧这就把寺里的公章给你扫描一份,到时候好报销。”   叙燃摇摇头,眼睑低垂着似是陷入沉思。   “……”   万佛朝宗,无上盛会,多少虔诚修佛者穷尽一生叩拜万里也无法触摸到的门槛。   叙燃却想,万佛朝宗……   ——还有什么比这项盛会更容易提升精神境界的方式吗?   她肩膀微颤着低声笑了起来。 第20章谁伤到了   ◎重要的是宗主的态度◎   “呦,好久不见。”   三日之后,只身出发前往焱宗地盘的路上,叙燃在某条巷子口见到了白星。   少年脸色看上去尚有些憔悴,但眼神比起往日却多了几分坚定与看不真切的幽深。   见到抬步而来的佛修,白星连忙从巷口的矮墙上站起身,道:“你可算来了。”   叙燃脚步一顿。   她高扬起一边眉毛,打量着同样看起来孤身一人的少年。“这是什么话?我可从来不记得我跟你有过什么类似在巷子口再次相遇的‘约定’。”   她恶劣地开口戳白星痛楚。   果然,少年剑修面目扭曲一瞬,若不是骤然出现的空间波动打断他思绪,他看起来像是要扑上来找叙燃干一架。   “呦,好久不见。”   叙燃掀起眼皮望了眼执剑而立的男人,算是一视同仁地打了声招呼。“右臂用着还顺手不?”   华霄尊者微微朝她颔首,被宽大衣袖掩盖的机械手臂一角在霓虹光线下泛着冷意。   “我们跟你一起去焱宗。”白星整理好情绪,清了清嗓子道:“我已经决定并且与前辈商议过了,现在最适合我的修炼方式并不是四处闯荡。前辈说,归墟这座城市独有的特质才是目前为止对我来说最能提升修为的历练地点,而等到五年之后,我会提升至归墟市升天榜的前五位,到那时,我再会走出……”   “打住。”   叙燃眉心抽跳几瞬,平伸手掌隔空抵在他们中间。“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并不在乎。”   白星双手握拳,“因为我必须变强,直到能够与她堂堂正正地行走在阳光底下的那一天。而乔家、偷盗组织、老赵……还要焱宗,五年的时间,我要让这些曾经伤害过婉阡的人与宗族势力,统统都付出代价!”   叙燃:“哦,关我屁事。”   白星以一种“你骗不了我”类似的眼神看着她,言之凿凿地道。“我知道,你就是嘴上这么说,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作为佛修的良知的。那一天你舍身想要去引婉阡身上的‘鬼修’,就说明你这人还是非常善良……”   砰!   突然子弹飞射的枪响炸开在少年耳畔,佛修眼睛眨也不眨地对准白星所在的位置开枪。还未反应过来的间隙,只见他们身后的一处废弃大楼中层,一名焱宗弟子惨叫一声,直直从看台的位置坠落下来。   那弟子在地上抽搐两下,仓皇地拖着条断腿爬行想要挣扎离去。   叙燃的枪口冒着未散的硝烟,脚尖踩上碎裂的膝盖骨,在又一道凄厉惨叫声中将弟子手中握着的传讯器打了个稀碎。   “哼,颜无咎也就这点本事……”   她挠挠耳朵,突然想起什么又掀起眼皮看向白星,“你刚想说什么来着?”   白星:“……没什么,你就当我是脑子不清醒。”   “你脑子确实不怎么样。”叙燃毫不客气,说完也不再搭理这两个不请自来的跟屁虫,扛着枪继续大步朝商业区的尽头走去。   焱宗的总部建筑所在地,就在临近归墟市中心不远处、几条堪称城市所能达到的最繁华程度交易街道的汇聚处。   形如蛛网般的一条条自由贸易街道蜿蜒曲折,每一条尽头的交汇处形成一片占地面积相当惊人的操练场地。每当归墟的其他修士路过贸易区,总能看见焱宗弟子们在模拟场地交锋练习的场景,而在后方的一排连绵建筑下伫立着火神持锤的雕塑,焱宗的总部便以此雕像为核心建立成群,颇有大隐隐于市之感。   他们如今所经过的高耸围栏后,便是焱宗最为出名的“模拟练功房”。   “嘶,那是模拟战场环境跟体感操纵仪吗?你快看那两个弟子对战的场面,他们竟是以各自的虚拟形态在交手!”   “焱宗不愧是归墟市数一数二的大宗,连普通弟子都能够进入这样的模拟战场训练,可真是财大气粗……哼,他们还不是靠剥削我们底层修士、榨干我们的每一滴血才建出来这样规模的场地!” 第21章现在穿防弹衣来得及吗   ◎她只有一点灵根,与手中的枪◎   “我只以为你修佛不懂这些,你不开窍,没关系……”   “你根本什么都不在乎!”   “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觉得对不起我?!”   叙燃蹲在焱宗门口的一小片空地上调试器械的时候,手持通讯器另外一端的华霄就站定在原地,一脸复杂地听着不断从里面传来的暴怒男声。   来自于上古修真时代的尊者比谁都清楚管好自己别去打听他人私事的真理,无奈焱宗宗主的怒火仿佛要透过传音器直直烧到他们身上来,听着听着,华霄叹了口气。   “燃道友……”   他刚踟躇开口,却见佛修干脆利落地剪断了最后一根校准线,蹲立在原地拍了拍手。“行了。”   像是才注意到剑修的存在,叙燃皱眉偏了偏头,“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看着她脸上当真毫不在乎的神情,华霄却再问不出口了。   见他不说话,叙燃也不追问,站起身接过其手中的通讯器,又是皱紧眉头听颜无咎在里面质问了好一会。   “啧,装得一副难得情深的样子。”   她后槽牙抵着磨了磨,将视线放远移至焱宗正中心的围绕建筑里,盯着那座巍峨庄严的火神持锤雕像似是放空。   直到听见通讯器中传来颜无咎最后的威胁,华霄死死皱眉,机械右臂的指尖已经放在了剑鞘上。“是否到时间了,难道还要再拖下去吗?听这名宗主的口气,白星怕是凶多吉少。”   “放心,不会耽误了你徒弟。”   叙燃随意地挥挥手,低头朝着传讯器回复了一句:“行,你站那别动,我来找你。”   另一头的焱宗会议室内。   白星手中用来应急的长剑断裂在地,他屏住呼吸目睹着眼前的宗主在听完那句话之后的神情似笑非笑,诡谲异常。   作为一个随时会没命的“人质”,颜无咎漫不经心地将他丢给几名看不出修为的弟子看守。接着竟真的耐心等待在桌案边,时不时向边上问一句“他们到哪了?”   若是不熟悉这位焱宗宗主的人看到这一幕,倒是会真的以为他是难得用情至深。   可白星眼睁睁看着几名焱宗弟子在会议室里里外外布下天罗地网,无一不是凶险杀招,而那名“难得情深”的宗主对着通讯器轻笑,呢喃得如同情人低语。   “好,你过来,我等你。”   白星默默开始为自家前辈与那个佛修祈祷。   “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她。”   颜无咎哼笑一声,极品单属性火灵根所携带的异火自他指尖一点点燃起,又变戏法那般跳动到白星的周边。   他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极度渴望得到回应,“漂亮,聪明,不服输,下手狠,心也狠,像是一团坠落在归墟城的烈火……呵,谁会不喜欢她啊?就连老头子都常跟我说,那是个好苗子。”   禁咒的术法解开了,但白星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就是没想到她这么狠,”颜无咎磨了磨牙,说着又很快矫正。“不,也不是狠,是疯。”   “她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轻描淡写地好像只是碾死路边的一只蚂蚁。可下一秒,她又口口声声念着渡彼往生的话来,低垂眼睑的样子就好像……像是菩萨。哈,你说多可笑?哪有一边杀人,一边又面露慈悲的菩萨啊?”   “这不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是什么?”   “婊/子……拒绝了我,却转身爬天狼神的床,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因为天狼神身上不再有吸引她的乐子了,便干脆利落地拍屁股走人回到归墟市来,就像当初她抛下我一人面对执法队一样。”   “她就是个疯子。”   颜无咎神情略有扭曲,再度重申了一遍。“对,疯子。所以如今我们走到这个地步,都是她的错,是她将我那时的情意踩在脚底下碾,她如今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呵,怪不得别人……她边杀人边念往生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白星原本心中对于这名宗主的一点点可怜彻底消失了。   少年剑修目光中似有不屑,胸膛剧烈起伏了半晌后到底没有选择与其争论什么。   他阖上眼睛,默默思考着提前脱出控制、不给前辈他们拖后腿的法子。   “……”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隐隐感知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种奇怪的震颤。   白星耳朵动了动,细细偏头去听外面的动静。这一回,不只是他听见了,就连身处于宗门会议厅的几人都纷纷察觉到什么,手按在武器上如临大敌的模样。   “全员戒备!” 第22章重生节快乐(三合一)   ◎我的火不比任何人差◎   直到切身坐进那台庞然大物的驾驶副舱,感受到身下履带运转与核心引擎的轰鸣震颤,华霄心头依旧震撼。   他自认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已经算快的,可几天之内让一个上古时代的老古董见识到如此远超理解范围的超规模武器还是略有勉强。   “燃道友,这便是那天你在制作的……‘武器’?”   “那是核心能量面板,上面包含数万个控制节点跟我改良的核心推进器,用以提供支撑火箭炮的运转与发射。”叙燃缓缓升起庞大炮台尾端的八十一管炮筒,冰冷黝黑的火箭炮口直对着焱宗大门,其中蕴含的压迫令一向蔑视凡人科技的修士们都胆战心惊。   想起什么似的,她突然笑了笑。   “我听说,上古时期的大能一剑便可崩山覆海。怎么样,尊者,要不要比比?”   华霄一怔,下意识蹙起眉。“我身修道,并不是为了攀比炫耀。剑宗弟子执剑为守天下,亦护苍生。”   “啊,这样。”   叙燃挠挠头,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传音器的另一端传来颜无咎有些呼吸急促的怒音。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嗯,叙燃?自身实力不过关,就靠着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来取胜,一直都是这样,我真替你可悲。修道之人,修的是本心本我,而不是靠这些莫名手段来取得虚假暂时的胜利!当有一天离了这些武器,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   华霄眉头皱得死紧,似是在费力措辞后,有些生硬开口道:“燃道友,你别在意这些话。这些亦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在我看来,这是一项无比精妙绝伦的技术。”   为了印证般,他抬起那条机械制造用钢铸成的右臂,“你看,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至今都无法再体会到以完整之躯握剑的滋味。”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眼那条机械臂,突然将驾驶室的控制面板上一枚什么东西拉近眼前。注入部分分裂出去的灵根解锁之后,佛修狞笑着一巴掌拍下了不知名的红色按键。   正在努力想着安慰话语的华霄:“……?”   “虽然你的安慰很烂,但是有心了,尊者。而且……颜无咎说这些,不正是说明他怕了吗?”   叙燃从主驾驶位上坐直了点身子,右手斜着移至身前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节。   “下面诚邀我面前这位古老剑宗的掌门人,观赏新纪元物理意义上的——‘东风夜放花千树’。”   华霄瞳孔紧缩。   “……”   耳鸣嗡响,刺目白光,弥散硝烟,爆破导弹,振聋发聩。   在剑修不甚完全的记忆中,大概只有在那一日漫天魔修攻占剑宗的猩红日落里见证过如此震天撼地的场面。刀光剑影如流星,每落下一道拖着长尾的迤逦白茫,一名修士破碎的尸体便从九重天上坠落,滑落身躯如另一道星体,转瞬间无影无踪。   没有人来得及为同伴或敌人的逝去而感伤,手中的剑只要挥慢了一步,那漫天绚烂又残忍的术法与剑意就会贯穿自己的身体。在一道道如虹般迷离绚烂的“烟花”中,剑修双目中渗出鲜血,折断千万柄本命宝剑而铸造的无名之剑震颤着发出啼血悲鸣。   剑修想,不知多少年前在凡人的集市上,师父曾牵着他的手一同仰望火树银花。在团圆的气氛渲染下烟火绽放至糜丽,是否也如同今日泣血残阳下的一般眩目?   他听见血肉撕裂的断帛闷响,看见魔尊那张已经记不得五官的面目上露出震惊与恐惧。最后的最后,剑修躯体的一部分如同无数从天际滑落的尸体,在霞光万道下坠落深海。   独臂的剑修只身站定于云端。   亦如同兜兜转转千万年来,无上剑道只幸存他一人,一人背负着千把断剑的重量,决绝孤勇地走过了千万年。   “……”   “哦对,是不是快要过年了?”   在轰然导弹拖过长尾与浓烈眩目的硝烟中,叙燃眯着眼翻了翻终端上的日历本。“行吧,就当放烟花了。尊者,重生节快乐。”   仙门传统将这段由跨年至新春来临的日子,称为“重生节”,意为离苦得乐、浴火重生。   华霄在原地怔坐许久。   良久,剑修哑声道:“重生节快乐。”   ……   待堪称震天撼地的动静与硝烟弥散得差不多了,叙燃戴着防毒面具从炮车上跳下,打量半晌周边的断壁残垣。   该说不愧是归墟市传承多年排名数一数二的大宗,在如此可怖威压的全力轰炸下,正常情况下恐怕连周边相当范围的商区楼层都无一幸免夷为平地。但是如今在威力可观的护宗大阵屏障下,只将伤害控制在了大半练武场与整片主建筑楼层的坍塌程度范围。   “啧,那孙子那么多钱都用来维护阵法屏障了是吧?竟然只轰塌了这么点地方,玩呢?”   看得出叙燃此刻极为不满,剑修在一旁咳了下嗓子,道:“那我先去将白星带出来。”   “行。”   叙燃骂骂咧咧地将庞然大物的控制核心卸下,重新收回了武器库中,边在心下暗忖。   到底是新研制而未怎么投入实验的武器,这点时间还是有些紧了,若是再多投入些时间精力,自行履带式八十一管火箭炮实际的威力必然再上升一个台阶。   她磨着牙踢开一块碎石,刚往深处的废墟边缘走了没几步,就蓦地停下身型。 第23章要票吗老板   ◎燃道友是个极为记仇的佛修◎   头型异常圆润的大和尚法号叫释宁,是与大乐山那位佛子师承一脉的同字辈师弟。   叙燃总觉得这个释宁有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不过既然他自己都说了只是一个引路人,她也就没多太关注下去。   至于后面的那几名佛修就各有各的传承师门,叙燃没耐心去一个个记他们的法号,就在心里用“光头一号”、“有头发一号”等特征来简单做个区分。   那群佛修抵达小电音寺的时候已经是归墟时间定义上的“日落”,即距离隔壁企业华灯初上前的一小段时候。   所以真正意义上基本没有留给她做准备的空隙。释宁垂下薄薄的眼皮,盯着手腕上的条码看了一瞬后道:“燃道友,我们该启程了,请。”   叙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慈年大师有些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翻身下床。   “你们先去检票口吧,票给我就行,登船的时候再见。”她拉伸着舒展了一瞬略有僵硬的肌肉,语气平淡,“我还要去见个朋友。”   ……   第013号驻归墟市“奈何”使领馆。   叙燃趴在大使馆被层层警戒线围起来的栏杆外,见怪不怪地朝着怒目圆睁的牛角防毒面具监管者打了个招呼。对方一如既往地朝她瞪着双铜铃牛眼,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掏出火箭筒把使领馆给轰了。   佛修总怀疑这个牛头监管者是在针对自己,毕竟其他修士进来的时候也没怎么被瞪过。   当姬问柳气喘吁吁地从另一端传送点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叙燃正在跟牛角防毒面具比干瞪眼。两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视着彼此,就好像谁先动一下谁就输了似的。   他一阵无语,但好歹顾及着正事要紧,匆匆将佛修拉到一边中止了这场小学生比赛。   “怎么了,这个时候喊我出来?”   叙燃站定在一处角落,挑眉望向好友面具屏幕上混乱闪动的乱码。半小时前她也正是接到了姬问柳火急火燎的传音讯息,才会提出与释宁他们分开来走。   “你提前干掉老板上位了?不过看样子不像,该不会是被奈何开除了想要找我混饭吃吧?”   “不是!你听我说!”   姬问柳手臂动作包括面具上的符号都整齐摆出一个大大的叉,他拉过佛修使两人身形隐蔽在一个更为深层的角落中,才肃穆开口道:“大乐山的和尚是不是来找你,说要去参加万佛会?”   叙燃回道:“是啊,跟你这说完我就准备走了。这是一次爬榜的好机会。”   “不能再等其他机缘吗?”   说着,似是自己也觉得这话莫名且不妥,姬问柳一把摘下防毒面具,神情严肃。“67区出事了,最近人道下来的全是大规模的死人,死状离奇。数量惊人到67区原本的监管者都引魂不过来,下面正在陆续向那边增派管理层支援,我跟老黑也被调过去了。”   “67区接壤的隔壁城市就是极乐界,虽然目前情况看来还没怎么受到影响,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首当其冲的就是那里。”   姬问柳道:“燃啊,虽说天塌下来了还有大小乐山勉强能顶一顶,但我这次的预感实在是不太好。单纯作为一个朋友的建议,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去万佛会。”   叙燃沉默半晌,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大乐山那边知道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吧……这场离奇灾难爆发的时间还算短,被发现得及时,而且还没有蔓延到极乐界去。奈何监管势力已经开始联系上界处理了,估计到时候也会通知大小乐山的几位高僧。”   ——“奈何这边暂时将这场未查明源头的大规模传染灾难,命名为‘圣救度佛母二十一疫’。”   ……   叙燃独身行走在归墟市沿海城郊。   周边有不长眼睛以为她是外来者而想要上前以高价哄骗她签下卖身契的黑商,在一人挨了佛修的一记大嘴巴子之后灰溜溜地缩回阴影中,等待下一个真正的“外来者”。   叙燃行走在沿海干岸,不远处的头顶上方,庞大到甚至难以想象其全貌的巨型飞船投下阴影。宛如一只头顶苍穹脚踩地底的可怖怪物,悬浮于空中占据了整片天幕,那连通天际的唯一一条登船天梯仿佛通往另一个未知无名的世界。   姬问柳的话依然回荡在她脑海中。 第24章二十一度母   ◎我对燃道友更了解◎   又一次变种怪物凄厉的嘶鸣回荡在船舱,那周身散发着惊人气势的男人突然身型一顿,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擦过自己肩膀划开一大片血肉的子弹。   怪物们当然不会使用这种武器,只可能是人为。   可当他顺着那个方向望去,除了神色各异的人群,攻击者的踪影早已消失无踪。   这位天仓星飞船的领航员抬手按了按肩上一片皮开肉绽的伤口,神情不似众人想象中的愤怒,反而舌尖抵着牙根笑了起来。   叙燃眯起眼睛,下一秒眼睁睁地看着那中年男人将指尖插进裂开的皮肉/缝隙,竟是生生将自己肩上的皮肤连带着皮下碎肉尽数剥了下来!   在人群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声中,她清晰地看见,自那层薄薄人造皮肉之下闪动着科技冷光的机械造体。   血肉与皮肤覆盖在金属上,那对于男人而言本就是可以随意抛弃甚至是更换的“外壳”。   真正构成这幅强大而压迫身躯核心的,恰是一层层由金属与机械铸造而成的、形同战斗仿生人的钢铁之躯。   “肉身是有极限的。”   天仓星的领航员顶着众人或惊异或恐惧不理解的目光,却像是在享受着这般另类的万众瞩目似的张开双臂,一截高速旋转着的齿轮从机械手臂上延伸,将扑身而来的怪物从中撕扯粉碎。   “而大道的尽头,是进化。”   铺天盖地的血雾笼罩在中层船舱内,那个男人如同在杀戮与惨叫声中旋转起舞。身体的每一节机械关节运转发挥到极致,所到之处必有一只怪物的尸体轰然倒下。   他不需要任何武器,他的身体便是世间一把最凶悍的法器。   “荒谬。”   叙燃与人群站定在一起,听见边上的释宁在一颗颗将散落一地的佛珠捡起来之后,低声这样说道。   她目光看过去,大和尚面上的神情似是有一种奇异的愤怒。   “抛弃上天赐予的血肉之躯,尽数替换成机械、义肢……他称之为所谓的‘进化’。那么当有一天,以机械核心为运转的义肢技术被一种更加高纬度的科学所代替,他是否还要继续迎合‘进化’改造自己,直到自身也变成可怖怪物的一天呢?”   “忒休斯之船的悖论。”   叙燃淡淡道:“当战功赫赫的战船——忒休斯之船,在几百年的服役过程中不断替换自己的零部件,烂掉的木板,撕裂的船帆……当船上原本的零件全部换掉一遍之后,那么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释宁摇摇头,“早在科技革命以前,这个悖论就可以用定义学来解释。只是燃道友,在你心中,修道修的是什么?”   叙燃笑了一声,“怎么,这是准备跟我提前开始‘万佛大会’的辩论了?”   释宁似是有些无奈,只顺着先前的话接下去道:“在我看来,踏上这条通天路,修的从始至终都是‘本我’。若是在一味追求升天榜排名的道路上连‘本我’都抛却了,那仙途最原本的意义何在?”   天仓星飞船中层客舱的过道上,漫天血雾飞溅。   那位领航员面上的镭射义眼中闪着光辉,那光芒每颤动一下,就有一只怪物的尸体轰然倒地。   在万般嘈杂中,叙燃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人得先活着,才能考虑‘本我’。”   大和尚回头看向她。   “有的人连活着都要费尽心思,没有余力每天还要自省一遍本我的大道理。对于这部分人来说,凡可以使得他们活下去的,便都会死死抓握在掌心中。”   “……”   “任务完成,大垃圾们。”   领航员处理干净渗透进机械关节里的最后一滴血,那张此刻身体上唯一仍属于人类血肉范围内的面孔扫视过神态各异的人群。下一秒,他那只可怖无机质的义眼高频转动,突然锁定在几名站定的佛修身上。   释宁原本还想与她争论些什么的话语顿住,喉头下意识地滚咽一秒。   没有人知道这位由机械之躯构造而成的领航员是因为什么而针对上他们,武僧鉴明如临大敌地握紧手中长棍。   气势极具压迫的机械身躯突进至跟前。在武僧蠢蠢欲动的姿态中,释宁蹙眉上前一步。   “岑先生,我等是来自极乐界大乐……”   “老子管你是谁,天仓星每天来回飞那么多人,没工夫一一去记!” 第25章不要靠近播种人   ◎“小僧不能说。”◎   叙燃依然维持着盘腿坐在床上的姿势,看似随意,实则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着提防戒备。   从掌心燃起的火光逐渐照亮了一小片区域范围。   在曳动光线下,她看见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随着火苗的映照而如惯常那般温和地笑着。   “是你啊。”   叙燃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人嘴角弯起的弧度似是大了些,“燃道友似乎并不惊讶,是早就猜到小僧会在此刻登门拜访吗?”   “你管这叫‘登门拜访’?”叙燃另一只手的枪口朝着他比了比,“你们大乐山的和尚半夜闯进异性房间,用的理由倒还挺冠冕堂皇的。”   法号名为“慧无”的大和尚含着笑,将自己僧袍右手臂上一块被子弹烧焦的布料扯去。   “其实,也可以美其名曰——同行道友间欢乐友好的深夜佛学研讨会。”   叙燃笑出声,枪口对着大和尚含笑的眉眼比划两下。   在她的印象中,这名法号曰慧无的和尚就如同他平凡不起眼的外表,在大乐山的一众佛修中是边缘背景板的存在。尤其是在释宁或者那个暴脾气的武僧过于显眼的比对下,人就总是会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叙燃真正开始注意到慧无,是在下午佛修们第一次发现能够与外界沟通联系的通讯装备统统失效的时候。当时大和尚同样如往常一样,毫不起眼地夹杂在人群中检查设备,但观其举止神情,却莫名觉得他早就预知到了事情的发生,即便是眉眼间略微的着急也像是刻意表现出来的一般。   “你知道什么?”她问道。   慧无脸上还是挂着堪称温和的笑意,口中说出的话却好像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知道的,大概与燃道友所知道的一般。”   叙燃哼笑一声,“你知道我又知道什么?”   慧无:“燃道友怎会不知小僧知道你知道什么?”   两个人活像是精神方面有点问题的患者,面对面互相朝对方笑,嘴里说着套娃似的云里雾里语言。   叙燃觉得他们如今处境说是“友好佛学研讨会”倒是辱佛了,应该改成“病友犯病交流大会”。   她嘴角抿起,再一次开口,用的是陈述语。“你知道67区发生的事,也知道飞船上那些‘怪物’的来历。”   慧无微微弯起的笑眼平视着她,“小僧知道。”   “你也不告诉你那些师兄师弟们,就看着他们乱猜恐慌?”   慧无:“燃道友不是也只字未提吗?”   叙燃:“因为这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不一样。你是……”   慧无第一次出言打断她,“因为小僧是出身极乐大乐山的佛修?燃道友,你也觉得,出身与宗门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吗?”   叙燃不说话了。   她静静凝视着映照在火光之后的大和尚,对方也平静回之以视线。而就在这时,静默无声的两人突然同时听到一阵淅索动静,就响起在房间电子门的后方。   “哈,”叙燃率先轻笑一声,“看来有人与你一样,喜欢夜闯无辜单身女修的房间。”   慧无也笑:“小僧说了,只是友好的深夜佛修研讨会。”   下一秒,大和尚眼睁睁看着某名“无辜单身女修”从虚空中掏出一枚改装后达到几百公斤的,手动型多管旋转式发射重型机关枪,三十六柄枪管齐洞洞对准动静响起的方向。   “……”   慧无话音难得哽了几秒,“咳,燃道友,小僧劝你最好不要。”   “一旦动静传出去,那么在外面那些‘东西’眼中,你这间房间就是众矢之的。”   “哦,我怕什么?”叙燃单手将上百公斤的三十六管重机枪提了起来,语气轻描淡写,“反正这间房间里又不止我一个人。如果我不幸死了,这不是还有慧无师傅陪我一起去见佛祖吗?”   慧无总是含着笑的眼微微圆睁。   他眼看着隐蔽在完全黑暗中的电子门发出一道咔嚓声响,而盘腿坐在床中央的女人仰着嘴角,笑意却分毫未达漆黑眼瞳。   “慧无师傅,我刚才说过了吧。”叙燃看似漫不经心地偏头同他说话,“再有这种事发生,我就直接换机枪扫了。”   “……” 第26章谁破防了   ◎合十的双手可握不住武器,和尚◎   “路上总会遇到碍事的麻烦东西,不是吗?”   女人头戴诡异形状的狮面獠牙面具,操着一口刻意且甜腻过头的声线朝叙燃歪了歪头。“于是‘我们’顺手便解决了。他临死时嘴里还不停在说着要在走廊尽头跟谁见面呢,这便是人的执念吗,咯咯咯咯咯……”   从女人喉口震动传来的悚然笑声响彻在耳边。   叙燃垂着眼看向慧无的尸体。   大和尚脸上失去了惯有的温和笑意,只剩下死不瞑目的惨白皮肤与紧缩的瞳孔,像是在死前看到了某些惊悚而超出理解的画面。   而就在今天下午,他还那样笑着对她说,“燃道友有没有见过极乐界的夜晚?请再忍耐一天吧,当飞船下一次停靠港口,你伸手便可触摸到极乐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归墟市没有昼夜,叙燃只曾经在核心八城的中央屏幕上见到过星星。   “……”   她深深呼吸一口夹杂着独特而熟悉腥辣气息的夜风。   平复半晌,开口道:“你如今将这一切都摊开在面前给我看,是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在今晚弄死我?”   “咯咯咯咯……”   女人再次宛如一只巨大的节肢动物那般笑起来,一边咯咯咯地笑着,一边身形缓缓后退至黑暗中。   叙燃看见,在那条自己来时经过的冗长走道边缘,无数双眼球在女人身后一齐睁开,呈现无规则地高速翕动旋转。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样的悚然场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就像是昨夜那道被无声刷开的房间电子门。   她左手握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其中一只眼球。在砰的一声闷响之中,空气中似是隐隐传来类似电线烧灼的滋啦焦响,而那对“眼睛”重新阖起陨落在黑暗中。   “我所……经*¥$#^*……皆%^$#%)^成……”   “无上……归、归命……”   【我所到之地,皆为涅槃。   我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突然间,未知不可曰的、不属于任何一种地区已知语言体系的咒文自女人口中响起。   开始只是那一道女声吟唱,渐渐的,无数自黑暗中睁开眼睛的“东西”们一齐低哑吟咏着诡秘森冷的咒言。   叙燃只身站立于唯一一片能够被光照到的位置,只觉从骨头缝里都泛起一股冷意。   她大概能够听懂咒语中几句古梵文体系的诸如“涅槃”、“净土”等单词,但当诡谲咒文将之组合在一起,虽然并不理解其中具体的涵义,却能轻而易举感知到原本单词中的安稳意味转变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是诅咒吗?   叙燃抿唇,暗忖道要是慧无在这就好了,大乐山的炼体心经天生是这种阴邪诅咒的克星。   下一秒她脚尖触碰到大和尚冰冷的尸体,才猛地意识到什么,唇抿得更紧了。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你早日前往西天去吧,”她口中嘟囔着瞎编的佛偈,一边蹲下身将手伸进法袍的前襟,从大和尚胸口摸了串什么东西出来。“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安心去,贫道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大和尚的尸体双手手臂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似乎是在意识到情况不对的一瞬间想要合十念法,却终是晚了一步动作,在手指够到圆润珠体之前被那个绿袍女人偷袭瞬杀。   叙燃动作迅速地将佛珠一圈圈套在手腕上,此刻她手中佛珠的样式与那天释宁使用的十分相似。大乐山的内门弟子从修习佛道入门的那一刻起,就会拥有一串自己的本命佛珠,每日随功课打坐礼佛修炼戴在身边。   在一天天浸润了极乐界大乐山的日月精华,与自身修为的滋养,再加上高僧开光等种种因素影响,每一串弟子的本命佛珠中都蕴含着堪称强大而特殊的力量。   持有人的佛法越精,能量越强。   而叙燃手腕上,这串从慧无尸体上拿来用以自保的佛珠,前所未有的温和而强大。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在黑暗中咯咯作响的诡物们,似是喃喃自语也似是有所怀疑,“我有个问题……慧无在临死前除了说要去走廊尽头跟人见面,还说了什么?”   绿袍女人口中停下念咒的动静,在身后咒语依然蔓延的空隙中,她歪了歪脖颈,突然抬手毫无征兆似的重重拍向一侧舱门。   沉重的电子门在黑暗中发出闷响,却因为隔音极好的墙体设计很快便又归于宁静。而女人依然维持着抬手敲门的动作,竟是沿着顺序一路一路地敲击了下去。   咚咚咚的敲门声回荡在整条走廊里,又逐渐褪去消散。   叙燃借着微光看见了,那几扇振动电子门的下半部分位置,无不刻有指甲印刮出来的凌乱划痕。 第27章仙人予我长生   ◎从狼星坠落的位置诞生了一位神君◎   擦身而过的瞬间,叙燃手心一沉,下一秒空落落的掌心中便多了一片冰冷坚硬的触感。   武僧鉴明仍维持着呆傻姿势站定在原地,一边不可置信道:“慧无师、师弟?!你怎么会……可是,可当时是洒家亲自将你背到房间去的啊,你明明就死了……”   “是啊,小僧也认为此次必死无疑了。只不过大概是佛缘未尽,不知怎的,再睁开眼时便活过来了。”   大和尚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偏偏鉴明是个脑子里也长肌肉的单细胞修士,当即嚎叫几声抒发感情,冲上去就给了慧无一个熊抱。   “好好好!那再好不过了,太好了呜呜……我们那么多人出去,回来的时候那也必须一个不少!好啊!”   慧无在其极为宽阔的臂膀中无奈笑笑。   而另一头叙燃垂眼看向掌中被塞进来的东西,打量半晌,默默给对方发了条单向传音。“这就是你不惜把自己‘弄死’也要带出来的东西?”   她掌心中正静静躺着枚眼球状的圆体,又或许那根本就是从那些绿袍播种人身上扣下来的“眼球”。因为叙燃发誓她指尖摸到了一些并未擦干净的,黏腻令人作呕的组织液。   事实上,在原来她与慧无商定的一系列计划中,并没有包括“让大和尚装作去送死并且隐瞒众人”这一条。   他们原本计划着在第二天播种人开始行动的夜里,以慧无作为诱饵去引出其中的一名播种人,再接着他们会以“播种人”的身份一一去敲开那些修士们的房门。   在极端的黑暗与心理暗示恐惧下,人往往会做出一些平日里不会完成的举动。而他们不仅可以借机掌握白天没有说实话的部分修士们的心理,更是利用这次契机,去揪出那个隐藏在播种人背后的“策划者”。   但当真正开始行动的第一天夜里,叙燃等来的却是按计划中被引诱而来的播种人——以及大和尚的尸体。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她反应过来,慧无的“死”过于突然,而且他也并未留下类似“遗言”的东西。   说得再冷血一点,慧无不应该这样死。   如果是叙燃担任这次行动计划中“诱饵”的角色,那么在遇到相当棘手乃至必死的突发局面时,她无法扭转自己的死亡,但可以尽全力为尚处于计划之中的另一人留下线索。   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尸体便是最好的线索。   但她当时检查了慧无的尸体,除了双臂扭曲欲够佛珠的动作之外再无其他。   叙燃拿走他的佛珠,也是正常无奇的,与大乐山其他内门弟子无二的模样。   而慧无不会让自己以这样毫无用处的方式去死,就像是先前叙燃自言自语的那句话——“这烂摊子留的,可真是啥也没干,自己就先一步去了”。   他一定是遭遇了某种超乎他们原先预期之外的变故,才会在短短几息之间选择更改计划,“以身赴死”。   所以在下一秒过后,叙燃不再拘泥于他的尸体,而是转首面对那个绿袍女人,套出了大和尚在“临死”之前的举动。   敲门。   面对无数变种怪物与绿袍人的追杀,他伏趴在地上,一扇一扇地朝走廊两边敲门求助。   当看见除了绿袍女人之外,其他站定在黑暗中,超出他们计划外的七名播种人之后,叙燃意识到了,慧无会突然选择“死亡”的意图与遭遇变故。   而每一扇电子门下方留下的指甲刮痕,一笔一笔连成了古语言体系中某个最古老单词的形状。   时间。   慧无需要的是时间来完成对于最终猜测的认证,叙燃就给他时间。   冒蓝火的加特林在天仓星号中层船舱的走道上杀出了一条血路,将大和尚的尸体掩护在迅猛的火力压制之后,转移了所有播种人与后续赶来修士们的注意。   很少有人会提防一个已死之人,而提着机枪站定于黑暗中扫射的佛修,却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关注。   所有人,包括在暗中窥伺着的,无数双“安全眼”背后的操纵者。   叙燃将手指上沾染的腌臜液体擦在栏杆上,再次摩挲几番指节,确保并无脏东西残留。   她冲被武僧鉴明整个人给熊抱住的慧无扬了扬下巴,“结论呢?”   大和尚弯着眉眼朝她笑,“别急,燃道友,现在还需要进行最后一个步骤的认证。”   “慧无师兄!”   “这、这是我看错了吗?真的是慧无师兄!”   “师弟!”   在飞船即将靠岸的最后一段时间内,正站定在甲板楼梯上浅笑着的人吸引了所有佛修们的视线。   没有什么比绝望过后迎来的希冀而更令人激动的事情,大小和尚们将慧无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指责着些什么。 第28章沽名钓誉?   ◎长得这样美,心肠却坏透了◎   “释沉师兄!您辛苦了。”   叙燃:“……”   她背后正在下船的一众佛修们:“……”   “不辛苦。”   大和尚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于是下一秒叙燃跟已经傻在原地的武僧鉴明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名大和尚在自己面中轻点几下,露出内里失去五官修改器作用后一张清隽的脸。   再接着,他抬起手,将头上的假发套也一并摘了下来。   叙燃:……好饱满锃亮一颗头。   武僧鉴明:……我之前是不是往释沉师兄的肩膀上抹鼻涕跟眼泪来着。   做完这一切后,大和尚先是朝为首两名头发花白的大师作揖,并简单概述了一下此次前往归墟市的经历。   紧接着,才弯着眉眼转向正一脸敬仰看着自己的慧无,口中轻声道:“多谢师弟,将身份借给我用以暗探调查。”   慧无赶紧摇头,“能帮上您的忙才是我的荣幸!”   一众佛修们简短交流了一阵,释沉站定于为首两名大师傅的侧方,回身看向尚且僵在楼梯上没有反应过来的几人。   “这几日同样辛苦大家了。只是事发紧急,小僧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诸位谅解。”   “真、真是释沉师兄……”   “不不,没事的师兄,大家能理解,都能理解的师兄不必道歉!”   “就是啊师兄,您才是真的辛苦。”   一众和尚们大概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连说话的语气都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虽然说师出同门,但大乐山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山头。诵经者、武僧、心传、菩萨道、罗汉……所修派系与修为的不同使得除了日常通用的大课之外,他们平日里基本上见不到其他派系的同门。更别说是这位传说中的大乐山首徒、佛道之光。   更多的佛修,只曾经在大乐山传道课程的结尾远远见过一次释沉。   彼时这位佛子刚结束了以身渡世整整九十载的历练,回到大乐山,以成佛真身授道将这几十年的经验之谈分享给其余弟子们。   那一天大乐山的中央讲堂人满为患,就算是找不到位置狼狈到去扒墙头,也要拼命想看一眼从释沉得道真身四周散布着的巍峨金光。   甚至不少修为处于瓶颈期的佛修们当即盘坐进入冥想状态,竟是被那金光激化着步入顿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接触到一位佛修的成佛真身的,而释沉那一天却开门向大乐山的所有弟子传授经验佛法,光凭这一点,他在无数佛修心目中就足以配称得上是佛道之光。   而直到现在,以鉴明为首的一众佛修们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竟然与传说中的那位佛子师兄同吃同住了近一周的时间。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如梦初醒般的梦幻。   叙燃盯着朝自己弯着眼笑的大和尚看了半晌,她扯了扯嘴角,无声朝对方发去一句单向传音。   ——你可真是老太太穿棉裤,一套又一套啊。   释沉:……小僧就当这是夸赞了。   不知是否察觉到什么,突然人群最前方的苦无大师抬起眼,目光精准无误地停留在叙燃的身上。   身形精瘦干练的大师傅几步上前,五指并拢于胸前朝之行了个标准不出错的佛礼。   “老衲乃是大乐山少阳峰执印长老,属极乐界七大执行掌门之一,在此迎候燃道友……望燃道友此次极乐万佛之行,能够收获内心所期冀的夙愿。”   叙燃向前的脚步顿了顿。   在临行前,她倒是从慈年大师那听说过苦无的名号。   当今世上最博学,理论佛法精深的苦无大师,极乐界大乐山的执行掌门之一,堪称移动的藏经书库,据说世间没有他不知道的经文、念不出的咒法。   更重要的是,他是释沉佛子名义上的亲传师父。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是他将释沉一步一步带进半步成佛的境界的。   而如今这位苦无大师,喊自己“燃道友”。 第29章地藏驭鬼   ◎后天晚上一起喝酒◎   妙音律的女修见劝她不住,犹豫片刻后没有选择跟上来,只是默默向大乐山的负责佛修发了条传音说明情况。   她抿唇望向叙燃离去的背影,抱着冰琴叹了口气。   而另一头,叙燃按着原路返回自己所居住的僧院。   远远就看见几名身披以金线勾勒镶嵌的繁复法袍,浑身上下透着股“爷有钱”几个大字气质的修士们围聚在那扇小破竹门前。   其中一名寸头女人抬脚将竹门踹得稀巴烂,气沉丹田大喊了声:“别以为在里面装聋作哑就没事了,给老娘滚出来!”   就这样叫嚣了几句,见那闪动着“归墟市小电音寺”(归墟市只有一家礼佛之地,叙燃的法号暂时挂名在小电音寺)字样的门牌底下毫无动静,寸头女人又转身给了旁边的人一脚。   “都愣着干什么,进去把那佛道之耻喊出来!”   叙燃悄声无息地站定在他们身后,幽幽开口:“谁是佛道之耻啊?”   站在她身前的那名修士被惊得直接弹开,一行人像是才发现她在这似的,以神情各异的目光打量半晌。   为首的寸头女人见到她后眼睛一亮,回头往小电音寺那块字牌下面吐了口涎水,就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想要搂她肩膀。   “呦,你也是来参加万佛会的同行?还是说是大乐山的挂名弟子啊,长得可真俊!我们在骂一不要脸的佛修叛徒,你抬头看看那行字就知道了。”   叙燃从她臂弯中掀起眼皮,看了眼由LED灯组成的“归墟市”几个大字。   “嗯,怎么了?”   寸头女人一脸惊讶,“你不知道?归墟那垃圾城市今年为了一个万佛会的名额,就选了个妖魔鬼怪出来碰瓷佛子,还说是什么新纪元伊始,继极乐佛子之后得道成佛第一人,我呸!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为了钱什么鬼话都敢说!那个什么叙燃也是个贱的,不就是为了成名吗,呵呵,往自己身上泼粪第一人!”   对着空气骂了几声,寸头女人终于解气似的转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了,我们是地藏驭鬼门的,来自城市‘幽暗丛林’。你要不嫌弃的话可以跟他们一起喊我声廖哥,妹妹你怎么称呼?”   她微笑道:“叙燃。”   寸头女人:“……”   其他弟子:“……”   女人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僵硬起来,叙燃就着这个姿势回头看她,语气中倒还是轻描淡写的意味。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怪不得我总感觉那小和尚跟其他人的态度都奇奇怪怪的。”   “什么奇怪……”   绰号大概是叫什么“廖哥”的寸头女人盯着那双漆黑眼睛,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后一秒,她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神情一下子便难看起来。   “你是叙燃!你就是那个叙燃?!”   “是我。”叙燃从善如流,抬手便从虚空中掏出把开光双持贝/瑞塔,“要打一场吗?我是归墟升天榜第3位,你呢?”   寸头女人盯着她的目光从开始的犹豫变成了阴沉,“你是在挑衅老娘吗?”   “不啊,我……”   叙燃话未说完,下一秒却见眼前的景象瞬间被笼上一层阴翳似的,连带着空气中原本令人心旷神怡的花草香都转变为阴森彻骨。   她皱起眉,身体本能反应使得她下意识抬起枪管,从迷蒙阴翳中刺出的法器与冷硬枪身碰撞在一起,特殊金属相击出一种奇异的铮响。   在瞬间转换充斥着诡异气氛的一片领域中,寸头女人手腕上的条码浮动出一行文字。   【姓名:廖燕娇   身份:佛修(地藏驭鬼)   实时排名:幽暗丛林升天榜第14位】   叙燃感受到此刻她所踏地面都开始凝结出一层冰霜,彻骨的寒意与恶意仿佛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而不知什么时候,其余几名地藏驭鬼门的弟子们都消失在原地,她好像是被拉入了一种极为特殊的领域之中,眼前所见便只有对方想让自己看见的东西。   叙燃身体一边不受控制地战栗发抖,却从喉腔中发出一种断断续续的笑声。   寸头女人廖燕娇于是更加愤怒,虚化的身型从领域中一步步走出,怒喝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有趣起来了,哈哈哈哈……” 第30章蓄意轰拳!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章鱼精◎   叙燃垂眼望向枪口指朝的位置,半晌道:“怎么,又是‘同行之间欢乐友好的夜间佛学研讨会’?”   过了片刻,从大和尚的位置才传来一道笑声。   笑音过后便是断断续续的咳喘,听起来像是牵扯到了一些地方的伤口。   “抱歉,咳、咳……”   释沉缓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又咳了两声后才道,“小僧无意夜闯,只是实在是时间不凑巧,燃道友,对不住。”   等到和尚大半个身形显露在光线能够照到的位置,叙燃放下枪,才看见他僧袍上有大片大片的血污,和尚的其中一只手腕甚至在不受控地颤抖着。   她眼看着释沉拖了张板凳过来,又保持在一个礼貌的距离坐下。整个人缩在一张小板凳上低声咳嗽着,分明有咳出的血迹沾染在了破损衣袍上,看起来有些可怜。   沉默片刻她开口道:“如果……你不幸死在我房间里,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再踏不出大乐山了?”   大和尚沉默一秒,“小僧私以为……我努力一下应该还能再活个几百年吧。”   “哦,那没事了,”叙燃指尖擦过枪口,将之收回至储存空间中,“发生什么了?”   释沉坐在原地调整了几番呼吸,才缓缓道:“几分钟之前,小僧刚从67区回来。”   叙燃抬手默默戴上防毒面具。   释沉:“……别担心,燃道友,小僧回来的时候消过毒的。”   在大和尚有些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可以得出,67区红桦之城目前的局势情况不容乐观。甚至一度如同他们预料中那样,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仍在持续扩散蔓延。   “现在整个红桦市都被隔离了,任何人进出都需要经过层层检查,随着‘奈何’监管势力在内的其他高层介入,隐藏在红桦市中的播种人们也在陆续被剿灭。”   “源头呢?还没找出来?”   释沉摇摇头,“科学院的人手已经在着手分析播种人们身上所携带的病毒体了,只是背后的策划者依旧在暗处,小僧这次跟随上八城的维和部队进入67区,正是为此而去。只不过半路突遇变种人暴动,我们的队伍受到了点损失。”   其中具体的事宜大和尚也没有多说,叙燃猜测是涉及到更深层保密协议的东西,她也没再细问。   “不过目前来说好消息是,释宁师弟已经找到了,此刻正在隔离区接受治疗。对于自己遇害被播种人顶替一事,他的记忆并不完全,像是被人为手段洗去的,极乐界的医修那边还在查明情况。”   叙燃安静地听他说完了全程,等到僧房内再一次重归寂静,她才掀起眼皮无声地看向释沉。   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这话她没有问出来,但对方显然已经明了其意味。   “燃道友,”释沉突然开口,以堪称郑重的语气喊了她一声。“目前的研究发现,佛道传承真身秘法,能够对这种程度的瘟疫起到一定的克制。”   叙燃明白大和尚这次是因何而来了。   “大乐山的传承功法天生克制这类瘟疫变种,而成佛之人的化形真身能够使得这样的克制发挥到最极致的作用。只是以师父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不太适合进行如此强度的高危任务,瘟疫的病毒对他来说也更加容易被感染,故而此次上八城议院找到小僧,希望大乐山能够搭把手共度难关。”   “议院这边也需要时间来做充足准备,等到下一次进入红桦市,大概恰好是在万佛会的末尾阶段。”大和尚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燃道友,你放心,小僧不会来逼迫你做决定,也不会拿‘这是你应该负起的责任’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语来压你,你不必为此过多忧心。”   叙燃却突然扬唇笑了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大和尚说“小僧此举是为天下苍生”,或者哪怕只是随便一句“你既然修佛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来站在道德的高峰上傲慢地低头同她说话,那么叙燃会端起枪直接把他给“请”出去。   但他偏偏说的是,我不会逼迫你做决定。   她边笑边摇头,叹道:“不愧是佛子,把控人心是一把好手。”   释沉只是微笑,“还是不及燃道友。”   “只不过,你凭什么相信我?”笑够了,叙燃话锋一转,朝着小马扎上的大和尚偏了偏头,“归墟市欺世盗名,派一个骗子佛修以‘成佛第二人’的名号来参加万佛会,存的是沽名钓誉,以恶名敛财的念头。”   “和尚,你凭什么认为,我这样的人能够成佛得道?”   这话倒是问得释沉难得思索了几瞬。 第31章真身不听话怎么办   ◎燃道友,深呼吸◎   叙燃抬眼,与大和尚一同望向苦无大师的方向。   “六臂观音,六渡彼岸。代表菩萨欲成佛道而需修行的六种行持,教典别名曰‘六度万行’。”   上了年纪的住持大师将手中特制的念珠拨弄作响,叙燃注意到他所持法器的四壁似是均刻有文字样式的密文,应该是有助于记忆的一种特殊方式。   “六度万行的六种修行分别为: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   说着,苦无大师话锋一转,面朝叙燃道:“道友,你还记得你当初入佛道的契机,是什么吗?”   “换句话说,你最初是为什么而修佛道?”   叙燃站定于满身金光中面不改色,“活着。”   拨弄互相碰撞的念珠铮响停顿一秒,苦无缓缓反问道,“只是为了活着?”   “只是为了活着。”   苦无大师那双仿佛能堪破万物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   “没事,您想说什么直接说。”叙燃回以注视,身后的六臂似是感应到其情绪,蓦地从根部收拢又前探,宛如于瞬间怒放的花蕾。“我听说过,六度万行是菩萨道的标准,所以我的这幅真身是与菩萨道的修行有关?”   “是,也非也。”   苦无大师摇摇头,“大道会在选定的继承人身上降下重重考验,例如老衲当年临近成佛境界之际,佛道降于我的,便是阿罗汉道声闻四果。”   说着,年长的住持大师两只手掌前伸合十。   叙燃在熟悉的金光中眯起眼睛,看见威严怒目的真身出现在苦无的背后。   不同于之前佛子的浩然之气,苦无的真身甚至是带着肃杀与更深层次的超然。宛如已了却生死的圣人,超脱于无生境界,断绝世间嗜好情/欲、烦恼忧果。   “老衲行走世间多年,如今无明烦恼已断,正是顺着当初大道降下的旨意考验,而一步步成就佛体、证入无生。释沉同样是这样,行走完大乘奉献道的那一刻,便意味着他这一轮的修行落下圆满。”   苦无大师的身边,大和尚朝她轻点了下头。   “燃道友,老衲第一次看到你真身的虚影时,以为你选择的是菩萨道,但现在看来又并非完全是这样。所以老衲问你,当初,是因何而走上了佛道升天的这条路?”   叙燃垂眼似是在回忆,又像是陷入莫名的过往思绪中去。   她当初会选择成为佛修,确实只是为了活着。   ——佛道升天这条路,是目前全修真界公认的,相对来说高效且入门最快的一条路。   她入道的契机也再简单不过。在十三周岁时被检测出灵根的那一天晚上,她从废料处理厂的垃圾堆中捡来一枚破烂终端,修好后往里下载一段佛经,然后放在地下黑赛的台子旁,边打/黑赛边放往生咒。   连续“超度”了九名黑赛的修士之后,叙燃成为了一名佛修。   在最开始,选择修佛这条路是为了活着,为了有一个能够使得自己踏上升天榜的机会。   至于后来,想要“活着”的愿望依旧不变,其中却终归是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一点感情,一点慈悲,一点疯狂,还有——   野心。   磅礴的,熊熊燃烧的野心,使得她能够在活着的基础上,爬到古往今来甚至无人所能企及的高度的野心。   不需要站在伟人之肩,她即是另一部恢弘史诗。   叙燃从不认为自己会迈入得道境界,会成佛。   在她看来像是大和尚、像是苦无大师这种人,他们铸就佛身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所为真正担得上“佛道继承人”的名号。   而她,她只不过是为了利用修佛的好处与便利,来借此攀登上那条通天大道罢了。   叙燃想,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有感知到任何有关于佛道给自己留下的考验历练的原因吧。   因为从最开始,她就没有真正选择任何一条道,所以现在,这些通往佛法归途的路径们也不会选择她。 第32章为了看你们求我   ◎越来越多的意识传导管出现在修士们的脑后◎   释沉下意识拦在僧房庭园的出入口前,身形是暂时将小竹门给堵住了,那头铺天盖地的耀眼金光却是怎么也遮不上的。   大和尚以拳抵唇咳了一声。   “释沉师傅,没出什么事吧?”   为首几人皆身着西装华服,尤其是站在最前方的小麦肤色的女人。大片烫金色线条状的图腾纹身印在皮肤上,从面中一路延伸至被冷硬金属包裹的身躯。   她的下肢线条流畅而优美,从肌肉紧实的大腿处向下,便是由层层特制材料构成的机械义肢。机械后肢骨的总长是普通人类的1.5倍,小腿骨向后弯折,最后是一对极端锋利的,在坠星下泛着冷光的利爪。   她宛如一只隐匿在夜色中的黑豹,而当女人迈着两条机械义肢主动走出来之时,人们才恍然意识到其身上传来的威胁与压迫。   来自于上八城参议院,当今核心八城唯一一名不隶属于任何世家宗门的独立决策者,希达尔。   大和尚抿唇,然而下一秒还未等他出声,另一头正在不断弄出噼里啪啦噪音的罪魁祸首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打咏春的动作,站定于投影星宿下偏头望了过来。   叙燃身后,四对八只曳动着金色光辉的透明手臂,如同主人的动作般朝向不同的方位转了转手腕。   “……”   无声对视中,来自于上八城议院的女人目光越过一众躺倒的地藏驭鬼门弟子,直直锁定在佛修的身上。   叙燃脸上仍带着些酒意,轻声开口道:“你也来了。”   “……”   希达尔依旧没有说话,鹰隼般的目光只是锁定在她身后曳动着的八只真身上。   “67区红桦市的事情大成这样,竟然能够请得动你们这些人。”   叙燃毫不在意似的,目光掠过希达尔,一一从大和尚背后那几张来自于上议院的面孔上滑过。   自她开始说话之后,不知为何,相当一部分所谓“贵客”的脸色开始变得奇怪起来。这样的微妙情绪直到当听见眼前的女佛修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巫烛没来吗?”之际,达到顶峰。   除了希达尔之外,在场所有修士的面部神情都有些难看。   好像是喝醉了的女佛修依然弯着眼睛朝他们笑,看起来好说话得不行——如果诞生于她背后的那八只虚影手臂,此刻不是正在呈现一个混沌的频率狂乱挥舞的话。   “叙燃。”   死寂到甚至堪称诡异的气氛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希达尔开口之际,才好不容易回了一些温度,“你成佛了。”   “是啊,”这话叙燃接得极快。紧接着似是为了证明般,浮动于虚空中的八只虚影手臂朝向不同方向屈起又收拢,“你们的‘长生实验’还没得到印证,我却成佛了。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难以预料,你们说呢?”   “闭嘴!”   在释沉有些复杂的目光中,其中一名来自于上议院的修士终于忍不住怒声呵斥道。   连带着几名来者的面上不约而同地显露了怒意,叙燃却在众人的情绪中拍掌笑起来,再一次问道:“巫烛呢,他没来吗?”   “你也配再提起那位?”边上的一名修士忍无可忍,攥拳怒道,“当初可是你负他!怎么,现在又开始假惺惺想要挽留了?”   “问一句罢了,生什么气呢?”   叙燃偏头似是不解,背后的金身也全然不似之前仿佛要跟她你死我活的架势,而是呈现几个方向的曲折散开,落在她周身将整副身躯笼罩着护在其中。   不知想起什么,她弯着眉眼在落满的金光中笑起来,“等到万佛会结束后进入67区红桦市,我们可马上就是‘队友’了,说不定你们到时候还要求我庇护大家……你说是吧,和尚?”   释沉愣了一下,半晌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第33章一起走   ◎这折叠空间真他娘邪门得很◎   不明源头的风吹动整一片高草丛,伴随着草叶摩挲翕动的沙沙声,那道夹杂在其中的人声呼救便也不甚清晰起来。   叙燃手腕翻动着,燃起一团曳动烈火,逐渐靠近那片高草丛的边缘。   “!”   突然一只惨白的手掌抓上她的手腕,连带着掌心中翻起的火焰也闪动一瞬。她下意识想要掏枪,才蓦地反应过来这里是折叠空间,而一切外物法器都无法带进来。   “别去,你会被‘它们’吞噬。”   握住她手腕的人赫然是同一时间传送进来的廖燕娇,不知是什么缘故她脸色极为惨白,气息频率急促的模样像是刚经历了一场不得了的恶战。   “就在刚才,我的同伴们……在进入那片草丛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廖燕娇紧皱着眉头,眼中有些许悲哀,但很快又被坚定所代替。“我总觉得,在那片高草丛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故意引诱我们进去。”   叙燃道:“你们被传送过来的位置是……”   “救救我、救命啊!呵、嘶呵……救、救救我……求你们了。”   “救救我!啊啊啊啊别过来、别。别……廖哥、廖哥救我!”   从高草丛中传来的呼救声逐渐从一阵凄厉的起伏后转为惊恐,仿佛是遭遇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变故。   而抓握着叙燃手臂的廖燕娇身形一顿,她脸上的神情瞬间转变为微妙的犹豫。于是这一回,轮到叙燃抬手拦住她想要往里冲的姿态。   “先等等。”   眼见着叙燃掌心再度烧起一团火,廖燕娇固然急切,但也忍不住道:“不行,你看这里的高草群落,密密麻麻跟片海似的,一旦一处着起来,那么烧到后面怕是整个折叠空间都要毁了!”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只是道:“你主修御灵术法,我的枪械也不能用,那么此刻对于我们来说,除了以外力毁去这片草地,再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除非……”   几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廖燕娇指尖深掐在掌心中。   片刻后,她突然道:“这样吧,我们系一根绳索在彼此的腰间,老娘进去把那帮不省心的瓜娃子带出来。就麻烦你……在我遇险之际,能够拉我一把。”   叙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从廖燕娇眼中闪过近乎决绝的色彩,她一边往自己腰间系绳索,一边似是自语道:“大家伙们喊我一声廖哥,这老大的位置总不是白坐的。那日一共从地藏驭鬼门出来七个人,那回去的时候,也得是七个,一个都不能少。”   说着,她将绳索的另一头递给叙燃,想了想,却是又摸出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到时候,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拉不住,就将连接的绳索割断吧。我们自己会趁着还有意识之前按脱离装置的,麻烦你了,燃道友。”   叙燃没回这句话,也没接那把匕首,只是打了响指往那片高草的根部丢了颗火种过去。   “你这是干什……”   廖燕娇的疑问声下一秒堵塞在喉咙口,两人眼睁睁看着那颗本命火种在沾染上根茎的一瞬间开始燃烧。可正是如此易燃的针茅型草原,哪怕是叙燃那一旦沾染上事物便不焚毁不罢休的本命灵火,在勉强坚持了一会后便噗的一声熄灭了。   火烧,刀割,术法摧毁……   甚至是短暂的飞行,任何浮动的物体在接近草丛范围的瞬间便会掉落在地,杜绝一切从高处俯瞰的机会。   她简短地用尽手头方式在边缘处的高草上做了几个实验,无一例外地证实了,这片无边无际的高草丛不能也无法被外力摧毁。   叙燃不再浪费时间,随手将廖燕娇递来的另一头绳索在自己腰上打了个结,淡淡道:“走吧。”   “啊?不是,燃道友……你也进去吗?”   “对。”   叙燃抬手撇开边缘处的高耸植物,抬脚便朝着惨叫声消失的位置迈了出去。紧接着,似是见廖燕娇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她偏过头淡淡道:   “不是一起喝过酒了吗?”   女人瞳孔微微放大。   片刻后廖燕娇抹了把脸,抬脚赶了上来,重重拍拍她的肩膀。“以后我在一天,地藏驭鬼的大门就为你敞开一天。”   叙燃:“你不只是个偏门弟子吗?”   廖燕娇哽了一下,随即不服道:“偏门的怎么啦?老娘修为高深,那帮所谓的内门弟子平时都要看我们脸色的,你别看不起人啊!”   叙燃哼笑一声。   两人的身形很快便消失在茂密阴森的高草丛中,亦如投入汪洋之中的两枚小石子,转眼消失不见。   ……   “邪门,这折叠空间真他娘邪门得很。”   大概行走出几百米的位置,叙燃与廖燕娇在余光瞥到什么东西之后齐齐停下脚步,两双眼睛一齐盯视着某条用来定位而系在草杆上的丝带。 第34章到底有什么是不痛苦的   ◎她短暂地与人群依傍◎   极乐界大乐山,辩法会议室内。   “这届佛修的新生代中倒是有几个好苗子。”   一名戴着单边银框护目镜的修士大步走来,将手里的名单递给位于正中间座位的女人。“除此之外,怒目禅跟其他几宗的都是稳定发挥,表现可圈可点,可以考虑纳入备用军队。至于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唉,要他们辩法论道还好说,今年的折叠空间考验,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们了。”   “嗯,你看情况就赶紧把他们踢出去吧,尽量减少人员伤亡,万佛会的举办总得对各宗有个交代。”   希达尔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平板上滑动着。   他们此刻所处位置同样是一间巨大的球形穹顶式放映厅,只不过其上一块块被分割出来的区域,正在投影着的却是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庞。   面露惊恐情绪的佛修们身陷于密密麻麻一望无垠的高草丛中,在四周尽数被高草笼罩的窒息与压迫感中,一切人为的负面情绪将会被无止境地放大。   而更加诡异的是,那正在投影着画面的一块块屏幕上,其实每一个区域真正出镜的就只有一名修士。   “立哥?哎呀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等等,你听那里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话?!……别犹豫了,我们快去看看!”   青年穿行在茂密高耸的高草群落中,时而偏头与边上的“立哥”说话,时而侧耳倾听,身体紧绷着保持警觉。   突然他似乎看到什么,在大喊一声“站住别跑!”之后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青年的左手呈现环握状,像是在拉着什么人的手腕一同奔跑。   在那块显示着青年影像的屏幕四周,数百枚分隔出来的画面上,所有位于高草丛中的修士们,几乎都在以一个堪称自然而然的神态同边上的“人”说着些什么,时不时做出争论或劝阻的举动。   甚至有人面露狰狞地向身边“人”大打出手,上一秒还相谈甚欢的姿态下一秒便露出凶恶獠牙。伪装、口蜜腹剑、背叛、善良者、被残害、受伤、惊恐不可置信……   一瞬间万般被放大激发的情绪与恶念出现在一块块屏幕上。   可无论是痛下杀手的刽子手,还是因心软而被残害的善良人,从希达尔一行人的视线看过去,此刻全部都只是一个人或狰狞或惶恐地演独角戏。   屏幕上所呈现出来的画面中,人脸上表现出的情绪极端真实,按理说是最容易感到共情与代入的。可偏偏正是因为所有的画面中就只有一个人,所有的真实感受都只在对着空气与无边无际的高草宣发,使得一幕幕场景看起来荒诞又诡谲。   “万佛朝宗,不问输赢,只辩本心。”   希达尔单手撑着下颌,淡淡地望着屏幕上的百般姿态,“当年苦无大师在问心幻境中面对万般蛊惑长达四十九天而不动摇。时隔一个世纪之久,不知道这一辈的新生代中,又有哪个能够坚持到最后?”   “时代不一样了,施主。”   长桌另一头的蒲团上方,苦无大师双手合十,悠悠叹了一声。“这世间的道理,哪里是能够简简单单以时间来衡量的。”   希达尔身形顿了一瞬,掩盖在长桌桌案下的机械义肢双腿动了动,拖曳出沉重惊人的力道。   “大师,您说得对,时代确实不同了。”   宛如潜匿在夜色之中黑豹一般的女人,指尖叩在桌案上无声拱起腰背,在一众大乐山弟子警惕起来的目光中舒展了一番身体。   女人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但掌握了时间,对于上议院来说,便是掌握了这世间的真理。”   屏幕投射的光怪陆离色彩映照在希达尔的面庞上,诡谲而神秘的金色图腾纹身在光线下曳动,映出了她眼瞳中令人心悸的磅礴野心。   ……   叙燃缓缓垂下眼,望向正在从自己脖颈的位置一滴一滴往下坠落的血珠。   面前,那个如同一只重度畸形怪物似的白影,似是疑惑般冲她偏了偏头,从喉口挤出咯咯咯的令人牙酸声。   “ran&…(#¥%燃、燃、道友咯咯咯咯……”   毛骨悚然的白脸从前往后转过了一百八十度,又蓦地扭曲身躯,呈现一个上下颠倒的姿势用那惨白五官直直盯视着她!   “燃¥##%@!咯咯咯咯、燃……道、友……” 第35章一直往前走吧   ◎对自家道侣总得特殊对待◎   错乱连“时间”这个词都已失去意义的虚无边界中,有那么一个瞬间,叙燃甚至分辨不清她面前这张脸是属于哪一层记忆空间里的。   “……”   “巫烛。”   她嘴唇开合,舌尖抵着下齿,一点一点从牙关中挤出构成全部名讳的发音字节。   男人依旧以一个堪称随意的姿态坐在那条有些滑稽的边界线上,因为仰头的姿势,一头粗硬带着异域色彩的微卷黑发尽数拨至额后,露出其下凌厉的轮廓线条。   听到这个名字,他嘴角扬起似是讽刺般地笑了一声,尖利犬牙在时间尽头的黯色中泛着冷光。   “哈,竟然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呢。”   叙燃面上神情不悲不喜,垂眼在他的视线中缓慢而认真地将枪械上了膛。   “我只是脑子有点病,又不是痴呆,”她朝着男人的位置偏了偏头。“几个名字总还是记得住的。”   她看着那个由狼星坠落而冠以神位的男人缓缓从边界线上站起来。   巫烛轻描淡写地按了按指骨,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下充斥着惊人的爆发与战力。他咧着犬齿笑起来,不同于大和尚那种温润的和光同尘气质,他即便只是站在那貌似咧着嘴角笑,整个人身上的凶戾却怎么都藏不住。   巫烛道:“所以你这次,是为杀我而来。”   “你只是幻境罢了。”   叙燃指尖握枪,黑洞洞的枪口平持着举起,亦如她这一路走来所做的那般。   凌冽劲风于一瞬间突进至眼前!如果折叠空间的记录仪器能够如实反应出每个修士所遇到的内容画面,那大概连核心八城最尖端的设备都无法在瞬息之际捕捉到他逼近的身影。   叙燃眉心一跳,手指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同时身形扭转着以一个极限距离避过突进的掌风。   下一秒,巫烛甚至堪称熟稔地越过层层子弹的轨迹,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偏头在她耳边低语。   “那你现在好好看看,”男人似是齿间抵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话,又像是在意有所指。“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幻境。”   砰!   不曾间断的枪响与衣料摩挲的剧烈缠斗声回荡在时间尽头的边界线,两道身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频率爆裂交手,指骨碰撞间震荡出的回声几乎随着两人胸膛中如擂鼓般的心跳而一下一下回响。   叙燃瞳孔紧缩,视线前都带上了层熟悉的兴奋猩红,她感受到身体的本能反应下从自己喉口泄出的狂笑声,与胸腔震颤的频率一同传达至那名神君的心脏。   于是巫烛也开始大笑起来,在不可避免坠落而下的血与汗中,他同样咧着嘴角狂笑。掌心徒手握住黑洞洞的枪口,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便被近距离炸开的子弹轰出一个血洞!   他对剧烈鲜明的痛楚置若罔闻,漆黑如墨的眼瞳对上佛修相似的疯狂目光。   两人相视的神情宛如在进行一场缱绻迷离的结合,手下的狠辣杀招却随着对方同样的狂乱攻势而倾泻。从伤口中迸裂的血交织融合在一起,两个疯子于时间的尽头翩然起舞。   “你还是忘不了我。”   巫烛笑意中带着令人心悸的意味,被子弹轰出一个血洞的手掌握拳,抵在耳侧再一次扛住了佛修枪口中冒着的火焰。“你离开之后,我每一天都在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别鬼扯。”叙燃大笑着拉开到最佳射击距离,手腕稳当端着一连几个点射,“咱俩结道侣二十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你每一天都在回忆个几把。”   巫烛在枪林弹雨中凭肉身穿梭,子弹飞射的惊人压迫擦过他周身,偏偏在这种时刻他依然咧着犬齿笑。“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在苦苦念想?”   “我就是知道。”   振聋发聩的炮筒轰鸣声中,黑发神君高大的身影一时间都被燃起的烈火与炮弹笼罩。   叙燃瞳孔因极端兴奋而紧缩,炮管一次又一次地充能爆破,她眯着眼睛在血与硝烟中大笑。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巫烛,我们他妈的是同一种人。”   “……”   在一片甚至遮蔽了时间尽头的弥漫硝烟中,佛修下意识开口想要念往生咒文,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哼笑一声。   她垂着眼睫,看向自己手中仍处于未冷却状态的炮筒。   叙燃嘴角笑容蓦地收敛,因为体积关系而在此刻稍显累赘的重型武器转瞬间消失在她手中,亦如同之前心念微动下,就突然出现在这个本命法器带不进来的空间中一样。   “哈,狗屎幻境。”   叙燃轻嘲一声,抬步朝着那片威力惊人武器轰炸出的废墟地走去。   她看见记忆中,那名被上八城暗讽为最出格叛道、一身反骨的神君堪称平静地靠坐在废墟之后,胸膛破开血肉模糊的大洞,断裂肋骨清晰可见。   看见自己过来,巫烛偏头勾起唇角,又一次说了一句。   “你来了。”   “嗯。”叙燃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第36章业障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之前我看见怒目禅的那几个弟子醒过来之后,也被一起喊到辩法大厅那边去了,不知道是干什么。”   两人一同绕过临水阁待客僧房的后院,沿着那条仿古式的石板小道穿行在大乐山的一角。   廖燕娇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说话,内容从这次的折叠空间试炼一直说到上八城那帮高傲议员们的八卦,叙燃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她。   而不知为何,她目光总是不受控制似的瞥向四周的人群。那些或眼熟或面生的修士们,无一不在各自专注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在视线与之短暂对应上的后一秒便转移开来。   “……你到底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廖燕娇于是也神情奇怪,顶着对方的疑惑,叙燃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在自然的日光下舒张了一番手指,纤长而有力的指骨随着大脑发出的控制指令而屈起,灵活有序就同往常一样。   紧接着,叙燃心念微动,掌心凭空翻出一把惯用的短/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膛,扳机扣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响声。   廖燕娇吓了一跳,下意识将降魔杵也掏了出来,一边警惕一边道:“燃啊,没事吧?是不是在幻境中待久了,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先把枪放下,咱们好好谈一谈。”   “没事,先去找苦无大师。我握着枪走有点安全感。”   叙燃指节屈起将冷硬枪体贴在掌心,像是没事人一样再次迈步走了出去,似是如她所言那般,此举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就这样,在一路有些诡异的气氛下,两人总算抵达中央辩法会议厅。   可下一秒,却被守在入口处的负责人员告知,苦无大师与上议院的决策员正在商议大事,目前不便见客。   那负责的佛修满脸傲气,动作间也带上些轻视意味。廖燕娇脾气上来当场就跟对方杠上了,叙燃站立于等待区域的几张简陋团蒲前,突然看见什么,目光凝滞在那负责人的身型背后。   巨大球幕式辩法厅的楼梯边一角,一行投影出来的字符赫然写着:   【小心没有眼睛的人】   “……”   “施主,辩法大厅前禁止喧哗,注意你的言行!”   “狗屁言行!你刚才翻我们白眼是什么意思啊,一口一个‘乡下人’的,既然大乐山不教你,那老娘就来教教你什么是待客之道!”   那一头廖燕娇暴脾气地已经与负责人推搡起来,而叙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行投影出来的字符,一瞬间连涌上的血液都开始发凉。   她缓缓、缓缓地转过头,望向等待区域的边缘,一扇扇合拢的窗户。   简直就是为了回应似的,窗沿边上,没有身体的、两只充斥着恶意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   “滚!趁着老娘今天心情好,不来跟你计较什么,你赶紧自己麻利滚!”   廖燕娇没好气地对着那负责人呸了一声,抬手想要来搂她肩膀,“算了,我们不跟没素质的人计较。苦无大师既然在开会,我们在这等一会就好了。”   叙燃却推推她肩膀,示意她去看那扇窗户。   “啊,什么?那也没东西啊……啧,燃啊,我感觉你现在状态真的不对,要不下午再来找苦无师傅吧,我陪你到医疗点那去让医修给看看。”   廖燕娇眯眼打量半晌,确认每一扇窗户后面都空无一物,才皱眉道:“你这折叠空间的副作用也太厉害了点,你真的在里面待太久了,这样下去滋生心瘴影响以后的道途就糟糕了!走,我们现在就去医疗点!”   她这用了六成力道的一下却没有拉动佛修,叙燃视线从窗户外转移,再一次落到之前投影出来的警告文字上,那行字符依然鲜明得惊人。   【小心没有眼睛的人】   “……老娘到处都看过了,那里真的没有东西,是你的幻觉。”廖燕娇深吸一口气,这回使了十足力道去拉她。“你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现在就去看医修,我总不会害你吧!”   “呵,装腔作势的。”   目睹了一切的负责人颇为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廖燕娇本来就因为各项突如起来的烦心事憋了一肚子的火,这回彻底爆发,甚至降魔杵都已然握在了掌心。   “……”   骤然间窗户炸裂的声音响起!连一边正在推搡争论着的廖燕娇与负责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连忙回头望向声音的发源处,只见面无表情的佛修仍平持着手腕呈现开枪的动作,而正对着的辩法大厅门外,同样是望着一地的碎片惊愕着看过来的人群。   “干什么干什么?”   “苦无大师跟贵客们正在商议要事!赶紧来人把捣乱的给轰出去!”   那负责人员气疯了似的,对着手腕的通讯器叫唤着让武僧们赶紧过来。   叙燃对此置若罔闻,手臂平举一枪一枪地扣响扳机。   刹那间人群中混乱起来,同伴们前一秒还在同自己交谈,后一秒额上就炸开一个血淋淋的洞,一切都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赶紧杀了她!疯子、那就是个对同行开枪的疯子!”   “快跑!救命、救命啊!”   “维和队呢?快来啊,这有个疯了的佛修对同伴开枪,赶紧过来!”   叙燃近乎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场景,无数修士们扭曲着神情朝她怒骂,咬牙切齿地像是要生啖其血肉。   而她目光只停留在一张又一张令人不适的面庞之上,那些脸拥有着一切生动的表情体系与器官,唯独在眼眶的位置,是两枚空荡荡的血洞。   无数双血淋淋的眼洞齐齐对着她,口中发出令人聒噪的怒骂质问。   这本该是惊悚令人寒毛耸立的一幕,佛修双手都握着枪,却突然在万般视线的注视下偏了偏头。   她一步一步走到球幕辩法厅的控制室内,抬脚硬生生踹开电子门,连接广播系统开始播放往生经文。   庄严肃穆的梵音吟唱响彻整片大乐山区域,然而意识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的修士无不面露惊恐。   “归命无上道,离苦得乐,渡彼往生……” 第37章就这样离开吧   ◎明知幻境,依然沉沦◎   惨白的,没有任何感知与同情能力的脸只是一动不动地对着她,它不明白眼前的修士为何而愤怒,也不理解所遭遇的一切对于人们来说象征的意味。   它只是,静静地用那张毛骨悚然的脸盯着叙燃,一动不动。   叙燃掌心空落落的,仿佛之前凭空出现在她手心的枪械只是错觉。   佛修用力握了握指骨,突然攥拳,腰部发力拧动着狠狠砸在了那张脸上!   拳拳到肉的闷响声过后,畸形怪物只是顺着她出拳的力道向后退了一些,紧接着用那张白脸对着她,再一次从喉口发出咯咯咯的振动声。   发泄似的挥出几道凛冽拳风,叙燃胸膛微微起伏着喘息,突然在某一个瞬间想起了之前释沉佛子叹息般的话语。   恐怖的不是幻境,而是你明知这是幻境,却依然沉沦。   沉沦。   叙燃再如何讨厌这个单词,此时此刻身处于浩瀚无垠的高草群落,周身连五感都被蒙蔽的状态下,也不得不承认。   在白脸眼中,在无数联手操纵折叠幻境的制作者眼中,修士落入这片高草,便如同一叶扁舟,只能随着曳动的高耸植物而起伏着沉沦。   直至顺着他们的构想,坠入最深层的无间业障。   她骤然停止了手中一切攻击的动作。   面前的白脸见状,竟是开始不断从喉口发出咯咯咯的振动声,并一改先前无动于衷的旁观者作态,甚至畸形身体所发出的动作间都带上了几分急切。   这次轮到叙燃垂下眼漠然地看着它。   怪异反常的作态中,白脸甚至屈起畸形的关节开始朝她移动,并从嘴里不间断地咯咯咯起来。   爬着爬着,它身体上的头颅开始高速转动起来,一会呈现出蔺长缨的脸,一会又化成巫烛的样子。几乎是同时,沉重而熟悉的冷硬质感出现在叙燃的掌心里,是之前也这样凭空出现的枪械模型。   “啊、啊……燃、燃道友,燃道友……”   “救我、救救我……”   怪诞的发声器官又一次运转,“蔺长缨”的面孔上满是濒临绝境的惊恐。它顶着一张张熟悉的脸一步一步朝着叙燃爬行而来,掌心中被凭空扔进去的枪体发热,似是在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   叙燃指间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过枪管,直至枪口抵上温热的皮肉触感。   它几乎是将自己的头颅凑近到枪口前,过于混乱的状态下,连语言系统都开始错乱起来。   “咯咯咯咯、燃,&…#@救、救我……!燃咯咯咯咯道……”   叙燃垂着眼,近乎漠然地看着翻滚在自己枪口下的畸形身体。   “我不陪你玩了。”   说着,手腕向后,径直将掌心中的枪械抛到地上。几乎在冷硬枪管触地的一瞬间,它就像是被泥土吞噬又或者凭空分解那般,转眼消失在高草群落中。   “咯咯咯咯!燃、燃道%¥##*)友……救我、咯咯…(#@!救救我!”   越来越多的枪支凭空降落,几乎是砸着堆进叙燃的怀中。   她后退一步,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身边,于是那堆制作精良的各类枪械便落雨般倾洒在泥地上,转瞬间消失不见。   “啊、啊……我、燃,救……%%##咯咯咯咯咯……”   叙燃突然意识到什么。   抬步上前一脚踹在那白脸怪物外翻的肋骨上,将之整个身形踢翻在高草丛中。   接着,轻飘飘望了眼“蔺长缨”的面孔,难得又解释一句道:“不是想要踹你哈。”   她动作堪称粗暴地将那副畸形的身体反折过来,在近在耳畔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诡异发声器官干扰下,眼疾手快将那根甘蔗似的肢节拉近到自己眼前。   “……是这样啊。”   重度畸形几乎让人分辨不清那是一截手臂的“手腕”上,赫然是一枚隐蔽的暗扣形装置。   这样的装置在此刻叙燃的手腕上也有一枚,只要轻轻启动它,就能够强制脱离折叠空间。   “你的法号叫什么?”   叙燃强行扯着那截畸形手臂,目睹白脸怪物的剩下躯干突然开始剧烈地战栗起来。 第38章佛身领域   ◎我不养废物◎   在金光万丈中,叙燃恍惚间似是见到了浩瀚宇宙与星河。   她确定这不是身处于任何一处折叠空间,哪怕是意义上最接近星空的极乐界,也无法拥有一片如此真实而壮阔的宇宙星河。   那条冗长到望不见尽头的群星闪耀之途,从其上蓦地铺展开八根虚幻的投影手臂。自最中心起一寸寸地展开,宛如绽放至极致的佛门莲华。   叙燃沉默半晌,抬步踏上那条由群星铺就而成的道路,沿着星河缓缓前行。   突然啪的一声,展开自虚空中的投影手臂挥舞起来。整整八根真身,一根给她来了一下,硬生生将人轰出道路范围之外。   叙燃:“……想干架?”   八根真身手臂翕动起来,齐齐伸出某一根手指,由八个不同方向调转开来对准她。   “……”   如果之前苦无大师跟释沉佛子的开小灶佛学扫盲班没有错的话,叙燃想,她现在大概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了。   每一名一脚踏入得道境界的佛修,在特殊的机缘或是自体强悍的顿悟能力下,会有机会触碰到玄妙空间的入口。   就像是古早时期修炼到一定境界的剑修会拥有自己的剑意领域一般,在后修真时代,佛修们在一生的修炼之中也会有机会开启这样的一个“领域”。   苦无大师他们将其称之为,佛身领域。   叙燃并不清楚苦无大师的领域具体是什么,但是在那一天夜里,她有幸见证过大和尚的佛身领域。   释沉说,当初佛道加诸他身的考验,是奉献道的最终奥义,故此有乐山佛子以身渡世九十载、终领悟大道的美名存在。   由大和尚的成佛真身所进化出的领域,便是“救赎”。   凡是被领域范围所笼罩覆盖的修士,清除自身的负面效果与伤痛,在短期内将会获得一枚天然的保护屏障,以抵御外来的伤害。   真正恐怖的一点却在于,身处于救赎领域中的修士,在那一段时间内,是“脱离死亡”状态的。   哪怕所遭受致命伤害,只要大和尚的领域效果依旧存在,那么理论上来说,那段时间内修士将永远也不会“死亡”,直到效果消失的那一个瞬间。   领域会随着修士的成长而不断进化。释沉佛子之所以被世人捧到这样的一个高度,除了他自身的悟性修为,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因为他拥有如此甚至可以说是“可怖”的佛身领域。   只要释沉在极乐界一天,只要他还有能力释放出佛身领域,那么哪怕是核心八城,在吞下极乐界这块蛋糕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储备战力。   更别提,除了大和尚之外,大乐山还拥有一位号称万般佛法之极的掌门人,苦无大师。   上八城的联合议院再如何有野心,如今所能做到的也不过就是修改万佛会的试炼,先拿那些出身于其他城市的佛修或是散修开刀,试探试探大乐山的态度。   不过……新上台的几名核心决策议员,可不是之前那帮一个老路子可以用个百八十年的蠢货。   如今多方势力互相制衡,勉强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至于几十年后,谁又会知道最终凌驾于这片位面的掌权者,到底是谁呢?   ……   “啧。”   回忆完之前的佛学基本扫盲知识,叙燃回过神,望向正在朝着自己张牙舞爪比划的八只手臂。   虽然心里曾数次想过要拿刀把这八根大冤种真身给剁了,如今看在它们真的给自己开出了佛身领域的份上,叙燃再放它们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一码归一码。   她掀起眼皮瞪向将自己抽下去的八只手臂,冷笑道:“人家的佛身领域都是什么一人可抵万军的硬货,你们这是什么,嗯?‘冤种领域’?‘低素质领域’?”   八只虚影手臂气得又想要抽她,叙燃根本不惯着任何人,哪怕理论上来说真身就是自己化身的一部分。   她再一次抬步踏上那条由星群闪烁编织而成的道路,果然,这次受到的阻碍更加剧烈。   即便佛修此刻自认为足够冷静,但那由此而诞生的八根真身就像是存心要跟她对着干,在虚空中挥出残影就是阻扰着她向前的步伐。   叙燃不耐烦地抬手想要拨开它们,可一下下抽在自己身体上的痛感却是实打实存在的。根本不是小打小闹的开玩笑,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杀意。   明明是她自己的真身,在特殊关头下,也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   叙燃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横亘在道路中央,狰狞状的八只真身手臂。巨大而诡丽的投影呈现不同方向的曲折,也仿佛拥有生命般以同样的视线“看”着她。   她无声沉默了很久,突然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佛修站定于漫天星河的尽头哑声开口,“这世上一切所获都是有代价的,有些时候,为达目的,我不得不舍弃掉一些东西。”   八只真身突然以剧烈到渗人的频率高频翕动起来,它们的根部团簇成一块,手掌猛地张开突进至叙燃的面前! 第39章不服跟我碰一碰   ◎宛如直面宇宙之上的神佛◎   叙燃的脚步顿了一瞬。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佛身领域终于被激化成功,而直到感受着炙热的温度依旧持续燃烧在后背处真身存在的位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之际,她不得不承认这只不过又是一次自己那冤种真身的小把戏罢了。   佛修此刻显然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自己骂自己。   “燃!你后背怎么那么烫,该不会是意识体回归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吧!”   廖燕娇伸手想要扶她,下一秒便被升腾起的超高温烫了一下。她面露惊疑,站定在两步开外的距离,再次道:“你确定不去医疗点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叙燃强撑着朝她摇摇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目中,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识着眼前的景物。而在她身后,像是背负着一颗正在发散着剧烈光芒的太阳,旁人看不见虚影真身的轮廓,她却实实在在地感知到它们的鲜活存在。   闭着眼睛缓了片刻,手脚好不容易积攒些力气,她撑着墙一步一步挪到门口,看见四散的修士们顿时朝这个方向投来各异的目光。   “是归墟市的那个女佛修,听说她在问心幻境中待了整整六十八天。”   “理智真的不会出问题吗,医疗处还不派人过来做个检查?在折叠幻境待这么久,万一神智不清干出什么事情怎么办?”   “嘘,小点声,她看过来了……”   不断有刻意压着嗓子的议论声传来,叙燃目光一一从他们的面庞上滑过。在恍然的眩目中,她看所有人的五官都是扭曲颠倒的,像是深陷于另一场光怪陆离的幻觉。   背后处靠近真身存在位置的皮肤像是要烧起来,烘烤着整个人都开始发热发晕。   她掌心一翻,在几道压抑着的惊呼声中握上一把机枪,冰冷枪身似是带来了零星的慰藉,使得她勉强支撑着继续向前。   “叙燃……叙——燃——”   四周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的议论声不断传来,而于各种动静之中,她却蓦地听见一道诡异的声音在细声喊着自己的名讳。   拖长的怪诞尾音夹杂在一众声响之中,令人不适到极点。   “啊!你干什么!”   一名修士正欲离去的步伐突然被叙燃的枪口制止,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佛修额上竟是渗出了汗珠。她双眼发红,直直望着自己哑声道:“念青,九玄宗今年的带队人,念青。有没有看见过他?”   修士怔了片刻,“我、我也不知道啊……”   “叙燃……燃、道、友……叙燃……”   “咯咯咯咯咯……”   ——“别喊了!”   修士惊愕地连连后退几步,在同伴察觉到异样上前的举动中终于有了几分底气,皱眉道:“我没喊啊,你怎么回事?”   说着,修士将目光投向满脸不善的廖燕娇,“你赶紧把她带去医疗点看看脑子吧,她这不就是深陷于幻境中的表现吗?”   廖燕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碍于此刻的情况实在棘手,倒却是没再过多争辩。   她不敢上手去触碰到叙燃的皮肤,生怕被太阳似散发的超高温再给烫出个水泡来,只能隔着根降魔杵将人往后山的位置赶。   “燃啊你现在状态真的不对,要不下午再来找那什么九玄宗的念青吧,我陪你到医疗点那去让医修给看看。老娘总不会害你,是不?”   “咯咯咯咯咯……”   “救我?你谁也救不了。叙燃,什么都想抓住,到最后什么也无法改变……”   “叙燃,这世上的道理,自古以来便是这样。”   “咯咯咯咯……”   一阵闷响过后,身体砸在冷硬的石板地上。   在本就扭曲恍惚的晕眩乱象中,叙燃甚至根本察觉不到摔倒在地的视野转换。   她掌心撑着一块地面投影的显示屏,漆黑反光处于待机状态的屏幕映照出佛修脸上的错乱神情。   廖燕娇似乎焦急跑过来说了些什么,她一句话也听不清,只能隔着层恍惚迷雾看见寸头女人那扭曲颠倒的面容,与周边无数修士一张一合的嘴唇。   像是数条搁浅的大鱼围绕着她吐息,而她跌落在带着腥风与血肉腐烂气息的戈壁,成为众多正在衰败着鱼类的其中一条。   “九、九玄宗……”   小心   小心没有眼睛的人   【他们没有眼睛】   叙燃仰躺在石板地上,瞳孔紧缩地望着天光大亮的无垠苍穹。   大乐山所有尚处于运行状态的设备器械上,待客僧房、练功室、投影大厅、远处的群山……同时由发散的字符与光点组成了这样一句话。   闪烁着霓虹光影的字符在她眼中放大又缩小,失衡地在所有能够呼吸到的空气里横冲直撞,直到铺天盖地的警告语填满了整片视野。   【小心没有眼睛的人】   一瞬间,耳边围聚着的所有嘈杂声响都离她远去了。   叙燃手腕支撑在遍布碎石与砂砾的石板道,一点一点地爬起来。手脚无力地垂落下去,几乎带着种已经预见宿命的破罐破摔,抬眼望向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 第40章已经足够了   ◎和尚,你早知道我是什么人◎   遮天蔽日千手笼罩的领域之下,身处于范围之内的人群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目睹着这片领域中唯一的神明。   叙燃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背后中间层的虚影千手往几个方向做出抓握状,掌心瞬间便多出几支本命枪械的投影。   她垂眼望向人群,一字一句道:   “我说了,自己滚出来。”   半小时之前,在未觉醒的领域空间中跟自己的真身吵了一架之后,叙燃脱离了折叠空间。   她确定自己真正远离了一切编织而成的诡异幻境,再一次脚踏现实中大乐山的土地。   脱离幻境,却并未彻底剥离出人心的阴谋。   试想,一个在问心幻境中待了整整六十八天的佛修,因为精神意识受到严重干扰,所以在脱离空间回到现实之后,依然认为自己身处于幻境之中。从而疯子一样地在大乐山开杀戒,对自己的同行们进行冷血屠戮,甚至,胆大包天地想要对释沉佛子下杀手。   一个,来自于最底层垃圾城市的,独立女佛修,妄想摘得那颗象征着荣耀的果实,却精神失常做出了这等丑事。最终在极乐界与联合议院的及时制止下,阻止了疯子的暴行,并未赶尽杀绝只是将其道骨剜出放逐下界,以彰上城仁慈风范。   光怪陆离的扭曲视野与被恶意篡改的意识之中,叙燃甚至依然能够清晰想象出那些上八城的核心议员在宣布这个决策时,高高在上又带着施舍的傲慢神情。   核心八城的修士一直都是这样看人的,自我感动式的宽恕,流淌在血液骨髓中的骄矜。   “哈哈哈哈哈哈……”   而此时此刻,她甚至根本懒得去细思这样周全又恶毒的计划是谁构想,或是众议员们联合决定。光凭一个九玄宗的念青,可策划不出如此周密的重重陷阱。   不只是针对她叙燃,整一场问心幻境的运转方式,从一开始就无不透着股浓重的恶意。   以大小乐山为首,选择佛道飞升这条路的修士队伍愈发壮大,佛修们在当今世上的影响力与话语权也牢牢制衡着霸权分裂的一角。   没人会想要蹚浑水沾一身腥,可当其中的利益达到惊人程度,人人都可以是下一个“决策者”。   “念青,你在祈祷吗?”   叙燃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身后漫天的千手虚影遮蔽了太阳的光辉,在金光万丈中齐齐绽放。   “我可以替你祈祷,大概能够在尸体还热乎的时候将你的心愿传达到佛祖的耳边……别着急,在你之后,便是一个一个问心幻境的制作者,大家都有份的。”   佛修弯着眉眼在千手领域中笑,满目金色的余晖与面前的人影幢幢交叠在一起。   她突然视线锁定住某个角落,一瞬间千枚虚影手臂竟是齐齐掉转方位,宛如硕大而诡丽的花盘怒放般抖着手腕对准了那个方向!   “我奉劝大家一句哦,”叙燃偏了偏头,对着被恶意篡改还未恢复的意识视野中,无数没有眼睛的人群这样道,“不想被误伤的,就赶紧离远点。我的本命法器跟你们一样,不长眼的。”   佛修们顿时鸟兽状散开逃离千手领域的范围,一个试图将自己隐藏在人群背面鬼鬼祟祟的身影暴露一瞬,刚惊慌地想要随着众人离开,下一秒瞬发的子弹几乎卡着精准到可怖的时机射进他的小腿。   “啊!”   印刻着特制反咒符文的子弹嵌进皮肉,爆发出极端的痛苦。念青不受控地跪倒在地,刚想要掏出保命用的法器进行反击,下一秒竟是生生从皮开肉绽的位置散布开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九玄宗的领队人跪倒在原地,瞳孔紧缩着望向遮蔽了天日的千手。   有内而发的无力与恐惧从子弹射进去的位置蔓延至全身,他看见从那个勾起嘴角笑着的佛修背后,除了铺天盖地的金光千手,似是缓缓诞生一双同样巨大的眼睛。   带着漠然到近乎残忍的神性。   念青周身的每一根血管神经仿佛都在领域下战栗着,他差一步就能够到的保命法器竟是怎么也触碰不到。整个人就像是被禁锢在千手之下的傀儡,除了俯首向领域中唯一降生的神明臣服,再无其他意义。   “放、放……我、我……”   紧绷的喉口也被限制住,念青如同一条真正意义上搁浅的大鱼,被钉死在绝对的领域统治范围之下嗫嚅着。   叙燃垂着眼望向在千手下苟延残喘的修士,背后靠近身体的八只真身手臂持枪,朝着那处位置轰去。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铺天盖地正在翕动着的千手投影在虚空中停滞一秒。   “……和尚。” 第41章我释怀不了   ◎你懂个屁的叙燃◎   到后面,叙燃眼前的视物范围几乎是一片朦胧的血色。   手腕颤抖的幅度大到甚至连枪械都被带动着战栗,仅存的精力无法再支撑偌大千手领域的消耗,她只是凭着身体的求生本能在持续坚持着。   恍惚迷离的景象中,她似乎感知到在那一片群山的尽头,一股肃杀而凛然的气息正在蔓延。   直到呈现压倒似的恐怖威力,同时覆盖压迫住自己与释沉的领域。   “……”   叙燃在血汗中费力地抬起眼睑,眼前的人影虚晃得隔着层看不真切的迷雾。可从老和尚背后诞生着的高大罗汉真身,却如同远处的巍然群山般屹立着。   “师父。”   释沉皱眉喊了一句,下一秒想要抬手的动作却被苦无大师制止。在一众围观人群难掩惊异的目光中,苦无单手捏诀,背后的罗汉真身随着他的动作同样比出手势的轮廓。   “燃道友。”   他们站在数十米开外的位置,苦无大师的传音依然声如洪钟,“在老衲的领域同步完成的一瞬间,你便与释沉同时后退,切断自己与佛身的联系。如此,才能保证你不受损害。佛修第一次开启领域,若是没有合格的引导者在一旁护法,使用不当的情况下甚至会造成终身的残疾。”   “……燃道友,还能够听见老衲说话吗?”   叙燃此刻的状态已然抵达一种近乎走火入魔程度,别说是苦无大师,就连正在面前与之缠斗的大和尚,她都不一定能够认得出释沉是谁了。   满目金光与血色交织的光怪陆离之中,她只记得身体本能的求生攻击。即便极度透支的精力让她再无法维持领域的运转,始终握得死紧的枪管也没有放下过一次。   早在所有人之前,苦无大师已经敏锐察觉到了她此刻的状态,于是果断放弃强行沟通,将传音对象由叙燃改成了释沉。   “为师开启阿修罗领域,到时候你用掌风将燃道友逼退,切忌,此刻千万不能再刺激到她。”   大和尚凝重着脸色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背后屹立着的真身虚影与主人一同蓄势待发着。   “……”   刹那间,肃杀而凛冽的领域气息蔓延至整片区域!   佛身的轮廓五指并拢成掌推向对面的叙燃!下一秒,在看清对方充血面目上的神情之际,释沉却整个人怔在原地,眼睁睁望着掌风形成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道径直扇去!   “全都滚!!!”   撕裂的女声嗓音从佛修口中迸发而出,漫天摇摇欲坠的千手竟是回光返照般齐齐战栗着收拢。在佛修们三股碰撞的领域中杀出一条决绝血路。   叙燃眼眶中尽是血色,她已经听不见周遭的人群在叫喊些什么,也看不清近在咫尺释沉焦急的面孔。   脑中被恶意篡改的意识,被困在问心幻境中整整六十八天的压抑,犯下的无尽杀戮业障……它们并未随着苦无大师领域的介入而趋于平静,反而愈演愈烈地于一瞬间喷发而出。像是酝酿沉积了数百年的死寂火山,爆发时以不容阻挡之势烧尽万物陨落苍穹。   “和尚,释沉。”   她一声声地喊着释沉佛子的法号,狂乱末日般倾斜的千手阴翳下,疯狂的样子像是自己也不清楚此刻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释怀于尘世的,但是我释然不了。”   叙燃一字一句地说着,“和尚,我他妈的释怀不了。”   “燃道友!”   苦无大师推开看热闹的人群,竟是不顾平日形象般飞奔而来。巍然伫立的罗汉真身抬起巨掌,猛然朝着铺天盖地的千手捏起密宗诀。   “不可再动用领域,不然你神智会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   挥舞着千手的佛修睁着一双猩红的眼,注视着两名神情肃穆到极致的和尚。 第42章发了发了   ◎我说过要看你们求我◎   独立于任何时间线之外的领域空间内,叙燃以未知状态浮动在那条星河带上,看向正在自己面前翕动挥舞着的漫天千手。   她忍耐半晌,终是额间暴起青筋,忍无可忍骂道:“那是87式爆改充能机枪,不是烧火棍,我谢谢你们。”   正捏着充能机枪的投影,将其当成棍子似舞得虎虎生风的几根手臂顿了顿。手腕快速抖了几下,紧接着若无其事地再次变幻出其他的枪械投影,当成刀枪剑戟般挥了起来。   叙燃于是又转眼去瞪那八只靠近自己的真身手臂,上一秒还在大乐山练武场中神挡杀神的真身们,纷纷瘫倒在地上装死。   不知情的人一眼看过来,还要以为是误入了什么邪/教魔头的分尸现场。   叙燃盘腿坐在那条星河的始端,偌大领域之中,铺天盖地的千手已经开始捏着枪械的投影开始互相斗殴。   威力惊人的远程法器们瞬间便被舞成了一根根烧火棍,宇宙星河之上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动静,若不是自家领域,她真恨不得一炮把这鬼地方给轰了。   叙燃额上的青筋鼓胀着,却在怒气上头的同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   如果说开启了领域之后,由原本最基础的八只佛身手臂,可以延伸投射出如今的千手状态。那么假如说自己拥有一千把“本命法器”,是否能够在领域开展之后,同时由千手控制那一千把枪械的投影状态?   对啊,大和尚跟苦无大师的佛身能够操控的只是自己的本命法器投影。   但她的“本命法器”从来跟其他任何修士都不同,是否也是因为这一点特殊性,所以自己得道后诞生的佛身才不是完整的人形,而是如今的千手?   若是真的能够同时操控千把枪械……   叙燃越深想到后面,一时间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这个假设疯狂到极点。   可同样的,她的瞳孔却因为这样的构想而兴奋紧缩,控制不住地轻微战栗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立马转手从自己储备量惊人的武器库中拿了好几把枪出来,一字排开陈列在真身手臂的前方。   “我就演示一遍哈,好好看。”   十指翻飞,利落地组装起枪身各部位的零件,直到弹夹咔嚓一声的轻响。叙燃拉动扳机,将目光投向握着放大版枪械投影的手臂。   “学会没?现在开枪。”   砰的一声,子弹摄入星河之外浩瀚的宇宙中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叙燃放下枪械,目光难得有些期待似的看向面前顿在原地的手臂。   离她最近的虚影真身顿了几秒,突然抖动手腕,竖直着立起那柄步/枪的投影,以交错的姿态乒乒乓乓地跟另一只手臂击起了剑。   叙燃:“……”   这么简单的枪械组装在她十几岁的时候都能闭着眼睛玩,她拒绝承认这几根冤种玩意是自己的一部分。   就这样,依然不信邪的佛修跟叛逆得惊人的真身们展开了长久的拉锯战。   等到叙燃都快自己扒着一根根手臂逼迫它们开枪了,她蓦地听见从遥远星河的另一端似是隐隐传来人声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这才意识到,虽然单体的领域空间与外界时间的流通是不对等的。但自己在陷入昏厥后也不知道在领域空间内待了多久,怕是外面那些人都要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叙燃只得暂时将枪械扫盲课的教学内容告一段落。   脱离领域空间之际,警告似的回头说了一句,“好好练,下一次我再开启领域,你们最好给我一只手一把枪地瞄准目标。”   八只真身手臂叮当地拿枪击剑,一边操控着遍布星河之上的衍生千手,一手比了一个中指给她送别。   “……等着。”   叙燃顶着布满宇宙的一千根中指离开了领域空间。   几乎在意识回归身体的瞬间,尚未彻底融合的朦胧中,她听见边上人群似乎在大声议论着什么。   廖燕娇的声音在其中最为突出,几乎是扯着嗓门在大骂某个什么人。   “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万佛会,还一口一个历练,历练个屁!这样,老娘也放出自家门派里豢养的小鬼,送进领域里给你们也历练历练,如何?!他娘的,你看看都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逼成什么样了,真当咱们佛修好欺负是不是啊!”   另一道有些陌生的声线似乎在不断解释着些什么,廖燕娇完全不买账地跟人吵起来,后来又新加入了许多名修士,嘴巴开合着几乎在同一时间说话。   叙燃耳边嗡声一片,她眼皮颤着,费力地想要抬起,却宛如被一股巨力碾压着浑身无力。   就这样与自己的身体较劲半晌,人群中又传来一道有些磁性的女声。   “都别说了,我们先解决一下眼前的事……不管你们怎么想的,这么多天过去,人放在床上都快臭了,先送进后山的冰棺里吧。把葬礼简单办一下,我们再回头来讨论这件事。”   廖燕娇:“你说话跟放屁似的,什么叫简单葬礼啊!”   廖燕娇:“这怎么着也得把燃道友风光大葬吧!”   叙燃:“……”   都也不盼着自己点好。 第43章解除道侣关系   ◎叙燃永远自由◎   “计划取消了。”   巫烛迈步走向医疗点的内部,看见人群神色各异的警惕目光,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那典狱长一看见我连夜改了关押区的大门密码,最后连个安检闸门都没进去,他们就喊防暴队来了。”   说着,他貌似无奈地摊了摊手,“明明当时那通缉令是他们自己上传的,我主动找过去,倒还给老子整这套。”   “监狱区不是个好地方,真进去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又偏头咳了两声后这样道。   巫烛:“哪里都一样。”   叙燃:“哈,也是。”   周围聚着的人群中,除了少数并不怎么关注其他修士私人生活的和尚,剩下的都在明里暗里地打量着这一对在去年正式解除了关系,此刻又碰到一起的“前道侣”。   两人一坐一立,皆是一副随意的姿态,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话。   看起来倒不像是传闻中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的仇视关系,硬要比喻的话,更像是离异多年带二孩的年轻鳏夫,抱着孩子来找女方重新商量抚养费的问题。   脑中刚冒出这个比喻,廖燕娇就被自己的诡异念头哽了一下。   她皱眉摇了摇头,刚想要说什么,却被另一道声线所打断。   “神君。”   希达尔面无表情地站定在人群之后,语气中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当初您向霍大人承诺过,会跟随武装部队一同进入瘟疫之地。”   巫烛靠墙站立着,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嗯声,看起来并没有多上心的样子。“边境线的那几个老家伙说,大家现在都在大乐山开会,我就先过来了。怎么,这又有哪里不合你们的‘规矩’?”   “你不该插手万佛会的事宜,更不该杀死九玄宗的带队弟子。当初立下的条约就是,你不能干涉进任何一处时区与城市。”   希达尔一字一句道,诡谲又繁复的刺金面纹仿佛都随着主人的怒火而鲜活起来。   “这些事我已经如实向核心议院汇报,等超过半数的议员达成协议之后,处罚单与惩戒措施便会发送到您的个人账户上……到那时,我想,尤金典狱长大人便不会再拒绝您的入狱通行申请。”   叙燃皱眉,那天在大乐山练武场中后半段发生的事情她都记不太清,只记得自己的那些冤种真身难得支棱起来一次,打到后面连苦无大师来劝都敢上去拔人家胡子。   “念青死了?”   “死就死了,这世上的所有生物总都是要死的。”巫烛倒没事人似的拍拍她身边的靠垫,咧着嘴角瞥了希达尔一眼。   “处罚单?我的违规记录不是都被你们上城议院开到几千年之后了,就这处罚单能罚个什么,债多不压身哈。”   顶着一众议员的黑脸,他嘴角勾着十分欠揍的笑,又道:“违规一次,我怕上议院,违规一万次,上议院怕我。霍东启要当初知道签打手合同能签个爹回来,怕是今天也不会让你们这种货色来管老子吧?”   “请你放尊重一点!”   一名上议院的负责人终于不堪其辱,拍案怒斥道。   下一秒回应他的却是另一道拍掌大笑声,廖燕娇终于些许解气似的拍着自己大腿狂乐,一边骂道:“神君说得好啊!有些人在核心八城待了几年,真以为自己跟那些真正杰出的大能一样,也是人上人了?不过是人家身边负责乱叫的一条狗!”   “你!”   “你是哪个城市宗门的?我劝你放正自己的态度!”   “……够了。”   站定于人群背面的希达尔终于冷肃下神情,出言中止了这场再次被掀起的混乱。   两条从大腿处延伸向下的机械义肢在地上拖出道白痕,冰冷目光转了一圈,原本还愤然状的上议院负责人们顿时眼观鼻鼻观心。   “由于时间紧迫,防暴队已经先一步进入67区红桦市了,现在我们最后确定下几支突击队伍与阵容的安排,明日正午之前将全面开展清剿任务。”   希达尔冰冷的目光移至巫烛身上,“神君,请立刻随我们的安排,进入集中消毒区做备战准备。” 第44章红桦市安全手册   ◎所有修士都应自觉遵守以下安全手册内容◎   “再次提醒,请各位仔细检查自己的装备配置,如发现有损坏、缺漏、遗失等安全故障,立即上报。重复,再次提醒,请各位……”   冰冷的电子音女声回荡在通体纯白的隔离室内,叙燃一身冲锋衣样式的白色隔离服,与众人群一同坐在那间准备室的地板上。   廖燕娇就在她身边,看样子是想要骂几句什么,在余光瞥到遍布于角落的“安全眼”监视系统之后,移开视线啧了一声。   此刻正逢午夜,处于极乐界夜晚与白昼交织的一段时间之内。   半小时之前,两人乘着月色离开大乐山的门派范围,又坐悬浮车来到核心八城议院驻扎极乐界的武装部门。经历了层层繁复的身份确认之后,跟随人群被带到了这间隔离准备室。   叙燃进门前看了几眼,释沉佛子与另一位大师傅并没有出现在这支队伍中,显然是按照开始说的那样,拥有佛身的几名佛修被分开打散进武装部队中。   而他们的这支队伍里,除了自己与廖燕娇是被“筛选”进来的佛修之外,其他身着纯白作战隔离服的几名修士都是生面孔,但看身形气势无一不是从军队里出来的狠角色。   算上自己与廖燕娇,这支队伍一共由十二名修士组成。   巫烛并不在其中,但当叙燃的视线一一从人群身上扫过时,她却从中看见一副出人意料的面孔。   “怎么,熟人?”   廖燕娇检查完自己被分配到的装备,凑近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你知道天仓星号飞船吗?之前我从归墟市抵达极乐界,就是乘坐天仓星最后一趟的航班,这人是领航员。”   只见叙燃话音所向的那处位置,不同于其他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身形极为高大的男人静静地靠在角落,正在低头拨弄着手腕上一处类似于条形码般的纹路。   如此乍眼看过去,他似乎除了样貌不善之外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但切身经历过飞船上事故的人却清楚知道,那一身人造皮肉下掩盖的是怎样一具强大冰冷的机械造体。   岑先生。   叙燃记得当时的乘客们喊那名飞船领航员,为岑先生。   他竟然也为上议院服务。   叙燃目光在那名人造人岑先生身上停留了几秒。   随后,隔离准备室的电子门突然被刷开,一枚机械构造的机器手臂与一辆轮滑推车进入了人群的视野。   “下面,为确保第九突击小队各队员的安全,我们将会为大家植入定位与通讯装置,以确保在城市功能全面瘫痪的红桦市方便随时联系。”   冰冷的电子音女声再度响起,叙燃听见身边的廖燕娇低声骂了句什么,说道:“老娘就知道会这样!”   其余的修士们,包括那名改造人岑先生在内,倒是并没有多少疑义。   两人眼睁睁看着那枚机器手臂的尖端夹起一枚纽扣大小的未知科技设备,变换出穿孔枪将之埋植进一个修士的后脖颈位置。血珠刚一冒出来,便被射出的激光破坏结构而止住,那修士整个人身体都紧绷了一瞬,两颊处的咬合肌绷出轮廓。   岑先生因为是肉身已经全然被机械改造的缘故,他的所谓通讯设备,是嵌进脖颈后一枚齿轮凹槽中的。   等到机械手臂推着一车组装器朝着两人的位置滑来,廖燕娇皱皱眉,转身朝着其中一枚监控器道:“我特别容易过敏,直接给我就行,我就自己戴在身上。”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电子音女声便在房间响起。   “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真对液晶材料过敏,皮下埋植的所有东西我都会不舒服。”   “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   然而不管她解释什么,电子音只不断地在重复着这句话。   廖燕娇几乎被这种态度弄得火大起来,可余光一瞥到无处不在的安全眼,明白眼下情况除了听命也别无他法,只得强忍着火气看着冰冷的机器手臂按上自己的后颈。   等进城。   叙燃在监控死角无声朝对方比了个口型,廖燕娇疼得呲牙咧嘴,看到后表情狰狞地朝她点了点头。 第45章到底是个什么武器   ◎有镜,单发,是狙◎   四面密封的纯白色隔离准备室中,悬浮于巨大电子门上有一行不断呈变换状的字符。   此刻正停留在32:25的字样上,并且小数后的数字仍在持续变小。   叙燃仔细检查着分配到的装置背包中,那支病毒血清的包装完好性。突然听见那一头角落处的岑先生哼笑一声,朝着人群道。   “怎么?希达尔那家伙让我过来的时候,可没说这队伍里都是一群哑巴残疾啊。诶我说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板着脸,时间长了心理会不会出问题?”   他一边说着,一边屁股挪动着试图用手腕上停止转动的齿轮去戳旁边一个面容肃穆的修士。   那寸头男人却丝毫不领情,甚至皱眉啪的一声打在岑先生的机械齿轮手上,冷肃道:“离我远点。”   “燃,你看那边几个人,都是联合军队里出来的。”   廖燕娇抬眼瞥了那处的小型混乱一眼,凑近到叙燃身边压低嗓音道:“一共七个人,左手手臂上都有军方的印记。”   叙燃也看见了,此刻正在与岑先生交锋的那名修士寸头身形挺拔,一手牢牢握在一枚圆环型的特殊武器上,此刻面对着岑先生的机械手臂十分紧绷的样子。   廖燕娇:“对了,你看那人手里的法器,长得好怪啊,那是什么?”   叙燃:“有镜,单发,是狙。”   廖燕娇:“……可它合起来看是个圆形。”   叙燃:“圆形狙。”   廖燕娇:“……”   下一秒似乎是听见两人之间诡异的对话,那手握圆环状武器的寸头男人无言地看过来一眼。   然而还没等她们做出什么反应,队伍中另外一名红发女人却蓦然起立,站定至隔离房间的最中央。   “好了,各位,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先来商量一下战略跟目标。免得到时候正式进入红桦市,还都跟群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红发女人的左手臂上同样印刻有联合军方的标识,看起来好像军衔还挺高。至少在她开口说话的几秒内,其余几名出身军队的修士都瞬间挺直腰背不再动作。   见状,岑先生冷哼一秒,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雪霁,隶属于上城第三维和部队,目前是二级指挥官。”   女人利落地朝众人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叙燃眯着眼睛望去,果然在电子投影证件的右上角看见了二级军官标识。   “大家阅读过安全手册,所以之后在正式进入红桦市,我要求所有的十二人都不准掉队,彼此之间相隔距离不得超过一百米。我们第九突击小队的任务是顺利进入核心办公区,关闭降雨系统并拿到病毒母体,到时会由我与我的副官带队,你们的任务便是跟紧大部队,时刻注意周边情况。”   军队的第一原则是服从命令,那个名叫雪霁的红发女人,口吻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强制意味。   在这支绝大多数由军方出身的修士所组成队伍中,其实她这种做法是最高效的。然而最高效,并不意味着对谁都奏效。   “搞搞清楚,我们是上议院特地聘请过来的技术人员,不是你手下的兵,凭什么一切都由你指挥?”   率先提出异议的是一对道侣模样的修士,百谷夫妇。   他们还挺出名,是科学院这几年知名度较高的一对新型人才道侣。曾经最著名的成就,是成功在刚觉醒灵根的修士体内埋植入一种半永久的催生剂,可以催化未成形的灵根不断变异成长。   引起争议的是,这种催化剂的主要材料提取,需要将另一名修士的丹田以秘法实体化并脱垂体外,在确保身体不死的情况下年复一年地从其中提出所需物质。   某种意义上来说,与那些鬼修的阴邪手段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是打着“为科学奉献”的旗号罢了。   此时此刻,这支突击小队的主要人员构成情况已经非常明了。   以雪霁为首的军方势力修士一共7人,岑先生同样为上议院服务但目前看来跟军队较为不对付,百谷夫妇的背后是科学院,以及叙燃与廖燕娇这两个负责“守护”的佛修。   “在场应该没有比我级别更高的指挥官吧。”   面对那对道侣的嘲讽,雪霁面不改色,只是冷冷道:“这里确实有一部分人并非出身军队,但既然你们现在身处于第九突击小队,一切目标就只为完成任务。而我,则负责带队增加任务的成功率,如果有人自认为能够比我更有资格担任此次行动的指挥官,就站出来。”   这回百谷夫妇不做声了,两人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些什么。   雪霁皱皱眉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兀自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叙燃,是哪一位?”   突然,红发女人身边的副官埋头不知看了些什么,出声这样道。 第46章是勇士就来砍我   ◎我不想玩了◎   “他在传递消息!阻止他!”   雪霁神情瞬间冷肃下来,下一秒无数尖锐的冰刺在机械造体上划出痕迹,将好端端一张面孔切割得面目全非。   目前看来,这名指挥官的先天灵根应该是单属性的变异冰灵根。但是谁都知道,若是想要以这样的天赋一步步爬到联合军队二级军官的位置,单靠这些还远远不够。   这位名叫雪霁的女指挥官,显然还有更深的势力并未展现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等到寸头男人被分割成一块块的面孔散落一地,廖燕娇突然面朝雪霁,哑声道。“这人的种种行为,无一不在说明着我们的队伍中如今混进了什么东西或人。而他在死前想要为自己的‘队友’传递信息,明显还有别的话没说完,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地杀死他?”   “你以为自己在怀疑谁呢!?”   雪霁还尚未开口,她身边的副官便率先一步怒斥道,“别以为你是苦无师傅推荐的佛修,就可以这样与我们说话!若是没有指挥官,这支队伍连红桦市的边境线都进不进去!”   另一头,从厚重的尖嘴型防毒面具下传来一声冷哼,百谷夫妇手挽手站定在走廊的尽头,离那些有毒气体远远的。   “呦,现在开始用官衔来压我们了?”   男人的整张脸埋在防毒面具下,牵着道侣冷笑,“还没进红桦市呢,现在就敢明目张胆地杀人,谁知道这支队伍里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脏东西?’要我说,该不会你们几个穿军装的人都是那些怪物变的,所以现在才互相包庇吧?”   “你说话注意一点!谁不知道你们科学院背地的那些勾当事?拿活人做人体实验,要说我们中谁最可疑,你们俩就是首当其冲!”   “……”   大敞的电子门外,伴随着寸头男人临死前的那句话,早早就埋下的怀疑种子于刹那间破土而出,肆意在人群中传播开来。   叙燃垂着眼站在纷争边缘,几近漠然地看着人群互相漫骂的一幕幕。   廖燕娇在她边上重重哼了一声,嘟囔道:“这几个人肯定有问题!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分进这种队伍里来,要不是为了帮门派拿好处,老娘才不会参与进这种破事里……”   紧接着,她突然注意到叙燃有些心不在焉的情绪,口中的话语停顿一瞬。   “怎么了?没事,我们是大乐山选出来的佛修,他们不敢怀疑到我们头上的,你别太忧虑。”   叙燃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   “我来不是为了当英雄的,也不是来陪他们玩什么拙劣的猜猜卧底是谁之类的弱智游戏。”   叙燃垂眼,不带什么情绪地一字一句道。   她并没有故意压低嗓音或是撑开隔音屏障,故此在这支全员实力不俗的队伍中,几乎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这句荒诞话语。   一时间,正在互相质疑的人群齐齐掉转势头,朝着佛修转移火力。   “你又是什么东西?苦无师傅推荐买一送一的赠品?”   “自以为清高吗,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到时候真遇到什么事情了哭的也是最快的。”   “也不知道这样一幅身躯被注入基因突变药剂,成为不受控的怪物会是怎样的模样呢呵呵呵……”   廖燕娇皱眉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都闭嘴!谁再敢说她一句……到时候,我的佛身领域就不会罩在那个人身上!”   “已经不需要了,谢谢你。”   叙燃伸手搭在廖燕娇肩膀上,面对人群轻声道:“我才是叙燃。”   “……”   廖燕娇抬眼有些震惊地望着她。   其实在原本的计划中,应该是真正拥有佛身的叙燃隐在暗处,而自己出面负责吸引注意。从而借机引得幕后人露出破绽,一举击破。   “虽然才刚开始,我已经厌倦这场游戏了。” 第47章追击战   ◎三股交错因素最中间的关键点在于“叙燃”◎   岑先生话音落地,下一秒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机械轰鸣运转中撑起了一片防护屏障。   一阵叮叮当当的子弹落地响声中,他持盾在长廊中停下脚步。才发现不仅是自己的所在位置,这条漫长边境线上所有在射程范围之内的修士们,统统一视同仁地挨了枪子儿。   那紧贴着冰川在暴雪中瞬行的佛修握着把轻便的鸟狙,注意到他的视线,另一手并拢两指轻点在额角,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等会再见。”   岑先生手臂上的齿轮运转,拼接组装着报以回应。   另一头。   眼看着人群与自己的距离已经被逐渐拉开,连同雪霁的冰封领域也超出了范围。叙燃计算着飞行装置的失效时间,边抬手将面上的防毒面具边缘扣紧,确保这玩意严丝合缝地盖在自己脸上。   此刻,持续的高速移动已经接近千米。   伴随着腰间装置警报式的红光,她借着最后一段推进器的推力再度向前俯冲几十米,之后扯开飞行装置开始极速在边境线上奔跑起来!   身后人群的动静已经微小到几不可闻,但她还是在最后的时间里听见了雪霁对人群的呵斥声。   “都不许再追,立马回来跟队伍集中!”   “没有我的指令,所有人都不许单独行动!”   之前叙燃朝着人群开枪,除了恶劣报复之外,实际上是抱着使队伍分散、让这些人全部都分开的想法。   按照之前那个寸头男人死前传达出的信息来看,这个背后的“它们”势力显然是抱着先杀死能够开启领域的佛修,让所有深入红桦市的队伍失去一重安全保障的目的。   她现在并不清楚这支“第九突击小队”中,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它”存在。   寸头男人几近自爆似的疯狂攻击让现有的局面一下子发生了变化,若是叙燃继续隐藏在队伍中,让廖燕娇顶在前面吸引火力一步一步引出主谋,那样就太缓慢太被动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脱离队伍,她才能早于“它们”一步,尽可能地先掌握线索与时机。   此刻,这支小队便已然形成了三股势力:   以叙燃为代表、因突发变故而独立于队伍之外的“守护佛修”,正常要进入红桦市完成任务的小队修士,以及尚不清楚人数与身份的“它”。   按照如今转变的事态来看,如果是“它”中的一员,那么最好的选择肯定是借着继续追击叙燃的名头趁机离开队伍。   若是正常的小队修士,对于唯一的保护伞佛修离队的态度肯定是遗憾且惶恐的。之后在进入红桦市,部分人会心无旁骛地完成上级交代任务,部分人会因为知道“它”要杀掉叙燃,所以为了自保会选择尽可能地阻止“它”,来确保叙燃还能活着来“庇护”自己。   三股势力的动机皆不同,“它”会想尽一切方法杀死叙燃,正常队员却会为了使得自己活下去,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叙燃。   处于三股交错因素最中间的那个关键点,在于“叙燃”。   所以之前她大范围地朝着人群开枪,想要将所有人分散开。   只有人群不报团一起走,在进入红桦市“它”才会露出原本獠牙,尽情追杀。而自己以生命为诱饵,也能够快速确认“它”的身份。   不然跟怀有一定程度上保护意识的小队成员待在一起,在偌大且危机四伏的红桦市找到并且杀死叙燃的几率,便会大大减少。   然而在这个时候,本来看起来最有嫌疑的雪霁,却强硬地下达了“队伍集中不允许单独行动”的指令。   这项指令的深层内涵,无一不在指明雪霁此刻所代表身份的态度,跟三股势力中“正常小队成员”的想法是一致的。   她在下意识保护队伍中那个唯一拥有佛身领域的佛修,所以才会阻止“它”的继续追杀,让分开的人群再次集中抱团进入红桦市。 第48章原住民   ◎千万不要相信任何原住民的话◎   几乎在听见那道细微声响的瞬间,叙燃心知此刻自己所处的位置除非当场跳楼,不然避不开如此近距离的射击。   心思转变只在一瞬之间。   向前顶撞的身躯几乎不存在任何犹豫时间,反而更加压低重心,将全身的着力点都集中在双腿之上。   叙燃身形紧绷着向后拱起,如同一张拉满的弯弓,膝骨以势不可挡的冲击力撞击在呈现蛛网裂痕的隔离窗户上!   刹那间防护镀层碎裂炸开的一块块碎片飞溅中,一切仿佛被施加了慢动作效果。   叙燃身体腾空地直直撞进昏暗楼道,眯着眼睛偏头躲过碎片与子弹的冲击。流弹在她的防毒面具上划出浅浅白痕,相隔着慢放而悬浮在空中的炸开玻璃碎片,她看见了后面一张张难掩震惊的面孔。   站在人群最中央、同样也是持枪射击的人,是一名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女性修士。   她周围,数名站定在走道内的红桦市原住民们,无一不身披一种黑色不透光料子的长袍。   口鼻处蒙着自制的简陋呼吸器,此刻粗糙的呼吸面罩上方一双双眼睛震撼地看着她。   最中央持枪的女修在怔愣过后快速反应过来,枪口重新对准滚落在一地碎玻璃中的叙燃,再次想要扣下扳机!   “你!”   可这一次,她却甚至都没看清那个破窗而入佛修的动作,黑影瞬间逼近眼前!下一秒虎口处一阵酸麻,条件反射下扣动扳机,却感到手中重量一轻,清脆的咔嚓声响后枪械中的双排弹匣竟然被卸下握在另一人的手中。   “单发或全自动改良手/枪,双排弹匣。原型是□□18手/枪,在前几个世纪凡人的军队与武装部队中比较流行。”   叙燃指间转着卸下来的弹匣,轻描淡写望了眼女修手中的枪械。“但改的不怎么好,有条件用这种制式的手/枪弹,不如同样的价格换成平替电磁加速的。射速更快,□□惯有的稳定性问题也能得到改善……最重要的是,再遇到现在的情况,不至于一枪也打不出来。”   女修瞪大眼睛,似是仍不可置信手中枪械还没打出,便被另一人彻底卸下弹匣变成一块废料。   “你是谁,核心八城来的修士?这里不欢迎你们!”   女修身边一名身披黑袍的中年修士怒目圆睁,连带着扣在他口鼻处的简陋自制呼吸器上都被晕出了白雾。   中年修士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伸手想要推人,“快把武器还给榆桐,然后你自觉点滚出去,我们还能不跟你计较!”   叙燃目光飞速瞥了眼外头的黑云压城,手腕上的计时器俨然显示着:14:52   再过没几分钟,每逢3的倍数整点程序的人工降雨就要落下,在这段时间内她没法以肉身之躯在街上行走。   万一再遇到追杀的“它”,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我刚从大乐山出来,并非出身核心八城。”   她从储备空间中翻了一会,终于从一堆鸡肋的杂物中,找出了之前释沉佛子给自己上基础佛学扫盲班时推过来的一大堆经书跟一串普通款式念珠。   “我是佛修,这次来红桦市……是为了救你们。”   叙燃大言不惭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围着她的几人目光中顿时流露出狐疑等情绪。   那中年修士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堆杂物看了几眼,又道:“佛修?那这本书里,第一章的经文你给我背一段。”   叙燃:“……算了,我骗人的。”   人群:“果然是骗子!!娘的,救援队要来的话早就来了,拖到现在摆明是已经放弃我们了,你们早就盘算着几发核爆镭射武器将整个城市跟瘟疫一起毁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幸存在城市中苟活的原住民们顿时愤怒,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这时,一道清越女声却突然响起。   “先等等……伍叔叔!先别动手!”   最开始,那个握着枪械、在众人口中被称为“榆桐”的女修打断了周边修士们的怒火。   榆桐推开人群走了出来,站定在叙燃的面前皱眉盯着她。   “你说你是佛修,那你告诉我,你又是如何对这种手/枪这么熟悉?我记得极乐界的所有修佛宗门内,可没有哪一个是专门教这些的。”   叙燃垂睫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将榆桐掌心的空枪抽了出来,在人群又是一阵如临大敌的戒备中,半秒都不到便将之前卸下的弹匣装了回去。   她从自己的武器库中抽出把相似制式的手/枪,三两下拆卸成几个部分,将其中的核心能量供应器放在掌心递到榆桐面前。   “我这把是根据□□17的原型改的,还是保留双动扳机,但是内部射弹改为电磁加速,后坐力趋近于无——当然,你要手不稳的话是自己的问题,不是枪的问题——单发状态下射出能量子弹,会深陷进人体并在短期内携带定位与麻痹系统。”   她说着,迅速持枪扣动扳机,在人群又惊又怒的混乱中朝着楼梯转角连开数枪。   “啊——”   重物落地的闷响,直到一声抑制不住的惨叫从那偷窥者的口中传来,原住民们纷纷意识到。原来不知何时,在昏暗楼道的尽头有人正在暗处静静注视着他们。 第49章想学吗?   ◎就像是杀一条鱼◎   “你们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有没有见过一些标记有‘卍’字的储备仓?”   外面隐约响起的悠长消防警报声中,叙燃突然偏头问道。   原本正准备上前迎接门外来者的榆桐顿了顿,警惕道:“没见过,你想要干什么?都说了别耍花招!”   “桐桐。”   苍老沙哑的声线在房间内响起,顿时,几名原住民修士纷纷收敛了面部神情,颇为毕恭毕敬地朝着轮椅上的老者问候。   “奶奶。”   榆桐没再管她,快步上前接过简易轮椅的把手,“您怎么下床了?这里没出什么事,外头在‘下雨’,我赶紧推您回去吧。”   “我没事,桐桐。”   老者偏头低咳了两声,拍拍女修搭在自己轮椅上的手背。   下一秒,两鬓斑白的老者抬眼,目光越过一众人群直直同叙燃的对上。   她乍眼看去便是寻常的年长女性,即使不笑,面上的沟壑皱纹也不会像是一些面相凶煞的长者大能那样堆在一起,而是颇为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形象。   “这位小友,”老太太缓声开口,“城市陷落之后我们坚持到现在,别说是消毒药剂,就连一些最基础的生活用品也已经彻底耗尽了。我们恐怕无力给你提供什么帮助,请见谅。”   叙燃没说话,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老太太搭在轮椅边上的手。   她曾经见过无数双拥有这样特征的手,在兵工厂,在凡界的武装部队,在……   她这下知道,榆桐为什么会在如今这样的大环境下用枪了。   “你是凡人?”   叙燃偏偏头,不顾周边修士瞬间警觉起来的目光,仍是面朝那名老太太开口。   “你身上没有一点灵力运转的波动跟灵根反馈,你不仅是个凡人,而且……你曾经在凡界前线当过兵,是哪场战争?圣都冰湖保卫战,红蕉战役,还是,蝰蛇计划?”   老人以那双沟壑纵生的眼睛静静望着她,蓦地,她笑着摇摇头,“只是一些名声不太好的械斗罢了。”   老太太在榆桐有些担忧的目光中抬手,握上那把之前被卸下过弹匣的手/枪。   “这是你改的?改的不错。”   同样满是褶皱的手在握上枪械的瞬间,仿佛从这具衰老腐朽的身躯中迸发出一股力量。   即便她肉身凡胎,即便她只是个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老太,走两步路都能把骨头晃松了似的,在此刻全员修真者的对比下不堪一击。   她却依然强大。   不只是手中枪械带来的底气,而是有内而发的,独属于昔日铁血卫道者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磨砺而出的坚韧。这种力量让人下意识忽略她的外表,她的出身,只能望进那一双依旧锐利如鹰隼的双目,仿佛从中跨越了百年的冗长时光,回到那个曾经巅峰闪耀的旧时代。   “你也是握枪的人。”   沈老以斩钉截铁的陈述语句道:“我看得出来,我们的手是一样的。在这年头,凭自己将这种武器发展到这一步的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至于桐桐,她不喜欢这些,我知道的,这孩子懂事,为了满足我这个老太婆的一点虚荣心故意哄我开心的。”   “奶奶!”榆桐无奈地望了老太太一眼,“您跟个外人说什么呢。”   叙燃只是淡淡道,“歪门邪道罢了。”   “歪门邪道?”老太太似乎是笑了一声,又或许只是老毛病犯了在咳嗽。   她手中反反复复地翻动那把改良手/枪,又以一个甚至不全神贯注地盯着看就会错过的速度将枪械分解,取出那块核心面板。   似乎对于她来说,组装与分解枪械,就如同呼吸一般是刻在本能里的东西。   沈老突然抬眼,面对叙燃道: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枪决九重术式……”   “啊啊啊啊啊!”   一道堪称凄厉的惨叫声甚至穿透厚重的电子门,直直落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很难想象,如此毛骨悚然的声音会是从人口中发出来的,绝望凄厉到不似在人间。   “……”   刹那间老太太停下口中的言语,连同众人一起肃穆下神情,意识到出事了。   榆桐猛地站立起身,握上枪就想要往外冲,“不好,是伍叔那边出事了,我去帮他们!”   “桐桐,先回来,别冲动!”   沈老皱眉从轮椅上探身想要拦住她,然而下一秒女修脚尖踏在那条正对着暗室的走道上,如同呆傻一般僵硬在原地。   “伍、伍……” 第50章幻形与开刃   ◎距离永远是抢占先机的核心要素◎   最后一名原住民修士的身体倒下,尸体死死瞪着眼睛,哪怕脑袋已经被从脖颈上撕扯下来,也依旧死不瞑目地瞪视着天际。   破碎的残肢倾洒了一地,流淌过整片坍塌楼层的血蜿蜒在她们脚下。被剧毒“雨水”冲刷后起了特殊的化学反应,此刻正黑红翻涌着冒起一个个恶心黏腻的泡。   距离叙燃登上这栋楼层,到大雨倾盆落下,只是一小时都不到的时间。   全死了。   一个也没逃掉。   全都死了。   榆桐已经连“悲哀”的情绪都再生不出一点,她无声握住老太太轮椅的扶手,惨淡抬眼望了望唯一站立着的佛修。   “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沙哑开口,复又自嘲般的笑了笑,“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意义了……本来,能够活到今天才死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家,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叙燃没回这话,倒不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而是她现在有些耳鸣。胸口那柄插进去将身体捅了个对穿的月刃正随着呼吸而一起一伏,在每一次喘息之间都疼得撕心裂肺。   除了眼前的血色,与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锐嗡响,她此刻只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与死亡照面的微妙界限。   那两名身披绿袍的“东西”,就这样站在雨幕与高楼的交界线,平静地透过诡异的狮面面具盯着她。   在几息之前,它们也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将月刃贯穿她的胸膛,轻松得像是在剁一条大鱼。   刀刃流转之间,鱼鳞鱼皮便被刀口挑着与肉分开,黏腻的线与内脏只在沾上刀口的瞬间便被随意抹去,于是始终光洁锋利的刀继续斜切,挑断黏膜将片片白嫩的肉分割开来。   理智上叙燃本应感到绝望,是一种直面天堑般巨大的实力差距,连反抗都生不起一丝的痛楚悲怆。   身体的本能却使得她发笑,即便每一次呼吸之间贯穿胸膛的月刃都带来了想象不到的剧痛,她仍在断断续续地发笑。   渐渐的,她从这样病态的笑意之中,感受到了有别于喜怒之外的荒诞快感。   为逃离又拥抱死亡,触碰不可及的界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反叛精神,诞生出快意。   叙燃从痛苦中感到狂喜。   “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   她一边咯血一边往外掏枪,反复无常的举动看起来像个疯子。   然而唯一还活着的两个人,一个正因为沉溺在自己的绝望情绪中屏蔽了这边混乱,另一个神情怔愣地坐在轮椅上,望向叙燃此刻满身腌臜狼狈不堪的面孔。   “……”   沈老死死盯着那张带有笑意的脸,有一个瞬间,恍惚中从满目的苍茫暴雨中看见了一条长长、长长的军备战壕。   昔日世界局势混乱的战场上,全副武装的士官长从泥泞中朝她露出一个笑,背后枪林弹雨的轰然爆炸声中,嘴唇开合着说了句什么。   已经太久了。久到那些曾经的战友都已经化为一捧黄土,而她却因为世人难以想象的机缘步入仙门,靠着另一个更高层位面的科技与灵气将寿命延长到了现在。   太久了,沈老根本不记得在那个世界混战的下午,士官长被炸得浑身粉碎之前同她说了什么。   但是沈老永远记得,该如何握枪……如何在绝望无人能依靠的逆境中,坚强地活下去。   一个凡人,一个从世界混战中杀出来,在前线告别了无数同胞尸骨、又踏进仙门凭着凡人的武器活到现在的女人,又怎会是什么凡夫俗子?   叙燃目光凝视着雨帘之下的影子,不断回荡着嗡声的耳鸣声中,她却听见一道苍老的声线响起。   在漫目倾斜而下的暴雨中,在覆盖了视野的猩红与血色里,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友,想学枪决九重术式吗,我教你。”   “……”   滔滔雨幕倾泻而下。   叙燃扯开嘴角,视野范围内高速移动起来的绿袍快到看不清残影,她笑着举枪。   “好啊。”   轰——!!! 第51章短暂重逢   ◎佛修转身走进迷蒙大雾中◎   “我靠着仙家的灵气与丹药将原定的死亡推迟了数十年,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   近乎交代遗言般的话语中,叙燃脚步转移着同绿袍人拉开距离,一边转头去看从老太太脖颈处渗出的血。   那一枪确实准确命中了偷袭的月刃弯刀,而过快的刀口却依然在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躯上留下了痕迹。   榆桐已经以极快的动作为沈老做了个紧急止血处理,此刻眼眶通红地守在一边尽力驱赶虎视眈眈的变种怪物。叙燃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情绪,只得道:“还有机会,再坚持一会。”   老太太笑着微微摇头,不断有血浸透黑袍的布料渗出来。   那些血并不是寻常的暗红色,而因为红桦市原住民的身体本身长期处于污染状态下而发生感染,变为一种黏腻得如同黑油状液体般的浓稠。   “虽然很可惜,只能教给你这些东西了。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悟性,就算没有人引导,也依然能够领会这本枪谱……桐桐也会帮助你的,对吧。”   榆桐泣不成声,胡乱地点头答应了下来,边伸手颤抖着想要去抓握住那截干枯的手腕。   “小友,第二重的‘开刃’诀——以血为祭,以情为引。”   “……”   从初见到死别,她们好像只认识了三十分钟。   从漫天毒雨倾盆而下的时刻开始,从瘟疫迷瘴蔓延扩散的时候结束。   叙燃从这三十分钟里,短暂窥见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枪王的一生。   “血祭,破情。”   她说不清此刻从内心翻涌而起的剧烈波动情绪,脚下只是麻木地使用着几分钟前才刚领悟的身法,在无尽梦魇中穿梭着战斗不休。   手中枪械曾经沾染过无数生物的鲜血,而佛修只无动于衷地口中默念着渡彼往生的话来。   只因她曾经看见那些僧人超度死者的画面,所以她也跟着这样做。无数人口中念着佛偈,所以她也跟着念,就这样堪称容易地踏上了那条以佛道飞升的路途。   可就在今天,却有这么一个甘愿将身体以献祭的姿态送到她枪口的人。   老太太告诉她,修习开刃诀不是为了彻底断情绝欲,而是未来在无数个时刻面对同今日一般的局面时,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开出那一枪,拥有扣下扳机的勇气。   ——无论面对的是谁,都能够拥有扣下扳机的底气。   “从今往后,你的枪只会更快。比谁都要精准,比谁都要果决。”   沈老平静地望着叙燃,她每说一句话脖颈处的血便往外渗透一分。老太太却置若罔闻似的,只是道:“小友,这世上所有的道路都是苦难的,枪决九重术式的精髓不像是别的一些功法,在于杀挚友、诛血亲,它只不过给了你一种新的选择。”   开刃诀,是唯一一重需要以教导者的鲜血为引,从而使得修习者领悟突破的方式。   重点不在“杀戮”,而是堪称自我牺牲式的“奉献”。   “背后!”   长久长久的死寂沉默中,榆桐嘶吼着让站定在原地的佛修注意。叙燃侧过身形,再一次看见熟悉的月刃在昏暗平层内划过冷光。   她下意识闪身躲避,却在下一秒愕然发现那柄月刃的攻击目标不是自己,而是满身血迹靠在柱子边的老者。   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在刹那闪过眼前的冷锋中,叙燃缓缓、缓缓地掀起眼睑。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朝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同样一字一句道:“开枪,小友。”   ——从今往后,你的枪只会更快,比谁都要精准,比谁都要果决。   叙燃再一次站定在交叉的双岔道口,半身是光,半身是影。   而她根本没有细细做出选择的时间,从一开始沈老的第二重枪决术式要教会自己的,便是果决。   无论做出哪一种选择,都依旧孤勇面对的果决。   于是叙燃如同几分钟之前从高楼层跳下的时刻那般,在第一时间举起枪口,在抬手的瞬间扣动扳机,目睹那枚飞射而去的子弹撕破空气射进目标。   “……”   她分不清老太太此刻的眼中是欣慰还是失落,又或者两者皆无,只不过像是任何一个垂垂将死的老人,缓慢地闭上眼睛罢了。   但叙燃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做出的选择。   刹那间遮蔽了天际的数千枚金色虚影于至高处的顶峰齐齐绽放! 第52章将计就计   ◎生怕人家不知道这里做的地下生意◎   “你还好吗?”   叙燃:“感觉脖子后面在漏风。”   榆桐:“……呃,毕竟挖了个洞出来。你别去摸它,我看你体质还挺好的,应该过几个小时就能长好了吧。”   “对了,我给你背一下枪决九重术式的第三重吧。我现在才刚练到幻形那里,还没完全掌握呢,所以帮不了你太多,你先就自己悟一下。”   “在奶奶的枪谱中,第三重名为‘激化’。指在特殊情况下一种强化枪械的方法,但并不是直接作用在改造的枪械本身,而是由掌握武器的人自发使用出来的一种激化。”   “嗯。”   两人一左一右行进在衰败死寂的街道,她们没有挑大路走,只是沿着楼层或商铺的边缘处在恢复体能的情况下迅速前进。   “哦对,我之前确实在一个地方看到过你说的补给柜,只不过我不确定过去这么久那东西是不是还在那里。”   榆桐皱眉努力回忆着,“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封闭柜,在靠近边缘的时候会被特殊的结界给逼退开。当时有人尝试过打开它,但里面就是一些废弃的材料金属,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什么居民愿意去花力气管它了。”   叙燃心道,上议院那帮家伙在设计补给点的时候考虑得倒是周到。这点心思若是放在装备上,哪能出现什么镜片上给人动手脚分辨不清颜色的机会呢。   至少在这一件事情上,就算她再如何讨厌上议院,也不会迁怒到认为背后是核心八城的手笔。   防毒面具的破坏不是小事,这涉及到所有进入到红桦市的修士。   八城议院再如何野心勃勃,也不至于蠢到将自身位置放到所有修士宗门的对立面,搞这种能够轻而易举被捉到的把柄让人诟病。   “你确定那地方现在还安全吗?”   叙燃转头望向榆桐,后者却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一个月之前我跟……伍叔他们过去搜资源的时候,那里还是无人之地。但是现在你也知道红桦市情况有多混乱,我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对了,”榆桐道,“那个奇怪封闭柜所在的地方,是曾经红桦市的娱乐区域。”   “……”   将近半小时的路途之后,两人在一处巨大且高耸的破旧广告牌下停住脚步。   屏幕上的LED画面字幕已经是一片黑屏,整片区域都彻底断电,连临时电源供给器都没有用武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灰尘臭味,这股气味却又不是寻常街道上散发的腐朽气息,而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场地是半露天的,人造穹顶上还悬挂着城市未完全被感染之前的一些零碎灯线与装饰。就在巨型拱门的不远处,一座庞大的几乎有十几人高的不知名雕塑静静陷进土壤中。   雕塑露在没有遮挡地方的部位已经完全被毒雨腐蚀,看不清上面的纹路与图案。   