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圣母和她的小疯狗/作者:袁又圆』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穿书之后,任务只有一个:在这本全员恶人的书里,当好一个圣母。书中恶人包括但不限于:陷害姐姐的侯府千金;家暴成性的京城纨绔;残害忠良的一国之君…萧慕离看看手上的炮灰剧本——她正是那个精准遇上了所有人渣的天选倒霉蛋…萧慕离:我不理解,人渣还度化...   』 ------章节内容开始------- 第1章第1章   春风渡,暗香浮动。   在一片莺莺燕燕的欢笑声中,萧慕离缓缓睁开了眼睛。   今夜无星无月,而萧慕离身处的这片宫中园林中却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她暗暗观察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地方。这是一个宫廷宴会,美酒佳肴,舞乐齐备,规格甚高,萧慕离自己的位置颇为靠近宴会的主位,视野很好,可见身份尊贵。   今天是卫塞节,一个佛家节日。因为本朝太后信佛,老太太又格外喜欢热闹,今日便唤了京城中诸多贵女进宫,摆起了皇室的家宴。   满头银发面目慈祥的太后就端坐在距离萧慕离仅两步远的宽大主位上,看上去是十分和善的人。老太太身边还坐着一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但表情就有点凶了,不像是个好相处的。   萧慕离继续环顾四周,今夜受邀的姑娘们都精心打扮了一番,真是环肥燕瘦各有风姿。微微偏头,萧慕离就看到了坐于自己右侧跟她共用一案的姑娘。这姑娘也就十七八岁,一张脸小巧精致,是个美人。   共用一案,说明她与萧慕离关系亲近….   剧情对上了,这就是自己白切黑的堂妹,现任武安侯唯一的女儿,萧淑怡。   在这喧闹的人群中,没人知道,坐在这里的萧慕离已经悄无声息地换了个芯。   她是一个穿书者,按照剧情,她很快就要落入圈套、失去名节、无奈下嫁、死于家暴,从此在书中掉线,没了姓名,堪称悲催一条龙。   原主一切悲惨炮灰命运的起源,就是书中第一章的这场宴会。   书中交代,这个宴会并非单纯的家宴,而是一场选妃。二皇子的生母惠妃要借着这个机会为自己的儿子晋王齐珑挑选一个合意的王妃。   而萧慕离不仅落选了,还在这里落了个身败名裂、贻笑京都。   萧慕离出身世家,其父前任武安侯是跟当今皇帝一起长大的兄弟,有从龙之功。可惜五年前,她的父亲为抵御北方外族战死疆场,萧慕离的亲哥哥当时也生死不知,于是爵位便由她的小叔,也就是萧淑怡的父亲继承,成为了现在的武安侯。   好在萧慕离的亲哥争气,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了一条生路,之后又屡立战功,如今已是镇守北疆的镇远将军,真正握有军权。因而萧慕离虽然已经没了父亲,可仍然是名副其实的侯府嫡女,在京中生活也算顺遂。   可惜,原主这个好好的侯府小姐也不知患了什么眼疾,一门心思要嫁给晋王,今夜更是为了这宴会更是盛装打扮,想要博得惠妃的喜爱。   原书中傻乎乎的萧慕离此刻满怀少女的憧憬,而现在的萧慕离心里门清儿,真正能让惠妃动心的是萧家手里的二十万边军。在惠妃眼中最值钱的是“萧家女儿”的头衔,萧慕离可以,换一个也行。   因而在今夜萧慕离出事后,原本还颇为中意她的惠妃立刻对她弃如敝履,却马不停蹄地向萧家另一个嫡女萧淑怡提了亲。   想到这里,萧慕离又向主位看去,那衣着华丽体态丰腴的妇人,就是惠妃了。惠妃那有点凶的面相,此刻在萧慕离眼中就变为了五个大字:恶婆婆,快跑!   好巧不巧,也许是感觉到了萧慕离的目光,惠妃突然偏头看向了她。对视一瞬间,还没等萧慕离想好如何应对,就见惠妃那严肃到到几乎有些刻薄的脸上,立马又黑了一些,差点嫌弃地翻一个白眼。   这个反应让萧慕离一头雾水。这反应不对啊,自己现在可是行走的军权符号,在惠妃眼中应该是个香饽饽啊。   她疑惑地左右看看,就见堂妹萧淑怡此时正乖巧地坐在她身边,一身素雅淡蓝的长裙,墨发柔顺,在众多锦衣华服的贵女之中,反而显得十分温婉,颇为出挑。   等等,素雅?   萧慕离心里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低头去看自己的装束。好家伙,一身桃红的罩衣搭配着亮绿色的襦裙,宛如一条东北的大花被!而这一低头的功夫,竟然有浮粉从脸上掉下来。头上的装扮她自己看不到,但是仅仅凭借重量,就知道十分的不乐观…   萧慕离又缓缓把刚刚睁开看世界的眼睛闭上了…   自己实在太辣眼睛了!   “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些不舒服?”刚一闭目,堂妹萧淑怡甜美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而萧慕离只觉这声音甜得发腻,不怀好意。 第2章第2章   【核心价值观系统已激活】   【因白莲女受到微小惩罚,和谐值+2】   在穿越之时,萧慕离就已经知道了,这是一本让人一言难尽的书。   这本没什么人看的小破文中恶女渣男遍地走,而且结局仓促,似乎是坑了,因而没有任何坏人受到惩罚。   若按照书中剧情发展下去,本书将很快被价值观检测系统锁定并全文删除,那么整个世界都会因此消失。   世界消失,所有人的存在都将被无情地抹去,包括刚刚穿来的萧慕离。   萧慕离在现实中是个因公殉职的小警/察,回是回不去了,保住这个世界,就是保住她自己的小命儿。   她需要让坏人受到惩罚,让正义得到伸张,只有当和谐值达到满分,世界进入了稳定运行轨道,萧慕离才算是真正地抓住了这第二次生命。   系统面板上,如今的和谐值总分是…   2分。   萧慕离在心中叹了口气,还真是白手起家啊,差九十八分而已,问题不大…   系统功能十分简单,除了显示和谐值之外,只剩下一个商城功能。   萧慕离兴致勃勃点开商城,看清后好险没在一群大家闺秀面前彪出一句:卧槽!   商城之中有两个板块:功能区和气氛组。功能区中所有卡片,都是网文中常见又不可思议的梗,使用卡片,就可以将这些梗变为现实。   比如,女人只要扎起高马尾穿上劲装就能让所有人看不出性别,全员性别识别障碍的目盲卡,需五点和谐值兑换。   再比如,平地也能摔,一摔必接吻,一吻必心动的摔摔心动卡,需十点和谐值兑换。   再再比如…   萧慕离一下叉掉了功能区,暂时不想看下去了。   反正现在也买不起。   再看看气氛组。   嗯,便宜不少,一个【分手天必下雨卡,悲伤气氛烘托神器】只要一点和谐值。   可对于一只单身狗,并没有什么用,似乎还有些扎心。   然后,萧慕离就看到了一条广告:【商城盲盒,只要两点!亏本甩卖!仅限今日!最高可开出价值五十点的主角光环!】   有些心动。   萧慕离看看自己的积分,又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望着萧淑怡的背影宛如望着一头肥羊:只要萧淑怡作妖不停,自己不断给好妹妹添堵,就能不断获得和谐值。   这让萧慕离胆子肥了起来,来都来了,总要买点什么,对吧。   买了!   萧慕离点击盲盒,在开奖的两秒内,她还有些心跳加速,手不自觉握住了拳。   然后…   【恭喜你,获得价值一点的气氛卡:一场绚烂的烟火】   OK,fine,非常fine。   紧接着,系统又来了两条消息。   【支付盲盒费用,和谐值-2,总值为0】   【系统检测到本世界和谐值归零,启动全文删除程序,倒计时24小时】   啥?!!!   萧慕离没忍住锤了下大腿,倒是惊动了身旁的侍女。那侍女见状,笑着端起了酒杯小声道:“小姐怎么又不开心啦,快尝尝这酒,是晋王殿下特地给您备下的呢。”   萧慕离这才从坑爹的系统中抽离,注意到了这个存在感不强的丫鬟。   很好,一看就是新的得分点。   这姑娘叫小莹,是她五年前从边疆回京城后作为武安侯夫人的婶婶安排来照顾她的丫鬟,年纪比她要大一些,一张圆圆的包子脸看起来很是老实可靠。   见萧慕离打量自己,小莹咧嘴一笑:“小姐怎么啦,快尝尝呀我举杯子举得手都酸了。”   语气如此亲昵,可见平日原主待这个小莹还算是亲厚的。   然而,如今的萧慕离看着小莹端着的杯子,耳边宛如听到了金莲的声音:   “大郎,该喝药了。”   其实书中并没有明确写出萧慕离在这场宴会上被暗算的细节。为什么萧慕离会离开宴席去偏僻的凉亭跟不认识的人私会,为什么在事发时毫不反抗甚至姿态亲昵,那个男人又是如何进宫的,这些都没有交代。   不过,萧慕离通过原文中对原主状态描写的只言片语推测,当时的原主并不清醒,而这个非要让她喝酒的侍女,看起来就十分可疑了。   萧慕离决定试探一下。   她接过酒杯,缓缓放到唇边,又皱着眉拿开嘟囔道:“这酒有点奇怪啊。”   “啊?”小莹眼底闪过一丝慌张,下意识看了眼萧淑怡。   萧慕离等的就是这下意识的反应!现在她可以确定了,这侍女参与了坑害自己的计划,而这个计划,跟萧淑怡也脱不了关系。   她立刻佯装生气,一抬手顺势打翻了酒盅,酒液撒了一身,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了小莹一巴掌,一下就把人给打蒙了。   “天家赏赐,怎敢如此怠慢!”没等人反应过来,萧慕离就抢先呵斥道。   这一番操作又让萧家姐妹成了众人视线焦点。身边的萧淑怡此刻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今天这个蠢姐姐怎么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净给她找麻烦! 第3章第3章   看着那个红衣女子坠楼的瞬间,齐琛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   可是他无法脱身。   他的理智如同被封在了内心深处,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一点点走向疯狂。时间的界限逐渐模糊,他仿佛被拉回到了五年前,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后从那个地方一跃而下,跳入一片火海。   无能为力。   五年来,他背负着太子的虚名,背负着程家的罪恶,背负着一身病骨支离,走在无尽的黑暗里,没有一点希望。   还是要疯了么?   齐琛有些遗憾。他知道自己噩梦缠身,总是梦到舅舅滚落的头颅、母亲鲜红的衣角和这些年死在他手中要来索命的鬼魂。可是又有些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一败涂地。   浑浑噩噩间,齐琛看到了一点光,一抹亮黄。而后,眼前一暗,红色的火海散去,一个声音在遥远的虚空响起:“闭眼,深呼吸,别怕,不是你的错。”   别怕,不是你的错。   ·   萧慕离蹲在地上,手中拿着帕子刚粗略检查完坠楼女子的尸身,就见那个俊美的男人从景阳宫里走了出来。   男人身量颀长,但又有一种脆弱之感,萧慕离看着那玉带勾勒的腰身,瘦的她简直能单手环抱住。此时男人似乎是被这案发现场吓到了,整个人眼神很空,眼底又隐隐有血色翻涌。   萧慕离起了点怜香惜玉之心,当然了,她正直地想,就算不是美人,任何不幸目睹惨烈案发现场的无辜人民群众,也是要关注他们的心理健康的。   萧慕离起身来到男人身边,一手覆盖住男人深邃狭长的眼眸,一手握住男人的臂膀给他传递支撑的力量,而后像对待小朋友一样温柔哄道:“闭眼,深呼吸,别怕,不是你的错。”   片刻后,男人才平静下来,但依然没有动,仍然任由萧慕离抓着自己,只是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扫在萧慕离的手心,让她瞬间收回手,握成拳头藏在了身后。   眼前失去了遮挡,齐琛才得以看清这个唤醒他神志的女孩。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心想,这个女孩不是宫人,身份应当不低,不像是文人世家出来的,应该是武官府的小姐,胆子大,不仅不怕死人,还敢直接上手来抓当朝太子。   抓着还不撒手了。   萧慕离随着齐琛的视线落在了自己依然抓着人家胳膊的手上,也反应过来了,忙撒手后撤,尴尬道:“那个,你是谁呀?认识这个姑娘吗?别怕,我知道人不是你推下来的。”   齐琛看了眼那个坠楼的姑娘。   他不认识,不是景阳宫的老人。   但却穿着跟母后临终一样的红裙,又算好了时间在他眼前演了这一出戏,是冲着他来的,其心可诛。   那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又是什么立场?   齐琛眯了眯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推下来的?”   这可是问到萧慕离的专业了,她条理清晰地输出道:“其一,坠落地点在窗口正下方,说明坠落之前没有推力,不是被人扔下来的。其二,人如果是坠楼而亡会有本能的抵抗反应,大关节处必定有严重骨折,而死者只有跟地面接触的地方有不规则骨折。而且,生前坠楼的,因为身体自我修复功能还在,会有凝血现象,但死后坠楼就不会,这个姑娘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你如果不是个小傻子,怎么会杀了人还专门等有人经过的时候才把人扔下来呢。砸死我你也麻烦,所以你的嫌疑很,嗯,低。”   萧慕离说到这里一顿,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她现在不是警察了,她是一个官家小姐,不应该懂这些。   齐琛也有些意外。   他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人心。他刚刚猜过这姑娘可能是有预谋的借机接近他,也可能是有人要一石二鸟她只是无辜被利用,但唯独没想到,这会是一个…仵作?   幕后之人究竟是何种高人,竟然让齐琛完全看不透了。   “那个…”   “嗯…” 第4章第4章   当萧慕离和韦希林灰头土脸一前一后跪在太后和惠妃面前时,萧淑怡就知道事情坏了。   萧慕离神志清醒,除了脸上蹭了点黑灰,衣裙穿的妥妥帖帖,半点没有与人私会的样子。   萧淑怡回头剜了小莹一眼,小莹现在整个人都慌了,缩在萧淑怡身后不敢吱声。   侍女在亭中石凳上铺了软乎乎的垫子,太后舒服地坐了,和善地问:“小阿离啊,怎么跑到这里来玩了呀,是宴会太闷了吗?”   惠妃原想发作萧慕离,没想到太后先发了话,还是这种大事化小的问法,她只能先把话咽了回去,皱了皱眉。惠妃今日对萧慕离的观感降到了极点,倒是萧慕离身边的男子让惠妃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何处见过。   对于太后的回护,萧慕离也有些意外。太后是先帝的发妻,却并非当今宣德帝生母。宣德帝即位后,太后就安享晚年诸事不管,眼睛里很是容得下脏东西。这么个独善其身的老太太,今日出手相帮,让萧慕离有些受宠若惊起来。   她抬手擦了下脸,一指韦希林,冲着太后笑嘻嘻地说:“启禀太后,我是受这位朋友所托,准备给您献上个节日助兴的小礼物,还没布置好呢,您怎么就过来啦?”   怎么过来的?好问题!   惠妃撇了萧淑怡一眼,萧淑怡低头又往黑暗中站了站,拼了命地降低存在感。   太后倒是似乎毫不在乎萧淑怡,只对这个小礼物很有兴趣,问道:“给哀家准备了什么?”   萧慕离顺势看向韦希林,韦希林立刻狗腿地膝行两步上前,向太后和惠妃行了个大礼,着急忙慌地自报家门:“小人韦希林,家父乃成义伯韦秉东。小人供职礼部任小小行走,今日特来给太后和姑姑献上一点孝心。”   惠妃这下倒是有些意外。她大哥成义伯女人一大堆,儿子也一大堆,她根本认不过来,没想到这人竟然还是自己的侄子。这下她的心态就变了,暗想不能让自己的侄子在外人面前吃了亏。   惠妃脸色由阴转晴,笑着跟太后说:“母后,难得孩子们有心,不妨就看看他们准备了什么。”   太后自是点头应允,韦希林起身让到一旁,双掌相击拍了三下,萧慕离同时在系统中激活了刚刚从盲盒中开出的烟花卡。   嗖——   嘭!   远方,一朵黄色的烟花拖着长长的明亮火光骤然升起,窜到半空中璀璨地炸开,在夜幕中留下绚丽的光华。   太后和惠妃未料到如此,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立刻起身走到亭子外想要看清楚些,眼中皆有惊叹之意。有个小宫女都忘了规矩中发出了哇的惊叹声,连萧淑怡都呆住了。   而这一朵只是个信号。   一息之后,数十朵各色烟火同时升空,将黑夜炸了个流光溢彩,如梦似幻。这一场盛大的狂欢惊动了皇宫中人,也惊动了半个京城,人们纷纷驻足,去看这一场盛大的美景。   当众人都在抬头仰望的时候,只有萧慕离看到了太后脸上一成不变的慈爱出现了一丝裂痕,浓重的悲伤一闪而逝。   烟火一瞬的光,也照亮了暗处齐琛的脸,让那苍白的脸上一瞬间艳丽起来。他站在景阳宫最高的地方,将横波亭中情形尽收眼底。   烟火过后,一切归于寂寥。齐琛微微垂眸,心中暗想:“萧慕离这样的世家和才智,若不能为我所用,一定要先下手除掉,决不能让她嫁给晋王。”   “这就结束了吗?”横波亭中,惠妃还有些意犹未尽。   韦希林也有些傻眼。萧慕离只是跟他说,准备了一个灯火表演,算作他的功劳定能博得惠妃开怀。可他以为只是简单的宫灯舞蹈啊。   可惜如今他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姑姑,此物制作步骤颇为耗时,也是刚研制出来的,现下只有这几个了,若是姑姑喜欢,我,”他下意识看向萧慕离,萧慕离挑眉歪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韦希林只能接着说:“我今后再孝敬姑姑和太后。”   惠妃如今心情好,也不再计较,还觉得自家侄儿给自己长了脸,当即勉励韦希林道:“能鼓捣出这玩意儿,是个有想法的。那个礼部行走连个官职都算不上,实在委屈希林了。我明儿就跟珑儿说,让他给你在礼部安排个正经职位。”   韦希林大喜,立刻跪下谢恩,同时偷偷看了萧慕离一眼。萧慕离承诺的,让他得到惠妃青眼已经实现了,而他当时也答应萧慕离如果事成,投桃报李,就会将萧淑怡推出来。   他这个月跟萧淑怡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不太舍得牺牲美人,原想就算自己毁约,萧慕离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约定,她萧慕离还能拿到台面上让人做主不成。   但万没想到,一场烟花,就让萧慕离拿住了他的短处。烟火的秘方在萧慕离手里,这个女人不配合,他韦希林就是欺君之罪。   在自己的利益面前,萧淑怡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韦希林上前虚扶着惠妃坐下,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其实这次还得好好感谢萧二小姐。本是萧二小姐与我约好此地,没想到我久等淑怡不来,倒是萧大小姐来帮忙了。”   萧淑怡脑子里轰的一声,冷汗立刻下来了。她方才在心中决定,若是萧慕离供出小莹,她一定要堵住小莹的嘴,坚称自己只是被刁奴误导,让小莹背这个黑锅。   万没想到,萧慕离自己置身事外,却让韦希林来咬她。今夜,自始至终,萧慕离一身清白,毫发无损。   萧慕离此时还装作无辜的啊了一声,补刀说:“是妹妹让我来帮忙的,这些挖土的活,也不适合妹妹干,她的手是绣花写文章的。”   萧淑怡此时几乎有些站不稳,巨大的无助感笼罩了她,事情发展到这里早就脱离了她的掌控。 第5章第5章   尚宫局内。   小莹被绑在在了一条长凳上,浑身颤抖不已。左右两个太监各拿着一块一人高的板子,准备行杖责之刑。   她如今才真的后悔了,悔不该为了五两金子就出卖自己的小姐。等回去了一定要将萧淑怡做的坏事都告诉小姐,小莹在心中暗想。   二十板子,虽然必定皮开肉绽,但总能留条性命,小姐的救命之恩她一定要报答。   这时,监刑太监清了清嗓子,摸了摸袖子里贵人刚赏赐的银子,将脚摆成了内八,尖细的声音说到:“开始吧。”   拿着板子的小太监对视一眼,高高扬起寸厚的木杖,用尽了力气狠决地向着小莹腰部砸去…   脚摆内八,十杖必杀。   这是一个暗号。若是监刑太监将脚摆成外八,则只伤皮肉,就算打百杖连点残疾都不会留下,若是内八,则必死无疑。   五杖之后,惨叫声就没有了,只余下木板打在烂肉上发出的噗噗声,一下,一下…   次日。   萧慕离正趴在桌子上拿着一只木炭笔涂涂画画,就听说萧淑怡病了。   意料之中。   萧家此时不宜跟韦家产生冲突,萧淑怡又绝对不会甘心嫁给韦希林,干脆称病拖延。正好韦希林也并不着急娶,他刚得了礼部正经官位,正忙着巴结晋王稳固地位,哪有空管萧淑怡。而且他还没在教坊司玩够呢,娶了老婆,还是一个厉害老婆,总归多有不便。   这两人暂时不作妖,萧慕离也不能真的去钓鱼执法,她决定大度地让自己的妹妹和准妹夫多苟几天。   因为现在她也没功夫管这俩人。   她的系统还在倒计时。   还有六日,若是找不到那身穿红衣的女孩子坠楼的真相,和谐值依然会归零。大家一起完蛋。   还有一个隐秘的理由。萧慕离直觉这件事跟齐琛的英年早逝会有关系,这是冲着太子来的,要救美人,就得找出真相。   萧慕离看看自己手里的画,上面画的是昨夜坠楼的女孩和惠妃身边的小太监。她作画的水平很一般,但是出于上辈子警察的敏锐观察能力,画的还算神似。   就在这时,外面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萧慕离的思路,一个粉衣少女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几个丫鬟跟在旁边装模作样地栏,实际连少女的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少女冲进院子,见萧慕离坐在石桌旁,叉腰扬着下巴道:“本公主来了,你赶快行礼!”   萧慕离抬头一看,噗嗤一下笑了。   这是一个萧慕离还蛮喜欢的角色——皇七女安平公主。这小公主现在算是萧淑怡的闺蜜,跟萧慕离很不对付,可是在原书中安平是唯一企图阻止原主出嫁,还写信给原主兄长求助的人。   安平跟萧慕离一般大,不过心性还像个孩子,如果说现在萧慕离是装傻,那安平就是真笨。   萧慕离现在看着这个同龄公主就有种大人看笨小孩的宽容感,甚至想去揉揉她的小脑袋。   安平长得漂亮,大眼睛高鼻梁立体的五官,有种异域风情。说起来安平确实算是个混血小孩,二十年前宣德帝刚登基的时候,程潜萧让一文一武,政事昌明,大梁国力鼎盛,安平的母妃就是那时嫁过来的北方部族的贵族之女。   可惜她母妃早逝,安平就交给太后抚养。有宫中传言,安平母妃其实是被惠妃害的难产而死,肚子里安平的弟弟也没保住,因而安平是十分痛恨惠妃的。   在原书中萧淑怡嫁给晋王后,没少利用安平来对付自己的婆婆。   萧慕离一笑把安平都笑愣了。   小公主警惕地后退一步,狐疑道:“你笑什么?”   “你昨天怎么不在宫里?昨天宫里可热闹呢。”萧慕离边说边招招手让安平过来坐。   因为萧慕离的父亲死在外族手中,而安平又有外族血统,再加上萧淑怡的挑拨,原主一直对安平态度恶劣。如今的萧慕离可不会再犯原主的错误,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不过萧慕离突然如沐春风起来,反而让安平心中发毛,小小的脑袋中充满了疑惑。   她小心翼翼接近萧慕离,小心翼翼摁了摁石凳,见确实没有什么机关,才撅着屁股慢慢慢慢地坐下了。   坐定后又颠颠试了两下,见确实没问题才回答:“我去西屏山替太后给灾民施粥去了,今天刚回来就听说淑怡妹妹病了。你可真没用,如果我在,绝不会让她跟韦家扯上关系。”   “灾民?”萧慕离自动过滤了那些萧淑怡的破事,敏锐抓住了安平话中真正的重点。   安平叹了口气:“是啊,还好有二哥安排,否则他们就太可怜了。”   