而根据埋进土中的半截推断,那大约是一座有些诡异的巨大人形雕像,表层是惨绿色的喷漆。一半被腐蚀殆尽,另一半栽倒在地分辨不出其身份特征。   “那是红桦市的庇护神。”   榆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倾塌的雕像,“倒也不算是全然的宗教信仰什么,现在的修士都不信这些。只不过百年前,这座城市是建立在大片大片培育而出的红桦林上的。曾经的政府宣称,这种本该随着旧时代而一同灭绝的种子是由一位大地母神带来,他们在红桦林上建立城邦,便是为了纪念曾经那位慷慨的母神。”   不知看见什么,一时间叙燃的语气突然有些奇怪。   “等等,你刚才说这地方是‘娱乐区域’,这里是……你们的政府把城邦的庇护神雕塑立在这种地方吗?”   她自己本就是佛修中相当离经叛道的,此刻却依然有几分惊异了。   只因在倾塌雕塑后面的某处陈列柜上,赫然是几排品类相当繁多的计生用品。而一路走进这片区域,无论是建筑本身也好装饰也好,所感到的微妙违和感在这一刻终于迎刃而解。   叙燃猛地回过头,“这里是红灯区?”   “确切来说,是官方政策允许甚至亲自介入把控的‘自由’交易区。”   榆桐叹了口气,“不仅是色情行业,黑市交易、赌石、拍卖、自由搏斗……基本上所有沾点颜色的娱乐行业,都集中在这里。我们当地人管这片区域叫做‘红桦之眼’,几乎所有够格出山历练的成年修士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也是,这些黑市交易市场一个个的都喜欢取什么xx之眼,xx心脏之类的名字。像蔺长缨名下的索托斯之眼赌场,生怕人家不知道这里做的地下生意。   脖颈后面刚刚剜开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带着新皮肉生长而泛起的一股股痒意。叙燃抬手将防护服的领口别紧了点,又忍不住打量了眼被明晃晃伫立在入口处的半截雕像。   “你们政府……还挺特立独行。”   “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地母神掌管‘繁殖’。” 第53章地下黑工厂   ◎黑心老板还不给钱让人打白工◎   不知名材质的金属长鞭上裹挟着电流,启动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这一下若是结结实实抽在身上,不说皮开肉绽,被抽中的那部分甚至都能被削下一整块来。   来者皆身着统一样式的绿袍,面具与身型被掩盖在狮面面具与厚重的长袍之下。按道理说没有相对鲜明的特征分辨,但是看起来跟先前交过手的那几名绿袍人的感觉又有不同。   ‘它们’之间好像也拥有着明确的等级实力体系,从上往下一一递减。若是说之前那两个绿袍人的实力在中上层的位置,现在这几名显然便是处于靠下层面的。   “谁在闹事?”   为首手持长鞭的绿袍人厉声问道,自从鞭子在空气中挥舞出噼啪的电火花之后。无论之前闹得有多凶的人,眼下都瞬间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下来。   榆桐扯着叙燃的手腕,悄无声息地脚步挪动,后退到人群中。   “没人承认是吧?好,没关系,没关系啊。”   死寂的沉默蔓延在拥挤房间中,为首的绿袍人不怒反笑,诡异的笑声被闷在繁复面具之后有些发闷。“既然都有精力闹事,那就说明还是有力气的,都不用休息时间。”   这话一出,房间中有大半的人竟然开始身形战栗着哆嗦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极端不可描述的恐怖场面一般。   叙燃在暗处掀起眼皮望了一圈,发现绝大多数面露惊恐的人,整体体貌特征都像极了先前枯瘦如柴的受惊女人。他们都拥有一个极为统一且凸出的特点,并不仅仅只是瘦削,还有畸形。   是的,畸形。   包括先前的女人在内,这间房间里超过半数的人身上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畸变。有的只是单纯缺胳膊少腿,有的多出了明显不属于正常范畴之内的肢体,而有的甚至在脖颈的侧方凸起一个与人头差不多大小的巨大瘤子,坑坑洼洼的表面上竟是隐隐再浮现出狰狞五官的轮廓。   绿袍人不顾人群抵触惶恐的情绪,径直朝着另一头的出口处拍了拍手掌。   哔哔哔哔——!!!   下一秒尖锐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响彻在这一层的所有房间内,几乎像是死死贴着耳朵放出来的,压迫且极端令人不适。   听到防空警报响起的瞬间,叙燃脚边原本还蜷缩着战栗的女人竟是腾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口中神经质地絮絮叨叨着“开工、开工……”之类的话语,操控着四肢麻木地一步一步与人群排成长队。   “开工,开工,开工……”   只是在短短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混乱散作一团的人群自发排成整齐的队列,口中嗫嚅着一模一样的话语,迈着频率相同的步伐排队走出了房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叙燃意识到自己从醒来起就一直感受到的微妙不适感是来源于何处了。   他们明明是与自己、与榆桐相似的血肉之躯组成的人,本应为了更强大的力量或权力而苦苦奔波追寻在升天路上的修真者。   可是此刻时刻,就在这间充斥着刺眼白炽灯光的房间内,他们却被人像是猪猡一般赶着,血肉之躯生生被洗脑转换成了另一种冰冷的仿生造物生命体。   “开工,开工,开工……”   “为了更美好的明天,为了更伟大的未来。”   “愿卓玛聂久的光辉永远笼罩大地。”   同样的木然话语从无数套不同的发声器官中被齐齐念出,叙燃跟随着人群的步伐,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眼走在右后方的榆桐。   后者正在一名监视人员的视线中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口中也跟着人们一起念词,袖口处垂下的手指轻微朝她摆了摆。   叙燃知道,她的意思是说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   榆桐清醒的时间比自己还要早,而凭她对于这些绿袍人跟背后的组织比谁都要仇恨的态度来说,既然在这个时候摆明了说不能动手,就说明她一定提前知晓或者是看见了什么远超出她们目前实力范围之内的东西。   在离开室内的那条悠长走道,正式进入它们口中的“工作地”之际,叙燃大概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了。   “……”   难以用纯粹的语言去形容眼前甚至堪称令人震撼的场面。   他们此刻一行将近数十人站立于那处庞大建筑的高层,居高临下俯视着如同旋转楼梯式的无尽地底。与巨兽般天然建筑的一角对比起来,这排成整齐队列的数十人竟如同沧海一粟般渺小得惊人。   那条旋转着蜿蜒向上的窄道像是人工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虽然带有明显粗糙的痕迹,但是与它令人心悸的体积对比起来难以想象那是怎样恐怖的工作量。   整体建筑围绕着一处天然风蚀出的岩洞建造而成,呈现螺旋形递增向下的趋势。光是站定在这一层俯身去看都难以想象地底有多深,而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却是伫立在最中央处,悬浮曳动着的巨型雕像。   “这工程量……怕是核心八城要复刻出这么一个建筑场面都得起码造个十几年吧。”   叙燃在绿袍人的视线死角处啧啧称奇,“他们是从哪里找到那么多能量原石将这样程度的雕塑悬浮起来的?而且这玩意……当初在建造的时候不可能不惊动外方势力的。”   甚至让人怀疑垂直高度直直逼近万米的,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型女人雕像巍然悬浮在最中央的空地上。   无论从超高层螺旋窄道的任意一个角度看过去,女人栩栩如生的面目都是直直正对着你的。根本不敢去深想那是来自哪一个文明的科技,说是雕塑,巨大女人身体面貌的每一处细节活动却都逼真得像是正在呼吸着。   “她”的睫毛垂落着半遮眼睑,皮肤细腻带着天然的纹理。无论身处哪个高度,无论此刻手头在做些什么,之要你抬眼望向最中央的庞大雕塑,那道活人般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你。 第54章走钢索的人   ◎所有人都不允许后退◎   “赌九点?”   “狗屁,哪来那么多点数,四就够了。”   “玩不起是不是?要玩就痛快点!”   “拱火没用,说四就四,要不然就别玩。”   “……”   按照原路返回到最开始醒来的那间压抑房间内,临近走廊处的位置,叙燃听见边上几个负责监视看守的修士们正在互相骂骂咧咧地起争执。   根据语境来推断,大概是私下里开的小范围赌局。而赌注的内容是“点数”,也就是每一名“二等人”修士用以晋升到“绿袍管理层”所需的必要条件。   之前见到过的几个绿袍人都已经在工作结束后的几分钟内陆续离开了,叙燃猜测可能是因为快要到整点,它们赶着上到地表城市去继续捉人或是播散瘟疫病毒。   而剩下负责监视的便就只是一些普通修士,不知为何,这些人看起来情绪中都带了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是不是在预谋着些什么事情啊?”   榆桐盘腿坐在她身边,因为监控后面的绿袍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此刻即便是三三两两地凑近在一起说话,只要不是太显眼也没人愿意多花时间去管他们。   毕竟长时间的高负荷体力劳动,再加上身体吸入的有害气体严重威胁着他们,即便是骚动混乱在全副武装的监管者面前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门外的修士们几眼,“问问不就好了。”   榆桐:“?你认真的?”   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佛修高举起一只手,冲着门外同样一脸震惊的监管者道:“你们乐什么呢?”   榆桐:……救命。   其余的人群中,除了部分已经被长期绝望的工作压抑到麻木的人,剩下无一不以惊恐目光看过来。   “……你在跟我说话吗?”   一名头戴精怪面具的修士顿了顿,从斜靠着的姿势站直了,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方向朝房间内走来。   “是啊,”叙燃维持着盘腿坐姿,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我新来的,还不熟悉这里的活动流程,刚才听到你们在开赌盘,挺感兴趣。”   “……”   头戴精怪面具的修士大步跨过一众人群走进来,也不顾众人躲闪的作态,径直在她面前的位置蹲下。“怎么,你也想玩?”   “不行吗?”   “……”   “哈哈哈哈哈,”精怪面具的修士突然大笑起来,一面乐不可支地试图伸手去摸她的脸。“当然,当然可以啦……其实,之前我就赌了四个点——在你身上。要不是那帮叽叽歪歪的小崽子们舍不得割肉,赌在你身上的就是九个点。”   叙燃神色如常地看着他,“那我赢了,你能赚多少?”   精怪面具顿了顿,“要看你的赔率是多少,宝贝。”   “我听说每个监管修士的起始点数是20,对吧?攒这个点不是很容易吧,花出去一分都能要了你们命似的。”   佛修低声笑着,目光在一众头戴各式防毒面具的修士们身上转了一圈。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房间内的广播系统中再次传来一声刺耳的尖锐警报铃声,有别于之前赶人去工作的压迫警报,这一次铃声的频率更加急促了点。   这道警报响起,同一时间这层楼面内所有的房间灯光全部熄灭,只余走廊上用以给管理人员照明的昏暗夜灯。   “诶,你们玩不玩?我们那都准备好了,要不玩的话提早说一声,我们去找隔壁了。”   突然间,就在隔壁左手位置的房间中走出来一名监视修士。那修士并没有注意到此刻房间内人群的诡异气氛,径直探了个头进来问道。   精怪面具并没有理会这句问话,背后隔着一层镜片的眼睛仍在紧紧盯视着叙燃。   后者在昏暗到极致的房间内掀起眼皮,目睹在应急灯光下的人影幢幢,她兀自笑了笑。“当然玩啊,怎么不玩,你不是在我身上赌了四个点吗?”   精怪面具哑声道,“……你知道赌的是什么吗?”   叙燃扬眉,“很重要吗?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榆桐在一边看得心悸,但在众面具修士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她也无法再阻止身边过于胆大的同伴什么,只得心惊胆战地祈祷着后续发展。   “喂,你们搞什么,到底玩不玩?不参加的话我就走了啊。” 第55章速速与我联手   ◎奔跑、奔跑、奔跑……◎   “……”   高壮男人目光晦涩不明地望着叙燃,突然微微偏过身形,将肩膀侧方那个凸起的肿大肉瘤展示在眼前。   “我身体已经不怎么行了,鬼知道这场‘活动’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不能在岩浆中撑到结束!但是你,你才刚来,你那么年轻,即使摔下去坚持一会之后也能活。你就不能帮帮我,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五点,我就差五点了!”   叙燃垂眼看着他,还是漠然重复那句话。   “凭什么?”   “你当真没有半点同理心吗!”   男人突然暴怒似的,熊一样的身躯下一秒竟是想强行挤开她通过长梁。   叙燃伸出手,死死按在那人的肩膀上。   对比起底下的蒲扇大掌,那只手简直修长线条优美得惊人,可确实正是这样的一双手死死制住了暴起的身型,宛如来自于上古巨兽的威压。   叙燃道:“没事,我尽量快点。”   还没等高壮男人反应过来,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竟是紧绷发力,将整个人往侧边掀起!   极度的摇摇欲坠重心不稳中,男人眼中满是晦涩,突然同样伸手死死箍住叙燃的一只手臂,以自己全身的体重压着让对方一起重心偏离地跌落!   “小心!”   隔着一个身形的榆桐连忙大喊道,边眼看着着急,边有些后悔当初站位的时候站在了虚弱女人的左手边,以至于在这种时候无法跨过来去帮人。   蒲扇大掌掀起一阵飓风,又猛烈收拢。下一秒高壮男人却感到眼前一闪,近在咫尺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地。   他大感不妙,下意识地回身扫腿,用以站立着支撑身形的那条小腿上却被人狠狠割开了神经,在一阵难以想象的剧痛中痉挛着坠下钢索!   “啊啊啊啊啊!”   炙热滚烫的岩浆一瞬间包裹住男人的身形,皮肉烧灼着爆破出噼里啪啦的焦糊味。男人手脚并用着想要挣扎往岸上爬,却被迎头一鞭径直抽回到了火海中。   “现在还没到时间呢,等最后一个人走下‘独木桥’,你才能上来。”   头戴精怪面具的修士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在岩浆中翻滚,学着语调道:“加油咯,再坚持一会,我相信你可以的。”   叙燃的掌心指缝中一阵寒芒闪过,又在被看到之前及时收回了袖口之中。   在被捉到这里的地下城邦之前,他们身上的所有储物空间芥子与能够同外界沟通的通讯设备都被搜走了。而她的武器库则因为是直接存放在佛身空间中,除非死亡,无法被外力剥夺,故而此刻能够从中摸出一枚不易发现的匕首。   她耳边尽是那名高壮男人的挣扎惨叫,到最后只剩下皮肉被烧灼焦糊的动静。   心中默念了句咒语,面上并未做多反应,脚步踏着透明的钢索长梁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   “赶紧走啊!待在这是打算等死?!”   同一条透明钢索的另一端中段,位于她们对面的一名修士同样也走到了靠近交叉点位置。那名修士虽然看上去也挺健康,并未受到太多病毒感染,但此刻一对上她的眼睛便全身哆嗦着打冷战。   “我、我不敢……我不想,不想掉下去……”   “别浪费时间!你要不自己跳下去吧!”   “就是啊,赶紧走,怂货!”   “推他!推他!推他!”   “推!推!推!推!推!”   “推!推!推!推!”   “推!推!”   不知何时,除了两个房间的旁观者,连带着这层楼面其余的人们也闻声赶来,一同凑近在走廊上围观这一处的“独木桥”。   有人带头喊了一声“推”,紧接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竟是异口同声地摇臂呐喊起来。   一阵高于一阵的声浪中,耳畔除了滚烫岩浆噼啪的爆破动静一时便只剩下了人声鼎沸的起哄声。   站立于透明钢丝上的人们看不见外头呐喊的全貌,只能看见黑暗中一张张扭曲荒诞的轮廓,人与鬼一同混迹在“人群”这个概念中恣肆作恶,掀起的恶意与怨毒能化为实质冲上地表。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人群摇臂呐喊中,叙燃站定在交叉点的一角突然勾起嘴唇,望向自己对面脸色惨白到极致的修士。   “我看到了。”她直直望着前方,“你背后的那个人,准备推你下去了。”   “不、不要!不要推我,不要推我啊啊啊啊!”   面前的修士状态几乎接近疯魔,从背后伸出的手臂被吓到似的停顿一瞬。   然而,就是在这刹那之间,原本惨白如纸的修士突然不知从哪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道,口中乱叫着转过身狠狠扯住那人的手臂往下一拽!   “你给我、给我,去死!去死!!!别推我,谁也别想推我哈哈哈哈……”   修士背后的人瞳孔紧缩着摔下百米之上的长梁。 第56章一赔十   ◎和尚,我说件事◎   一瞬间,世界在叙燃眼中上下颠倒。   身下翻滚腾起的岩浆突然溅起!爆破着在她身边炸开出一柱火花。   下意识地偏过头,余光中率先显露出的便是透明长梁上,那双瘦削苍白、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   面容清秀的女人双手还维持着向前推的动作,微微有些凸起的眼垂下,像是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那般看了叙燃一眼。   “在这个地方,谁也别相信。”   女人突然开口这样说道,语气平淡异常。   “你还是不是人啊?!”   榆桐不可置信的目光在身后位置投来,“当初是我们好心救你,才会让你站在靠后的位置!你怎么能推她,你怎么敢!?”   “你凭什么推她?!!”   “……”   说完那句话之后,貌似虚弱得不堪一击的女人便再没有开过口。   她也未曾回头回应过榆桐的质问,沉默地继续抬脚,顶着一众人神态各异的视线想要向前走去。   在这条透明长梁上,已经过了两根独木桥唯一的一处交叉点,叙燃摔下钢索,她就将是第一个抵达终点的人。   “呼,冲啊!”   “推她!推她!推她!”   “推!推!推!推!”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前所未有地爆发出巨大的声浪呐喊。显然几秒钟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反转过于精彩,彻底激发了人性深层次的恶意与扭曲快感。   头戴精怪面具的监管修士沉默一秒,在周边同行“这次你小子可输惨了”的嘲讽声中,狠狠握了握拳。   榆桐同样拳头握得死紧,在满目人潮呐喊嘶吼的嗓音中,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望了眼正呈现坠落状消失在爆裂火海中的佛修。   她蓦地抬步开始奔跑起来,突如其来的决心甚至让榆桐一举越过了交叉点正在缠斗的其他人。目光紧紧盯着那道女人的瘦削背影,一寸一寸地逼近而去。   “……你得付出代价,你罪有应得。”   榆桐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从未完全掌握的“幻形”术式甚至在极度的愤怒中被激发到极致,使得身形几乎在转瞬之际黏了上来。   她眼瞳死死盯视着最前方瘦削女人的背影,猛地伸出双手!   ——“起哄的听听就得了,没必要为此影响心境修为。”   千钧一发之际,从满目扭曲的超高温热浪中,榆桐仿佛又听见了佛修那独特的淡漠声线。   她猛地瞪大眼睛,指尖离瘦削女人的后背仅仅分毫的距离。根本没来得及推上去,她却眼睁睁看着女人那正在向前的身型竟是蓦地停顿下来。   榆桐打了个激灵,突然从周围的呐喊起哄声中清醒过来,及时停下奔跑的脚步。   惯性使得她一时重心有些不稳地晃动,但此刻却甚至完全顾不上去关注这些,只是瞪大眼紧紧盯着面前被逆转的场景。   “……”   满目翻滚爆裂的岩浆之上,连接着架起在半空的透明长梁之下,一截完全由火苗凝聚而成的燃烧触足缓缓显露在空气中。   起始一端的附着点,赫然黏结连通着瘦削女人的整条手臂。   “你……”   女人瞳孔紧缩,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被分裂黏上自己身体的灵根。她疯狂甩着手臂想要将焰火扑灭,那小小一簇火苗却钻进经脉处延伸发散,竟是想要直直烧灼进身体的每一处命脉!   叙燃一只手抬起,整个人竖直着被悬挂在爆裂岩浆的上空,手腕上缠着那截徐徐燃烧的火焰触足,维持着滞空的姿态抬目望去。   “怎么、怎么熄灭不了……啊啊啊你快收回去!”   瘦削女人原本还算平静的面部神情彻底被惶恐代替,哽噎着就像是之前展露在她们面前的脆弱姿态。   “你放过我,放、放了我……”   不过短短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女人乍眼望过去全身竟像是都淹没在火海中。   以分裂灵根为代价的异火势不可挡地在她五脏六腑游走,甚至相比起被烧进心脉的剧烈痛楚,此刻跌落进岩浆中才是一种相对解脱的方式。   瘦削女人在火海中疯狂挣扎,连带着身后位置的榆桐与连接着其他长梁上的人都开始晃动起来。   紧接着,似是被这样持续的极端痛苦逼到失去理智。女人竟是不顾“不允许后退”的规则,脚步转动着开始胡乱向后方的人群冲去!   仅隔着几个身位的榆桐便是首当其冲。   她被惊得下意识想要回身躲避,下一秒后背处便被凛冽的鞭风狠狠打过!   周边看热闹的监管修士们仿佛集体眼瞎了,对失去理智的瘦削女人视而不见,只是手持长鞭满怀恶意地朝着长梁上的剩下几人道:“全都不允许退后一步,不然就自己跳下去。” 第57章电子神祇   ◎防毒面具的镜片做了特殊处理◎   事实上,在这座地下的里城邦所建立的“圣教”组织中,人员的变动与调换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在地下待得越久,连带着榆桐与叙燃在内的外来者们就越能切身实际地感受到,“圣教”的势力范围与武装力量早就脱离了一种所谓的“邪/教组织”能够达到的程度。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已经完全建立起了另一个秩序森严且残酷的国度。   数个小时之前,叙燃奔跑在透明长梁上以“获胜者”的身份按下终止键。   几乎是在活动圆盘开始统计算法的瞬间,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腕上原本每一名觉醒灵根的修士都会拥有的条码下方,又多出了一行烙印般的数字显示。   边框是由一串奇特的图腾类花纹构成,中心的数字浮动着:20   当她操纵着真身手臂,丢玩具那样将十七八个人扔上岸,又转身面向一众监管修士之际。连精怪面具监管者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是无声地注视着自己。   “……”   这样的诡异气氛一直维持了有相当一段时间,直到一名修士的到来才打破沉寂。   那人并没有身穿绿袍,而是与负责监管的修士一样披着自己的服装。   他头上戴着的是最基础普通款式的防毒面具。但自从他出现的时刻,周围无论是监管者还是最底层的“猪猡”,无一不毕恭毕敬地靠着两边站好。   修士说,他是负责管辖整一片“二层区域”的管理者,代号是“万仞”。   之后,短暂交代了几名监管人收拾好残局并将所有猪猡赶回到他们应该待的位置,万仞将叙燃带到了楼面的尽头,那间无限接近于超高层螺旋式建筑的监控室内。   他让叙燃坐下,自己则将大段大段的监控画面拖到两人的眼前。   “我看过你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所有的表现。”   在无数监控画面的投影背后,万仞这样道,“你并不是红桦市的原住民。外头出任务的成员告诉我,你跟另外一个女修,是军方派进来后又试图叛逃的……逃兵。”   直面着监视画面上自己的投影,叙燃始终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她瞥了眼身边好像看起来也不怎么上心的修士,从喉口挤出一道应声。“所以呢?你要剥夺我晋升的权力吗?”   却见下一秒万仞抬起手,竟是将脸上的防毒面具给揭下了。   半张脸被不知名的利刃贯穿,边缘处泛白的皮肉依旧外翻着,缺少的五官处被一节节金属齿轮给代替。   他半面是人类的血肉,半面是如鬼怪般的狰狞机械。   而紧接着他面对叙燃转过身,露出被遮盖的后颈皮肤上,一枚圆形疤痕的未愈合伤口。   “我不会剥夺你的权力,”万仞面无表情地朝着她这样道,“因为我曾经也是出身于核心八城的士兵。”   “……”   叙燃沉默下来。   几乎是在看见那道疤的瞬间,她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榆桐与其他红桦市的原住民会说,自从瘟疫降临以来就没有在城里见过所谓的外来“支援队”。   上议院与军方一直在派人进来,一直在试图与城内取得联系,救助方与被救方却像是从来没有碰过面一样。   原来这才是双方完美错开的原因。   “我进入‘圣教’已经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是第一批被派进来探路的士兵。”   似乎并不想让她多看到自己半人半鬼的面孔,万仞只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便重新将面具给戴上了。   “在进入红桦市之后,遇到了第一批绿袍人的攻击,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双方本身与装备上的差距有多离谱,更别提它们身上携带着的无孔不入的瘟疫病毒。”   万仞双眼垂在面具的护目镜之后,一时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二十人的队伍,死了十七个。我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我与还活着的队员,都被带到了这个名为圣教的地下城邦之中。而没过多久,我的同行们就因为终日的苦力劳作与压迫,感染上病毒后被送入实验室中去了。”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在偶然得知了圣教组织的晋升机制之后,我开始不断参加每周熄灯之后的‘活动’,最终攒够了点数,顺利从猪猡的队伍中脱离出来。”   说着,万仞偏过头看向叙燃,“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坐到现在的位置上,虽然还暂时不能离开这里去往地表城市,但已经是我所能为的极限了。而你,在第一场的活动日中就取得了20的点数,使得自己摆脱任人鱼肉的地位。”   叙燃不为所动,“你想说什么?”   万仞突然在她面前站起身,倾斜而下的影子投射在房间内唯一的倾诉对象身上,“攒够点数之后,我们一起从这里,逃出去。” 第58章挑面具   ◎这个素质以后还怎么侵略世界◎   原来防毒面具上镜片的更改手段是特意为之。   在那些所谓的安全守则明确面向所有修士开放的条件之下,除了拥有特殊优势不会被轻易替代的佛修之外,其他修士势必会严苛遵守那上面的内容。   殊不知,就像是叙燃与释沉他们接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一样。从一开始,真正重要的根本就不是“守则内容”,而是借由规则的异象所延伸出的辨别方式。   安全守则是给队伍中各怀异心的“它们”看的,只有最后那些只对佛修们开放的文字,才是真正有效的信息。   叙燃快步行走在回到监管房间那一层楼面的路上,心中计算着想要在短期之内快速进入地表城市的方式。   原本她是想要利用点数来晋升的,但是现在,显然点数分配的权力也尽数掌握在机器智能神祇“卓玛聂久”的手中,那么升到绿袍管理者的过程必会受到阻挠。   ……   期间短暂与榆桐暗示了一下目前他们面临的情况,叙燃快速回到负责楼面的位置上,   “你面具呢?”   突然,身边传来一道问话。   只见头戴精怪面具的修士大步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听语气倒是一时判断不出他的情绪。   “所有负责监管的人员都需要戴面具,以至于跟那帮‘猪猡’们分开。”精怪面具站定在叙燃身前,以一个平视的角度注视着她。   “我看你后半夜的时候跟万仞那家伙出去了很久,你们都在干什么?那么长的时间,他没带你去选面具吗?”   “可能是忘了吧。”   叙燃随手拍了拍衣摆处的墙灰,“哪里去选面具,那你带我去呗?”   “……”   精怪面具沉默了许久。   两人之间过于诡异的气氛一时甚至都引来其他监管者的注意。叙燃那张全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脸显然在前半夜的“活动日”上给众人留下极大印象,头戴各式各样防毒面具的监管者们纷纷凝视着她。   “杵在那干什么,跟上!”   精怪面具突然大声以堪称呵斥的语气这样道,周边围聚的监管者们一时没防备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怒骂着他发神经吼这么响。   叙燃倒是没什么表现,一路跟着精怪面具的脚步在上几层楼面的过道尽头停下。   厚重的仓库电子门之前,精怪面具瞥了她几眼,“输密码。”   叙燃难得好说话地背过身去,下一秒就听见身后滴滴几声,紧随其后的便是红光大作的警报声响起。   “草!”   精怪面具也吓了一大跳似的,连声骂了几句脏话后又尝试着虹膜认证。可无论他换了多少种输入方法,非法侵入的警报铃声依然哔哔作响。   “哪个孙子偷偷换了认证方式!?别被老子逮到!” 第59章我又杀了谁   ◎我们能做的可太多了,宝贝◎   “转过身来。”   冰冷肃穆的声线一时间听上去甚至不像是活人,叙燃在身后传来的极端压迫中回身,看见一抹绿色充斥了视野。   头戴统一狮面面具的绿袍人站定在仓库的入口处,再一次以冷硬的语气开口:“这里发生了什么?”   “门打不开,所以借助了一点外力。”   叙燃抬手将防毒面具戴在头上,“我听说,‘二级修士’也是可以上去出任务的对吧?我申请加入外勤队,杀人放火越货下毒,我都能干。”   那绿袍人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盯着被整个从中破开的电子门,冷漠道:“破坏设施,惩罚……”   “我让她来的。”   突然,另一道声音从楼道拐角处传来。   万仞脸上戴着相同制式的面具,无声地站定在一众监管者面前。“之前也应该是我带她来选面具,但是中途有事耽搁了。”   绿袍人冰冷无机质的眼注视着他,“惩罚扣除20点数。”   万仞抬起手腕,随着一道皮肉烧灼般的噼啪动静,他手臂上的肌肉紧绷了一瞬,变动数字赫然显示着:62   “下午之前将这里恢复原样。”   绿袍人最后冷冰冰地这样说道,也不顾一众人群敬畏且惶恐的神情,转身便离开了。   叙燃顺手从另外的架子上摸了把激光匕首,卡在自己防护服下的小腿夹上,“你们这些人,拼命攒点数就是为了变成那样?”   她下巴点了点那抹绿影,“从一个活人,变成机器。”   “说什么呢?!”   精怪面具率先勃然大怒似的,作势要举起手中的长鞭。   下一秒被万仞瞥了眼,这才重重冷哼一声作罢,“你懂什么?永生的力量与短暂的欢愉,是个正常人都应该知道要怎么选。”   “显然谁都知道,我不是正常人。”   叙燃就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毫不客气地从仓库中的武备架上搜刮着自己趁手的武器。   周边监管者们看过来的目光充斥敌意与不善。   万仞却站在原地,眼看着她挑挑拣拣了半天,才道:“之后巡逻任务,你跟我一组。”   ……   “我劝你别在这件事情上白费力气了。”   两人此刻行进在偌大螺旋式向下建筑的表层,突然万仞回过头,背对着中央处卓玛聂久的雕塑以警告语气这样说道。   叙燃不置可否。   跟万仞在一起巡逻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死盯着一个地方百般无聊地挥鞭子。作为整个“二等监管层”的负责人,万仞每天的工作便是时不时替出外勤任务的上层们擦屁股,以及留守在地下城邦内做监管修士们的统筹与调动工作。   “除非你攒够点数,完成‘伟大的进化’之后加入上层管理者的队伍,不然我也很难把你外派到地表城市去。”   突然,叙燃手臂被一股大力拉扯着,竟是再一次被万仞推进了一间逼仄狭窄的监控室内。   “你知道现在上面管得有多严吗!?”   “自从最新一批的外来者进入到67区之后,这里的工作跟任务性质就已经变了!”   似乎是之前主动扛罪以及被扣分的负面情绪憋着一股气到了现在终于爆发,万仞手指死死地握在叙燃肩膀肌肉上,用力到手腕都在细细颤抖。   “哪怕是我,也无法干涉进入地表城市的调动工作,更别提你知道现在下面有多少人在盼着我出错,好取代我的位置上位吗?”   “二等层监管者数量统计到昨天为止,共有389人,389人里面,有388个等着弄死我,还剩下一个就是你!生怕我死得不够惨!”   情绪剧烈到猛然喘息之间,连防毒面具的视物镜片上都起了一层雾气。   万仞一把将面具摘下来,那半张皮肉外翻着的狰狞双眼死死盯视着叙燃。“我拜托你,我们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真的拜托你,行事之前稍微动点脑子,行吗?!”   “一旦我死了,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够在这座地狱里活多久!”   直面着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叙燃垂着眼,无动于衷地望着那张狰狞面庞。   “我有一个想法。”   她慢悠悠地一字一句说道,并自动忽略了万仞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更加愤怒的神情。   “一点一点升上去,我们现在显然没有这个时间跟精力。”   叙燃道,“但是如果有现成的身份,就能够争取上到地表,获得更多的机会。”   万仞那半边还是人类的眼睛瞪大,“……你是说?”   叙燃:“我们合力,杀死一个绿袍人。”   “你疯了!?”   面前昔日的士兵猛地站起来,脸上的神情中除了不可置信还有一种简直无药可救的奔溃。“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卓玛聂久的‘眼睛’,在‘她’眼皮底下,杀死一个绿衣监管者,怎么可能?怎么做你告诉我?!” 第60章判官   ◎无常们都去哪了?◎   叙燃无声站定在偌大只余自己一人的升降机内,在心中疯狂冷笑。   她正面对着的那枚监视眼悬浮在半空,升降机内部亮着通往地表的按键。但没有中央系统的操控指示,谁也无法通过此处抵达地面。   监视眼浮动着闪过高频率的红光,突然,一行文字通过投影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会永远效忠于母亲吗?   “当然,”叙燃脸上的狂笑掩盖在防毒面具下,“我会永远效忠于您。”   ——向母亲证明吧,我的孩子。   “我杀了叙燃,我亲手为您除掉了怀藏野心的坏孩子。”   叙燃的声线通过面具内部的变声装置,成为一种低沉而磁性的电子音。“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从一开始对她的策反拉拢,到后来引导她做出反叛的举动,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我从未背叛过您,母亲。”   ——好孩子。   “……”   叙燃从不信任万仞,从一开始就不。   她很少真正信任过什么人,更多情况下是因为清楚利益共通而表达出的“信任”。所以更别提要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修士。   从头到尾,万仞对自己的所有说辞中都带着种刻意引导的意味。   他先是向自己表明曾经同为上八城士兵的身份,同样一致的敌对目标,以此来快速获得第一信任。攻破第一道防线之后,他又告知众人皆知的机器智能大地母神的信息,来拉近距离。   此后,他从绿袍人的手中保全自己,又呵斥了有敌意的监管层修士,来彰显著两人身处于统一战线。   万仞唯一的目的就好像只是从这里逃出去,所以要拉拢一个拥有同一目标的队友,他甚至不想要从叙燃这里获得什么,只一味地付出。   世上哪有毫无理由的付出,至少在万仞的这层身份下,没有。   叙燃一天之前敲定出逃计划的时候,提出过有办法可以使得他一起上到地表,那就是由万仞带着装有“叙燃尸体”的裹尸袋与绿袍播种人们一同出去。   虽然这个方法最终证明是失败了,此刻释沉大和尚扮演的“叙燃尸体”大概率还被浸在底层的化学池中。   在最原本的计划中,扮演尸体的人应该是叙燃自己。   可万仞拒绝了这个方式。   多亏他拒绝了,使得叙燃在开始计划之前的几分钟内更改了计划,将原定躺进裹尸袋中的人换成了释沉佛子。   “她”实在太警觉了。   叙燃从一开始就知道强行进入升降机器根本无法抵达地表。红桦市的领土之内,地底之下的宫殿中,卓玛聂久就是这里唯一的“神”。   “她”可以轻易使得整座城市的中枢系统瘫痪,操纵一座升降机、一扇电子门的开闭运转简直是信手拈来。   所以他们不能硬闯。   头戴野猪面具的榆桐是另一名诱饵,别忘了,在之前活动日上“独木桥”比赛之中,这名来自红桦市的女修就已经在绝境下领悟了枪决术式的第一重“幻形”。   所以榆桐理论上有这个能力在硝烟弥漫中穿过二十四名绿袍播种人进入升降机,就算她尚且实力不足,叙燃也会为她制造机会。   ——下方大和尚引发的暴动之中,这层楼面突然爆破的炸弹硝烟里,又有谁会注意到一个胆小嗫嚅的鸟嘴面具报信人?   趁着混乱,叙燃头戴鸟嘴面具,以“同伴”的身份哄骗着万仞杀死了一名播种人。   万仞只能照做,他已经拒绝过一次叙燃的计划,如果他还想要继续扮演着二五仔的身份迷惑叙燃,他必须得狠下心来。   所以之后的升降机之中,加上混进去的榆桐,播种人的数量依然是不多不少的二十四人。   普通的把戏骗不了诞生了个人意识的核心中枢智能“卓玛聂久”,万仞的面部识别与扫描系统也早已刻入了母神后台的系统中。   再后来,充斥着-12层楼面弥漫未散尽的硝烟里,叙燃割开了自己的半张脸,变成了“万仞”。   “……”   “您所到之地,皆为涅槃。您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她站定在停止运行的升降机中,面不改色地对着悬浮的监视眼说道。   叙燃缓缓抬起手臂,在红光闪烁着的眼球前摘下脸上的防毒面具。   从上到下横亘着的伤口皮肉外翻,似乎是经历了一场不得了的恶斗,从中正不断往外渗出血水。她整张脸上都是血,半面由机械构造而成的脸颊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弹孔,眼睛瞎了一只,剩下一只机械义眼直勾勾地盯视着面前的监视器。   空气中似是有看不见的射线细细扫描着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与眼睛,悬在空中的监视眼球上下浮动半晌,面前又投影出一行文字。   ——真是母亲的乖孩子。   叙燃闭上眼睛,感受到一股烧焦般的激光径直打在自己面上,在皮肉腾起的焦糊味中,脸上被割开的刀口一点点愈合留疤。   “……谢谢您。” 第61章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上瘾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叙燃的身型微不可察地在原地停顿一秒。   “这里暂时没你的事情了,我记住你的工号了,你先走吧。”   对黑袍判官这样说了一句之后,叙燃回身直视着廖燕娇,一字一句地道:   “我到底有没有穿红衣,你最好再仔细看看清楚。看看现在我穿着的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一时间她语气中的肃穆几乎都吓了对方一跳,廖燕娇直面着叙燃的视线,抬手挠了挠后脖颈。   “就是……红色啊,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们看到的跟我不一样?”   “就算她确实穿着,这也不该是你应有的回答。”   雪霁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我们每一名修士被分派到的防毒面具都做过特殊镜片处理,使得在进入红桦市之后能够区分正常人与接收过眼球手术改造的‘它们’。而现在……正常修士所看到的,不会是红衣,而是深色的防护服。”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廖燕娇骤然沉默下来,一改先前的豪爽话多做派,顶着一众人神态各异的目光轻声问道:“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雪霁摇摇头,“是在你说出‘燃道友为什么穿红衣’这句话的时……等等,叙燃,你想干什么?”   “给我看看你的面具。”   叙燃蹲下身,径直朝着廖燕娇伸出手来。   “……”   “我让你回来是为了让你保护这支队伍,而不是包庇队伍中的某个人!”雪霁不可置信地瞪眼望着她,“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事情了!”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叙燃没有回头,只是目光注视着前方这样问道。   雪霁:“我知道当然是因为提前拿到了信息!我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在集体进入红桦市之前我就知道了,并且面具的设计方案当初是我们几个高层一致决定的。”   叙燃依然维持着伸手朝向廖燕娇的姿态,后者低垂着脖颈不知在想什么,作态间似乎是证实了雪霁的说法。   而正在几人僵持着的时刻内,另一头的岑先生却径直折了下机械头颈,发出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现在再不承认,等会就不容易跑了哦。”   顶着雪霁开始不善的目光,岑先生事不关己地笑了笑。   “说真的,”他朝着一言不发的廖燕娇笑道,“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直到那个叙燃出现了才被抓住把柄,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   “还记得之前在一处临时补给点,我们遇到大范围的感染变异怪物暴动的事情吗?”   岑先生目光转移到叙燃身上,“你可错过了一场大戏。在那个时候,百谷夫妇知道情况危机难以脱身,于是准备将那个地藏驭鬼门的佛修推出去以此获得逃脱的机会。可是没想到,变异怪物们竟然齐齐避开了她,就好像看不见她一样。”   雪霁面露复杂,接口道:“是这样的,当初情况复杂,我们一时没有想这么多。后来我趁着混乱接收到了军方发来的信息,才知道原来圣教组织的成员们会集体服用一种特殊的药物,以此来染上‘它们’同样的气息,避免在混战中受到误伤。”   “只不过当时证据不足,也有可能是意外的侥幸,所以暂时无法定罪罢了。直到今天叙燃的出现,才让我正式确定了廖燕娇的嫌疑。”   “……”   周身裹在严实防护服中的寸头女人一言不发,叙燃维持着蹲立在她面前的姿势也没有动。   这几周的相处,她其实还算是了解这名地藏驭鬼宗门中还算出色的弟子,也知道此刻廖燕娇这个反应,则说明雪霁他们的指认并没有出错。   如果是故意冤枉,以廖燕娇的性子来说,在第二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瞪眼骂人了。   良久的死寂沉默中,叙燃开口道:“所以百谷夫妇没有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已经死在了变异者的暴动之中?”   “这是重点吗?”雪霁无言,但还是叹声道,“是的,他们死了。现在已经深入红桦市内部,无法再联系到科学院的人,也没办法把尸体弄出去。”   所以说当初从圣教组织中逃出来,准备要将所谓的“专业对口人士”百谷夫妇绑去底下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了。   叙燃脸上并没有过多失落情绪,甚至在亲自确认了廖燕娇的真实身份之后,她也并无什么剧烈波动。   只是换了个重心蹲在那人面前,轻声道:“是因为圣教他们给的条件比上八城议院的好吗?”   说着,叙燃自顾自地点头,“也是,核心议院他们就是抠门,小气了几十年了都,这没办法,可以理解的事情。”   雪霁气得想骂她,却被一直在边上看好戏的岑先生给笑着制止住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叙燃兀自猜测了下去,“我感觉在进入红桦市之后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当着这些人的面想要联系组织也比较困难,所以应该是在万佛会时候的事情吧?在我们刚认识之前?”   “是啊。”   一直在沉默着的寸头女人终于浅浅牵动嘴角笑了一下,轻声道:“是在宗门刚刚抵达极乐界的时候。我们是走海路的,当初在船上,就已经有人联系我了。”   叙燃:“该说不说,‘它们’的业务水平还是不错的。”   “……是啊。”廖燕娇也同她一样,抖着肩膀开始笑起来。“当初找上我的人很厉害,不仅给出的条件足够诱人,而且实力强悍,比宗门里的几个长老前辈们都要厉害。” 第62章持续降雨   ◎被“她”发现了◎   一时间,雪霁甚至连骂都懒得去骂她。   “……”   红发指挥官深深望了这边一眼过后,像是总算认清了不再在刺头佛修身上抱有任何希望的事实,转身就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在了队伍最前排。   岑先生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过来问了几声,“也是,这种垃圾队伍垃圾计划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咱们到时候直接一锅端了来个痛快。”   叙燃皮笑肉不笑,“没有人跟你‘咱们’,谢谢。”   一路上,叙燃将全套的防毒面具与防护设备穿戴得整齐。倒也没有刻意去回避监控设备的盲点,毕竟自从她踏入红桦市地表的一瞬间开始,就已经陷入了核心系统智能“卓玛聂久”的监视之下。   就算现在那个母神还没有完全确认自己的身份,等到通过之前廖燕娇不受控制而上传的数据找到自己,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真的要去往中枢政府吗?我总觉得那是一个陷阱。”   廖燕娇牵着她的衣料一角跟在后面,终是有些不放心地道。   叙燃只摇了摇头。   现在百谷夫妇的法子走不通,而此刻大和尚与榆桐尚且困在地底的圣教城邦中脱不开身,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再去一一寻求帮助。   联系不了外界,就算上议院贸然进来支援也有可能被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只有将目前全城的武装力量都召集起来,才可能有赌一把的机会。   机器智能卓玛聂久,再如何也不是血肉之躯,“她”只不过是诞生了自我意识的终端造物。就算到时候能够将全城的绿袍人跟怪物都清剿完全,他们也奈何不了不曾拥有实体的电子神祇。   就算有办法将地底城邦中央,那座几乎快要超脱于时代科技工艺的神像给完全销毁。拥有个体智慧的卓玛聂久完全可以将自己的一串代码投射进另外的死物之中,彻底躲藏起来不被人发觉。   要想完全杀死这样的“神”,他们还是需要更加专业的人士过来,并且在意识转移之前彻底遏止这样的警觉性。   那么如果……   逐渐的,叙燃的想法发散到一种更为荒诞残忍的地步去。   她不是什么正经佛修,屠城的念头在脑中转过了一圈之后也没怎么升起一点反省。唯一担心的问题就只有,要是到时候真在自己的放纵下毁了一整座67区的城市,之后又得要积多少德才能稍微平衡过来?   而且,又要到哪里去寻姬问柳跟一众消失的奈何监管者呢?   叙燃在心中盘算着城市最基础的护城大阵解除之后,自己的九九八十一多管自行履带式火箭炮能够给其造成多大的毁灭压迫。   她并未注意到走在最前头的雪霁终是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神情间似是在酝酿着些什么。   还好,这位来自核心八城的二级指挥官并不知晓她心中屠城的想法。不然怕是还没等处理掉廖燕娇,雪霁就会直接一个领域砸过来“处理”自己。   “马上就到整点了。”   雪霁回身望了眼这支小队中剩下的几个成员,“老规矩,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以免不必要的麻烦跟伤亡。”   “防护服再多一件的情况下,你们能稍微撑过十五分钟吗?”   叙燃却道,“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一轮的降雨过后还要再等待十五分钟的播种人行动,有可能来不及。我记得在核心中枢的程序是有个最终时限的吧?”   “最终限制关闭的时间是在12个小时之后的整点,从这里赶到市中心也就几个小时的距离,来得及。没必要在最终关头冒险。”   雪霁思虑片刻,还是这样道:“万一在降雨之后,全队还没调整过来的情况下撞上播种人和杀手,那么被浪费缠住的时间只会更长。”   叙燃身后,廖燕娇突然抬手在暗处握上她的手臂。   “……行,那就先避雨吧。我现在稍微熟悉以神识探路了,尽量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廖燕娇空洞的眼眶望了望人群,岑先生哼笑一声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发散着目光锁定在一处楼层不高的居民楼中。“那就这吧,将就着对付十五分钟。”   “我先去上楼探查一下情况,你们去后面看看有没有残留的变异种。有事就喊一声,这里都能听得见。”   雪霁利落地分配好众人的工作,紧接着便抬手以冰锥开路踏进了建筑中。   叙燃与廖燕娇一同走进居住楼的后门,确认岑先生并未跟上来之后,寸头女人神情肃穆着握上对方的袖口。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说。”   “你还记得当初在边境线的时候,队伍中有一个圣教组织的人说要杀了叙燃,并且在还没进入红桦市之前就动了手吗?”   廖燕娇道:“本来这没什么,但是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个修士最开始是抱着偷袭的方式想要杀你,而且是在利用自己的死亡在向队伍中的另一个队友传达信息,‘进红桦市,先杀叙燃’,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到此为止,叙燃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顿住脚步回头去看蒙着布条的女人。   果不其然,下一秒廖燕娇快速道:“但是当初,我早在进入准备室之前就已经接到了线人给我的命令,说是尽可能先处理掉每一支遇到队伍中的佛修,那个自杀式突袭的修士想必也是同样的情况。” 第63章谁打伞谁孙子   ◎诶我就打伞了◎   “这……当初匆忙间遇到了第五突击小队的成员,他们也没说。我们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各走各的了。”   其中那名临时小队的队长想了一会,这样道。“说实话,我们并没有看清楚那位大师傅的脸,对于佛道的一些传承也不是特别清楚。”   叙燃:“怒目金刚道,明普。是来自小乐山分支的一位武僧师傅,也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位肉身成佛的金刚道武僧。”   由于苦无大师跟其他几名大乐山的负责掌门年纪大了,他们已经不太适合进入到当今红桦市这种复杂环境下出紧急任务。所以这一次跟队的得道佛修就只有三名,除了释沉佛子与叙燃之外,就是那一位旁支的武僧师傅明普。   之前在万佛会上,叙燃曾经遥遥见过那位大师傅一面。   明普大师所带领的“怒目禅”宗门甚至就住在自己僧房的隔壁,曾经还跟他们门下弟子说过几句话。   只不过后来自己跟廖燕娇他们那些新生一代的佛修们就被卷进了所谓的“问心试炼”中去,按照上议院的标准筛选出来进入红桦市的好苗子。   以明普的身份辈分来说,他肯定是不会进入折叠空间跟这些“小辈们”一同去争取名额的,所以在万佛会开始到进入红桦市的一段时间之间,两人也根本没机会碰上。   “是怒目禅的师傅啊,怪不得……”   第三临时小队的队长感慨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就去往自由贸易区跟那位师傅碰头吗?”   雪霁则皱眉盯视着眼前的瓢泼大雨,“如果硬闯的话,根本难以保证队伍的安全,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第五小队的成员与那位师傅吧。”   说着,她转身望向叙燃,“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某些同派系的佛门秘法之类的,可以使得我们联系上那位师傅吗?”   叙燃:“我在这里大吼一声,明普大师看过来?”   雪霁:“……算了,不该指望你的。”   “等等,你们先别说话!”   突然间,临时小队长面容肃穆,朝着侧前方的雨幕做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随即雪霁也很快察觉到异样,捏诀的手指已经竖立在身前蓄势待发。   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就看见不远处的百米之外距离,黑压压一片行走在建筑边缘之下的变异怪物们,撑着畸形的前肢在快速爬行着!   “……作战准备。”   雪霁悄无声息地朝着人群比出这样的口型,而正当众人处于一级戒备的状态下,就等着与感染怪异群落进行又一场恶战之际——   耀目到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刺破了苍穹间迷茫大雾的金光曳动在所有人眼前。下一秒,于混乱拥挤的怪物群中,顶天立地的金色虚影巨人撕破了尸潮的一角,在遍地尸山血海的浪潮中宛如战神降临。   “明普师傅!”   雪霁显然认出了人群背后的身形,那人的身型掩盖在极端混乱里。但是根本不需要去仔细辨认他的样貌,单是那枚庞大的真身已经能够使得众人认出他身份。   出身于小乐山分支的怒目禅一脉,百年来除了正统佛道之外唯一以肉身成佛的金刚道武僧,明普。   很强。   叙燃眯着眼睛直视那一片伫立于暴雨中的巨人。   凡是身处于怒目金刚睁大瞪圆的眼瞳之下,金光笼罩范围之内的领域中,纯粹力量的碰撞甚至能够让敌人于一瞬间在磅礴压迫下失去战意。   不同于苦无大师的包容肃穆,释沉佛子的博大奉献,也不同于自己千手领域的变幻,这位明普师傅所拥有的就是世间最纯粹最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能量使得他即便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也能孤勇对抗,使得他拥有见群山崩裂而面不改色的底气,无视修为高低与阶级地位,一视同仁地抗争挥拳。   “……”   边上正想要上前帮忙的其他修士们甚至都没有出手的机会,转瞬间,那一队蜂拥而至的变异怪物们便在刚正金光下嘶鸣着倒地。   而一名赤/裸着上身,身型高大、肌肉隆起的中年男人静静站立在暴雨之中。   即便身穿特制的防护服也会被毒雨腐蚀烧穿,可如今,当倾斜而下的雨珠落在那人赤/裸的皮肤上,竟然像是滴落在冷硬金属上一般,只留下一枚浅浅的白痕便坠落在地。   叙燃之前也见过怒目禅的弟子操练,但是没有一个人够得上如此天崩地裂的气势。   机械打造的身躯也好,芯片植入的智慧也好,他不需要任何技术方面的加持与弥补劣势。他的身体本身,就是世间一柄最无往不利的武器。   “明普师傅。”   雪霁在开口之前先是回过头,以有些微妙的视线瞥了眼叙燃,显然是在暗指怎么别的队伍分配到的得道佛修都是无比靠谱,而到了你这就离谱了。   叙燃勾起嘴角回了一个假笑,“巧了,第九小队会分配到我,说明你们平时没有好好积德。”   红发指挥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第五突击小队的成员人数就比他们加起来还多出几倍不止了——也可能因为这个队伍本身就人多——总之,在十分靠谱的第三位得道佛修明普大师傅的保护之下,他们还幸存的修士人数足足有近十余人。   双方简单在屋檐下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掌握信息与目标。   第五突击小队的负责人同样也是一名军方的指挥官,可能是碍于明普大师的个人能力过于突出耀眼,那名指挥官掩盖在这样的光芒之下稍微显得有些不起眼。   他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阴郁,跟边上的雪霁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认识他吗?二级指挥官,代号叫‘凯’。” 第64章激化完成   ◎她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真身是这样了◎   “激化”诀,以身体中最适应的灵力运转方式来进行,辅佐以灵根的特性附加于武器之上,可在短期时间内迅速提升枪械使用的威力。   这是当初榆桐传给叙燃的图鉴上老太太所备注的文字,其实听上去好像跟她自发研究的分裂灵根差不多,但其实真正运转起来又不尽相同。   叙燃维持着之前的步伐奔跑在暴雨之中,脚步间不自觉地运用上了之前所领悟的一重术式“幻形”诀,不断地卸力与变换频率之间,连带着本身体能的消耗似乎都少了一些。   叙燃一直觉得,迄今为止,自己好像已经学会了许多东西。真身八臂、分裂灵根、千手领域、枪决九重术式、包括一些枪械武器的改造与使用……   但那些东西都是零散的,它们看上去好像每一个都能给自己带来点作用,但是等到真正运用到实战中去,又好似每一项所掌握的术法间都隔着层透明摸不着却是实际存在的屏障。   就像是如今她不断在试图去领悟的第三重术法——“激化”。   激化武器的本质意义上,就是将枪械使用者的本身自带天赋与武器之间融合。从而这样枪械在别人手中只是最基础的作用,但是握在自己掌心却能最大程度甚至超出预期地发挥出极致威力。   至少叙燃是这样理解这一重术式的。   暂时离开了地下圣教组织,能够重新握枪的这段时间之内,她也在不断尝试着分裂出灵根施加在枪械的本身上,但无一不还是老样子,那些是她早就摸索出来的东西。   叙燃所掌握的技能依旧是散落的,分散的就像是至今都在跟她闹脾气不肯乖乖听话的千枚佛身虚影。   而在此时此刻,奔跑着的雨幕之中,她头顶上是武僧明普那极具肃杀压迫的怒目金刚真身。   顶着金刚佛庞大的轮廓,几乎是在释放出真身的下一秒,叙燃就感知自己背后那几根冤种手臂不可避免地在实力差距下战栗起来。   它们本能地在畏惧着与自己修为相差甚远的怒目金刚。   更别提明普大师傅的修炼方式本就是遇强则强的至纯之力。在丝毫没有保留倾泻而出的压迫中,八根大冤种们在金刚佛的轮廓下显然被吓到,勉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想要给对方一个中指,下一秒就毫不客气地被怒目金刚按在地上抽。   叙燃冷眼看着八根手臂被按在地上摩擦,愉快地笑出声来。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迟迟无法与真身融合了。”   明普跑在边上,也同她一起看着金刚佛狂甩手臂的场面,一时有些无言。“这不也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吗,你不能把它当成敌人啊!”   “我没当成敌人,我还是非常爱护它们的。”   叙燃掌心一翻,掏出另一柄体积小巧的鸟狙,透过怒目金刚的虚影给了地上的手臂们几枪。   明普:“……”   倒也并不是真的把真身当成敌人在报复,她只不过是在尝试着将目前掌握的各项能力融会贯通。   既然以分裂灵根而领悟“激化”术式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干脆换一条。   灵根可以激化武器,那为什么同为本体一部分的佛身们不可以?   八根依然在被金刚佛怒殴的手臂们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知道归知道,一向比主人本身还要更叛逆的佛身们怎么会乖乖听话。   于是下一秒,正优哉游哉跑在边上看戏的明普面上流露出震惊的神情,目睹着从佛修背后诞生的真身手臂轮廓上猛然爆发出的金光。   “不是,那啥叙燃啊,我不就说你几句,你这怎么还急眼了啊!……喂,不是,你想要干什么啊?!”   漫目充斥着视野的金色光辉与灵气游走周身所带来的微妙体感中,叙燃已经有些分辨不清边上的明普在嚷嚷什么。   她视野前再一次出现那道悬浮着宇宙银河的领域空间,漫天翕动着的千手因为此刻正在面对强大的金刚佛对手,一时间顾不得再来找她麻烦。   心念一动间,数十把悬浮着的枪械武器就出现在领域空间内。   叙燃自己掌心握着把惯用的ak-105,看到其中一只负责操控部分千手的真身手臂中,同样多出一枚枪械放大的投影。   “攻击它。”   她半身立在领域空间的边境线外,抬手将枪口对准了明普大师傅释放而出的怒目金刚。   武僧一时看起来像是想要骂人,随后好歹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给晚辈当陪练了。   摇着头笑笑,竟是也当着一众修士的面,就在如此危机四伏的红桦暴雨中迎上了叙燃的枪口。   “来!今天你要是能在我手下坚持一炷香的时间,改明儿我就去找大乐山让你升级为内门弟子,把释沉那臭小子都给比下去。”   叙燃眼珠子有些发红,似是有两团分裂灵根的焰火烧灼在她的瞳孔之中。   “我不稀罕。”   “哈哈哈哈哈……好、好啊!”   明普不怒反笑,抬手以拳风抵上剩下手臂挥击而来的攻击。“那你来小乐山,给你弄个挂牌长老当当,无聊的时候可以指挥手下那帮臭小子们端茶倒水。”   武僧大笑着,突然几个步伐起落在瞬间近了叙燃的身。背后极端压迫的怒目金刚随着主人劈下的掌风,死死桎梏住千手虚影的手腕。   “再来!”   不能被他近身。   这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叙燃脑中冒出来的最先想法。   得益于老太太枪决九重术式中的第一重“幻形”。如此危机时刻,如果是在之前她肯定会想办法先给明普身上来一枪。但是如今,大部分灵气汇集到穴位,甚至在金刚佛攻击的同一瞬间闪步拉开了距离! 第65章围城   ◎迷惑视线,转移注意◎   人群纷纷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为什么这么说?”   雪霁突然回身望向廖燕娇,“你是知道什么内情吗?”   “只是猜测。”   寸头女人半张脸都遮蔽在布条之下,闻言只是朝着出声的方向偏了偏头,“因为之前在我的城市‘幽暗丛林’也出现过这样一桩类似的丑闻,管辖者掩盖自身犯下的罪行,最终被愤怒的修士拉下台。”   随着她幽幽的语音,人们再度将视线放置在那处的市长画像上。画像中的中年男人睁大眼睛紧盯着人群,甚至在如今的衰败氛围下显得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终会死不瞑目一般。   “……终究没有什么确切证据。”   另一支小队的指挥官凯摇了摇头,“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分成两队,我带人去关闭67区的降雨设定程序,你们去找寻证据跟样本。”   说着,这名指挥官正欲带着第五突击小队的两名科研专业人员前往核心控制室去,却被雪霁皱眉拦下。   “如今局势十分被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尽量还是不要分开走。”   “没时间了。”   指挥官凯异常坚决,“再过没几小时就是降雨程序最终关闭的时间截止点,现在根本不可能一件事一件事地慢慢来!”   “没说慢慢来啊,只是我觉得现在情况下不应该分开走,而是抱团比较稳妥!”   不知是因为过于着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凯的语气冲得吓人。一时间雪霁也被激起了脾气,两名同一阶级的指挥官在原地对峙着。   叙燃抱着手臂站在武僧明普边上,不动声色地垂眼望了望手腕上的计时装置。   实际上她倒是不在意所谓的分开还是抱团,以她自身来说的话,大概是更加倾向于再跟着明普大师傅学习些关于真身释放的实战操作。   只不过现在看起来,他们两个人作为队伍中唯二两名保护佛修,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会被分开到不同的小队中发挥作用。   趁着那一处两名指挥官仍在争论着的契机,武僧明普感慨似的抬手拍拍她的肩,两名佛修凑在一起说小话。   “真身的同步融合很重要。”   明普道:“平时再怎么胡闹都没关系。但若是身处于危急战斗之中,关键时刻在这方面掉链子的话,那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在这一点上,你可以多跟释沉那臭小子学学。”   “大乐山别的没有,‘炼心’是一流的。至于其他方面……在我这里,释沉臭小子比不上你。”   明普朝着她挤了挤眼睛,好端端的正气浓眉长相一时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叙燃从喉咙中应了一声。   她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等到时候离开红桦市之后,便带着沈老太太再去往极乐界修炼一段时间。   佛身与枪械的融合技,还需要再不断摸索以达到最极致的结合。   两名佛修这边在抓紧时间交流真身的释放,另一头的凯与雪霁甚至已经隐隐有大打出手的趋向。   按道理说,几队人好不容易从红桦市存活到现在,几乎是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市中心废弃政府核心大楼的地界,现在只是因为简简单单分开还是抱团的问题而打上一架,未免显得过于荒谬了。   而诡异的是,偏偏无论是两名理论上应该理智的指挥官本身,还是周围看热闹似的人群,竟然都没有人觉得有哪里奇怪不妥的。   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雪霁与凯在政府大厅中大打出手。外面还在下着倾盆暴雨,四周的怪物与绿袍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然而正是如此危机四伏的条件下,两人却只因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而打得火热。   最终,指挥官凯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这场对峙。   他抹着下巴上的血迹,骂骂咧咧地带着其中一队人赶往核心控制室中去了。   雪霁面目阴沉地站定在原地,半晌,才敲定了剩下的人集体前往广播室的指令。   “……小心点。”   两队人分开之前,武僧明普难得肃穆着神情朝着叙燃叮嘱道。   她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似的摩挲过掌心,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   此时此刻,废弃三楼的广播室内。 第66章撑不住就按   ◎稍微自作多情了哈◎   玻璃碎裂的巨大动静引起人群的注意,走在队伍最后的廖燕娇猛地回头,口中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双眼处依然蒙着用于遮挡止血的布条,故而看不见叙燃此刻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框之外的姿态。   轰的一声!   有不断踩着同类尸体向上爬的变异怪物伸出利爪,毫不客气地朝着佛修的位置撕扯而去。   “雪霁没有问题。”   叙燃看都不看身下张着利齿的怪物,脚下“幻形”诀运转,回头朝着廖燕娇道:“你去找她,跟着队伍,尽量想办法活下来。”   “……那你呢?现在不是个人逞英雄的时候,跟着大部队才能有生存的希望,你要一个人去哪?!”   寸头女人蒙着布条的脸庞直直面对着她,耳畔不断回荡着变异种们可怖的嘶鸣,腥臭气息充斥鼻腔。   而叙燃在如此混乱之中从政府大楼的高层径直跃下!远去的尾音逐渐消散在暴雨中。   ——“我知道。”   无数只沾满了血污的干枯手臂朝着破窗而出的人体抓来,那掩盖在厚重防护服之下,鲜活而鼓胀着的血肉落在所有的变异怪物们视野中。   一瞬间,孤身滞空在万般尸潮上的人笑了笑,也不顾廖燕娇看不看得见,脚尖踩着一处腐烂透骨竟是朝着大楼底下密密麻麻的变异怪物们坠去!   “我早说过,不是为了当英雄而来的。”   叙燃最后的话语与满腔怪异的嘶吼声融合。她直直坠下高楼,踩着一地的窗户碎片与尸首奔跑在尸潮的头顶上。   ——“但是偶尔当一下某些人的英雄,感觉还是非常爽快的。”   佛修肆意而张扬的大笑声回荡在变异怪物围聚的攻势之上,一时间不仅是无数感染者,就连陷落在尸潮中无法脱身的活人们也察觉到此处的动静。   一名第三突击小队的成员目光紧缩,周身染着暗色的血迹望向在半空中骤然绽放的金光万丈。   “……是佛修!”   身边正在苦苦支撑着的同伴也看到这一幕,掩盖在防毒面具之下的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别过来!”   那名修士在反应过来后,迅速朝着一跃而下的佛修大声喊道,“我们被感染了!别靠得太近!”   下一秒,叙燃那张蒙在防毒面具之后的脸却近在咫尺!   真身上裹挟着肃杀金光,一同绽放在所有深陷苦战修士们的眼中。四周聚散着的变异怪物们近距离地暴露在象征着光正佛法的符文光芒里,无一不被骤然而显的压迫给震慑住。   其余就算是不怕死地胆敢继续上前扑杀,在脑袋上被挨了几个大嘴巴子之后纷纷倒地不动了。   现在的虚影八臂们抽击的力道,可不是之前给那帮修士们教训的意思意思了。   就算没有拿枪,八根真身手臂仗着佛光普度的天然优势,根根抡圆了往那些畸形变异者的头上抽去。那甚至都不能说是在“抽耳光”,一巴掌下去脑浆子都给怪物们摇匀了。   “……我说了,你不该来!”   距离叙燃最近的那名第三小队修士面露复杂,边抬手继续迎上变异怪物的突袭,边闪身后退几步捂紧了自己脸上的面罩。“我们都被感染了病毒,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侵入到体内,但是被感染是迟早的事情!你别救我了,最好离我们都远点!”   于是那修士接下来就眼睁睁看着叙燃的身型跟自己擦肩而过,八只虚影手臂路过的瞬间,一边绞杀着怪物群一边朝他摇晃翕动,像是在疑惑些什么。   “哈?我又没说是来救你的。”   叙燃视线后瞥,余光中看见那修士有些僵硬的身型。   她哼笑出声,“稍微有点自作多情了哈。”   修士:“……”   “背后!”   从叙燃口中泄出一道吼声,转瞬间,她脚尖踩着身后人的肩膀于空中跃起。躲避过几只感染者完全自杀似的袭击过后,掌心多出两枚枪械,竟是维持着如此滞空倒立的姿态径直开枪!   几道突兀的枪声响彻在人群之中。   身披着满是陈旧血迹作战服的男人手持机械双刀,身后的位置处,两只变异怪物的头部分别被射中爆破子弹。   眼下这个距离跟处境无法做到大幅度的闪躲,于是下一秒,两柄特殊金属合成的光刀锋芒闪动,迸裂炸开的血花便悉数浇落在闪动的刀面。   “听说你们被感染了?”   淅淅沥沥的血珠滴落,佛修居高临下地站定在漫天金光笼罩的灿亮中,弯着嘴角这样道。   巫烛并没有戴防毒面具,他缓缓抬起同样沾染了猩红的眼睑,连成串的血珠从他睫毛尖端坠下,道:“小事儿。”   他也眯着眼睛朝叙燃笑,“没有那么快变异,还能再撑个……个把小时吧。” 第67章掩护我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十分钟◎   从进入市中心的政府大楼区域到现在,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叙燃去提前布置陷阱或是定时炸弹来短暂控场。   有限的时效之内,她只来得及在废弃政府大楼的一二层、以及楼外中央平台的一块区域布下爆破陷阱,就等着之后来触发它们为自己争取机会。   受到精神力的限制,这几枚炸弹之中叙燃并没有在内部留下分裂灵根,而是将控制权移交到操作面板上。   如今,她将操纵炸弹的核心机关交给了巫烛。   甚至没有一丝的迟疑或是思量。   天狼神君染血的张扬眉目只在余光中存在了瞬息,寒芒闪动,那柄机械双刀连同它们的主人再度投身于无尽的尸潮杀戮之中。   