说完后小公主又突然意识到这边还坐着一个晋王的疯狂追求者,忙一副人间清醒的样子补充说:“但是你别动别的心思啊,二哥别说喜欢你了,他连尊重你都没有,否则怎么会任由那些风言风语疯传呢。”   萧慕离眉间一跳。   这当然不是因为她关心晋王,而是,她恰在此刻收到了一条系统任务。   【任务触发:一月内合理安置灾民,任务成功获得和谐值+10,失败-10】   北地天灾,赤野千里,入京的灾民们就被安置在了西屏山。晋王如今监领户部,西屏山灾民安置是他分内之事,晋王本人甚至已经住到了西屏山。 第6章第6章   午后安静的宫道上,两个小太监疾步走过,在红墙上留下斑驳的剪影。   萧慕离穿着一身偏大的无品太监袍,低头含胸跟在前方身穿蟒袍加孔雀补子的领路太监身后。她从穿越过来就没消停过,又刚刚摆脱了安平的死缠烂打,现下太阳穴有些一跳一跳的,头疼。   前方领路的是太后慈宁宫的总管太监,九千岁郑客的义子郑景。他虽然名字叫郑景,但人很随和,也算是陪着安平在太后身边一起长大的人。因而当安平哭哭啼啼地求他把人带进太监所时,郑景未做太多思量就同意了。   太监所是宫里品级不算高的太监们住的地方。小卓子虽然能在惠妃和晋王眼前排得上号,但是入宫时间短年纪又小,还是住在太监所。萧慕离准备从这里入手,去小卓子的屋里找找线索。   计划确定,问题却出在了安平身上。   当她得知萧慕离准备只身前往不带她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那受伤的表情让萧慕离不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一个渣女。   然而没办法,这太监制服虽然有个冠帽,可以遮挡一下脸型,对于只进过一次宫,宫里没人认识的萧慕离是够用的。但是安平从小在宫里长大,别说换个太监服了,就是换个宇航服,都能被人认出来。   安平咬着小手绢,在慈宁宫门口望眼欲穿的时候,郑景和萧慕离已经到了太监所。   此时正是午后,各宫贵人们午间小憩方醒,正是使唤人传茶点伺候的时候,因而太监所里静悄悄的,只余下值了夜在屋里补觉的人。   一进太监所,萧慕离又把头低了低,腰也微微躬了起来。   “前面就是了。”穿过几排小房子,郑景略一回身颔首对萧慕离说。   眼见着就要成功了,可惜好事多磨,就在最后一道月洞门前,两个小太监拦住了他们。   太监的制服是有品级的,郑景的孔雀补子就是四品,高品大太监,可掌管一宫事物。小卓子的衣服上绣的是一只鸟,什么鸟萧慕离不认识,但总归是六七品的样子。   拦住他们的两个太监衣服上也是绣的鸟,比郑景品级低的多,不过他们拦人的态度却很强硬,没有丝毫谄媚。   二人冲着郑景一抱拳,几乎让萧慕离看出了点奉公值守不卑不亢的正气来。   可是没等二人开口,郑景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到了站在前面的太监脸上,力气之大让人半边脸当场红肿了起来。打完之后还呵斥道:“什么东西,也敢拦咱家的路,咱家养的狗都知道不挡人道呢。”   萧慕离眨眨眼,万没想到,她一个为了惩恶扬善而来的大圣母,第一次遇到这仗势欺人的场景,自己就是反派的一方…   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检测到…】   果然!当系统提示音出现的时候,萧慕离在脑子里几乎要咆哮了:系统,咱们要讲道理,判罚要跟社会发展阶段向结合对不对?!要兼顾生产力发展水平和公序良俗对不对?!   这种长久的陋习,因为民众意识形态的时代局限性造成的不公,要引导和纠正也需要时间对不对?!!!   【滋啦——】   系统似乎是被说服了,居然真的没有发布扣分消息。   这边萧慕离惊出了一身汗,抬头见刚才被打的太监又挨了一巴掌,两边脸已经都肿起来了,相当对称。二人只能让开了路,还被郑景罚了跪。   心道一声抱歉,萧慕离快步跟着郑景进了院子,留郑景在院中把风,自己用一根早就准备好的铁丝快速撬开了小卓子的屋门。门开后她先拿出一方帕子先清理了一下脚底泥土,然后才进了门。   院外,跪着的一个小太监给另一个使了个眼色,收到信号的那个悄悄起身,离开了太监所…   小卓子的屋子很简单。总共也就十平米的空间,一张木板床,一个箱笼和一点生活用品,也就占满了。   门口堆着换下来的衣服,和一双沾了泥巴的鞋。萧慕离隔着手帕提起那双鞋眯眼看了看,泥土中沾了一片粉色花瓣。   是桃花。   京城四周,只有西屏山后山,有一整片的桃林。   为什么要去后山?萧慕离暗想,灾民不是都安置在半山的普济寺么。   再翻看小卓子换下的衣物,萧慕离发现那外袍衣摆上有些许不明显的药渍。衣服中还夹杂着一块蒙面的白布,墙角扔着几个包皂角的油纸团,但看起来都不太旧…   是什么让小卓子需要蒙面,还短时间用了很多皂角?   难道是灾民中起了疫病?   萧慕离心里一动,直觉自己的两个任务——查明少女死因和安置西屏山灾民,可以并案处理了。   “哎师兄,您怎么来了!”   当萧慕离准备去翻箱笼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郑景的声音,明显是故意提高声音来提醒她。   有人来了!   萧慕离忙站起四顾。小卓子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巴掌大的屋子,一眼看得完的陈设,任她再如何聪明也是无处可避! 第7章第7章   萧慕离被一个油腻的老太监掐了脸,心里的不爽已经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   幸亏郑景立刻上前,强硬地挡在了郑开和萧慕离之间,让郑开没来得及看清萧慕离眼中的凶光。   郑开直起身子,还颇为嫌弃地从身后太监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边擦边说:“咱家就是再老眼昏花,也听得出来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女人。撒这种谎,简直是在侮辱咱家的智慧。”   说完他还绕过郑景,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萧慕离:“你跟小卓子是什么关系?”   萧慕离心里一沉,趴在地上飞速思考,要如何圆这个谎。她已经被识破了一次,这是最后的辩解机会,若是再被识破,绝不会再有第三次机会了。   没等萧慕离编完,郑开突然居高临下地说:“呵,看你这张脸还算清秀,你是小卓子的对食吧?”   他自觉看穿了真相,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萧慕离和郑景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又不约而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郑开一把年纪了还得给比自己小十几岁的郑客当干儿子,能有多大的出息呢。   “祖宗圣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啊。”萧慕离打蛇随棍上,既然这老太监辛辛苦苦给自己找了理由了,她也只能勉为其难笑纳了。   她接着说:“启禀公公,这小卓子很是听我的话,您如果能允准我们见一见,我保准能给他掰正了,让他替公公效犬马之劳。”   这话倒是说到了郑开的心里。   惠妃宫里丢了个大宫女,这事儿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不小。宫里都是九千岁的眼线,眼皮子底下丢了人,不知道哪里有纰漏才是最危险的。   西三宫之一的永嘉宫是郑开管辖的,这事儿已经让他在义父面前没脸了,若是不能尽快解决,他真要被郑景这些小崽子骑到头上去了。   可惜查了几个时辰,也只知道永嘉宫的小卓子跟秋月关系最好,小卓子还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实在让人窝火。偏生现在没有任何证据,小卓子到底是晋王跟前伺候的,只能借由丢东西的由头将人请来询问,大刑是万不能上的。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郑开眼珠一转拿定了注意:“好吧,那你就跟咱家回极辰殿一趟吧。”   郑景还要阻拦,萧慕离麻溜地爬了起来,对郑景说:“还请公公替我给主子带个话,千万别着急找小离。”   “千万”二字,萧慕离咬的很重,同时还向郑景使了个眼色。郑景会意,待郑开一行人离开,立刻回到慈宁宫去找公主禀报。   萧慕离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得到了审问关键证人的机会。   极辰殿,是一个让宫中众人向往又恐惧的所在。   那个地方,属于九千岁郑客。   进入极辰殿的人,若是能入了九千岁的眼,从此便可平步青云。但若是做错了事,或者不幸直面了郑客的喜怒无常,那就可能人间蒸发尸骨无存。   极辰殿位于冷宫附近,本来就是宫中最没有活气的地方,院子和房舍偏还是用的黑瓦乌木,漆黑一片,更加阴气森森。   萧慕离跟着郑开走进玄铁大门,回头看着那几人高的黑色大门又缓缓关上时,不由得也感到心中一悸,再抬头看,连天空都变得压抑逼仄起来。   郑开在外面的嚣张姿态也收了起来,脚步都放轻了。一行人无声疾走,绕过正殿,又穿过偏僻的角门,来到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院。院中地上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一道台阶直通地底。   等待着萧慕离的,是一座不见天光的私牢。   血腥、恶臭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路过五花八门的各种还带着血肉的刑具,萧慕离心里越来越冷。做足了心理建设,当走到私牢深处,见到全须全尾只是面色有些不好的小卓子时,萧慕离几乎有些惊喜。   还活着就好。   小卓子借着地牢墙上的蜡烛看清萧慕离的瞬间就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满脸错愕还有些着急。他的这个反应倒是让郑开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理”,这俩人就是有一腿嘛。   让人打开牢门粗暴地把萧慕离推进去,郑开威胁道:“好好劝劝小卓子,要不你就在这里陪他吧。”   小卓子确实机灵,一句话没说,等郑开带着人离开确定没人后,才向萧慕离小幅度行了个礼。   萧慕离压低声音问:“认出我了对不对?”   他们见过,在昨天的宴会上。   小卓子点头,萧慕离嗯了一声,示意小卓子不要说话。   这个小太监年纪不大,也就十五岁左右,身高目测1米70,体态精瘦。   萧慕离对比了一下,秋月是个成年女性,很高挑,并不比小卓子矮。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小卓子的手腕,抓痕已经结痂了。   “惠妃已经知道你被九千岁抓了,因为我是宫里的生面孔,所以让我来给你带句话。”萧慕离压低声音说:“无论如何不能把西屏山的事情说出来。”   萧慕离在诈小卓子,故意语焉不详,却让小卓子以为她被惠妃所信任,已经知晓一切,是他们的同党。   小卓子果然上钩:“请娘娘放心,西屏山后山的灾民都派人看着呢,在山谷中出不来。而且疫病流行,都病的没力气闹事了。”   说完,小卓子快速抬眼看了下萧慕离,正好碰上了萧慕离审视的目光,又连忙低下头去,补充说:“我知道的,无论别人问什么,我一个字都不说。” 第8章第8章   “对不起啊,上次失约了,都是我的错,不要生气嘛,生气很伤身体的。”   在东宫暖融融的内殿中,萧慕离坐在一张长榻上,与齐琛隔着一张案几,开始耍赖。从极辰殿回来的这一路,齐琛一言未发,让萧慕离有点怂。   一个年纪不大的侍卫进来给齐琛披上了一张毛茸茸的兽皮毯子,蓬松的毛毛将齐琛苍白的脸衬的像是只有巴掌大,更精致好看了。那小侍卫很不友好地看了萧慕离一眼,站在齐琛旁边臭着脸不说话了。   萧慕离心想,哦,这是怨我累着他们家太子殿下了。   屋子里亮堂堂的,让萧慕离从心底里感觉出一点安全和舒适。她没脸没皮地把胳膊撑在案几上,脑袋又凑近了齐琛一点,放软了语气说:“小殿下你真好,我上次都失约了你今天还肯来帮我。”   齐琛挑眉反问:“小殿下?”那个“小”字咬的有些重。   萧慕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一抱拳道:“我说错了。老大,感谢老大救我狗命!”   齐琛还算满意的哼了一声。   这时一个小太监端着托盘进来了。盘子上是给萧慕离准备的一碗汤圆和齐琛的药。   齐琛亲自接过汤圆,放在萧慕离面前,将勺子摆在最方便用的位置说:“吃吧,老大管饭。”   萧慕离心说这美人也算好哄,就见齐琛不慌不忙地端起了自己的药碗。她脑海中闪过小卓子的话,慌忙抓住了齐琛的手腕皱眉阻止:“等等!这喝的是什么?”   齐琛挑眉,没等回答,他身后的小侍卫语气有些冲地抢答道:“还是拜萧大小姐所赐,我们殿下本来身体就弱,大晚上还在那冷僻的地方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能不喝药么。”   “南十!”齐琛一声喝止,让南十噘着嘴噤声了。   不过齐琛喝止的很是巧妙,让南十把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南十的话果然让萧慕离内疚起来。今夜确实是因为她计划出了纰漏,才让齐琛这番折腾的。思及此,她不好意思地将手缩回来说:“今天真的给你添麻烦了啊。”   可是她之前当警察大力抓人抓习惯了,刚才那一抓没控制好力道,现下齐琛莹白如玉的手腕居然就红了一片,艳丽的让萧慕离几乎要脸红了。   齐琛却没管自己的手腕,只是放下了药碗,温柔地笑着说:“这点冷风也没什么,不过是碗姜汤驱驱寒罢了。今晚也算咱们运气好,郑客在父皇那里绊住了,郑开还不敢明目张胆忤逆我。可是今后萧姑娘万不可再去招惹郑客。”   齐琛此时一副公子端方的温润模样,可萧慕离却感觉他此时的样子有些违和。这么个大美人就应该像初见那样有点脾气,此刻如此温声细语的说话反而有些,刻意。   齐琛见萧慕离沉默不语,又耐心地给她解释:“如今父皇居于深宫许久没有召见朝臣,但其实皇权从未旁落。明面上,他留下我来制衡晋王,实际上,如今朝堂上,大太监赵客和国尉庞沅才是父皇真正的臂膀。他们一人掌批红之权,一人位同宰辅统领六部,都及其危险。尤其是郑客,在宫里就敢建私牢,就是个无法无天的疯子。”   原来,萧慕离今日进极辰殿的危险程度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萧家虽有爵位和军权,可她哥离京千万里之遥,真要出什么事儿,赶回来都不知道去哪里给她收尸。   确实危险,但,还是值得!   总有些事情值得去冒险,就算不为了得分、不为了系统,也总是要有人去黑暗里找寻一点光。   不过,齐琛的劝告总归也是出于好意,萧慕离承了美人的情。   她顺手把那碗药往远离齐琛的方向推了推,承诺道:“我欠了殿下一个情,若今后殿下需要,我也愿意为你冒险一次。”   听到这话,齐琛眉梢一动,狭长凤眸一扫又是万种风情。   萧慕离脸一红,后知后觉出这话有点暧昧,忙换了话题:“啊,这药你们再查查,可能有问题。”   她清了清嗓子稳住心神,同齐琛仔细讲了小卓子的供述,尤其是惠妃给齐琛下药的事。没想到说完后当事人齐琛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南十当场就疯了,飚着小泪花就冲了出去。   当事人齐琛却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的青瓷碗,没有任何悲愤之情,仿佛被下了药的并不是他。   “你还好吗?”   “抱歉。”   二人同时看着南十冲出去,又同时收回目光彼此对视,同时开了口。然后萧慕离愣了一下抢先问:“为什么要道歉?”   齐琛很无奈一笑:“因为我想劝你,不要再追究下去了。秋月已经安葬了,郑开找不到尸体,过不了几天他自己就会编个理由对付过去,小卓子就会被放出来。一切都会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这样,你才是安全的。”   闻言,萧慕离心情有些复杂。谈不上生气,她知道,原书中也可以看出,齐琛这个太子确实当得艰难,有很多身不由己。   如果一定要说,她大概只是有一点点失望吧。   一点点。   然而,萧慕离不知道的是,当她离开东宫后,刚刚还一副无可奈何力不从心的太子殿下立刻变了脸,眼中的狠戾让前来复命的南一都有些畏惧。   南一带着一身血腥气进来,却没敢开口。   还是齐琛主动问道:“萧大小姐送回去了吗?”   南一点头:“是,我亲自护送的。” 第9章第9章   “哎呀别气了,生气很伤身体的。”   被关卡士兵强行带进普济寺的一路上,安平就在萧慕离耳边叨叨这似曾相识的台词。   萧慕离差一点就能进后山了,功败垂成,现在正在气头上,听到安平的叨叨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恨不得立刻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昨天你掉链子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萧慕离咬牙切齿地说。   安平怂成了一只小鹌鹑,小声辩解:“奶奶说不能掺和到哥哥的事情中,搞不好爹就会揍死我的。”   她还故意把那个“死”字咬的很重。   萧慕离也听明白了,是太后要独善其身。   在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人命轻如草芥、天家没有亲情。太后的担心是对的,若是安平卷入皇权之争,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这是一个权势凌驾于律法的时代。   她在心里又想到了昨天劝她不要再查的齐琛。太子殿下也是真的身不由己啊。   见萧慕离脸色好了点,安平凑上来问:“那你昨天怎么出来的呀?”   因为有齐琛啊。   萧慕离低头一笑,用胳膊肘将安平怼远了点,不再搭理她了。   很快,她们穿过一片灾民的帐篷,被带入了普济寺。安平又开始紧张地嘀嘀咕咕:“完蛋了完蛋了,这再往前走就要去见二哥了啊。”   前面领路的士兵耳朵一动,态度比方才好了许多,回头说:“两位贵人,确实快到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贵人!”安平叫到。   萧慕离已经对安平这不稳定的智商没脾气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安平连忙拽萧慕离的袖子,着急道:“怎么办啊,见到二哥怎么说啊。”   前后都有人陪着,萧慕离也无法多做解释,只能给安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见机行事。安平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明白了。   普济寺中,一切井然有序。   小沙弥们来来往往穿梭于这片帐篷中间,照顾灾民。这一片粗略估计,大概住了三四百人,此时正是发早饭的时间,孩子们一个个捧着包子吃的欢快,大人们也能得到一碗分量还算足的棒子粥。   这里以女人和孩子为主,他们虽然衣着朴素,有的衣服上也打着补丁,但精神状态很好,没有面黄肌瘦的,有的甚至比巡逻的士兵瞧着还精神。   仅有的几个男人分布在人群里,但都不约而同地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坐着,沉默地做活,同时时不时抬头扫视一圈。没有孩子去亲近他们,当萧慕离视线扫向他们时,他们会快速低头收回视线。   像是特意安排进人群的暗哨。   普济寺中所有的房间都让给了灾民中的体弱者,晋王自己还是住在跟灾民一样的帐篷里。   只看普济寺的情况,任谁不得称赞一声,晋王爱民如子。   眼看就要走到晋王帐篷了,萧慕离突然一把扯住了安平,挤眉弄眼戏精地高声说:“公主你看我妆容妥帖吗?就要见到晋王殿下了我好紧张啊。”   安平啊了一声,一脸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的表情,没接住戏。   萧慕离只能自己接着演,扯着嗓子道:“太久没有见到晋王殿下了,咱们自私跑来,殿下生气了怎么办啊。”   安平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了,这是要给她们来西屏山找个理由啊。她哦哦两声,也配合地大声喊:“是你非要来的,二哥生气可不要波及我啊。你花痴也就算了,这么大早的还要拉着我折腾。”   萧慕离:倒也不必把花痴喊那么大声。   “我怕自己来晋王殿下不见我啊。”萧慕离边喊边看向晋王的帐篷。   帘子一撩,晋王齐珑便走了出来。   180cm,70KG,25岁上下,眼睛与惠妃很像,亲生的。萧慕离迅速刻画了一下这个原书中的重要人物,长得确实不错,说让原主一见钟情也合理,只是比齐琛还是逊色一些的。   晋王站定后打量了一下萧慕离和安平,满脸的嫌弃,喝问道:“萧慕离,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不能有点廉耻之心!”   萧慕离不能。   要脸还是要命,这是一道送分题。   她端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委屈地瘪瘪嘴说:“我,我不想打扰二殿下的,只是想远远看看的。后山的桃花开了,我就想摘一枝送给你。”   这话让她身后的安平恶心地抖了一抖。   晋王看起来也被恶心到了,完全不想说话,倒是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晋王的帐中传出来:“二哥真是狠心啊,佳人心意岂可辜负啊。”   这声音不大,却像是一道惊雷,登时将萧慕离劈了个外焦里嫩。   萧慕离眼睁睁看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了帘子,这只手她认识,昨晚她刚刚抓过。   齐琛怎么会在这里!   齐琛不慌不忙地走了出来,一副好弟弟的模样。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绣金太子服,腰系玉带,显得肩宽腿长。此时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在晋王身边站定冲着萧慕离点头致意,宛如真的只是友好地跟自己的准嫂子打个招呼。   但萧慕离无师自通地读懂了齐琛笑容背后的意义,心中又砰砰砰出现了三个大字: 第10章第10章   这声刺耳的尖叫宛如掉入热油中的水,瞬间让安逸麻木的人群炸了起来。灾民们对疫病的恐惧刻入了骨血,原本还在“岁月静好”的人群立刻混乱了起来。   消息在人群中一传十十传百,以讹传讹,疫病的情况被越穿越严重。母亲们高声尖叫呼喊,带着自己的孩子四处躲藏,老人们被推搡在地尘土四溅。   小沙弥们茫然四顾,看着这乱象也惊慌起来。   晋王事先安排的暗哨们暴起,从农具中抽出长棍,要将无头苍蝇一般乱跑的老弱妇孺控制住。可是因为他们行事粗暴,女人和孩子的哭喊反而更加撕心裂肺。   萧慕离身旁,左边是呆住的安平、开始嚎哭的男孩和蹲在地上依然在不停叫喊“疫病来了”的农妇,右边是本就身体不好万不可再被传染的齐琛。   周围还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哭喊和侍卫们高声的呵斥。   这嘈杂的环境让她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的跳。她咬牙忍住不适,当机立断大力抓住齐琛的手臂不由分说将人推回了帐篷,只来得及嘱咐一句:“别出去!”   