叙燃挥舞着千手领域在围墙上杀出一条血路,目睹那一头正在顶楼苦战的明普大师身影,利用着佛修之间独有的交流频率在对方的领域空间中投射下一句指令。   ——掩护我。   高大的武僧身形一顿,庞大怒目金刚的虚影在与绿袍杀手们的苦战中分出一丝心神,下一秒挥击着重拳竟是狠狠砸在建筑的外墙之上!   一行指令同样是直接投射在叙燃的领域空间之内:   ——科学院的人还在里面,进去之后,千万要优先保护他们!   几乎是在接收到明普师傅发出指令的同一时间,正在人群中疯狂屠戮的绿袍杀手们像是集体意识到什么,竟是转变了攻击方向齐齐朝着叙燃而来。   明普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他突然双手交叉在身前大喝一声,脚步落下的瞬间,本就肌肉虬结的身躯乍然又鼓胀了数倍!   ——你尽管进去保护凯,外面都交给我们!   怒喝声重重落在她的领域空间之中。在“看见”明普师傅发出的这句指令之后,叙燃干脆将身体中全部能够调动的灵气集中在穴位,将幻形诀激发提升到极致,猛地突破了绿袍杀手们的包围圈!   其中一道月刃令人恐惧的寒芒几乎要擦过她的鼻尖。下一秒,巨大金刚佛的蒲扇大掌狠狠砸在绿袍杀手的身躯上,其中裹挟着的万钧之力甚至要将一片墙体都给轰塌。   “您可悠着点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多恨我。”   叙燃熟练地绕开脚下那一处凹陷进去的深坑,身法步伐的频率不变,口中遥遥朝着武僧明普这样道。   明普师傅朝她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哪来那么多要求!帮你掩护就不错了,这还是看在咱俩有普通情谊的份上,你自己出去看看还有谁能这样保你?!”   话音甚至都还没落下,佛修周边呈现包围趋势的绿袍杀手群边缘蓦地多出一个明显的突破口。   几乎没怎么过多反应,叙燃提起诡谲身形于那道缺口处突破而出,顺利摸到了大楼六层的走道窗口。   而那名作为突破点倒下的绿袍杀手身上一时竟然看不出具体的死因,明普大师皱眉凝视半天,才在某一时刻自然光线的反射下看清了尸体上密密麻麻的创口。   宛如被无数锋利刀刃碎片切割而出,因为光刃快到某种极限,以至于甚至在死亡了一段时间之后,创口中才慢慢渗出了浓稠的血液。   大楼之下,深陷于密密麻麻变异怪物群中的男人抽空抬眼,朝着明普师傅点了点下颌算是打招呼。   “顺手,顺手。”   面对着明普见了鬼似的目光,巫烛咧着犬齿笑笑,“我跟她,也是普通情谊。”   明普:“……”   另一头的政府大楼六层,奔跑在走道上的叙燃并没有察觉到外面发生的这段小插曲。   她一边朝着控制室的房间冲刺,边以微不可察的动作在走廊的方方面面布下微型电子/炸弹。为了避免到时候情况紧急来不及掏出控制面板,这一次使用的全部都是携带着分裂灵根的炸弹。   她记得之前雪霁看过的那张市中心建筑布局图,核心控制室位于大楼的中间楼层。而周边的加密防护门槛应该已经被指挥官凯带的那几个专业人士给破解,故而此刻能够穿过厚重的防护门直接进入到里层。   “你别动!别过来!”   而就在即将穿越过最后的闸门,进入核心控制室的前一秒,一名站在房间内部的女修突然大声朝着这边喊道。   叙燃卸力停顿在原地,倒并不是因为女修的厉声警告,而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熟悉的对于严重威胁到生命的死亡危机感。   “别进来,这里面到处都是感应陷阱。”   似乎是看到她还算配合,最开始朝着叙燃大吼的那名女修抹了把脸,平复好情绪后道:“我们现在暂时切断了这层楼的监控设备,使得我们的行为短期内不会暴露在‘她’的感知系统中。但现在我们需要你的配合,你记住,没有指令,千万千万不能够擅自行动。”   女修的背后,指挥官凯与另外几名陌生样貌的修士只在叙燃到来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就又继续面露焦急地在繁杂而庞大的计算屏幕上操纵着什么东西。   叙燃视线在那间核心控制室内转了一圈,“你们现在是在解除红桦市的降雨程序?”   “嘘!”   她话还没问完,门口处的女修便神情紧张地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先别说话,什么也别看,也别开口,千万别动一步!”   女修蹲下重心,以一个堪称小心翼翼到极致的姿态缓慢挪动着脚步朝叙燃靠近。   “现在,我可能需要拆除你后颈上的通讯装置,因为那会发送坐标到卓玛聂久的后台,‘她’能够顺着线索突破防火墙。”   叙燃:“那玩意我早就拆下来了。”   女修怔了一瞬,下意识抬头去看她的后颈处,“……你这是自己暴力拆除的?” 第68章十分钟   ◎每个修士的一生中都会遇到无数个这样的“十分钟”◎   由于这间核心控制室里到处都被设下了触发装置陷阱,目前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叙燃也没有冒然进入室内。   她与门口位置的女修站定在一起,抽空回头望了眼黑暗幽深的六层走廊。   “明普大师说,他们在外面会尽量为我们争取时间,但是仍然不能确保绝对的安全。”   出身于科学院的女修随着叙燃的目光一同向外望去,担忧状道:“虽然知道你是从大乐山过来的佛修,拥有一些天然优势,但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那些圣教组织的绿袍变异者们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完全超出了‘炼体’的范围,所以处境依然十分危险。”   “嗯。”   叙燃目光仍然注视着貌似空无一人的走道,“你们那边有没有研究出来,这些绿袍人的改造是如何作用的?”   当初在地下圣教组织的时候,叙燃一开始作为最底层的“猪猡”,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处于食物链上层的绿袍变异者。   她只知道那些负责监管的“二层修士”们,会拼命积攒点数来获取一种“被改造的机会”,从而一跃而晋升到绿袍人的队伍。   在伪装成万仞的时候,卓玛聂久说,只要顺利完成被赋予的任务,等到归来时“她”将会亲手为自己呈现至高无上的进化。   由此可得,从“普通修士”晋升成“绿袍改造者”的过程是由核心智能卓玛聂久控制的。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一种被美化过的说法,或许所谓的进化就只是另一种通过注射病毒而激化出的手段,就像是圣教组织从地底万米之下的湖泊中提取出瘟疫病毒的原石一样。   想到这里,叙燃偏头望了眼正面露担忧的女修,伸手将一块之前从地下湖中捞起原石用特制的材料包着,递了过去。   “这是……”   “嘘。”   叙燃突然在两人的周围展开一枚小型的隔音屏障,确保另一头的剩下人群仍在背对着她们解除程序,才悠悠开口道:“就用你现在手头有的设备,能不能试着分析出里面蕴含的物质?”   女修怔愣片刻,“我现在的储备空间中……只有一枚小型的探测仪,跟一些分解设备。这到底是什么?”   叙燃:“具体的不清楚,但大概是瘟疫病毒提取源吧。”   女修:“?!!这这这……”   “好好干。抓住这次机会,下次科学院派你出来接任务就不用当守门的角色了。”   叙燃这样说道,一面抬手将两人周围的隔音屏障加固了些。“你就在这先分析看看吧,他们看到了就说是我在路上随手捡的石头。”   话说到这里,女修也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这样的行为要避着那一边的人群了。   她一边分出精神力在原石的表面检测着,一边轻声道:“所以我们中间到底谁是叛徒……那你,又凭什么相信我?”   不是因为相信她,而是这群人中间她的修为是最落后的,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最容易被掌控。   眼下,无论处于自己这个位置的人是谁,在无人可信任的情况下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叙燃掀起眼皮,无声望了望女修凝起的眉目。   “因为你离我最近。”   女修显然有些被这句话给无语住,叙燃也没再过跟她多解释什么。   缓缓走出了隔音屏障的范围之外,无声持枪对准了走廊尽头的某处黑暗角落。   十分钟。   以如此数值作为计量单位,每个修士的一生中都会遇到无数个这样的“十分钟”。   运转一套基础功法的起手招式,地下不被官方认证的一场黑拳赛开始到结束,贫民窟暗巷里进入又提衣服离开的街溜子,分裂灵根蔓延在经脉骨血里走完一圈的时间……   叙燃一步步走进控制室门外的黑暗长廊中,那一头噼里啪啦输入破解程序的动静与无数屏幕亮起的光形成了一道鲜明分割线,将人群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   她在心中倒数着十分钟的时间,边望向貌似风平浪静的走廊尽头。   这一次的十分钟,又会带给她怎样的感受呢? 第69章气疯了   ◎帮母亲处理掉不听话的杂种◎   “十秒、十秒钟……”   出身于科学院的修士们已经很久没再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个个将手按在自己的本命法器上,手腕却颤抖得像是连如何运转功法都要忘了。   正陆续从废墟底下爬出来的绿袍杀手们,满身的血污与齑粉灰尘并没有削减多少它们身上的肃杀。   即便被爆炸掩埋,它们身上也并没有多少人为的鲜明情感,只如同仿生的类人形般一丝不苟地向着目标执行任务,反而显得更加令人恐惧。   指挥官凯的眼睛死死紧盯着一步步逼近而来的绿袍杀手。   劲风一闪,他下意识地抽出武器抵挡在眼前,下一秒却听见耳边传来金属断裂的铮响。   一枚如同死神弯刀形状的月刃横亘在他的面前,刀尖已然没入了一部分面部的温热皮肉。   “……”   “指挥官!”   凯是核心八城亲手任命的二级指挥官,就连这样修为的指挥官在面对这些绿袍杀手时都显得如此无力,边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修士们小腿肚子直打哆嗦。   “九、八,八秒……我们……”   ——我们,真的能够撑过这八秒吗?   这话的尾音被修士自己吞进了肚子中。   而另一边,由于所处位置较远,被派去守门的女修竟是因祸得福躲过了直面绿袍人压迫的威胁。   没人注意到,女修的掌心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她垂着脖颈抿唇,刚想要自以为动作隐蔽地做些什么,可下一秒,一只手掌却直直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女修从喉咙口哽出一道无声的尖叫,余光颤抖地回望过去,入眼便是一片令人恐惧到极致的繁复狮面样式的防毒面具。   那名头戴狮面面具,突然出现的绿袍杀手不知道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女修满目绝望,只掌心本能似的死死握拳,试图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的绿袍杀手突然压低了身形,在女修满是凄楚的绝望情绪中,嘴唇微不可察地开合着低声道:   “怎么,真研究出什么来了?”   女修:“!!!”   女修猛地偏过头去,目光仿佛要透过那枚狮面面具看清其下的本质。   站在她身后的“绿袍人”轻轻笑了一声,漆黑的瞳孔从狮面上镶嵌着的目镜之后望过去。   “忘记跟你说了,之前在它们老巢里做过一段时间兼职,顺手拿了个面具出来。”   叙燃轻描淡写地这样道,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的。   隔着厚重狮面面具,她看见那一头已经有一名修士倒在了真正杀手们的月刃之下。而指挥官凯仍在原地苦苦支撑着,看上去也是强弩之末。   屏幕上解除装置的倒计时数字赫然显示着——   00:05   “催生药,从那块原石中提取出来的粉末,是一种强行改变灵根基因的催化药物!”   女修迅速反应过来什么,将掌心死死攥着的透明药瓶塞进叙燃的手中。   几乎是在指腹皮肤触摸到冷硬瓶身的同一时间,头戴狮面面具的叙燃身形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中央屏幕的位置俯冲而去。   控制室内,突然再度响起滴滴滴的炸弹倒计时警报铃声!   这种叙燃惯用的熟悉炸弹警报铃声在先前一共响了两次,第一次造成了废弃大楼一至二层的多方位坍塌,第二次便直接毁去了六层的大半走道范围。   不仅是凯与其他科学院修士,绿袍杀手们在已经吃了两次亏的情况下,不可避免地做出了规避风险的反应。   而只有叙燃知道,所有武器库中的微型炸弹已经耗尽,她此刻掌心中实际握着的其实只是一枚发声装置而已。   但正是这零点几秒的集体迟疑,使得她脚下幻形诀提升到极致,一举抵达了人群中央的控制屏幕。 第70章他们是共犯   ◎这场暴雨致与我心意相通的爱人◎   “雨停了,我们刚才联系上军方,说是已经在派人进来。”   明普大师浑厚的嗓音传遍了整间房间,下一秒,庞大怒目金刚的虚影以势不可挡的力道掀翻了一片变异怪物们的包围圈,强硬地介入到战斗中来。   “撑不住的可以先去后方的临时安全点,反正这里很快会被军队接手,你们已经完成任务了。”   而几乎在他语音落地的同一时间,一柄竟是由无数光影碎片组成的机械刀锋冷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躺倒了大片的怪物尸体之后,巫烛单手握刀,屈膝蹲立在倾塌楼层的废墟上。   “你需要多久?”   “再过五六分钟吧。”   叙燃展开千手领域持枪朝周围射击,突然注意到什么,扭头去看男人并没有戴防毒面具的侧脸。“你撑不住了?”   只见巫照的半张面孔依旧是俊朗无俦的昔日神君模样,而另外半张却因病毒的感染而变异成狰狞的鬼面,一对眼眶中漆黑瞳孔的范围甚至将近占了大半部分的眼白。   一开始抵达废弃政府大楼想要通知众人这是个陷阱的时候,他所在的第三突击小队几乎就已经是全员感染的状态。要不是这支小队的成员都是千挑万选的实力出众者,都不一定能够撑到现在才发生变异。   “再撑五六分钟总是没问题的。”   巫烛用那半张完好的侧脸对着她笑,“怎么样,我没来得及照镜子,恐怖吗?我觉得还好吧。”   说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自己在那又乐了,“嘿,那现在咱俩是不是情侣头?”   他指的是叙燃面部中央那道为了伪装成万仞而割出来的刀口。   虽然吃了女修递过来的恢复丹药,但药效是在一小时后才会真正起到作用的,故而现在依然是有些狰狞的皮肉外翻模样。   叙燃:“两个人加一起凑不出一张完整的脸是吧?”   巫烛:“拜托,这很酷吧。”   叙燃:“那倒也是,之后再搞个可以打开的机械半脸。”   巫烛:“反正底子在,怎么改造都好看的。”   明普师傅:“……你们在说什么啊?”   两人在各自的混乱战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叙燃手心中依然握着瓶剩下还没打出去的提纯粉末,那被科学院暂定命名为KL42的禁药原型,只需一克便能在转瞬间摧毁一名修士的灵根与身体。   根据先前那女修的说法,是指挥官凯背叛了军队与议院,借着自己的身份将这种原本应该被销毁的禁药偷了出来,并且与圣教组织联手策划了红桦市的瘟疫灾难。   目前为止,凯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其他指挥官给联手制服了。最后亲自给他套上捆仙锁电子镣铐的人还是岑先生。   就算此刻的危机并没有完全被解除,岑夜白的脸上也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显然一副大仇得报的嘴脸。   叙燃并不怎么关心凯也好岑先生也好最后的结局,她只是本能觉得事情还是有所疏漏。   要知道,这种提取出名为KL42禁药的原材料是来源于那块黑色原石,而原石的获得地点却是在距离红桦市地表近万米之下的地下湖泊中。   那么,科学院那个所谓的研究小组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受害者吗?女修的师父,跟所有参与进这个项目的研究人员,他们对于一手造成了红桦市瘟疫灾难的源头又是否知情?   ——燃道友。   就在此时,一道指令文字被直接投射进自己的领域空间之内。   周边围聚着的千手投影微不可察地震颤了几番,她知道,所谓的“内应”终于等来了。   ——记忆存盘。   给她投射指令的人像是正深陷于一场不得了的苦战,连带着得道佛身之间能够感应到的微妙情绪都是断断续续的。   在发出这行文字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作为空间交流的另外一方释沉佛子便彻底沉寂下去,直到相当一段时间后也再未发出什么有效信息。   叙燃掀起眼皮,望向刚顺利解除了红桦市核心降雨系统的中央屏幕。   她突然伸手随便抓了个科学院的修士,也不顾对方见了鬼似的惊恐目光,径直越过一众暴起的绿袍杀手将人按在操作台前。   “找一个默认名称是记忆存盘的地址。”   说着,抬手硬生生挡住了一名绿袍杀手挥击而下的月刃,朝着边上众修士吼道:“都过来,全力保护他!”   机械双刀的残影在语音落地的下一秒闪动在眼前。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眼已经逐渐蔓延至整张脸庞的黑色细线,又伸手将巫烛扯过来,千手虚影分出大半呈现细密的包围状将整个人笼在其中。   “医疗队也应该很快过来了。”   “马上我们就出去。” 第71章来都来了   ◎能吸多少是多少◎   叙燃的储存空间中还有一只之前从补给点拿的血清,虽然并不清楚在感染了这么长时间后还会不会起作用,她还是给巫烛注射了。   展开千手领域,她一手强行拉扯着边上失去部分理智正一个劲试图张嘴咬人的天狼神,一面往释沉佛子的空间中发指令。   ——赶紧带着小姑娘先上来,我直接轰了卓玛聂久。   ——燃道友,神像是依据着红桦市的核心聚灵大阵建造起来的,边上连接着极乐界的其中一条灵脉,你千万冷静一点。   ——和尚,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可能停得下来吗?   边上的榆桐并不清楚两名佛修之间含义惊悚的对话,她虽然衣衫褴褛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在底下吃了不少苦,但再次看见叙燃的喜悦依旧绽放在脸上。   “太好了,大家都没事!”   释沉将防护结界的范围扩大了些,严实地笼在榆桐身上。他抬眼仰视着地面上的佛修,在察觉到那人脸上真的并无任何停手的意图后,无奈叹息了一声。   早在之前问心幻境结束后,与叙燃在练武场发生的那场对峙时他就意识到,自己那位全凭自学成才的同行是个什么无法无天的性子。   叙燃不信神佛,也不信因果。   释沉在那一天阻止不了叙燃,那在此时此刻,也无法阻止叙燃。   大和尚指尖无意识般地深陷在掌心,还是边上榆桐察觉到不对劲,在躲避枪林弹雨的子弹中回头望了他一眼。   “大师,怎么了?我们赶紧上去跟燃道友他们会合吧!”   “你先上去。”   释沉佛子解下本命佛珠上的其中一枚串珠,在上面施加了效力惊人的防护金光罩,将之递给榆桐。“保护好自己,军队已经介入进城市,马上就会安全了。”   “可大师你……”   榆桐握着那枚施加了防护措施的佛珠,又惊又疑地频频回头望向大和尚。   她眼睁睁看着释沉佛子双手合十,嘴唇开闭着默念出“领域”的字样。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腰间竟是一紧,下一秒视物范围与眼前的大和尚竟是同时脚步腾空着离开了地面!   正在开启自身领域的释沉也是一怔,在身体不受控制的极速上升中猛地抬头望去,就见到佛修那张面有嘲意的脸庞。   “别傻了,和尚,一次就够了,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给你机会介入?”   漫天千手与结构碎片笼罩的狂暴叠加领域之中,叙燃操控着三分之一的虚影持续开枪射击,又分出两根手臂以强硬的姿态夹起了榆桐跟释沉。   “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之后上议院要定罪也就只我跟巫烛两个人之间而已,你就别再掺和进来了。”   “燃道友!”   大概也是人生中唯一一次被这样像是娃娃似的抓在空中,大和尚脸上情绪相当复杂,手腕撑着那根虚影手臂朝着上方大喊。   “你不明白!这事的性质跟以往都不一样了,军令明确介入禁止的情况下,你们这样毁去几座城市的核心聚灵阵跟卓玛聂久神像,这已经上升到甲级军事法庭审判范畴了!”   而似是为了对应他的话语,在两个爆裂领域叠加范围的市中心区域外,蓦地传进军方支援部队的喊话。   “所有处于区域内的修士,立即退出政府大楼,这片区域已经被接管控制,我们会陆续清剿圣教组织的余孽。重复,所有处于区域内的修士……”   叙燃在漫天子弹倾泻而下的“暴雨”中掀起眼皮,望向外头密密麻麻正在逼近的武装部队。   训练有素的修士们身上装备着全套的防护措施与解毒药品,在大规模倾洒而下的消毒喷雾中,希达尔的身影在消毒浓烟后若隐若现。   空气中原本经久不散的腥辣气味仿佛一下子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鼻肃杀的清洁药剂。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立即收起领域与法器,撤离出这片区域,接下来67区全权由武装部队接管。”   核心八城联合议院的独立决策员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扩音术法,她口中说着“所有人”,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她指的是掀起风暴中央处的叙燃。   而被命令警告直指着的佛修眉心皱都没皱一下,兀自朝着废弃大楼的六层高声喊道,“注意了,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后来介入的武装部队指挥官们都是一怔,而正位于六层尽头核心控制室中的人们却无一不精神一振。   科学院修士死死盯着那串被默认命名为“记忆存盘”的地址,也不顾底下能不能看见,拼命点了点头。   “放心,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它跑了的。”   叙燃随手将被强行夹起来的两人丢到边缘的空地上,漫天虚影持握着的重型机枪齐齐掉准方向,数百枚压迫力惊人的枪口一致对准了裸露地皮下逼真到极致的女神雕像!   从卓玛聂久的口中似是发出一道电流刺过的尖叫声,凡是听见刺耳电子声的修士们无一不面露痛苦,耳孔中甚至渗出细细的血流。   其实说是“尖叫声”也并不准确,核心智能虽然诞生了自我意识,但任何人为的情绪施加在“她”的身上总显得违和不已。   庞大到惊人的神像张开口在原地疯狂嘶鸣着。   因为“她”真的太过巨大了,身型高度甚至直直逼近了底下的数千米,在此刻两个本就象征着绝对统治支配的爆裂领域全力进攻下,根本不存在有躲避的地方。 第72章ad也能出金身?   ◎你们现在是罪犯身份◎   磅礴的甚至充斥着领域空间中每一个角落的灵气浮动在她周身。   虽说因为早已抵达身体可吸收的上限,满溢出来的部分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痛苦的吃力感,但叙燃依旧兴奋。   除了之前在核心八城生活的那段时间,她已经有不知道多久没有身处于如此纯粹而浓郁的灵气环境下了。   就连一直不对付的真身手臂们也因吸饱了能量而懒懒散散地躺倒在星河之上,即使眼看着叙燃“越了界”,也只是警告似的随意挥了挥手,放任她过去了。   一直行进到那条银河带的过半,叙燃伸出手,果不其然触碰到了一层无形却始终也无法突破的屏障。   站定在这个位置她看不清屏障的另一头是什么,却能够感知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庞大力量。仿佛只要突破了这层界限,那么原先所谓的一些困难试炼,甚至是那名智能母神卓玛聂久,在她眼中也不过是翻手便可覆灭的存在。   “……”   叙燃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视着那片触碰不到的区域,还是在察觉到脚边什么东西正在一抽一抽地扭动后,才清醒过来重新垂眼去看。   “干什么?在这里碰我瓷是吧?”   她扬起一边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以堪称赖皮的姿势在空间中疯狂打滚的真身们。   那八只虚影手臂的轮廓上,本就透亮的金光像是更璀璨了几分。而撒泼打滚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在叙燃准备蹲下身去查看这些大冤种们又在搞什么把戏之际,她身形突然在原地顿了一瞬。   只因那团聚散着浓烈气息的光辉深处,似是隐隐诞生出一抹新的透亮色彩。那层宛如透明结界似的东西并没有实体的轮廓,只是覆盖在八只真身的虚影上,一闪一闪地泛着殷红的光。   就好像是,经常能看到别的修士在自己本命法器上打孔萃原石,以增加诸如庇护、攻击或者是其他的辅助能力作用。   这层突然诞生的红光附着在真身手臂的表层,目前来说看不出什么具体作用,但如此乍眼看去,原本象征着佛门肃杀而威严的真身上莫名多了丝邪性。   叙燃:你们是什么魔教中人。   她这边正摸着下巴研究突然出现在自己真身上的红光是什么。而领域空间之外的地界,眼睁睁目睹了红桦市核心聚灵大阵在转瞬间被摧毁耗尽,匆忙赶来支援的上八城指挥官们几乎目眦尽裂。   “巫烛!”   一名以秘术闻名的上议院大能气愤到甚至不再使用尊称,“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这是近乎屠城的罪名,你跟你身边的那个佛修,你们俩之后统统得上军事裁决法庭!”   “上就上呗,这玩意我上的还少了?”   巫烛单手操纵着结构碎片风暴,边面有嘲意地冷笑一声,“我们这些人进来又不是替你们打白工的,辛苦了这么多天,收点报酬不为过。”   “你管这叫‘收点报酬’?!!”   “那不然呢?老子在离开红桦市之前还得跪下给你磕两个吗,感谢你们派我进来当敢死队探路?”   一众指挥官们脸色阴沉得好似要滴出水来,仍处于受感染状态中并未完全恢复过来的天狼神君却视而不见地咧开嘴角,面部扭曲的黑色细线让他看上去极端诡谲又危险。   “那智能母神现在也捉住了,炸灵阵就是顺带,我前道侣吸收点这里灵气又怎么了?看得起你们罢了,别给脸不要脸。”   “你!”   上方大楼的六层位置,经历了一场惊险刺激博弈后,最终顺利困住卓玛聂久核心意识的修士们无一不松了口气。   人们这才真正注意到这一头的对峙,明普师傅释放真身将几只围聚着的变异怪物们清除,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嘶。”说着,这名武僧同样察觉到空气中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灵气浓度,不可置信地瞪眼望向被轰开的地表下方,坍塌神像背后外泄的核心聚灵阵。   明普站在巫烛的刀锋领域之外,瞪眼朝着打坐状态的叙燃望过去。   “你们把灵阵给毁了?”   巫烛:“你也有意见?”   明普:“小兔崽子暴殄天物啊!真是作孽,你有没有跟她说赶紧把剩下吸收不了的灵气先都存在佛身中后面再慢慢炼化?你赶紧叫醒了跟她说,不然多浪费啊!造孽!”   众人:“……”   一众指挥官们本想继续怒斥明普,在发现对方是出身极乐界的又一名得道佛修、并且刚在活捉卓玛聂久的行动立下大功劳之后,默默将话语咽下。   之前怒骂巫烛的那名议员忍耐半晌后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突然,挥手间一道咒印竟是穿透了领域朝着入定状态的叙燃打来!   他本就没打算在一众大能的眼皮底下真正做什么,只是实在气不过这么多人竟然围在原地等待着那狂徒吸收完灵气的荒唐行为,一时没忍住动了手。   巫烛眼瞳中的漆黑似是又扩散了几分,机械双刀的结构光线再度于掌心闪动。然而就在刀锋即将挥下的后一秒,咒印堪堪落在佛修身上的一瞬间,八根庞大而诡丽的虚影自佛修头顶位置齐齐绽放。   叙燃仍然维持着双眼阖闭的神态,而自她背脊后方骤然衍生展开的金色虚影中竟是明灭着猩红的色彩,凭空于绽放的佛莲外勾勒出一张细密而繁复的网。   原本象征着佛道肃穆的金光被猩红冲淡了不少,可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竟诡异地相融结合,仿佛从一开始便属于同一整体。   “无御。”   她嘴唇开合着吐露出这样的字眼,一直在边上目睹这一切的武僧明普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低声叹了声“好家伙”,下一秒武僧竟然抬手,怒目金刚本就强悍至极的虚影外竟瞬间覆盖上一层拟态铠甲,被精密拟态包裹着的拳头朝叙燃狠狠砸去! 第73章山海秘境   ◎晴天下雨,山神娶亲◎   当初进入红桦市时,叙燃为了掌握主动权而孤身闯进边境线。   如今一切事态接近平息,她跟着众人一同坐在军方专用的作战飞行器上被一路送出67区。   确切来说,她跟巫烛现下喜提“准通缉犯”的身份。虽然如希达尔所言,现在后续收尾的工作量巨大,暂时没有空来管这两个狂徒,但两人乘坐的飞行装置还是被特殊监管着的。   “……奶奶说,他们跟剩下还幸存的几个居民,都被安置到极乐界的临时安全点了。”   榆桐坐在同一列飞行器上,偏头朝着叙燃说话。   “之后只用等红桦市的扫尾工作结束,卓玛聂久的审判结果就能出来。”   叙燃却嗤笑一声,“怎么会有什么所谓的审判结果。”   榆桐不明白她的意思,“啊?”   叙燃:“傻孩子,核心八城的军事法庭裁决是留给我跟巫烛这种不听规矩的人的,他们惯用这种法子来整治修士中的刺头。而像是卓玛聂久的那种情况,根本就不会惊动到所谓‘审判’。”   “那个诞生了个人意志的智能系统会被直接送去科学院实验,榨干完利用价值后就销毁了,他们不会放任这种危险东西继续出现在世界上。”   巫烛偏过头,接过她的话头这样说道,“而至于你们这些原住民,大概是会被分配到各个中型城市去。一座城市核心聚灵阵的修复诞生往往要花费上万年不止,这片地方未来会被归为禁区,或者开辟出另一座生态实验室也说不定。”   榆桐沉默下来。   叙燃背靠着不算柔软的坐垫,抓紧时间将储存在各真身中吸收不了的灵气该炼化的炼化。   她没有说什么安慰话语,只是偏头望着窗外飞速而过的衰败景物。   地面上失去了核心智能操控之后,漏网之鱼的变异种们齐齐扬起畸形的头部,利齿上滴着涎水试图伸手去够半空中的飞行装置。   后一秒,大范围的法力暴动直接炸毁了那一片区域,将整座城市的一部分都夷为平地。   看来上八城这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彻底放弃67区了,在核心聚灵阵被毁去之后,这座城市对于他们来说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她闭上眼专心梳理过于庞大的灵气群,不再细看。   十几分钟之后,在高速移动下,一行人终于再次抵达67区与极乐界接壤的边境线地带。   周边有无数身披厚重防护服的人在沿着城市入口大范围地倾洒溶解剂,空气中到处都是浓郁化学药品的气味,即便隔着防毒面具都能够闻到。   一行在红桦市待了有半个月的修士们直接被送去隔离区,隔离时间视病毒潜伏期的长短来计算,快的话也应该也不超过一周。   廖燕娇被带走了,因为她体内仍有之前圣教组织用来控制修士的病毒。而且灵根污染之后,即便是及时得到治疗,也很难说能够恢复到以前的全盛状态,极有可能这辈子修为便止步于此了。   一众地藏驭鬼的弟子们闻讯赶来隔离区的时候,廖燕娇赶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一名宗门内门弟子。   她与那名弟子的谈话大家不得而知,只能看见那人出来的时候眼眶通红。而没过多久,军方就过来带走了这名本应该在此次行动中为宗门博取晋升机会的带队人。   叙燃只能送她到隔离区的入口。   被生生剜出眼球的女人眼眶上蒙着厚重的护目镜,突然发病的戒断状态下使得她根本认不出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滴着涎水的病态模样像极了之前仰望苍穹而在下一秒死于爆炸之下的变异种们。   “力量,力……咯咯咯……翻手,倾覆宇宙,我、咯咯咯!”   “净土、净土……所经之处,皆为净土……”   廖燕娇一会儿疯狂大笑一会又喃喃着垂泪,武装部队的修士怕她失控伤人,于是在其身上施加了特制的捆仙锁限制器。   半晌之后,圣教病毒的发病时间过去,寸头女人彻底脱力般被几名士官拖上运输车,手腕无力地垂坠在一边。   “……”   叙燃突然上前追了几步。   “诶,干什么?!你是干什么的!站住!”   周边负责看守的修士们连忙掏出法器想要制止她,却发现佛修只不过是追着还未完全驶离的运输车跑,并没有做出擅自逃脱的举动。   “廖燕娇!”   叙燃闪身躲避过几名修士的飞扑,手腕勾在车尾处翻身越了上去!   顶着一众士官冰冷的武器,她却伸手从怀中掏了枚什么东西,一把塞进了软倒在地女人的手中。   “拿好了。”   廖燕娇眼眶上蒙着漆黑镜片,闻声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硬物。在指腹触摸到熟悉雕刻纹理的一瞬间,她不知想起什么竟开始全身颤抖起来。   叙燃将之前廖燕娇怕失去理智而交由自己保管的降魔杵塞进她掌心,重重握了握那截手腕。   “拿好了。”   避开士兵们的打量视线,她再次重复了一遍,“别上交,直接收到空间里,你自己拿好了。”   “……好。”   “等你治疗结束后,一起去地藏驭鬼门喝酒。”   “……” 第74章我不同意   ◎拒绝我,你这辈子都无法达到最高点◎   “小友,你来了。”   隔离区不远处的纯色房间之内,沈老太太半身蜷缩在定制的轮椅中,闻声笑眯眯地抬起头。   “桐桐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情,你比我预想中还要优秀。”   似乎是彻底脱离了红桦市的危机环境,她此刻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慈爱老人家了,昔日从战场上绽放的钢铁之花在她身体里沉睡。   沈老眼角的细纹随着笑意而微微眯起,看着叙燃推门走进。   前往归墟市的最近一轮航班在七天之后,更何况现在还在隔离状态,就算再着急也没什么办法。   她还是决定先将这边的后续事件都处理完,之后再赶回归墟市。   叙燃点头同两人打了个招呼后坐下,“您怎么样?”   沈老道:“军队的医生说,这段日子该吃吃、该喝喝,放平心态走完最后一程。”   叙燃怔了一瞬,下意识抬起头望向轮椅上的老太太,榆桐突然红着眼眶站起来,丢下句“你们先聊”便径直走出了房间。   “……还有多久?”   “个把月吧,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时间到了而已。”   沈老却始终面目平静,“我说过吧,小友。仙家的灵丹妙药已经将我的生命延长了数倍不止,我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没有遗憾。跟这次67区的瘟疫病毒也没太大的关系,就只是……‘借来’的时间终于到了,我对此早有预料。”   “……”   老太太突然撑起身子从轮椅上站起来,叙燃下意识伸手去扶她,却被对方摇头制止。   沈老将身后桌案上的一枚移动存储盘递到佛修手中,同时手腕一翻,竟是不知从何处掏了把短/枪出来。   “小友,你已经知道第五重术式的内容了吧?”   沈老将枪口对准自己,“作为传统意义上的引路前辈,别的长辈师尊们能够做到的事情,我总也能做到。”   “……别的所谓传统,指的是什么?欲炼此诀,弑亲弑师的意思吗?”   叙燃垂眼望向那柄短/枪,面上不带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之前的‘开刃’诀,您说过要以引路者的鲜血为引,方能够拥有‘面对谁都能扣下扳机的勇气’,但是我也说了,不需要。”   “之后,第四重的‘抵御’诀也是这样,在您编写枪谱的基础上,我领悟了新的改良术式‘无御’。所以说,有些时候我们不必要遵循传统,尤其是部分糟糕的传统。”   叙燃一字一句地道:“一开始我不需要领路者以性命为代价的提升,现在也不会需要。有些时候坏事做多了,总得积点德的,您别坏我修行。”   老太太面色一沉,看起来像是对她起了些薄怒。   但最终只重重哼了一声道:“坏你修行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小兔崽子有没有良心啊!”   “我没有那玩意,医生既然说了让您这几个月吃好喝好,照做就是了。”   叙燃接过那枚记载着完整枪谱以及老太太半辈子理论研究所得的存盘,挥手晃了晃道:“这东西传给我就行了,您悠着点活吧,别老学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之类的糟粕传统,没人值得你提前去死。”   老太太朝着她瞪眼睛,“那你把枪谱还给老娘!”   叙燃:“不是说传给我了吗?”   沈老:“我可不承认你这种没良心的继承人!”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但给我就是我的了。”   叙燃将存盘揣进怀里,又打量半晌这处隔离室内的整体环境,坐了会后就站起身意欲离开。“离开隔离区之前我会再来看看您的,今天就这样吧,大家都去休息。”   说着,脚下“幻形”诀运行,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闪身避开了沈老气急开枪打出的子弹。   “省点力气,这种枪打不中我的。”   “叙燃!”   老太太却突然第一次完整地喊了她的名字,佛修站定在门边回头望去,“枪决九重术式”的第五重字样有意识般地浮动在她面前。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叙燃。”沈老太太望着她,收敛了面上装出来的慈爱笑意,又变回了从凡界一路杀伐上来的铁血老兵。   “我以血肉来成全你,从此之后,你带着我的一部分,将会走得比所有人都要远。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件事会对你滋生心魔,从而影响修为,我向你保证,引路人彻底献祭的方式并不会造成什么副作用,我跟之前的老友做过这方面的模拟实验。”   “你现在,真的要拒绝我吗,叙燃?”   佛修平静地望着老人,突然抬手点开了浮动着的记录文字。   枪决九重术式的第五重,排在“抵御”诀之后,是名为“分魂”的特殊修炼方式。   根据沈老以及其他械斗术创始修士大能们的记载实验,修士正式开始修炼第五重术式之前,需要将自身修为提升到起码高出原有的三倍以上。 第75章重新启航   ◎我得去找一个人◎   分魂术式的核心,无非就在于对自身精神力的精确掌控,以此达到同时操控多把枪械武器的目的。   精神力这种东西,在如今的修真时代并不是作为提升修为的核心要素,只是另一种基础而已。毕竟变异灵根层出不穷的情况下,再加之以各类法器的辅助,当今修士主要会将修炼重点放在自身的能力进阶上。   而叙燃所掌握的分裂灵根,可以说就是“灵根变异”中的一项特殊分支,只不过从未有人这么干过,所以并不清楚能力的最终界限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或许我可以试着走另一种方法。”   佛修垂眼放出了八只曳动的虚影真身。沈老太太皱眉望向转瞬间倾洒了满地的威严金光,那金色中还隐隐透着一丝猩红,显得莫名诡异却又和谐十分。   “这是佛家的路子?”沈老打量半晌她的真身,“但是你要知道,就算你的佛身可以做到同时握枪,你有没有试过在同一时间操控它们就像是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   “小友,你比我更清楚,单纯握枪,跟战斗,显然不是一回事。”   叙燃点点头,背脊后的八只真身手臂曳动着往边上一抓,便瞬间多出了四枚不同枪械的投影。   “领悟了第四重术式之后,我现在能够做到四手同时握枪,”她这样道,“操控着扣动扳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唯一难的就是……延迟。”   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她的真身从来都叛逆得惊人。   虽然说这种叛逆主要体现在平时,真到了危及性命的关头它们自己为了活下去也不至于掉链子,但是对于枪械的掌控程度终究也比不上本体。   就像是之前在红桦市的那一战中,叙燃明显感受到由几只真身操控的枪械甚至显得有些呆,好似是在她小时候刚刚接触到武器那会儿能够打出来的操作。   到后来的轰开地表强行击杀卓玛聂久的神像,也不过是在巫烛开启的领域之下定点射击,这种持枪大面积定点的扫射还不是有手就行,故而暂时也没出什么太大纰漏。   但叙燃一直清楚知道,光是增加能够同时持枪的千手数量显然还不够。她真正需要的,是让这些真身们也能够同自己的本体一样,拥有持枪战斗的程度水平。   “在我们一开始编写枪谱的构想中,分魂的术法是强行分裂修炼者的精神力。就有点类似于影分身的功法,将本体分裂成为不同的个体,每一个都拥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力量。”   沈老太太凝眉端详片刻散布在房间内的巨大虚影们,“但是我刚才冷静下来想了想,你走的是佛家修炼的法子,分裂精神力或许会对你之后的修行不利……”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将自身思想短暂投射进现在所能掌握的佛身之中,来真正做到一体化呢?”   说道这里,老太太突然停下来,又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不对啊,既然是佛家的真身,你为什么不能够操控它们?它们不本来就是你自己的化身吗?”   叙燃面无表情:“因为我可能上辈子欠了它们的。”   八只手臂虚影张牙舞爪地在她们面前挥了挥,莫名看出来一丝得意洋洋的姿态。   沈老:“……长见识了。”   不过讨论到这里,叙燃倒是又有了一个新的构想。   她不会同意让老太太牺牲来成全自己领悟分魂,但是她的灵根,却本来就可以无限分裂啊。   叙燃摸着下巴思索一会,突然快速道:“那么在原本的分魂术法实验中,分裂的精神力要怎么具体代入到枪决战斗中去?”   沈老道:“想象自己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同时握着不同型制武器战斗着的军队。重点在于切换枪械过程中的连贯性,需要对每把武器都烂熟于心并且在第一时间判断当前形势下最合适的武器,如此日积月累的反复训练下,看似只是一具身躯,但当你掌握了良好储备的弹药,甚至以一敌百都不是问题,分魂的术法能够帮助你以自身成为一整个行走的武器库。”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后又道:“不过这也是建立在你能够做到分裂精神力的基础上,不然说什么都只是在纸上谈兵。”   她话音刚落,却见下一秒,所有散布在房间里曳动真身的虚影间,竟是多了一簇不知名的透亮红色。   叙燃道:“我还有七天不到的时间,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   沈老怔了怔:“开始什么?”   佛修勾起唇角笑了笑,“分魂术法的训练。”   ……   叙燃一直在沈老的隔离房间里待了整整五天。   直到科学院的修士最后比对过血液检测的结果,确定了这一行人屁事没有身上也并未携带传染病毒,于是准备大批量赶人别再这里浪费部队的资源。   五天之后老太太神情有些怪异地叫醒她,叙燃从玄妙的领域空间中再一次睁开眼,才发现外界时间竟然已经流逝了这么久。   她在这段时间里只重复在做一件事情:将自身的灵根分裂,以与之前领悟“激化”诀时无二的方式融入进真身虚影中,再从中建立起一个新的联系纠正教导冤种们握枪的战斗方式。   看起来好像也并不是很难,天知道这几天里叙燃挨了多少大嘴巴子,又是在如何与真身们的激情互殴中才勉强建立起四根手臂的联系的。   时间还是太过紧促,或许再给个把月的余裕,叙燃可以说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把握彻底掌握全新改良版的“分魂”术式,但现在已经来不太及了。 第76章只不过是一座城市   ◎别去,他们噶腰子不打麻药◎   叙燃高高挑起一边眉。   “你在归墟那种鬼地方还认识人?”   “这是什么话,”巫烛轻笑一声,“归墟那座城市中不是还出了个你吗?”   不知想到什么,他兀自摇头笑笑,“没骗你,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说要去归墟市隐居的某个孙子欠我的钱到现在没还,这回正好去找他要回来。”   叙燃有些怪异地瞥他一眼,显然是在怀疑这话的可信度。   毕竟巫烛那种性子的不说会为所谓的朋友两肋插刀,别人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不去插那人两刀都算是最近在积德了。   “那你抓紧买票,最近的一趟航班是在不到一天之后,极乐界东南悬浮车站。”   “之前已经买好了。”   “噢。”   距离检票进站还有一段时间,叙燃打算随便找个安稳地方继续将身体中积攒的灵气给吸收了。   打坐到一半的过程中,她突然想起什么,于是抬手拨通了之前那个归墟黑商的通讯器,“最近有没有蔺家的消息?”   “蔺家?黑市的那个蔺家?”   黑市商人在投影屏幕的另外一头挠挠手,“您想听哪方面的?”   “挑重点说,就有关最近秘境开放的事情。”   叙燃娴熟异常地打断他的话语,毕竟跟这些地下消息贩子相处久了,知道他们专门的多套钱话术。有的时候就一句话的消息钱,他们真话跟废话混在一起说,赚的字数钱是一条消息百倍的情况都是常有。   “嗨呀,秘境开放可是大事中的大事。不只是蔺家,几乎所有归墟城的大能家族都出动了,咱们这些人做的也是刀尖上舔血的活儿,大家都不容易,您也体谅体谅我们……”   黑商张口就来的话却顿在原地,只因投影屏幕外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那占据了半个身位的人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就这样抱臂站在那里,黑商却在眯着眼睛端详半晌后露出见了鬼的神色。   “您、您……”   他支支吾吾着望向巫烛的全息投影,结巴半天后憋出一句,“您是活人吗?”   巫烛:“……”   也不怪黑商这般反应,就凭天狼神犯的那些加起来可以判到几万年之后的罪状,他的拟态投影画像也一直是各大城市红名危险分子的榜首。   可以说每座城市中只要是榜上有点名声的修士,就没有不认得巫烛那张脸的。   黑商又惊又疑的目光先是在巫烛身上打量一会,后又转移到旁边佛修的身上。   浪费时间太多,叙燃有些不耐烦了,“花钱买消息的是我,你能不能有点职业操守?”   黑商的眼神又是一阵怪异,突然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在那里品味出点什么,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接着,也不等两人反应,张口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   “笼罩在归墟市上空的生态屏障是在一周之前破开的,而发现山海秘境的波动,是在昨天。”   “蔺家家主是第一个下令对外封锁消息的人,之后几大家族也纷纷同意并实行相关政策。所以按道理说这条消息在短期内是不应该传出去的,只不过您的户籍也是在归墟市,所以不算是‘外人’。等到再过一段时间,核心八城必定会前来调查归墟市的生态结界破开原因,那时候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不过那也就是后话了。”   “蔺家那位决策人在山海秘境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带人封锁了现场,明面上对外的说法是家族企业需要翻修动工,实则与政府达成某种协议,确保第一批进入秘境的修士都是‘自己人’。虽然这么说,但是只蔺家一家,显然无法独吞这块蛋糕,所以各大家族都在明争暗抢,现在还没有决定出第一批前去探路的名单。”   “如果您现在回来,大概率能够赶上几大家族的决策会议。”   叙燃听着消息贩子的说辞,指尖在屏幕映照不到的地方轻微捻了捻。   下一秒,却见投影的另一端那名黑商朝自己笑了笑,接口道:“这几条消息都是免费送给您的,不用支付。对了,还可以再额外给您搭上一条,说是城市东南角的少皓峰上,有一名曾经封了神位的‘山神’从闭关中醒过来了。”   “山神。”   叙燃定定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语句,后者脸上依然挂着看似谦卑实则令人捉摸不太透的笑,就好像之前见到巫烛时的情绪波动只是个错觉罢了。   “是,冠以神位的山神,就像是……您身边这位一样。”   黑市商人笑着,毕恭毕敬似的朝巫烛行了个古式的作揖礼节。“今天,非常感谢二位。” 第77章血色红丝绒   ◎这小子还信誓旦旦说要打上地区升天榜的前十◎   本来叙燃是打算直接去赌场找蔺长缨的,后来却发现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暂且将决定耽搁了下来。   “还是第一次看见太阳出现在归墟市的上空。”   完全离开悬浮车站之后,叙燃眯着眼睛抬头望向苍穹中悬挂着的日轮。总是笼罩在城市上方的生态屏障早已不见踪影,但充斥了归墟城近千年的大雾却迟迟未肯散去。   除了雾气与人造太阳之外,落雪彻底在城市中销声匿迹。   或许是因为随之而上升的地表温度融化了地面上的积雪,导致大街小巷前到处都是边咒骂着边扫地的居民们,脚印与落雪融化的泥泞混在一起,弄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痕迹。   巫烛没注意,踩进了一洼快要融化的积雪中,随之便被提着镰刀的大婶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那张被面皮修改器覆盖着的面孔上神情此刻显得十分滑稽,而那名中年女性几乎手指戳到他身上在怒骂着:“走路不长眼睛是不是,大清早的就别人家门口晦气!”   “我昨天辛辛苦苦打扫了一晚上,今天你就给我弄脏了!你们这些街溜子老娘见惯了,赶紧找个厂去上班吧别天天在这游手好闲的烦都烦死了!”   巫烛:“……”   “真的是,最近一个个的都来找晦气!”中年女人将手中的镰刀朝着两人舞得虎虎生风,“之前那个把天捅了个窟窿的不要脸臭小子也是,也不看看生态屏障消失了,不下雪就没有水来源,现在每天还得花时间去买水票!一个个的,都以为自己是什么城市主宰吗,呸!都什么玩意儿!”   叙燃在边上看巫烛挨骂,却在听见某个词汇的瞬间,抬起头看向火气全开的中年女人。   “把天捅了个窟窿的……臭小子?归墟市上空的屏障是被人为破开的吗?”   “你又是哪个?”   大婶不耐烦地打量她几眼,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瞬间警惕了起来。“这事不是人人都知道……等等,你们不是本地人?”   她猛地退开一步,手中用来干活的镰刀尖端对准两人,“你们是什么人?刚从外面的车站回来,该不会是上议院的走狗吧!”   叙燃瞥她一眼,垂下头准备点开自己的用户个人信息,把户籍地址露给大婶看一眼。却在地区升天榜的边上一行,蓦地看见了归墟市随时更新的通缉名单。   “……我知道了。”   巫烛凑头过来,“怎么?”   归墟市红名通缉的名单上,此刻热度最高、赏金数量最多的那一栏赫然显现着一个全息人影。   那人油腻打结的发丝垂坠下来,甚至遮蔽住了一部分眼睛,下半张脸则被乱糟糟的胡须笼罩,整个人看上去邋遢又落魄。   开始叙燃甚至没认出这人是谁,直到余光瞥到信息栏那一行的简单身份介绍。   S级通缉逃犯——   白星   ……   归墟市某处三不管地带的边缘酒馆,叙燃坐在一众独立佣兵的酒桌边上,视线看似无意地落在桌台前的滚动屏幕上。   巫烛在几小时之前单独行动,暂时跟她分开去寻那个“欠钱不还”的所谓老朋友了。而叙燃迅速在黑市的信息交易网上找到一个临时赏金猎人的组织,随手摸了张之前的假身份加入了进去。   “不过之前听雷鸣组织的头子说,那小子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   “别管是什么人,那小子的赏金最近又涨了,就是按人头分每人也能分到近万把来块。”   “这不得提前去蹲点?!赶紧的,你们也别几把喝了,我们必须得拿下首杀!”   这支临时凑到一起的修士队伍中,有独立雇佣兵,有干了数年的赏金猎人,甚至有宗门里到了年纪下山历练、想要赚笔块钱的弟子们。   叙燃坐在角落里,也没去动桌上的酒液,安静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   这间酒馆是专门对这些行事无拘的边缘人开放营业的,眼下无论是前后左右,满地坐着的赏金猎人雇佣团队中,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是为了拿下白星的赏金而来。   之前不知道是从哪个消息贩子那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人看见白星几分钟前出入过一家地下商行。顿时,酒馆中的修士走了大半,都是急冲冲想要去捉人的。   叙燃坐在原地没动。   “赶紧走啊!”   那支看上去就并不太靠谱的团队中,一名有点像是某个中型企业内门弟子的女修回头看了她一眼。“再在这里坐下去,可就要被别人抢先了!”   叙燃却道:“那条消息是从谁那里传来的,你们都清楚知道?”   女修怔了一秒,“……好像就是,雷鸣佣兵团的人说得。”   叙燃:“雷鸣的那个带队头子自己都常年是红名危险人物名单里的佼佼者,这样的一个人,他为什么不独吞赏金,而是慷慨无私地将这个消息贡献出来给所有人知道?”   女修沉默半晌,眼看着已经快要消失无影的闹哄哄人群,最终抿着唇走了回来在她身边坐下。   原本热闹非凡的酒馆中,现在就只剩下零星几个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看起来极端不好惹。   “我叫青萝,你怎么称呼?”   那名女修坐下来后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周边虎视眈眈的赏金猎人们,压低嗓音这样道。   叙燃瞥了眼酒馆的菜单,随口道:“我叫血色天鹅绒。”   青萝:“……”   女修颇为无语地沉默几秒,但倒也能够理解这种游荡在秩序之外的边缘人不想暴露身份信息,就像是她自己也只不过是说出了一个名字罢了。   “好吧,那么现在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吧,总不至于在这里守株待兔?” 第78章多出来的名额   ◎是不是为了给你身边那个佛修让位◎   叙燃:“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之前说的是血色天鹅绒?”   青萝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现在有必要区分这个吗?重点是让你赶紧动手啊,他要逃走了!”   随着人群一拥而上的举动,被包围堵死在酒馆门口的白星眉目掩盖在兜帽底下看不真切,但掌心却瞬间多出一把通体流光、闪烁着电流火花的长剑。   叙燃眯着眼睛打量片刻剑柄上刻着的能量石,心道这样品阶的武器评级起码能达到B+还要朝上,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弄来的钱。   白星手持着那柄电光闪烁的剑,腰背以一个紧绷的姿态猛地向前隆起!随之而来的是扑面火花四溅,甚至围绕着人群的位置炸裂开来。   “小心!”   青萝顺着电流火花飞溅的方位向后退开几步,想了想,还是抬手也往叙燃身上罩了枚防护屏障。   佛修垂眼望向那枚暗红色的护身罩,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焱宗?”   青萝怔了片刻。   确实,女修此刻所使用的护法诀明显是焱宗内门弟子亲传的术法。叙燃早些年跟颜无咎那孙子整天斗殴,对焱宗的一些术法绝学简直比亲继承人还要熟悉。   她伸出两枚指节捻了捻那枚护身罩,也暂时没去管那一头白星制作出来的大规模混乱,“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哪个中型企业里出来历练的弟子呢,没想到是焱宗。”   青萝抿唇,“我不是,我是赏金猎人出身。”   叙燃:“妹妹,焱宗我比你熟。”   “……”   女修有些僵硬地抬眼固执看着她,叙燃也没再紧逼。身后的八只虚影张牙舞爪,彻底突破了本体的有意限制。   人群发出的阵阵惊呼声中,八枚真身手臂也没持枪,只是凭借着本身的拟态从多方位彻底拦截下了白星的攻击。并不是单纯拦住那柄长剑此刻所指向,更是连之后的每一步预判都给他堵死了。   “闹够了没有?”   叙燃望向被桎梏在漫天金光中的人影,一只手臂毫不客气地掀下他头顶的兜帽。“华霄呢?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不叫他出来,那就彻底逃不出我的控制了。”   白星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手中长剑电流闪动,突然猛地抬头瞪向叙燃。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他嗓音低哑地朝佛修吼道,“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也永远不会懂的!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现在杀了我,总好过死在那些畜生手上!动手啊!”   “你动手!!呃……”   少年胡子拉碴的面孔上神情一滞,紧接着眼球上翻,直愣愣地向后倒去。   叙燃嗤笑着用一根真身拎起他的领子,“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青萝:“……”   青萝:“我是让你上,但不至于就这么……杀了吧。”   周边围聚着的修士们也集体沉默了片刻,这时,来自于雷鸣地下秘密团队中的一个壮汉粗声粗气道:“这恐怕不太公平吧。”   “就是啊,”旁人也反应过来,“这人是我们一起合力制服的,你现在想一个人去领赏金,也要先问问我们同不同意。”   修士们顿时将手中的法器调转势头,齐齐瞄准了佛修,几乎是异口同声。   “今天要是被你把这小子的人头抢走了,我魄狮/狂潮/雷鸣独立佣兵团以后还怎么在归墟城混?”   叙燃咧嘴笑起来,脸上的皮面修改器作用失了效。   “哈,你们在说什么啊?”   她将昏迷的白星甩到一边,顶着一众危险分子们暴怒的眼神站在人群中狂笑。   ——“我是叙燃,你们是什么东西啊?”   “……”   青萝瞪大眼睛,望向佛修那张肆意狂笑的面孔。   先前归墟市地区的升天榜排名变动的消息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座城市。毕竟无论是在哪个区,前十名之后的修士排名经常变动是正常事,但是地区前十一旦确认下来了,甚至在百年之内都不会轻易更改。   而“叙燃”这个名字,却从原先的前三十一路飙升,直到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甚至挤掉了一众大宗大族的掌门决策者,爬到了归墟第二的位置。   要知道,这座城市中公认的那位积分第一,是由百年之前一名封了神位的“神”达成的。在城市变迁的百年之内,哪怕那名神祇从此闭关不再闻山外事,长久消失在大众视野中,祂也依旧是归墟市不可撼动的第一。 第79章我来跟他们谈   ◎别跟我提什么公不公平◎   蔺长缨神情阴冷,“我想加谁进名单是我的事,你还没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   叙燃却突然道:“不是,我不占蔺家的名额。”   她抬手握住蔺长缨的手腕,将人正欲发火的动作拦截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平和好说话得惊人。   转头朝着蔺家主一笑,“你别生气,我来跟他们谈。”   蔺长缨无言地拍开她的手,倒也平复下来抱着手臂重新靠坐回去,等着看她要怎么谈。   大概是在大乐山灵气中浸淫出来的和煦假象给了那个掌门人某种错觉,导致他一时有些忘却了佛修多年来的恶名,语气更加咄咄逼人。   “本来各大家就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现下燃道友刚一回来,就说要抢占一个名额,这对我们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你说你不占蔺家的名额,在场谁不知道你与蔺家主交好,这话说出来也没有可信度呢。”   叙燃瞥了眼那个掌门人身前的名牌,是城市管理层官方那边的企业家族,复姓万俟。   万俟家主一开口,身边几个与管理层私交密切的宗门话事人也纷纷开口附和,“是啊,这样对我们太不公平了点。”   叙燃突然开口,“觉得不公平,那就忍着吧。”   “……”   她好像没有看见众人瞬间难看下来的神情,勾起嘴角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在意你们觉得公不公平?我说过,我的这个名额不从蔺家的名单里占。意思也就是说,不管你们怎么商量,你们有的那几个位置里得空出一个让给我,这下明白了吗?”   “……荒唐!”   “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可不吗?”   叙燃维持着坐在原地的姿态,身后空气波动着突然绽放开漫目曳动的虚影,虎视眈眈地指向一众掌权人。“别跟我提什么公不公平,从一开始我们这个地方就没有这种天真玩意,这点你们比我更清楚。”   “我来这里也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或者请求分给我一个名额的,只是通知你们一声,赶紧把位置让出来!”   八枚真身随着主人嚣张至极的话语而甩动着,同时颇为嫌弃地一把掀飞了万俟家主头顶上的假发片,露出一大片裸露头皮。   万俟家主:?!!   叙燃伸出指节敲了敲桌面,将众人注意从中年男人的秃脑壳上转移回来,“所以现在,这场会议的内容就改成,你们哪一家把名额让给我。”   她的视线在神态各异的人群脸上一一扫过,似是觉得他们这种隐忍不发的模样十分有趣。   “现在大家是不是很恨我?可惜的是,今天不留这个位置给我,明天我让你们所有人都进不了归墟秘境。在座的都知道我叙燃是什么人,这话我现在也有实力做到。”   长久的死寂回荡在人群之中。   最先开口的那名万俟家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身边的合伙人不断以眼神示意着要不要干脆来硬的,将人强行控制在这里。   佛修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轻飘飘睨过来一眼,翕动着的真身虚影们几乎展开撑满了整座房间。   叙燃:“可以一试,谁都可以上来试试。但凡有一个杀不死我,你们几个就早点开始给自己准备棺材吧。”   “……”   “哈、哈哈,说什么呢……大家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和气生财嘛。”   “哈哈哈对啊,早就听闻燃道友胆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有道友这般人物的加入,必定会在此次行动中大放异彩。”   几人勉强牵动嘴角假笑起来,嘴里说着恭维的话语。哪怕叙燃现在依然并非任何一个世家出身,背后也没有依靠着的势力,但在地区升天榜上远远甩了第三名近万的积分数量却足以使她拥有优先选择的底气。   后科技工业时代,修真界凭手上实力与脑中掌握的技术说话,二者中但凡占了其一,你就拥有让所有人乖乖听你说话的权力。   叙燃在金光四散的真身虚影中垂下眼,看着各大家族的掌权人在又是几番明争暗斗的激烈讨论中,挤掉了一个综合实力相对较弱的家族名额,将允许进入秘境的条码貌似恭敬地交给自己。   她接收了条码,后脚就跟着早就不耐烦的蔺长缨一同提早离场,将一众各怀鬼胎的决策人们甩在身后。   ……   蔺家名下一间旅店中,两人对坐着看向某一处监视画面。   实时监控着的安全眼投射画面中,一名身披黑袍的女修肩扛另一个人形,正在被黑夜笼罩的建筑下穿梭。   女修的一部分侧脸偶尔在帽檐下露出,赫然是之前趁乱劫走剑修的青萝。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半晌,蔺长缨这样说道。   “你知道吗,观星者做了预告,明天将是归墟市生态结界破开后的第一场晴日雨。”   作者有话说:   头好痛好痛:(   明天会多更一点? 第80章交不起份子钱   ◎红嫁衣,白纸钱。越喜庆,越悲哀。◎   少皓峰下,城市的东南角某处位置。   细密雨帘洒在脸上,叙燃抬起眼,望向氤氲在日轮投射而下光线中的雨幕。   城市上空的生态结界被人为破开,人造太阳悬挂在苍穹一角,而如今取代经久不衰落雪与大雾的,却是迎着日轮光辉而洒下的大雨。无垠白昼中,漫天落雨倾洒,细密的水柱坠在归墟世界,模糊了光与影的界限。   “小心点别死了。”   蔺长缨站在她边上,终是抿唇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来。   叙燃抱臂站在蔺家主的身边,加上几名蔺家堂口的伙计,算是来得较早的一批人。蔺长缨的说法是生怕到时候你这疯狗被其他怀恨在心的修士们埋伏联手打断腿(原话),所以两人商量之后,决定提前一步进场。   此时此刻,少皓峰山脚下,提早抵达的所有修士们沐浴在晴日雨中,几乎同时感受到一股有别于归墟市常年不散的化工废气之外,奇异的梵香与骚臭味笼罩在鼻腔。   蔺长缨嗅到这股味道,狠狠皱了皱眉,“这真的是……”   叙燃对于味道不如她这样敏感,但也能够分辨出那股特殊的臭味。像是斗兽场中随处可见的妖兽体臭,带着血腥与粪便交杂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她眼望着那一头即将开放的秘境入口,偏过头对着蔺家主道:“听说很久之前,一位山神在少皓峰深处长久闭关沉睡,据说那位山神是妖兽化形,原型是一只巨大的妖狐。”   叙燃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妹妹其实是山神的某一种形态?”   “……”   在蔺长缨当年的出马仪式上,接受的是作为“常仙”的基因融合改造。而在那之后的矿山坟场,由于叙燃的意外介入,蔺长缨继承了她那位四叔的机械外附蛇骨,成了这一代蔺家的掌权人。   听上去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事实上,蔺长缨虽然是所谓的嫡长女,但在上一任掌权者蔺常还没有去世之前,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一直是她那个妹妹,以“六尾狐仙”作为出马改造的蔺白璎。   叙燃并不怎么清楚当年黑市蔺家具体的权力纷争,只知道后来在继承了那副外附蛇骨之后,蔺长缨从她那几个亲戚叔侄的手中生生将自己的权利抢了回来。   她亲自处决了三代亲属血统以内的十一个哥哥,扯下妹妹蔺白璎的五条狐狸尾巴。若是在今天走进索托斯赌场,还能够看见长明灯的照明系统就是用那几根机械骨骼的核心作为能量来源的。   之前叙燃早就知道了蔺家出马仪式的秘密,“请仙”在当今时代,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一步登天还要难的事情,所以蔺家这一代的弟子们所采用的都是基因融合改造的形式。   “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妹妹当年的出马仪式上,‘请’来的神真的是少皓峰上的那位狐仙?”   叙燃摸着下巴望向隐约出现了一丝波动的秘境入口,“若是照这个说法的话,那就很好理解为什么当年蔺家所有人都推举蔺白璎作为下一任的继承人,而不是你了。”   蔺长缨却睨了她一眼,“不是这个原因。”   叙燃:“那是什么?”   身边的人没有再说话。   沉默蔓延了一会,蔺长缨抬眼望向逐渐开始能量波动的秘境入口处位置,情绪不明道:“别管那么多了,你们赶紧进去吧。”   她朝着身后的几名蔺家伙计招了招手,“记住我吩咐的话。”   伙计们齐齐应声道:“是!”   叙燃回头看了看站定在原地的蔺家主,蔺长缨的身型掩盖在越来越密集的晴日雨帘之后,看不真切她脸上的神情。   佛修沉默片刻,给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巫烛发了条传讯过去,简单告知对方自己进秘境了,让他办完自己的事就该干吗干吗去。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扫了手腕上的身份条码。   而就在脚尖即将踏进秘境波动中的一瞬间,变故骤生。   “……”   一开始,叙燃只是听到一阵高昂且激烈的乐器奏鸣。   她原本以为是山海秘境所加载出来的背景幻境之类的东西,却在听见熟悉的机械蛇骨运转中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蔺长缨!”   怒喝声伴随着枪响一同发射而出,她维持着一脚踏进秘境波动中的姿势猛地转身,想要回头去帮还站在原地的蔺家主。   身体却被强大不可撼动的引力吸入,叙燃死死咬着牙关抵抗,就见原本风平浪静的入口不远处,几名蔺家堂口的伙计们竟然齐齐暴毙倒地!   蔺长缨下半身已然被高速运转的外附蛇尾取代,怒火遍布在她冷若冰霜的面孔上,像是要径直烧灼起来。   “你们敢!” 第81章讹兽   ◎山神请人做客◎   一大片由高耸人造植物组成的海洋,硕大而洁白的金属永生花垂坠在枝干上,每一片花叶周身都是廉洁的机械造物,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片山体地区。   植物的根茎同样是由金属构造,几乎淹没到人腰部的位置,一踏入那片巨大花海,竟像是趟水过河般受到行走的阻力。   蔺长缨凝眉沉思片刻,道:“最好别冒然靠近,我们都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话音甚至还没落下,一阵摩挲金属声发出的淅索动静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个不知名的东西身形完全被半人高的植物群落遮挡住,但是速度极快,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它已然从另一头移动到几乎近在眼前的位置!   在蔺家主瞬间警觉起来的目光中,叙燃站定在原来的位置开口道:“你刚才看到没有?那不是人。”   “退后!”   蔺长缨大声喝道,“它要过来了!”   越来越靠近的叮叮当当曳动中,那东西在转瞬之际高高跃出花海,细密的碎齿状獠牙几乎要戳到脸上。   蔺长缨冷哼一声,腿上肌肉紧绷到极致,竟是维持着身形站立的姿势一个横扫腿,足尖绷紧着往那妖兽的面中处狠狠扫去!   “这是……兔子吗?”   叙燃朝着那个位置放了两枪之后便不再动手,细细打量着正在同蔺家主激情互殴的妖兽。   它的身型十分矮小,一身雪白得甚至没有一丝杂色的毛发在同样纯白的花海中几乎要完全隐形。按道理说,这身堪称美丽至极的皮毛下也应该是一只不会难看的妖兽。可眼下,正呲牙朝着蔺长缨疯狂攻击的狰狞兽脸上,丑陋的三瓣唇后一双板牙戳出唇珠弯出来,整张脸就像是经历了大型事故后被碾碎又用破烂针脚缝合得歪歪斜斜的某种巫毒娃娃。   “……是‘讹’。”   那只奇怪的妖兽似是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二人的对手,粗壮的后腿一蹬,便又退回到金属花海的边缘。   蔺长缨皱起眉处理着手腕上被划出来的伤口,又笃定地重复一遍,“它是讹兽。”   几乎是在被叫出名字的一瞬间,将整个身形隐藏在金属花枝之后的妖兽僵硬一秒。   见状,蔺家主了然地冷笑一声,伸手拔出隐藏袖袋中的激光匕首,就想要彻底解决对方。   “别杀我!”   突然,一阵尖细且显得有些矫揉做作的嗓音尖叫起来,“别杀我,我、我有用的,留着我,对你们有用!”   蔺长缨扬眉,“真会说话?”   “是、是……别杀我,求你了!”那只矮小的妖兽浑身雪白毛发都炸了开来,凸起外翻的嘴唇中泄出人为的语言,“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对、对了,从这里下山的路我也熟,我可以带你们走出去,我真的很有用!”   似是对蔺长缨手中的激光匕首极为恐惧,那只妖兽颤颤巍巍地不肯看她,而是小眼睛转着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看向叙燃。   手中的枪械在指间转了一圈,叙燃脸上突然勾出一个灿烂的笑意,“这样啊,你什么都能干?”   妖兽:“我什么都能做的!”   看着又一个被佛修伪善外表给迷惑住的,蔺长缨暗自摇摇头,心道这丑兔子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求叙燃还不如来求自己,至少自己能给它留个全尸。   蔺家主收回武器,偏头瞥了正在和煦微笑的某人一眼,提醒道。   “它是讹兽,讹兽惯会真话假话混在一起说,跟狐狸一样会骗人。”   “我没有骗你们!就算真是你说的那样,但现在我也不会拿自己生命来开玩笑的!”   妖兽急了,后腿蹬着不断在金属花枝后弹跳着,看起来绞尽脑汁在想办法说服她们,“我、我……对,我知道另外几个人类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们!