那边,安平还抱着那个孩子,眼中都是惊慌和不知所措。   安平身边那个农妇不断的尖叫,正在加剧混乱…   人群不知道疫病源头在哪里,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能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跑。   萧慕离一边从怀中抽出准备好的布巾遮住口鼻,一边大步过去,强硬地一把拽起农妇,一巴掌扇在了女人的脸颊上,凶狠地喝止:“再敢乱喊,格杀勿论!”   农妇瞬间哑火。   这个农妇的表现,太过诡异。发现疫病,她既不管孩子,叫声里也没有恐惧,如同一个设定好的机器,任务只是要掀起混乱。   见农妇被打,患病的小男孩立刻从安平怀里挣脱了出来,要来推萧慕离,嘴上还喊着:“不许打我妈妈!”   萧慕离看着逐渐靠近的男孩那喷出的口水、依然在流的鼻血,脑子都要炸开了。这些可能饱含病毒的体||液让她汗毛倒竖,几乎不敢呼吸。   “接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齐琛从帐篷中冲出来,隔空丢来一件晋王的外袍。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萧慕离立刻会意,接住外袍兜头罩住了小男孩,一把将人摁倒在地,快速在孩子背后系了个死结。   这下小男孩哭的更厉害了,却只能像一条小虫子,在地上拱来拱去。   “你别出来,回去!”萧慕离抬头冲着齐琛喊,感觉自己现在简直需要三头六臂来应对这一波波的突发状况。她不熟练地安慰了小孩一句:“你别哭了,别乱跑,一会儿给你治病。”   这边好不容易制住了小孩,一抬头发现小孩的娘不见了,安平还呆呆站着,可是眼泪已经出来了,抬手就要去擦。   当时,安平的手距离她的眼睛只有不到十厘米了,而她的手,刚刚接触过疫病的患者…   “别动!”萧慕离这下真的急了,吼声之大,让附近乱跑的人群都顿了一顿。   可惜,在安平的小脑袋处理完到这个信息前,手背已经碰到了眼睛…   萧慕离蹭的站起来,把安平的手拉下来,吼她:“你!一动不许动!”然后她冲着齐琛喊:“帐篷里有酒吗?没有就给我热水!”   齐琛被萧慕离眼底的红震了一下,一言不发转身进了帐篷。   萧慕离拉着安平手腕,在等待齐琛回来的片刻终于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环顾四周,男孩躺在地上挣扎,安平在哭,周围的百姓和小沙弥还在面对侍卫们的粗暴镇压…   萧慕离力不从心地闭了闭眼睛。   铛!   一声铜锣震响。   萧慕离睁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不是幻听。   铜锣声落,一队黑铠武士从寺门奔来,他们训练有素,快速将人群和混在其中的侍卫暗哨都控制了起来。连地上的男孩也被揪起来绑在了普济寺中的一颗大树上。   只是几分钟的功夫,周围便恢复了秩序。   “玄甲卫。”安平喃喃道。   九千岁到了。   玄甲卫迅速清出了一条路,并每隔几米站一人护卫。萧慕离盯着这条路来处,眯了眯眼睛,此时已经避无可避,只能直面九千岁了。   齐琛拎着一个酒壶出来,递给萧慕离,同时小声说:“别怕,那个老胖子不在。”   他们之间似乎已经有了一种默契。萧慕离接过酒壶给安平冲洗,没说话,只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齐琛说的胖子是郑开,郑开不在,萧慕离私自进极辰殿见小卓子的事情暂时不会暴露在晋王面前。   哗啦!   这是铁甲相撞的声音,几十个玄甲卫同时单膝跪地行礼。   萧慕离抬眸,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那个呼风唤雨、权势滔天、心狠手辣的九千岁。 第11章第11章   经过玄甲卫的逐一排查,普济寺的灾民和沙弥中,目前只有这一个孩子有了疫病的症状。   萧慕离心中疑惑。这些安置在普济寺的灾民肯定是晋王从后山精挑细选出来的,那这个染病的孩子是如何混进去的呢?   看着现在坚持要尽快烧死孩子的晋王,萧慕离内心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晋王可真蠢啊。   晋王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人阴了,不留着活口调查隐患,反而要亲自杀人灭口,真不知这种智商,在原文中是如何活到大结局的。   齐珑强压怒火,可是在跟郑客商议时又有些谄媚,这让他原本还算不错的脸奇怪地扭曲起来。   “郑公,幸亏天佑我大梁,这疫病刚出现就被及时发现了,没有扩散开。这个男童一定就是疫病的种子,是灾星,必须要尽快净化了他。”   郑客却没直接回答齐珑,而是偏头问齐琛:“太子觉得如何?”   萧慕离偷偷抓住了齐琛的披风,带着点哀求可怜兮兮地小声说:“殿下…”   齐琛如今面临了一个两难的选择。出言保下男童,会留下活口和隐患,后续的计划也会受到影响;但若是支持烧死男孩,绝对会让才对他有好感的萧慕离再次离心,可能会失去萧家助力。   这两种应对齐琛都没选。他有些不着调地说:“二哥说的对,这孩子即是灾星,这里又正巧有个佛寺,不妨求上一签,就算要送灾星归位,也要选个好时辰嘛。”   这话看似不合时宜,其实很是巧妙。既没有支持直接烧死孩子,跟萧慕离有了交代,又给了晋王充分的做小动作的时间和空间,借这个蠢货的手烧起这把火来。   只待这把大火一起,这孩子的悲惨死法将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后山灾民们知道,隐忍没有活路,他们必反无疑。   赈灾赈出了个农民起义,到时候且看晋王如何收场!   晋王对未来更大的危机一无所知,听到齐琛的话,他尚且算是满意,不过还是嘲讽道:“四弟,你说话过过脑子,郑公可没时间听你的神神叨叨。”   郑客却看了眼齐琛和萧慕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而后一锤定音:“去找签筒。”   齐珑觉得今天自己已经被打脸打习惯了。   齐琛等郑客和齐珑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才歪头去看萧慕离,想确认一下她的反应,却见女孩儿偷偷举起右手,四指收成拳,拇指翘起,做了个他不懂的手势。   萧慕离是给齐琛点了个赞。   她刚刚在商城中找到了一张气氛卡,叫做“轰隆隆恐怖气氛烘托雷声卡”,计上心头,可以用天雷来阻止火刑啊。   能打败封建迷信的,还得是封建迷信!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选择打雷的时机,才能起到最大的震慑作用。正当萧慕离苦恼之际,齐琛居然就那么恰到好处地提出要“算时辰”。   想到这里,萧慕离差点笑出声了。   萧慕离的快乐却让齐琛心里发毛,他暗想:萧姑娘不是这种眼睁睁看着孩子烧死的人啊,难道,自己已经掉进了她的坑里而不自知?   签筒来的很快,晋王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转身奉给郑客,郑客却微一侧身推辞不受说:“晋王请。”   齐珑也不再客气,拿着签筒几步上前,站到了火刑架前。被绑着的孩子已经安静了下来,不再哭喊,似乎是晕过去了。   晋王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摇起了签筒。   哗啦…   签筒刚摇了第一下,只见原本烈日当头的晴朗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阳光退场,地上人们的影子都不见了。   有人疑惑的抬头看天。   哗啦…   签筒摇了第二下,一片乌云聚集到了普济寺上空。这片云其实不应该被称作乌云了,它黑的厉害,奔涌翻滚,带着不祥的意味沉沉地压下来。   晋王停顿了一下,抬头有些恐惧地看着这突然变化的天象,又低头看看手中签筒,挣扎犹豫。   晋王身后的小太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更多的人惊惧地抬头去看这空中的异象,天似乎越来越低,越来越压的人无法呼吸。   齐琛也在看向那片黑云,却没有一点恐惧。他是不信命的,命运无情地玩弄过他,轻而易举地让他从云端跌入地狱。他当时求过的满天神明,没有一个给他回应。   收回视线,齐琛就注意到了萧慕离也有些不对。这姑娘此时同样没有常人会有的畏惧或惊异,反而有些紧张,嘴抿成了一条线,还在无意识抓着他的披风。这让齐琛有些不解,她在紧张什么?   哗啦!   晋王咬牙又摇了一下签筒。   咔嚓!   一道惊雷于九天炸响,声势之大,晋王吓得当场失手,签筒坠地摔了个四分五裂。各种念头一时塞满了晋王的脑子:这雷是在警告他吗?因为他在签筒中动了手脚,妄图伪造天命?还是因为他在这佛门大造杀孽,亵渎神明?   晋王心中大骇,当场跌坐在地,抓着身旁小太监的胳膊吼道:“去,放了这个孩子,治病,去给他治病!”   巧的是,齐珑说完这句话,天上的黑云就开始消散,不过片刻,太阳又出来了,一切恢复,如同方才只是一场梦。   萧慕离这才松了口气。   一直在观察她的齐琛心中的疑问却是越来越重。这突如其来的天雷,跟萧慕离有什么关系,她为何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齐琛仔细看了看萧慕离的脸,不算绝色但明媚而英气,确实跟老武安侯有些像,不应该是妖精伪装的吧。 第12章第12章   两个玄甲卫合力搬来了一块成人小腿高的四方石墩,郑客不用人搀扶长腿一抬就跨了上去,朗声道:“我是司礼监秉笔,天子近臣,你们的要求都可讲与我听。当今圣上爱民如子,可恨底下办事之人企图蒙蔽圣听,大家稍安勿躁,我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此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郑客身上,几乎没人注意到齐琛快速打了一个手势。   不过,灾民中有人看到了,城防卫中有两个小兵也看到了。他们都是齐琛的人。这是齐琛给他们的命令:行动!   他们要让灾民乱起来,只要灾民真的反了,官兵中死了人,事情闹大,晋王就无论如何不能全身而退了。   齐琛的人分散混在百姓里,看清了指令后,一个站在前排用破破烂烂斗笠遮着脸的人突然高声说:“之前骗我们进来,也说的好好的,说有饭吃!结果呢,人都要死光了!死了!”这人声音中带着无助和愤怒,几乎哽咽,极具感染力:“大家别信他!狗官都是一起的,只会用咱们的贱命给他们自己升官!我那老娘活活饿死的时候,谁又管过!”   这话唤醒了灾民们无数痛苦的记忆。是啊,他们哪家没有病死饿死在这里的亲人呢?当官的都是说的好听,他们已经被骗的一无所有了,输不起了。   更加火上浇油的是,一个站在关卡边的城防卫小兵突然呵斥一声,直接拎着铁棒就往斗笠男头上砸去。这一棒激怒了四周的百姓,让他们记起,这些日子,这些城防兵就是这样肆意殴打他们,像狗一样对待他们。   官府的话不可信!   斗笠男周围一下陷入了混乱。城防卫挥舞着铁棒要将“刁民”镇压下去,百姓不再坐以待毙,拼着头破血流也要上来抢夺城防卫的武器,推搡间一个上来帮忙的城防卫被灾民拖倒,眼看就要拖进灾民中,转眼就要扩散成一场大规模的械斗。   混乱间,忽听得一声暴喝:   “擅动者,死!”   扭打在一起的人群纷纷循声抬头去看,只见郑客右手握一把长刀,刀刃还在滴血,而他的左手上,是一颗人头!   那是城防卫张校尉的人头。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城防卫兵看到后,具是肝胆俱裂,不敢再有任何动作。灾民们也被这个场面骇住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   齐琛微不可查地冷哼一声。很多人都以为郑客只是一个媚上欺下、弄权乱政的阉人,而忘记了,能走到这个高度的,绝不会是个草包。   杀伐果决,雷霆手段,才是郑客。   眼见着这场小范围的骚乱就要被九千岁压制下去了,齐琛却丝毫不急,反而低头笑了一下。   他还有后招。   灾民和城防卫的对峙中,一个五十多岁,穿着干净却满是补丁短打的老人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周围的灾民对老者很是尊重,立刻让出了一条路,一开始领头的汉子赶忙上去搀扶,好声好气劝道:“先生,您身体不好,先回去歇着吧。”   这老者道声没事,走到人群最前面,尽可能站的体面,而后冲着郑客行了个童生礼。原来是读过书的,难怪在百姓中有些威望。可是岁月已经侵蚀了这个老人的身体,磨灭了读书人的风骨,佝偻了他曾经挺拔的腰背。   老者用尽力气,声音嘶哑地说:“这位大人,你若是能做主,就把那真正管事的人交出来。那个人,我们都见过,戴玉冠的公子,我听到他手下人喊他,殿下。”   郑客听到这话,心里暗骂,这晋王真是蠢得可以,这种事情还能亲自出面,是生怕自己有个好名声啊。   他从石台上下来,扔掉手中人头,走到距离老人十几步远的地方,温言说:“老人家,您德高望重,何必置气啊。您看看周围的这些年轻人,咱们得多替他们考虑考虑啊。”   这话,既是安抚,也是威胁。   老者摇摇头,一双眼很空,了无生机:“大人也不必威胁,老朽蝼蚁之身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我原本有一个女儿是唯一的念想,我的女儿才十五岁啊,就被那个殿下掳走了!到现在依然生死不知!”   “大人若是不能把那个禽兽/交出来,那我们就自己来讨一个公道。老朽残破身躯,愿为先锋,死不足惜!”   老人说到最后几乎是嘶吼了出来,这如有实质的愤怒像一个火种,映红了所有灾民的眼睛。   看着眼前的群情激愤,郑客眉头皱起,招手叫来一个玄甲卫低声问:“普济寺的灾民里可有年轻女孩。”   “没有,都是有些年纪的妇人或者孩子。”   郑客沉下脸问:“晋王呢?”   玄甲卫回答:“已经逃回京了。”   郑客脸上的表情瞬间凌厉了起来,不动声色转身往回走,同时吩咐玄甲卫:“压不住了,准备战斗,反抗者格杀勿论。”   望着郑客的背影,那老人突然明白了什么,几乎是泣血般地怒骂道:“他们杀了我的孩子!被带走的人都没了!畜生啊!畜生!”   人群中,几个年轻人跟着喊:“不给我们活路了!拼了!跟他们拼了!”   本就压抑已久的灾民,这下彻底失控了。   唰!玄甲卫同时抽刀,在城防卫之后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屏障,精铁打造的长刀闪着寒光。只要灾民冲破关卡,这些长刀就将砍入无辜百姓的身体,整个后山一定会血流成河。   灾民们手里只有些石块农具,还有从城防卫手中抢到的铁棒。但他们孤注一掷的悲愤是一种浩瀚的力量,让守关卡的城防卫还没交手,就纷纷屁滚尿流的往回跑,又在玄甲卫的长刀下不得不战战兢兢的回去当炮灰。   萧慕离看着这一切,愤怒了!晋王真是个畜生,不仅任由灾民患病不救,还玷污人家的姑娘,人面兽心,丧心病狂! 第13章第13章   【合理安置灾民任务成功,和谐值+10,总值11】   三日后。   灾民们已经被陆续转移出了西屏山后山,按照身体状况安置在了不同的地方,连那个送药的大婶儿都捡回了一条命。萧慕离和安平被塞到了相邻的两个帐篷里,每天放风遛弯的时候还能隔着几米唠唠嗑。   她俩现在是又嘻嘻哈哈,没事人一样了。因为按照太医的说法,她俩到现在没有发病迹象,应当就无大碍了。   虚惊一场,幸甚。   不过,回到刚接触患病病人那天,别说安平,就是萧慕离也非常紧张,说不害怕也是假的。这个时代的疫病死亡率极高,性命攸关的事情哪能不怕呢。   那天夜里,一个小宫女带着面巾进来服侍她。萧慕离强打精神带好面巾,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那个,还有谁在西屏山啊,太子回去了吗?”   小宫女忙停下手中活计跪好回答:“启禀贵人,太子殿下已经回京了。”   萧慕离心里一酸,追问道:“没嘱咐什么吗?”   小宫女摇摇头,很老实的样子。不过,她其实撒谎了。太子殿下没有走,也有问萧大小姐的情况,只是她进来前九千岁特地嘱咐,如果萧大小姐问起太子,就说人已经走了。   小宫女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说,但是九千岁的命令,也轮不到她来问原因。   可是看着肉眼可见低落下去的贵人,小宫女心里还是有点不忍。她将食盒中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主动开口道:“小姐,您看喜欢吃什么,我伺候您用膳,要是不合口味跟我说,我去做。”   萧慕离看着一桌子好吃的,拿起筷子又放下,低着头说:“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吃就行了,别传染给你。”   萧慕离郁闷地吃不下,但又知道此时一定要好好吃饭,加强抵抗力。她深呼吸几下,自我排解地想:没关系,追人哪儿有那么容易,再努力加油吧。   勇敢离离,不怕困难!   当萧慕离在忧郁扒饭的时候,许多人却再也吃不上下一顿饭了。   永嘉宫中,匆匆赶回的晋王刚见到惠妃,就结结实实挨了一个巴掌。   “废物!”惠妃柳眉倒竖,怒火中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笨的儿子呢。你现在应该待在西屏山!控制局面!而不是像丧家之犬一样跑回来!”   齐珑捂着脸哭诉道:“西屏山都乱套了,我不跑会被灾民打死的。”   惠妃揉着太阳穴,心中烦躁不已。可惜她只有这一个儿子,也只能强撑着给他收拾残局:“把事情都推给张校尉。后山的一切都是他做的,兵也是他自己调动的,与你无关,懂吗?”   这件事上,郑客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已经帮了晋王一把,让张校尉永远无法开口辩驳了。   然后,这件震惊朝堂、罪大恶极、骇人听闻的事情,因为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只用了三日时间,就被轻巧地揭过去了。   张校尉株连九族;   晋王齐珑赈灾不利,禁足思过一月,罚俸半年;   晋王手下几个户部小吏代主受过,被杀头或者流放;   司礼监秉笔郑客平乱有功,赐黄金百两。   东宫之中,惯常称病不上朝的齐琛在听到这个结果时,眼皮都没抬一下,连喂鱼的节奏都没变。   齐琛整个西屏山计划,仅仅伤了晋王一点皮毛,算是失败了。他在心里回想整个过程,真正导致他计划失败的,是萧慕离。   “冤家!”   齐琛自嘲般一笑,当时不应该当着萧慕离和灾民面,直接拂袖而去的。他的目标是拉拢萧慕离,就应该抢先对姑娘嘘寒问暖一番,顺便再安抚一下灾民,免费的好名声不捡白不捡。   失算了。   之后,他就再没有补救的机会了。那个郑客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非要逼着他当晚就返京。所以这三天来,齐琛也只能从城防卫的暗桩那里得到点萧慕离的消息。   还好这个冤家命大。   说到郑客,齐琛心想,晋王这次涉险过关,这九千岁是出了力的。齐珑那个草包肯定会因此心怀感激,更加上赶着巴结郑客,幻想郑客能支持自己。   着实可笑。   齐珑,不过是他们的父皇借用郑客之手,留在台前的一颗棋子。就如同齐琛自己。   郑客是皇帝的心腹,他支持的,必定是也只能是皇帝选定的继承人。   如今朝堂上大半官吏都以为晋王圣眷正隆,连西屏山这么大的事皇帝都不追究了,一定是皇帝最看重的儿子。   大概齐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但齐琛却看的明白。帝王心术,绝不是这么直白简单的看重谁就把他推到台前,一时繁花似锦,实则烈火烹油!   那个真正被皇帝偏爱着的儿子,本人一定十分不起眼,但背后的势力会逐渐长成一颗参天巨树。 第14章第14章   五年前,云州叶家村。   云州位于大梁北部,是一个与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上庸国相邻的北方大州。在云州边境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名叫叶家村。上庸与大梁的争端历经百年,这叶家村也就常常要直面上庸骑兵的铁蹄。   幸运的是,自十几年前武安侯萧让的萧家军驻扎在附近的云山营后,叶家村就获得了太平,再也没有遭受过外族的侵扰和劫掠。   可是最近村民们发现那云山大营的气氛有些不对。最直观的感受是,操练声少了,也没有军爷来村里买肉买酒了,甚至第一次向四周的村民们征粮征兵了。   叶家村东头一座老宅里有一颗大枣树,此时,一个十岁左右精瘦的小男孩正被绑在树上,吱哇乱叫。   一个十六七岁的高挑少女一手持着荆条,一手叉腰,泼辣地指着男孩儿的鼻子骂:“叶卓!长本事了啊!还敢离家出走了!”   男孩犟着一张脸,分明已经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就是不认错:“我没错!我要去参军!我要当萧家军!”   少女一荆条抽在树上,啪的一声在男孩儿耳边炸响,伴随着姐姐的怒斥灌进少年的耳朵里:“还没有枪高,参个屁!”   正当那叫叶卓的少年要继续顶嘴之时,远方穿来了一声浑厚悠长的号角声…   呜——   这号角声从北方的了望哨方向响起,是敌袭!   这是这对在萧家军庇护下长大的姐弟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不远处就响起了隐约可闻的喊杀声和金戈声…   说明战斗离他们很近了!   “打进来了!上庸打进来了!”   外面不知道是谁在喊,院子里的姐姐一下子就慌了神。那边弟弟还在添乱般对着外面吼:“你们撒谎!有萧家军在,敌人不可能打进来。”   那个少女这才被吼回了神,立刻去解绑住弟弟的绳子,可是越着急偏偏越解不开,正慌张着,屋门哐的一声被人踹开了。   上庸真的打进来了。   闯进来的是两个外族兵,他们一见到姐姐,就露出了猥琐的表情。   不顾女孩的反抗,两个禽兽当着她弟弟的面,撕开了那打着补丁的襦裙…   女孩叫的撕心裂肺,绝望之际,一把长/枪突然贯穿了她身上的外族兵,滚烫的鲜血泼了女孩满身。   救她的是一个落单的萧家军士兵。那个小兵把她和弟弟藏入地窖,自己还没来得及躲藏,更多的外族兵就涌了进来。小兵寡不敌众受伤后倒地不起,上庸兵一拥而上,一刀、一刀、一刀,将他砍成了肉泥——   “卓公公。”   小卓子一下子回神,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刚刚想的太入神,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不过,当回身看到来人是萧慕离时,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在小卓子的身后,是一座新坟,秋月的坟。   萧慕离上前几步,来到坟前。这坟有一块看起来有些念头已经长了青苔的碑,碑上无字。   她没有兜任何的圈子,直截了当地问:“卓公公,你手上的伤,是秋月姑娘留下的吧?”   小卓子呼吸一滞,沉默片刻,突然面朝墓碑在萧慕离腿边扑通跪下了,低头认罪道:“贵人您明察秋毫,奴才瞒不住了。就是惠妃娘娘指示我勒死秋月的,因为秋月知道了他们在西屏山做的事。”   说完这些话,小卓子俯身下拜,额头抢地,一副认罪伏法的样子:“奴才愿指认惠妃娘娘,将功折罪。”   萧慕离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摇头无奈道:“你在骗我,不是惠妃指使你做的。”   小卓子闻言一抖,眼眶通红,颤抖着嘴唇坚持说:“是惠妃指使我的,是惠妃…”说着说着,他几乎哽咽了起来。   萧慕离无奈又心酸地拉起小卓子,让他自己站好,安抚地拍拍他的肩。