真的,就十几分钟之前,另一队人类路过这里,我亲眼看见他们往山下去了!”   是同样进入秘境的其他修士。   蔺长缨朝着叙燃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将手中枪械揣进袖口,笑眯眯望着正在着急蹦跳的妖兽,“好啊,那带我们去吧。”   “……嗯,好!”   妖兽丑陋的面容上流露出同人类情绪一般的喜悦神色,像是真的在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欣喜。   “跟我来就好!”它蹦跳着再次进入了金属花丛,然而就在那些庞大的白色花盘即将笼罩在身躯上的同一时间,从妖兽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声。   黑红色浓臭的血从它右腿关节上炸开,妖兽尖叫着瘫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佛修维持着开枪射击的动作,脸上依旧挂着同之前那般明媚和煦的笑意。   “怎么了,不是说要带路吗?” 第82章白星到底经历了什么   ◎警惕黑市噶腰子造谣◎   这问题的真相是暂时无从而知了,蔺长缨颇为嫌弃地将地上受伤昏迷的妖兽提起来,道:“现在怎么说,要留着它吗?”   叙燃:“留啊,当然留。”   留着之后当成诱饵送出去。   两人在这一方面极为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于是她们拎着不幸送上门来的讹兽朝山下走去,顺着机械鸟群飞走的踪迹一路向西。   中途,偶然撞上了另外两名黑市乔家的弟子,他们同样是为了躲避几大家族的针对攻击,而不得不被逼入到秘境中来的。   两名弟子向蔺长缨恳求道想要跟她们一起走,却被拒绝了。蔺家与乔家的关系本就只是利益性的合作,并不存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要伸出援手再带两个不知底细的拖油瓶。   “去找乔尔吉,我们不能带着你。”   她们将那两名弟子抛在身后,又径直朝着山脚位置行进了一段时间之后。蔺长缨突然顿住脚步,凝眉在手腕终端上查看了半晌。   “焱宗那个女弟子就在附近。”   蔺家主这样道,“之前她劫走白星的半途中,我的手下在她身上种了微型跟踪装置,现在她的位置就在……”   叙燃抬眼望向某处方位,接口道:“就在那里。”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呀,之前可是我救了你们!”   一阵有些耳熟的女声怒骂响彻在少皓峰山脚下。   只见不知何时,一队平民打扮的人群围聚成一堆,正闹闹哄哄地在同包围圈中央的修士起冲突。   青萝仍是之前那一身熟悉的装扮,此刻双眼含怒,手中用来自保的法器不断在人群间挥舞。   她的身边站着一名样貌陌生的男修,竟是始终不言不语地抱臂站在边上,既没有帮着青萝说话,也对步步紧逼的人群熟视无睹。   “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刚才要不是我们出手,你们早就死在那只妖兽嘴下了!”   而周边原住民打扮的修士们对于她的怒骂充耳不闻,只是呈现围猎妖兽般的包围攻势,团团朝着两人逼近着。   叙燃站定在地势较高的位置打量一会,突然道:“你觉没觉得,青萝边上那个人很眼熟?”   蔺长缨:“没见过,大概是焱宗被意外波及到卷进秘境的外门弟子吧。”   似是回应她们的话般,包围群中的那个男修突然抬眼,遥遥朝着山丘上的位置看过来。   叙燃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有意思了。”   “什么?”   “听见没有?不想让我动手的话就赶紧识相点滚,不然……”   青萝一只手始终捂着自己腹部的位置,看上去像是受了点伤。而她色厉内荏地朝着周边威胁,人群却不为所动地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联手将他们制服。   砰的一声枪响。   始终面无表情的平民们才终于起了点波动,分出一部分转身警惕着突然介入的佛修。   叙燃手中握着一把ak,偏偏头望向一瞬间同时看过来的几人。   青萝看到她后先是一喜,“是你!”   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只因眼睁睁看着叙燃的枪口竟是从人群身上转移到自己的位置,青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等等,我们之间有误会!你先听我说!”   扳机扣动的细微动静中,叙燃朝着那个方向开枪,一发接着一发看起来毫不留情。   子弹越过捂着伤口的青萝,径直朝着那个男修的位置飞射而去。   周边原本对她们虎视眈眈的原住民们集体怔了一下,像是不可置信她们的目标竟然与自己是一致的。   而直面着一发又一发封死了所有退路的子弹,那样貌陌生的男修竟是沉默着掏出一把长剑。电光闪动之际噼啪几声,尖锐剑意将一枚枚子弹阻挡在身前。   “白星。”   叙燃维持着开枪的姿态,口中毫不犹豫喊出了这个名讳,“这件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83章摩托车队   ◎“他们”根本不是普通村民◎   “……前辈消失在一个夜晚。”   沉默良久,白星哑声开口道:“我们之前为了救一个被当做商品出售的混血异族豹女,在城市跟飘零城接壤的边境线那里,动手截了一单黑市乔家的货。”   “乔尔吉的货是你们截的?”蔺长缨挑眉,啧啧称奇,“真没看出来,那家伙那段时间发了好大一通火,原来是你们的手笔。”   “……同时也是存了点报复乔家的心态,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   白星摇摇头,“可后来,我们加入的那个临时佣兵小队中有人通风报信,计划失败了。”   “我跟另一个小队的成员,我们没能逃出去。眼看着就要死在边境线,这时华霄前辈却说让我们先走,他会拦截住所有的追兵。”   “前辈那段时间的灵魂状态一直不大稳定……这也是我那时候才知道的,他从来都什么也不跟我说,只是让我专心修炼。”   “而等到跑进隔壁飘零市的管辖地之内,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就看见……”   “他‘没’了。”   白星突然双手抱住头,瞳孔放大着以近乎喃喃的语调道:“不是死亡,也不是突然消失,甚至不是灵魂破碎。前辈他就只是……没了。”   “他原本以一己之力扛着无数攻击,而突然一下子,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落魄到极点的剑修下意识双手抱头,神情中流露出极端的痛苦与不解。   “我再也没有找到过前辈,哪怕是用上古时期用来凝聚魂魄的特殊法器去搜寻,也寻不到他一丝的灵魂碎片。前辈只留下了他的本命宝剑,那把曾象征着无上剑道的无名之剑,要不是这把剑,我都要怀疑前辈的存在只是我精神错乱的一个假想。”   白星止不住地皱眉摇头,他整个人像是分裂成两个灵魂,以自言自语地形式在同自己对话。   “那一天,归墟市风平浪静。而与之接壤的、上空并没有被生态屏障笼罩的飘零市,却下着晴日大雨。”   “当时我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吊诡现象,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叙燃看向白星那只明显有些抖的左臂,“所以你拿着华霄的剑,轰开了归墟市上空的生态结界?”   白星却抬眼望向她,“为这件事,我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去提前探场、策划,你们后来路过的每一处屏障连接点上,都有我布置下的屏蔽与爆破装置。前辈的剑,只是最后那个步骤的作用点。”   叙燃突然道:“两个月?你还记得,华霄消失那一天的具体时间吗?”   白星还没回她,另一边蔺长缨接口道:“如果他没骗人的话,那天应该是重生节历第9281年的第一个季度第十五天,黑市乔家习惯在节后进行这一轮的洗钱生意清算。”   ——那么,也就说明华霄“消失”的时间节点,与67区无常们集体消失的时间是一致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姬问柳等一众奈何监管势力的成员正是与华霄遭遇了相似的时空波动,被卷入到归墟秘境这次的相关联事件中的呢?   正在几人不约而同陷入自己思绪的空荡中,另一边昏迷在地的矮小妖兽突然从口中发出一阵痛呼,睁开小眼睛清醒过来。   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之前拿着匕首把自己钉死在地上的蔺家主,当即发出一声尖叫,就想要朝反方向逃跑。结果转眼就撞上了叙燃的后背,佛修转过身垂下眼,那妖兽呼吸又是一窒,只觉自己被枪打断的腿开始发出剧烈疼痛。   “呜呜呜……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   见避无可避,妖兽呜咽着从喉咙里挤出尖声刺耳的哭音,“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就只是想要活下去呜呜呜……”   青萝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是被那张过于狰狞的脸吓了一秒,她脚尖跳着从妖兽边上挪开,口中嘟囔着“这是什么丑东西……”   妖兽听见这话,哭声顿了一秒,随之哭得却更大声了,“哇呜呜我有名字的我叫卯兔,不是丑东西啊呜呜呜呜……丑就不配活下去了吗呜呜……”   蔺长缨实在被它吵得不耐烦,掌中激光匕首一翻,刚想要出声威胁,却听见自从说完华霄的事情就一直没发一言的白星突然开口。   白星问道:“距离下次下雨是什么时候?”   据说叫做卯兔的妖兽愣了一下,“好像就是,三天之后吧。”   它的小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一圈,依次从面前的四人身上略过,“三天之后,是山神大人的‘婚礼’。你们如果是想要从这个地方出去,就得等到那一天才能走。”   青萝不可置信地瞪向它,“你知道我们是谁?”   “你们是‘外来者’,”卯兔说这话时的语气十分笃定,“在第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大家就都感知到了。虽然不清楚你们的目的跟身份,但若是想要从这个地方出去,就得等到山神大人的婚礼结束之后。”   他们正说着话的功夫,之间原本悬挂在天际的日轮彻底黯淡下来,夜色笼罩了整座大山,莫名给气氛添上了恐怖的气息。   卯兔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在最后一抹暗色即将覆盖的瞬间,在场所有修士都听见了一阵发动机马达的轰鸣运转。 第84章拜庙   ◎一个一个进,大仙不喜欢人多◎   叙燃几乎以一个蹲立的姿势勉强稳定在一辆改装摩托的车灯前,她手指死死拽着那人的领口,就好像没看见瞬间将自己包围的车队。   “你是万俟家的伙计吧?我见过你。”   被她薅着领子的修士突然死命将摩托的车把往反方向拧,想要以惯性将佛修甩下去。   改装车的把手几乎要侧翻触地,而叙燃一截手指死死抓着那人的领口,哪怕自身快要在如此速度下被地面摩擦掉一层皮也始终没有松开。   “你的右手臂第二节关节是合成矿晶的机械齿轮,我没说错吧?”   牢牢握在车把上的右手颤动一秒,还没来得及等那修士出声反驳,下一秒骤然出现在佛修手里的枪械一闪,几乎贴着对方皮肉在关节处打出一枪!   吱——!!!   轮胎摩擦滑地的刺耳动静响彻在长夜中,蔺长缨尾骨一把掀起青萝跟白星,率先将他们甩下了山,边回头准备在围追堵截的车队中帮叙燃的忙。   万般剧烈晃动的探照灯光影中,蔺家主却看见一辆旧式改装摩托突然高高从一处山丘上坠下,将一众车队甩在身后,车头以几乎横冲直撞的速度朝着自己冲来!   她心下一惊,粗壮的蛇尾抬起就想要进攻,下一秒却看见叙燃跨坐在车上猛地朝自己甩了下头,车胎上方一名生死不明的修士正被打横绑在那里。   叙燃:“上车。”   蔺长缨:“……你最好会驾驶这种老式摩托。”   蔺家主将信将疑地跨坐在佛修的身后方,顺手将那名被绑的修士往上拎了拎。下一秒,她整个人突然屁股腾空地在摩托上飞了起来,足足滞空了有将近恐怖的两秒钟。   蔺长缨:“……”   蔺长缨:“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勇气对我说出那句‘上车’的?”   叙燃:“没事,开一会就学会了。”   事实证明,就算老式的改装摩托并不是这么好开的,但至少在气势方面,她们绝不输于任何人。   佛修跟不幸坐上她摩托后座的大冤种家主不断在山林间身体飞起来着滞空,又在身边车队即将追上来的几秒之内甩开他们朝着山下冲去。   上个世纪的改装摩托被她开得不像是交通工具,而宛如在上刑。   蔺长缨面无表情地左手拎着那个疑似万俟家的修士,右手提着早就吓得两股战战的妖兽卯兔,腾空在叙燃的摩托车座上,第无数次在心中咒骂着身前已经开始兴奋玩起来的佛修。   最后一次下坡,叙燃蓦地大声喊了句抓紧!紧接着,蔺长缨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屁股底下的车座在一点一点地离她们远去,最终以撞倒了三两辆追击车辆的战绩永远消失在了山林中。   而她们此时此刻,就维持着两两跨坐的姿态飞在半空中。   “……”   早已在山下等候多时的青萝嘴唇微张,视线顺着几人滞空并下落的动作凝固在原地。   叙燃:“呜呼!爽!”   蔺长缨:“你有事吗?”   轰然的坠地动静。   “……”   半晌,叙燃抹了把脸上的合成油污渍从溅起的满地灰尘中爬起来,“这种是什么车?我研究一下等从秘境出去就给自己造一辆。”   蔺长缨:“我谢谢你,出去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摧毁归墟市里所有的非法改装车辆。”   蔺家主没好气地将左右手上的两个拖油瓶废物拎起来。   而原本对他们穷追猛打不杀不罢休的巡山车队竟然就集体停在了山脚的边界线外,戴着抽象线条的防毒面具无声注视着站在火堆中的几人。   几息之后,随着带头的一声摩托轰鸣,车队便又转身往山里去了。   “他们是不是不能下山?”   青萝琢磨半晌,“类似于某种定下血契的地缚灵之类的,得到巨大的力量,但是作为代价从此跟大山绑定在一起。”   “不太可能。”   叙燃却这样道,她下巴点了点那个被自己轰断一条手臂,此刻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修士。“这人根本就不是巡山的原住民,他是万俟家的一名伙计,之前在那个会议上我确信见过他的脸。”   “确实是。”蔺长缨上下翻动了几番修士昏迷的身体,“说不定,他是用了某种法子混进原住民的队伍中去的。”   “那个,各、各位……”   突然,重新在山下会合的几人同时听见一阵颤颤巍巍的声音。讹兽卯兔迎着众人的视线,瘸着腿往上蹦了蹦,“巡山队的人会接受他,其实是因为,这个人,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卯兔话音落下,只见那个所谓出身于万俟家主的修士,原本躺倒在地上的身躯突然开始腾生起一股莫名的白烟。   紧接着,他陷入深度昏迷的身体竟是宛如蒸发那般在原地腐化,甚至不过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完整身躯竟是被融化成缕缕恶臭的烟雾逐渐消散。   卯兔以微弱的嗓音道:“你们是‘外来者’,而这个人起初跟你们一样,也属于外来的修士。”   ——“但是山神大人‘接纳’了他。” 第85章祂不在?   ◎被供奉的神明如果一直都在会很可怕◎   “我先。”   叙燃脚步抬着想要跨过竖起的门槛,下一秒视线中却多出一只手拦在面前。   蔺长缨与她擦肩而过,狭长眼尾瞥了眼道:“你没跟这些东西打过交道,什么都不懂。万一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到时候我还得给你抬尸体。”   叙燃:“那你得给我在坟场买个好点的地。”   蔺长缨:“尸块就直接拉去给机器供能了,还买墓地,美得你。”   两人在这一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跑火车,另一头一直在盯着她们的老人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青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正着急之际,一个人影却绕过所有人站定在了大殿的最后一道隔门前。   “我会先进去,之后出来跟你们说明里面的情况,再讨论该如何应对。”   白星掀起眼皮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说着,他竟是不顾人群各异的思虑,率先一步推门而入,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不准备给别人。   蔺长缨抱臂挑了挑眉,“你信他吗?”   叙燃:“谈不上信不信,要看具体情况下的既得利益。”   “是吗,”蔺家主不带任何情绪地应了一声,“但是很可惜,就算如今我们的目标勉强一致,我也无法相信他。”   ……   剩下来的修士们与处处都透着怪异的小镇原住民们站在一起,静静凝视着被夜色笼罩的庙宇。   眼下,距离白星进入大殿处“拜庙”已经过去了有将近半小时的时间,这是绝对不算正常的现象。   说得难听一点,就算他真的出了什么事,这点时间也足够他死上数次了。而站在外面的人,就隔着一层甚至是上个世纪那种最普通材质的木门门板,却始终没有听见任何相关的动静。   庙堂之内就好像是空无一人般,死寂得一点声响也传不出来。   青萝的面部神情转变十分显眼,就算嘴上说着决定放下,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焦急与担忧几乎快要从目光中溢出来,青萝猛地回头瞪向沉默着的老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只要进去之后,拜一下供奉的神像就可以出来了吗,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为什么还没动静?!”   地位看起来相当于小镇上某种干部的老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安静点,大仙不喜欢吵闹。”   青萝手指蓦地攥拳,半晌,暗色在她眼中流转过一圈,“说到底,这里只不过是一个秘境空间罢了。”   她话音刚落,叙燃却接在后面快速开口道:“别犯傻,我们现在如果被这个镇子赶出去,接下来的晚上就只能在山里过了。”   “你信那只讹兽的话?”青萝皱眉看她,“你以为曾经人们为什么给这种妖兽取名唤作‘讹’,它们惯会骗人!以我们几个的实力联手想要杀出去并不难,就算今天不拜这个什么庙了,他们又能如何?你们还没发现吗,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听这些原住民们的话,让他们牵着我们的鼻子走,难道就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   那个老人满是褶皱的脸明灭在庙堂点起的火光下,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群终于开始发生分歧。   见谁也无法说服谁,蔺长缨干脆不耐于再与其争辩,只挥挥手道:“你要想走就自己走吧,我们也管不着。”   只是说道这里,她回过头以一种隐晦的目光看了眼边上的叙燃。   其实青萝有句话并没有说错,从踏入这个山海秘境的一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被秘境中的原住民牵着走。名为卯兔的讹兽是这样,巡山车队是这样,如今听这些小镇居民的话乖乖来拜庙也是。   她们要走的所有道路都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提前设计好了,只等着人为的触发。   叙燃嘴唇无声动了动。   蔺长缨一顿,“看见”一行字样被隔空传音直接投放进自己的意识空间之中。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这些人都是被选中的“新娘”?   ……这是什么问题?   蔺长缨身体僵在原地,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只觉理解不能,甚至有种想要骂对方天马行空的冲动。但不知为何,身体竟本能反应般地率先出了一身冷汗。   ——你什么意思?   蔺家主转过头去瞪向此刻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佛修,她刚想要问个清楚,下一秒却听见正殿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动,原来是沉寂多时的白星终于从庙宇深处走出。   “你怎么样?”   青萝几乎是扑身一步上前关切道,后者朝她轻轻摇头,目光转向站在一起的叙蔺二人。   “‘祂’不在。”   白星哑声道。 第86章神与伪神   ◎快点,不然就真的走不了了◎   祂不在。   从目前庙堂中的场景布置来说,这个代词“祂”所指代的对象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之前壁画中所呈现出来的“大仙”。   无论他们在拜庙过程中见到的是如何场景,会让三个正常修士连续说出“祂不在”这三个字的情况,就算会有一些个人主观倾向的误差存在,但绝不可能是现在眼前的这样子。   叙燃不能确定此刻正贴着自己背后翕动的这个东西——只能称之为“东西”,不能昧着良心去喊它山神或者狐狸大仙之类的称呼,它实在是太诡异了——是否就是壁画中所呈现出来的指代对象。   但她此刻完全肯定的是,在这间庙堂中,唯二的活物就只有自己跟这个东西。   “祂”这个代词不可能指代自己,那么指的就是另一方。   所以,白星、蔺长缨、青萝这三个人是如何在短期之内达成了某种共识,联合起来编造出一模一样的谎言呢?   ——“你看见了什么?”   ——“我知道你看见我了。没事的,你可以说话,你看见我了对不对?”   旧时,在世界还未进入后科技时代的全球修真体系之前,山林间常有得了神智的精怪——尤其是狐狸——引诱上山的孩子开口说话。   它们会不断迷惑并且诱导孩子们说出“像”,或者是“看见了”类似的词语。一旦孩子说出口了,那些精怪便会以此获得捷径,提前变成人。   或者在另一种传闻中,妖占据了孩子的身份下山,而说出话的孩子从此会代替妖成为替死鬼,被永远禁锢在山上。   叙燃沉默了一会,直到感觉到身后那诡异东西的尖牙已经快要戳到自己侧颈的皮肤中去,腥臭的热风一直呼出在后颈。   她叹了口气,突然反客为主地开口,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到底是狐狸还是什么玩意?你真的是山神吗?”   “山神为什么一定要娶新娘?单身不好吗?”   “之前进来的那几个人,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了让他们必须要跟后面进来的人说出‘里面没有东西’之类的话,否则你就要杀了他们啊?”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是什么人,你的目的是什么,是谁指使你的?”   “……?”   身后的声音突然梗住一会,叙燃目光平视着前方空荡荡的神龛,本来只是想要故意气身后的东西,越说越觉得接近了真相。   以自己对那条毒蛇的了解,蔺长缨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来。   而且蔺家主之前说过,就算是利益一致的情况下,她也并不相信白星。   没道理蔺长缨宁愿要在这个关头下得罪自己,也要去附和拉拢白星,这也太蠢了。她相信蔺长缨在这群人里肯定偏向自己,并且这点自信也还是有的。   那么假设,白星第一个进入到庙里,遭遇了被身后的“神”威胁到性命的危险。但是出于某种目的,“它”提出,只要你说这里面根本没有神,并且用这个理由将后面一个拜庙的人给骗进来,那么你就可以不用死。   白星照做了,于是接下来蔺长缨进入了庙里。“它”如法炮制,就这样一直循环到叙燃进庙,最后一个进庙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唯一的死者。   这个假设其实是说得通的。   ——“你是最后的人了吧。”   突然,之前被佛修的连环逼问给干沉默的东西在僵持半晌后又出声道:“你看啊,你的同伴们都已经抛弃你了,他们决定让你去替他们死。”   叙燃目光平视前方,“其实有一个法子,我可以出去帮你把那几个人同时骗进来,你一次吃个爽。”   “……”   声音幽幽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叙燃:“那你之前凭什么相信那些人,会全部都按照你的指示来骗人呢?”   佛修这样说着,突然向前微微拱起背脊,话语中带上了浓浓的笑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把你杀了,然后学着你之前的样子蹲在神龛上,于是镇子上的那些人就会天天信奉我拜我?”   她说着说着大笑起来,从脊椎骨向下的位置一路延伸,突然爆发出刺目而耀眼的金红色光辉。   宛如日轮绽放般的灼热色彩一瞬间使得紧紧贴在背后的东西猛地弹开,叙燃在庙宇的中央处展开真身八臂,亦如那个东西背后翕动着的六条尾巴。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直视我的眼睛!!”   那团东西突然在象征着佛家的光耀下尖叫起来,声音极为粗粝难听。   叙燃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它,才发现那是一只半人半狐的杂毛动物,背后一共有六条尾巴,上半身的关节像是重度畸形那样骨节戳出来在地上爬行。   “你根本不是神吧。” 第87章疑点   ◎我会将她的房间安排在‘那里’◎   那神龛修筑得极其怪异,两侧分别有一处看上去坑坑洼洼但实际摸上去又平滑无比的楼梯。   叙燃本来以为,这是镇上的居民用来踏上去替换贡品保持新鲜度的,但真实上去了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层层的阶梯之间修筑得极为靠近平缓,有点类似于那种猫爬架,表面原本是凹凸不平的木板被磨得极其光滑,并不像是正常人类攀爬的。   被迫一同上来的杂毛狐狸身体抖得都快要站不住,那张半人半狐的怪异面孔上呈现极端的惊恐,叙燃甚至都怀疑它下一秒会被生生吓晕过去。   “至于吗?”   佛修踩着怪异的阶梯迅速向上攀登,闻声向后瞥了眼,“之前你装成山神蹲在上面的时候,也不是这种样子啊。”   杂毛狐狸用颤抖的拟人声道:“可现在正主回来了,你根本不懂,祂、祂……”   正当此时,庙堂中淅淅索索的动静愈发大了起来,清晰到几乎能够通过声音想象出那个“祂”此刻会做出的动作。   于是狐狸不再说话了,它闭上眼睛,以一种大限将至的姿态静止在佛修的身后。   叙燃无声蹲立在神龛供奉起来的高台悬梁上,垂眼朝下望去。   她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朝着这个方向靠近,门外的人们似乎同样察觉到这一点,原先拍门提醒的动静也止歇下来,空气中只余那道持续响动的细碎摩擦音。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叙燃只能看见几条不断曳动着的物体。   是尾巴。   整整九条机械打造而成的金属巨尾,正随着主人向前的动作而摆动着,发出齿轮运转摩擦的微妙动静。   也是在这个时候,叙燃意识到了场面的怪诞点在哪里。   那位被无数信徒供奉在庙堂中的神祇,此刻曳动着九条尾巴,用手肘关节支撑着在地上爬。   没错,是爬行。   除了运转着的机械兽尾,那位神祇其他的身体部位均保持着人形的样貌。此时此刻,本该是壁画上充满神性的大仙用反折的手臂关节支撑着在地上爬,他似乎是没有小腿,身体移动都是由上半身带动完成的。   高高在上的山神,像条被打碎全身骨头的狗一样,在地上爬行着。   如此强烈的对比刺目得惊人,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佛修就好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蛊惑住一般,想要下去将其搀扶起来。   这个念头一出现,叙燃手臂上寒毛耸起,强行压制住这个荒唐想法,无声看着那位大仙移动到了神龛的位置。   她现在知道,那两侧的怪异楼梯是修出来给谁走的了。   神祇没有小腿,只能爬,所以阶梯表面的材质才会在日积月累中被磨得那样平滑。   叙燃手腕一翻,一柄□□悄无声息地抵着掌心。   而大仙似乎是并没有注意到,在供奉高台的横梁上面还蹲立着一佛修一狐狸。祂径直顺着专门修筑出来的阶梯爬上神龛,那张妖冶到不似人的精怪面容隐匿在俯瞰视线的阴影里,诡丽又莫名带着神性。   祂的双眼处蒙着一层厚重的布料,此刻安静地盘坐在供奉台上,若不是身后仍在小幅度曳动的机械尾巴,甚至会让人怀疑这只是一尊雕琢得过于逼真的死物神像。   长久的死寂气氛让早已陷入绝望的杂毛狐狸心中多了丝希望,它小心翼翼地从叙燃身边探头望去,见对方竟是真的没有发现他们,瞬间喜出望外。   ——我们赶紧离开吧?   不能用人声说话,于是那只半人半兽模样的东西开始疯狂朝着佛修转动那双淡金色的眼瞳。 第88章陪嫁丫鬟   ◎明天早上,会有人过来为您安排起居◎   一时间叙燃还以为是狐狸在骗人,但后来转念一想,它都怕成这样了没必要还来自找不痛快。   低下头望了眼神龛上静立着的神像,直到几分钟过后仍没有察觉到任何生命存活的迹象,于是意识到了“祂走了”这句话中的涵义。   此时此刻,在横梁之下的供奉高台上,有的便只是一座盘身静止的机械模型,而内里的魂魄不知所踪。   叙燃将□□握在手中戒备着,一面从横梁上跳下来,轻微用枪口点了点模型背后的其中一条机械尾巴。   空气中只能听见金属相撞的铮响,而冰冷模型的身体一动不动,后颈处的位置皮肤被挖空,能够看见内部一根根熟悉的电线零件。   那是意识上传输送装置的初期版本。   之前,佛修们在大乐山的练武场中齐齐进入“问心幻境”空间,使用的就是这种技术。   叙燃端详了半晌神像后脖颈处的裸露零件,那一头,杂毛狐狸四肢发软地从横梁上跳下来,嘴里嘟囔着逃过一劫之类的话语。   突然,佛修开口道:“如果我开口回应你的话,你也能‘成神’吗?”   狐狸瘫倒在原地僵硬一瞬,半晌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愿意回应我,帮我作弊?”   “只是假设而已,”叙燃径直走向前去推门,“你为什么想要成神,之前不是都看见了,所谓的大仙只是他们豢养的一条狗而已。”   身后,杂毛狐狸的声音像是笼罩在一层雾中。   “可那是‘神’啊……你生来就是拥有灵根的修者,你不会懂的。”   吱呀一声,中央庙堂的大门被重新推开,露出外头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庞来。   叙燃正对着一众人群,头也不回地道:“三天之后,你来找我。到那时候,我会回应你。”   “……”   说着,她也不顾背后狐狸的反应,抬脚离开了那间处处都透着诡异的神堂。   ……   “你在里面搞什么?”   四个外来者在拜庙结束之后,被带领着前往小镇上专供到访者居住的临时住宅。   蔺长缨皱眉望向身边的佛修,“之前不是都暗示过你了,一开始里面的大仙是个冒牌货。后来正主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出来?”   叙燃淡淡道:“想要确认一些东西罢了。”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揭穿走在最前面带路的老人,“那个人说你身上有狐臭。”   蔺长缨:???   她们之间的谈话被笼罩在隔音屏障中,按道理来说外人是听不见的。可就在此时,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缘故,前方的老人突然回过头来,阴恻的眼神在人群身上转过一圈。   “前面就是各位的临时居住点了,条件有限,见谅。”   所谓的临时住所其实就只是一片被额外划分出来的空地,上面建造的也是那种活动板房,非常符合这一路走来所见的贫匮环境。   不过在场的修士中,也大概只有青萝是出身优渥的内门大宗弟子。其他人早期的时候都是从这种贫苦环境下走出来的,故而此刻对于住在这种地方没什么太大情绪。   叙燃在心中盘算着之前在神龛上偷听到的谈话,正想着对方要什么时候说出真正的目的,就听见下一秒,老人果然单独转向了抱臂冷漠状的蔺家主。   “这位贵客,”他口中换上另一种说辞,“请您再行几步,跟我们前往另一处居住点。” 第89章有个大胆的想法   ◎干不干给个准话◎   在这处住房的后院子中,摆放着布置简约的便捷式供奉台,有些类似于之前看到的庙堂布置。   而叙燃此刻正对着一块牌匾,上面用led灯管拼成“广招财源”的字样。牌匾下方,一团迷雾状的透明灵体正呆傻般愣在原地。   “你也有今天。”   叙燃皮笑肉不笑地牵动嘴角,“没想到吧,再见面不是在疫区,而又回到了快乐老家。”   那团隐约才能看出个人形的灵体一时间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呆愣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到蔺长缨自发从这短短几句话中提取到信息,同样抱着臂站过来。   “奈何监管势力?”   蔺家主挑眉,“之前有个黑市的情报贩子卖出了条消息,说是在67疫区,奈何监管势力隶属无常部门因为空间波动而集体失踪。”   没有亲身经历过疫区红桦事件的修士们很难将这消息当真,毕竟奈何监管势力本质上来说与修真界之间还是有一层“壁”的存在,很难想象这些特殊人员的变动情况。   而那团疑似姬问柳的灵体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就在叙燃都快以为他是真的失了智,突然,从灵体身上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波动。   “我超,燃,真的是你!!!”   悬浮在她们面前的灵体猛烈震动起来,“你从红桦市回来了?!赶紧的,快点去奈何领事馆通知祂们,红桦区的核心智能诞生出个人意识,那场瘟疫是人为早就的,他们与部分官员相互勾结!”   “还有、还有……对对,卓玛聂久的能力是吞噬,她能够借由电子传输吞噬其他神的神位,从而操控祂们的意识!还有就是,还有……”   叙燃笑了一声,“你消息滞后了,卓玛聂久的核心数据现在已经由上议院掌控,红桦市毁了,而现在我们在归墟市新生的山海秘境里面。”   这话语中包含的信息量让一直喋喋不休的无常顿了好一会,直到姬问柳终于消化完其中含义,愣愣地道:“归墟市的……秘境?”   “到现在你都不知道自己被困在哪?这里是城市东南少皓峰的山海秘境。”   “怪不得,怪不得我联系不上总部……”   姬问柳的灵体在半空中不断旋转漂浮,晃得蔺家主都开始不耐烦起来,冷声打断他,“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传送到这里的?”   “我……”   无常沉默了一会,灵体总算不再像是个多动症患者一刻也停不下来的乱转,“之前,第一批无常队伍抵达67区红桦市,我们的任务目标主要是在……一处拥有着巨大螺旋向下阶梯的地方。”   叙燃接口道:“是地底的核心聚灵阵所在地,那里是卓玛聂久的老巢,专门用来批量制造绿袍人跟瘟疫病毒。”   姬问柳看不清五官的虚拟面部上下点了点,“对,我们在那个地方牵引大规模的死者魂魄,可就在我们引着魂回到奈何之时……在两个位面交接的地带,突然开始下起雨来。”   那是一个出太阳的日子。   姬问柳与一众无常们,因为突然爆发的瘟疫所导致的死亡人口数量失控,而被从各区指派到67区,负责帮助同行们引魂。   他们牵引着死者魂魄回到奈何,从苍穹悬挂着的日轮上方,突然下起晴日暴雨。而正在此刻,队伍中有一名马面听见了类似锣鼓鸣天的异响。   再接着,拥有着九条机械尾巴的神祇从晴日落雨中升腾而起。所有无常只来得及看见一双巨大无比的金色眼睛,随后便集体失去了意识。   等到姬问柳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肉身竟然已经“死亡”。   按常理说,奈何机构的这些特殊成员并不像是普通位面的修士们那样,有着生存与死亡的清晰定义。他们一开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死去”的,只不过定义的方式与传统位面的修士们不同罢了。   姬问柳的意识体被困在了这片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甚至无法主动离开这一片区域,只好终日以魂体的方式游荡。   “从再次睁开眼睛开始,我就联系不到总部,也无法离开这间屋子,所以不清楚其他同行们现在的处境。”   姬问柳语气中有几分颓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之前在晴日雨中看见的那名有九条尾巴的神祇,祂与卓玛聂久之间必然存在着深刻的联系。而这次无常集体被害事件并不是巧合,而是一场被精心策划的阴谋。”   叙燃想了想,“你之前说,卓玛聂久能够吞噬其他神的神位。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所谓山神,其实体内已经被同化成卓玛聂久的一部分数据。”   蔺长缨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上议院现在掌握着她的核心数据,那么顺着找到归墟市来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现在这片秘境的外头早就已经布满核心八城的人了。” 第90章赌一场   ◎所有人就准备迎接山神的怒火◎   第二日,天光堪堪亮起,一名自称是裁缝铺派来的中年妇人乘着第一缕阳光来到了她们的屋子,口口声声道要替蔺长缨量尺寸裁衣。   中年妇人的背后站立着两名彪形大汉,看起来颇有以暴力强行使人屈服的意味。   叙燃撑着下巴在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你们这个工期要多久,今天是第二天了,后天就要到成亲现场啦。”   蔺长缨无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那名中年妇人却道:“材料在今天早晨已经送过来了,成衣下午就能做出来,不必担心。”   “材料?”叙燃问道:“是什么好东西还需要新鲜的送过来?”   中年妇人朝她们露出莫名的笑来,“到时候,客人便会知道了。”   一行人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等到一切流程结束之后日轮也不过爬到半山腰的位置。   姬问柳推门从后院的供奉房间摇着轮椅出来,顶着一张诡丽至极的脸,仍是有些不适应地在到处摸来摸去。   “你说,这真的不会露馅?我刚才都没敢出来。”   “露馅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们现在需要的又不是一个真正的‘神’。”   叙燃靠在座椅上舒展了一番肌肉,“倒是你可别再那乱摸了,别把人家好端端的零件给弄散架。”   姬问柳:“好歹是个容纳神的躯壳,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多少有点鸠占鹊巢意思的无常还是感觉浑身哪哪都不对劲,最终又从供奉台边上随手捞了件长袍给披上掩盖了部分眉目。   “不过,我之前就想说了,这个神为什么会是个瘸子?”   他纳闷地望向自己关节折断的小腿,片刻又对着她们张大嘴,“而且舌头也只有半截,我现在说话用得是自己的魂体意识。”   叙燃:“根据昨天晚上的情况来看,山神应该是由于某种原因受限于当地的居民,具体是什么原因,就要靠你去查了。”   经历了一晚上的波动情绪之后,蔺长缨也没脾气再骂他们此举的荒唐,冷眼看了一会,道:“早上的时候我跟其他几个堂口的伙计取得了联系,他们那边同样也有被选出来献祭给山神的‘新娘’,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宗那边的人。”   几人就眼前的情况短暂分析了一番,见外头天光大亮,镇子上也恢复了熙熙攘攘的热闹,于是正准备出门去主动获取线索。   叙燃脚步却突然在窗边的位置停住,她垂眼望向一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以一种莫名语气招呼另外两人道:“快来,看看好东西!”   “什么什么?”   姬问柳将轮椅摇得飞快,行至窗边,紧接着,他全新获得的那副皮囊脸上神情似是空白了一秒,僵在原地不动了。   于是蔺长缨也走过来看,只见就在被窗柩遮挡住的视线阴影里,一个媒婆打扮的“人”站在阴影里,面容呆板,只是一双死寂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群。   那“媒婆”脸上涂着滑稽而可笑的妆容,惨白的脂粉和着大红的腮红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什么做坏了的滞销木偶娃娃,倒贴钱都没人买的那种。它转了转坠着一层赘肉的脖颈,能够轻而易举听同样类似于生锈关节发出的咯咯声。   察觉到三人的视线,“人”突然动了动,脸上完全白涂的脂粉裂开几层褶皱,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   它不知道在那个位置盯了他们看了多久,可能是在半小时之前裁缝店的人过来量衣服开始,也可能从搬进这间房间的第一刻起,这个诡异的东西就直勾勾地站在视线死角的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还好现在是白天。”叙燃就像是完全没觉得自己之前“过来看看好东西”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如果是昨天晚上发现这个东西,肯定会被吓一跳的。”   蔺长缨深知她的德性,此刻连骂一句的想法都已经懒得再提起,当下就拔出袖带中的激光匕首想要摧毁这诡异东西。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割到那东西脸上的一瞬间,突然从那张涂着劣质口红的惨白龟裂脸上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下一秒,密密麻麻的原住民修士不知道从哪里出现,齐齐将这间屋子给围住。 第91章别相信她   ◎你能替她,再念一段刚才的往生咒吗◎   在正式进入归墟秘境之前,蔺长缨曾动用黑市的信息网去查过当年少皓峰与那位山神的事迹。   因为神祇真正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对于这位山神的真正有效信息其实很少。唯一清楚的就是,当年诞生于少皓峰上的庇护神,曾经与依傍大山而生存的修士们发生过一场冲突。   冲突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了,那是一段耻辱到并不会记录在案的历史。而这场冲突的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如今世人只知少皓峰上的山神久不问世,从来不知曾经依傍大山而建立起来的一个民族。   那个镇子,在如今归墟市的历史中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们眼下回到的这场归墟秘境,是溯回了几个世纪之前的时光,回到那个在如今看来并不存在的镇子上。   “只要拉拢了山神,我们就永远是赢家。”   房间内,蔺长缨回头望向姬问柳又开始东摸西摸的动作,无奈道:“在那场冲突过后,整个镇子就消失在了历史中,之前我们还一直在猜测镇子消失的原因,现在看来,是因为山神被长久禁锢于此的怒火导致。”   “所以说,”蔺家主话风一转,目睹着姬问柳绕着那九条机械尾巴转圈的动作,终于忍无可忍。“你们现在占了人家的身体,人家凭什么放过我们?后天就是祭祀典礼,到时候一个弄不好我们得随着这个镇子一起消失!”   “急什么,不是还得到后天吗。”   叙燃却维持着原先的姿态靠在老式的座椅上,“而且你没看见之前那几个原住民的眼神吗?他们并不是完全把神当成狗来禁锢,本能上还是在畏惧。”   几分钟之前,在姬问柳直接给镇民们露了一手(脚),且在叙燃的忽悠言语之下,那些修士脸上的神情复杂惶恐得几乎要全部搅在一起。   最终,为首的那个年轻干部道了句:“明白了,我会如实告知长老的。”说着,便带人径直离开了。   这句话就比较耐人寻味了,明面上,是因为恐惧于叙燃说的那句“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暗地里,其实也包含着一种隐隐威胁。   会如实告知长老,他语句中的长老指得就是当初的那个老头,在庙堂中明确骂过山神只是“畜生”的那位。说明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算不通过窗外的那个监视人形,也会照样传到这个镇子真正的掌控者耳朵里。   此时,姬问柳仍在那里嘎吱嘎吱地去转自己的尾巴,窗外,原本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媒婆人形监视也直接被蔺家主给销毁了。   而就在这种诡异的嘎吱嘎吱声音中,突然有一阵微小的声音在外敲了敲门,有什么东西竟是顺着缝隙钻进了房间。   “别、别攻击,是我!是我!”   那个拥有着一身雪白皮毛的妖兽瞪着两只小眼睛求饶,蔺长缨手中的激光匕首仍没有放下,冷声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是来帮你们逃出去的!”   名为卯兔的讹兽急得直跺脚,“后天就是祭祀典礼了,现在他们一共抓来了五名‘新娘’,而昨天死了一个。直到典礼开始,还需要再死三个假新娘,最终留下来的那一个才有资格被献祭出去!你们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叙燃脚步微微挪动,不动声色地将姬问柳的那几条狐狸尾巴给踢到看不见的角落中去。她朝着对方使了个眼色,紧接着道:“你知道剩下几个‘新娘’现在在哪里吗?我过去一趟。”   “不行啊……”   卯兔瞪大眼睛,“马上裁缝铺那边的嫁衣就送过来了,在新娘披上嫁衣之后用眼睛看见新娘的人,就会代替他们去死。”   叙燃:“这不还没送过来吗?”   说着,径直伸手拎起卯兔的后颈皮,跟蔺长缨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镇子上的规矩只说新娘在典礼之前不可以踏出门一步,又没说“陪嫁丫鬟”也不可以。   蔺家主一阵无语,张口回了一句“小心点”,却被佛修驳道:“某些‘新娘’才应该小心点吧,不过没关系,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就让后面的那人顶上,我马上回。”   姬问柳:我谢谢你们。   叙燃拎着妖兽踏出那间专门为“祭品”们准备的房间,直到街上的第一名修士看过来,卯兔仍在她手心底下瑟瑟发抖。   “不可以,我不能被人看到……因为之前帮助了太多新娘逃跑,这个镇子上的人非常恨我,他们一定会把我的皮剥了的!”   叙燃:“没事,我提着你,他们不敢动你。”   “你、你把我藏起来吧,求你、求你了!”   卯兔却仍在细声尖叫。这时,一名修士猛地转头看过来,近乎阴毒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提着的妖兽身上。   “……”   叙燃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再见到过这样带着纯粹恨意的眼神了。哪怕是面对她以往招惹上的那些所谓死敌,他们的目光中也夹杂着许多另外的阴暗恶意,纯粹没有一点杂质的恨,是很少见的。   可如今,那个原住民修士看卯兔,却是完完全全、深入骨髓的彻底恨意。   她本来好奇于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仇恨才会让那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若只是放跑了几个新娘,可不会让人这么恨。   可随着那修士偏头吹了阵不知名哨音,越来越多面露阴毒恨意的修士们渐渐将他们包围,叙燃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办其他更有用的事情。 第92章房间里的新娘   ◎狐狸是一种狡猾的生物◎   直到叙燃跟着棕黑色眼瞳的姑娘踏入那间老宅,被强行裹进袋子的卯兔仍在试图不死心地劝她离开。   名字大概是叫“茹茹”或者相似字音的姑娘狐疑望了她好几眼,“你那个袋子里有东西吗,到底是什么?”   叙燃张口就来:“是饵料,我等会准备去后面的河里钓鱼。”   茹茹:“……这地方没有河。”   而厚实的黑袋子里,生怕她一时冲动就真的将自己交出去,卯兔僵硬着不敢再说话了。   叙燃一边打量着周边衰败的景物,一面问向这座宅子的主人道:“你那个朋友,当年是怎么死的?”   茹茹哽了一下,终是深吸一口气忍耐道:“你可真会说话啊。”   叙燃:“但是这个地方只有我会往生咒,你忍忍吧。”   “……”   棕黑眼睛的姑娘沉默了好一会,似是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摸清了她的德性,并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茹茹转眼瞥向景色萧条的老宅,轻声道:“她是上一届祭祀典礼的其中一个‘新娘’,并且已经成功活到了典礼即将开始的前一天。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成为活到最后的人,可是……就在最后一天晚上,她‘疯’了。”   “嗯,”叙燃从喉咙里应了一声,跟着茹茹的脚步一同绕过宅子的长廊走向后院,“怎么疯了?”   “她突然挣开了所有的守卫,一个人在夜里跑上了山。”   茹茹在一片被荒草笼罩的无名墓碑前停下,分不清她此刻话语中的情绪是悲哀还是另一种麻木。   “没有人能够在夜里上山。她跑出去之后的几分钟,山上巡逻队的摩托探照灯就亮了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茹茹最后道:“今天请你过来,不只是想要让你替她念往生咒,我想让你帮忙找到她……的尸骨,这样,我能够为她入殓。”   叙燃垂眼静静地听她说,余光瞥到这一片无名墓碑后的两个影子,又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敢情你是广撒网啊,我还以为你只选了我一个人呢。”   茹茹站定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去看向这里走过来的两个人,半点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他们是在早上的时候过来的,说会帮我找人,我为什么要拒绝?”   只见那走来的两人赫然是昨晚刚分别的白星与青萝,女修朝着她们点头算作打招呼,边以唇形暗示道:“线索。”   是了,线索。   这个小名大概是叫茹茹的姑娘,还有她那位被选中为新娘的朋友,目前看来是这场秘境的关键线索。   “你们也是朋友吧,就算不是,多个人也是多条路子。”   茹茹的目光看上去坦荡极了,“只要你们能够帮我找到她,我也会给你们报酬。”   青萝却道:“之前趁着镇子上的人都在围观一个新娘的惨死,我跟白星抽空又上了一趟山。在山上我们遇到了另一队万俟家的修士,并且跟踪在他们的队伍后面摸进了一栋庙里。”   “又是庙?”叙燃应了一声,“那庙里该不会也有神像吧?”   边上,茹茹看着她俩直接就开始交谈起来,却有些纳闷,“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报酬是什么?之前他们两个没有问,现在你也没有。”   叙燃:“想来你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还不如不问直接刷个人情,反正我们自己本来也是要上山的。”   青萝:“……你为什么把大实话说出来,血色天鹅绒?”   叙燃:“你什么时候能够放弃叫那个代号?”   茹茹:“……”   “庙里没有神像,”白星一直没有参与进她们的谈话,只在气氛再次沉默下来之际,紧接着之前的话题开口道:“只是一座破庙而已,但是那队万俟家的修士们,却在那里进行了一场诡异的仪式。”   听完青萝与白星在山上的经历,茹茹抿唇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汇——“问神。”   “根据你们描述的场面,他们是在进行‘问神’。”姑娘斩钉截铁,“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在婚礼开始前的一段时间,只要做好相应的准备仪式,就有几率可以通过祭祀的庙宇窥见未来。”   窥见未来。   叙燃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下意识地冷笑一声,她想起来之前作为核心议员的希达尔质问自己的一句——“你说我们的长生科技是错误的,那就亲自向我证明。”   自从上议院经历了那场革命之后,有一个实验课题就一直在被反复验证提起。   长生科技,真正使得他们这些后时代的修真者,实现“永生”的不死不灭技术。   而这项实验的核心,却是以“窥探未来”作为母本,妄图扭转时间依靠更高阶的技术提前实现永生。   即——“科技升天”。   传统意义上而言,只有抵达升天榜第一位的那个修士才有资格真正永生不灭,至于触碰宇宙的真相之类的虚晃言辞根本没有什么人愿意相信。   而独立议员希达尔与她的团队现在所做的,正是以高阶位面的技术使得一小部分修士提前达成“科技永生”的道路。不过根据目前的研究所见,上议院只不过是在不停制造麻烦罢了。   “你又在笑什么?”   茹茹始终有些不太习惯于佛修时不时地神经质发笑,她偏头问了一句。   叙燃笑道:“我只是在笑,先前搞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万俟那老东西终究也当了上议院的狗。” 第93章蹊跷   ◎不然现在是鬼在跟你讲话?◎   “快救他!”   卯兔惊声朝着身后的人群喊道,原本据说是焊死的老式窗板竟是轻轻一撞便开了。   吱呀一声过后,茹茹那张瞳孔紧缩的脸与房间中的“新娘”直直对上。   “快闭眼,别看他!”   正在此刻,青萝却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不知从哪腾升起一股力道将茹茹狠拽过来!   青萝的身形在半空中晃了晃,刚紧闭着双眼想要将窗户重新关上,下一秒,所有人却看见一双有力的手掌直直撑在了窗沿上。   “新娘”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三两下将自己身上碍事的长袍扯碎,低沉的嗓音仿佛淬了毒。“你看见我了,作为代价,你要替我穿上这身蠢衣服。”   他的视线径直越过跌坐在地的茹茹,落在因为幅度过大的救人动作而直面着自己的青萝身上。   “新娘”笑得愈发可怖,“我的好道友,你没忘了这镇子的习俗吧?典礼之前,新娘穿上送过来的礼服之后,凡是看见新娘的人就要代替他去死。”   他大笑着将那身猩红的礼服长袍甩在青萝的身上,跨步从窗框上迈了出来。   “等了这么多天,嗓子都吼干了,总算是让我碰见你们,呵呵呵……真是,谢、谢、啊。”   “……”   叙燃目光移动到僵立在原地的青萝身上,她正神情怔怔地望着自己手臂上挂着的嫁袍,像是自己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而那顺利找到了“替死鬼”的前新娘大笑着疯癫状离开了,院子中一时只剩下死寂,与卯兔阵阵发颤的皮毛摩挲动静。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妖兽颤颤巍巍地抬起小眼睛,“我只是觉得他可怜,想要救他,我也没想到他抱着这种心思……”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望向沉默着的青萝道:“怎么想的?”   这事发生得太蹊跷了。   甚至在几秒钟之前,叙燃已经做好了茹茹会顺势成为那个替死鬼的准备。她也没有想到青萝会突然做出这样近乎自我奉献式的举动,宛如身体本能般,去救下一个甚至才刚认识了一天不到的原住民姑娘。   出身焱宗的内门弟子,行事思维不可能是这样的方式。就算青萝天性较为善良,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自身代替别人去送死。   所以她问,“你怎么想的?”   “……我也说不清。”半晌,青萝终于道:“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这样做了,我也……不明白。”   叙燃于是将目光移回到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茹茹身上,“嗯,那就是魅术。”   茹茹沉默着,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气氛一下子再度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涂着惊悚媒婆妆面的人形傀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人形一板一眼地拾起地上的嫁袍,强制性地要穿在青萝的身上。   突然,青萝迸发出一股力气挣开它们的动作,半蹲下来直面着茹茹的面庞。   “你刚才,有没有在我身上动手脚?”   她的语气堪称平静,甚至算不上是一种质问。而拥有棕黑色眼瞳的原住民姑娘缓缓抬起头,“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青萝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那样做……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   青萝抬手抹了把脸,挥开周边惊悚样貌的媒婆人形,自己将那件红衣虚虚拢上了。   “没关系,我就暂时待在这里好了,你们走吧。”目光在白星身上停顿了一秒,紧接着转向叙燃,“如果有可能的话,办完事情之后,想办法来接应下我。我欠你一个人情,血色天鹅绒。”   叙燃勾了勾唇角,难得也没去纠正那个过于滑稽的称呼,“你自己想办法熬过今天晚上的‘考验’吧。如果明天,我们两个都还活着,我就再想想办法。”   青萝最后朝着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越过门槛自己走进了那间“囚笼”之中。   大敞的窗户被重新掩上,媒婆人形消失在阴影中,一切仿佛还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第94章有没有河   ◎又是“魅术”?◎   姬问柳怔了一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开工?去哪?”   叙燃言简意赅:“山上。”   “……不是,”顶着一副过于诡丽皮囊的无常猛地转头瞪她,“晚上不能上山,你忘了之前那几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普通人确实不能上山,但是你现在不属于‘普通人’的范畴。”叙燃也没管他,径直拍拍衣摆站起来,“山神回个家怎么了,难道还不让人回家了?”   姬问柳颇为无言地沉默一会,在发现确实也没有话能够反驳她之后叹了口气。   于是他又指了指自己关节折断的小腿,“那这个怎么搞?以我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替这幅身躯修复肢体的残缺。”   叙燃:“你不是还有尾巴吗?用尾巴走路吧,反正是机械的也不怕磨损。”   一时间姬问柳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微妙,但鉴于他们现在要上山,先不说山上那个莫名其妙的诅咒,就算只是遇到那支巡逻车队都够他们喝一壶,姬问柳到时候也不可能摇着俩轮椅跟摩托车赛跑。   他在纠结了一会之后,也只能接受自己要像个大型蜘蛛那般用多余的触肢器撑着走路,嘴里嘟囔着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凭着几根机械巨尾将身体撑起在半空。   叙燃简单跟蔺家主交代一嘴,如来时那般乘着夜色又往少皓峰上去了。   夜间的大山仿佛被笼罩在不知名的诡异雾霭之中,平日看起来普通至极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虎视眈眈的妖兽在黑暗中张着獠牙,却在瞥见佛修身边摇曳的那几根钢筋巨尾时,瑟瑟着缩回到巢穴之中。   姬问柳开始的时候还极端不习惯用尾巴走路,到了后面,竟不免生出了些对于整座山体都尽在掌控的傲然之意来。   “感觉和回家了一样,还真是快乐老家。”他拿着其中一根机械尾巴尖去戳叙燃,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于是又开始试图去拔一只看上去很凶的妖虎头上的毛儿。   妖虎嗷呜一声敢怒不敢言地趴在地上,姬问柳一副占山为王作态,将在这个空间中憋了多时的愤懑都抒发出来。   “啊哈哈哈,让你们再关我,让你们再算计我!现在把你们老巢给一窝端了!”   突然他目光瞥到什么,暂时放过了嗷嗷叫的妖虎,机械尾巴的一端转向暗处,“燃啊,这地方怎么还有只杂毛狐狸?”   叙燃一听到这个名词下意识就一乐,顺着指向望过去,果不其然,此刻正在“山神”皮囊之下瑟瑟发抖的妖兽,不是先前伪装庙堂神明的杂毛狐狸又是谁。   她故意不出声等着看那狐狸发现自己,随之,疯狂抖了几下之后,杂毛狐狸才瞪着眼睛朝自己的位置看过来。   它不敢出声去质问“山神”,只好冲着佛修颤颤巍巍道:“大、大仙怎么会……亲自、亲自出来啊……”   叙燃:“想不到吧。”   杂毛狐狸:“……这谁能想到啊!”   它现在连反驳叙燃都是以一种小小声自欺欺人式的语调,生怕面前的“正主”一旦发现自己干过的那点破事就会降下什么惩罚之类的。   把狐狸吓成这样,半晌姬问柳也有些稍许的过意不去,刚想要说算了,却见下一秒,站定在自己面前的佛修竟是又换了副面孔。   “大仙说,祂一直都知道你干出的那些好事。”   叙燃不悲不喜地垂着眼睑立在“山神”的巨尾阴影之下,又是一副传话者的做派。姬问柳随即意识到她的举动,心中默默为杂毛狐狸祈祷了一瞬,也转眼换上张冷峻的神情。   “你应当知道假冒神祇的罪名……不过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杂毛狐狸已经被那九根在夜色中狂舞的机械巨尾吓得神志不清,之前还勉强能跟叙燃贫两嘴,眼下发现是“山神”在跟自己“说话”后瞬间连话都不会说了似的。“是、是……大仙,您您您说,小的一定照办……”   叙燃沉默片刻,宛若真的在偏头听神谕般,许久后哑声道:“大仙要你在祭祀典礼开始之前……杀了马守正。”   “……”   这话一出,不仅是杂毛狐狸呆立在原地,姬问柳也不禁回头望了她一眼。   马守正就是之前以言语威胁神明的镇干部老头,疑似同真正的山神达成了某种协议,在协定完成之前将其禁锢在山下的小小镇子中。   叙燃早在一天之前就掏枪试过了,对于这些秘境中的原住民,似乎有某种不知名的规则在保护着他们不受外来者侵害,她的枪械对于这些人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第95章魇   ◎别被拖进水里◎   如何在一条河流中找到几根早已被冲散的尸骨?   饶是叙燃恐怕也没有把握完成这大海捞针似的行为,但她身边,却有一个真正“专业对口”的无常。   “只知道名字?生辰跟命格呢?”   “有,之前茹茹发给过我。”叙燃转手将信息条码输送给姬问柳,眼看着对方动作极为熟练地在信息条码上输入一串命令字符。   紧接着,暗蓝色的屏幕冷光亮起,在数码鬼火的曳动下,一连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字样闪烁,隐隐指向了某一处方向。   “那边。”   姬问柳顶着背后的九条狐狸尾巴干着电子招魂的事情,对比异常鲜明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叙燃与他一路顺着鬼火亮起的方向沿河堤向下,已经有些干涸趋势的河流在夜间涌出汨汨水音。而越往下走,数码蓝焰闪动的频率便越快,这表明了残骸就在这附近。   “这不太好找啊。”   两人抵达某一处蓝焰闪动最频率的地界,而触目所见也只不过是与其他地方无二的汨汨河水,在黑夜中泛起波光粼粼。   叙燃干脆利落地捋起袖子就要下河,姬问柳却不知望见了什么,面有迟疑,“你小心点,我感觉不太对劲。”   “怎么了?”   这时叙燃半个身子已经陷进了河底泥沙中,“这地方难道还会有什么水鬼索命不成?”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就只是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可就在语音落地的那一瞬间,几乎是同时佛修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道绞着自己的小腿在往下拖拽!   剧烈的水波激荡,一时间,叙燃身形不稳地竟是就要往河里栽倒。   一条机械尾巴连忙试图在堤岸上捞住她,叙燃反手勾住尾巴上的一处零件借力,眯着眼睛往漆黑一片的河流深处打去一团灵火!   刹那间,一片水流的位置都被燃火照亮。   “……”   只见密密麻麻惨白色的无脸怪物正在凝聚而出的旋涡中扭曲着惨叫,边伸出枯枝般的利爪,眼下其中的几只就牢牢拽在佛修的小腿上试图将其溺死。   “那些是‘魇’!”   姬问柳连声大吼,“快上岸,别被拖进水里!”   魇这种生物,一般常见于乱葬岗等诸如此类拥有大量尸体残骸堆砌的地方,是无数魂魄碎片经历了特殊磁场而演变诞生出的诡物。   于是叙燃几乎在同一时间意识到,这条看似平平无奇的河流之下,恐怕不仅仅只埋葬了那个名为蝶兰的旧新娘尸骨。   她脚尖踩着一条机械巨尾,掌心中枪械夹杂着“分魂”诀的运转,瞬间爆发出一加一远大于二的爆炸伤害!   攀附在小腿上的魇物躯体被炸成碎片,而于此同时,伴随着越发剧烈的河水波动,无数蜷曲着的魇竟然逐渐融合成一枚狰狞整体,嘶吼着朝想要离开水泊范围的佛修袭来!   “你有没有办法直接进行压制?”   叙燃附着一根尾巴悬在空中,难得皱眉望了望下方形同一只惨白巨怪的魇物们。若是真要硬打起来她倒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唯独恼怒于这处的动静若是打草惊蛇引起巡山队的注意,那么这一次的夜行上山就是纯粹白来一趟,浪费时间了。   从顺着电子寻尸的屏幕一路找到这条河流起,她就一直有种预感。 第96章万事俱备   ◎你还是嫩了些,臭小子◎   正主回来了。   看到那双眼睛的一刻起,叙燃脑中便冒出这个意识。   而疯狂在朝自己进攻的魇怪,却并没有随着神明的介入而放缓攻势,反而裹挟着更为狂暴的愤怒向着一切生命报复着。   原本自己即将被溺死在河里,眼下因为魇怪目标的转移而局势改变。   那由无数冤魂凝聚而成的怪物,似乎将“杀了山神”当成是存在的唯一目标,于翻涌的河水之上疯狂咆哮着进攻。   叙燃口中为它们而念的往生咒停了下来,她掌心死死握着那截破碎的颅骨,浑身湿透着爬上岸。   姬问柳早就将存在感极强的九条尾巴收了回去,眼下正望着同魇怪纠缠在一起的山神虚影,口中不由喃喃道:“正主真的回来了,你说我现在抛弃这幅躯壳还给祂还来得及吗?”   叙燃:“你可以问问祂。”   姬问柳:“咱们还是赶紧跑路吧。”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   反正原先她的目标就仅仅只是将蝶兰的尸骨带回来,至于魇怪也好山神也好,都暂时无瑕去顾及。   只不过,如今她眼望着上空那团巨大的神祇拟态——不像是本体躯壳那般拥有精致到诡异的五官,而是最原本的妖兽形态。三对长在腹部的眼睛诡谲异常,皮毛之下涌动的狰狞肌肉纹理紧绷,粗壮的兽腿此刻正挥击着朝魇怪攻击。   失去了那具神像皮囊之后,这位少皓峰的山神看上去就是一只凶恶诡异到极点的猛兽了。   甚至一举一动的攻击作态都与野兽无二,轻易便可将一人拦腰斩断的利爪撕破空气,狠狠撞击在魇怪的虚影上。   “照这么说,这位大仙,还得谢谢我们。”   叙燃将湿透的发尽数捋到额头后,观察了一会河流上空的缠斗之后,突然语出惊人道。   本就心虚的姬问柳简直要给她跪下,“祖宗,有什么事不能等下山了再说吗,那山神恨我们都来不及,怎么会感激?!”   “因为我们拿了祂的皮囊。”   趁着混乱,叙燃总算发善心似的推着轮椅跟他一起下山,一面道:“有没有可能,那些镇子上的原住民,用来困住大仙的就是这么一副皮囊?它们妖兽修炼成神的道路上可不讲究什么外表的艳丽,力量才是硬道理,所以那大仙怎么可能放着原身的强大兽形态不用,而选择一具双腿残疾的漂亮人类皮囊呢?”   “……有道理,”姬问柳思索半晌也道,“所以那些原住民是使用了某种手段,将山神困在人形的皮囊中,为了方便控制还截断了祂的双腿拔去舌头,让祂在庙堂的神龛上做一具摆设。”   正在这时,他们同时听见一阵熟悉的引擎发动轰鸣,与探照灯扫射而来的亮光。   是夜间的巡山队,这一处过于嘈杂的动静终究是吸引了那些怪人的注意。叙燃有点想要回头去看看这些人碰到一起会发生什么,但轮椅上的姬问柳到底求爷爷告奶奶似的阻止了她。   “赶紧回吧,算我求你,再不走就真的得死在山上了!”   叙燃握了握掌心的残骨,叹了一句可惜。   等到两人将山上的混乱远远甩在身后,重新踏进依傍大山而建立的镇子时,却发现山脚下灯火通明。   无数举着火把的原住民们围聚在一起,虎视眈眈地望着刚从山上回来的佛修。   为首的赫然是那个阴鸷的干部老头,沟壑纵生的眼角皮肤狠狠皱起,瞪向推着轮椅的叙燃。   “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马守正像是气疯了,还没等站稳脚步就怒声质问道:“外乡人!夜间不准上山,而你不仅夜游,还带着大仙一起,你怎么敢?!”   叙燃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推着轮椅上的姬问柳朝着小道上走。周边举着火把的原住民作势要拦,却被堪称轻描淡写的眼神唬住。   “这话是我问才对吧,你们,想要干什么?”   她目光一一从人群中扫视而过,“谁现在敢拦,就得担上一个伤害大仙的罪名。今天过完了,明天就是祭祀典礼,你们还真准备‘山神轮流做明天到我家’?这个死了,就换另一个顶上?”   人群中一些年纪较小的修士被这话语竟是惊得面目惨白,原本作势要挥舞的法器落下,垂着头不敢去看轮椅上姬问柳的神情。   老头却始终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良久,才沙哑地泄出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叙燃:“我要你保证一个新娘的安全,确保她能够活到最终祭祀开始。”   “每一个新娘都有他们自己的命运,通不通过考验不是由我决定……”   “别跟我扯这些,我知道你有办法。”   叙燃开口打断他,“如果那个新娘死了,我就让大仙一起下去陪她。”   “……”   在相当一段时间的死寂过后,老头突然哑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断断续续得可怖,甚至不像是人类器官能够发出来的声音。   “我可以答应你。”   老人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可以让你那个朋友活到最后,只不过,你有没有这个命能够看到最终那一幕呢?”   “不是我那个朋友,”叙燃堪称平静地回望过去,“是青萝。叫青萝的那个‘新娘’,你让她活到最后。”   “……你说你花这么大力气,到底是图什么?”   老头嗤笑一声,“对于我来说,无论哪个名字都没有区别,最终只要有一个新娘活着就可以了。”   夜幕逐渐散去,天际的一缕微光洒在人群身上,一时间恍然得不似在人间。   叙燃最后看了他一眼,推着姬问柳便沿道路离开了。   没有马守正的示意,人群中没人敢拦,目送着佛修离开原地。   ……   “为什么要选青萝,那蔺家主……怎么办?” 第97章视角转移   ◎某种动物特有的高亢而尖锐叫喊声◎   蔺长缨的这个状态绝对撑不到最后典礼开始。   如果现在再不换人,蔺家主就真的得栽在这秘境里了。   叙燃将那件浸湿了血液的嫁袍从她肩膀扯下来,对方还紧闭着双眼不愿意回头,不知道是在犟什么。   “你晚上遇到什么了,还有力气的话就跟我说说,我好有个准备。”   叙燃避开伤口处,强行将人从地板上拉起来,又伸手准备去掰人眼皮。   蔺长缨本来就浑身是伤,被她掰来掰去也不耐烦起来,偏着头打落她的手,“烦不烦?我已经差不多摸清楚‘考验’的流程了,现在换人?哼,你连一天晚上都撑不过去。”   叙燃:“晚了,我已经是‘新娘’了。”   这话一出,蔺长缨下意识睁开眼瞪她,却在视线目睹到佛修那张笑着的脸时僵持一瞬。   蔺家主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套,当即啧了一声,“你是真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知道就赶紧出去,现在这里是我的房间了,你是陪嫁丫鬟。”   叙燃反手将那件染血的嫁衣半披在身上,毫不客气地赶人,“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赶紧跟我说说到底会遇到什么。”   话音刚落,却听见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竟是屋子后面的供奉祭台上,一枚花瓶无缘无故地摔在地上碎成几半。   蔺长缨见状冷笑一声,“这就是‘考验’,不仅仅只在晚上,当你成为新娘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姬问柳听到动静,生怕她们出事,在外头砰砰敲门,“蔺家主有事没?你们现在什么情况,不管谁替谁,赶紧出来一个吧,新娘的那间房子不能待太久!”   “听到没?”   叙燃伸手就开始赶人,“你隔着门跟我说也是一样的,现在木已成舟,你就在外头好好养伤吧。”   蔺长缨低声咳出喉腔前的淤血,垂着眼望向地上的血泊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鲜血淋漓的手掌握拳,重重砸了一下佛修的肩膀。   “给我活着出来,不然不会放过你的。”   叙燃也笑,“听无常祂们说,因为最近世道不太平死人太多,一体化轮回投胎也要排队摇号了,到时候说不定都轮不到我。”   蔺家主习惯她每到这种危机时刻就开始嘴里跑火车,看上去好像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最后深深回望了一眼披着嫁衣的佛修,掩上的门扉隔绝了两个世界。   “你听好接下来我说得每一个字,叙燃。”   隔着一层门板,蔺长缨的声音响起在其后,稍微显得有些失真,“成为‘新娘’之后,这个世界在你眼中会变得‘不一样’。”   “……”   “而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活下来。”   “每走一步,你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来。因为只要选错一个选项,下场都是难以承受的,你也看到了现在我的样子。”   叙燃与蔺长缨隔着一层门板对视。 第98章头发   ◎你就当是在报恩吧◎   毛色光泽的活物歪了歪脖子,尖利的喙嘴直直对着她。   那是一只公鸡。   叙燃尽力忽略身体上的不适感,垂眼与那只生物直勾勾地对视。而下一秒,那地上的公鸡似乎是被惊动了,脖颈一扬又要引颈啼叫起来。   怕它的动静会引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佛修猛地探身伸出手掌扼住鸡脖。带着温热的长颈在她手里疯狂挣扎着,翅膀扑棱着扇出几根飞扬的羽毛。   公鸡猛烈挣动,发出更加高亢的叫声,叙燃的掌心蓦然锁紧了。   “小心!”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音,她一手攥着鸡脖子一面条件反射地掏枪,那声音的主人却焦急地想要冲过来。   “你快放开那只动物,千万不能受伤!”   眼前一花,叙燃将枪口指着那突然出现的男人,这才发现他拥有着一张俊朗无俦的精致面容。   “别、别冲动,我不是坏人。”   男人伸出两手表示无害,边以那种担忧的目光看过来,“你注意点手上,现在是非常时期,一旦有血滴下来,你就触犯到了死亡条件!”   叙燃确定,自己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一张脸。   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像是凭空出现,又或者,是继承了“新娘”这一身份条件后所触发的线索人物也说不定。   “怎么称呼?”   她手握着鸡脖子没松,口中这样道。   “赤珠,喊我赤珠就好。”   男人似是看出她疑虑,“别担心,我是跟你站在同一边的。”   叙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她蓦地放松了手中的力道,公鸡因为剧烈挣扎后的脱力扑棱着倒在一边,时不时抖动一下的翅膀上羽毛彰显著应该是还没死,但也没有力气再多啼叫了。   “你是跟我站在同一边的。”佛修咂嘴,重复了一遍那男人的话语,“证明给我看。”   赤珠怔了一瞬,“当然,之后我会证明的……我会让你活下去,我发誓。”   叙燃:“你对被关在这里的每一个‘新娘’都这么说过吧。”   赤珠:“当然没有,只是对你。”   叙燃:“我记得镇子东边有个焱宗的壮汉也被选中为了‘新娘’,身高两米多,魔鬼筋肉人,你也对他说了‘只有你’这种话?”   赤珠:“呃……”   佛修了然地笑出声来,欣赏够了对面人脸上的窘迫,才失了兴致般摆摆手。   “我不管你是谁,别碍我的事。”   她挑了一处位置盘腿坐下来,兀自调理着身体内储存的灵气,“蛊惑这类的手段对我也没用,找别人去吧。”   名为赤珠的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半晌妥协似的点点头,“那好吧,既然你不想看到我,我就不会让你看到。等之后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会随时出现的。”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直到房间内一道空间波动的扭曲后,男人的身型如同来时那般消失在了视线中,她想了想,再一次抬手敲敲窗板。   “缨子,还在不?”   良久,才传来蔺家主没好气的声音,“别乱叫,你还活着呢?”   叙燃哼笑一声,将头靠在窗沿上,“我总感觉,我现在好像在扮演另一个人的角色。”   蔺长缨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跟你说,遇到事情的时候多想想‘新娘’会怎么做。”   “可是若真的是新娘……”   佛修的话音蓦地停顿下来,她目光凝聚在自己掌心的纹路上。那上面有一道浅浅的血痕,看起来是之前抓鸡的时候不小心划破的。   窗户外头,蔺长缨似乎仍在说着什么,但那些话语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模糊得听不真切了。 第99章关于新娘   ◎我不会为小恩小惠而屈服◎   姬问柳:“你说得太晚了,半小时之前,镇上来人把我们住的地方所有出入口都给封了。他们还说要我回到庙里去,我装作耳朵不好使给暂时糊弄过去了。”   叙燃:“没事,也不是什么重要事。”   她瞥了眼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作态的赤珠,又道:“今天晚上你自己注意点,那山神很有可能找过来扒你皮。”   姬问柳语气瞬间垮了下来,“那我也不是故意占着祂身体的呀……”   两人隔着门交换了一会没什么用的信息,赤珠就安安静静地在边上听。   当熟悉的空气波动再一次袭来,代表触发到了剧情,而比起前几次叙燃俨然摸到了一点窍门。   除了血不能滴在地上之外,其余的能不乱动就不动,能假装看不见就看不见,甚至老老实实地抱着被子睡觉,存活的几率都要更高一些。   学会对那些超出理解范围之外的诡物视而不见。   于是当又一次,房间内被卷土重来的头发覆盖,赤珠惊愕地看见,佛修就平躺在软塌上安详地双手交叉胸前。   赤珠:“……其实也不全是这样的。”   叙燃:“遇到问题睡大觉,我也不信这是‘新娘’该做的事情。”   她仰面躺着,乃至平视的天花板上都虬结着一团团湿润作呕的头发。几缕发丝垂坠而下,像是拥有人为意识般扫视着她的面孔。   叙燃眼睛都没眨一下。   虽然自己也已经验证了蔺长缨“代入新娘角色”的说法是正确的,她还是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从最开始的绞面,到赤珠,到头发,到现在夕阳西下的时刻。   “新娘”,所代表的到底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休息下也好。”   突然赤珠长长地叹息一声,带着既知命运的悲哀或者是别的某种情绪,“今天是距离典礼开始的最后一个晚上,在这个夜晚,你会面对超出常理认知的恐惧。”   之前叙燃与镇子上的负责人老头谈过交易,让他确保最后活下来的人是青萝。也就是说,在最后的这一天,除了青萝之外的所有“新娘”都会死在晚上。   “……”   她没有回应赤珠的话语,眼睑合上开始闭目养神。   边上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而大概是精神受到某种磁场影响,叙燃竟真的险些睡过去。   ——或者与其说是睡着,倒不如说是陷入了某种半昏半醒的玄妙境界,以至于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如今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悬挂日轮的最后一点光也消失在了天际。   叙燃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的。   在软塌上猛地翻身坐起,她这才惊觉已经入了夜。   秘境中的白昼与黑夜间的界限分明得近乎残忍,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说白天所遇到的种种古怪情节是话本中最初级的危机,那么到了晚上,就真正进入了属于极度恐惧的时间。   赤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偌大扭曲的空间中只余一人的呼吸。   叙燃掌心握紧了手里的枪械,在黑夜中睁着眼睛静坐在软塌上。   唰、唰、唰……   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正在搔刮着墙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之前的恶心头发。   佛修的身子都紧绷了些,整个人几乎以蹲立的姿势绷紧在软塌上,时刻做好了被那些头发群缠绕上身的心理准备。   唰、唰、唰……   黑暗中,似是有人在低声叫喊着一个名字。   叙燃分辨不清那未知的语言体系,但是能够清晰感知到声音中携带的怨气。就像是那天看到的巨大魇怪,由无数死去尸骨的怨念凝聚而成,裹挟着暴戾对所有活物进行疯狂的报复。   她收敛起气息,握着枪以微不可察的幅度一点一点地移动到桌椅旁。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桌面的一瞬间,几乎是同时手下感受到温热黏腻的触感,像是一手按在了大块的腐肉上令人作呕。   叙燃身体快速反应着弹开,而一张面中脑后全部长满头发的脸却几乎擦着眼前突进过来!   指尖已然扣在扳机上,佛修却难得开始犹豫这会不会触发新的死亡条件。   已知,她现在需要扮演好一个新娘的角色,如果在这个时候开枪显然是不符合条件,甚至会将自己推入更加危急的深渊。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跟着沈老太太学“幻形”诀,叙燃还从未遇到过这样想要反击却不能还手的境地。   她反手推了把那张长满头发的脸,却在手掌被拉扯着卷进去的时候暗道不好。这回干脆心一横,从边上未燃尽的灯台中徒手捞了把油火,一股脑地抹在那张脸上。   火苗触及到头发很快便大范围燃烧起来,叙燃没有过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见短暂逼退危机,便迅速向后退着想要离开这片区域。   下一秒,她整个人的身型顿在原地。   不知何时,不仅是脚下站立的地面,包括房间的四面墙壁与摆设,竟然全部深陷于大片大片的头发当中。   一切都被如海洋般的诡物吞没,叙燃站在里面,像是食物落进蠕动的肠胃,一点一点地被扭曲内壁纹理所吞噬。   这不是真一点活路都没有吗?!   她嘴角弯起着大骂,道果然还是他们不做人,说要在今晚弄死所有新娘,那么就真连缓冲都没有一上来就是处决。   被这些蠕动着的头发绞死成肉泥,与被完整地剥皮,两种死法都无比残忍,也难怪历来那些死去之人会拥有如此浓重的怨气结成魇鬼。   眼下,房间里甚至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无论踏在哪里,下一秒都绝对会被碾碎在头发中。   叙燃指尖深掐在掌心中,也顾及不了这么多抬手便开枪射击。   几道扣动扳机的声响后,却没有一道子弹从枪口迸发,她瞬间明白过来这也是成为新娘之后的限制。 第100章给你的报酬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叙燃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一切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过程,身前身后无一去处,只有那间亮着灯火的房间静候在街角的一端。   于是佛修踏上了黑夜中唯一的一条路途。   还没等完全接近房间,她就听见一阵陌生的男音,分明是在说着——“拔舌头多残忍啊,我可看不得这些。”   “它已经没有用了。”   “……”   听起来,像是正在对什么人进行某种审判。   叙燃站定在昏暗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从窗户缝隙中往里看。   被捆绑住四肢束缚在木架上的活物竟然是卯兔,从这只妖兽身上渗出的血几乎要将地面染得通红,难以想象就这么一副矮小身躯,是怎么从里面流出这么多源源不断的血。   “啧啧,太残忍了,拔舌头太残忍。”   那陌生样貌的干部仍在摇头,下一秒,却听见他话锋一转道:“把它的心挖出来吧。”   名为卯兔的妖兽静静睁着那双红眼睛,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平常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而负责挖心的原住民双手却有些颤抖,只因矮小妖兽的胸膛前已然破开一个又一个血洞。但哪怕是差点掏空了整个胸腔,也找不到一点本该鲜活鼓胀着的器官影子。   那干部模样的原住民在高座上打了个哈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负责人连忙低头赔罪,手中的动作也愈发急促。几道断帛闷响,包裹着脏器的几根骨头也断裂着被甩在地上,卯兔身形剧烈抖动两下,又死了一样趋于平静。   “你也别怪我,”那干部撑着头望向鲜血淋漓的妖兽,“你本就是背叛者出身,眼下,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被他人背叛,只能说是你害死这么多人的报应。”   尖刀刺进皮肤,伴随噗嗤一声轻响,勾着挑开的角掀起了整块皮。皮肤剥离,鲜红色的肌肉纹理组织暴露空气,其下是白森森骨节,伴着黏腻浓稠的血点,一层皮毛竟是蓦地逐渐覆盖上挂着碎肉残渣的骨头!   负责行刑的人忍不住惊呼着连连后退。   叙燃在门外收敛气息,眼睁睁看着那张被从“卯兔”身上剥落的皮之下,竟是另一只通体血红覆盖着皮毛的怪物!   “呵呵呵……那些蠢货们,还在相信所谓‘讹兽’的故事吧。”   干部伸着懒腰从高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被鲜血覆盖的地面。   腥臭的兽类血水浸湿他足尖,干部却像是宛然不在意。一把掐上面目狰狞着龇出尖牙的怪物,竟是生生将其从一地鲜血中拎了起来。   “伥鬼……”   “那是‘伥’!”   围观的原住民中,有年纪尚小的少年控制不住喊了出来。声音一响起,便被身边的年长者警告地瞪了一眼。   这时,只见被生生拎起的丑陋怪物突然停止了挣扎。   一身雪白毛发连带着皮肉被尽数剥离,它耳上稀疏的绒毛一滴一滴往下坠落着鲜血。   怪物佝偻着姿态,獠牙外翻在嘴唇边,眼神毛骨悚然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所有生物。   伥鬼。   怪不得,之前镇子上的那些新娘家属看“卯兔”会是那种怨毒的仇恨目光。原来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误会,而因为它真实的身份根本不是讹兽,而是为虎作伥的爪牙。   是它当时故意打开那扇窗户,让青萝成为了新娘的替死鬼。   也是它,帮着镇子上的干部害死一个又一个新娘。   叙燃静静地望着那只被剥皮的怪物,她仿佛看见伥鬼的悚然目光透过人群,遥遥朝角落里窥视的自己望了一眼。   ——又或许没有。   人与鬼一齐混在房间里,而夜色太深,有些分辨不清他们的间隙了。   “讹的肉好吃吗?”   干部神经兮兮地笑起来,“只可惜,就算是披上这层皮,你也永远变成不了讹。你以为,就凭你也配跟我们谈合作吗?别傻了,像你这种下等生物,永远也获得不了天生不属于你的东西。”   传闻讹兽能说会道,身形如兔,仪态优美。但是,一旦吃了这种灵气又善意的妖兽的肉,往后就再也无法说真话了。   所以,从一开始进入秘境遇到所谓的“卯兔”之后,它跟他们说得每一个字、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是谎言。   那只伥被绑在木架上,全身仍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渗血。   它突然张开长满细碎利齿的口,看起来想要咬近在咫尺的的干部一口,却被轻描淡写地躲过去了。   “你也看到过那几户人家的眼神了吧。”干部脸上满是嘲弄,“他们恨不了我们,因为他们知道是我们的存在才能给大家带来生机与庇护,所以他们恨你,他们只能恨你。”   “反正,今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最后的祭典了,你的作用到此为止。”   他居高临下地宣判了伥鬼的结局。   形貌丑恶的怪物瞪着赤红眼珠,半晌,突然极度似人地哑声大笑起来,“好、好、好!”   脚下点燃的干草堆上,伥鬼浑身的血都要烧灼起来,目光从所有人群的脸上一一扫过。   细碎的利齿咬紧唇肉,话语从齿缝中泄出来。   它一字一句道:“那我祝你们所有人,长命。”   “……”   被它眼神注视到的所有人都开始脸色不好起来,对于只能说假话的伥鬼来说,这样的祝福话语无压于怨毒的诅咒。 第101章未来逆转   ◎你知道问神吗◎   在山间看见精怪口吐人言,不要回应,不要回头。   精怪会以此获得捷径……   ——“我愿意见证你,成神。   叙燃看见从自己无声开合的嘴唇边冒出无数个细小泡泡,像是榨干最后一丝空气,即将溺死在河底的征兆。   而属于杂毛狐狸的那双巨大的、金色的眼睛,却缓缓在漆黑一片的河川中升腾。   第二个太阳在河中诞生,由河床之底的泥沙孕育,由将死之人的回应见证。   除了那过于耀眼的日轮,叙燃已经看不清站在干岸上那些原住民们脸上的神情,但通过联想,大概能猜测到他们吃了屎的目光。   于是在窒息来临之际的最后一刻,佛修张嘴开始大笑起来。   河水争先恐后灌入她口鼻耳目,那双诞生在脏臭河流中的金色眼睛却愈发清晰。   她感受到金色的太阳又重新降落在眼前。   “……”   “你大概听说过,那个男孩的故事吧,人类?”   狐狸如同一位神祇悬浮在水流中——不,不是“如同”,它现在是真正的神了——乃至额上的那点杂毛如今也变换成流火光泽的色彩,灼目得一缕缕在河水中飘荡。   “男孩上山遇到精怪,因为被蛊惑而回应了狐狸的话,从而被恶毒狡猾的神永远地化为一只鸟禁锢在山上,永世不得轮回。”   下一秒,整条河流竟是被从中分隔开来,流动的河川被凝固,两道水面遥遥相对,露出底部的泥沙与佛修。   笼罩在其洒下的光影之中,叙燃剧烈咳嗽起来。   呛进去的水在这一刻齐齐找到了报复方式,使得佛修不得不侧躺在地上咳得死去活来。   但是至少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她的身体机能终于又一次活动起来,不再是先前严重的即将溺毙状态。   狐狸居高临下地望着堪称狼狈的佛修,再次说道:“我可不是你想象中,会为了你帮我‘作弊’就感恩戴德的生物。现在力量掌握在我手中,只要我轻点一下手指……”   叙燃呕的一声从嘴里吐出条小黄鱼。   狐狸尖叫起来:“……好恶心!”   “咳、咳,不是……”   叙燃抹了把嘴角,抬手将那条半死不活的小鱼丢进边上被凝固的河水中,“马守正那人头下面都是你的牙印,现在你说我恶心?”   狐狸仍是一副嫌恶的神情,“那老头是他罪有应得!”   叙燃又在裸露的河床上坐了会,等待自己体能恢复。调息一会过后,她径直站了起来就要往岸上走。   狐狸一直被无视到现在,气急败坏地试图用尾巴扇她,“我现在要杀了你,你做好觉悟吧!”   佛修却目不斜视地走在凝固的水面,不远处的干岸上躺倒着几具尸体,都是之前试图将她溺毙在河里的那几个人。   叙燃反手将自己身上湿透的嫁衣脱下来扔在地上,看了眼逐渐开始放晴的天色,突然答非所问道:“你还没有名讳吧。”   “……”   像是杂毛狐狸这种精怪修炼成仙,他们一般会从上一代那里继承一个称号。   大多数是种族加外形特征,例如胡白、胡红,柳青、柳黄之类的。胡是狐狸,柳就是常仙,化形的蛇。 第102章为什么不问问神奇大仙呢   ◎你的愿望是什么?◎   陶英茹有个很好的朋友。   朋友温雅脱尘、气质如兰,除了体弱些之外没别的缺点,见到她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她的名字也如同人一样,清雅又娇贵的蝴蝶兰,唤作蝶兰。   陶英茹在第一次灵根检测的时候,被机器判定为拥有一种罕见的空间天赋,并且随着年龄增长,她的能力会越来越强。   在这个修士大部分实力平平的城镇上,他们赖以生存的是少皓峰上一种名为火油的资源,它不仅维持着城市核心聚灵阵的稳定,也是居民们输出销售来换取生活保障的手段。   14岁那年,陶英茹因为她出彩的天赋被选进上山开采火油的队伍中,干了两天就破格进到主力小队中。这种活是真正意义上透支生命的危险工作,家里一开始上下都是反对的,可后来,在她光是一周就打进的五百通行币进账声中,再没有人提出反对的声音了。   而她的朋友蝶兰,作为医修,一名同样缺钱的医修,也跟在那支队伍里。   一次的开采工作中,由于技术人员的失误,将近大半的修士集体被困在了洞穴之中。而更加不幸的是,火油这种资源一旦从地底挖出来,就需要特制的材料进行保存,不然暴露在空气中没一会就会自燃,烧灼到任何边上所有的事物和人。   当时的人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容器去储存火油了,而因为岩洞塌陷,越来越多的油从地缝里渗出,若不是陶英茹及时转移了部分区域,恐怕这帮人已经全部交代在这了。   这么下去迟早得死,于是那时候,彻底走投无路的几个修士脑中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们决定就在这个塌陷跟熊熊燃烧起来的洞穴中,进行一场简陋的“问神”仪式。   凡是妄图窥探未来之人,凡是与“神”有染者,必将付出代价。   所以这群人中,将来无不以各种离奇方式惨死,不得善终。可是在那个时候,人在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什么都做得出来,自然也顾不得这么多。   他们利用手头的所有可用工具,甚至每人又剜了几块血肉下来作为“引”,开始了孤注一掷的问神仪式。   不知是幸运还是诅咒,竟然成功了。   看着人群脸上逐渐呈现疯狂与惘然的种种矛盾情绪,陶英茹忍不住担忧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好友。   蝶兰同样是人群中唯一几名还没有失去理智的人之一,但是因为久困在如此环境下,加之本身患有暗疾,眼下已经极端虚弱了。   她握上陶英茹的手,那唯一的力道也是虚的。   “我可能没有精力去参与仪式,茹茹,你帮我看看吧……问一问大仙,这里是否就是我们的归宿。”   陶英茹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只能更加用力地握上那只纤弱的,仿佛随时要飘之远去的手,“等我。”   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理智陷入玄之又玄的境界中。   没人知道这群人到底“看”到了怎样的场景,又与大仙交换了什么代价让自己活下去,但是对于陶英茹来说,她却看见了真正的未来。   不仅属于自己,属于蝶兰,还属于整座城镇。   导致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哪怕死在岩洞里,也比再出去面对那些光是看着都觉得无力惨淡的“未来”要好得多。   原来修士们赖以生存的火油,实际是炼化丹药的必备材料,而那种神秘丹药的秘方只掌握在几个人手里。   那几个人是整座城镇的掌权者,也是最初联手建立起这个依傍大山的所谓世外桃源地方的修士。   马守正,镇长,还有狄长老。   而丹药,名为“长生”。   看到了这个秘密之后,陶英茹其实说不上有什么过于起伏的情绪。唯一愤怒的点也就仅限于那几个掌权者骗了大家,用他们以生命带回来的火油来实现自己的私欲。   她真正再不能维持冷静的点,却是在看到了后面的时候。   众所周知,城镇是依傍少皓峰而建立起来的。   而少皓峰上有位大仙,也正是他们如今绝望之下所求助的神。   为了回报大仙长久以来庇佑他们这些修士,使镇子免受地震洪水之类的灾害,镇子上的人们每过五年都会选出一定数量的“新娘”,在特定的日子里献祭给那位大仙,来求得未来五年的守护。   献祭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献祭,这几十年里被选出来的新娘没一个是能活着返回大众视野的。毕竟虽然称作大仙,但谁都知道山神是精怪修炼成神,本质上而言还是茹毛饮血的野兽,祂能够从残忍的人祭中获得力量。   而这种力量又被神分出一些反馈给镇子,双方便以此达成某种微妙的“合作关系”。   但是在此时此刻,陶英茹却从绝望下而达成的问神仪式中,看见了自己被选中成为未来某一年的“新娘”。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竟然能够从这次灾难中活下去,下一秒却看见,同样出现在未来之中的蝶兰竟然自愿取代自己,成为了新娘的替死鬼。   “……”   眼下,逐渐虚弱的好友靠在她的肩上逐渐呼吸放轻,竟是只余微弱的心跳声彰显著还留有最后一口气。 第103章魇与鱼   ◎自己都扶稳点◎   问神仪式倒不是说完全没有成功,至少叙燃没能“看”见那些属于将来时间线的场面,但她却从某一处闪回画面中,感觉到了与整体秘境格格不入的波动。   空气的波动位置不在别处,恰好就在他们此刻所站立神庙的山脚下,那条河川流经之处。   狐狸跟茹茹不知道这个名字,但是提起与众不同的波动磁场,一个鬼魂一个新神却显然能够比谁都要更为敏锐地察觉。   叙燃毫不客气地使唤上两个帮手,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牌匾就离开了神庙。   老实说,对于这场“问神”的结果,能够感知到疑似华霄魂体的位置其实已经是好结果了。毕竟无论如何,她现在都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融入进秘境之中,或多或少会受到规则的排斥。   叙燃并不在乎有关于窥探未来的反噬报应,但是对于“未来”这个词本身,潜意识里自己其实起了一些抵触之情。   她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是在看见自己佛身空间里那几根正疯狂曳动的真身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的。   她本能上在抵触提前预见未来。   “……”   跟在身边的一魂一神并没有注意到佛修发生微妙转变的情绪,叙燃也很快将之收敛。   而沿着河堤一路向下,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开口喊了声“赤珠。”   “啊?”狐狸回过头来,“怎么了?”   “等我们找到了华霄的魂体,之后再回到镇子上,正好赶上最终祭典开始。”叙燃偏过头去注视着那张完全人形化的面孔,“你知道吧,一山不容二虎。”   狐狸嘴角的笑向下撇了些,“我知道还有场硬仗要打,不用提醒我。”   叙燃:“我的意思是,我们再做一个交易,赤珠。”   “……”   正在此时,脚下所经过的河川堤岸旁,突然诞生出一股极为强大且浓重的死气。   那些死气甚至凝聚成肉眼可见的黑雾,自骤然翻涌起来的河水之底升腾起来。   茹茹漂浮在空中快速做出判断:“小心点,魇又来了。”说着,她瞥了眼仍站定在原地的两人,“我不能再待在这里,它们的怨气会影响到我,你们办完事也赶紧离开!”   语罢,她的魂体在空气中消失了。   叙燃眼望着巨大可怖的魇鬼再一次显现在面前,却接着之前的话语道:“交易内容很简单,祭祀典礼一开始,你保证那个叫做青萝的献祭新娘活下来。而现任的那位山神,我来替你解决。”   狐狸摇头似有嘲弄地笑了一声,“你做不到的。据我所知,那位……祂被镇子上的人囚禁了太久,而这次典礼上,祂会疯狂向所有人展开报复。那是山神的怒火,不只是你,哪怕加上我恐怕也无法阻止祂。”   叙燃:“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了,我相信有人早就想到办法了。”   说着,没等狐狸提出疑问,她抬眼径直站定在那团由无穷无尽怨气凝结而成的、巨大的魇鬼面前。   自始至终,叙燃没有掏出任何一把枪。   “我可以超度你们。”佛修仿佛对咆哮着要将她吞没的杀意视而不见,兀自道:“祭祀典礼已经开始了,所有的仇敌此刻都聚集在中央广场前。去报复吧,在他们死去的那一瞬间,我会超度你们。”   “没用的,它们已经化成了魇,而魇鬼是没有理智的,根本理解不了你的话。”狐狸道:“还是快跑吧,我只能拖住它们一时。”   巨大狐尾幻化而出,赤珠在话音落地的瞬间化作原型,利齿龇出拦下了魇的第一次攻击。   “啧,听到没有,快走啊!跟它们讲道理是说不通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见了鬼的用爱感化的那种恶心手段!”   而它身上所携带的气息也更加激怒了魇鬼,在怨灵疯狂地持续攻击之下,赤珠一时也有些吃力,愤怒吼道:“干吗呢?!你该不会真打算就这样站在那里用爱感化吧?!” 第104章好戏开场   ◎最简单的修改◎   正午时分,雨幕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锣鼓奏鸣音,在视野面前遮上了一层轻帘。   一个脸上涂着防水荧光燃料,导致分辨不清具体样貌的原住民诧异地回过头,“你不能在这里走,花轿马上就要经过了!”   叙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下一秒,竟是真的顿住脚步,“你们从大清早就一直在这等到现在?”   那原住民似是有些困惑:“这不是早就安排好的流程吗,你别违反规定呀。”   看来,他们显然是还不知道马守正死了的事情。   山上被激怒的魇鬼一直追到边界线的位置,就迫于“规则”消失在山脚,没能出现在此刻人山人海的正午日轮之下。   溜鬼溜得浑身疲惫的赤珠重新化作人形,随手抹了把当地的颜料在脸上使得自己不至于这么格格不入,才道:“昨天晚上,我把马守正那畜生的尸体挂在中央广场的祭祀台下面了。”   叙燃突然笑起来,只因那片祭台的位置选取十分巧妙,是以复刻庙堂中神龛的结构建造起来的。除了人祭专用的放血槽跟引流管道之外,正常情况下来说,不专门抬头看是看不见祭台的檐下竟然有一具尸体的。   一想到马守正的血通过祭祀专用的血槽,一路流到围观群众脸上的那一刻,他们才会惊异发觉那位所谓“德高望重”的长老干部已经死在了夜里,大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就这样,她与狐狸抱着一袋子鱼混迹在人群之中。   或许是振聋发聩的喜乐冲淡了人们对于事物的认知能力,或许是悬挂在雨幕中的日轮太像一枚金色的眼睛,人群掩盖在荧光颜料之下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隐秘的狂热,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他们中的外来者。   “……燃道友。”   而正在此刻,叙燃背在身后的无名之剑中,突然传来一道难掩虚弱的嗓音。   “嗯。”   混迹在人群中,跟随着轿子的移动而缓慢向前,叙燃将长剑解下,便压低声音回应道:“你跟白星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了……”华霄的魂体依附在他的本命剑中,苦笑了一声,“这次多亏道友出手相救,这个人情我一定会报的。”   叙燃:“谈不上人情,我跟白星做了个交易把你找回来。”   她三言两语给这名被困良久的剑修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接着快速道:“如果你现在有余力能够恢复实体,倒是能帮上一点忙。”   华霄沉默瞬息,语气逐渐转为熟悉的坚定,“之前在飘零市边境的那场战斗中,我的魂魄被打散了几分,此刻暂时无法维持化形。但是如果能有一具合适的躯壳,我就可以此为媒介发挥原来的实力。”   一直在旁听的赤珠终于忍不住嗤笑道:“魂体附旁人身本就是大忌,你要不嫌魂飞魄散得快,这里遍地都是人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占据他人的身体了。哦对了,这里不是还有一袋小玩意吗?”   狐狸贱兮兮地捧着那袋装满无常魂魄的鱼,故意凑近到长剑边:“附身这个就很容易了,你进去之后甩甩尾巴,我就能认出来这条是你。”   倒霉鬼无常们:……随便吧。   然而老古董剑修的境界显然十分深远,华霄的语气根本就没有波动半分,只是叹道:“也是,在如此险境之下,找寻到一具合适的躯壳无疑是痴人说梦,劳烦燃道友了。”   “不劳烦,”叙燃给了仍在不依不饶的狐狸一手肘,顶着对方怒气冲冲的神情道:“找个身体还不容易吗,等着,十分钟后你就能自由活动。”   这话并不是在痴人说梦,因为就在片刻之前,叙燃跟随着送亲的队伍往祭祀高台走的这一路,已经收到无数姬问柳崩溃下发来的传音。   作为占据了大仙身体的假山神,在昨天晚上叙燃作为“新娘”从关押房间中跑出来之前,姬问柳已经被镇子上的居民强制带回了庙堂。   生怕露馅,姬问柳只好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神像,就像是原先被供奉在神龛上的那具躯壳一般。   他提心吊胆了整个晚上,一面生怕原住民们识破自己是冒牌货,一面担心原主大仙找过来对自己疯狂报复。就这样挨到祭祀开始,终于能够联系上叙燃了,此刻正在神龛上对佛修进行传音轰炸。   ——我真的待不下去了这鬼地方,你知道这几小时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现在在哪?赶紧来救救我!   ——蔺家主就等在祭台那边的广场上,她说你已经从山上下来了,你不能不管我!   ——装听不见是吧?我都快死了,你真不打算管我了,我是你的弃子是不是,用完就丢,叙燃你没有心!!!   佛修伸手指掏了掏耳朵。   回了俨然快要情绪奔溃的姬问柳一句“等死吧”,说着掂了掂手中的长剑。   “是不是只要那具身体有手就行?哪怕只有一只手,你应该也能握剑吧。”   华霄肃然:“只要还留存一丝气息,执剑之人就会为之而战。”   叙燃:“行。”   说着,手提长剑从围聚人群的边缘处溜了出去。   见状赤珠想要一同前往,却听她道:“别忘了我们做过什么交易,你的目标是保证新娘存活。”   狐狸抱着一袋鱼顿在原地,半晌没好气道:“那你留这么多个累赘给我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新成的大仙,不是河鱼保姆!”   回应它的只有佛修一溜烟就消失的背影,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   赤珠骂骂咧咧地抱着鱼继续跟着花轿前行。   ……   “哈,这是什么造型?”   熟悉的庙堂建筑中,叙燃仰头望向那尊全身被血液绘制了繁复咒文的神像,勾着唇角问了一句。   下一秒姬问柳的声音从神像内部传来,简直快要痛哭出声。   “呜呜呜等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向那个狗屎老板申请工伤赔偿,不然就投诉到十殿总部那里去,不打钱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呜呜呜!” 第105章搅屎棍   ◎我给你的是更好的东西◎   原本流通神祇与祭台之间的力量输送,因为绘刻咒文的修改,而尽数流向了此刻附身在神像躯壳的华霄身上。   甚至由于用以人祭的血液来源是绑定契约的白星,乃至剑修原本受损的魂魄,也一定程度上在缓慢修复着。   山神觉浮动在空中的巨大身体停滞了一秒,悚然的兽脸上愈发狰狞。   “谁也无法阻止我……你们一起跟这座镇子下地狱吧!”   遮天蔽日的机械兽尾裹挟着万钧之力挥击,那雷霆般的怒火蔓延至全身,只一扫,拔地而起的高耸祭台便被从中截断,轰然倾塌!   建筑在一瞬间便四分五裂,坍塌的碎石齑粉砸落下来,人群顿时惊叫着四散逃窜。   而作为目前直面着神祇怒火的人,华霄顶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握剑,面上始终平静如常。   “那就让本尊来见识一下,当今时代机械造神的风采。”   扑面剑光与金属巨尾碰撞,紧接着,那惊人的剑意竟是直直破开层层障碍,目标极强地扫向山神觉的本体!   叙燃眯着眼睛观察了会儿掀起一片飞沙走石的空中,她看得出来,华霄的灵魂现在还并没有完全恢复,至少与他自己巅峰时期的状态比是十分虚弱的。   只是正如他自己说的,只要还余一丝气息就会为之而战,此刻从剑修身上散发的极致剑意,却是真正胜过神祇的东西。   已经受到了战火波及的地面上,蔺长缨皱眉撑起一片防护屏障,“也不能这么拖下去,总要找办法脱离秘境。”   叙燃:“需要一个‘契机’吧。”   就像是当时她们被卷入山海秘境,就集体围观了一场狐狸娶亲的诡异场景。如今突破秘境,暂时还不清楚这个触发点是在哪里。   叙燃短暂思索片刻,“我现在把魇鬼引进来,反正现在已经够乱了的,再加它一个场面会很有意思。”   蔺长缨忍不住骂道:“万一到时候乱起来,死在最前面的就是我们呢,你别在这个时候当搅屎棍。”   佛修却突然在原地顿了半晌,口中幽幽重复道:“搅屎棍……”   蔺家主一惊,还以为是这话说重了想要道歉,转念一想,平时她俩互相损起来骂的话比这个简直小巫见大巫。   叙燃:“是了,搅屎棍。”   蔺长缨:“哈?”   “这个秘境从开始,是不是就要我们站队?”   叙燃在混乱至极的场面中找寻着赤珠与青萝的身影,一面道:“镇民,跟山神,这两方。因为我们知道这个镇子之后是不会出现在归墟市的历史中的,所以理论上要选山神这一方,帮助祂完成报仇让镇子消失。”   蔺长缨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但是从我们占据了大仙人形躯壳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已经站在了山神的对立面,无法再选择祂这一边了。”   叙燃点头:“所以如今的情况,我们不用再刻意去站队。别忘了,这个秘境发展到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镇子与山神这两方的利益冲突了。”   新娘、魇鬼、新上位的狐狸、普通原住民、无常们、还有那几个知晓长生秘密的干部,乃至茹茹……   他们各自扮演的角色与立场矛盾交织在一起,早已不再只是单纯两个势力的冲突。   蔺家主快速在脑中理清了这一切,眼望着上空仍在持续的打斗,道:“所以现在怎么做?” 第106章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反抗,永远不要停止抗争◎   在沈老的枪决术式教学中,第一课讲得,便是如何与敌人拉开距离。   而那件承载了茹茹能力特质的“报酬”,与“幻形”诀术式却又有不同,它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在瞬息间扭曲时空波动,达到空间跳跃的惊人程度。   古时有大能缩地成寸,一炷香的时间内可凭肉身横越整片大陆。当今时代的背景受限,修士们无法进行这种类似瞬间移动的法术,于是在这个时候,科技弥补了这样的空缺。   叙燃平视着左手上附着的那一层透明指骨状机械,心念微动间,指骨屈起,下一秒竟是整个人出现在了几米开外的另一端!   茹茹看起来也有些惊讶:“我还想跟你说怎么掌握空间的能力呢,你还挺有天赋的。”   叙燃:“之前学过类似的术式,本质上而言是一回事。”   说着,她抬眼有些认真地望了望浮动着的魂体,“谢了,虽然是所谓的‘报酬’,但是还是谢谢你,这的确是好东西。”   茹茹哼笑两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还真是不容易。”   空间跳跃的最高限制距离在一千米之内,并不像是枪决术式中的“无御”诀那样,一天当中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也就是理论上来说,它可以被无限使用,但前提是精神力要支撑得住。   进行一次简单的百米之内的空间跳跃,所需花费的精神力约等同于叙燃开启一次佛身领域——只是开启,并不包括使用千手领域进行战斗——所以说,凭她现在的修为,一天可以进行十次之内的空间跳跃。   “转移他人时候的原理跟自己用是一样的,感受当前环境的磁场波动频率,直接进行单次空间跳跃便可。”   茹茹看着佛修已经差不多完全掌握了这项能力,神情似有欣慰:“好了,那么现在……诶,你等等啊!”   甚至在这句话都没有说完的下一秒,漂浮在边界线的魂体只觉周边环境一花,竟是叙燃将空间跳跃的作用效果一并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佛修手里提着一段头发,就这样在一瞬间将那只同样没反应过来的魇鬼一把拍在镇长的脸上!   叙燃:“你不是说直接传到这里吗,实现你愿望。”   茹茹:“……我就是开玩笑。而且跳跃需要知道明确的地点位置,你怎么知道镇长现在在这里?”   叙燃:“狐狸当初就是在这截杀的马守正,他们逃跑用得密道都是一条。”   此刻她们空间跳跃过来的地点是在距离中央广场不远处的一处暗道中,周围是满脸惊愕的城镇核心干部,而被魇鬼砸了个正着的中年男人仍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就是镇长啊?”   叙燃垂眼瞥了那膝盖软倒的人一眼,“平时都一直不见人影,现在出了事,倒是也跑得比谁都快,不愧是当领导的人呐。”   被这样几乎是指名道姓的讽刺,镇长脸上挂不住起来。本来还没回过神来是怎么一回事,在看见茹茹漂浮的魂体之后,突然冷笑了一声。   “原来是你。”他缓缓抬起阴影中的另外半张脸,出乎意料的,那张面皮上光滑年轻,与另一半的沧桑对比起来讽刺得惊人。“我就说,这个地方只有你一人有这种能力,没想到你连死了都不太平,帮着外人过来对付自己人!”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跟你是自己人!”   茹茹同样冷笑起来,“当初要不是我,开采火油的队伍统统得死在那下面!而你们呢,拿‘自己人’的生命来换取利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一句慰问都没有,你们让蝶兰成为新娘去献祭,最后还将我溺死在河底!”   她的魂体形态开始剧烈不稳定起来,甚至逐渐与边上的魇鬼相融合,同样散发出一股一股的怨气来。   叙燃用力握了握那截颅骨,“你坚持了这么多年,为这种人堕化不值得。”   说着,揣着骨头往暗道的尽头走。   铺天盖地的怨毒死气将这些核心干事们包围,人群惶恐地挣扎在无数头发之下,又眼珠凸起地被挨个绞死。   从魇鬼身上爆发出惊悚的嘶鸣叫喊声,像是无数个新娘在惊声尖叫,又像是因大仇得报而狂笑不已。   在这样堪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中,本来快要恶化的茹茹却突然冷静下来。   棕黑色眼睛的姑娘一眨不眨地望着镇长被魇鬼吞噬,那因为长生丹药而永驻年华的光滑面皮被绞杀扭曲,一片一片地剥离下来。   “是啊,我的仇已经报了,没必要再为了这种人变成怪物。”   茹茹低声喃喃道。   ——“怪物?你本来不就是怪物吗,你,还有那个蝶兰,你们不统统都是怪物吗哈哈哈哈哈……”   而就在这时,已经被魇鬼吞噬大半的镇长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叙燃意识到什么,原本即将走出暗道的脚步顿了顿。   “……什么?什么、意思?”   茹茹的魂体僵硬在原地,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仔细想想,陶英茹。”   叙燃从怀中掏出榴/弹/枪,直接一弹轰碎了密道尽头的安全门,将大半甬道内部暴露在晴日雨中。   在碎石齑粉的轰然塌落中,她唯恐惊扰了什么人似的,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之前的问神仪式上,你跟我说得那个故事吗?” 第107章暂时收尾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在一寸寸燃烧起来的苍穹上,仿佛有大片大片的透明屏障在肢解塌陷。   被构建起来的世界随着天际帷幕的落下而分解,空中的神祇与正在燃烧的镇子一同陨落,直至掉落进历史的残留缝隙中。   从一开始,整场山海秘境的破解核心并非是让外来修士们站队,也不是什么帮助被困的山神报复镇子之类的冠冕堂皇“正义”,而是源于陶英茹的执念。   如今执念解,秘境波动自然随之消散。   站定在逐渐崩塌的空间夹层当中,青萝仿佛意识到什么,突然伸手试图去握透明魂体的手腕。   “你……”   而拥有着一双棕黑色眼瞳的姑娘面带不舍,陶英茹悬空在塌落位面的至高点,一时看上去甚至比行将就木的山神还要像一个神。   “我的时间到了。”   陶英茹缓声说着,像是生怕惊扰到面前眼尾泛红的女修,“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负责引魂的鬼差像是遗漏了我一样。我既非活人,也不是堕落的魇鬼,就这样在镇子上飘荡了数年。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为什么偏偏是我遭遇了这些,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是命运为了让我再遇见你一次。”   棕黑色眼瞳的姑娘伸手想要拂去青萝眼角的泪,透明的指节却径直从鲜活皮肉上穿透过去,她苦笑一声。   “这一世,我祝你,痛痛快快地活下去,蝶……不,青萝。”   ——“青萝,再见了。”   “不……”   一股强烈的甚至超脱本能之外的悲哀蔓延至整颗心脏,青萝不受控地五指抓握上衣襟,在布料上留下深刻的握痕。轮回之人是不可能拥有上一世的记忆的,可此时此刻,她却如同从这在外界看来几个时辰都不到的归墟秘境中,切身感受到了属于另一人全部灵魂的重量。   漫天雨幕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失去了帷幕的遮盖,日轮再一次照耀在整座归墟城。   幸运的、从此次山海秘境中存活下来的修士们,忍不住用力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的清新水汽,即使他们知道,一旦秘境彻底关闭消失,再能闻到的就只是化工厂排出的有毒废气了。   “……”   属于另一个时间点的磁场波动永远消失在少皓峰的山脚下,或许有幸运儿从其中获得了机缘法宝,或许也有人另辟蹊径,寻了一条不为人知的道路。   总之,当叙燃抱着一袋子活蹦乱跳的鱼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所有幸存者与在外等候多时的各大宗族掌门人,全都沉默地注视着她。   蔺长缨从佛修身侧走出,眼见此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是都等着准备在这算总账呢?正好,我也有一大笔账要同各位好、好、清、算。”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起来。但是不知为何,以万俟宗主为首的各大家掌门人却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她们从秘境中出来就动手,看样子却像是忌惮着什么东西。   叙燃对他们的反应视而不见,想了想,将那袋子腾出一只手来捧着,从怀里掏出陶英茹的那截颅骨。   她忽略等候着的一大众人群,径直走到仍神情怔怔的青萝面前。   “拿着,留个念想也好,找个好地方埋了也好,你自己选。”   青萝眼眶通红,伸手接过那截颅骨。   她沉默了片刻,哑声道:“……你能不能,替她再念一遍往生咒?”   叙燃垂着眼睑望向对方。   就在秘境中,佛修第一次遇到陶英茹的时候,那个姑娘问她能不能给自己死去的好友念一段咒文,愿蝶兰得到安息。   如今询问的对象反了过来,其中蕴藏情感却又惊人的一致。   叙燃道:“可以。”   略带低哑的梵音吟唱回荡在少皓峰的山脚下,与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超度咒文洗涤着半座城市。   青萝紧握着那截骨头,抬手抹去脸上的最后一滴泪水,于是又变回那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大宗女修。   她郑重地道了声谢,退回到人群中同自己的宗门队伍站在一起,目光中只余坚定。   良久,打破死寂氛围的是一句拖长的语音。   ——“之前他们说我还不信呢,原来你真是个佛修。”   那人影仿佛是凭空出现,至少当其站定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连同万俟家主在内的一众掌门人们脸色的难看程度更进了一分。   因为没有人提前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这样径直出现在归墟市一众榜上有名的大能们眼前,而无人能够窥探他的修为有多深。   还是黑市乔家的话事人率先认出他身份。   “大仙。” 第108章拯救世界?   ◎所以,为什么是我呢◎   说是臭味,只是巫烛单纯嘴欠,硬要说的话从那些“人”身上传来的味道不是任何有关于嗅觉的描述,而是一种“气”。   浓烈的,凋敝的,腐败的死气。   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一毫鲜活的生命痕迹,一举一动间宛如行尸走肉般,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为首那“人”头戴刻印着笔杆样式的防毒面具,身负电光流转的铠甲,腰间别着的电子令牌与之前姬问柳的款式一致。   只不过led灯管排列组合的字符,赫然是一个“陆”字。   而在那之后,周身全副武装的士兵齐刷刷排成队列,光能作战匕首、龙鳞甲法器、单兵防干扰目镜……都是如今市面上最新的一批作战装备。而从其上传来与军方无二的肃杀之气,相近的凛冽气质中又多出令人寒毛耸立的诡气。   “嚯。”   同样化身为鱼的姬问柳猛甩一把尾巴,隔空给叙燃传音,“是陆判,后面是监察司的鬼差,他们亲自找过来了。”   佛修抱着一袋子鱼的手臂始终端得极稳,“我还以为,来的会是之前那个穿黑袍的判官。”   她现在并不知道的是,之前在67区红桦市遇到的黑袍判官却正是上一任的陆判,只不过由于各种原因被革职了。而他们现在碰上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奈何监管机构近年来上位的最为强大的一任鬼差。   奈何机构与现实世界一直有互不干涉的原则,它不再是世人传统意义上的“阴曹地府”,如今时代,可以将其理解成是某种大型企业。企业的掌门人,拥有这世上所有生老病死与转世轮回的解释权,但他们同样也得按规矩来办事,不得擅自插手其他修士的事物。   与其说十殿奈何是真正掌控生死的鬼神,不如说,他们只是另一种形态的修士,一生在为“维持秩序”这个概念而奔走工作。   眼下,归墟市的掌权者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刚想要上前进行虚伪社交。   陆判却直直掠过了几个掌门人,脚步停顿在佛修的面前。   她与叙燃身高相仿、甚至身型都极为相似,两人面对面站着如同在照镜子,最终还是陆判率先开口道:“交给我们就行了,很感谢你带回这些灵魂。”   隔着一层防毒面具,叙燃仿佛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她也回以视线,抱着鱼道:“我有一个问题。”   陆判意料之外的比较好说话,“什么?”   “上一任的山神觉,你们那确定接收过祂死后的魂魄吗?”   “根据保密守则,你没有权力知晓这些信息。”陆判摇了摇头。   “不过,这一次确实是我们的工作出现了重大失误。”   “所以呢,就这样一句话带过了,连承担后果都没有?”   巫烛冷笑一声,“核心议院那边就是这么跟你们说得?”   陆判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就像是周边正眼巴巴看着的一众掌权者们同样也受到了无情的忽视。   从始至终,这群鬼差们出现在这里的目标就是为了叙燃,再精准一点,是为了她捧着的那一袋子无常魂魄们而来。   姬问柳叹息一声,给叙燃隔空传音,“别生气,那边就是这样工作的,不是在针对你们。”   叙燃:“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无常比较生气?给人家打工,结果魂勾到后面连一副体面的躯壳都没了。”   姬问柳:“哈哈,习惯了。”   简短的交流只维持了一瞬间,却被陆判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在跟00013号交谈吗?”   叙燃跟姬问柳认识的事,只需要稍微一查便能够得知,所以现在陆判精准报出姬问柳的序号也不是什么意外事情。   只是奈何机构的员工与修士私交密切,在某种程度上还是算作“违规”,所以叙燃现在直接睁着眼睛说瞎话:“您听错了吧?谁也没有说过话啊。”   她一把将那袋子游鱼塞进陆判怀中,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   眼看着对方那身肃杀作战服的衣襟被溅上水花,佛修笑了起来:“可得拿稳点,这一路上水洒了不少,再晃荡点鱼就该全死啦。”   陆判沉默几秒,将鱼交给身后一名同样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差。   “叙燃。”   她突然字正腔圆地喊出了佛修的名字。   “怎么?”   “不久之后,我们会再见面的。”陆判朝她轻点下颌,一行肃杀的队伍如同来时那般,竟然凭空消失在了人群的视野中,宛如来无影去无踪的幢幢鬼影。   空气中,只留下一道清越女声——“我叫陆穗,记住这个名字,等下一次再见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将不会是现在这样‘平等’的。”   叙燃眉心一跳,下一秒看见周边人群的无动于衷后,立马反应过来陆判的最后那句话只是在对自己说的,其他人根本听不见。   关系不再“平等”? 第109章躲猫猫模拟器   ◎快躲起来!◎   正值深夜,归墟市的上空一片寂静。因为近些日子人造穹顶的屏障被破开,一时间,曾经隔绝在这所城市之外的各种自然现象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风雪晴霭、雷电云雨……别的修士见惯了的景色,对于生存在归墟城的人们来说,竟是难得的稀罕事。   而正在此时此刻,没人看见一艘体积中等的飞船迎着夜风在天际快速行进着。飞船的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拟态保护壳,导致它完美地与上方夜空融为一体,若不是专业的搜寻工具,少有人发现它的存在。   作为一艘专用于违规走私的偷渡飞船,它的领航员显然深谙这座城市的地下法则,故而此刻的飞行航线避开了无处不在的安全眼系统,以一种表面看上去横冲直撞但十分有技巧的方式在上空航行着。   某间船舱内,蔺长缨终于掀起顶上宽大的兜帽,平复着剧烈呼吸边没好气地看了旁边一眼。   “你就非得又搞这种‘赶在最后一刻不被巡逻兵发现就不上船’的事情。”   众人才刚经历了一场极限的追击逃脱运动,叙燃同样靠在满是污渍的舱壁上休息,闻言勾起嘴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蔺长缨翻了个白眼,短时间内不打算再搭理她。   巫烛高大的身型此刻有些委屈地缩在一堆违禁物品中,覆盖着面皮修改器的平庸修士面容也笑了起来。   “没事,就当是离开前再活动活动筋骨了,看着一张张气急败坏的脸不是很有趣吗?”   于是叙燃转口跟他说起怎么在城市掀起混乱再全身而退的心得。蔺家主看着这两根行事全凭个人心情的搅屎棍就来气,也不参与进谈话,只假寐着半靠在边上修炼。   这架飞船的归属者是由一队自由修士组成的走私团伙,他们在归墟市等一众混乱无序的城市间来回游走,属于上议院最痛恨的那种犯罪分子。   此刻混进这间装满了杂货堆的船舱中的,不仅只有叙燃这几人,还有一些同样被通缉的法外之徒。不过这些人都只三三两两分布在舱内的各角落,时不时以隐晦的眼神打量着其他修士。   “这次估计要离开一段时间,趁着现在还有信号,得把相关事物都交接好。”   叙燃回头打量了眼飞船外的天色,突然这样朝着蔺长缨道。   后者眼皮都没睁开:“早就安排好了,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我不是你们这俩没有后顾之忧的孤家寡人,堂口还有一众伙计要养,不能在核心八城耗太久。”   叙燃:“放心,给你拿到那件神级法器你就能回来了。”   她又提了一遍那件被上议院拿出来的赏金“惊鸿落影”的事情,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而是早有准备。   于是蔺长缨皱皱眉睁开眼睛,“啧,那我拿你们去换赏金,后面呢?你们会怎么样?”   巫烛随口道:“照上议院这个架势,估计先得去军事法庭走一圈,然后就被遣送到00区。”   00区,又称监狱区,除了时区编号之外,它还有一个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名字。   ——极恶之地。   那里是最臭名昭著的大型混合监狱,坐落于世界的极点。关押着修真界最凶残罪大恶极的罪恶之人,鬼修、堕落魔头、屠城者、科学疯子、改造人、邪修血魔……一旦踏入监狱区的大门,就很少有能够服刑期满活着出去的。   因为这些人,都是被各个城市联起手来流放的、危险等级最高的极恶暴徒。修真界的法典只是起到一个将这些恶人判聚在一起的机会,除此之外,这里没有规则,没有法律,连看守狱警都对这些人避之不及。   世界所有的最“恶”都聚集于此,那里是超脱于正常社会法度之外的,平常人难以想象的“极恶之地”。   “就是养蛊呗。”   叙燃插了一嘴,“普通城市不敢管,上议院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干脆选一个地方将这些修士全都聚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反正,大家迟早要烂死这里面,只要不祸害到其他城市,随便在监狱区怎么样都行,最好死得多一点还省事。”   “不是,”蔺长缨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那你们两个怎么想的?不赶紧逃命反而就这样送上门去?一旦进了监狱区,别说是你们,哪怕升天榜上前十的大能都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叙燃与巫烛却对视了一眼,佛修嘴角掀起一个笑容来。   “得去的。”   “是啊,”天狼神接口道,“不把监狱区掀个底朝天,都对不起上议院那帮狗杂种给我们冠上的罪名。”   “……哎呀,没事啊。”   眼看着蔺家主脸色铁青,竟是真的动了怒,不是之前小打小闹的抱怨,叙燃靠坐过去揽了揽她的肩。   面对着一张快要杀人的臭脸,佛修无奈道:“你别生气,这次真不是我跟巫烛毛病犯了在这没事找事,而是真的必须得去。”   蔺长缨:“到底是为什么?”   叙燃答得很快:“我要去监狱区找一个人。” 第110章铁暗恋   ◎给个机会吧◎   叙燃四肢攀附着天花板,屏息看向那群逆着光走进来的修士。   不只是装扮不同,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即便是才刚觉醒了灵根的小孩都能够感受到绝对的肃杀。不是一座中型城市小打小闹的海关检查,而是真真正正属于从战场下来的嗜血之人。   在看到那名走在最前头带队人的一刹那,叙燃就明白,他们恐怕不用再自己辛苦换乘前往核心八城了。   “雪霁……”   指挥官的名讳悄无声息地从佛修口中泄出,几乎同一时间,她迅速给另一边阴影中的蔺长缨传讯,让她提前开始计划。   收到传音的蔺长缨虽然不解,但还是皱了皱眉从黑暗中主动站出来。   “你们是维和部队吧?我找你们换赏金应该也是一样的。”   顶着一众船员愤恨惊异的目光与无数支对准自己的武器,蔺家主笑了一声,手腕一转调出悬赏页面的投屏:“我已经控制住了这上面的一名通缉修士,希望你能赶紧通知上议院。”   二级指挥官雪霁的脚步顿了顿,眯着眼睛看清了投影上的两张面孔。   她朝着身后的修士比了个手势,于是瞬间蔺长缨就被武力控制住,并且调出了身份信息进行核实比对。   “喂,赶紧的,关停赏金进度,你们该不会想要赖掉赏金吧?”   蔺长缨在士官们的包围圈中象征性地挣了挣,换上一副典型的要钱不要命激进口吻,“我可是亲手抓住了那个女佛修,你们就这么对待我的?”   雪霁快速浏览了一番她的身份信息,冰冷道:“人呢?”   蔺长缨:“那我可不能现在就交给你,谁知道你们军方的人会不会见钱眼开,把我的功劳给顶替了呢?”   “毕竟,那可是件神级法器。”蔺家主勾起一边嘴角,狭长的眼毫不避讳地紧盯着红发指挥官同样肃杀的目光看,“你现在就联系上议院,我要亲口听到他们的保证才作数。”   周边,在心中将她骂了个半死的偷渡者跟船员们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艘飞船里上来了个S级悬赏犯,连上八城的违和部队都亲自出动了。   反应过来的修士们暗恨自己没抓住这次机会,而正处于事件中心的指挥官雪霁沉默片刻,举起手腕上的通讯器。   “不用你提醒,我已经联系了希达尔女士,只是……你应该知道冒领赏金,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吧?”   “这你放心。”   蔺长缨朝着暗处打了个响指,下一秒,就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样,佛修惨白着一张面孔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   叙燃:“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就算现在得到我的身体,也绝得不到我的心!”   蔺长缨:“……”   雪霁:“……”   蔺家主额上青筋鼓了一瞬,传音警告道:“差不多得了,他们迟早会查到我跟你的关系,你演得很恶心。”   叙燃凄惨一笑:“哈,如今我落得这种境地,怪不得别人的,我晓得,我活该,倒是自作自受罢了。”   雪霁诡异地在原地无言片刻,抬手解除了叙燃脸上的面皮修改器,细细端详着那张还算熟悉的脸。   “被夺舍了?”   雪霁皱眉,“还是创伤后遗症,你这病得不轻啊。”   任她怎么说,叙燃仍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弄得后面雪霁都以为是蔺家主使了什么篡改人格的禁药,把人搞成这种样子。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谈论这些的好地方,当即,红发指挥官一抬手下令全面清扫飞船上的违规货物,就在一片哀声哉道中上了军用的飞行器。   叙燃与蔺长缨两人被押送上飞行器,余光中看到始终隐匿在暗处的巫烛紧随其后摸了上来,像是某种巨型的吸盘魔兽般将自己贴在了军用飞行器的舱壁之外。   蔺家主额上的青筋再度抽跳两下,“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过于顺利了。”   叙燃:“哪有什么事事如意呢,这世上所有的缘起缘灭,终是握不住的风沙,到底手一扬便散去了罢。”   蔺长缨:“……你到底搞什么,能不能正常一点?”   随着事事都被安排妥当的通讯音,安全电子门再度被开启,雪霁凝眉大步走了进来,并让那两名负责看守的修士先离开。   “叙燃,我长话短说。”   红发指挥官走到两人身前坐下,表情有些肃穆,“之前你在红桦市造成的……恶果?我不予评价,通缉你也是上议院做出的判决,我只是负责执行罢了。”   看着佛修那张突然转了个性子的面孔,雪霁沉默片刻,突然抬手在操纵台的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关闭了这间机舱内所有的监控系统。   “等彻底出了火狼市的边境线,核心八城便会派遣部队与我们进行交接,到那时,你毫无疑问会直接被投放进监狱区,且这辈子都可能无法活着出来……可是,叙燃,你就没有想过,你跟天狼神之前不是没有闯出过比炸毁城市核心聚灵阵还要更大的灾祸,可为什么偏偏这次,议院要对你们两个出手?”   蔺长缨先一步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111章核心八城   ◎通过那道宛如天堑般的边境长廊◎   在此之前,他们一直以为当初的那支第九突击小队中,最后一名混进来的“它”就只是廖燕娇。   雪霁藏得太好了,甚至在最后一战中,所有嫌疑对象都已经暴露在中央控制室,连同那名改造人岑先生也被怀疑了个遍。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能够看出来,雪霁的问题。   从一开始,她的表现就是一名强大且坚毅的上八城指挥官,甚至在最后叙燃他们轰开地底钢筋、摧毁母神雕像的时候,都没能从雪霁的脸上看见半点外露的情绪。   叙燃再一次想起廖燕娇。   那名来自地藏驭鬼门的女修,在被自己亲手剜出眼睛之前,告诉她说圣教会在组织成员的身体里注射进一种药物,有极强的成瘾性,时间久了致使灵根被感染,想要活下去就得对圣教保持他们的“忠诚”。   而核心系统“神祇”,便通过这些成员们的眼睛,来监视全世界的修士。   此时此刻,叙燃注视着雪霁的那双眼睛,一面背靠舱壁道:“你这藏得还真是好,我要是卓玛聂久就给你颁一个十佳好员工的锦旗。”   雪霁笑了一声,又或许没有。   冰封领域的增强效果持续在爆裂攻击着,甚至冻结了之前被轰开的飞行器尾翼,存得是瓮中捉鳖的心思。   早已跳出飞行器外的蔺长缨传音吼道让她退离开舱壁的位置,叙燃照做。   又是几个空间跳跃躲避无处不在的棱刺,在临近雪霁身边的时候,她突然举起手腕,亮了亮不知何时开启的通讯页面。   “你猜怎么着,虽然我跟希达尔属于是两看生厌,但是我们的关系还是比你想象得要好一些。”   雪霁瞳孔紧缩一瞬,在看见核心议员那张肃穆的面孔之际,手下杀招倾泻而出!   “离开边境线,快!”   雪霁一面抓紧时间想要处理掉叙燃,边朝驾驶室怒喝道:“赶紧撤离航线!”   “可、可是……”   广播中传来飞船驾驶员胆战心惊的嗓音:“军队……堵死了边境所有的飞行航线。”   话音刚落,飞船内部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的震荡,数不清的术法攻击砸落在外仓壁上,竟是将飞行器摧毁得摇摇欲坠!   ——“放下武器投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修士放大过后的漠然语调响彻整片区域,雪霁的面部神情一暗,在混沌的场面中锁定佛修的身影。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疯还是蠢,”红发指挥官的嗓音沙哑,“我好心放你你不要,落到这群人手上,你只会更生不如死,从此,你会在无尽折磨中活着。”   叙燃:“还有这种好事?”   她最后一次使用了空间跳跃,在身形消失的前一秒,笑着冲雪霁挥了挥手。   “我去蹲大牢咯,再见!”   凌厉激光扫过,飞行器的尾翼部分竟是被凭空分割成两半!   叙燃大笑着向后栽倒,机械双刀的分子碎片在长空中重新组合,直至垫在佛修的脚下借力,将人稳妥地送至一艘飞行器的顶端。   蔺长缨站在巫烛身边无奈摇头,“早就让你赶紧下来了,非要又搞你那些不浪到最后不高兴的事情。” 第112章今天开始蹲大牢   ◎你不如趁现在抬起头来看看上面是什么◎   “裁决法庭”对于叙燃来说也是不算陌生的老地方了。   它位于悬浮城市的第六层,距离核心议院也不过只是两座城池的距离。   核心中枢八座城池,以世界的八美德为命名,分别是贞洁、勤奋、慷慨、温和、节制、谦逊、宽容,以及,怜悯。   他们如今便被押送至象征着第六层的“谦逊之城”,这座城市的掌权人同样也是裁决法庭的第一大法官,正常情况下应该由她来住持这场审判,可由于私人原因,那位暂时缺席了裁决会。   于是,叙燃与巫烛的审判官,便变为了同样持有职业许可证的独立议员——希达尔。   “让你失望了,贾丝目前不在核心八城,所以即便你再不想看见我,还是得听我的裁决。”   希达尔拢了拢衣襟,居高立下地坐在高位上。   叙燃手腕上戴着特制的限制手环,静静站立于被告的审判席前。   “不失望,”她牵动嘴角笑了一声,“就是不知道,法官您的实验,目前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一切都还顺利吧?”   希达尔向下注视着她,绘刻着繁复神秘面纹的图腾在人造日光下闪动着鎏金般的色彩,“实验确实碰到了一些问题,不过已经在改良当中了,不劳你费心。”   这位议员清了清嗓子,抬手敲下了审判之锤。   “关于独立修士叙燃、巫烛被控告涉嫌故意摧毁城市核心聚灵阵,对相关地区造成重大损伤事故、导致多名修士死亡一案,现正式提出审判。”   “……”   “种种证据表明,上述两名嫌疑人蔑视法则、挑战权威,以及,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   “哈。”   巫烛率先讽刺地笑出声来。   天狼神双手抱臂同样站立于审判席上,后槽牙尖抵着磨了磨,“我没听错吧,敬、畏?这个词从你们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够好笑的,当初煞费苦心地偏要搞什么世界的八样美德来命名城市,这八个词里面,上议院又做到了多少?”   边上,一名样貌陌生的议员冷声道:“肃静。”   “呵。”   没有辩护人,也没有旁听陪审团,除了那座耗费无数矿晶材料而永恒滞空在苍穹上的空中楼阁依旧静立,空气中再无其他的鲜活气息。   叙燃掀起眼皮盯着高位墙壁上的一丝纹理看了半晌,耳边持续响起长篇大论的“控告罪责”。   她安静了一会,突然张开口道:“我现在可以说话吗?”   希达尔敲敲手边的审判锤,提醒道:“现在还没有轮到你们发言的环节。”   叙燃:“我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无论你回答什么我都会说话的。”   “……”   叙燃:“如果你们后续的收尾工作做得足够仔细的话,应该会在红桦市的地下残骸中发现另一组数据。那组数据的构成大概与智能终端卓玛聂久的相似,而用以意识上传的躯体,正是之前归墟市少皓峰的庇护山神——觉。”   以希达尔为首的议员们集体沉默了下来。   叙燃仿佛没看见他们神情各异的姿态,接着道:“关于归墟秘境的事情,我相信你们已经掌握了具体的信息。我只有一个问题,向……我们的临时法官提问。”   “希达尔,”她轻声喊了一遍上位者的名讳,“你所参与的那个长生计划,跟归墟市少皓峰脚下的那出悲剧,到底有没有关系?”   “……”   气氛是死一样的寂静,时不时有“大胆,怎么敢这样出口不逊”之类的呵斥声,也在佛修含着笑意的眼神下逐渐消音。   高位上的希达尔维持着之前的姿态,两条延伸向下的机械义肢腿部无声伫立。   她并没有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同时也没有去阻止其余议员的愤怒。她只是,如同每一个审判庭的大法官会做得那样,点开了中央屏幕的审讯投影。   “每名控告者都拥有五分钟以内的发言时间,现在,你还剩下一分钟,叙燃。”   希达尔道:“这就是你为自己辩护的全部内容了吗?”   “好吧,让我想想。”   叙燃耸了耸肩,似乎是在真的绞尽脑汁要最后说些什么。   电子光影投射而出的倒计时一分一秒地减少,佛修突然面对众人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对了,想起来了。”   ——“我想祝你们,身体健康。”   “……”   高位上的议员们在一阵沉默之后,神情怪异地宣读了最终审判结果。   独立佛修叙燃,天狼神巫烛,因恶意毁坏67区核心聚灵阵,导致多名修士死亡、城市严重摧毁,造成重大恶劣影响,被判处为期336年的有期徒刑,即日起关押00区监狱。 第113章血瀑布   ◎傲慢与谦逊◎   叙燃一开始没明白女人的意思。   她脚步停顿在距离那间破旧棚屋的几步之外,眼前大片大片的纯色简直晃得视物能力都出现了某种偏差。   白。   纯白。   那一整片视线范围之内的面积尽数被纯白色覆盖,倒是有一些零散建筑错落着分布,不过在通体纯白的对比下,甚至连工业的一部分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叙燃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蹲大牢,而是处于极寒之地的万里雪景之中。   不过除此之外,她倒是没有看到什么女人口中的相关“暴行”现场。在看到佛修的身影出现在棚屋外时,只有零星几个离得远看不清面貌的犯人遥遥抬头看过来几眼。   “这只是监狱的其中一层?”   叙燃将视野范围内的全部动向一一扫过去,听见背后传来淅索的动静,她这样问道。   “是啊,我们身处的是-6层。”   女人耸了耸肩,“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虽然你没在昏迷期间就被人肢解,但他们一开始却把你送到了负六层。”   负六。   这个词的意义可就十分耐人寻味了,不仅代表整座00区监狱整体呈现一个悬浮向下的趋势,而且,与-6层对应的,恰巧正是之前核心八城中的“谦逊第六城”。   ——当然,或许也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叙燃垂下的指节不自觉地把玩着电磁枪,她注意到,在距离这边的不远处,几个犯人正散落在角落做着自己的事情,看上去对新人毫不在意的模样。   ——“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正在这时,背后的女人突然这样询问道。   “杀人,放火这类的吧。”   叙燃话音刚落,就听见那女人笑了一声:“那你猜,我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回荡在头顶,在骤然掀起的飓风中,叙燃眯着眼睛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四面纯白的空间顶部不知何时凹陷进去一个大洞。   如同山崩地裂般的震荡掀动了整一层纯白空间,而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并不是什么空间塌陷。那振聋发聩的巨响,恰是源于无数巨大的水流奔腾砸落的声音!   纯白空间中央,竟是凭空出现一座万米之高的血瀑布!   叙燃曾经不是没有见过天灾级别的灾难现场,如今却依然被那滚滚而下的怒浪所震撼。   浓稠腥臭的血流汇成宏大瀑布,巍然伫立在这一层监狱的中央。而原本纯白的空间上下被瀑布的血流通过,光是听见滚滚浪涛自上而下砸落的动静,都不敢想象它的具体高度是多么深不可测。   这座血瀑布,会是从00区监狱的第一层流下来的吗?   佛修目光紧紧盯着奔流而下的猩红液体,犹如万马狂奔着砸落万丈深渊。在隆隆声响彻耳畔之际,她听见那女人不知何时站定在自己的身后,刻意放缓的话语黏腻如沙哑蜜糖。   “新来的,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叫芙兰,是一名诈骗犯。”   叙燃瞳孔紧缩。 第114章猪脸与捉迷藏   ◎两个废物结盟能干什么◎   叙燃此刻的位置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地方。   如果不是那几根真身手臂的作用,她怕是早就如同若干坠落的尸体一起,也随着轰鸣的血水掉下去了。   可偏偏这样程度的支撑,在如此狂暴的力量下又无法使她向上爬,只能被卡在中间的位置,进退不得。   她在瀑布剧烈的冲刷下闭了闭眼睛,裸露在血水中的皮肤被打得发红肿胀,已经开始从皮下渗出血珠。   而这样细小的血珠与仿佛无穷无尽的血瀑布融为一体,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六层牢狱向下坠落,击打出震天撼地的雷鸣巨响。   “你在坚持什么?”   不远处,亲手造成她如今这种境地的欺诈师芙兰挑了挑眉,“新来的,掉入血瀑布这种结局跟其他的比起来已经很好了,至少,你不用受太多的苦——在这点上我可没有骗你。”   叙燃透过猩红的血水朝她笑了一下。   于是芙兰脸上的神情变得奇怪起来。   隐约中能够看见这名欺诈师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而下一秒,伴随着最后一具惨叫着跌落的人体,叙燃听见了从上面几层传来的阵阵喧哗声。   似乎是在发生某种争执。   她的空间跳跃能力在血瀑布中完全失效了,或者与其说是失效,不如说笼罩在这处极为诡异的瀑布中,空间磁场发生某种扭曲,以致于达不到瞬息之内缩短空间实现位移的效果。   就这样,叙燃伏在崩腾而下的水流中僵持片刻,直到听见一阵极为诡异的动静。   不知从何时起,就在她所处的第六层牢狱范围内,竟是一片死寂的鸦雀无声。   “……”   叙燃沉默片刻,再一次偏过头,从血瀑布的奔流缝隙中看过去。   芙兰早已不见踪影,而距离她最近的是一名样貌陌生的犯人,此刻正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观察着四周。   ——他来了。   叙燃读出了那犯人的口型。   偌大的纯白空间之中,此刻竟然就只有那名犯人的身影暴露在空地上。有好几次他抖着身体想要离开,可脚步又诡异地顿在原地,像是在忌惮什么人一样。   ——“别说话。”   突然,从她所处位置的侧方,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话音落地的同时,叙燃甚至都来不及去看一眼跟她一起扒在瀑布崖壁上的难兄难弟,不远处的犯人从喉咙口溢出破碎的尖叫声。   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魁梧身影出现在纯白空间的地界上,虽然因为血水遮蔽了视线看得不甚真切,但也依旧能够感受到从其身上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活像一座小山似的恐怖人形一步步逼近,大家身上穿得都是统一的囚服,而那怪物身上的衣服已经要被层层的肥肉撑爆开来。   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锯条似的鲨齿,而整张脸上到处都是激光缝合的痕迹,一块块肤色不同的面皮被黏合在一起,被钉死上金属的零件,组成了这张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的面孔。   “抓到你咯~”   恐怖至极的人形突然开口说话了,令人不适的是,即便拥有这样一幅身躯,他的嗓音却是尖细甜腻的娃娃声。   蒲扇大掌中握着一枚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枚同样材质诡异的巫毒娃娃。拥有着跟主人一样的缝合面皮与身体,叙燃毫不怀疑,那玩意极有可能就是由无数张人皮做成的。   即便从这个位置,她都能感受到鸡皮疙瘩疯狂冒起的悚然,更别提那片空地上直面着这怪物的犯人。   此时此刻,犯人连逃跑的力气都生不出,膝盖软倒着跪在地上,被鼻涕眼泪糊满的面孔狼狈十分。   “求、求你……”   犯人浑身颤抖得快要昏厥过去,破碎嗓音溢出来,其中满是绝望。   “我、我什么都能做……求你,求、求……”   悚然的怪物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犯人,他突然朝一边歪了歪脑袋。   如果不是过于可怕的面孔与脖颈上一圈圈溢出来的肥肉,这个姿势竟然该死的有些可爱,像是一个恶作剧的活泼少女。   “可是,你被人家抓到了呀。”   怪物在原地扭了扭庞大的身子,语气中还有一丝近乎天真的不解,“在捉迷藏的游戏里,被捉到的人就输了哦。”   “不、不……求你,我求求你!”   怪物蹲下身——这个动作并没有使他小山一样的身躯矮上多少,反而显得更加魁梧了——他握着那枚诡异的巫毒娃娃,像是没看见那犯人快要抽抽过去的表情,用娃娃的脸亲密地贴了贴犯人的脸。   “我喜欢你!”   锯条利齿向两边裂开,上下浮动着笑了笑,带着违和异常的少女般兴奋。   犯人怔了一瞬,脸上的腌臜液体被巫毒娃娃蹭开,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第115章饮鸩止渴   ◎一边是上瘾,一边是理智◎   00监狱区一共八层,整体应该是垂直向下的建筑特征。而叙燃睁开眼睛被投放到的是-6层傲慢之狱,她暂时没有在这一层看见同时被扔进来的巫烛、或是那名要找的科学家。   而想要离开这里前往其他的监狱层,目前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这座中央悬浮万米的血瀑布。   已知她现在没有办法向下——结局可以参考先前那几个被扔下血瀑布的尸骨无存的倒霉蛋——只能暂且假定要找的人都在上层,毕竟概率上来说机会还是很大的。   叙燃利用衍生出的真身才能使自己勉强攀附在崖壁上,她试着抬手向上攀爬,下一秒,铺天盖地的血水凝聚成惊人的力量一股脑砸在脸上,几乎使得身形都滑落几分。   她偏头咳出呛进喉咙里的血水,将八根真身手臂分散成多角度稳定支点,目光紧盯着被染成猩红的岩壁。   在血瀑布中,不只是因为剧烈的水流像是大型术法攻击那样砸得浑身疼痛,更从其中传来一股恐怖至极的压力,仿佛透过每一处毛孔渗透进全身,分割着体内的储存灵气。   不要说向上爬,就连维持着停滞的动作,就几乎已经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   就在与极端压力对峙着的过程中,叙燃还并没有注意到,攀附着的真身周边逐渐开始凝聚起一层猩红色的雾态。   她真正感受到不对劲,是在好不容易积攒起目前全身能够调动的灵气,想要赌一把向上跃的时候。   “!”   佛身的空间领域中,原本称得上静谧的星河竟是轰然动荡起来!   无数千手的虚影随之不安地翕动,甚至失控地狂乱挥舞,将空间毁坏得七零八落。   而就在这么一分神的瞬息功夫中,叙燃还没来及进空间去查看一下情况,她整个人竟是被强大的压力砸落下去,眼看着快要坠到这一层牢狱的底端!   千钧一发之际,冤种真身们好在没有继续掉链子,及时扒拉住了打滑的岩壁延缓下落。叙燃本体的指节也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她不得不咬着牙将手上的伤口生生以钉枪缝合起来,不然流出的血会使得身体打滑,坠得更深。   “毒……”   分魂术式开始运转,叙燃一心几用地同时关注起发生的情况来。   身体上除了表层的伤口倒是没别的大碍,问题就出在接触的佛身上。在领域空间里,能够明显看见千手虚影中原本占大面积的金色被诡异的红光覆盖,而这样的猩红色彩又不是她本身携带的灵根火光,而是“毒”。   来自于血瀑布的毒,又或者说,源于00监狱区的毒。   叙燃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对于这些来自世界各地最凶恶的暴徒们,除了将他们集体关押在这座没人能够逃得出去的空间中之外,显然那位典狱长还使了些别的手段。   这座血瀑布就是毒的载体,为了在日积月累中消磨这些暴徒们的能力,监狱方面会不断地让他们吸入这种毒素,来削减其过于令人恐惧的强大实力。   若不是佛身领域的存在,叙燃怕是要等到起码数月之后,才会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种诡异毒素的存在。   她当即就在考虑着利用角度将自己甩出血瀑布的范围,却在某一个瞬间,余光瞥到动荡的佛身领域中,那片银河带的屏障竟是隐隐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叙燃挑了挑眉。   ——枪决九重术式,从前数分别是:幻形、开刃、激化、无御。   若将这四重比喻成是一样武学的基本功,其中代表的就分别是身法、悟性、强化、跟防御。而她刚突破的第五重“分魂”术式,算是一道分水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佛身领域的空间中出现了一道透明屏障。   修习分魂诀的基础,是要将自身修为提升到原有的三倍以上。这点倒不是很难办到的事情,这些日子叙燃已经差不多将身体里储存的红桦市聚灵阵的灵气都给吸收了,再加上之前经历了山海归墟秘境的加持,修为这玩意是以坐火箭的速度往上疯涨。   领悟“分心控制”的基本奥秘,至此往后,掌握第五重枪决术式的修士们便可同时操控多把枪械。在切枪过程中将体术与奥义结合,激发出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惊人威力。   而彻底掌握了分魂的要领之后,那道佛身空间中的屏障却并没有松懈半分,所以叙燃猜测,大概是要练到后面的几重时才会有所顿悟。   可就在当下,因为摄入毒气而导致的领域动荡中,屏障上却开始出现了裂痕。   ——“大概再过不久,今天的放风时间就结束了。”   就在这时候,叙燃耳边再次出现了一道声音。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蓝发就攀附在血瀑布上面一点的位置,这样说道,“猪脸一般喜欢在血瀑布出现的时候在第六层玩捉迷藏,等到瀑布消失,就可以下去了……我先走了。”   说着,他透过那张机械面具盯着佛修看了一会,最终摇摇头,不知使了个什么术法让身形消失在了水流之中。   叙燃目光略有放空地盯视着一处水痕,蓝发的话语逐渐消失在水流中,可一个想法却随着瀑布激荡而浮出水面。 第116章消息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在这种距离之下,空间跳跃的能力失去作用,猪脸的突进一击几乎是必中的。   而处于血毒的致幻效果中,连同那张可怖的脸在内,叙燃所见只是一片扭曲的凌乱线条。   “……”   它们无一不狰狞着歪斜,仿佛一下子头重脚轻落进孩童笔画下的扭曲世界。头顶的血瀑布与脚下的岩壁上下颠倒,左右的全部空间翻滚起来。   甚至猪脸的悚然面孔都被挤压成薄薄的二维图像,变为随意涂鸦的简笔抽象画。她忽然变大得要将整座瀑布给吞噬,又蓦地变成极小极小的动态小人,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凌乱涂鸦。   叙燃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血毒的副作用使她说话时的语音都不自觉地拖长。   “——你怎么没有脑袋啊?”她笑着举起手中的巫毒娃娃去砸猪脸的头,“嗯……不对,你有三个脑袋!哈哈哈哈!”   面前,怪物一层堆着一层的面皮更加扭曲起来,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从猪脸身上腾起,于是怪物尖叫起来:“你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   佛修掀起眼皮,露出周身环绕着的蛛网般金红色虚影。   “世间技法,无不可御。”   八根虚影勾勒成茧房的模样,牢牢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乃至血瀑布本身的侵蚀,也在“无御”术式的作用下短暂地被隔离开了。   从摄取血毒开始,直到如今猪脸的恼羞成怒,一切仿佛是意识下的本能造就。   叙燃身处于虚影编织而成的世间最坚不可摧的蛹中,她的视野前依然是一片混沌迷幻,而灵魂仿佛上浮至最高点,与无数千手们一同垂眼看着底下的血色。   “再见咯。”   猪脸在震怒之下选择跳进血瀑布来追击她,本身就承担着十分巨大甚至致命的风险。   在最初的一击没有从叙燃手中夺回娃娃,且叙燃已经开出了无御之后,他已经没有了机会。   丝毫不给反应的脉冲枪炮火轰鸣而出——事实上这些弹药在正常情况下而言,造成不了眼前气势恐怖的怪物什么伤害——只可惜,他们如今身处于血瀑布之中。   叙燃只开了一枪,因为监狱区这种鬼地方显然无法补给,枪械这种武器是属于用一次少一次的消耗品。   炮火炸开在猪脸的层层褶皱皮肤之上,借着无御术法的最后时限,佛修带着一身金红色的虚影竟是整个人向下坠去!   自身体重连带着血瀑布的恐怖压迫力将猪脸整个身型掀翻下落,而连接着幻形术法运转,叙燃踩着小山的头顶借力将自己甩出了血瀑布的范围之内。   “……”   耳畔,仍在隐隐回荡着水流激荡与猪脸恐怖到极点的威胁,叙燃脚尖再一次踩到了纯白空间的地面,她收回枪械站在原地晃了晃头。   一切终于收尾的时候,即便处于血毒的后遗症中,她也能够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打量过来的视线。这些在“捉迷藏”游戏中躲避得无影无踪的犯人们,纷纷从暗处投来或恶意或惊异的目光,她没空去理会了。   叙燃像是喝大了的酒鬼,一步一步摇晃着走向一处废弃建筑的角落。   今日份的无御术式已经用在了猪脸的身上,若是再发生冲突,她恐怕没那么容易从一群暴徒的手中活着走出来。   当务之急,是不让自己暴露在众人的注视里。   简单在废弃建筑的周围布下一圈陷阱,叙燃终于松了口气靠在墙体上恢复着灵力。   虽然之前的打斗中证明了,血毒在某种意义上是能够快速使自己提升修为,甚至突破限制的。但是关于血瀑布与其中蕴含的毒,无异于是饮鸩止渴的禁药,是否要再进行冒险吸收,还是需要仔细考量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达到现在的修为。”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戏谑女声。   叙燃掀起眼皮望向来者,她之前布置下的所有陷阱炸弹竟是没有一处发出警醒。那个叫做芙兰的欺诈师就这样如履平地地走了进来,悠然得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好啦,别这么看着我,之前只是想跟你开个小玩笑。”   芙兰耸了耸肩,“毕竟,就算没有我,你也是会被别的人丢进血瀑布里去的嘛,我提前给你上一课。”   “对,那我可真得谢谢你。”   叙燃不怒反笑,“跳一次血瀑布,连修为都提升了,我觉得你的称号不应该是恶意欺诈师,应该是和蔼大善人。” 第117章熄灯   ◎监狱区没有日月◎   来者是一名看着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笑起来给人一种脾气和善的老好人错觉。   他身上穿着的是与其他犯人无二的囚服,可全身上下都缀满了丁零当啷的物件,上到绝对违禁品下到零碎小玩意,一层层竟将整个不高不矮的身型堆得满满当当,宛如行走中的杂货铺。   “新来的朋友你好!我是60293,他们都喊我老羊,你也这么叫就行。”   犯人异常自来熟地朝叙燃笑了笑。   除了都快要摆不下的零碎物件之外,他整张脸上唯一相对瞩目的是那只流光色彩的仿生义眼。似乎是见叙燃一直在看那个地方,老羊竟是大方地将那只眼球从眼眶中取了下来,凑近到跟前给她看。   “小玩意罢了,你要是想要,我这里也有供货源。”   这可不是小玩意。   一看到那只仿生眼的虹膜材质叙燃就知道,这只人造眼球的做工原料都是高级货,市面上仅次于科研等级的那一类品级。   她瞥了一眼,就貌似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其他的物件:“你都有供货源?在这种地方,还有其他传输渠道吗?”   老羊笑了笑:“这个就是商业机密了,朋友。”   叙燃抬头看了他一眼。   已知,00区监狱是直上直下的地底八层,根据她这些时间的观察,并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狱警”职位。也就是说,他们与外界定义上的一切东西是脱轨的,偌大的监狱层,只有这些暴徒们被孤零零地关押在这里。   但是诸如老羊的监狱区走私商,却依然能够获得渠道。   要么就是他与00区管理层之间有着特殊的交易,要么,便是通过唯一一座连通横跨八层的血瀑布。   叙燃心中有了判断,嘴上也没说什么,只是道:“你这有弹药吗?”   她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提出要找寻科学家“枭”的下落,谁知道眼前的这个黑商会不会转手就将她的信息给卖掉,到时候,整个第六层都将知道叙燃进来的目的。   “朋友!任何武器都是禁止在狱中流通的,当然,除了绑定的本命法器之外。”   老羊不出意外地朝她摇了摇头,“朋友,看见头上的安全眼没有?这里查得很严,其他时候你哪怕当着他们的面杀人,管理层根本不会理你,但如果有超过分级的武器流通,一露面就会被剥夺生存资格。”   老羊面朝中央血瀑布,双手把着做了一个倾倒垃圾的动作,“喏,就像这样,剥夺资格。”   叙燃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招招手转身就准备离开。   她默默倒数着几个数字,果然,才刚数到3的时候,老羊就急匆匆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诶,朋友,朋友!你别走啊,虽然武器没法流通,但是其他你想要的,我这边可是都有的!”   第六层已经有段时候没有新人加入了,快要闲出个屁来的老油条们,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宰肥羊的机会。   “过来人教你一个经验,在这里,培养一门兴趣很重要。”   老羊掀开左边的囚服面料,从一堆叮当作响的小玩意里竟是掏出一包来路不明的药剂。“就像是有人喜欢玩捉迷藏,有人着迷于做手工,也有人每天都在数人头……在这种地方要是没有一个兴趣,你会发疯的。因为是第一次,喏,这包药我白送给你,就当交个朋友。”   叙燃低头嗅了嗅那包药粉,具体作用分辨不出来,但能够判断其中含有一种违禁致瘾型成分。   一旦沾上,要想戒除便极端困难,而已然成瘾的犯人们便只能持续找老羊购买,直到无力偿还高额的代价为止。   她将那包药拿远了些,装作不经意地道:“你这药也没有劲啊,还没我之前在血瀑布中尝到的好。”   闻言老羊怔了一瞬,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等到终于确定她言语中的涵义,这名游走在监狱区的地下贩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的、我的朋友……”   他笑得直不起腰来,“你竟然跑去嗑血毒了?真是、真是……那可不是吗,这怎么能比得上……不过,摄取那种血毒可是有代价的……你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第118章午夜躲猫猫   ◎嘻嘻嘻嘻嘻◎   叙燃的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人皮娃娃诡异的触感,而当足足三声防空警报的尖锐铃声响彻之后,整座监狱区的全部电源被切断,视物范围一下子变得漆黑。   几乎在眼前全黑的一瞬间,一股毫不掩饰的强烈杀意爬满了她的背脊。   听闻耳畔呼啸而过的劲风,叙燃就地一滚侧身躲过。尽管已经在第一时间尽力躲避,可伸手一探,侧颈部仍被不知名的东西给刺了个皮开肉绽。   “嘻嘻嘻嘻嘻……”   不只是左侧,一瞬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细诡异笑声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   若现在进行这场明显报复性捉迷藏行为的猪脸,还是使用着那具庞大如小山的躯壳,那么压迫感十足的同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艰难。但芙兰的话无一不证实了,“猪脸”真正的本体并不是那具庞大身躯,恰恰正是这枚诡异无比的巫毒娃娃。   那娃娃身型只有叙燃的一个巴掌大小,可造成的悚然压力,在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却是几个大型巨人都比不上的。   “嘻嘻嘻嘻嘻!怎么都没有声音啦,快出来陪我玩啊!”   诡异声音没有一个确切的位置,一会儿从左侧出现,一会儿又自头顶处传来。   除此之外,叙燃还听见了分布在建筑之外的几名犯人似乎是低骂了几声,紧接着脚步四散着开始逃窜,显然他们也对猪脸的突然回归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不过,外头几个犯人所踩出的动静,倒是让她有了些许想法。   捉迷藏的要领是什么?在于扮演“鬼”的那一方能够快速捉到藏起来的人。   可这场占据了整个熄灯时间,足足要“玩”上八个小时的捉迷藏,即便叙燃再能躲,光她一个人是绝对撑不了这么久的。   耳边又是几道凌厉的劲风,承载着猪脸意识的巫毒娃娃仿佛拥有极为清晰的夜视功能,这种时候,什么都看不清的叙燃等人就宛如瓮中之鳖。   甚至她到现在仍被困在那栋建筑之中,叙燃不相信芙兰有这么好心地离开前还给自己打开门,她不给那扇电子门上施加个什么禁锢咒符,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那么……   就玩玩呗。   叙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笑了笑,她也没去在意猪脸是否会通过自己的表情而有所判断。掌心的微型炸弹猛地砸地,借由烟雾爆破的一瞬间炸响,顺着废弃建筑中央的支架一路攀爬上去!   几枪轰碎了楼顶的隔板,脚下,“幻形”步伐运转发挥到极致。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她没法准确知道身后猪脸的位置,但是白天在大楼中布下的陷阱却发挥了作用,至少,在叙燃蹿出那栋楼的相当一段时间后,她没感觉到猪脸的逼近。   暂时甩掉了。   在这个时候使用移动电源的人无疑是整个第六层最亮的活靶子,故此,叙燃只得摸黑在纯白空间中奔走。   她的目标是血瀑布附近,距离东南走廊不远处的一座教堂式建筑。根据白天的探索,那地方虽然设置老旧,但是拥有相当多且繁杂的房间,简直不亚于小型旅馆酒店。   若是躲到那个地方,猪脸就算确定了位置,一间一间找过来也需要时间。   脚下一刻不停地飞速前行,途中甚至还差点迎面撞上几个同样慌乱躲藏的犯人。这么暗的环境下也认不出谁是谁,而等到叙燃终于抵达那处教堂式建筑,她看见大厅内散发着微弱夜光的钟表显示,此刻是深夜11:44。   只余光瞥了一眼,随即她身型起跃着便跳上了高层的走廊。   如果是白昼时拜访这座教堂式建筑,会发现即便破损,但整体还算神圣的建筑结构特征与第六层特有的纯白空间是极为匹配的。   乃至内部沿着走廊而坐落的一层层客房,墙漆也被涂抹成纯白,一眼望去仿佛进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天堂旅店。   叙燃刻意选了距离最后方尽头三个房间的位置,果断利用物理方式将门焊死,但刚一踏入其中,她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一瞬。   “别出声!” 第119章不想玩啦!   ◎你不会想看到我的◎   无人应答的死寂一片中,叙燃趴在床铺底下,在脑中复盘了一遍从进入这间房间后的一切。   一开始,房间中的陌生男人小声说着“这里有人”的时候,叙燃并没有刻意去在意他的位置,只听到声音是从床铺边上的左手处传来的。   那个位置摆放着一座大衣柜,看面积往里塞两个成年人的体型不在话下,所以她先入为主地认定了,那个先到的男人是藏在了衣柜中。   但是就在此刻,因为听见了门外传来诡异的脚步声,下意识以俯卧的姿势偏头去看那个方向之际,叙燃借着微不可察的弱光,猛地发觉落地衣柜的底部竟然是被挖空的。   也就是说,除非那个男人以类似节肢类动物的姿态将自己吸附在内壁上——但以橱柜的破损程度来说,基本支撑不起这样的重量——要么,他根本就不在衣柜里。   可是一览无余的房间,能够明显藏人的地方就只有衣柜与床底,现在床底被她占了,那个人还能在哪?   一时间叙燃只觉背后冒冷,仿佛真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一开始就隐匿在床底,在黑暗中一步步地引她上套。   而她现在甚至没工夫去转头查看,只因门外猪脸的脚步声混着可怖嬉笑已经越来越近,直到与她仅一门之隔。   ——“你、到底、在哪里?”   叙燃几乎以气声这样问道,她掌心中握着一枚小巧的袖珍枪,枪口对准了自己背后床铺之下的黑暗空间。   “……”   男人却持续沉默着,原本唯一能够听声音判断位置的方法被堵死。而在这个时候开枪,只会更加吸引猪脸的注意。   叙燃在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男人诡异的沉默中思索片刻,当即竟是一个翻身,没有扣下扳机而是以枪托重重砸了过去!   她已经做好了猛地看到一张狰狞面孔突脸的准备,但下一秒,手握的枪管却扑了个空。   “……啧。”   男人并不在自己身后。   就在预判失误的一瞬间,门外早已恭候多时的猎手仿佛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伴随着吱呀一声的开门音,叙燃从床缝底下看到,一双穿着旧皮鞋的脚竟是出现在了地板上。   ——猪脸的本体明明已经被自己踹下血瀑布了,他现在应该寄生在那个不到一掌宽的娃娃中才对,怎么会又变成人?   “嘻嘻嘻嘻嘻,都藏得好好呀……那么现在,我要开始找咯!”   熟悉的尖锐嗓音响起,叙燃也暂时没空去理会那个找不到的古怪男人,目光从床缝底下继续追踪着那双脚。   以目前的场景来看,猪脸极有可能是找到并杀害了某个犯人之后,用对方的皮囊临时给自己做了一副身躯出来。   咚、咚、咚   那副身体走路时发出的声音十分沉闷,腌臜的鞋跟与金属地面碰撞,在其上留出几枚形状有些奇怪的痕迹。   叙燃不动声色地往床深处又缩了缩,做好了对方突然掀床,然后自己放一枪继续突围的准备。   “在哪呀——快点出来哦!”   奇怪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落在地上,甚至某个时刻与心脏鼓动起伏的节奏互相交映。   嗒、嗒、嗒   不知何时起,除了猪脸的脚步声之外,房间里又多了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淅淅索索的动静被混在诡异的嬉笑声中,又听得不甚分明了。   像是自己的心跳,亦或者冷汗簌簌而下,交织震荡所产生的动静。   ——“找到你了!!!”   “嘻嘻嘻嘻嘻嘻!!!”   突然间,外头爆发出一股剧烈的悚然笑声!   “!”   叙燃指尖一紧甚至下意识要开枪打出去,却在下一秒瞥见,床缝外的鞋跟处竟然是正对着自己方向,她顿住动作。   屏息望着那双后脚跟朝向自己的鞋子,果然,对面方向传来金属支架碎裂的动静。 第120章把他们全拖下水   ◎老血港鬼影了◎   一时间,她都不知道是该感慨猪脸的恶毒心思,还是该为自己或者那个墙中人的命运而惋惜。   叙燃确实没料到猪脸能跟她玩这一手。   猪脸将皮鞋穿在手上伪装成直立行走的姿态,看似是她躲在床底监视着怪物的一举一动,实则,从猪脸进门到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那双倒立姿态的眼球就一直在注视着床底下的他们。   “嘻嘻嘻嘻嘻……抓到你咯!”   可怖至极的五官下流露出恶意与狂喜,猪脸将套在手上的皮鞋扔到一边,彻底撕破了之前漫不经心的作态。   砰!   震耳欲聋的轰响声,尽管身形在第一时间快速离开原地,头顶原先的床板依旧凹陷进去一个深坑,这一击怕是能直接把她的头盖骨给打穿滑到肚子里去。   床板的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竟是在恐怖的力道下一寸寸肢解。叙燃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黏在了蛛网上的飞虫,原本坚硬无比的金属密度被改变,宛如层层黏腻糖浆似的将她困死在其中。   背后墙壁中的奇怪男人发出又一声叹息:“快跑,他想要将你‘溶解’在床里面,就像是对我做的那样。”   叙燃:“嗯……现在几点了?”   墙里的男人语气顿时差劲起来,“怎么,还问上瘾了?现在是关注这些的时候吗!”   叙燃只是在计算距离上一次“无御”术式运行后的冷却时间,这种关键性的保命能力,她现在必须精准把握使用。毕竟监狱区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才辈出”,谁知道送走了一个猪脸,后面会不会有什么狗脸马脸。   无御的使用还是得捏一手。   她蜷缩起身形,确保逐渐溶解的床架暂时不会将自己包裹,同时,快速地回头望了眼墙壁。   那个陌生男人——或者说,只是一枚大概的人形——他大半张皮肤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各种腌臜血污带着分泌的油脂糊在一起,滑过凸起的崎岖表面,发出簌簌而下的轻微响动。   “别看了……”   男人近乎悲切地叹道:“我的丹田毁了,已经没救了……不过,你的命运大概也跟我的差不多吧,咱们真是倒霉,选到这间屋子。”   叙燃:“你乌鸦嘴别带上我,我还能活,谢谢。”   后一秒,她又在溶解的黏腻支架网中笑了一声,“不过,我还是可以替你念往生咒。”   男人顿了很久,又或许是身后连接着的水泥已经覆盖住他整个大脑,连思维能力都变得迟钝起来。   即将被吞没的一刹那,叙燃屈起左手骨节,附着的那一层透明指骨状机械在坍塌的床铺间泛着微光。   第一次空间跳跃,她并没有选择千米内的极限范围,而只是跳脱出层层收拢的床铺位置为止。   一时间,猪脸那张倒立着的悚然面孔出现在视野。   他看着明明应该与床融化为一体,但此刻却凭空出现的佛修,手中正在溶解床体的动作僵了一步。反应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狰狞的怒火。   “输了的人,就必须尊重游戏规则!”   畸形怪物操着一口违和无比的尖细嗓音怒喝出声,粗而大的手掌猛地朝之扇来。   叙燃盯着猪脸那副刚裁好的皮囊看了片刻,她发现这人好像格外钟爱强壮如小山的肌肉怪物男性体型。即便是在愤怒追击自己的时候,猪脸甚至还特地花时间去又缝合了一具与他之前相似的身躯。   恐怕那个融化在墙里的男人,也为猪脸的这具新躯壳贡献了一部分的皮。 第121章第一次尝试   ◎说这话还真是令人伤心◎   在从军事基地分别之前,沈老太太不仅将完整的枪谱给了她,还发送了一份这几年来她与同行们共同整理出来的心得手稿。   具体的内容当然还是围绕着枪决九重术式所展开,但是叙燃研读的时候注意到,在共同编写“分魂”术式之后的第六、七、八重的时候,几名修士之间产生了不一样的分歧。   枪决九重术式,以第五重“分魂”作为一道分水岭,排在其后的,分别是藏虚、布阵、破法。   枪谱的六七八重,是唯一特殊的不分前后修习顺序,甚至某种程度上是连贯互通的术式。   先前分析过,若是将枪谱的前四重比喻成一种武学的基本功,第五重“分魂”是分水岭,那么这六七八重,就是那个理论上可以被无限叠加的精进“技巧”。   沈老与其他前辈们一致认为,“藏虚”是从狙击枪械中提炼升华的技法,核心是猎手藏匿于暗处时将自己与枪体合一的意念。   对于“布阵”,他们看法不一但总体大方向是不变的,这项术法修习的是对陷阱的把控。   真正的问题是出在“破法”。   从字面上来看,有点类似于老古董剑修华霄研究出来的无上剑道。他曾经以一己之力开创了那个一剑破万法的时代,剑在手,万般武学便只是剑的陪衬。   沈老的理解也是更倾向于此,但这个概念很快被其他同行给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上古冷兵器时代,将剑练成兵器之首并不是难事,因为这是在时代规则所允许的范围之中。   而枪械,在数年前也曾经创造过这样的辉煌。   可在科技革命爆发之后,老式□□体系被淘汰,电磁能源进入大众视野,各种新型枪械的研发速度甚至比时代进步还要快。   在这种时候,枪这种武器便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地步。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谁都可以使用。   就连一个没有灵根没有修为的凡人,在知晓了方法之后,也能够轻易对着旁人开枪。做这件事情并不需要滴血认主,也不需要付出灵气供给,枪械本身,就是独立的武器。   所以当初在编撰枪谱的时候,几名同行们曾经一度想要将“破法”术式给剔除出去,还是在沈老的坚持下,才勉强同意保留。   叙燃十分怀疑他们那时候已经开始敷衍了,毕竟世上还没出一个能够成功修炼到第八重的修士——如果根本没人能坚持到这里,那么后面的两诀我就随便瞎编,也不会有人注意——大概前辈们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留下这第八第九重术式的吧。   想到这里,叙燃神经质地笑了两声。   在见到血毒以超出自己预想之中的速度扩散之际,她就临时做了这个决定。   ——在生命活动停止之前,将枪决九重术式修炼到最终。   既然毒素已经与身体共存,那么哪怕她现在畏手畏脚地停下来,不敢再动用身体中的灵气,距离死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   而肆意运功,甚至超出先前几倍的疯狂修炼,距离死同样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叙燃不可能在这种极恶之地完全不动用能力地活下去——或许也有方法,只不过她不愿意生命的最后关头还躲藏在阴沟里活着——她一直相信来监狱区是另一种“机遇”,就看每个人是如何把控的。   血瀑布会害死她,那她就在死之前,榨干每一分对方的利用价值。   佛修顶着泛红的面皮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朝临时据点走去。   人群中暴怒的猪脸与捉迷藏游戏已经不再是她值得注意的事,她的每一步走得都像是喝醉了的酒鬼,意识却升腾上浮,带着极端的清醒俯瞰身体。   ……   “呦,恭喜你啊,竟然还活着。”   芙兰脸上挂着熟悉的微笑,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她直觉对方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却无法用言语说清这样微妙的转变。   叙燃一边在草纸上画微型炸弹的分解图,一边留意着今天血瀑布的出现,一抹神识在人群中监视着猪脸的动向,又抽空回复了芙兰。   “我运气比较好。”   分魂的研习比想象中用处更多,至少眼下的一心多用并没有使得任何事出现纰漏。在血毒的强效提升下,叙燃甚至发现如果自己想的话,她能操控着八根真身同时做到杀人奏乐烧饭跳舞装甲念诗浇花睡觉。   当然,只是理论上。   ——毕竟冤种们有着自己的想法,还没等她具体试行,她就能同时挨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大嘴巴子。   叙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心怀鬼胎的狱友聊了几句,等到几小时之后,纯白空间的中央位置再次出现熟悉的轰鸣巨响,她将手中的草图收回空间,起身朝缓缓显露的血瀑布走去。   芙兰跟在她身后,思索几番后,竟是猜到了她的目的。 第122章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   ◎我们要不要联手◎   老羊还是打扮得像是行走中的移动仓库。   他带着一身叮当作响的零件物品笑嘻嘻走过来,口中一句“客人”才刚吐出口,下一秒见到芙兰竟是也在旁边,眼中闪过惊异的情绪。   “尊敬的女士。”   很快,老羊摘下头顶巨大的护目镜,躬身朝着芙兰行了个看起来既滑稽又繁复的不知名礼节,“随时愿为您效劳。”   芙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没事,你们不用管我。”   话是这么说,但对于芙兰这种在第六层能够说得上话的犯人,自然是各方都想要拉拢巴结的存在。   很快两人就攀谈起来,仍坐在地上的叙燃懒得移位置,干脆光明正大地在底下偷听。   他们正在谈及有关监狱区要下令整改的传闻,据说是从“上面”的黑商那里传下来的消息。尤金典狱长从闭关中出山,决定一鼓作气整治监狱区的作风,听说第一第二层就是首当其冲。   不过这种消息层层传下来,估计轮到他们这的时候也就是真假参半。   更何况负六层本身处于较靠下的位置,那些所谓的换血整改,得先跨过上面比较难搞的暴徒们,才会轮到相对来说平和的第六层。   芙兰显然也是深谙其中的规则,与老羊一同说了几句对管理高层们的轻蔑话语,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向叙燃。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没,血色天鹅绒?”   老羊反应了一会,“哈哈哈哈哈,客人怎么叫这个名字啊?”   如果说到了现在为止,老羊跟芙兰他们还没有打听出自己的身份的话,叙燃是不相信的。   她一直没有刻意去掩饰个人信息,像叙燃现在这样的情况,归墟城的那帮消息贩子不出几小时就能把她十三岁测灵根用的机器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这些监狱区中的老油条们。   不过,既然芙兰他们还在装糊涂地喊“血色天鹅绒”,叙燃也没必要自己上赶着将身份告知天下。   “之前那几个成功从第六层爬上去的犯人,要想知道他们的消息,该付你多少报酬?”   叙燃仰头这样道。闻言,还没等老羊有所回复,芙兰便先一步了然地笑起来。   “我说,其他事情我可能不在行,但如果你想要知道这事,问他还不如来问我。”   老羊挠挠头有些无奈:“您看,我这好不容易有一单生意,您这是……”   芙兰的脸上依然挂着堪称明媚的笑容,可她却吝啬于分给老羊哪怕一个眼神,就好像之前两人的谈笑风生只是一个错觉。   ——不得不承认,监狱区每一层的特质确实是分布有因的。   一时间,老羊脸上的神情有些挂不住。他几度嘴唇嗫嚅着开口,最终还是忌惮芙兰在狱中的实力,硬挤出一个笑来。   “啊,是,是我冒犯了……”   叙燃的视线在两人截然不同的神情中转了一圈,突然,她抚了抚掌。   “没必要为这种事闹不开心,这样吧,我有个提议。”   佛修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们两个,一人一句轮流开始说消息,谁先讲不出来就算输了,我最后会付赢家的钱。” 第123章猪脸的真身   ◎关于巫毒娃娃◎   远在大陆背面的00极恶监狱区,在所有高层们眼中“相对平和”的傲慢第六层,此刻正在上演一出极为罕见的闹剧。   “命跟玩具比起来,应该是很容易做的选择吧?”   叙燃蹲立在废弃建筑垂坠的钢筋支架上,在她面前,巨大且恐怖的怪物朝前伸着蒲扇大掌。   叙燃垂着眼,此刻猪脸的粗壮手指正架在她的脖颈上。乍眼看来,双方无论是体型还是位置的差距都十分悬殊,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猪脸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指在一根一根地颤抖着。   “别傻了,你唯一能够杀我的机会,是在昨天晚上、我躲在床底下的时候。”   叙燃笑了笑,“可惜,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猪脸那只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剧烈地战栗起来,甚至用力到手背上一块块皮肤缝合起来的线条间都在咯吱作响。   但诡异的是,按照他这样的力道,怕是能够直接将佛修的脑袋从脖子上反拧下来,而叙燃仍然没事人一样地继续笑。细看下才会发现,那只手掌甚至根本没有触碰到她的皮肤,而是形成抓握空气一样的状态紧绷到皮肤开裂。   “你、你……”   猪脸嘶呵着喘粗气,他的声音不再是刻意捏着嗓子发出来的甜腻,而不受控地换上了原来粗粝的本音。   “你!该!死”   叙燃:“骂我干吗?应该骂她才对吧。”   伴随着鞋跟踏击在地面上的轻响,欺诈师一步一步地从未知的迷幻烟雾中走出。   只见芙兰勾起手指,堪称蜻蜓点水式触在猪脸的后背上。一瞬间,从那副巨大的躯壳之中,块块皮肤缝合线之间竟是爆发出同样七彩的幻烟,随之而来的,便是怪物破碎的尖叫声。   “是你,原来是你!!!”   猪脸的整具皮囊都在向外散发着烟雾,甚至大片大片的皮肤已经顺着破裂的缺口,像是老旧的墙纸那般碎落了下来。   而听见对方愤怒的指控,芙兰只轻描淡写地走近了些,低头注视着怪物前伸的手臂。   “知道为什么,你给自己做的身体在今天突然就不受控制了吗。”   叙燃抬手将猪脸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挥下去,听见芙兰这样问,虽然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但难免起了些兴致,“你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哈……”   芙兰突然四指成爪,指尖竟是硬生生地抠进猪脸手臂上正在冒烟的缝合线,将一大块皮肤给撕扯了下来!   “啊啊啊啊!”   不似人声的惨叫中,芙兰皱眉有些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将那块皮丢到边上叙燃的面前,“你看看,熟悉吗?”   叙燃:“不认得。”   “给个提醒——时间。”芙兰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自己指缝中的鲜血,隔空点了点那块皮肤上的一处图腾状纹身,“我给这家伙的身上种印记的时候,正好是晚上11:34。这个时间,你总熟悉吧。”   叙燃静默了一瞬。   一些记忆不可控制地浮现上来,就在昨天晚上的熄灯时刻,她为了躲避猪脸的“捉迷藏”,不惜跑去了纯白教堂。   在进入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之前,她特地看过时间,午夜,11时44分。再接着,她便踏进尽头的倒数第三个房间,里面有一个被剥离半身皮肤、半融化进墙壁中的男人。   “……”   猪脸的动作幅度已经大到不断在地上翻滚嚎叫,但现在没人去在意了。叙燃缓缓地掀起眼皮,望向身处于绚烂色彩幻烟中的欺诈师。   难怪,她就说,既然那个男人的存在彰显著——早在叙燃抵达之前,猪脸就已经搜过了教堂区——那为什么仅仅在十几分钟后,猪脸又再一次踏进那栋建筑。   “一场比赛,一局游戏,或是再上升到政权,法度……一开始,总要有一个人当牺牲者。”   芙兰终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沾染上的血擦干净,随手焚毁了那块手帕,才这样道:“对于昨天晚上的那场捉迷藏来说,猪脸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所以恰好轮到他扮演这个角色。” 第124章仙人指   ◎我不吃死人身上的东西◎   叙燃并不确定巫毒娃娃能够在芙兰身上发挥多少作用,但多了这一重保障,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她扛着猪脸毫不犹豫地将其扔下血瀑布,默念了几声经文,又指尖绕着将欺诈师的头发缠在娃娃的身上。   感受到掌心原本轻飘飘的分量重了起来——理论上来说,那是芙兰一魂一魄的重量——叙燃掂量了几番便将娃娃重新扔回到佛身空间。   这一回,真身们对娃娃的态度显得更加抵触起来,它们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极度令人厌烦的东西,抽打着将其击落到空间的边缘。   随后,监狱区的熄灯时间再度来临。   叙燃窝在废弃建筑的钢筋支架中凑活着度过一天夜晚,等到熟悉的水声轰鸣吵醒了整座监狱区,两人相继站定在血瀑布区域外层。   “你对于压力修炼有多少经验?”   芙兰抱着手臂,目光如炬地望向接连惨叫着落下的犯人。   压力修炼,也是世家修士们见惯了的方式了。与之相类似的就是大能们制作的秘境,将修士投放在一个环境压力呈几何倍数上涨的空间中进行修炼,在身体的承受范围之内待得越久,就越有效果。   叙燃同样以抱臂的姿态回复道:“零。”   芙兰:“……家道衰落了?”   叙燃:“从来就没有这种玩意。”   欺诈师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她看上去显然还想要说些什么,不知想起什么,最终还是止住了话头。   “总之,压力修炼很有用。”芙兰这样道:“比如你现在抬头,看面具怪人边上的那个小个子。”   叙燃眯起眼睛在湍急的血水中观察,芙兰口中的“面具怪人”正是那个到现在也不知道样貌的蓝发。蓝发每一天都准时来到中央区挑战血瀑布——如果监狱区也有年度十佳犯人评选,他绝对值得上一票。   而所谓的“小个子”,叙燃打量了半天,发现那人也是在升天榜上排名前一百的修士。她没多少印象,只依稀记得那人的灵根有些奇特。   “仙人指。”   芙兰哼笑一声,“九叶开一花,九花结一果。”   她话音落下,叙燃便眼尖地看到那名仙人指灵根的修士,突然神情极度痛苦地凭空掏出一枚肉白色的果实。修士一口将其吞下,竟是在周身凝结出一层莹白色的光彩,原本停滞不前的身体骤然轻盈,又向上攀爬了好几米。   叙燃看了一会,“这个人说不定能成功爬上去。”   芙兰却笑着摇摇头,“所以我之前说,你对于压力修炼了解多少?”   “并不是那些修为高、天赋好的修士就能在压力环境中比别人坚持得更久,你也挑战过血瀑布,就应该知道,这种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不仅仅只作用在身体上,更多的,是精神。那个排在第八十五名的废物摘果人,一切手段都用尽,他的极限也就在那里了,而旁边甚至在榜上都没有这号人的面具怪,却能够爬得比仙人指更高、更远。”   “极恶之地血瀑布,就是最典型的压力修炼。”   随着芙兰的话语,蓝发与仙人指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她们视物范围之外了。而又过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狼狈至极地从崖壁上滚落下来,已经榨干全部力气的手指差点就没抓住第六层的面板。   芙兰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抬起脚,踩在仙人指颤颤巍巍想要往嘴里送果子的手腕上。   “啊!”   仙人指骤然意识到什么,大声地惨叫起来,“芙、芙兰……芙兰,是你!!!”   欺诈师的脚尖在他手指上重重碾过,骨节破碎的咯吱声响中,芙兰脸上才终于露出了点笑意。   一根一根地将对方的指骨碾碎,她有些嫌弃地将那枚没来得及吃的果实握在手中,“你也就这点用了,废物。”   ——“芙兰,我不会放过你!!!”   面对甚至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末路惨叫,芙兰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松动一下。   “留着点力气去阎王殿里叫吧,再见。”欺诈师笑着冲绝望哀鸣的人形摆了摆手,脚下力道一松,将仙人指踢进了血瀑布中。 第125章藏虚   ◎我一直都没有变过位置◎   “出了这么大的事,监狱管理层一定会介入的,到时候全部平台都会被武力封锁,快点回去!”   蓝发朝着叙燃吼道,他躲避过从上面纷纷坠落的犯人尸体,与崖壁上的佛修擦肩而过。   叙燃抬眼望向上方仿佛没有止境的奔腾血水,她背脊突然向后拱起,一共八根曳动着金红色光辉的虚影冲破了水流!   “芙兰。”   叙燃并没有理会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苦口婆心的劝阻了,她攀附在崖壁上居高临下地望向岸边的欺诈师,“你玩不玩?”   “……”   芙兰目光中有几分不可置信。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叙燃:“层面一旦被封锁,到时候就算闹事的不是第六层,也难免不会受到波及。错过这次机会,难道要再滞留个几年吗?”   语音传到下方欺诈师耳朵中的一瞬间,几根手臂突然朝着不同方向做出抓取的动作。随后,芙兰眼睁睁看着那个攀附在血瀑布上的佛修竟然是踩着不断下落的犯人尸体借力,在水幕中又向上蹿了好几米!   到了这个位置,周边的压力已经上升到一种极为恐怖的程度了。   叙燃感受到连同几根真身在内,自己的身体从内散发的咯咯声响,似是骨节之间的摩擦,也是承受着剧烈压迫而发出的警报。   但她没有选择停下来,不仅没有,向上攀登的速度甚至又提升了些许。上几层犯人们向下坠落的尸体化成残忍的跳板,叙燃逆着瀑布与死亡向上陡升,一步又一步地接近那遥不可及的板面。   “……”   好不容易重新下降回第六层的蓝发狼狈地喘着气,他仰头望向血瀑布中很快便消失在视物范围内的身影,被宽大面具笼罩住的脸上出现了极端复杂的神情。   “……如果可以的话,把她带回来吧。”   蓝发费力抬起眼皮,这样朝着正一步步朝血瀑布走去的芙兰说道。   而欺诈师毫不犹豫跳上一枚微微凸起的岩壁,偏头却回复道:“别犯傻了,我们跟你……确切来说,她跟你,不是一路人。”   芙兰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恶意:“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有可能像现在这样平和地跟你说话吗……安切特?”   蓝发的动作蓦地停顿在原地,透过那枚精致而繁复的护目面罩,一双灰白色的机械瞳孔冰冷地注视着芙兰。   ……   “坚持不住了?小菜鸟?”   在叙燃第无数次忍受着透支精力的痛楚与压力对抗的时候,她听见从侧后方的位置传来熟悉的声响。   “……还有多高?”   她尽量精简着语句,哑声问道。   而芙兰攀附在一臂之外的崖壁上,闻言嗤笑一声。   “远着呢,连三分之一都没达到。”   叙燃的指甲几乎快要断裂在那块短暂停留的层面。   在几分钟之前,从“上面”掉落的犯人尸体便渐渐少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隔着轰鸣水声而听得不甚真切的嘈杂喧闹动静。   她的脑子已经开始发昏起来,最直观的体现便在几根真身上面。它们正张牙舞爪地在水幕中扭曲着,于是芙拉不得不满脸嫌弃地再离远了一些。 第126章奢靡之狱   ◎她并不在乎◎   叙燃突然低头望了眼身后的位置,那里的岩壁上,刻着自己上一次尝试爬行的时候留下的标记。   事实上距离两次挑战血瀑布,前后拢共也就差了一天的时间,但血毒带给身体的巨大增幅却使得她在短短时间内就突破了这一层的极限。   此刻,叙燃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还有余力,只不过,她不确定的是这些精力能否支撑到爬上第五层为止。   ……   如此又经过了一段压力之旅,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芙兰,也一改先前的戏谑态度,开始真正地进入痛苦的领域中。   骨节缝隙在水流冲击下咯咯作响,皮肤出现龟裂,而比这些更恐怖的,却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冲击。仿佛这条向上的唯一路途永无止境,而她们现在除了攀登与死,再没有第三种选择。   “说真的,在这种非常时期挑战血瀑布,你怎么想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包裹在手套中的指节被腐蚀冲刷,芙兰牙关死咬着跟身体本能较劲,一边从口中泄出一道质问。   叙燃的视物范围已经开始恍惚起来,看到的东西都是重影。她根本没力气反骂一句马后炮或者什么,只是眼神放空地不断重复着动作。   不行。   昏沉的大脑直接下达了这样的指令,照这个趋势下去,她根本就摸不到第五层的平台边缘。   叙燃停留在原地愣了一会,几分钟后皮肤通红的芙兰才注意到这名“同伴”的异常,从上方回过头来讽刺。   “我们现在的这个高度,加上体力负荷,根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言。”   欺诈师像是早就预知到了这种结局,她嘴角神经有些费力地牵动着,也不知道是在讽刺叙燃还是暗喻自己,“要么继续,要么死。”   芙兰同样停顿下来,想了一会:“如果你狠不下心自尽,我可以帮你一把。”   她这番话说得异常认真,就像是真的这样考虑过似的,“反正,就凭你现在的状态,就算真撑着爬上了第五层,也会被那里的犯人撕成碎片的。”   直到很久之后,又或许只是几息的时刻,混沌一片的脑子已然分辨不清时间计量的单位了。   八根真身虚影一改先前软趴趴的面条作态,竟是如同某种魔腾植物那般将手腕深插进岩壁,一鼓一鼓地做出吸取的姿态!   芙兰在看到她举动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不对,一句“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脱口而出,下一秒就见叙燃从停滞的状态里睁开眼睛,那里面满是血毒副作用下的浑浊血丝。   “……倒也不用这么悲观。”   叙燃一字一句地哑声开口道,原本身上覆盖的金光万丈此刻已被染上了不祥的猩红,她歪了歪头感受到血毒从血管深处蜿蜒着流淌。“爬上去,就算成功。”   芙兰用看疯子的眼神注视着她,“你现在还有理智?那赶紧离我远点吧,我就怕你嗑猛了直接伸手把我给捋下去。”   叙燃回以视线,她那张泛红的面皮上一点一点地展露出笑容来。“别担心,不是现在。”   ——什么不是现在?   芙兰眉心一跳。   自从被关进监狱区、直到凭自己实力从第八层监狱之底一路爬上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将人性玩弄在股掌之间,还是头一次在一个犯人身上感受到那么一点万事不顺处处碰壁的错觉。   倒也不是说这个古怪的佛修多有心机手段——真要玩弄心术的话世上谁能比得过曾经欺瞒了一整座城市的恶意诡术师——但芙兰确确实实从这佛修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可控,仿佛掌心捧着一枚没有倒计时显示的炸弹。   你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甚至都不知道,它究竟会不会炸开。   老实说,佛修其实并不难懂。   芙兰这一辈子都在跟行事疯狂个性鲜明的大能们打交道,这不过是又一个脑子里有点病的佛修罢了。所以现在叙燃能干出在这时候嗑血毒这种事情,她都只是象征性地惊讶了一下。   芙兰只是没想明白,叙燃到底是怎么敢一边在自己面前陷入毒素中迷幻的癫狂,一边又眼神清明地说出类似于“迟早会杀了你”这种话来的。   她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口中甚至还在因为错乱的神智,颠三倒四地背诵着佛家的经文。 第127章枭   ◎不过如此◎   坦白来说,以叙燃目前的状态,要她一眼在几百个犯人中认出那个代号为“枭”的科学家,实在是太过为难了。   而在此之前,她甚至都并不知道“枭”的具体样貌——作为科学院保密级别的技术人员,当年所有参与进KL42研究的修士都是不对外公布名单的。   之所以能够当场喊出这个名字,是源于人群最中央,那抹强烈到不容忽视的压迫气场。   枭,作为一个意义上的科学院修士,他却拥有着同样惊人的实力。不然上议院也不会放心将这样一个掌握着核心技术的罪人放逐到00区,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极恶之地,如果枭真是只靠脑子的技术人员,他绝对不可能生存下去。   而此时此刻,因为先前叙燃的喊话,几乎将两人摆在了所有注意力的聚焦点。身处于万众簇拥之中,代号为枭的犯人终于施舍性地抬头看了过来。   后脚爬上来的芙兰注意到,枭身下囚服长袍的底端有细微的颤动,直到瀑布掀起的一阵风拂过,才看清那竟是一名在长袍之下充当人体板凳的犯人。   “……”   芙兰原本准备上前将发疯佛修拽回来的动作顿在原地,她垂眼思量了半分,不动声色地隐匿在了周边的人群中。   ……   “终于见面了。”   叙燃的身型在一众神情不善的犯人中显得摇摇欲坠,她眯着眼睛辨认了半晌,这才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中央处的人走去。   “站住!”   枭的身边,一名肌肉寸头壮汉猛地伸手推了一把,“你是什么东西?”   砰的一声闷响。   不只是旁人没反应过来,连伸手推人的壮汉明显也怔了一下。他反复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佛修,满脸都写着“怎么还讹人呢”。   壮汉收回手,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这身体也太虚了吧。”   “……”   叙燃双手撑地坐在地上,闻声朝着那个位置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长时间看到的迷幻扭曲景物,让她一下子都没有“摔倒”这个视线反差的概念。   于是周围短暂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窃窃私语起来,有类似“堕落者”、“吸食血毒”这样的名词响起,一并也传进了那个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的枭的耳朵中。   “啧,怎么这种人还能爬到第五层来啊?”   有一名犯人这样说道,他的言论瞬间引来了众人的附和。   “把她扔下去!万一传染到我们身上怎么办?”   “扔下去!”   “……”   “先生。”   突然间,伴随着一阵衣料摩挲的动静,周遭的议论声仿佛集体被按下了静音键。犯人们顿时毕恭毕敬地站好,自发向两边靠拢留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来。   枭的手中握着一枚材质不明的绅士手杖,顶端雕刻成某种尖嘴鸟类的形状。虽然不清楚他是在怎么在监狱区合法持有这种东西的,但这无疑不从侧面印证了他的统治力。   “在友好的交流开始之前,女士,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有勇气。”   这名前科学院首席、现在大概是第五狱的什么头头,他蹲下身与坐在地上的叙燃平视着,突然这样说道。   “在这里不乏有妄想着爬上第一狱,逃出生天重获自由的傻瓜。而他们中的大多数,此刻已然埋葬在瀑布之底,成为伟大循环系统的供给能源。”   枭将两只手撑在那截做工繁丽的绅士手杖顶端,他五官平平,但有着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含着笑望向人的时候,总有一种被深情注视着的错觉。 第128章菩萨保佑你   ◎不要落到我手上◎   “……先生。”   第五之狱距离血瀑布不远的一处建筑内,先前露过面的那名寸头犯人此刻正神情踟躇。   在他面前,纯手工柔软长毛妖兽地毯铺在地面上,一名男子正盘坐其上闭目吐息,怡然的姿态全然不像是身处于世界边境的极恶牢笼。   “先生,”寸头犯人又喊了一声,粗眉紧皱一团。“我总觉得,这次从第六狱爬上来的那个女的不对劲。她竟然知道您的信息,而且她还……”   ——“都已经是尘归尘了。”   枭阖闭着双眼,突然这样开口道。   不知碰到了什么零件,他的机械手臂关节处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寸头犯人连忙半跪在地毯上,捧起那截做工精良的金属义肢仔细查看。   对比起第六狱那遍地是废弃零件的破败建筑,第五狱——至少是目前枭的势力所覆盖的地区——生活条件明显上了几个档次不止。就拿被他们随意踩在脚底下的兽毛地毯来说,在监狱区这种地方,清洗与维护的代价就远远大过于艺术品本身。   寸头犯人的动作谨慎到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指尖捻起一截齿轮仔细擦拭,又小心翼翼地安装回打开的机械内舱中去。   听到枭这么说,寸头大汉原本义愤填膺的神情缓和了些,也跟着附和道:“也是,既然您已经让老七去处理了,这事就算结束了……只不过这上议院也真够不要脸的,都关在了这种地方,还不断派人进来监视,这是怎么也不肯放过您啊!”   枭的身型顿了顿,缓缓睁开眼睛。   寸头犯人检查完手臂上的最后一组零件,连忙拿过边上的长袍给他披在肩头,“您消消气,为那种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不值得。”   “我没生气。”   枭屈起手臂关节,在人造光源下转动着齿轮的角度,“我说了,尘归尘,土归土。当年的事情早就过去,我也在这个地方受够了应有的惩罚。至于那个女佛修……人家也是替上头办事,不好苛责,我也就发发慈悲,留她个四五六段尸体罢了。”   似乎是想到那位“老七”的手段,寸头大汉也十分配合地哈哈笑起来。“要我说,上议院派进来的这批杂种也太逊了,您之前看到那女佛修的样子没有?她嗑血毒都快把自己给弄死了,压根都不用您出手!”   顺着他的话语,枭敛目似是真的在回忆那段场景。   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刚从血瀑布底下爬上来的女人,迈着摇晃的步子跟诡异的笑容,直接当着整个第五狱的面喊出了他的名字。   ……她当时是怎么说得来着?   对了,她说,“终于见面了,枭。”   想到这里,枭的机械手骨节张开又蜷起,摇摇头嗤笑了一声。   再特别又如何?上议院的走狗胆敢来到他的地盘,只会有一个结局,就是死。   惨死。   希达尔敢派一个人过来他杀一个,派一队进来他就全杀光。大不了最后倒点“东西”进中央血瀑布,整个00区的管理层全部完蛋,世界上也别想再有什么长生科技,什么大道升天。   机械臂的五指蓦地握紧,从枭那张甚至能够称得上儒雅随和的脸上,扭曲的恶意尽数彰显,唯一出彩的眼瞳中也满是怨毒。   寸头大汉在一旁面色惨白、冷汗直落,若说之前他还能勉强说些插科打诨的话,现在竟是喉头哽着一个字也冒不出了。   他跪倒在稀有的长毛地毯上战栗着,一边在心中咒骂着老七,怎么处理个尸体要花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害得自己要一个人面对枭的怒火。   而在极端压迫的空间下,突然间,他却听见有道声音在说着:“又见面了”。   ——错觉?   寸头大汉顶着万吨的压力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不知何时,脚下昂贵的地毯上竟是多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拥有着熟悉面容的女佛修弯着眼睛冲他们笑,迷幻笑意之下,她抬起左手,嘴唇开合着分明是在说:“又见面了,枭。”   寸头犯人:“?!!” 第129章一段回忆   ◎长生科技◎   事情还要再回到半个月之前,叙燃与巫烛刚以“全球通缉犯”的身份踏进核心八城开始说起。   其实之前很多次提到过,关于叙燃与那位上八城独立议员希达尔女士的关系,虽然是两看生厌的程度,但十分诡异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非常了解彼此。   希达尔曾经亲身参与并主导了一个名为“长生科技”的项目,这个实验也与最新一个版本的升天榜息息相关,旨在以科技的手段让全球修真界重现数千年前的辉煌时代,优先使一部分修士真正实现意义上的“永生”。   多年前,枭是长生项目的负责人员之一。作为科学院的修士,他不仅精通药理,对于目前流行的机械技术也颇有研究,只是可惜,在长生项目进行的不久之后,枭被一个大能挖走当助理,临时调去了“圣救度母”实验。   这个实验就比较熟悉了,研究人员们研发出一种暂时命名为KL42的催生药物,原本是用以修士灵根最大化的开发与运用。但是后来内部人员反水,一个名为凯的指挥官偷走了被销毁的病毒母体,并且被圣教组织投放进67区红桦之林,引爆瘟疫摧毁了整个城市。   在红桦市的灾难之后,电子母神卓玛聂久被控制,上议院连夜攻破她的保护数据,从而得到了一份叛徒名单。   枭的名字是否在名单中,这一点上议院并没有对外公布,但是枭入狱的原因——希达尔本人的说法是,他是因为“叛国罪”以及“故意伤害”被流放到00区监狱。   也就是说,在圣教组织的阴谋真正浮出水面之前,枭就已经被他们弄进监狱了。   “所以他到底干了什么?”   当时,在军事法庭召开的前夕,叙燃毫不客气地坐在独立议员专属的办公室软垫上,这样问道。   希达尔只是复杂地望了她一眼。   “在离开长生项目去往另一个实验组之前,他暗地里篡改了一份最为核心的支撑数据。这也导致枭离开之后,我们才猛地发现,整个长生项目的中心程序都无法正常运转了。”   “哈哈哈哈……”   叙燃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直到顶着独立议员不善的目光,她才抹了把眼角的湿润,憋笑道:“我愿意给枭写一份‘全球十大优秀修士’的提名推荐书,我甚至可以用我的血写。”   “……”   希达尔拳头硬了。   好在到底是十分了解眼前这位佛修的恶劣程度,希达尔压抑下火气,继续道:“关于出现在归墟市的山海秘境,调查组的人已经基本上查清了。几十年前,少皓峰山脚下的镇民从一种名为‘火油’的材料中提取能源,配置‘长生丹药’,根据查到的信息,我们现在怀疑,丹药的配方正是由枭盗窃出来,转手提供给了圣教组织。若是照这样看来,早在那个时候,那个邪恶组织就已经密谋着渗透进我们的权力之中来。”   叙燃纠正道:“没有人跟你是‘我们’,我亲爱的希达尔,我现在坐在这里,不代表我就跟你站在同一阵营了。”   希达尔却道:“若真的是这样,你跟巫烛大可手牵手满世界像丧家之犬一样地流亡,你不会亲手把自己送进核心八城的大门。”   叙燃:“我是为了我的修行。”   希达尔:“无所谓你为了什么,这一次我不会直接把你投放到枭所处的监狱区层面,他的警惕心超乎你的想象,我们已经在这上面折了许多好手。叙燃,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是接近并取得……”   “我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是为我自己舒心。”   叙燃突然摇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亲爱的,你大概是上位者当惯了,把我也当成你那些汪汪叫的手下了?”   “……”   这一次希达尔并没有反驳任何话,她盯着眼前坐没有坐相的佛修,只是沉默了许久。   “你应该知道,我们……我们,跟你,现在面临着什么吧?”   希达尔突然从一墙壁的图纸与战略部署投影中站起来,无机质的蓝光在她那两条锐利而同样冰冷的金属腿部流转。   “全球修真界,或许会因为这次所谓的‘意外’,而从此消失在历史当中。”   叙燃嘴角勾起嗤笑,余光瞥到对方机械义肢上反射的冷光,不知想起什么,又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她大概听说过一点这位独立议员的过去,无非是老套的家室不幸。后来遇上了有严重恋机器癖的变态师父,在地下室的操作台上一点点被换掉双腿,却在绝望之下意外觉醒了比原生身体更强大的力量。   由科技赋予的,超脱于修士肉身的,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 第130章谁人清醒   ◎世界的边缘有一座垂直向下的八层监狱◎   “无人……永生。”   “……”   眼前,枭整个人的身型在原地怔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讽刺想笑,想说一些类似“你们活该”之类的话语,不知为什么,最终却喉头滚咽着什么也没说。   “如果你能够想办法搞来搜魂石的话,我可以给你共享一段我的记忆。”   叙燃在漫天张开的千手领域中这样说道,“是关于另一位前任山神、现在的电子造物,以及……长生丹药的事情。”   枭却猛地抬起头,口中不断念着那个字眼:“电子造物?”   叙燃:“也是,你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就算狱中的黑商本事惊人,也绝对打听不到被上议院刻意封锁的消息。”   枭:“你别在这光说废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他整个人竟是被掀翻在地毯上,无数剧烈曳动的虚影手臂桎梏住他的全身,结成一枚坚不可摧的茧房。   “嘘——嘘,别这么大声说话。”   叙燃偏头做了个倾听的姿态,边皱眉朝着枭道:“你吓了我一跳,再有下次,我就把你舌头给割了。”   脚下,瘫倒在软毛地毯上的寸头大汉早已两股战战,冷汗直落。他的视线同时在枭与发疯佛修的脸上转动,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突然消失,而还要活生生地陪着他们受苦。   被按在地上的枭脸色也绝对算不上多好看,在感觉到一股力道竟是顺着自己的喉咙往上爬,像是真的要探进口腔之际,他果断选择了另一条路。   “好,好,让我们都冷静下来……”   枭胸膛起伏着大幅度喘气,“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交换消息也不是不可以。”   “交换消息?”   叙燃身形顿了顿,口中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   不知怎的,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而如此压抑的氛围持续了许久,就在连寸头大汉都已经忍不住绝望了的时候,叙燃这才点了点头。   “好啊,那我先问。”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先前的几秒钟之内,叙燃摄取进身体中的最后一部分血毒,已经过了时效。   她猛地从光怪陆离的迷幻中清醒过来,而一瞬间,连同长时间攀爬血瀑布后的全部的副作用涌上身体,让她一时甚至都没能站稳身体。 第131章又见面了   ◎我们会再见的◎   ——“它是全球修真界的,第00号实验场。”   “……”   振聋发聩的话语仿佛一直在耳边萦绕,配合着中央区域血瀑布奔流不息的轰鸣,衬得这话愈发残忍而讽刺。   00区监狱建造于百年之前,科技革命还未完全诞生之际。它由奈何监管机构与当时的修真界掌权者们联手策划而成,在建成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有不少修士都反映,他们所在城市的犯罪与大型灾难发生几率减少了许多。   