小卓子用袖子一抹眼睛,倔强地说:“我指认惠妃,我就是证人,就是她!西屏山的百姓都是她害的。贵人您把我带到御前,我可以作证!”   萧慕离叹了口气说:“你在说谎。秋月根本不是被勒死的。”   在小卓子震惊的目光中,她继续说:“如果我想的没错,她是在一个密闭的屋子里烧炭,中毒死的。北方很多人冬天取暖不注意就会出这种事,我猜你是从北方来的。”   萧慕离在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就看出来了,表皮会呈现樱桃红,是典型的一氧化碳中毒的迹象。   小卓子浑身一震,那表情已经证实了,萧慕离说的没错。   于是她接着说:“只是我之前一直没想明白,杀人为什么要用这么麻烦的方法,又为什么同时留下脖颈的勒痕,死后还要把人放在景阳宫,将太子牵扯进来。唉,太子本来就身体不好,那天可是被你们吓得不轻。”   小卓子还是沉默着。 第15章第15章   【叶怜姑娘死因已查明,和谐值+5,总值16】   临近午后,南十才赶着他的小破马车哒哒哒地回到了京城,在皇宫附近的暗巷中停下了。   小卓子一掀帘子从上面跳下来,整张脸还带着怒气。   两个小子已经吵了一路。南十本来就因为齐琛被毒害的事埋怨小卓子,现在虽然知道了真相,但一时还是转不过弯来。而小卓子本也对太子有怨气,他自认自己的主子是萧慕离,跟南十不是一路人。   小卓子跳下马车,也不搭理南十就往前走。南十在他背后切了一声。   小卓子走出几步又站住了,像是纠结许久下了极大决心一样,回头对南十说:“喂,那个,谢谢。”   说罢像是完成了任务一样转身就跑。结果没跑出几步就又被南十揪了回来。   “干什么!你会功夫了不起啊!”小卓子被揪着后衣领,愤怒地张牙舞爪。   南十避开小卓子的攻击,扬起下巴问:“谢什么?你说清楚再走啊。吊着人胃口算什么。”   小卓子站好不动了,仿佛英雄气短了一般用极快的语速说:“谢谢你帮姐姐找了个很好的地方。”   “哦——”南十无所谓摆摆手:“我那天本来也是要去那个湖抓鱼给我主子吃的,顺手的事,别放在心上。”   小卓子气得几乎七窍生烟,转身就走了。   这边,那小矮马拉的小破车被南十驾走了,萧慕离终于能跟齐琛同乘了。   “这是什么?”见齐琛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萧慕离打起精神问。   齐琛将小盒子递给了萧慕离。   萧慕离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手镯,看起来是珐琅的,有点西域风情。她从离开湖边就一直有些低落的心情,现在终于缓过来一些。   她抿嘴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这是送给我的吗?真好看啊。”   齐琛挑眉,收回手抄进袖中往后舒服地一靠说:“想得倒挺美,我凭什么给你送镯子啊。”他现在已经完全放弃装什么温柔公子来勾/引萧慕离了,放飞自我嘲讽拉满:“眼睛不小忽闪忽闪的,就是个摆设啊,没觉得这个眼熟吗?”   萧慕离垮起个小脸,幽怨地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镯子,该不会是,原主应该认识的吧?   这让她心虚气短起来,怎么办,这要怎么解释,现在装失忆还来得及吗?   齐琛见她真不认识,反而来了兴致,饶有兴趣地问:“看你观察叶怜姑娘挺仔细的,还以为是个心思细腻的。这是你身边那个背主的丫鬟手上戴的镯子。”   小莹?!   萧慕离又低头去看手里的镯子,这镯子看起来是很精美,但在她朴素的认知里,非金非玉又没钻的,也不像是很贵重的,如果是小莹戴倒也合理。她其实跟小莹只见过寥寥几面,当时整个世界都毁灭倒计时了,在她眼中小莹就是行走的得分点,确实没有仔细观察过人家的手腕。   但问题是,齐琛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萧慕离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自己是个穿书者这件事暴露了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这件事必须要慎重对待。   这真的是小莹的么?还是齐琛在诈她?   萧慕离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选择主动发问以攻为守:“你知道小莹去哪儿了吗?她在宫里受了罚之后就没再回来了,淑怡妹妹说是小莹怕回府再受罚,直接跑了。”   齐琛闻言一歪头,突然身体前倾,靠近了萧慕离,仔细观察她。这个女人有秘密!在西屏山上,她比所有人都提前知道,那个被绑在火刑架上的病童死了。至今齐琛也无法想通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让他有点兴奋,就像孩子发现了新大陆。他想试试,在送萧慕离回北疆之前,能不能解开她身上的秘密。   齐琛的突然靠近带来的视觉冲击让萧慕离一下子就脸红起来。   恃靓行凶,犯规啊!   他还笑!要了老命了…   萧慕离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反而让齐琛一时没从萧慕离脸上看出破绽。他又靠回去,抬手弹了萧慕离一个脑瓜崩:“你怎么什么都相信你那个妹妹?她买通小太监直接打死了你那个丫鬟,然后小太监想把死人身上的东西拿出了卖,正好被我碰上了,截了下来。”   死了?!   萧慕离捂着被弹红的额头,呆了一瞬。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小莹有错,但罪不至死,更不应该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萧慕离在这一个瞬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孤独。她只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一直被推着向前走,连低沉彷徨的时间都没有。但在此刻,她突然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不同的,她的价值观坐标,于这个世界,是不同的。   她来自一个闪耀人文光芒的时代,一个昌明复兴的国家。 第16章第16章   萧慕离粗暴地放下车窗的帘子,气鼓鼓地坐回去,抱臂很有骨气地想:好看就好看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坐了没有5秒钟,臀部就跟有了自我意识一样,开始往外挪,一点点靠近外面两人,竖着耳朵想听清人家说了什么。   从车帘的缝隙里看出去,就见那姑娘的马车已经被撞坏了,轮子都裂开了,一个小丫鬟在轮子边干着急。萧慕离心说,谁让你在来来往往的大街上跑那么快,你们全责!   可是那姑娘并不是来协商赔偿的。人家低眉顺目盈盈一拜,为难道:“公子,奴家的马车坏了实在走不了了,不知公子是否方便,可否送奴家一程?”   萧慕离他们此时刚进京城,离风月楼所在的仁兴坊还有些距离,即便是用马车也要走上半个小时,跟武安候府更是东西两个方向。   快拒绝啊齐小琛,萧慕离心中呐喊,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岭,她也不是一个人出门怕危险,让她自己想办法啊,不行叫个滴滴马车啊!   没想到齐琛挑挑眉,说了声:“荆楚姑娘请稍等。”而后竟然开始往回走了。   不会是要把自己赶下去吧?萧慕离一惊,连忙往马车里面爬,一副要赖在这里死守阵地的模样。   “小心!”   萧慕离刚爬进去,就听到马车外面南一和那个叫荆楚的姑娘同时惊呼。紧接着就是一声马嘶和刺耳的刹车声。萧慕离赶忙又爬回去看,咋滴了,连环车祸啊?   她掀帘一看,就见那当街横行差点撞到人的马车上跳下一个人,丑且嚣张。一个萧慕离很熟悉的声音响起:“哎吆这不是荆楚姑娘吗?哎吆这是马车坏了?来来来我送你。”   韦希林。   韦希林下车后就直奔荆楚,上手就要拉人,却听到噌的一声,南一那出鞘一半的剑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挡住了他的路。   韦希林也不害怕,哎吆一声,一副这才看见齐琛的样子,吊儿郎当地告罪道:“这不是太子殿下嘛,恕下官眼拙,刚才没看着,下官在这儿给殿下行礼了。”   说罢一拱手躬身,又要接着去拉荆楚,荆楚害怕地往齐琛的身后躲去。   “我让你起来了?”见此情景齐琛也没黑脸,甚至语气里还带着点笑意,可眼神却是冷的。   韦希林自认是晋王面前的红人,见齐琛不给他脸面,不屑地哼了一声,抄着手有点猥琐地说:“哎吆,我是不是坏了殿下的好事啊。这荆楚姑娘可是风月楼的头牌,平常一次千金的,从这里送回去,一路上不知能省几个千金啊。哎吆下官有罪,下官有罪。”   这就是□□裸地折辱了,竟敢当街把堂堂太子形容成如此急色的登徒子。   连齐琛身后的荆楚姑娘闻言都变了脸色。   齐琛却不觉得生气,反而感觉有点可笑。这晋王手下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啊,呈这些毫无用处的口舌之快,真要被自己当街砍了,这人也只能自认倒霉啊。   就这一会儿,齐琛居然还走了个神,心想让那个萧家二小姐嫁给这个人挺好的,算是为了欺负萧慕离而赎罪了。   齐琛一时没说话,韦希林以为这是齐琛吃瘪了,于是更加嚣张,大摇大摆就要去强抢荆楚,却没成想刚转过身,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他恼羞成怒地还想回头爆粗口,一看背后踹人的竟是从马车中跳下来的萧慕离,当即愣了一下。   就这一瞬的时间,萧慕离上去又是一脚踹在了韦希林的膝盖窝里,干脆利落地把人踹跪了。   韦希林挨了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当场就要起身拼命,却被萧慕离用一只手压住了肩膀,竟是完全动弹不得。只听萧慕离语气里带着威胁说:“朋友,好巧啊,咱们的合作,正好可以好好聊聊啊。”   萧慕离也不是粗人,今天当街打人,是因为她捏着韦希林的命门知道对方不敢反抗。惠妃生日就在仲夏之日,她已经预定了要在自己寿宴上放一场烟火,还要把京城的贵妇们都请来观礼。韦希林为了交差,这时候且得供着萧慕离呢,   萧慕离俯身凑到韦希林耳边阴测测地说:“不过在太子面前,不先说点什么么?”   韦希林看起来气得要原地升天了,但还是憋住了,咬牙切齿地说:“我粗鄙惯了,请殿下宽恕。”   “还有呢?差点撞到人呢?”   “今后一定好好约束家奴,绝不再犯。”   萧慕离勉强算是满意了,直起身去看齐琛,却见齐琛脸上不是个舒心的表情,而是满脸写着:“哦,你跟这个人很熟啊。”   齐琛,一个用表情就能阴阳怪气的男人。   这下萧慕离也有点不开心了。她辛辛苦苦给人出头,人家还不领情,不光不领情,还要送美女回家。   她干脆揪着韦希林的衣服把人揪起来,故意给人理理衣服说:“你马车上还有空?那你送我回去,咱都别在这里碍人家的眼。”   齐琛这才开口:“你要跟他走?”   萧慕离挑衅抬头:“怎么啦?不行啊。”   齐琛这下才真生气了,黑着脸说:“随你吧。” 第17章第17章   “小姐,来了来了。”   萧淑怡被心腹的丫鬟摇了起来,皱着眉不耐地捏了捏靠着马车厢壁睡得有些酸痛的脖子。   “快点吧小姐,咱们就这一次机会了。”   听到丫鬟的话,萧淑怡立刻一个激灵清醒了,慌忙扶着人跳下马车。前方,安平公主的车架已经很近了。   萧淑怡今日天不亮就在这皇宫的华阳门前等待,就是为了能拦住从西屏山回宫的安平。现在已经等了有近两个时辰了,片刻不敢离开,从小到大她何曾吃过这种苦。   但是她必须等。韦家已经派人登门来谈过一次婚事了,被她母亲以身体不好为由婉拒了。可是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还得早做打算。   今天就是一个机会。今天晚上在风月楼,有一出新舞凤求凰,据说是头牌舞姬的新曲目,奏乐的也是最近风头正盛的琴师,声势造的很大,今晚京城必定有很多年轻的公子小姐前去捧场。   她需要借这个机会给自己找一个新的靠山,到时两家婚约一定,就算韦希林不满也没有办法了。   然而,她对外一直打造的是温婉贤淑的人设,不能自己主动去凑风月楼的热闹,她需要一个借口。安平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小公主喜欢热闹,今晚去风月楼理所应当,她不过是拗不过同去。而且,能跟公主同进同出显示亲密,也无形中提高了她的身份和地位。   安平见到萧淑怡也挺高兴,从小她就觉得这个妹妹人美脾气好,不像萧慕离那个狗脾气,还总不带她玩。想到这里,安平拉着萧淑怡,开始滔滔不绝地数落萧慕离如何在西屏山欺负她的,萧淑怡听着心里暗自庆幸,看来这小公主还是站在她这边的,没有被萧慕离那个蠢货拉拢了去。   等安平抱怨的差不多了,萧淑怡才装作不经意随口提起晚上去看凤求凰的事情。   安平眼神一亮,点头如捣蒜,同时叫停了马车,吩咐车夫道:“别进宫了,咱们直接去武安侯府,接上萧慕离一起去。”   萧淑怡狠狠一皱眉,又忙调整了表情不让安平看出异样,同时暗自里盘算:这安平刚刚不是一副跟萧慕离势不两立的样子吗,怎么还要一起去呢?!   一股危机感漫上了萧淑怡的心头。   不过,等到夜幕都降临了,萧慕离还没回来,再等下去恐怕就会耽误看热闹了。萧淑怡暗道一声天助我也,拐弯抹角地催促安平:“公主,姐姐她在北边自由惯了,经常跑出去玩找不到人,这么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安平撅撅嘴,有点失望,也只能吩咐侯府下人说:“你们大小姐要是回来了,让她来找我们知道吗?”   可惜,萧慕离今夜是回不了侯府了。   同一时间,东宫中的齐琛也得到了消息,萧慕离没回府。南一按照韦希林马车的线索查下去,发现萧慕离和韦希林一起进了风月楼。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人还没找着,齐琛黑着脸大步走出东宫,同时沉声吩咐南一:“备车,去风月楼。你先快马去给荆楚传消息,让她的人都给我撒出去找人!”   然而,若是其他人,凭借荆楚在楼中的多年经营,要找到是不难的。但现在绑了萧慕离的是韦希林。这个纨绔子弟,在还是礼部行走的时候,就对正事儿一点没兴趣,却对风月楼的事情比谁都积极。如今得了正经的郎中职位,更是堂而皇之地当了风月楼的小主管了。   虽然风月楼真正的老板另有其人,但韦希林这个小鬼却也足够难缠,令荆楚也是一筹莫展。   “怎么办?现在只知道人进了明月轩,但那边都是韦希林心腹,没有咱们的人。”荆楚满脸焦急地问坐在琴边的白衣公子。   这公子没有束发戴冠,一身白袍墨发披散,很有点魏晋文人的飘逸不羁。他的脸上带着一个银白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刀辟斧刻般的下巴,又带了些侠士的凌厉。   很矛盾的两种气质,完美的汇聚于一身,正是公子陈问。   陈问看了眼外面逐渐暗淡下去的天光,算了下:“从他们进风月楼,已经一炷香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还有一句话陈问没有说出来:不能再让一个萧家的孩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了,程家欠萧家的够多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抚琴的手,在荆楚都没能反应过来的瞬间,一咬牙,卸下了自己左手拇指的关节。   呼吸一滞,陈问额头瞬间疼出了一层汗。   “解之!”荆楚惊呼一声,而后凭借多年的默契,她迅速明白了自己的任务,立刻高声对着外面喊:“来人啊!快去通知韦公子!陈公子手受伤了!”   明月轩中,萧慕离其实已经开始了她的自救。   要用手刀劈晕一个人,其实是很难的,而韦希林抬手带起的风也让萧慕离提前有所察觉。所以,当韦希林落手时,萧慕离巧妙地避开了危险的颈侧动脉部位,让他劈在了背上,同时顺势装作晕倒。   韦希林丝毫没有发现萧慕离在装晕,他哼哧哼哧把人背进了风月楼,还给自己累出了一脑门的汗。   萧慕离被绑在了一把椅子上,她悄悄在背后试了试被绑住的手腕,还有活动空间,心里便有了底。装了一会儿昏迷,眼瞅着韦希林要来用扇耳光的方式把她拍醒,她赶忙自己“悠悠转醒”。   然后萧慕离故作惊恐地问:“你要干什么!”   韦希林从桌上拿起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往桌子上一插,恶狠狠地说:“交出烟火的秘方,否则,我就划烂你的脸!”   然后,因为力道不够桌子木质又硬,那小刀没插住,咚地一声倒下了。   萧慕离几乎有点同情面前这个二傻子了。她好奇地问:“希林啊,你有没有想过,我要是宁死不屈,你要如何收场啊?” 第18章第18章   风月楼前,东宫和武安候府的马车,在同一时间到了。   此时已经入夜,天黑了下来,风月楼那鎏金红木雕刻精美的大门前一排排灯笼挂起来,照得整个仁兴坊都泛着黄澄澄的光晕。   安平和萧淑怡先后下车,萧淑怡原是不想在门口浪费时间,也不管自家马车是否挡了路,拉着安平就要进楼。   可是,就那么匆匆一瞥,看到对面车上下来的男子那一刻,萧淑怡就愣在了原地。那男人在夜晚的灯光下,惊艳的让人心中怦然一动。   “见过太子哥哥。”安平认出了对面马车,上前老老实实地行礼。在太后的教导下,她的表面礼仪功夫总是让人挑不出错处的。   太子?!萧淑怡心中一惊,有些五味杂陈。她当初选定晋王为自己目标时,也了解过太子。太子母家失势,自己又是个病秧子,早晚被晋王取而待之,所以萧淑怡从来没考虑过太子。不过,就在这一瞬,她突然有了新的计较。   太子虽然风雨飘摇,但身份在那里,完全可以帮她毁了跟韦希林的婚约。   而且,若是能当太子妃,她就是整个大梁身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往后嘛,只要太子是自己病死,不是被罢黜,那么她作为未亡人就能继续享受富贵荣华,即便新君即位,她依然是尊贵的。   再进一步,她在太子身边,若是能暗中助力晋王,那在晋王心中肯定比一个只能同床和生娃的女人更有分量。   萧淑怡心中盘算的极快,立刻就拿定了主意。   她挽了一下头发,从安平身后走出来,盈盈向着齐琛行礼。   齐琛现在的状态却很差,下车时甚至差点踉跄了一下。他今天一翻折腾,身体有些撑不住了,脸色都苍白了下来,嘴唇也没了血色。   但他也只是微晃了一下,旁人几乎看不出来。风月楼中赶来牵马车的小厮快速在齐琛身边说了句:“主子,萧姑娘找到了,人没事,姑娘是自愿同韦公子一起来风月楼的。”   齐琛额头青筋一跳,垂眸深呼吸了一下才恢复如常,脸上挂上一个不经心的笑,走到安平面前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叫这么大声干什么。”   “扑哧!”被敲的安平还没反应过来,站在安平身旁的萧淑怡先捂着嘴低头轻笑了出来。   萧淑怡这一笑,是为了让齐琛注意到她。齐琛果然看到了她,在认出萧淑怡的片刻齐琛脸上闪过一丝玩味,不过很快就收敛了起来,一歪头很温柔地说:“这是萧家的妹妹吗?真是女大十八变,亭亭玉立了。”   萧淑怡听了,心里不可避免地动了一下。她小时候确实跟着萧慕离兄妹拜见过程皇后,与太子有一面之缘,原来太子还记得自己呢。那个时候的太子真是皎皎明月,让人不敢亲近啊。   其实她想多了,齐琛认识她,只是因为几天前旁观横波亭的热闹,顺便看了一眼罢了。   三人进楼,自然有人引着去了一个低调安静但视野颇好的房间,通过窗户可以将乐舞亭尽收眼底,但外人又看不清房间内的情况。齐琛自然先坐在了正中的位子上,安平原想着这就告辞开溜的,没想到萧淑怡从后面偷偷推了她一下,让她一屁股坐在了齐琛旁边。   这下齐琛都意外了,挑眉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意思是问安平:搞什么幺蛾子?   安平呆愣愣地去看萧淑怡,萧淑怡温婉地一笑,调侃道:“殿下跟公主兄妹感情真好,我一个没有兄弟的真羡慕呢。”   她边说边在齐琛的另一边坐下了,自然地让安平都开始疑惑:刚才有人推我吗?是我自己摔了吧。   现在再走那就太尴尬了,安平只能讪笑两声,见齐琛也没赶人,就壮着胆子坐了。   安平对齐琛的感情是有些复杂的。小时候她也是齐琛的跟屁虫之一,齐琛和萧尧他们赛马比箭,安平就跟萧慕离在旁边菜鸡互啄。后来萧慕离和哥哥跟着老武安侯去了北疆,她就老实跟着齐琛读书,在晋王要欺负她的时候也是齐琛护着她。   可惜,五年前一切都变了。齐琛背上了原罪,人也性情大变,让安平不敢再去亲近这个哥哥,甚至开始畏惧他。   不过今天,齐琛倒是又变得春风和煦,尤其是对萧淑怡。可惜安平是个傻乎乎的,如果换了萧慕离在这里,就能充分明白齐琛现在表情的含义,并且能跑多远跑多远。   齐琛的和颜悦色一时让萧淑怡如在云端。她心中这些日子积聚的浊气一扫而空。她心想,自己堂堂侯府唯一的嫡女,就应该有这样的追求者,只有凤子龙孙才配得上她。   萧淑怡只觉得此时安平也有些碍眼了起来。她暗自盘算,必须要创造机会跟太子独处,然后做个局栽赃太子孟浪轻薄自己,到时凭借她的出身,皇家为了安抚萧家,也一定会给她赐婚。   乐舞亭中丝竹不停,一片靡靡之音,美酒佳肴温柔乡,会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齐琛三人一时相处融洽和睦,萧淑怡总是能恰到好处地为齐琛添酒布菜,换来齐琛一声温柔的道谢。   正巧乐舞亭中换了一批姑娘。姑娘们身着西域彩裙,露出一段白皙柔美的腰,跳起了热烈的胡旋,一时风月楼中响起一片口哨和叫好。安平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兴奋地站起来直接走到房间外面趴到栏杆上仔细去看,却不知,自己这一探身的模样,在别人的眼中也成了风景。   在风月楼视野最好的惜花台中,有一个被一群漂亮姑娘伺候着的紫衣公子遥遥地看到了天真的小公主,不自觉舔了舔自己的犬牙… 第19章第19章   明月轩的房间内气氛越来越黏腻,萧淑怡像是喝的有些多了,整个人柔若无骨地靠在齐琛的肩上。   齐琛倒是面不改色,如常闲聊道:“小时候倒是常去侯府玩。侯府在京郊的别院里那个姓冯的管家大叔我还记得,凶得很。”   萧淑怡低声浅笑:“是呀,那个冯叔脾气那么差,已经被母亲打发到文县的庄子去了。殿下有空再去别院玩啊,现在再不会有人扫兴了。”   齐琛眸光一闪,随即收敛随口附和:“好啊,正好偷个懒四处走走。”   萧淑怡起来拿起桌上的酒壶,拨弄了一下又给齐琛续上一杯,娇笑道:“那我定要为殿下悉心准备,定与旧日不同。”   角落的柜子中,萧慕离听到韦希林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冷哼。   外面,齐琛刚端起酒杯就失手碰掉了一把勺子,萧淑怡忙贤淑地俯身去捡。当她一低头的瞬间,齐琛眼中立刻清明起来毫无醉态,快速交换了二人的酒杯。   暗中旁观的萧慕离没料到这个发展,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错怪齐琛了。   萧淑怡起身后端起酒杯毫无所觉地一饮而尽,而齐琛却只是端了一下杯子,并没有入口。   萧淑怡见齐琛没喝,就撒娇说:“殿下怎么不喝呀?”   然而这次,齐琛却在女人靠过来时起身避开了。他起身径直走到窗边随手推开木窗,让微凉的夜风吹进来,散去了屋子中甜腻的气味。   齐琛斜倚窗栏,回身微笑看着萧淑怡,并不再开口。他双手交叠,一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桌边的女人,一边用手指在窗棂上有节奏的敲击。   一下,一下,一下…   萧淑怡从一开始的不解疑惑,慢慢变得开始不安。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不安,甚至有些恐惧,但沉默不语的齐琛那一下下的敲击,宛如能直达心底,契合上她的每一下心跳,让心脏的跳动一下比一下更重。   萧淑怡强撑着笑了一下,刚想站起来,就感觉腹部一阵灼热,而后一股热流卷过她的四肢百骸,令她瞬间从椅子上跌落在了地上,整个人软成了一滩烂泥,一丝嘤/咛压抑不住地从口中泻出。   暗处的萧慕离这下全明白了。   这个好妹妹算计人的手段从一而终,还是往酒里下药那一招。那个酒壶怕是有些问题,怪不得萧淑怡要给送酒菜的小厮塞那么多银子。   幸好,齐琛早有防备。   看着萧淑怡面色潮红在地上扭动,丑态百出,萧慕离心中憎恶逐渐升腾。原书中的原主,应该就是喝下了这种药,才在宫宴上失了态声名尽毁的吧。   亲眼得见,方知萧淑怡恶毒之甚。   萧淑怡此时只觉得烈火/焚/身,只有面前的齐琛是能救她的清泉。她爬到齐琛身边,想要祈求一点怜悯,却被齐琛嫌恶地避开。   齐琛拍了拍被她蹭过的衣角,冷漠地说:“萧二小姐既然不舒服,就自己在此休息一下吧。”   “不要,不要留我一个人。”萧淑怡满脸惊恐,一个情/欲/难/抑的美貌姑娘在风月楼这种地方落了单,会发生什么简直不敢去想。   可齐琛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离开后,屋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萧淑怡粗重的喘息和低/吟的啜泣。   萧慕离心中五味杂陈,如同一场大戏散场后,独自坐在影院中,那片刻的空茫。   身边的韦希林毫无征兆的开口,声音中都浸淫了满满的恶意:“萧大小姐请自便吧,我就不送你了。你妹妹,我会好好照顾的。”   两个好字,让他咬的极重。   萧慕离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她要去追齐琛,虽然不知道追上能干什么,但这个时候就是很想见见他。   【警告!对即将发生的恶劣行为不加制止,将严重影响和谐值!】   即将发生的恶劣行为?!萧慕离知道那是什么。她了解韦希林为人,自然能猜到他会对萧淑怡做什么。可是,她,不!想!管!   萧慕离追人的脚步不停。   【宿主纵容犯罪,和谐值-15,总分1】   行吧,还留了一口气,我谢谢你了系统,萧慕离心说。   她快步走出明月轩,就见到齐琛正一手扶着柱子沉默站着,身姿依然挺拔,但额头已经出了一层冷汗,是不舒服的样子。   萧慕离几步上前,直接拉过齐琛的手臂环在自己的肩膀上,强硬地撑住了齐琛,让他可以靠着自己得到片刻休息。   齐琛一惊,在看清是萧慕离的瞬间就要抽回自己的胳膊,黑着脸也不说话。   “对不起!”萧慕离抢先说。   齐琛不挣扎了,反问:“对不起什么?”   萧慕离苦着脸道:“不知道,可是你生气了,就是我错了。”   齐琛听到这话脸色更臭了,深呼吸两下,眼瞅着气的要喷火了,萧慕离赶紧顺毛:“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啦,不生气啊不生气。”   “萧慕离!”齐琛喊得咬牙切齿。 第20章第20章   琴师陈问,从来都以面具的形象示人。那银色面具上有着繁复的纹路,宛如上古巫师通灵天地时的假面,更加增添了陈问身上孤高神秘的气息。   是以,这银面具如同与陈问合为一体,之前倒也没人提出要看他的面具之下的本来样貌。   不过如今项椋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这问先生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一定是个仙人般的美男子吧。   陈问躬身向着楼内宾客行了一礼,一身白衣胜雪不染风尘。他不卑不亢地说:“鄙人面目丑陋狰狞,怕惊吓到各位贵客,搅了大家的雅兴。”   荆楚适时的上前一步,想要揭过此事转移话题。她柔柔地一躬身,妩媚地说:“各位贵人,小女还有一舞,愿为诸位助兴。”   “且慢!”   项椋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面带玩味儿地说:“陈公子,不过就是一个面具,还是取下来给大伙儿看看吧。一个大男人如此扭捏,莫非,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这话说的直白且无礼,陈问的小粉丝们先不干了,安平就脆生生地呛声道:“喂!你说话要讲证据的!不要平白污蔑别人!”   项椋寻声看向安平,那目光让安平很不舒服,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虽然有人维护陈问,但也有些起哄看热闹的:   “哎呀多大点事啊,你就摘下来给大家看看,快点快点。”   “就是啊,大男人扭捏什么。”   这些起哄的人中,有人是为了卖项椋一个面子而出声支持,有人就是单纯看不惯漂亮姑娘喜欢陈问,故意给人添堵。   一时楼中你来我往争执不下,为了平息事端,一个掌柜模样的胖男人站出来高声道:“问先生,既然贵人们想看,那就请摘一下面具吧。”   这胖男人长得和善笑眯眯的像是没有脾气,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问被如此逼迫有些无奈,也只能很轻地说了声好,而后在风月楼众人灼灼的视线中一低头,缓缓揭下了面具。   时雪阁中的齐琛垂下了眼眸,像是不忍去看。   面具揭下,楼中响起了一片惊呼的声音,连安平都被吓到了。   那银色面具之下,是一张丑陋至极的脸。   陈问的上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肌肉和皮肤都融化在了一起,没有一块好肉,只剩下坑坑洼洼的疤。莫说项椋,就算是程潜站在这里,怕是也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   陈问坦坦荡荡等大家看清之后,才又将面具戴了回去,恢复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无论观者内心有多少惋惜惊骇,陈问似乎都丝毫没受到影响,如常带着微笑向看客们致意,同时目光坦荡地看向项椋。   项椋似乎仍不满意。他看似略带歉意实则咄咄逼人地说:“在下多有冒犯,还请陈公子见谅。公子技艺卓绝,不知我是否有幸可以请公子去寒舍一叙,也给我个机会为公子做出些补偿?”   项椋的疑虑没有消除,他想把陈问带回去慢慢探究身份!   舞台上的荆楚心里一惊,立刻去看陈问。却见陈问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突然有种放松下来的感觉。多年相互扶持培养的默契,让荆楚一瞬间明白了陈问真正的计划!   今天真正要去项椋身边冒险的,不是她荆楚,而是陈问自己!   在陈问的计划里,荆楚只是他完成计划的一环而已,他自己才是诱饵。只要项椋对陈问的身份起了兴趣,就坐实了项家心中有鬼!若是能刺激项家父子有所动作,那所谓证据确凿的程氏一案就有了新的转机!   荆楚感觉血液一瞬间全部涌回了心脏,整个人冷的发颤。她怨恨自己的迟钝又怨恨陈问的机智。她早就该觉察异常的,项椋喜欢的从来都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不是她这样的风情万种。况且,就算到了项椋身边,她一个玩物怎么可能轻易偷到关系到对方身家性命的东西!   原来的计划漏洞百出,她早该想到的!她怎么能这么傻!   可是陈问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什么都不告诉她,还让她在无意中亲手将自己最重要的人送入险地。   风月楼中的舞姬琴师被请去大户人家本就是常事,项椋开口要人,陈问自己不拒绝,那就没人能阻止了。   一旦进了项府,那就是九死一生。   齐琛的心沉了下去。他不能出手,他跟程家关系人尽皆知,若此时出手突兀的抢人,几乎就坐实了陈问的身份存疑,只会令陈问更加危险。   陈问是铁了心要刺激项椋,为了寻找线索毫不顾惜自身,决心之大,根本没有给齐琛和荆楚拒绝的机会。   齐琛原本是有机会识破陈问计划的,可是好巧不巧,他在今晚被分了心。   然而,虽然陈问算无遗策,还是百密一疏。他怎么也算不到齐琛身边出现了一个变数。萧慕离,是齐琛最后一个补救的机会。   暖融融的房间里,齐琛抓住了萧慕离的手腕,依然微凉的指尖搭在她跳动的脉搏上,轻声说:“帮我。”   虽然是求助,但齐琛语气神态中毫无示弱请求之感,反而有一种决绝。   “帮我留下陈问。”   萧慕离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郑重地一点头,快步走出房间来到安平身边,冲着项椋朗声说:“项公子,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今日已经同荆楚姑娘说好,约她跟问先生一起到武安侯府玩。荆楚姑娘我说的可对?”   荆楚认出了萧慕离,知道是自己人,马上上前一步确认道:“确实如此。” 第21章第21章   孟老先生也不望月了,本来准备的与残月有关的风雅佳句也不用了。余光看到食客中有几人一边吃着瓜一边看热闹,好不快活,孟丘心中颇为不齿,还有些对这些高门大户中只知享乐的年轻人的恨铁不成钢,于是干脆一抬手出了个埋汰他们的上联:“坐北朝南吃西瓜,皮朝东甩。二位小友请出下联。”   人们听后纷纷点头。这个题出的非常巧妙,东南西北四方俱全,用词工整语意通顺,很有难度。   萧慕离听罢,微微睁大了眼睛,安平一看她的反应,心里顿时没了底,立刻就想回身找齐琛帮忙,被萧慕离一把薅了回来。   惜花台上,项椋微微点头,也觉得这个题出的巧妙。他一扇折扇沉吟道:“争先恐后…”   这个开头不错,先后对南北,十分工整,但后面怎么接,项椋一边沉吟一边思索。   “思前想后读左转,页往右翻!”项椋还在沉思之际,就听得萧慕离高声且快速给出了她的答案,毫不犹豫。   “好!”   “妙啊!”   “对仗工整,更难得的是立意高雅啊。”   “你看我早就提醒过你们,人家总归是侯府出来的小姐,怎么可能不读书呢。”   人群一下子喧闹起来,皆对萧慕离刮目相看,连孟丘都满意的点点头,认真打量了一下那个英气的姑娘。   齐琛在房间里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他心情颇好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悠哉道:“小阿离,你还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呢?”   萧慕离却没有表面那般云淡风轻。她此时心跳得极快,有种学渣知道自己一定马上就要挂科了,结果临门一脚押对了题目,考了满分的感觉!   劫后余生啊!   这是什么逆天的运气,这老先生出的题目居然正好是她小时候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因为这个对子很精妙还在脑子里留有一点点印象。   萧慕离心想:可惜我系统里没有和谐值了,要不凭着今天的好运气,我非得再开个盲盒不可!   文争,萧慕离赢得实至名归。   项椋也没生气,反而是颇有风度地向着萧慕离拱手道贺:“萧大小姐才思敏捷,在下甘拜下风。”   “承让。”   萧慕离客气了一句,安平却狐假虎威起来,冲着项椋自以为凶狠地呲了呲牙,反倒是把项椋逗笑了。   萧慕离警惕地把安平推了回去,挡住项椋的视线。她现在心里有了底,文争赢了,武斗她更不怕了。虽然这具身体的体能素质比她上辈子差,但好歹身体底子不错,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和训练,已经改善了不少。   她应该不会辜负齐琛的信任了。虽然还不知陈问与齐琛有什么关系,但齐琛看起来对这个琴师还是颇为重视的。   文争结束,胖管事一敲编钟,宣布了武斗的开始。   风月楼武斗的规则是,双方各出一人上场,却不一定非要本人上场。这个规则也有其合理性,毕竟来风月楼的文人骚客居多,他们打起架来也不好看啊,还不如干脆出自己的侍卫或者护院上场。   如此,风月楼的武斗,就可以生死不论,反而能让观战的权贵们更加兴奋。   可惜,萧慕离没有侍卫,安平是跟着萧淑怡来的,也没有带人,齐琛身边的人又不能露面。   只能萧慕离亲自上。   上场之前,萧慕离拍拍安平嘚瑟道:“等着数你的金子吧。”   安平握紧小拳头给她打气。   萧慕离一笑,转身走出时雪阁,楼下停了一叶小舟,将人送到乐舞亭中,亭中擂台已然备好。   看热闹的人群见萧慕离亲自上了,更加兴奋了,纷纷目光灼灼地看向惜花台,等着看项椋的反应。   项椋坦然地坐了回去,丝毫没有要争一时意气的意思,而他的身后,一个人从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黑衣、光头、脸上一道疤。   风月楼瞬间炸开了。   “妖僧!”   “真的是妖僧!”   “妖僧玄白!”   “萧姑娘这下危险了。”   齐琛目光瞬间锐利。楼中看客只道妖僧是项椋请来保护自己的高手,而齐琛却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妖僧玄白会听命于项椋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危险信号。   陈问“打草惊蛇”的计划,有作用了。   伴随着众人的惊叹声,那妖僧出了惜花台,向着乐舞亭的擂台而去。   跟萧慕离不同,玄白没有坐船。他直接从惜花台的栏杆上一跃而起,抓住了楼上的彩绸,在下坠的过程中一脚用力在墙面一蹬,将自己荡了起来,而后又在乐舞亭回廊高台上两次借力,准备直接跃上擂台。   这迅捷的身法,赢得观众一片欢呼。   “就这一下是不是就该吓退萧大小姐了。”   “可不?就算是他哥在,也不一定有这个能力。”   “听说这个妖僧下手狠绝,谁都敢杀。去年有个人就因为骂了他一句秃驴,就被当场斩成了两节。”   “嘘!别说那个词,找死呢!快看,打起来了!” 第22章第22章   正午的干元殿前,空旷又安静。大殿巍峨耸立,殿前汉白玉铺就的台阶足有百级,从殿前高台向下望去,一切都是渺小的。   这是就是大梁帝国的心脏,皇宫最正中的地方。   可是此刻除了殿前站着的两个人,这里就像是再没有活物一样。没有宫女、没有太监,甚至连侍卫也不见踪影,只留下宏伟的建筑带着权势的威压,无声地肃穆着。   惠妃此时带着小卓子恭恭敬敬立在殿外,连呼吸声都放得很轻。初夏的阳光有些烈了,惠妃此时额头已经沁出了汗珠,但也不能抬手去擦,只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一个站立的姿势。   干元殿的内室之中,一只线香袅袅燃着,被微风一吹,香灰便断了,跪在旁边的小太监连忙用一方锦帕擦干净了,让那香炉中没有一丝脏污。小太监看起来是做熟了的,整个动作干净利落,连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啪嗒。   一颗白子落于棋盘,郑客收回修长的手指,眉眼带笑做了个请的动作。   那对面持黑子者,身上一身绣金玄色龙袍穿的十分潦草,只用一根麻绳系在腰间勉强固定。靴子也没穿,赤着双足盘腿而坐,一根木簪随意挽了头发,其间已有几丝白发。他大咧咧随意的靠着,与对面腰背挺拔处处妥帖的郑客对比鲜明。   持黑子者,正是当今宣德帝。   皇帝又换了个坐姿,仔细去看棋盘,看了半天挠挠头说:“不对不对,刚刚那一步下错了,重来重来。”   对面的郑客既不卑微谄媚,也不耿直坚持,反而像是对待一个顽皮老友一样无奈道:“陛下,第十二次了。”   宣德帝似是吃了瘪,干脆耍赖一扔棋子,指着郑客抱怨:“就下个棋,至于记那么清楚呢,小心眼的你。”   郑客给宣德帝倒了杯茶,自觉的换了个话题:“陛下,惠妃娘娘来了。”   宣德帝像是刚知道一样,哦了一声说:“快宣快宣。”   其实在这局棋开始前,惠妃就已经到了。不过宣德帝和郑客二人默契地都没提,宛如真的刚刚才知道一样。   惠妃顶着太阳站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了传召,脸上立刻堆上了笑,没有一丝一毫的抱怨神态。她快速整理了一下仪容,回身从小卓子手里接过食盒,低声吩咐了一句:“你在这里等着。”   小卓子躬身应是。永嘉宫因为西屏山的事情,一批下人受到了牵连责罚,反而是小卓子因为在极辰殿守口如瓶而且十分听话,入了惠妃的眼,从六品太监升了五品,被调到了惠妃身边伺候。   小卓子虽然瘦瘦小小,但长得很精神,人又机灵,这些天让惠妃很是满意。这时惠妃进去了,整个干元殿前只有小卓子一人,他也没有丝毫放松,依然站的恭敬,谨慎地不留下一点可以让人指摘的错处。   就在小卓子专心致志盯着眼前地砖捱时间时,一只手从他的背后伸了过来,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小卓子整个人吓得就要炸起来,但又硬生生憋住了,旁人看来这小太监只是快速抖了一下就恢复如常,没有做出失态之举,就连回身查看情况也是守礼的。   可是,在看清吓唬他的人是南十时,小卓子脸上面具一样的恭顺表情瞬间没有了,眼睛瞪得溜圆,一边生气一边冲着南十疯狂打手势,让人快走。   南十今天也穿了一身小太监的服饰,还是无品低等小太监,这个时候还像模像样地冲着小卓子行了个礼,压低声音笑着说:“卓公公好。”   小卓子方才在太阳底下站了半个时辰都没有出汗,这么一会儿功夫被南十惊出了两身冷汗。这干元殿前看似没有活物,连飞鸟都没有,但是暗处不知隐藏着多少高手护卫。南十就这么大摇大摆进来,简直不要命了。   南十见人真着急了,也不逗他了,正经道:“别慌,我有正经身份的。我主子让我跟你说件事,你看着办,也不是一定要办,有机会就办。”   说罢,南十凑到小卓子耳边,低语一阵。   小卓子边听边点头,听完后快速说:“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南十也不再啰嗦,给小卓子后腰塞了包刚从御膳房顺出来的糕点,拿捏着小太监的小碎步转眼就没影儿了。   殿内,宣德帝与郑客仍然坐在棋盘的两边,而惠妃只得了皇帝身边的一张圆凳。宣德帝拉着惠妃的手拍了拍,回头对郑客说:“今天殿前谁当值啊,惠妃来了也不知道说,你看让惠妃累的。这种玩忽职守的,就砍了吧。”   “是。” 第23章第23章   【系统奖励:拯救关键人物程继生命,和谐值+10,总分11,掌声鼓励】   程继是谁?怎么值这么多分?萧慕离在半梦半醒之间收到了系统的通知,但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明白。意识沉浮间,她听到外间隐约响起了两个男人压抑的争执声。   “你不该拦我的,错过了这次机会要再接近项怀义和项椋就难了。”   萧慕离觉得这个温润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   “你有没有想过,以项怀义的谨慎,当年他根本不会留下证据。所有的东西如果都藏在他的脑子里,你有办法拿到他的口供吗?”   萧慕离听出了这是齐琛的声音,心里一笑,只听齐琛继续说:“往日都是你劝我别冲动,今日倒是反了。别着急啊解之兄,我自有办法扒开他的脑子,让他主动说出来。”   那个温柔的声音回答:“不可能,如果他真的参与了当年的事,那可是灭九族的罪。他怎么可能主动承认。”   齐琛一声轻笑没回答。萧慕离有点着急,想睁开眼睛爬起来问问他们这是在说什么,自己怎么听不懂呢。可是刚一动就牵动了伤口一阵剧痛袭来,身体宛如被一辆卡车碾过一样,意识瞬间又沉入了黑暗。   昏沉中,她梦到了自己的上辈子。那是她最后一次任务,警方得到线人消息连夜组织警力包围了一间废弃的仓库。她跟在自己师父后面冲进了仓库,里面却是空荡荡的只有冷白的月光。然后,她听到了不详的滴滴声…   轰!强光一闪,热浪扑面而来,最后她只看到冲在她前面的师父在爆炸发生的一刻飞扑过来,徒劳地想要护住她…   萧慕离骤然惊醒。   此时已经是快到傍晚的时候了,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室内,显得闲适和慵懒。梦中的火海退去了。   萧慕离盯着房顶看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一道温和的女声响起:“萧姑娘你醒啦!”   萧慕离寻声望去,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当初那个赶着牛车捎着她去西屏山的大婶姜氏。   这姜婶原来是风月楼中的女郎中。   萧慕离见到姜婶感觉颇为亲切。姜婶手中端着一个小碗,笑着说:“醒了就快起来喝药。”   那碗药汁看起来实在很不友好,黑乎乎的一滩,闻着就很苦。   萧慕离垮了小脸委屈巴巴地问:“这是治什么的啊。我感觉身体没啥问题,就是脑子有点晕,感觉好些事情都记不清楚了。”   受如此重伤,是一个多么现成的借口,正好可以用来解释萧慕离没有原主记忆这件事。   昨日,二人一落水萧慕离就知道事情稳了。这玄白还真是一只旱鸭子。一入水这小光头就开始没有章法的扑腾,吓得风月楼胖管事赶忙招呼人来捞他们,武斗也就算是平局。   于是,赢一局平一局,萧慕离胜了。   被捞上来时,她晕地干脆利落,一副命不久矣的重伤样子。实际上这一身伤虽然疼的要命,但都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姜婶听到这失忆的症状,却是吓了一跳,忙又给萧慕离把了把脉,可是脉象平稳并无异常。姜婶皱眉道:“这怕是只能静养了。这样,先把活血化淤的药喝了,兴许对头部瘀伤也有帮助。”   萧慕离逃避喝药失败,只能一口气闷了那漆黑的药汁。   姜婶收拾了药碗,又诚恳地说:“姑娘,那日在西屏山,真得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就死在那里了。我真不是坏人,我那天只是帮项公子送草药,谁能想到西屏山是那般光景啊。”   萧慕离原本还在苦的吐舌头,听到姜婶的话就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其实,在西屏山案子中,一直有一个令她颇感费解的问题,那就是:城防卫那个替晋王背了黑锅被满门抄斩的李校尉,怎么就死的如此悄无声息呢?   李校尉如果是晋王亲信,多年跟随,还帮晋王做了脑袋别在裤腰带的事,手上一定是会有一些晋王的把柄。   没有一个上司敢随随便便把这样的下属逼到绝路上。 第24章第24章   郑开今日出门没有带护卫,此时身边只有一个风月楼领路的小厮。二人四目相对片刻,还是在皇宫中沉浮多年的郑开先反应了过来,转身就跑!   经年累月的勾心斗角让郑开意识到,他知道了萧慕离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那么,萧慕离就绝不会放他活着回宫。   “让开!”   郑开粗暴地推开一个挡他路的风月楼小厮,脚下生风几乎跑出了一身大汗。他今日外出只带了一个赶车的小太监,还留在了楼外。   萧慕离如今“凶名”在外,想在宫外捏死他易如反掌!   跑到最底层时,郑开还是没忍住回头去看,却见萧慕离已经不在楼上。他心中一惊,再环顾四周,只见彩纱掩映下整个风月楼人影憧憧,危机四伏。   他神思不宁心中惶恐,一时没能看清脚下的路,最后一级台阶骤然踩空,眼看就要扑倒下去…   “公公您小心。”   一只手有力地托住了郑开的胳膊,将他捞了起来。可是,当郑开认出面前之人时,心中并没有丝毫感激,反而愈发恐惧起来。   是那个琴师!那个萧慕离看中的琴师!   那张银白面具,此刻在郑开眼中宛如都带着索命的冷光。   陈问手上微微用力,握住郑开的手臂,温和地问道:“公公,您看起来脸色不好,可要留下休息片刻?”   郑开冷汗登时下来了,心中颤抖地想:他为什么会认识我?!他一定是萧慕离派来留下我的!   他勉强撑着体面挣扎道:“不,不必,我还有皇命,今天不回宫,我义父九千岁就该着急寻我了。”   这话是郑开狐假虎威的垂死挣扎。不过陈问闻言倒是真的地放开了他,没有刻意挽留,只微微一躬身颔首道:“那恭送公公。”   