而在科技革命爆发之后,00区同样受到一定波及。狱中有精通新型技术的犯人在观察数月之后攻破了牢狱的弱点,带领数千余穷凶极恶之徒从00区垂直之狱逃脱,他们越狱的渠道,正是通过中央处那座给整片区域供给能源的机器——血瀑布。   只不过那个时候,大型机器中流淌循环的水液还是正常的能量源,所谓的“血”瀑布,是在监狱区全面翻新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科技革命结束之后,上议院下令重新捉拿罪犯,可具体实行的过程中,却发现凭他们战后仅存的余力,已经再也奈何不了这些各大城市的暴徒了。”   这样说着,枭抬头望向不知在想什么的叙燃,眼神中似有深意。   “于是,当时有一个人提出了想法。”   “……”   ——“长期生活在中央供能机器边上的修士,会在体内形成一套特殊的辐射关系网。但是这种作用十分微小,对于身体的影响小到微不可察……于是,那个修士提出,更改这套辐射供能体系中的一个数据。”   叙燃顿了一下,抬眼回以注视,“灵气逆行?”   枭嗤笑了一声,“没错,灵气逆行。提出这个理念的人是名精通堕魔修行的邪修,没过多久,他就自己把自己也给作进了监狱中。而在那之后,所有曾经生存在中央功能瀑布边上的犯人体内便彻底刻上了一道印记,当他们运转灵气的时候,都痛苦万分。凭着这一点,奈何监管机构很快就将当年越狱的暴徒们逐一追回。”   “再度镇压的过程中当然少不了流血事件,反正自从00区范围供能不再需要完全靠中央机器之后,那座瀑布就成了大型的尸体回收站。每当有暴力事件、或者不死心想要照老方法越狱的犯人出现,他们的血便会染红原本流淌着的能量液,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如今的‘血’瀑布。”   “无数修士的血激发了供能机器中被修改的那部分程序,每多一具尸体浸染,瀑布中的毒便愈烈一分。直到后来再也无法抑制,它就变为了如今的血毒——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血毒带给人体的副作用不仅是灵气逆行这么简单,一旦修士沾上了这种毒,最终的下场有且仅有一个,就是被腐蚀全身血肉脏器,成为由神经纤维构建的怪物。”   叙燃抱着手臂凉凉地开口,“你说了这么多,这跟试验场又有什么关系?”   “……”   下一秒,原本看似被禁锢着的枭竟是翻身暴起!   几根真身虚影挥舞着想要再次压制,但尚处于血毒清醒过后副作用的身体无力负荷这样程度的动作。只听断帛撕裂的闷响过后,叙燃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长毛地毯上散落着几根抽搐着的虚影手臂。   枭同样闷哼一声,抬手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但随后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嘶呵着笑起来。   “怎么,希达尔派你过来之前,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   枭踢开散落的残肢,一步一步逼近。   “实验计划是她与奈何机构合作提出的,目的便是彻底将我们这些……呵呵,世界的弃子,将我们关在大陆的边缘,互相残杀,形成大型的养蛊场所。”   “这个世界需要革新,不断地变革,稍有落后便会被时代抛弃。00区监狱只是掌权者们手中一个微缩的混乱社会,而一旦实验在这里成功,那么也就代表着,这套规则可以被投放到整个修真界中去实行——毕竟,连这个世界上最危险反叛的刺头们都能制服成功,外面的那些蠢羊羔们,又怎么可能反抗他们的律法呢?”   说道这里,枭脚步顿了下来,那只机械手臂重新掐上佛修的脖颈,恶意地凑近想要观察对方脸上的神情。   “怎么样,你现在知道,你所效忠的、你所为之奉献生命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东西了吧?你的牺牲,毫无意义,你只不过是一枚被上议院握在手中的棋子。”   “……”   而出乎意料的,从始至终叙燃的脸上就只有好笑。   “我当然比你更清楚上议院是一群‘什么东西’。”   掐在脖子上的力道并不是那么紧绷,可能这样持久的缠斗同样也耗尽了枭的气力。   叙燃靠坐在桌上垂着眼睑望向他,“希达尔做的其他蠢事,例如间接导致瘟疫爆发,例如那个沦为笑话的长生验证,我当然可以跟你一起狠狠骂她。但在这件事情上,有什么好说的呢?她是上位者,是修真界的领头人,当然要手段狠,要变革,要博出路。你以为为什么,如今整个上议院只有她一个‘独立议员’?修士们进上八城,无非为了权与利,而独立议员在里面却是最吃力不讨好、脱离于权力人际网之外的另类。希达尔,你骂她什么都可以,但在这一点上,你跟我都没资格去说她半个字。”   “……”   眼看着面前的枭神情微动,背地里,叙燃却偏头深呼吸着大喘了一口气。 第132章在祈祷吗   ◎我们不去那里◎   明显指向性的言语使得边上的枭都不禁侧目。   叙燃听见这个声音,在发现并没有什么印象之后,转过头来望向来者。   “……呦,陆判?”   她短暂地怔了一下,后又笑开。   “我还说怎么后面就见不到了,原来是在这等我呢。”   眼前,一身肃杀作战服的女性并没有给予回应,只是朝着身后的两名狱警轻点下颌,示意了些什么。   还记得数月之前,叙燃带着一众无常们的魂体从归墟秘境中脱出,奈何机构前来接应的鬼差,正是这位新上岗的监察司判官。   当时,据说名讳为“陆穗”的判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等下一次再见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平等’的。”   原来陆穗与00区管理层——或者说,奈何机构与上议院之间的私交联系——早就被暗示过了。   “例行调查。”   在带走了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犯人之后,陆穗才终于回过头,隔着层机械面具望向狱中的佛修。   她的语气与动作中并没有任何超出职务之外的私情,仿佛一切都只是秉公行事,“事情关系到第四狱暴动的恶行,我们需要带走涉事犯人。”   “开什么玩笑?”   这时,枭身边的那名寸头犯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谁都知道,这鬼地方只上不下、只进不出,上层的杂种们根本没法通过血瀑布下来我们的层面,这事跟我们压根就没关系!”   有了他的带头,不少犯人也嚷嚷起来,“奈何的狗兵怎么也亲自跑到这底下来了?怕不是狗日的典狱长听闻风声,早早跑路了,打算把00区直接卖到地府企业吧!”   鬼差们的风评在修真界一直都不太好,与其说是他们得罪的人太多,倒不如说绝大多数的修士们都看不惯这股高傲劲。明明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工作,被他们搞得就好像高人一等似的,事实上没了阴差的电子令牌跟机械面具,他们跟普通修者比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犯人的叫骂很快引起了暴徒们的附和,再随后,嘘声与喝倒彩的不堪入目词汇便响彻一片。   隔着防爆面具,看不清以陆判为首的一众鬼差们脸上的神情。   叙燃站定在人群中,抱着手臂微笑看他们挨骂,丝毫没有要出言阻止的意思。还是边上的枭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枭讽刺道:“那判官不也是你们那边的人吗?之前在我那的时候这么嚣张,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叙燃神情不变:“照这么说的话,你也是‘我们’那边的人。如果我没记错,你的身份信息现在依然投影在上议院的功勋墙上。”   枭:“……少拿这事恶心我。”   叙燃没多在意他,只是默默隔着混乱观察着那位陆判。   虽然说奈何机构的管理层在某种意义上与监狱区是互通的,但是陆穗作为监察司的判官,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亲自出现在第五狱?   在蹲大牢之前跟希达尔的秘密谈话中,对方并没有明确表示过陆穗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那么也就是说,这位陆判的立场到目前为止是存疑的。   圣教组织的反叛者们极度擅长伪装,他们甚至能够花上十余年的时间逐步渗透进军队与议院中,现在根本无法百分百确认,奈何机构里面就没有圣教的人。   叙燃突然想到什么,目视前方却朝着身侧的枭道:“所以你为什么将长生科技的秘方交给圣教组织?”   “哈?”   枭猛地回头瞪她,似是不可置信她就这么用一种“你吃了没”的随意方式问出这个问题。“我告诉你,别装得好像大权在握的样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的血毒增益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怕是连枪都拿不稳了吧。”   枭咬牙切齿:“别着急,等奈何的狗官们走了,我下一个就处理你。” 第133章人麻了   ◎我给你抓了个活的!◎   血水冲天的狂暴浪潮之中,修士们卷入其中,宛如一粒粒挪动的蚁群。   第五奢靡之狱的层面中,最高耸的建筑大概就数先前叙燃被带过去“处理尸体”的那座斜塔。仓皇涌入建筑中的犯人们根本无瑕顾及被放干了血吊在横梁上的老七,他们争先恐后地爬上高楼,稍微慢一步,无情的浪潮便会将身体吞噬。   而逆着逃窜的人海,枭仍旧以又惊又怒的神情瞪视着边上的佛修。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是什么人!”   叙燃没空搭理他,只是在不断泄洪的破损机器前寻找着什么。   “我说了,你要是实在害怕就给自己念往生咒,趁早排个好队,还能赶上轮回末班车。”   不过在这一点上,倒是难得有些冤枉她——事实上,叙燃对这次中央瀑布机器的突然故障毫不知情。   几分钟之前,以陆穗为首的奈何监管机构突然出现在第五狱,以“调查暴动”为由带走了几个犯人。而在不可避免的挣扎叫骂声中,叙燃却眼尖地看见了陆判的那身作战服上,在黑色特殊材料下显得不甚明显的荧光划痕。   结构碎片留下的痕迹并不全然对称,但每一道却是成对出现的。目前来说,这座监狱里会使用这种法器的人便只有一个——以机械双刀闻名的那位天狼神。   目睹刀痕的一瞬间,叙燃确定了巫烛此刻正在头顶的第四狱,看样子所谓的犯人暴动也确实与之有所联系。   她本想等陆判等一众管理层离开之后,再想办法将枭一并拐到第四层去,却没想到中央机器血瀑布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故障。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而且叙燃并不认为血水爆发也是巫烛他们所为。   核心供能机器的算法极为复杂,光是能源转换这一点,科学院就花了几年才解决这个问题——倒不是她看不起巫烛,主要巫烛当年上个学都能把几个教了一辈子术法的老师傅气进康复中心。让他拿着大刀从奈何机构杀上潘地曼尼南还好,让他看个机械图纸,即便手把手地教,巫烛都能把一好好的冲锋枪拼装成太阳跳跳巴士车。   前些时候刚从67区红桦市回来,大概是被病毒感染的后遗症,巫烛总说自己脑壳痒。叙燃就诧异地问他“该不会是终于要长脑子了吧?”,把人气得蹲在过道里自闭,被要下车的其他乘客投诉了好几轮才灰溜溜又跑回船舱。   我那脑子不好使的文盲前道侣。   叙燃在心中感慨道,手下更为迅速地翻查着中央血瀑布破损后的缺口。   核心地区的重要供能机器往往配备有不同程度的保险术法,而在不破坏整体瀑布的情况下,想要做到这种程度,那个人必然十分了解这种科技。   监狱区里这些个跟巫烛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战争狂们,他们根本对机器一窍不通,而要说唯一几个有能力做到的人……   叙燃转过头,重新将视线聚焦在骂骂咧咧的枭身上。   枭被她看得一怔,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迅速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水位已经上涨到近乎淹没犯人们头顶的位置了。叙燃刚张口就差点呛进去一口血水,为了避免真的因为过多摄入血毒而暴毙,她还是选择了闭气。   根据先前与枭的接触与套话,枭的立场与其说是为圣教组织服务,倒不如说他所为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他对圣教组织并不忠诚,会短暂地将长生秘方出卖给对方,也不过是为了向上议院进行报复。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话倒是不假,只是当最主要的利益冲突已经解决,不说圣教组织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才华横溢但并不全然忠心的“朋友”,对枭来说,聪明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跟圣教那样的疯子组织搅合在一起。   理论上来说,枭没有理由毁了中央血瀑布。   叙燃闭气开始下潜,在找到枭、确定了巫烛他们的位置之后,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待在第五层的理由了。   虽然说在短期之内连续攀爬两层血瀑布,对于身体来说是庞大到几乎不可承受的负担,可眼下显然是一个机会。   无论是谁摧毁了00区中央供能机器,这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可能再也寻不到的机会。   枭的那只机械手臂依旧死死地卡在佛修的手指间,两人一同被没顶的血水吞噬,在暗红色的激流中勉强保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如果不是佛修突然发疯往机器中心跑,这个时候他早就能爬到建筑楼顶了!   枭在心里疯狂骂着,一边不死心地想要将手臂抽回来。   下一秒他却看见叙燃在血水中睁开眼睛。   “……”   佛修的脸色惨白得像鬼,甚至扯住自己的那根手臂也是酸软无力的。可正是在如此情势之下,枭不知看见了什么,一时间神情比她的还要再难看几分。   没有下次。   微小的泡沫从嘴边溢出,叙燃无声做了个这样的口型。   惨白手指从机械手臂的关节处移动开,薄如蝉翼的专用刀片甚至没能在水下反射出什么光影。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如果不是枭反应过来突然卸力,他的那截手臂便会被连根卸下。届时血水顺着关节的缺口倒灌进身体,他不被感染血毒的几率大概也就比卓玛聂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几率要大这么一点。   枭也是在这个时候蓦地反应过来,叙燃对于机械的技术了解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 第134章我也歇逼了.jpg   ◎所谓的第四狱犯人暴动,皆源于此◎   目前来说,仅有的几个好消息除了顺利跟巫烛碰头之外,大概就是叙燃抵达00监狱区的目标基本已经完成了大半。   她知道了枭的立场与当年KL42药物的传播隐情,清楚了在归墟市的那场长生秘境骗局也是圣教的手笔,而等到之后再从枭的口中套出几个反叛组织名单,基本上就没有再在监狱区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所以,等这场中央机器的泄洪灾难结束,叙燃就会想办法直接蹭陆判他们的传送法阵离开。到时候,希达尔跟管理层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地放他们过去。   而对于倒霉蛋枭来说,大概他这辈子都没想到会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提起来——要说比这个事实更令人窒息的,就是那个看着就像是第四层闹事刺头的犯人脸上竟是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一边朝着这边方向道:“你来啦!”   巫烛说这话的时候,脚下不属于自己的断肢甚至还在噗噗往外冒血,这也就导致了这个笑容瞬间变成恐怖场面。   虽说枭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这会接二连三的打击还是使他脸色扭曲。   “……你们是一伙的?你早就计划好了,联起手来搞我是吧?!”   枭终于没忍住,瞪向他眼前的罪魁祸首佛修。   叙燃耸肩,敷衍道:“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完全没有要体谅枭的情绪的意思,只是打量几眼巫烛身边那堪称水深火热的场面,疑惑道:“话说回来,你这边是什么情况?”   话语刚落,又是一个犯人双眼赤红地朝着巫烛的位置扑杀过来,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看起来都亢奋到反常。   巫烛似是无声叹息,手起刀落,无数结构碎片闪动着电子冷光消失在那犯人的身体中。不过是几息,又一具尸体消无声息地坠落进身后的故障瀑布中。   “不知道是哪个杂种放出的消息,在老……在我第一天被传送到第四狱的时候,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扑过来张口就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哪个疯狗窝。”   说着,他不耐地随手甩了甩重新拼接组合起来的刀身,刀柄的衔接位置此刻已经结满了厚厚一层血垢——若按照之前巫烛的那种装逼打法,他都恨不得每挥一次刀就要耍帅地擦一下,现在看来是已经完全被打烦了,整个人身上都透着股被压抑多时的暴躁。   而听到这里,枭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你是巫烛?!”   叙燃也顿了一瞬,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想起了那件在第五狱听见的、曾被自己置之脑后的荒谬传言。   不久之前,在“巫烛入狱”的这条消息刚从狱中各大黑商们的口中传出来的时候,除了第四层亲眼目睹的犯人之外,其他监狱层都是纯当笑话来听的。   毕竟谁都知道上议院拿天狼神这么个法外狂徒没任何办法——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消息是真的,在没有涉及到直接利益的情况下,谁会管一个新来的“狱友”是天狼神还是什么天狗神。进了00区监狱,众生平等,大家都是臭名昭著的罪犯,仅此而已。   真正让巫烛这个名字在犯人中掀起剧烈波动的,是一条从第四狱传回的消息——   杀星逆命,凡染血毒者,与之换血,痊愈新生。   先不说叙燃,对于这则传闻抵触最深的人却是枭。   作为一名知晓血毒内情、并且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些自甘堕落的败类的科研学者,枭对于这种消息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他想不通为什么都到了全球修真时代,竟然还有这种吃人(神?)肉可以大补的智障言论出现,偏偏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但到底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枭。   或许是流淌在修者血液中的远古本能,又或许是因为人在濒死情况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天狼神的血肉”,在极短时间内成为了狱中令无数犯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第135章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   ◎还是出去再说吧◎   “……”   枭无力地瞪着她。   “说了,别看我,继续念咒。”   叙燃看似随意地在血瀑布中瞄准点了几枪,下一秒,原本已有些平缓下来的血水竟是再度翻涌起来。   迅速上涨的水位淹没他们之前刚爬过的崖壁,很快蔓延到了第四狱的层面底下。而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枭也早就明白眼前这佛修是个什么样的人,故看到这惊悚一幕竟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为什么要我们念咒?”   枭深呼吸几口气重新冷静下来,一旦脱离了怒火上头的情绪,他很快便变回了昔日那个手段惊人的研究人员。   退后几步同乖乖照做的巫烛站在一起,枭在脑中回忆着先前佛修随口念的几句经文。   “我知道了,是在镇邪吧?早些年去大乐山调研的时候,我曾看见过苦无大师他们祈愿除晦,你现在做得应该是类似的术法。”   叙燃几枪打中了中央机器的零件衔接处,满意地看着血水更加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她像是才听见枭兀自猜测的话语,回过头去,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笑了笑。   “你还挺会想象,只不过可惜的是,我没跟和尚们学过那玩意。”   “……”   枭沉默几瞬,叹息一声:“……如果我说,现在我还是愿意相信你,你会觉得我大概是真的疯了吧。”   于是叙燃也沉默了片刻。   “……我说。”   她突然在冲天而起的血水中开口,一瞬间奔腾的水流猛烈冲击在第四之狱!这层界面再度被浪涛淹没,无数犯人大骂挣扎着在洪水里翻滚,可四周的万般动静之下,枭依旧能够听见佛修带着笑意的声音。   “谢谢你,枭,谢谢你相信我。”   叙燃这话说得真诚且动人,就连边上的巫烛都怔了一瞬。   似乎是被这股莫名氛围鼓舞,枭吟诵经文的音量大了起来。他的眼中带着些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冀,甚至在某一个瞬间,枭想着,希达尔这一次真是难得眼光好了,从一堆废物手下中派过来这么个佛修,佛修虽然疯癫了些,遇到大事时却意外的靠谱。   短短几息之间,枭已经在脑中补完这条线的全部剧情,甚至又一次跟混乱中的叙燃对上视线的时候,他难得朝对方露出一个堪称友善的笑容。   叙燃也回了个微笑。   将能量耗尽的枪械收回到领域空间之中,叙燃指尖夹着一枚小电音寺最普通的那种开光符——由慈年大师亲手绘刻,最大的特点是燃烧起来烟能够烧得很旺——手腕一晃,几枚符咒便凭空自燃,在奔涌的血水中弥漫开来。   “杀星逆命,阴阳倒行——”   那一刹那,所有正挣扎于没顶洪水中的第四层犯人们都听见了那道清越的女声。   叙燃半身陷在掀起的浪潮中,然而自她身侧,却熊熊燃烧起浓烈的焰火,一股奇异的梵香糅杂进腥辣血水,凝成剧烈腾起的重重白烟。   浸泡着猩红水液的手腕又是一震,下一秒,众人惊异地看见自叙燃指向的方位,正在吟诵着经文的两个人身上开始冒起浓烈的烟雾。   “……那是什么?”   “快看!”   瞬间,枭与巫烛成为万众目光的焦点。   枭瞪着眼睛看向自己皮肤上突然散布的诡异浓烟,下意识扭头看向巫烛,却发现对方仍老神在在地闭目诵经。   枭暗骂自己的不淡定,于是也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而正当这个时候,一道纯正金色的光辉竟是同时笼罩了下来。   叙燃随手将符纸燃烧过后的灰冲进血水中,搓了搓指腹上的余烬。   就在所有犯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之际,她深吸口气,以丹田发声喝道:   “大家听我说,血毒的根源找到了!”   “!”   同一时间,枭瞳孔紧缩,一股不好的念头窜上他心头。   他又惊又怒地朝叙燃的方向望过去,就在几分钟之前,佛修信誓旦旦跟他说“谢谢你相信我”时的言语还历历在目。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枭重重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我安慰道。   他余光瞥到边上的巫烛,见那刺头男人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从容十分。于是枭更加安慰自己道,看吧,我就说没事,就算佛修翻脸不认人,她也总不会害到天狼神头上的,还是应该多一些信任。   枭把自己哄好了,再对上叙燃的视线时,也是一副勉强镇定的模样了。   他尝试着鼓励性地朝对方点点头,示意自己愿意配合,下一秒,叙燃脸上笑容的弧度越发大了。   ——太谢谢你了。   佛修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这样说道。   “……” 第136章活在台词里的人   ◎他来了◎   “……我们该走了。”   枭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对劲了,也顾不得巫烛此刻的压抑神情,想要迅速离开那片视野开阔的建筑顶层。   巫烛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坐在角落中,他视线一下都没往对方身上瞥,就好像无论是枭本身还是底层的突发情况都并不让人在意似的。   见他无动于衷,枭暗骂一声便兀自离开了。然而就在几秒钟之后,断了电的电子大门竟是再一次被推开,枭从门后冲出,反手便将那扇电子门关得死紧。   “水漫上来了!”   枭快速道:“这下面全部被淹了,根本没地方跑……你说句话!就在这等死了?!”   巫烛还是那个死人脸模样,当他不再笑的时候,身上原本还能被藏一藏的可怖气势便尖锐起来。再加上怀里抱着具疑似尸体的惨白人形,往角落里一坐,这场面能把不知情的人给吓得够呛。   无论再怎么看,枭都觉得那佛修是已经死透了,说不定等会给血水一泡,臭味都得飘起来。   这么想着,他看向巫烛的眼神中除了恨铁不成钢就是本能的畏惧,但终究还是眼前的危机感占了上风,枭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尽量好言劝道:“你刚没看见,第四狱底下来人了,他……那个人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对、不对……他如果出现在00区的话……这么说起来,一切倒是都对上了……”   反正目前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洪水封死,枭那精疲力竭的身体也无法支撑着他跑出太远。重新冷静下来之后,他只得画了最后几个简易术法将电子门封死,随后学着巫烛的样子也盘腿坐下来,口中喃喃地分析道。   “对啊,要想破坏00区中央供能机器,就得先绕过层层机械的保护措施与自毁程序,要非常精确的把控,才能做到现在这样的血水倾斜但是不损坏机器核心……如果没有专业人士指导的话,连监狱管理层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这种事情,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百年之前,受到战火波及,00监狱区发生了一起特大型恶性犯人集体越狱事件,共有数百名犯人通过中央地区供能机器逃脱出了这座垂直地狱。   这些人也在那场科技革命中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灾难。   等一切战况与混乱平息,上议院下令重新捉拿罪犯。可在具体实行的过程中,却发现他们战后仅存的余力再奈何不了这些各大城市的暴徒。   “……”   ——“正当议员们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当年从垂直监狱逃脱的犯人却主动回来自首了。”   巫烛突然哑声开口道,他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鲜明的情绪,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普通的事实。   枭抬眼,有些复杂地望向阴影角落中的男人。   “当年这起事件是S级别的保密文档……不过也是,你可是巫烛,核心八城的那点秘密,你恐怕要比那些狗官们还要熟悉吧。”   巫烛没理会这话中的明嘲暗讽,他只是垂着眼睑,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将佛修被血水浸泡结块的头发梳开,又耐心地一簇一簇整理好。   枭冷眼在边上看着,越看越觉得巫烛像个精神出问题的喜欢给尸体化妆打扮的变态。之前监狱区也有这么一个犯人,据说好像是因为怀念逝去的老婆,所以到处作恶把人家好端端的小姑娘做成活人偶,枭看不起这种人,在那人爬上第五狱的第一时间,就给塞进沙袋里丢到血瀑布底下去了。   “她已经死了。”   虽然武力差距做不到也把巫烛丢下去,枭看着眼前这怪异一幕,还是忍不住冷声道:“放过人家,也放过你自己。”   巫烛置若罔闻,甚至先前突然的那句插话他也并不是对着枭说得。   ——“那个犯人,在逃出垂直监狱之后,他的踪迹出现在大陆的好几处地点,而那些地方无一例外,都是科技革命的集中爆发处。”   巫烛的声音很轻,甚至柔和得与他的那张面孔格格不入。   枭在边上被忽视了好一会,这才明白过来,他在跟叙燃讲故事。   “有人反应,当年的战乱地区时常会出现小范围的人群怪异传染病现象,但由于规模不大,再加上战况混乱,所以这件事情最终也不了了之。再后来,科技革命结束,上议院在灾区重新建立他们的政权,稍微稳定下来,便开始制定将当年的出逃犯人一一追回的计划。”   “计划受到了不小的阻碍,尝够了自由滋味的暴徒们绝不甘心再回到地狱中去。因为这件事情,本就元气大伤的上议院接连折损兵力,无奈之下,他们已经开始考虑停止这项计划了。” 第137章大师我真的悟了   ◎它会越来越强大◎   “……”   枭话音落地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建筑高层平面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原本从那扇电子门传来的敲打声,不知是什么缘故也停了下来,就好像一切只是他们的错觉。   枭神情难看地沉默了一会,又下意识瞥了眼依然闭着眼睛睡死过去的佛修,片刻才以气音道:“根据我们的内部消息,安切特当年应该是被秘密处理掉了,谁都说他已经死在了监狱区内,再也没人看见过他。”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就是安切特的?”   枭一怔,“当然是因为我见过他的那张脸!当时安切特过来我们临时实验组的时候,他……”   等等!   枭的话音猛地止住,以几乎扭断自己脖颈的幅度看过去。   刚才的那句问话并不出自巫烛,而是一道略显沙哑的女声。   “你……”   鸦羽似的眼睫缓缓掀起,从血水中失温的色彩慢动作般一寸一寸地蔓延她脸上。惨白尸体睁开眼睛,漆黑如墨的瞳孔,血色的唇,美得怪诞而诡谲。   正在此刻,电子门轰然从外部推开,被堵塞在楼下的血水也一并弥漫上来。好在他们所在的层面是个斜坡,故而并不会一下子毫无准备地被淹没。   “呦,还以为这上面没人呢。”   囚服外头套着一件不明材质的华贵大氅,软毛上面还沾染着不知从哪来的血迹,女人目光在视线开阔难以藏人的平台上扫了一圈。   瞥到角落阴影中的人时,芙兰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睛,片刻,勾起嘴唇咯咯咯地笑起来:“还没死呢,真好。”   “……对啊,你怎么没死!?”   枭也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竟是没去深思为什么欺诈师芙兰会在这里,瞪着眼睛看向刚醒的佛修,“装死是吧,在这搞这种睡美人把戏,讲了个故事就真能醒过来了?!”   “……别嚷嚷,脑子疼。”   叙燃撑着手腕坐直了些,将眼前的场景收入眼底后,大致已经明白了目前局势。   身后,巫烛抓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加重许多,安抚性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叙燃抬眼望向笑吟吟不请自来的欺诈师芙兰。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手腕一翻,掌心中蓦地多了把枪械。   就是最经典款的ak-12,朴实无华的枪身设计不似出自大家之手,凡人地界最普通的加工厂就能一天生产数千把。   见状,芙兰挑眉笑了笑,“这是干什么?在水里,不怕哑火吗?”   只有凡人的枪械才会哑火,经过仙门科技改良的热武器早已经甩掉了旧时代的各种毛病,芙兰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要羞辱她。   “无所谓。”   叙燃耸了耸肩,见对方还没明白,于是难得好脾气地解释道:“哑不哑火,是什么枪,对我现在来说,无所谓,懂吗?”   她这话乍一听上去像是嘴硬装逼,芙兰嘴角的笑还没勾起来,下一秒察觉到什么,神情骤变。   水流冲撞在电子门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   枭的目光不断在两名女修身上流转,似乎是想猜测出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叙燃甚至维持着靠坐的姿势没变过,手腕端平前伸,就这样径直朝着芙兰的方向连开数枪!   欺诈师眯起眼睛,自身型的四周腾升起浓烈的烟雾。她反手祭出了一枚鎏金色彩的卡片,中央处绘刻着的图案正对叙燃的枪口,竟是隔着数米在对方身上印刻下一个诡谲图腾!   “!”   “……” 第138章安切特的目的   ◎他们根本不会领情的◎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枭脸色骤变。   安切特。   他下意识地在口中默念一遍这个名讳,突然想到什么,抬眼朝芙兰望去,“是你在帮那个人?我听说欺诈师从不站队。”   “哦?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芙兰不再关注身上被子弹射穿的伤口,她意味不明地看了叙燃一眼,才悠悠开口道:“我想帮谁,想跟谁站在一边,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骗人吧。”   枭沉默片刻,“本来我还在怀疑是情报网出了问题,但如果你亲口这么一说,就十分可疑了。狱里没有人知道安切特的真实身份,就算你有特殊的门路,也不可能跟那种人搅和在一起,你是故意这么说的,故意让我们怀疑你跟安切特有关系。实际上,你不过是在混淆视听,这是你惯用的手段,欺诈师。”   芙兰不置可否,脸上也没有任何被拆穿的微妙神情,只是挑眉看着他笑。   “……”   打破这场短暂闹剧的是一道脚步声,或者说,某种类似于鞋底踩在柔软水面之上的轻微汨汨声。   这道声音像是了不得的讯号,连枭都不再纠结叙燃的“死而复生”、不再质疑芙兰是否在说谎。他神情肃穆地望向来者,仿佛那位踏浪而来的犯人是洪水猛兽。   蓝发、或者说安切特,他还是戴着那枚足以遮蔽全部面目的机械面具,一点浅蓝发丝从额头护目镜的缝隙中透出来,唯一的彩色点缀着冰冷机械,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的生硬。   他凌空踏在奔流的洪水之上,一步一步地朝着众人走来。   曾经旧时代有教典这样形容神祇,说洪水泛滥之时,神坐着为王。   如今众生挣扎于弥漫的血水牢狱,他们仰头看着那踏浪而来的人,亦如注视立于洪水之中的神。   叙燃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而几乎就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安切特面前的机械面罩显示屏上,竟是显示一个简笔画的笑脸线条。   他冲着这边点了点头,“之前动乱的时候,你突然就消失在血瀑布上,我拦都拦不住你。没想到如今再见,却是这般光景。” 第139章我做错了事情   ◎他是怎么在被毒素感染多年后活下来的◎   “我曾经做错了事情。”   安切特的声音在建筑高层响起,下一秒,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他竟是抬手将脸上佩戴着的机械面具整个摘了下来。   “……”   一张可怖至极的脸。   面部皮肤都已经随着纹理而风蚀了,多余的畸形赘皮一缕一缕地挂下来,而与之对比的面颊另一端,颧骨骨骼却怪异地凸出在干裂皮肤之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恐怖如厉鬼。   之前在天台上遥遥看的那一眼,远没有此刻近距离的冲击感强烈。对着这样的一张脸,枭一时也说不出更多的刻薄话来,只抬手摸了摸鼻子,偏头以气音朝叙燃道:“没错,就是他,我之前在科学院见过……不会认错的。”   “如你们所见,做错事就该受罚,而我,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安切特将机械面具握在手中,仿佛被怪物撕碎过一遍的狰狞面孔上,似是流露出一股悔恨。   “要是早知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永生……00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叙燃抬眼望向对方,几缕没扎好的蔚蓝发丝垂坠下来,落在那张畸形而可怖的面庞上,生动与衰败对比得触目惊心。   注意到她的目光,安切特嘴角附近的皱皮微微抽动几下,似乎是想回以微笑,可这一切只让他看起来越发狰狞。   “我曾经妄想着,自己是这世界的救世主,经我之手惩戒的恶,使我超脱肉身回归天上。”   安切特只身站立于血水之上,这样说道,一字一句间仿佛将自己的整个人剖析开来,通过畸形的外貌血淋淋地摆在众人面前。   “年轻时我做了错事,我太过傲慢、太过依仗自己的天赋,我将一切不认同我的人视为仇敌,固执地认为世人有罪,而我所为只是在替他们偿还罪孽。”   “这种想法很可笑吧。”   “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上议院否认我的天赋,侮辱我的信念,所以我就证明给他们看,证明他们所谓的固若金汤的垂直牢狱是多么脆弱。我证明给他们看,如果是我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罪人能够逃得出这座被全新改造的牢笼。”   “我确实做到了,我把每一个有罪之人重新关进了极恶之地,我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前所未有的、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逃脱的牢狱。我精心设计了中央机器的每一个程序,确保它存在运行的一天,就是一件近乎完美的作品。”   听到这里,枭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荒唐言语,“不是,这位……前辈?你到底知不知道中央机器发展到今天已经是一座毒瘤了!00区每一天都有犯人被血毒感染,虽然我也看不惯上议院狗官的做派,但是你管这种玩意叫做‘完美作品’?”   “所以我说,我做错了事。”   面对枭的质问,安切特面色不改——说得再地狱一点,可能就算他真的变脸了人们也看不出来他脸色有问题——他这样道:“当年,我同管理层们签订了保密术法之后,还没过几年,他们就翻脸钻了契约术法的漏洞,将我生生扔进监狱区的血瀑布中。”   “那个时候,我正值事业风生水起之际,我也没想到,由我亲手设计的中央程序太过智能,智能到……吸饱了无数罪人的鲜血,从循环系统的能量原石中,诞生了我也控制不住的致命毒素。”   安切特低下头,猩红腐臭的血水从他脚底流淌而过。而在他们所处的建筑高层之下,无数于洪水中沾上血毒的犯人们面色涨红,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们身体中循环,一旦尝过了极致力量的滋味,从此便沦为血液的奴仆,只要活着一天,就狂热追求上瘾,直至力竭而死。   ——“不,他们并不会真的‘死去。’”   安切特缓缓道:“某种意义上,这场灾难是由我一手造成的,而被扔进中央机器中残喘了数年,没人会比我更了解毒素的来源。”   叙燃眉心一跳,她直觉自己好像抓住了某种细微的、可以将一切事件串联起来的线索。   身后,巫烛是第一个察觉到她情绪的人。   “上议院单方面撕毁契约的时候,距离监狱区改造完成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多年。所以你被扔进中央机器的时候,里面的能量液已经被血毒污染,成为了现在所谓的‘血瀑布。’” 第140章你们都不对劲   ◎我不信因果,叙燃◎   ——“而德不配位之人,是注定无法登顶的。”   “……”   叙燃止住话音,无声转头望向另一道突兀响起的声音。   一身肃杀作战服的陆判同样立于另一端的洪水之上,她身边原本追随着的鬼差们,如今却只剩下一二个身影伫立在旁。   如果说先前安切特以同样的方式登场,凭空站立在血水上的姿态宛如教典中的神祇。如今,判官却满身腌臜血迹,戴着半边破损面罩出现在众人面前。   叙燃想起之前这些奈何管理层被愤怒之下的犯人们围攻,想来那大半失踪的鬼差便同底下的众生一样化为中央机器的养料,鬼神与修士的血,又有什么是不同的呢?   陆穗戴着半张判官面具,破损的碎片几乎都快要陷进她的脸中。   她仿佛对于疼痛置若罔闻,露在外头的一只眼睛直直盯向安切特,冷声道:“犯人0614,因多次严重违规,造成重大后果,现以奈何监管机构名义将你逮捕。”   “这么猛的吗?”   枭噎了一下,小小声凑近到叙燃身边道:“那哥们不是升天榜第一吗,就算狗官们可以在这里使用法器,他们怎么抓人家啊?”   他已经说得很小心了,满身是血的判官依旧捕捉到了这话。不过陆穗并没有太多计较,只是做出一个伸手往虚空抓取的动作,不过须臾,她掌心竟是出现一柄长约三尺、杆身闪动着流光冷感的笔。   “……”   安切特望着那柄凭空出现的判官笔,再抬头看看一身血垢的陆判,他摇摇头似是感慨,“我们曾经都做错了事情,但是现在,有一个弥补的机会摆在眼前。”   他说道:“00区的存在意义早就已经改变了,它不应该是一个大型的养蛊场,这是由我们共同犯下的罪孽。是我们亲手早就了这场血液灾难,如今,也应该从我们这里结束。”   陆穗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一点多余的神情也没有,就像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全部意义就只是为了公事公办地将逃犯捉拿归案。   那支悬空的巨大判官笔蓦地移动至血水中央,而被笔尖阴影笼罩的范围之内,在场几乎所有修为榜上有名的犯人们神情一变。   整片地域的磁场被改变,血水不再平静地流淌在层面,而是骤然掀起狂狼倒灌其下!在这个时候,所有位于被判官笔修改过后磁场范围中的修士,就如同被操纵的傀儡,进退不得只能由人支配。   “我得走了。”   枭闷哼一声,捂上自己肩胛处的伤口,“判官都这样了,之后那帮狗官们肯定会来。我就算被关死在这里一辈子,也绝不会跟他们回去的。”   “走?”听他这么说,叙燃并未做出任何实质举动,只是轻飘飘问道:“走哪去?阵法失效,鬼差们想离开都没办法,整个垂直监狱都快被淹了,你就算现在开始往上爬,也跑不过血毒蔓延的速度。”   枭咬牙切齿,“那也总比被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判官支配要好!”   顺着他的话,叙燃下意识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陆判,而正对着这位判官的雷霆进攻,安切特似乎是无意出手。   他始终没有反抗之举,只是兀自说着些“赎罪”、“净化”之类的语句。   ——“嗯,你们真的不准备走了吗?”   要说现场有一名看似游离在状况之外的人,就当属欺诈师芙兰。   芙兰看起来完全没有要避开那片被判官笔笼罩领域的样子,她只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盯着叙燃,笑嘻嘻地耸了耸肩。   “你要走吗?我可以放你走哦,你偷偷地溜走,我不告诉安切特。”   怎么可能。   从叙燃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欺诈师胸口被她打穿的子弹血洞甚至都还没有愈合。以这位的性子来说,说放走自己是不可能的,大概芙兰现在考虑最多的应该是拿她的头当皮球踢。   只是……   “‘放’走?”   叙燃高高扬起一边眉毛,手中ak的枪口遥遥朝对方比了比。“安切特来是为了宣扬他那些赎罪认错的狗屁道理,他想要毁了中央机器,跟我们并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而你,芙兰,你是什么原因,替安切特说出‘放我走’这样的鬼话?”   芙兰突然从原来的浮板上站起来,地势的原因,当她再度看过来的时候,是以一个自上往下的俯瞰视角。   “我?我当然是向着你的呀,小菜鸟。”   芙兰故意拖长音,“我们不是‘同盟’吗?而可怜如你,恐怕到了现在,也根本不清楚安切特想要做什么吧?”   “别信她!”   枭在后面疯狂捅佛修的后腰子,压低声音道:“这个女人坏得很!说不定她都不是跟安切特一伙的,她就是想要到处骗,骗到别人她就开心了!”   叙燃面无表情地回头:“你要不要再说大声一点?就差一点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芙兰咯咯咯地笑起来,“那你要不要猜猜看,我刚才的那句话中,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   叙燃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   片刻,真挚道:“其实,说句伤人的话,从我们见面开始到现在,你的每一句话我都是当鬼话听得。”   芙兰上扬的嘴角撇了些下来,她总算不再笑得像是要抓小孩来煲汤。   两双眼睛隔着磁场与血水相对视,欺诈师语气中似有感慨,“好吧,这可真是有些伤人。”   叙燃从善如流,“嗯,我是故意的。”   她从已经是一片废墟的佛身空间中摸索几下,将那枚与芙兰发丝绑定的巫毒娃娃拾到手心。   离得最近的枭显然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怔了一瞬后,肃然起敬:“你是真行啊。”   叙燃捏了捏娃娃的脖颈。   其实娃娃早就在枪阵的爆发中被炸毁了,毕竟她那一整个武器库都遭了殃,要说唯独这枚与芙兰绑定的巫毒娃娃没事,那叙燃才是真的要怀疑这莫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   可惜,娃娃已经没作用了,这个破破烂烂的脑袋还是她自己临时给钉上去的。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猪脸的手工活是真的稀烂,这娃娃本身就长得像是缝合巨怪,这样乍一眼看过来一时倒是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第141章这谁能想到啊   ◎颠覆整个00区?◎   先前叙燃与佛子在那座67区的地底城市见到了电子母神,周边狂热而麻木的信徒们佝偻行走在蜿蜒而上的层面,口中说道:   “她所到之地,皆为涅槃。她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其实说实话,叙燃开始并没有怀疑过安切特。   之前也说过,她没有从这个人身上感受过恶意,而对方说出那些过往错误时的口吻也异常真挚,就像是——他是真心为了00区的事故而悔过似的。   安切特一直在说,这场灾难由他一手造成,所以他会弥补。至于具体弥补的方法,就是多少脑子也有点问题的——摧毁中央机器导致血水倒灌,毁了00区监狱,让所有犯人都能够逃出去。   这种做法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暂时不谈,其二的重点就是,安切特策划这一切的动机,是在于“赎罪”。   ——他自认为的赎罪,直接将监狱区负四到负八层的大多数犯人们赎去了天国彼方,让叙燃这种物理超度别人的佛修看了都自愧不如。但如果硬要说是安切特怀有恶意,又差了那么点意思。   如果让叙燃打比方,与其说恶意,不如说她从安切特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人性最本源的“残忍”。   就像是在归墟城的有些未到历练年纪的孩童,他们会将“如何一点点肢解妖兽尸体”当做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腐烂的蛆虫与森然白骨中,这代表了一种可炫耀的超出年龄段的“成熟”,他们不懂得敬畏死亡与生命,只是单纯从如斯行径中获得了游戏般的快感。   一种天真的残忍。   他可能并不会主动杀生,但众生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可以被轻易扯掉翅膀的蝇虫。   ——升天榜第一。   当这个概念头一次被提出来的时候,就跟佛修们所信仰的一样,只作为一种构想而存在。   升天榜排到了前一百位,其中涉及到的实战变故就已经不再仅仅能用目前的数据算法来衡量。所以当点开手腕上的条码时会发现,百位之内越靠前,已经没有了明确的排名划分。   这个时候,当一个修士达成了数据算法“升天榜第一位”的时候,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就已然完成了质变。   与其说是“触摸到宇宙的真相”,不如说,是看待视角的转变。从世界的芸芸众生,变为至高无上的掌控者。   从小在归墟城长大的孩童,不会认为分解妖兽尸体是残忍的,这对他们来说是同呼吸一般平常的事情。   安切特,在他眼中的“净化”亦或所谓的“赎罪”,是站在可支配这个世界掌控者的角度上来看的,也不会是普遍意义上修士们理解的那个意思。   她所到之地,皆为涅槃。   她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这话的本意应该是在赞颂卓玛聂久,是这位“母神”的“仁慈”,将代表着“新生”的“种子”播撒在67区红桦城,彻底改变了旧时代的系统制度,使得圣教在这片“净土”之上建立自己的国度。   这话在普通修士们听起来,就是妥妥的邪/教洗脑。但是对于那些曾经生存在地底巨型神像边的绿袍人们来说,却是他们的世界观下唯一的真理。   而向他们传授这条“真理”、一手早就了电子神祇的那名创造者……   “……”   安切特最后望过来的恬淡笑意只在视线中存在了一瞬间,叙燃向后斜飞着堕入中央机器之中,疯狂倒灌的血水将她淹没其中,也一并遮盖了众人各异的神情。   她的后背狠狠撞上正在发出剧烈轰鸣声的崖壁,叙燃反手勾住一块凸起的平台,指腹处的皮肤很快开裂流血,那点细微的血流又与疯狂倒灌的血水融为一体,化为巨大压迫冲击着她的身体。 第142章终于出来了   ◎玩弄人性的好手◎   曾经的少皓峰山脚下,消失在历史中、毁于“长生”的镇子,离奇失踪的山神神像,以及归墟市上空经久不散的大雾与降雪。   叙燃抬眼望向伫立在整个00区中央那座高达千米的巨像,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望不见山神的模样,只能感受到九条极具压迫的机械巨尾盘踞于视野之内。   现在想想,归墟秘境中,山神“觉”被拉下神坛的那一天,与安切特重回00区的时间节点是正好能够对上的。   00区真的如枭所说是全球修真界的实验场,只不过对象不是他们这些犯人,而是“造神者”。   无论是垂直向上的八层监狱层面,还是中央处这座用于“大型供能机器”的山神巨像,乃至血毒、KL42,信徒们,造神者……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幕,不正与红桦市地底的核心场景一一对应吗?   “……”   叙燃掀起眼皮,她的身体坠落到八层垂直监狱之底,才透过眼前铺天盖地的血水循环,看清了那一直掩盖在猩红之下的神像本体。   她,乃至无数犯人这段时间攀爬的血瀑布,正是爬行于山神庞大的身躯之上。   一切都对上了。   先有的血毒,再有的瘟疫之灾。先有的监狱区中央机器雏形,再有的电子母神卓玛聂久。   00区是安切特的天才试验场,是他的造神备用所。而红桦地底,是在复刻了00区原有的规模下开辟出来的正式投放地点。   而当年,其带领出逃的那些犯人,在上议院名单上均已死亡的人们,便化成红桦暴雨中身披绿袍与面具的信徒。他们如同对待山神“觉”一般供奉着全新的电子神祇卓玛聂久,口中呢喃着归命无上的教典,以此来获取内心所谓的救赎。   “……”   巨型发动机器的轰鸣声突然炸响耳畔。   叙燃毫不意外地看着几根机械巨尾一节节屈起又张开,直到冲破了周围笼罩着的水帘,第一次将身型完整地暴露在00区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山神觉。   这应该是安切特的第一件作品吧。   取少皓峰的第一代山神原型作为载体,重新编辑程序篡改思维,将其电子化为机械神明,放置于00区中央血瀑布之中。   后来的卓玛聂久,明显就比这第一代的“试验品”要智能许多。   至少她是拥有个人自主思维的机器,而不像是如今的山神觉,一举一动均受到创造者的控制。   叙燃持续下坠的身型被巨型神像掀起的风暴给掀飞,而监狱最底下的层面也早已被倒灌的血水淹没,只得屏息在水下躲避着机械巨尾的扫荡。   她直接一个不怎么美观的鲤鱼打挺,将自己滚到了暂时不受波及的水底角落。这里已经是监狱区的最底层——第八酷虐之狱,所对应的是上八城之“怜悯”。   就叙燃视线所及,还是有不少幸存的第八层犯人仍在洪水中艰难求生着。 第143章枪决九重术式   ◎我还真的蛮有天赋◎   “你们那怎么样?”   叙燃开放了佛身领域的权限,将大和尚的通讯传音拉进来,“希达尔应该和你们说了吧,我在00监狱区调查枭的事情。现在我手头没法使用通讯设备,你方便的话就跟她说一声,让上议院多带点人来,蛮棘手的。”   而另一头,代表着释沉的虚影拟像却看上去有几分疲态。   “燃道友,”大和尚叹息一声,“我与师叔此刻均被困于归墟市边境线交界处,暂时脱身不得,万不得已之下才联系你的。”   叙燃挑了挑眉,“正常情况你们不是应该在处理红桦市的残余圣教成员吗,怎么会跑到归墟市去?”   下一秒,她听见释沉这样道:“我们在归墟秘境的残留波动中发现了病毒痕迹,疑似KL42原型,可当即将入境之际……城市上空,原本被人为破开的生态屏障却是自动复原了。”   “与此同时,屏障附近出现大批量的感染者与绿袍人,早一步抵达当地的军队还在城内,但后来的支援被堵在边境线进不进去,我们正在努力想办法。”   由于地理位置与其他方面因素,归墟市上空原本是覆着一层生态屏障的,也是因为这个,从城市中抬头看不见天际的日轮与月光,只能沐浴在模拟的雾霾与大雪之中。   后来,上古剑道大能华霄尊者因为意外而“魂散”,这场变故给白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于是策划了一场针对归墟秘境的精心布局,并利用无名之剑劈开了归墟市上空的生态结界。   从那时候开始,雾与雪消散,日轮与月光便重新照耀归墟市。   叙燃思索片刻,回复释沉道:“关于屏障的事情,你可以去城市里找一个叫做白星的剑修,他对这方面有研究,说不定能帮上忙。还有,如果能联系上希达尔,麻烦告诉她,我们找到了圣教组织背后的头头。”   她其实并不意外于归墟市会沦陷,早在山海秘境出现的那一瞬间,安切特的目标就已经盯上了这座城市,若不是叙燃他们回来得及时,归墟早就沦为下一个红桦之城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蔺长缨执意要与他们一起蹲大牢,叙燃阻止了对方并且将那件悬赏神器“惊鸿落影”强塞给蔺长缨。归墟市需要一个镇场子的人,蔺家主显然比那帮只拿钱不办事的政客们靠谱许多。   只是……如果现今上八城的主力军都被困在归墟城内外,那么00区监狱这边就注定无法分出人手。毕竟两地之间来往,就算速度最快的也要个把小时,他们赶不过来。   叙燃暗骂一声,意识从佛身空间脱离,扫视了一圈周围正怪叫大笑着的犯人们。   他们因为久违的自由欣喜,而忽略了内部的巨大威胁。一旦山神觉的系统完全启动,别说是一个垂直之狱,整片00区在转瞬间就会沦为血毒灾难地。   突然想起什么,叙燃又道:“对了,少皓峰的现任山神赤珠,现在应该就在归墟市东南角的位置,你们也可以试着联系祂。这家伙现在可迷信了,苦无师傅稍微动动嘴皮子,祂会帮忙的。”   “……”   可另一头的释沉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这话。叙燃本来以为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直到片刻之后,她听见大和尚压抑着情绪的语句。   “师父,在前日圆寂了。”   “……”   叙燃蓦地沉默下来。   就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语,可当最后一个字眼落下的瞬间,仿佛周围喧闹的噪声都死寂一片。   眼前,巨型建筑的内部已然出现塌陷的情况,叙燃与周边的犯人们一同抬眼去看即将冲破牢笼的“神”,良久,她缓声道:“没有任何征兆吗?”   “……师父说,他在世间的修行已经抵达圆满。”   “嗯。”   叙燃想起沈老,那位来自于人世间的干练老太太。   在最后一面临行前,沈老也提到过,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叙燃后来并没有刻意去打探她的消息,这名将一生奉献给枪决术法的老者大概也同今日的苦无大师一般,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闭上眼睛去了吧。   老人的离去就像是一座藏书阁的消逝。   叙燃不知道苦无大师在临终之前是否会选择将最后的修行奉献给他唯一的大徒弟,就像是沈老那时候的意图献祭,这大概是他们唯一能留给后辈的东西。   而后辈们,从此将背负着另一人生命最后时刻的重量,在通天的归途路上艰难前行。   “……师父坐化前,提起过道友你。”   大和尚压抑着语气,才重新开口道:“师父只留了一句话。”   正在此刻,感受到周围开始剧烈波动的磁场,叙燃低垂的眉眼一厉,猛然摆出戒备姿态。   释沉也察觉到了他们这里的危机,无奈两地之间均已是水深火热的状况,只无奈叹息一声。   “等会再聊,我得去捞人了。”   叙燃迅速朝着大和尚丢下一句,脱离佛身领域重新拾起了ak,遥遥朝着上空隐约露出轮廓的人影放了一枪。   并不是错觉,耳畔隆隆作响的水声愈发大了,连周围沉浸在狂喜中的犯人们都察觉到不对劲。   “监狱塔塌、要塌了!快跑!”   人群中传来一道惊恐叫喊,几根水柱不断从开裂的缝隙中涌出,甚至将周边这座大型荒废坟场都给浇灌上色。   犯人们顿时蜂拥着朝外部跑去,叙燃也跟着他们的队伍往后撤。而正在这时,骤然断裂的一处建筑横梁架上方,露出了判官惨白至极的面孔。   陆判身前横亘着的那支判官笔已经断成两节,头戴的机械面具碎片扎进面皮中,整个人狼狈得像是被打断浑身骨头的死狗。 第144章长虹贯日   ◎我终于再一次看见了◎   很久之前,叙燃与昔日那位焱宗的大少爷一起偷渡出边境,在接壤飘零城的海关关口,她抬眼第一次看见了太阳。   不是廉价的人工造物,也并非生态模拟出来的景观,那轮耀阳就这样活生生地悬在空中,刺得人眼眶发胀。   叙燃为这样的热度怔了片刻,她直勾勾地盯视着飘零市上空的日轮,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视线却一动不动。   那时候,颜无咎笑了一声,带着某种世家弟子秘而不宣的高傲怜悯,说道:“今年城市建设的预案,会将人造日光计划纳入其中,到那时候,你在归墟也能抬头看见空中的太阳。”   他们不知道的是,后来人造日光的方案胎死腹中,上头的拨款资助全被分食进了各大企业的口袋,真正流下来的小部分,根本不足以支撑起生态屏障的维护。   日轮燃烧在叙燃的眼瞳中,她眼前酸胀一片。   如此长时间地直视强烈光芒,甚至造成了一瞬间失明。满目的璀璨白光中,叙燃笑起来,轻声道:“太阳是烫的。”   颜无咎不理解她突然的胡言乱语,怪异地望过来一眼,“飘零市上空没钱搞大气保护屏障,你再这样盯着太阳看下去,眼睛会瞎掉的。”   叙燃依旧仰着头,口中感慨道:“原来太阳会烧伤视神经。”   颜无咎无话可说,随手拦了架飞行器将人塞进去。然而回程的途中,靠坐在椅背上的佛修依旧隔着窗户直勾勾地看着太阳,这样的行为一直持续到返回归墟市为止,叙燃从飞行器下来,睁着眼睛,视线所及仍旧是后遗症式的光斑色彩。   颜无咎怕她真的瞎了,于是拉着她去找医修,好消息是除了中度的视障影响之外没有造成什么永久性损伤。   这一趟的偷渡械斗之旅异常顺利,他们身上甚至都只是轻微的擦伤。而颜无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这一遭,从医馆出来,叙燃双眼处被裹上厚厚一层眼膏凝胶,墨绿胶体之下,她嘴角上扬着轻笑。   “现在我也是烫的了。”   “……”   颜无咎给气笑了,半晌没好气道:“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叙燃已经不记得了,时间过得太久,甚至她都记不清那一日飘零市海关上空的日轮形状,可唯有一样始终无法忘怀。   叙燃永远不会忘记,以肉眼直视日轮光辉的瞬间带来的灼烧震撼。   瞪大又紧缩的瞳孔,直直投射在眼瞳中的火焰,刺痛与酸胀并存,仿佛无数浮动光斑爆破的快感。她也变成了光影耀斑下的分子,她蒸发上浮,升腾至亿万天体的奇点,皮肤与血肉燃烧熔化为日轮的一部分。   后来离开归墟市的那段时间里,她无数次睁着眼睛看太阳,那种连灵魂都被溶解的战栗感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叙燃不再为“直视太阳”这个行为而感受到激荡快意,离开归墟市,太阳就又变成了一个普通而平凡的概念,它随处可见,能够被任何修士观赏,再也没有特殊的地方。   ……   “……00区也能看到太阳。”   片刻,叙燃手持枪械,似是感慨般望向顶天立地于白昼之下的山神。   听闻这话语,安切特十分给面子似的也抬眼望了望天穹,只可惜,巨型神像完全展开的机械九尾将那一小片光辉给遮蔽住,日轮投下的光影也看不真切起来。   “对了,你知道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是哪里吗?”   似乎是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致,安切特接口道:“00区毕竟是边缘地带,如果你想要好好观赏一番日轮,在做好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可以前往日不落之城。”   那里是全球范围内、距离太阳最近的城市,先前罗婉阡与白星约定的“在最靠近日轮的地方相见”,说得也是日不落城。   叙燃离开归墟市历练的时候,去过那座城市,留下的唯一记忆便是炎热。日城的原住修士们拥有蜜色的皮肤与强壮的体魄,这使得他们能够连续不间断地行走在极温之下。 第145章第九枪声响起   ◎你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吗◎   遮天蔽日的机械九尾扫荡万物,肆意摄取着源于日照的力量。   叙燃沐浴在缝隙的光影中,除了一把ak,全身上下再无多余的器械或是延伸体。   第一声枪响。   硝烟如虹贯穿长空,刺破日轮的光辉,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打进庞大机械的关节处。   与此同时,站定在原地的佛修骤然移动起来,过于高频的速率穿梭人群,甚至没人能以肉眼捕捉其诡谲身形。   ——幻形。   站立于神祇肩膀上的安切特眯了眯眼睛,下一秒,掌心一翻,底下密密麻麻被血毒感染的犯人们竟是被操纵着合力围捕那道影子。   “有什么用呢?”   叙燃穿行在人潮与满溢出来的血水中,她的身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带着淡淡讽意的话语却如此清晰。“你的血毒连我一时都控制不了,而要想将这些暴徒们统统收入囊中,也不怕胃口太大撑破肚子?”   “我并没有‘控制’他们,叙燃。”   从安切特口中发出一阵轻叹,“你会发现,绝大多数感染血毒的人都是出自本愿,要不是他们自己没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血毒又怎么可能会蔓延至……”   “砰!”   第二声枪响。   剩下的话语蓦地吞回喉咙,安切特垂眼,默不作声地望向自己小腿上炸开的血口。被子弹轰碎的零件碎片划破他的皮肤,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轻晃着枪口,再度与狂暴人群融为一体。   ——开刃。   机械山神庞大的躯壳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耗,可只有作为造神者的本人最清楚,轰然运转的机器内部隐隐发出的悲鸣之声。   安切特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从人群中寻找看不见踪影的佛修,而是蓦地展开了神祇机器的九条完全体巨尾。   正值晌午时分。   这是00时区天穹中的太阳最为炙热的时刻,一瞬间,从安切特本身乃至那座山神巨像的轮廓外,骤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强烈波动,竟给人一种他们已经完全将太阳吞噬了的错觉。   叙燃眉眼一厉,当即顿住脚下的步法,抬眼望向凝聚了日照光芒的全盛之击。   她抬脚将一名不长眼想要扑上来的犯人踹飞,只身面对狂舞的神祇九尾,咧着唇角笑了笑。   “硬碰硬?那就来呗。”   语音落下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狂乱攻势倾泻而来!   九条巨尾凝聚而成的力量一齐砸落,宛如末日灾难来临时分才会出现的可怖场景,原本垂直监狱仅存的建筑外壳被瞬间夷为平地。   可正对着如此灾难的佛修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她的背影吞噬进燃烧在血水之上的火海中。   不知为何,安切特心脏鼓胀的频率漏了一拍。重新拾起机械面罩置于眼前,透过改良过的透视技术,锁定在孤身站立在火海中的人影身上。   叙燃单手持枪,另一手作揖状竖于身前。   浮动笼罩在她周身的,并非为真身虚影盘结成的茧房,而是直接运用在本体上的,蜿蜒着金红光辉的牢固屏障。   第三声枪响。   ——名为无御。   “……”   “你的回合结束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叙燃在无御运转的时间里偏了偏头,凭着“世间技法,无不可御”的概念,竟是只身在不间断砸落的九尾攻势中奔跑起来。   周边无数S级别材质的建筑外壳被熔化为火海的一部分,而佛修凭肉身穿行在星火之中,大笑着扣动扳机。   接连着的第四声枪响。   她并没有像之前的几次那样瞄准神像的尾骨关节,而是目的性极强地径直指向了山神的头部。   曾经被姬问柳戏称为“小白脸”的俊美面容,机械外壳一寸寸在火舌之下开裂,露出其中裸露的电子零件。   安切特下意识开口,“只凭一枪伤不到中央机器的核心位置,你……”   他的话再没能说完,铺天盖地的零件碎片宛如落雨般从上方坠下,砸着滑过造神者的那张畸形面孔,对比讽刺惊人。   ——激化。   “不服气吗?”   叙燃比了比枪口,不知想起什么,自顾自地又笑起来。   “也是,这一轮算是我取巧了,那这一次我给你看个绝活好不好?我自己的,拿手好戏。” 第146章谁人永生   ◎属于013区归墟城的白昼晴空◎   坦白来讲,最开始升天榜的研发与出现,只是为了给全球修士们提供一个实力参考标准。当然,后来掌权者的介入,某种意义上也有利用数据监管的意味在里面。   早在安切特之前,曾经也有过那么几任成功爬上第一位的修士,只不过在位时间均不超过五年。其中给世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大概是一名器修,那位也是迄今为止唯一凭借着法器强悍登顶的修士,只可惜,最终战败于峰顶,神级法器反噬主人,连骨头渣都没留下。   ——不,并不是这样的结局。   叙燃升腾至世间大陆的顶端,超脱了太阳的余晖,从混沌一片中“看”见了那张陌生的面孔。   器修跪倒于山巅,又哭又笑,口中喃喃着癫狂错乱的言语,那柄昔日引以为傲的珍稀法器被随意丢在一边。   “骗子,骗子……都是假的!没有长生,没有飞升……没、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血一般的泪从眼眶渗出,蓦地想到什么,器修哆嗦着伸手去够被抛在边上的法器。   “不、不……我不会这样活着,你休想掌控我!对、休想,休想……”   诞生了器灵的物件自他手中发出阵阵悲鸣,却无法阻止主人决绝的举动。   血色染红的巍峨峰峦,他登顶时身边带着千军万马,可最终还是一人独去。   叙燃垂下眼睑——也不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一团意识,亦或是超脱于肉身的魂体——叙燃淡漠地看着眼前一遍又一遍轮回的场景,修士们登上峰顶时一张张意气风发的面孔,得知真相后目眦欲裂的绝望愤恨。   ……就好像是,升天榜第一的名号,被精心包装过后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美妙陷阱。而当唯一的“幸运儿”癫狂欣喜地一脚踏进,才蓦地发现那不过是针对最具天赋者的冰冷恶意。   自宇宙诞生之初的,最浓重深刻的恶意。   不断掠过眼前的场景中,很快显现出了安切特的面庞。   叙燃亲眼看见,样貌狰狞的蓝发男人从最初的亢奋中冷静下来,他隔着护目镜凝视着残缺宇宙。漫长到连时间一词都失去概念的停滞中,安切特宛如风化石像般的身躯终于动了动,嘴唇开合着:“无人……长生。”   亘古亘今,亿万斯年   无人永生。   这是当时希达尔专门针对升天榜研发的“长生计划”中,在多年后得出的算法结论。   叙燃一直以为,这项结论无非证明了“永生”的概念并不存在。修为越高深的修者们往往拥有比旁人更漫长的生命,只不过一切都是有期限的,百年、千年、万年……终究会尘归尘土。   所以如今在自己终于登上了峰顶之后,叙燃对于这个结果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她眼睁睁看着安切特从山顶走下神坛,看着他以血毒炼体,看着他策划了一系列针对各大城市的造神计划,最终看着他被自己贯穿眉目,彻底沦为过往的一段历史。   当安切特的画面也从眼前消失的时候,叙燃看见了曾经出现在那些人眼中残缺的宇宙星河。   碎星从缺口倾泄而下,无垠的混沌与陨落尘埃中,透过挥洒的银尘望进一片片世界碎屑,无数殉道者们的尸骨上浮,飘洒弥漫在那道缺口的虚空周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就明白了安切特所做的一切。   末法时代,大道缺失。   “……”   叙燃垂落的指节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如此间隙中,她甚至有心情想道,自己现在脸上的神情是不是也同之前的倒霉蛋前辈们一样,滑稽又可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希达尔的实验结果是正确的。   怪不得安切特如此执念于自己造神,怪不得安切特在被一枪打碎头颅之前冲自己露出了解脱的神情,怪不得,怪不得亿万斯年无人永生,无人飞升。   末法时代,大道缺失。   世界的第一个飞升者,   ——须以身补全天道。   “……”   这是一场从开始就奠定了结局的,针对于这个世界最具天赋者的恶意。   叙燃指尖怀藏着热烈的火苗,那是世间宇宙最为纯正、最为强大的力量,她伸手便可触及星辰,翻手便覆平一整座城市,可此时此刻,她却生不起一点作为至高者的掌控快感。   她一直怀疑自己有那么点情感缺失的毛病,因为她很少感受到世人意义上的“恐惧”,好像这个词语存在的所有意义就只是为了折磨她的对手们。   而此时此刻,叙燃感到恐惧。   其实她现在大可一走了之,就当做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不存在,也不用非要拘泥于长生不长生、飞升不飞升的,只走回去继续做她的升天榜第一就好。   ……可是然后呢?   然后呢,像是安切特所做的那样,她开始疯狂在全世界寻觅能够逃脱宿命的法子。她甚至开始自己造神,建立起另一个完全听命于自身的秩序与国度,再等待着命运安排的下一个“勇者”一枪打碎自己的头颅?   “……安切特,真有你的。”   叙燃后槽牙抵着低声笑起来,笑声断断续续的,听上去像是肺疾病人的咳嗽。   她满眼都是璀璨又衰败的宇宙星河,隐约从裂痕中一闪而过的幢幢人影构成了世界的全部轮廓,惶惶度日的世人并不知道他们向往的大道通天从开始就是个骗局。   ——不,也不能称之为完全的骗局。   就只不过是,需要第一个殉道者,来开启全新纪元的篇章。   而现在,叙燃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