郑开忙挣脱了陈问的搀扶,圆滚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潜力,一阵风一般奔到了门外。他来时的马车正停在门口,郑开也不等赶车的小太监来扶,自己撅着屁股爬上了马车,连声催促:“快走快走,走大路,不要停!”   终于坐进车内,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感受着车轮滚滚向前,郑开才感觉到了一丝安全。他粗声喘息了几下,刚从怀中掏出一方桃红的帕子准备擦汗,马车就停下了。   “怎么回事?”郑开坐在车里问。   然而,无人回答…   郑开脸色一瞬间惨白,却不敢贸然掀开那车帘,仿佛那是一道通向死亡的大门,外面就是他的修罗地狱。   他又哆嗦着问了一句:“有人吗?”   马车外,赶车的小太监刚想回答郑开,就见面前的太子殿下带着一丝坏笑,将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冲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回身随手抽出了自己侍卫的佩刀。   车内郑开听到这抽刀的声音,本能地又抖了一下。   齐琛竖着耳朵听了听,没听见老太监的动静,颇觉无趣,唰地又将刀推回了刀鞘,给小太监递了个眼色,意思是可以去通报了。 第25章第25章   听闻郑开来了,惠妃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皱眉道:“都这个点儿了那老太监能有什么大事儿?”   身边的老嬷嬷闻言忙躬身在惠妃耳边说:“娘娘小声些。”   惠妃撇撇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跟郑客的人翻脸,虽然心里很不喜这个在自己宫里指手画脚的太监,但还是勉强压下了火气,提高声音说:“快请公公进来吧。”   郑开此时已经全无风月楼的惊慌失措,又端起了大太监的场面,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一进宫他就马不停蹄奔来了永嘉宫,以防夜长梦多,连衣服都没顾得上换。   “公公入夜还在当值,真是辛苦了。”惠妃见这太监连奴才的衣服都没换,一身锦袍穿金戴银就来见自己,心里又是火起,于是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   郑开也不慌。他自信惠妃很快就会转变对自己的态度,便微笑着恭敬回道:“启禀娘娘,小人有要事禀报。”   惠妃一挑眉,放下手中茶盏问道:“何事?”   郑开见惠妃有了兴趣,忙添油加醋地开始讲太子如何与萧家暗通款曲,小卓子如何作为太子和萧家安排的眼线,吃里扒外。讲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才讲完,郑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老奴御下不严,今日才发现娘娘身边出了小卓子这等坏了心肠的东西,还请娘娘恕罪!”   然而,趴着等了好一会儿,郑开也没等来意料中惠妃的暴怒。   这让他心里忐忑起来。   惠妃悠哉地喝了茶,才嗯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嬷嬷,快扶公公起来,真是有劳公公了。小卓子这事儿我知道了,他是太子的人也没什么。我统领后宫也算太子半个嫡母,没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你说是吧公公?”   郑开心里一哆嗦,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这反应不对!多年后宫沉浮的敏锐让郑开立刻意识到,自己是踩入了圈套…   可惜他已经没有补救的机会了。   惠妃像是乏了,直接摆手让人退下。等郑开心虚胆寒地走后,惠妃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抬手就砸了茶盏。   “在他们眼里,本宫就是个蠢货么!本宫看上的儿媳是太子的人,本宫提拔的太监是太子的人,他们干脆直接说本宫也是太子党好了!”   那老嬷嬷忙劝道:“娘娘您身体要紧,犯不着跟他们生气。他们编的故事倒是好,不去写画本真是埋没了他们!”   惠妃冷静下来,思索着说:“这事儿不像是齐琛手笔。对了,那老太监手上的扳指我瞧着有点眼熟,你注意到了吗?”   老嬷嬷忙点头,压低声音在惠妃耳边说:“老奴正要说这事儿。老奴瞧着,那扳指是皇上戴过的。”   惠妃眉心一跳,老嬷嬷忙补充:“您先别急,皇上若是要做什么,哪里用得上郑开。我让小卓子去查查这个扳指的来历,他今天不是说有同乡在太子身边么,先查查是不是太子那里流出去的。”   惠妃点头:“小卓子是忠心的,他今天主动来禀报东宫的消息也很好。让他去查吧,尽快!”   此时从永嘉宫出来正往极辰殿走的郑开被风吹了一个哆嗦。他一路上越想越气,心中愤恨地想,这惠妃如此袒护那个小太监,还不知有什么腌臜事儿呢,呸!   然而,郑开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个“呸”就是他人生最后的遗言了。刚走入极辰殿,一只冷箭就从高处而来,直接射穿了他的心脏。郑开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胸前喷出的热血,就直挺挺倒了下去,肥胖的身躯砸在青石板上,居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郑客从黑暗中走出,身边是那个今天给郑开赶车的小太监。   “他手下的两个人也处理干净了吧。”郑客问。   “是,知道萧姑娘进过极辰殿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不对吧,还有一个。”郑客转身,看着身边的小太监,眼神戏谑。   原本躬着身子站在郑客身边的小太监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然后俏皮一笑说:“对,还有我。”   小太监说完脸上笑容不变,手中已经拔出了匕首,决绝地捅向自己的心脏!   滴答,滴答,滴答…   血落在石板上。   郑客徒手抓住了那匕首的刀锋,血瞬间流了满地。小太监这才大惊失色慌忙松手,郑客却宛如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扔了匕首,随意甩甩手上涌出的鲜血,不在意地笑笑:“逗你的别当真。今天两个太监刺杀我,郑开挺身护主战死,我也受了点伤,这就是今天在极辰殿发生的全部。记住了?”   小太监慌忙点头。   殿前,郑开的尸身被拖走,一盆盆冷水浇下,血迹越来越淡…   【成功救下叶卓,和谐值+5,总值16】   【间接导致郑开及手下两名太监死亡,给予宿主警告处罚,暂停商城功能七日】   萧慕离一下子惊醒了过来,太阳穴如针扎一般的疼痛,这让她痛苦地抱住了脑袋。   齐琛见她状态不对,便想去扶她。可突然的触碰刺激了混沌中的萧慕离,她反手一推让齐琛重重撞上了马车壁,听到齐琛一声闷哼,萧慕离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抬头去看,可是,眼中的惊惧尚且没有藏好。 第26章第26章   为什么不恨?萧慕离梗住了。因为她有个阅片无数的脑子,这种开局就被千夫所指的白月光太子,百分百是有冤情的啊。尤其是像小殿下这么老实纯良霁月风光的,肯定是被人陷害的。   可惜这不是个能说出口的正经理由,萧慕离想。看齐琛如此重视的样子,她斟酌着说:“我跟着爹去北疆的时候还太小,对程伯父没有什么印象了,但是我常听爹爹提起程伯父,他们是很好的兄弟。程伯父真的贪墨了军饷吗?会不会是被人陷害的?”   齐琛深呼吸了一下,那是一段暗无天日的回忆,他从未跟任何人谈论过,如今就这么毫无防备下被萧慕离翻了出来,让他不得不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爷又在玩弄他了。   他垂下眼眸沉声道:“贪墨一事,是程潜亲口承认的。”   “那也可能是屈打成招啊,或者会不会主审官有问题,陷害了伯父。”萧慕离追问,她已经瞬间脑补出了程潜在狱中受尽折辱,小太子委屈巴巴求告无门的样子了。   齐琛哼笑一声,轻轻摇头,眼眸中是浓重的黑,仿佛所有光都消失了。他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说:“不会,因为主审官是我。”   “证据确凿、主犯从犯都供认不讳,卷宗是我亲手写的。”   这一刻,齐琛似乎又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那时他的母后跪在他面前…   程皇后红着眼眶,但目光依然坚定,她斩钉截铁地说:“齐琛,我不是作为一个母亲在跪自己的儿子,求他徇私枉法。我是作为一个证人,在跪本案的主审,求他再仔细查一查。我可以用性命作保,我的兄长绝不是误国贪官!”   当时齐琛他做了什么?对了,他自负地保证,此案绝无问题。   也许,最后母亲在他面前跳下高楼,让他眼睁睁看着却无力阻止,就是对他这个冷血无情的儿子最恶毒的报复和惩罚吧…   齐琛说的很轻,但听在萧慕离耳中却字字犹如惊雷。她瞬间后悔了,意识到自己冒冒失失揭开了怎样血淋淋的创伤。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现实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是齐琛亲手将至亲送上了断头台,并且葬送了自己所有的抱负和希望。   其实,现实比齐琛所言更加残酷。程家满门被杀一切尘埃落定后,有人才开始一点点给齐琛一些支离破碎的线索,犹如凌迟一般一步步让他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当年真的判错了…   他自以为的正直无私,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已经算计好的棋子,他无知地被玩弄在别人股掌之间,成为了捅向自己至亲心脏的杀人刀。   时至今日,齐琛依然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亦不知是谁主导了这一切。但项椋对陈问超乎寻常的关心又进一步印证了当年之事确有隐情。那个隐于幕后,将程家连根拔除的人一定是位高权重危险至极的,所以这些事情,他不能告诉萧慕离。   萧慕离亦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她实在不忍心再问下去了。她忍不住想,当年的齐琛是个什么样子呢,半大的少年又是如何独自扛下了这一切呢?   那个时候,在无人可以依靠的孤独夜晚,小殿下是不是一个人缩在深宫的角落里等着天亮?他会不会哭?   可惜,时光无法倒流,她错过了他的那段光阴。   萧慕离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想要把齐琛从血腥的记忆里拉回来:“我觉得陈问先生是好人,我不会跟别人说他的身份的,你也让他别怕那个项椋,我知道一个项椋的把柄可以牵制他。”   齐琛闭上眼睛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就又是那个滴水不漏的太子殿下,他歪头想了一遍萧慕离的话,皱眉问道:“你怎么看谁都是好人?陈问跟你说过话吗你就觉得他是好人?!”   “啊?”萧慕离被问懵了,嘴比脑子快的回道:“说过啊,就在明月轩三楼那个房间啊。”   说完,她和齐琛同时意识到,齐琛也去过明月轩的三楼,而且,就在那个房间隔壁,还跟萧淑怡演过一场郎情妾意…   一时之间,尴尬一点点弥漫在这个小马车里,二人都怀疑自己做过的小动作暴露了,但又同时选择避而不谈,心照不宣地变成了两只将脑袋埋在沙子里的鸵鸟,只要不说破,就能保住尴尬的小秘密。   齐琛欲盖弥彰地咳嗦了一声,找回了应该有的重点:“项椋有什么把柄?”   萧慕离顺着这个台阶麻溜滚了下来:“哦哦哦,那个,你知道王斐吗?城防卫都统,他跟项椋一起走私!”   “你怎么又知道?!”   “风月楼的大夫是我朋友,她偷听到的。”萧慕离一副‘我人脉很广快来表扬我’的嘚瑟样子。她是故意表现活泼一点,让齐琛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好的回忆。   齐琛却觉得这是萧慕离又要搞事情了,不得不劝说道:“项家是百年世家,朝野中都颇有根基,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动摇的,这事要慢慢查不可冒进。”而后他想了想,觉得萧慕离这样精力旺盛不一定会听劝,还是得给她找个安全的事儿:“对了,你不是想查那个被晋王从西屏山带走,那个老童生的女儿么?荆楚找到人了,在豆蔻斋,荆楚会先想办法去接触她,探探情况。”   萧慕离没想到这事儿她只是提了一次,齐琛就记在了心里,有点高兴,但听齐琛提到荆楚那熟悉的样子心里又咕嘟咕嘟冒酸水,于是试探道:“你跟荆楚很熟啊?” 第27章第27章   五日后,武安侯府。   萧慕离和安平凑在一起,盯着桌子上两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木牌大眼瞪小眼。安平最近在武安侯府不太受待见,因为萧淑怡出事那天是跟安平一起出去的,萧淑怡不会反思自己,反而怨上了安平。   萧慕离不确定地问:“你冒着被萧淑怡挠的风险偷渡进来,就为了给我展示你的小木牌?”   安平骄傲地点点头:“嗯呐。我够朋友吧,有好玩的都想着你。”   “项椋给你的?”   “昂。”   萧慕离一巴掌拍在安平背上:“昂你个头啊!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啊!”   事情还要从萧慕离在风月楼挨揍,啊不是,在风月楼英雄救美那天晚上说起。当时她晕的干脆利落,所以错过了之后发生的许多事情。   那时侯很多人围着萧慕离,安平挤不进去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安平的性格就是,只要有亲近的人在身边撑腰她就是骄傲的小话痨,一旦自己面对陌生人马上变成自闭的小怂包。堂堂一个公主身边没了认识的人,突然就无所适从起来。   正当安平六神无主之际,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就见用来拍她的是项椋手中的那柄折扇。安平现在十分不待见这个人,往旁边挪了两步缩到角落低头不说话了。   项椋也不觉尴尬,不走也不说话。虽然他安安静静站着,但安平就是觉得这个人存在感极强,让她根本无法忽视。安平越想越气,心里做了好久的准备终于鼓起勇气说:“喂!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啊!”   项椋只觉这小公主越来越合他心意了,色厉内荏的小模样很是可爱。他压住不怀好意的笑容,抬手用折扇一敲安平的头:“喂什么喂,叫存初哥哥。”   安平如同被激怒的小奶猫,毫无杀伤力地生气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敲我!”   梆,项椋又敲了一下。   安平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世界崩塌的样子。   项椋这下直接笑出了声,憋着一肚子坏水故意装作不认识一样说:“你这么可爱,一定是哪家父母掌上明珠的小女儿吧。”   这话十分诛心,一下把安平戳漏气了,她身份贵重,可偏偏没有父母的偏爱庇护。项椋趁虚而入引诱到:“叫哥哥,我带你玩,现在就能带你去看你的好朋友。”   安平现在身边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阿离晕过去了,太子哥哥转眼就不见了,淑怡妹妹也不知遇到了谁现在还不回来,只有眼前这个人还勉强算是认识。叫就叫吧,反正也不会掉块肉,等阿离醒了再告状,让阿离给他套麻袋。   安平撅撅嘴,盯着地面小声道:“哥。”   项椋终于满意地笑了。   从那日相识起,项椋每天都搜罗一堆有趣新奇的小玩意往宫里送,颇有千金一博美人笑的架势。今日送的就是这豆蔻斋的木牌。   “他可是流连教坊司的男人,你知道吧?”萧慕离眯着眼睛凉飕飕地说。她现在心里真的是哇凉哇凉的,一边听一边浑身上下汗毛都要炸起来了。   这算什么事,她就晕这一回,自家小白菜就被猪惦记上了!还有那个齐琛,这么大事居然没跟她说!   安平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老气横秋语重心长地说:“他去不去教坊司跟我有什么关系,他只是邀请我去豆蔻斋玩,又不是要娶我。他如果真要娶我就会让他爹去请恩旨,而不是这样逗我玩。”   说的很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萧慕离心想,而且这个人间清醒的感觉怎么还有点熟悉呢。   “哎对了,那你的通行令牌又是怎么来的?”安平叉腰问。   这还真不好解释。   萧慕离这会儿一个头有两个大,痛苦地捂住了脸。这些天她跟了王斐几日,但线索都断在了豆蔻斋;而苏了了那边,荆楚也没能取得她的信任,同样一筹莫展。   事情进入了僵局。   但萧慕离等不起。太子要娶亲了,赐婚诏书随时都会昭告天下。萧慕离不会幼稚到去对抗天子的旨意,她能做的,只有让天子自己改变主意。   她需要一个可以跟皇帝讨价还价的契机。如果能挖出百年世家走私的证据,或许可以一试。 第28章第28章   天黑了下来,一盏盏灯渐次亮了起来,和着初夏夜晚微凉的风,将京城送入了夜。   武安侯府一个偏门悄悄打开,萧慕离和安平俩人偷偷摸摸溜了出来。她俩双双换下了珠翠和裙装,故意穿了男装,还在外面加了带兜帽的黑色斗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没进过“会所”的小菜鸟的心虚气短。   等到了风月楼门口,她们相互看了看,确定自己的样子很符合“暗中行事”的标准了。再摸摸腰间钱袋,里面是安平小金库里的金子,金钱的力量给了她们错觉,似乎无论那豆蔻斋是什么龙潭虎穴都能去闯上一闯。   萧慕离将木牌递给风月楼的小厮,故作高深莫测地不说话,只有些紧张地盯着小厮的反应,生怕被看出是没经验的新人。那小厮接了木牌,却是一句都没有多说,恭敬地一侧身示意她们进楼,而后一直沉默地在前引路,绝不多言。   他们直接穿过风花雪月四座如梦似幻的楼阁,再走了片刻,来到了一座背靠山丘的不起眼二层小楼。这楼从外面看几乎有点破旧了,而且冷冷清清,与远处富丽堂皇高楼中的欢歌宴饮一比,简直如一座冷宫一般。   安平不自觉靠近萧慕离一些,还缩了缩脖子。   小厮没有再靠近,行了个礼转身就离开了。萧慕离上前两步,很谨慎地抬手一推,那略显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股檀香随之飘了出来。   楼内并不是想象中的群魔乱舞销金窟,反而淡雅清丽颇有禅意。   这豆蔻斋从外面看只有二层十分低矮,但楼里却有乾坤,是几乎有六七米高的有半个足球场大的空间。一些屏风隔开的雅座按照某种卦象分布其中,其中有些已经坐了人。雅间中摆设简单,古拙的木桌木椅还有茶香溢出,茶韵袅袅间隐约可听到几句低语。   透过屏风缝隙隐约可见几个侍女安静的坐在桌边烹茶,神色宁静没有丝毫媚态。她们统一将秀发盘起梳成高耸的利落发髻,穿着月白束袖的直裾长衫,其上淡蓝祥云纹样精致淡雅。   萧慕离心想,这地方看起来比前面的风月楼好多了,侍女也像个正经的第三产业打工人。   一个清秀的侍女走了过来,熟练的引着萧慕离和安平入座。她们的座位在卦象中间的位置,坐下后就看到在楼中南北两端分别有一座挑高的高台。其中之一上面似乎有一个人影,但被垂下的纱幔遮挡看不真切,而另一个高台则是空的。除此之外,整个屋顶墙壁都是满墙的竹简书册,颇为壮观。   那引路的侍女为她们摆上了甜咸的点心小菜各四种,随后又生了个小炉子,煮上了一壶乌龙,煮好后拿鲜奶兑了加糖少许,便是醇香的奶茶。   安平看起来很是满意,喝了一口奶茶说:“这还真是个好地方,项存初还真是会玩。”   萧慕离却摩挲着茶杯不经意地问:“你们每桌上的东西都一样吗?”   侍女没有回答,反而低声询问:“贵人是不喜欢吗?”   问题就在于,她们很喜欢。从进楼到现在,没人问过她们的口味喜好,也没点过菜,可上来的东西却没有一处不合心意的。   萧慕离感觉脊背有些发寒,似乎正被一双眼睛盯着。她们的生活喜好,居然都在这个豆蔻斋的掌握之中。她再抬头去看头顶那密密麻麻的竹简书册,就看到还有源源不断的字条被送了进来,而后汇集入墙,就如同源源不断的养料在滋养着一个怪物。   那边安平还在没心没肺地吃一个烤鸭卷饼,嚼啊嚼啊如同一只小仓鼠,边吃边问侍女:“喜欢喜欢,那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其他好玩的吗?”   侍女眉目低垂恭顺地说:“从贵人进门开始,您就已经在今晚的游戏里了。我们这里是给贵人们交朋友的地方,朋友多了,好玩的自然就多了,还能帮您达成所愿。”   说话间,咔哒一声,侍女手边的桌面上一块巴掌大的小木板弹起了一条缝。侍女掀开木板从中取出一张字条,而后将木板压回去,桌面又恢复如常。   侍女展开字条对安平和萧慕离说:“您看,好玩的这就来了。有个朋友想出手一个工部行走的位子,在场诸位皆可出价,您二位若是感兴趣,告知我即可。”   安平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这是什么意思?是要买卖官位的意思吗?”萧慕离一下摁住了安平的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问侍女:“怎么成交?成交后能见到卖家吗?”   侍女答道:“直接将您愿意付出的东西写在字条上即可。若是对方愿意相见我可引您过去,若是不愿,就由豆蔻斋作中间保人完成交换。”   交换。萧慕离心中冷笑一声,倒确实比交易好听。   这下一切都说通了。豆蔻斋,原来是一个钱权利益的交易场!晋王是在这里跟项氏和王斐做了交易,王斐派出了无辜的李校尉去帮晋王镇压灾民,而晋王给出了项家所需的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皇帝这次可以轻易放过晋王,因为齐珑尚且没有真正控制拱卫京都的军队。   至于死百十来个灾民,在当今的封建帝王心里怕是无关痛痒的。这个时代又没有互联网,又有谁知道那些西屏山枉死的冤魂呢,跟灾民一样的平头老百姓照样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实供养天子和他的朝堂。   萧慕离问侍女:“一个六部行走,一般要多少银子?”   侍女摇头,脸上带着毫无破绽的完美微笑:“豆蔻斋中不交易金银俗物,否则岂不是十分无趣。”   这时,二楼高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的声音,侍女一听便道:“这单生意已经成了。这么快达成交易却也少见。” 第29章第29章   羽箭穿透了西域女孩的肩膀,也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失血,女孩子的挣扎微弱了下去。   可是,王斐并没有立刻射出第三箭,相反,见自己射中了女孩,他反而嚣张地大笑起来,连带着四周雅座中也响起了零星调笑的口哨声。   “畜生!”萧慕离暗骂一句,冲着王斐高声道:“王斐你是不是不行!这都射不中你还有什么脸面当都统!圣上的安全就交给你这种草包吗!”   这下,好几个纨绔干脆从自己的座位上起来,公然开始起哄。这一招激将法倒是对王斐很是有用,他哼笑一声抬臂举弓,这次没有片刻停顿箭已经离弦,飞向了空中。   呲啦一声,羽箭撕裂锦帛,白绫断裂。少女直接向下坠落,而后腰间那根绳索瞬间绷紧拽住了她。   斋中欢呼叫好声起,为了王斐这精妙的一箭。   只有萧慕离依然紧张地关注着受伤的少女,直到她被拉回了高台开始剧烈咳嗦,萧慕离方松了一口气。人算是救回来了。   王斐却不管脚边奄奄一息的人,他看起来起了兴致,站在高处冲萧慕离喊:“萧大小姐这是第一次来吧,该不会是来求姻缘的吧。”   哄笑声四起。晋王要娶孟氏女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萧慕离这个当初扬言非晋王不嫁的失败者就成了京中勋贵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萧慕离站在漩涡中心听着耳边的聒噪深吸了一口气,心中默念:平常心平常心,莫与无赖论短长。不是她认了怂,而是她明白此时此刻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让这些看客们更加的兴奋,流言蜚语更加猖獗。萧慕离只能一边生生忍着怒火,一边还要安抚已经气红了眼的小安平。   没想到就在这时,一个豆蔻斋的侍女从大厅西北角的雅座中转出,朗声道:“我们贵人说有个交易想跟萧姑娘谈谈。贵人很欣赏萧姑娘才情,欲求姑娘一副墨宝,条件任姑娘开。”   萧慕离一挑眉,也不扭捏,指了指王斐问:“换个人当城防卫都统行么?”   侍女躬身颔首:“自然可以。”   王斐登时震惊地定在了原地。他知道自己在真正权贵面前不算什么,但万万想不到这也太不算什么了。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四品都统,就,只值一个小丫头的一副字?!   一时间那些跟着起哄的人都是同样的震惊,他们又探头探脑,视线汇集一处,交头接耳地猜测那西北角雅座中究竟是何方神圣。   屏风隔绝了所有窥探,坐在其中的男人微微一笑,黑色兜帽遮住了他的眉眼,只有干净利落的下巴和有些许白发的鬓角露在外面。   是郑客。   那侍女传完话后又回到郑客身后,恭敬跪了并不多话。郑客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自言自语道:“熊孩子啊,一个区区都统就随你的意吧,唉,真是胡闹。”   外面,萧慕离也有些意外,不明白求她的字是什么套路,这“贵人”又是何种来历。安平倒是先狐假虎威起来,冲王斐凶道:“怕了吧?!”   王斐一个毫无背景的大头兵能混成都统,其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他见势不妙立刻变脸,也不管什么面子里子了,蹬蹬两步从高台上跑下来,半真不假扇了自己一巴掌没脸没皮点头哈腰陪笑道:“萧大小姐我就是一个粗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看年纪,王斐也有小三十了,孙子却装的十分熟练,萧慕离一时都被他的不要脸震惊住了。她此时当然可以享受那不知名贵人的撑腰,出一口恶气,可是,然后呢?   如今走私之事唯一的线索就是王斐,齐琛也特意嘱咐过让她不要贸然招惹项氏和王斐。逼急了王斐,线索就断了。   王斐认了怂,萧慕离立刻就坡下驴,摆摆手说:“罢了罢了,替我谢谢那位贵人,不过这交易就算了。我字也不好,就不坑朋友了,大家继续,吃好喝好啊。”   还没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得忍。   再者,人情不是那么好欠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这种不明不白的“撑腰”,代价不明,不可轻易领受。   西北方隔间中的郑客听她耍宝卖乖,轻笑了一声,心想,是个有分寸的孩子,难得。   豆蔻斋重新安静下去,大家都开始等待下一轮交易。   安平坐回来时脸上还带着不忿,嘟囔道:“也不知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她会回到她原来主人的身边,然后等着死在今后的某一轮游戏之中。”一直跪坐在安平和萧慕离身边的侍女突然开了口,这是她今晚第一次语气中带上了自己的情绪。   萧慕离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侍女的变化,偏头去看她。侍女神情悲戚眼中又似有希望,她压抑着眸中泪光用极低的几乎只有气声的音量说:“萧姑娘,我是被晋王从西屏山抢来的,我从云州来的。求您救救我,我想回我爹身边。”   原来是她。 第30章第30章   身份暴露,豆蔻斋中一个中年侍女恭敬地拦住了萧慕离,板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贵人,您坏了豆蔻斋的规矩。”   萧慕离内心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镇定。这个地方太邪乎,也不知背后靠山是谁,万一是个她们萧家惹不起的人,那她此刻命运堪忧。   萧慕离的手悄悄摸向腰间匕首,就听那中年侍女说:“不过斋主说了,豆蔻斋的规矩就是让贵人们高兴的规矩。您是贵人,自然可以有自己的规矩。”   萧慕离却直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谨慎地问:“那我可以走了?”   侍女答道:“您自然可以。只是,有个人要留下了。”   侍女一指那空着的高台,萧慕离顺着望去,整个人如遭雷击,心中怒火轰一下烧了起来,瞬间逼红了双眼。   高台上是姜婶。   姜婶仰躺着被绑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双眼被蒙住,头顶有一个滴漏正每隔一会儿将一滴水滴在姜婶的额头上。   水滴刑!   这刑罚看似温和,实际却会造成巨大的痛苦。这种从商纣时期流传下来的酷刑,会让受刑者在黑暗中听着无穷无尽滴答声精神逐渐崩溃。而更加残酷的是,崩溃之后的人却依然被禁锢了全身,求死不能,要生生被折磨到额头皮肤溃烂感染,再在肉/体和精神双重痛苦中死去。   豆蔻斋连威胁,都做的这般无声而优雅。   萧慕离将匕首握的死紧,咬牙问道:“要怎样才能放了她?她是被我胁迫的,我才是主谋。”   中年侍女并没有因为萧慕离的退让姿态而有任何神色的变化,她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保持着一样的表情神态说:“回贵人的话,豆蔻斋必须把私逃的人找回来,死生不论。若是贵人能提供一些线索,豆蔻斋自然承您的情。”   “死生不论?!”   萧慕离再大的愤怒似乎都对那侍女毫无影响,她只微一颔首答:“是。私逃者格杀勿论,既如此,死在外面还是回来再死,于豆蔻斋而言,没有区别。”   此言一出,跟在中年侍女身边的几个豆蔻斋侍从侍女都将头低了下去。这句话不只是说给萧慕离听的,她是说给所有有反抗之心的人听的。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放弃苏了了还是放弃姜婶,萧慕离需要做一个选择。可是,这两条路她都不想选,她要在绝境中找一条两全的生路!   她盯着眼前的侍女,有意放缓自己的呼吸,逼迫自己在盛怒中冷静下来,大脑飞速思考:我有什么筹码?豆蔻斋有什么弱点?还能做什么?好好想想萧慕离!   此时坐在西北角的郑客听着外面发生的争执,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手上还缠着纱布,微微一动还是会有些疼。   他啧了一声,心想,这小丫头在京城五年都安安分分的,这一个月也不知吃了什么枪药,捅娄子快捅成筛子了。那老太监郑开的隐患刚刚消除,今日要是再掀了这豆蔻斋…啧,麻烦的很。   然而,外面女孩却忍了下来,憋着怒气说:“好,我来给你们找人。三天,给我三天时间,人还给你们。但是你们要先把这位大夫放下来,不要让我背上不相干的人命。”   郑客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没想到萧慕离居然就这么简单的认了怂,怎么没试试大打出手暴力抢人呢。   中年侍女倒是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一点头,那边高台上就有人将姜婶放了下来。   姜婶下来时整个人脸色惨白,走近时脚步还踉跄了一下,萧慕离忙上前搀扶。   “这位姜大夫还是得先留在豆蔻斋,还请贵人遵守承诺。”侍女话的尾音还没落地,形势突然起了变化!   姜婶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匕首,瞬间架上了萧慕离的脖子。姜婶挟持着人,故作凶狠地说:“我不要留下,我不留下!我就是一个大夫我又没有卖身给你们,你们凭什么不把我的命当命看!放我走,要不,要不咱们就都别活了!”   那手中刀柄还是温热的,因为那正是萧慕离一直紧握着的匕首。   方才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衣袍遮掩下,只一个传递匕首的动作和一个眼神的交换,姜婶就明白了萧慕离要让她做什么。   挟持人质,逃出生天。   这下,那中年侍女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表情,那是意外和紧张。这个变故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这就是豆蔻斋的弱点。它将人变成了没有感情的傀儡,但是傀儡不懂变通。即便侍女怀疑姜婶和萧慕离本就有所串通,即便她直觉姜婶不会真的伤害萧慕离,她也没有可以自主处置的权利。   萧慕离提高声音道:“再怎么说我是来玩的,不过玩的出格了一点,难道还要把命丢在这里不成?”   这话是要动摇豆蔻斋存在的根基。果然,有人陆续从屏风中探出头来,审视着那个中年侍女,等着看豆蔻斋的处置。豆蔻斋里不讲律法草菅人命,但它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它必须保护自己的客人,也因此这些客人才敢在豆蔻斋肆无忌惮的交易。   若是这个根基坏了,那豆蔻斋本身的存在都将受到冲击。   萧慕离抬高了下巴露出修长的脖子,那冰凉的刀锋就贴在她的动脉上,她几乎能感觉到姜婶因为业务不熟练和紧张在微微颤抖的手。   中年侍女不住去瞟那纱幔掩映的高台,姜婶已经开始推着萧慕离往门口走,越靠近门口那侍女表情越紧张。   “你有多少年没见过外面的天空了?”   谁也没想到,在这么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萧慕离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那中年侍女明显愣了一下,萧慕离接着说:“初夏的绿草繁花,街市行商小贩的吆喝叫卖,傍晚家家户户飘出的饭香…这样平凡的生活,你有多久没感受过了?” 第31章第31章   京城洛邑的城东是穷苦人住的地方,其中有一个义庄,原是停放无主尸身的地方,其中住着一个驼背老头守着亡魂。后来老头也死了,所有人都嫌弃那破院子晦气无人愿意买,便逐渐荒废了。关于这院子的鬼怪传说倒是越来越多,贫民窟里传的有板有眼,于是入夜后谁也不敢来这个破院儿。   不过今天这院子里倒是有了人影和火光。   一颗小脑袋从院墙边悄悄探了出来,扒着墙头往院子里瞧,就见院子中只有一间四处漏风的屋子,屋外守着一个男人正在打瞌睡。屋里应该是点了蜡烛,有微弱的光,似有一个女人在来回走动。   墙上的南十把小脑袋又缩了回去,跳下墙小声说:“哥,看清楚了,绑走公主的人就在里面。”   南一无奈地看看弟弟脸上蹭的两块黑灰,抬手给人擦了把脸,没想到一抹更黑了。他装作若无其事收回手说:“你继续在墙上蹲着吧,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南十对哥哥充满了盲目的信任,傻笑着拍拍自己小胸脯,三两下又上了墙,小孩儿一身黑衣猫在黑夜里,倒是真的了无痕迹。   南一点点头,自己也隐藏进了黑暗中,兄弟二人守在不同的地方,可以相互照应互为倚仗。   四周太过寂静,可以清晰地听到小院中传出的女孩哭声,不过哭声很快就停住了。暗处的南一侧耳听着不自觉皱了皱眉。   屋内,苏了了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带着鄙夷不耐烦地说:“呵,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哭个屁!再敢出声,割了你的耳朵。”   安平直接被吓住了,泪眼汪汪的看看四周。她从没有来过这么肮脏破烂的地方,到处都是蛛网,墙角似乎还有活物发出吱吱的声音。   安平不敢出声哭,只能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默默地掉眼泪。苏了了看她这个样子,嗤笑一声说:“这就害怕了?我小时候要是能有这样的房子住,一家人都要烧高香。”   安平坐在地上手被绑着,只能用自己的膝盖抹了把眼泪,憋了片刻才鼓足了勇气问:“你为什么要绑我呀?我是要帮你逃走的啊。”   苏了了手上把玩着小刀,斜睨了安平一眼:“逃走?去过身无分文还要一辈子躲着豆蔻斋追杀的日子吗?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们的‘好心’啊。”   “那你想要什么,要钱吗?我也有钱的我给你,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苏了了看到安平这种天真的样子就觉得心烦,她半蹲到安平面前凶狠地掐住安平的下巴,迫使安平只能抬头看她。   安平在苏了了的眼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苏了了对安平表现出的惊恐很是满意,掐人的手又微微用力,冷言道:“你以为自己是谁?一个破公主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俯身凑到安平的耳边,阴森森地说:“有人出了黄金千两,让我帮忙把你绑出来。等把你交出去,我就能拿着钱去江南过人上人的日子了。”   黄金千两?!这确实是安平出不起的价格。   “怕了?”苏了了见安平整个人怂成了瑟瑟发抖的一团,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她。   安平尽可能往远离苏了了的方向挪了挪,可惜手上的绳子还连着屋里的柱子,也挪不了几步。这让安平更委屈了,带着点哭腔小声问:“你要把我卖给谁啊?”   “谁来给我送钱送路引就卖给谁啊。说不定还不是伺候一个人哦小公主。”   安平绝望了。   很快,外面远远传来了打更人的声音,子时了。藏身树冠之中原本正在闭目养神的南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人来了。   一个男人拿着一盏灯笼独自走了过来,边走边用帕子掩住自己的口鼻,对这里的环境很是厌恶。   走到院外,男人用灯笼照了照,方才确定找对了地方,上前一步推开院门。那守在屋外的赶车人听到开门声才从昏昏欲睡中醒了过来,忙堆着笑小跑两步来到那人身前。   男人摘下兜帽,露出自己狭长的眉眼。赶车人谄媚地说:“项公子,都办妥了,人都在里面。”   项椋点头,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赶车人:“给老王带去,请城防卫的兄弟们喝酒。”   赶车人也不客气,很熟练地收起了银票,一句话都不多问转身离开了。   屋里,苏了了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这四处漏风的破房子自然没有任何隔音的效果。不过她等了一会儿,门外那人似乎并没有进来的打算。   只剩这最后一步了,她就可以改头换面过上这些王孙贵胄一样纸醉金迷的日子了。苏了了等不及了,她撇了安平一眼,确认她被捆着跑不了,丢下了一句“老实呆着!”,便自己开了门。   门外,那赶车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项椋独自站在院中。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招了招手示意女孩走近些。   苏了了有点意外,走近后低声说:“项公子,原来是您啊,怪不得能安排我去江南呢。人已经在里面了,你要我做的,我已经做到了。”   项椋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本路引,路引中似乎还夹着一张银票。苏了了激动地抢过路引,宛如抢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第32章第32章   折腾了一个晚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萧慕离垂头丧气地回了侯府。   她把公主弄丢了。   这真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没有天眼和摄像头也真是要命,即便知道绑走安平的马车样式,甚至姜婶还记得车夫的体貌特征,但要在诺大京城找出这辆小马车和一个车夫,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且,这京城入了夜,除了风月楼所在的仁兴坊和三教九流汇集的南市,其他坊市都是要宵禁的,根本无法进入。   所以,那辆马车,是如何离开仁兴坊的呢?   京城宵禁由城防卫负责,那这辆可以在城防卫眼皮子底下无视宵禁的马车,自然应该跟城防卫有点关系。萧慕离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想起了昨晚在安平离开豆蔻斋时,王斐那有些突兀的表现。   可是好端端的,城防卫绑架一个小公主干什么?   现在才刚刚卯时,天刚蒙蒙亮,萧慕离一路恍惚一筹莫展,一下马车就看到侯府门口躺着一个人。这人身下还垫着褥子身上还盖着被子,睡得倒是香甜。   萧慕离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累出幻觉了,不确定地问跟她一同回来的姜婶:“婶儿,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姜婶哎吆一声,赶忙过去:“这不就是公主吗?怎么睡这里了啊!”   还真是安平!失踪的公主莫名其妙被送回了自己家门口!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半个时辰后。   萧慕离在脸盆的冰水里扎了个猛子,好歹算是给自己高速运转的脑子降了个温,不可置信地问:“所以是苏了了绑架你,然后项椋来救你,然后绑你的人绑走了项椋把你扔给我了,还他喵给你盖上了被子?!”   “昂!”安平确定地猛点头。   萧慕离长叹一声,把自己砸到床上用手捂着脸说:“姜婶,唉,头疼…”   故事直到苏了了绑人的部分还是可信的,这事儿有姜婶的佐证,还有一个更直接的证据:系统一直没有发布救助苏了了的任务,也没有因为苏了了的死而扣分。   苏了了是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代价也就只能自己承担。   苏了了确实骗了她们,可是,故事后半段说项椋那么恰巧而好心地救人,也就只有安平这样的老实孩子会相信了。   姜婶过来一边给萧慕离号脉一边劝:“你先睡会儿吧,公主既然没事,其他的也不急于这一时了。”   萧慕离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摆摆手说:“不行不行,还是得先去找那个院子,要是有人进去破坏现场就麻烦了。姜婶你先留在侯府避避风头。”   说罢她揪起安平就往外走,安平挣扎道:“可是,可是我不认识路啊。来去的路上我都是晕着的啊。”   萧慕离变魔术一样拿出了一个小纸条,纸条是从安平身上掉出来的。那纸条上清清楚楚写着一个地址:京城南门外三十里,破败尼姑庵。   ·   东宫之中,齐琛也是一夜没睡。他从暗室中走出来,在清水中洗净手上的鲜血。   暗室中,浑身是血的项椋已经彻底晕死过去。   南一有些担忧地劝道:“主子,还是歇会儿吧,不急于这一个时辰。”   齐琛面色苍白,嘴唇没了血色,却是神采奕奕,有些兴奋地说:“没事。这项公子真是个聪明人,要不是难过美人关,还真不好抓啊。对了,萧家那小丫头那边怎么样了?”   “一早就出发往南去了。南门一向是最晚开的,等萧小姐出城发现地方是错的,再折返回来,估计就到午后了。”   齐琛点头:“嗯,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南一,再替我办件事。万一今天事有不虞,你就趁着京城混乱直接拿着路引,把萧慕离打晕送去云州。” 第33章第33章   项怀义到底还是上了年纪,不过跪了这片刻站起来时就有些踉跄了,站在他身旁的陈问还是上前搀扶了一下。项怀义眼神却在齐琛和陈问之间转了转,不怀好意地说:“殿下,您现在倒是很确定程兄是被冤枉的啊,当年皇后娘娘那么求您您可都没动摇啊。”   挑拨离间之所以好用,是因为有时候真的只是云淡风轻几句话,即便知道对方目的龌龊,裂痕也还是会生长的悄无声息。   其实,齐琛和陈问,也曾经历过相互怀疑试探,不过如今…   陈问放开搀扶的手,退到齐琛身边,无声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兄弟同心。   项怀义点点头,有些感慨:“当年我们也是如你们一样的少年情谊啊。人心呐,最是善变。殿下您也变了很多,五年前您可不会做出这种用我儿子性命威胁的事啊。”   齐琛耸耸肩:“幼稚天真的少年终将成为不择手段的大人,那些不肯改变的都死在了半途,不是么?”   项怀义赞同的一笑:“罢了。瞒了太久了,也憋的很。你们是对的,五年前程家一案,的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案。”   五年求索,终得真相。   陈问不由急切地追问出那个困扰了他们五年的问题:“那我爹我娘我哥哥我妹妹为什么都认了罪!”   项怀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才对着齐琛说:“殿下,这案子是你查的,你知道证据有多么扎实。除了口供,还有物证。这些物证之所以让你都看不出破绽…”项怀义眯了眯眼睛,仿佛透过虚空又看到了故人——   “是因为所有的证据都是程大人亲自准备的。”   齐琛只觉脑中惊雷炸响。五年前,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找不到任何可以翻案的证据瑕疵,原来是因为,那是程潜亲自伪造了指认自己的罪证。齐琛是败给了自己的亲舅舅。   但此时,纵然心中掀起巨浪,齐琛依然不动如山的坐着。他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   项怀义见齐琛没有反应,只能继续道:“很想知道为什么吧?程潜,好好的国舅宰辅,干嘛要一心求死呢?因为啊,他的死和整个程家的悲剧,其实都是一个交易。这个交易还要从五年前初春的那场大雪说起。”   五年前,上庸一整个春天都在下雪,草木不生,牲畜没有口粮成批病死。为了活下去,其摄政王乌默尔举全国之兵进犯燕云二州。   面对外辱,当时的国尉程潜却是主张与上庸议和,征调江南的粮食换取上庸的良马,止息兵戈。这个提议遭到了朝廷大多数人的反对,太傅孟丘更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着程潜的鼻子,骂他是苟且偷安的懦夫、枉为人臣!   是时,意气风发的小太子也不同意舅舅的主张。上庸的铁蹄既然敢踏上大梁的土地,那就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犯我国土者,虽远必诛!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有萧家军在、有战神武安侯在,上庸必败无疑。   和议失败,安宁了十五年的燕云边境,战火重燃。   征兵、粮草、军饷、抚恤…哪哪都需要钱。可是当年的大梁日子也不好过。北方庄稼歉收,北地还起了匪患,萧家军外御外辱内平盗匪,连月征战钱粮吃紧。面对空虚的国库,程潜只能亲自离京远下江南征粮。   程潜离京月余之后,就传来了贪腐的消息,朝堂震动。   项怀义脸上出现了一丝悲凉,回忆道:“那个时候的江南经过了三轮征粮,也真的没有钱了,百姓都开始吃树叶充饥,把最后一把粟米送上前线。程兄见此情景一夜就老了下去,是真的愁啊。   你们都道武安侯战无不胜,只有他知道武安侯的难处。活着的军士吃不上饱饭,死了的同袍拿不到抚恤。百姓家里的壮劳力上了前线,留下的老母幼子根本活不下去。再加上那些诏安的土匪不安分,北疆那个时候早就内忧外患,这批军饷要是运不到,萧家军就是生死一线。”   啊!   门外突兀的一声惨叫打断了项怀义的讲述。三人眼神俱是一变,还没等反应,一个人就砰地一声撞开了正堂的大门,扑了进来。   来人身上带伤,左臂衣袖都被鲜血染红了,右手还拖着一个昏死过去的人。齐琛见此情景脸色大变,冷静自持全都丢到了一遍,急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齐琛机关算尽,萧慕离怎么还是卷进来了!   萧慕离像是刚刚打斗过一轮,疲惫不堪。她粗暴地把手上拖的人拉进来,回身关上门用剑鞘一栏,从自己衣摆上撕了布条,边往自己胳膊上绑边对陈问说:“那个,陈公子,麻烦你先帮忙捆了这个人。”   陈问蹲下一看,正是项怀义身边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家仆。   “萧慕离,你…”   说到一半,齐琛说不下去了。他要怎么问,问你为什么没被我骗出城?还是问你怎么就不能听话一点呢?他有什么立场问这样的话。他问不出口,滔天的惊怒也只能压回心里,能做的竟然只有沉着脸去帮萧慕离处理伤口。 第34章第34章   这时,屋外又隐约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萧慕离走回门边,侧身从门缝看到外面聚集了十数人,皆身披铠甲手持弓/弩,绝不是普通家丁!   她回头厉声喝问:“姓项的,你敢圈养私兵?!”   项怀义轻笑一声,并不解释。见他如此,陈问就将手上的匕首又抬了抬,紧紧贴着项怀义的咽喉,令其不敢轻举妄动。   项怀义摊开手示意自己没什么威胁,只问齐琛:“殿下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快些问吧。”   “好。”齐琛沉声问道:“两件事。其一,你为何会知道其中隐秘,又为何没被灭口?其二,那个来找舅舅的人是谁,为什么舅舅会相信这人在他死后能信守承诺交出军饷?”   项怀义有些欣赏地看了眼一下就抓住了事情关键的齐琛,点点头回答道:“我知道其中曲折,是因为我本身就是程兄所要伪造的证据之一,我的证词不就在殿下亲书的卷宗里么,与程家人自己的证词两相呼应,才算天衣无缝。至于那个来与你舅舅做交易的人啊…”   他望了眼门外,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而后长叹一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正是如今的国尉,庞沅。”   迷雾散尽,多年探查的碎片此刻终于严丝合缝的对在了一起。庞沅,是了,只能是他,方能解释为什么程潜会对这个交易深信不疑,坚信自己死后那神秘的军饷一定会出现。   因为,庞沅这人,是不折不扣的皇党,他不朋不党无无妻无子,孑然一身仿佛活着就只是为了给宣德帝尽忠。见到庞沅的那一刻,程潜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要剪除程家的,其实是那坐在干元殿威严龙椅上的皇帝。   陈问声音中带上了颤抖:“皇上为了杀我爹,不惜,不惜用燕云百万百姓的性命做筹码?!为什么啊,我们家从未有过不臣之心啊。”   项怀义抿嘴一笑:“谁知道呢,所以说圣心如渊呐。”   齐琛目光幽暗,其中隐隐翻滚着压抑的怒火:“不,他的目的,不只是要剪除程家,他要的是一并除掉武安侯。他成功了。”   齐琛的话,撕下了宣德帝最后一块遮羞布。   陈问喃喃道:“是了,当年杀了我爹,但是最后查抄出来贪污的军饷却还不足大军所需的十之一二,这绝不是当初承诺给我爹的数量。所以,北疆诏安的土匪还是哗变了,萧伯伯还是战死了。”   齐琛低头看着萧慕离手中血染的长剑,接上了陈问的话:“舅舅宦海沉浮那么多年,见到过多少人心幽微,却还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萧伯伯,在生命的最后,都在守护着他的江山,即便万箭穿心,仍擎军旗不倒。”   好一个圣心如渊!三个年轻人都知道,从今往后他们真正要面对的,将是这个国家权势的巅峰,是最恐怖的力量威压。这将注定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荆棘遍布杀机四伏。   项怀义却在此时突然呵呵笑了出来,对着陈问和萧慕离说:“两个小家伙,我啊作为长辈给你们个的建议。记着,人心思变,二十年前当今圣上在踏上夺嫡之路的时候,对身边两个同生死的朋友也曾真心相待。若有朝一日太子得偿所愿,你们要学会激流勇退,不要步你们父亲的后尘。”   这话十分诛心,陈问不由去看萧慕离的反应,而齐琛也在一瞬间紧绷起来,抬眸想看清萧慕离的表情。   萧慕离在三人的目光中从容地摇摇头,眼神明亮又笃定:“何必做这种小儿女姿态。我知道自己为何而战,就算有朝一日战死疆场,也是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而死。自己选的,就无怨无悔。”   时光穿梭,世界交错,萧慕离又听到了耳边声声誓言回响:我志愿成为一名人民警察,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恪尽职守,不怕牺牲。我愿献身于这崇高的事业,为之奋斗终身。   那是她自己年轻的声音,是她心底的声音,是她早已经做出的选择。即便曾经牺牲过,死亡那一刹,爆炸的烈火吞噬了她的身躯,灵魂的信仰也从未改变!   萧慕离的话让项怀义愣了一下,他一直居高临下地怜悯着萧让,觉得他死的冤枉,至死都稀里糊涂的,却没想过,武安侯可能什么都知道,但他选择了战至最后一刻。   英雄不需要怜悯。   “屁话!好好活着,什么死不死的。”齐琛压抑住心中情感,软绵绵呵斥了萧慕离一句。不过这呵斥也让萧慕离觉得心里有点甜,低头偷笑。   陈问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多余,看来小表弟也不关心自己的表态了,只能任劳任怨挟持着项怀义,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说:“走了走了。”   他们得到了一直追寻的答案,如今只需要挟着项怀义平安离开就好。   然而刚走到门边,还没来得及取下暂时用来充做门闩的剑鞘,变故陡生!   一只羽箭从大门镂空雕花处射穿窗纸,电光火石间就没入了项怀义的胸膛。   “后退!”萧慕离反应最快,从羽箭留下的箭孔中看到外面还有十余把张满的弓,蓄势待发!   陈问一把架起项怀义向后拖去,与此同时萧慕离猛的把齐琛向后一推,堪堪躲过了第二只射入的羽箭。她快速环顾四周,这个屋子三面皆有门窗,唯有北面是一面墙。   “这边!”四人快速退往北面,萧慕离还顺手拉了一面屏风寥作遮挡。他们刚刚蹲下,大批羽箭就从三面门窗齐齐射入,若是再晚一秒怕是就成了筛子。   萧慕离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项怀义还在他们手上,那被她绑来的家仆现在已经被射成了抽搐的刺猬,外面的私兵怎么就敢贸然动手呢? 第35章第35章   嗖——   羽箭破空而来,但萧慕离却没动。   是她对面的玄白动了。那箭直冲玄白而去,玄白不得不侧身躲避,箭矢与他擦身而过,射中了他身后的一个家丁。   箭矢来处,郑客端坐在马背上,一身骑装挺拔,手中长弓铮鸣不止。在郑客身后,上百玄甲卫冲了进来,顷刻便冲散了项府家丁的弓箭阵。   见此变化,萧慕离悄悄收起了从陈问手中抢来的信号烟,故意提高声音喊:“郑公,项府要刺杀太子,快救驾!”   混战间,玄白踹飞了一个玄甲卫,却不逃走,反而隔着数人提剑向萧慕离攻来,杀意尽显,竟是要将萧慕离毙命当场。   两个玄甲卫先后上前阻挡,都在玄白手中走不过三招,眼看着冰寒刀锋就要杀到萧慕离近前。   郑客面沉如水张弓搭箭,三支羽箭齐发,铮铮铮钉在了玄白面前。玄白被三箭阻挡,立马就有更多的玄甲卫围了上来。   见情形至此难以成事,玄白不再恋战,丢下一院的私兵家丁几个跳跃上了屋顶。郑客又出一箭,却只听到一声闷哼,待玄甲卫追上去看,只见到了墙边留下的一点血迹。   剩下的家丁私兵遇上玄甲卫,也只有被砍瓜切菜的份儿,场面瞬间被控制住。但这些家丁竟是死士,在玄甲卫的刀锋下没有任何犹豫,全部自裁。   郑客面对此种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他下马大步跨过一地尸体,走到洞开的门前,一撩衣袍下摆跪地朗声道:“启禀太子殿下,外面贼人已被制服,请殿下移驾。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众人屏息等待太子之际,就听得身后一个女孩尖叫的声音:“萧慕离!你还活着吗?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是血啊——”   听到这聒噪的声音,萧慕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安平的大呼小叫还真是从不迟到。   不过今天萧慕离任由安平叨叨,难得的没有让她闭嘴,毕竟今天安平算是立了头功,及时搬来救兵救了他们的小命。   事情还要从今天一早说起。二人当时策马来到城门前,安平骑马也没比萧慕离好多少,嘟囔着想争取个换马车的机会:“那个,萧慕离,咱们要不还是搞个马车吧。你看咱们总归要把那个坏女人的尸体带回来还给豆蔻斋吧,骑马也不方便带啊。”   “什么?”安平的无心之语却让萧慕离隐约抓住了什么。   “我说咱们还是换马车吧,也不差这点时间。”   “不是这个。”萧慕离突然想明白了,立刻掉转马头:“我方才出门就觉得有异样,现在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昨晚回府时我还看到侯府有人蹲守,今早盯梢的人就没了,定是苏了了的尸体已经被人送回了豆蔻斋,他们才会把人撤了。这里面有古怪!走,不出城了,先去风月楼!”   二人直奔风月楼首先找到了荆楚,荆楚那明显的担忧紧张又语焉不详的表现,令萧慕离直觉不妙。在萧慕离锲而不舍的逼问下,荆楚也有些慌了,支支吾吾说出了齐琛和陈问的去向。   于是,萧慕离赶往文园的同时,也让安平回宫以项氏公子绑架公主的名义搬了兵。   这是一个可退可进的好理由,若是齐琛那边平安无事,还能推脱是太子为公主撑腰,先到一步罢了。   最后却是这个预备手段,救了命。   玄甲卫在郑客的带领下跪了一地,齐琛才带着陈问走了出来。宽大的袍袖遮住了齐琛的手腕,他快速看了萧慕离一眼,又马上收回了目光,上前扶起郑客真诚地说:“郑公毋需多礼,此番郑公救我性命,有朝一日定要报答。”   郑客敏锐地察觉出齐琛的一些变化。他心中思索,这是被刺杀吓到了,还是突然开窍要开始笼络自己了?   虽然心里盘算,郑客表面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客套道:“臣惶恐,全仰仗陛下天威,护佑殿下周全。”   齐琛虚弱地咳嗦了几声,做出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附和道:“郑公说的是。这项怀义也算封疆大吏,竟然有这种不臣之心,幸亏有父皇福泽庇佑,本王才能安然无恙。既然匪首已经伏诛,本王现在就进宫面见父皇,陈情经过。”   正大咧咧坐在台阶上让医师仔细包扎伤口的萧慕离听到这话,耳朵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困顿全消。 第36章第36章   跟太子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面对这个问题,萧慕离有两个选择。其一,她可以直接否认与太子有关系,辩白自己不过是凑巧赶上了。这是个相对稳妥的答案,但问题是,她不知道宣德帝的手里究竟有多少信息。   项怀义死了,项府围攻她的家丁也都死了,郑客只看到了她被堵在文园,并不知道其中细节,看似无人知道她曾与项怀义交谈过。   不对,有一个人还活着,玄白。   只是,玄白是宣德帝的人吗?似乎除了皇帝的人,没人敢对太子下死手。但是,玄白明显是冲着杀死所有人去的,可如果皇帝真的杀心已经如此坚决,那为何不干脆让郑客晚点去?   而且郑客射向那一箭玄白并未手下留情,如果玄白是皇上的人,郑客难道毫不知情?   萧慕离感觉自己真的太疲惫了,疲惫到脑子已经僵硬了,死活想不明白这个玄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是不承认,那就还有一个选择。她可以坦承自己确实是去救太子的,这样文园中的一切都说得通了。实话,才是最好的掩饰,因为真的没有破绽。   但是,要怎么让皇帝相信,虽然她本人能为太子拼命,但萧家并不是太子党羽呢?   所有的思考都是在转瞬之间。在宣德帝充满威压的目光中,萧慕离根本没有仔细权衡的机会,她多犹豫一秒,就多可疑一份…   在这个瞬间,神经绷紧的人不只有萧慕离。   齐琛轻咳一声,心中默想了萧慕离所有可能的回答,无论萧慕离最终选择了哪一种,他都有帮她托底的办法。   同样忧心的还有沉默不语的郑客。他虽已暗示萧慕离不要承认自己是为救太子而受伤,但也不知她听懂没有。而且宣德帝的问法暗含玄机,萧慕离一个小姑娘很有可能被诈出实话。   那就真的麻烦了。   萧慕离不知道这两个男人心里的曲折忧思,她拿定了主意,仗着自己少女的青春明媚脆生生地回道:“陛下,我不好意思说实话,怕你笑话我。”   齐琛心里咯噔一下,直觉事情又要脱离掌控了…   宣德帝哈哈一笑说:“朕当然不会笑话你,别人要是敢笑话你,朕为你做主。”   萧慕离有些害羞地抿嘴一笑说:“原本我是跟公主说好,只是去帮公主盯梢的。但是我看见那些家丁开始抄家伙了要对太子殿下不利,我当时就什么也没想,就想保护殿下。”她顿了下,坚定地扔出一个惊雷:“因为我从西屏山再遇殿下开始就喜欢殿下,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噗——   听到这惊世骇俗的剖白,连一直凶巴巴的庞沅的表情都出现了裂痕,宣德帝更是直接愣住了。   喜怒皆不形于色的九千岁这会儿是直接黑了脸,幸好皇帝正被安平喷出的一口茶波及,没注意到这些细节。   齐琛心中五味杂陈,用尽了全身力气来稳定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几乎都有些扭曲了。   宣德帝看看萧慕离,又看看齐琛,再看看旁边一脸“果然如此、我就知道”的安平,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把事情想复杂了。   他摸摸鼻子,想了想又疑惑地啧了一声说:“哎,不对啊,你不是喜欢晋王吗?”   萧慕离眨眨眼做意外状:“啊?陛下您连这个都知道啊。”   这下空气都凝固了一秒,郑客重重清了下嗓子说:“萧姑娘慎言。”   宣德帝尴尬地嗯了一声,指指郑客:“都是他们,没事儿就嚼舌根,烦得很。”   萧慕离嘻嘻一笑,卖乖道:“那还是皇上关心我。我之前是短暂地喜欢了晋王一下,”她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很短的距离:“但那是我见到太子之前啊。我现在只喜欢太子了,太子比晋王好看多了。”   安平这时候竟然还在旁边认同地点了点头。   宣德帝也抬头好好看了看齐琛,然后也不得不认同地点点头。这个儿子这张脸真不知怎么长得,确实是龙章凤姿俊美非常,蛊惑一两个无知少女还真是手到擒来。   老皇帝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呵呵笑了两声,歪头问齐琛:“老四,你怎么想的?愿不愿意娶?”   我愿意。   齐琛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呐喊,喊得他心跳如鼓。可是不行,他不能。齐琛将双手藏入衣袖,死死抓着自己绑着红绳的手腕,语气淡漠地说:“今日要多谢萧姑娘相助,但儿臣确实不知萧姑娘有此等想法,儿臣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以色侍人。至于儿臣婚事,全凭父皇做主。”   萧慕离唰的一下看向齐琛,她知道自己还在追人的阶段,齐琛不一定接受她,但却没想到齐琛会把她看成是个见色起意的女流氓。她慌忙解释,一时也有些笨嘴拙舌:“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好看,但不是只因为你好看。我…”   “姑娘不必解释,”齐琛打断了萧慕离,缓缓转头看着她,冷漠而凉薄地一字一顿的说:“无关紧要。”   短短四字,字字诛心!   萧慕离这一刻的脸上的空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连宣德帝都没理由怀疑。   皇帝唉了一声说:“没事儿啊丫头,朕给你做主。老四,朕原本呢是打算把孟丘那老学究的孙女指给你的,你喜欢孟家小姐吗?” 第37章第37章   “主子,好歹吃点东西吧。”南一将桌上摆久了已经冷掉的饭菜撤下去,换上热乎的,忍不住又劝道。   齐琛从回到东宫就一直沉默地坐着,像一块失去了生命的石头。听到南一的话他也只是机械性地歪了歪头,淡漠地低头看了一眼,嗯了声却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南一叹了口气,抬头冲着缩在墙角的南十使眼色,让弟弟过来想办法逗殿下开心。南十年纪小,平时齐琛对他总是纵容些,但今天南十感知危险的小触角敏锐察觉出了不妙,这不是一个弱小的他能处理的情况。   齐琛很平静,也没有发火,但南十就是觉得,这样的殿下有些可怕,还有一点点可怜。   齐琛无意识地摸着手腕上的小吊坠。那是一只很可爱的小老虎。齐琛并不属虎,属虎的是萧慕离,所以齐琛特别喜欢这个礼物。   齐琛心想,我是应该满意的。自从遇到萧慕离,总是意外频发,这还是第一次计划顺利,所有的谋划都完成了。   他成功地威胁了项怀义,逼出了程氏一案的真相;   他顺利地通过了皇帝的问询,将自己暗藏的力量保存了下来;   他更是瞒过了萧慕离…   他想,萧慕离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跟项氏走私的人是他,引诱项椋绑架安平的还是他…   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呢?   一切都在按照齐琛的计划走,以萧慕离的性格她也绝对不是被拒绝后会死缠烂打的人,推开她,是对的。   一切都很好…   那为什么就是感觉空落落的呢?   “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齐琛心底又听到了女孩清脆的声音,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小老虎,很温柔地笑了。   心悦卿兮卿不知。   萧慕离回到侯府的时候,步履有些飘忽,往自己院子走的路上,家丁丫鬟见她一身血的样子,无不害怕地避开,竟然无一人来搀扶。   萧慕离觉得自己混的有点惨,还有点矫情,不就是暗恋失败么,这么点事儿怎么还想哭呢?她一路觉得走了好久,终于到了一座漂亮的院子。   啊,是萧淑怡的院子啊。   她知道此刻应该径直路过,回到自己房间去,睡个天昏地暗。可是,听到从这院子里隐约传出的热闹欢笑,萧慕离还是不由自主地上前推开了那院子的门。   看到来人是她,院中的女孩嬷嬷们笑声戛然而止…   整个院子满满当当放了许多红色大木箱,甚至因为木箱太多摆不开,连院子的影壁屏风都移开了。箱子里装满了金银首饰,散发着富贵的味道。   萧淑怡也没想到萧慕离会突然进来,一句质问脱口而出:“谁让你进来的?!”   萧慕离向前走了一步,丫鬟嬷嬷们就纷纷被吓得夸张后退几步。萧慕离走到最近的一个木箱前俯身摸了摸摆放其中的一套精美头面,却发现自己手上还有血,粘在了莹润的珍珠上。她收回手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讷讷地说:“对不起啊。”   萧淑怡心里厌烦地要死,但是母亲叮嘱过她暂时还不能跟萧慕离撕破脸皮。于是她勉强压着自己的火气说:“别乱碰别人东西啊。对了,你跟晋王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萧慕离又羡慕地看了眼那一地的木箱,轻声问:“这是你的嫁妆吗?”真好啊,不在于它们值多少钱,而是这一地的箱子都是一个女孩儿被人偏爱着的证明啊。   萧淑怡很骄傲地一抬下巴说:“对啊。哎你打什么岔呀,我问你话呢,听到没有啊?”   萧慕离被这句理直气壮的质问激怒了。她心想,我就算再卑微,也只在那一个人面前卑微,你算个什么东西,这么颐指气使,我给你颜面了?!   她一撩眼皮冷声说:“我听到了,可是为什么听到了就要回答你?”   萧淑怡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伶牙俐齿地呛声,一时气急,也忘了母亲的嘱咐恶毒道:“你什么态度啊!我看是事情办砸晋王不要你吧,你没人要回来冲别人撒气算什么本事啊。” 第38章第38章   哗啦!   永嘉宫中,伴随着茶盏破碎的声音,晋王齐珑暴怒骂道:“贱/人!荡/妇!”   惠妃无奈看着自己恼羞成怒的儿子,心中叹气,她这个儿子没学到她的精明强干,反而把暴脾气学了个十成十。   齐珑一脚踹开跪地收拾碎片的宫女,撒气到:“滚!”   惠妃抱着一只长毛波斯猫,一边顺着毛一边把宫女打发走,挖苦自己儿子说:“你要是早听我的话还有这么多事儿吗?当初那个萧慕离上赶着贴乎你,本宫是不是让你赶紧定下来,你非没玩够嫌弃人家没有女人味。现在人被老四那边勾走了,你又后悔了。”   齐珑怒道:“我后悔?!我看不上她!水性杨花的贱/妇!”   喵——   惠妃怀里的猫被吵醒,不满地叫了一声。惠妃啧了声,埋怨道:“遇到事就会发脾气,事已至此发脾气有什么用?”   齐珑听到这话,转念一想,狗腿地坐到惠妃身边问:“母妃,您是不是已经有打算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惠妃怀里呲牙咧嘴的猫顺了顺毛,又点了一下儿子的眉心,柔声说:“去把你那个快成亲的表弟叫来,我也有日子没见过他了。”   “韦希林?”   见齐珑还是没反应过来,惠妃只得无奈给这个笨儿子解释:“你想想,现在除了咱们,还有谁着急拆散这门亲事?那武安侯和侯夫人,能眼睁睁看着萧慕离勾搭太子?为了他们的亲生女儿嫁到韦家后能被善待,他们也得拼命阻止这婚事,否则等镇远将军站到了太子那边,他们女儿还值几个钱?”   齐珑这下终于明白了,不由赞叹:“母妃,此计高明啊。这人在侯府,他们自己关起门来做点什么谁能知道?这样就跟咱们没有半分干系,就算有朝一日事发,那无论夺爵还是抄家也是武安侯受着。”   窝在自己院子里的萧慕离此时尚未感觉到危险。她迷迷糊糊烧了几日,侯府也未曾苛待她,依然好大夫名贵药材的供着,汤药姜婶也看过,并没有被人动什么手脚。   甚至侯夫人还常常登门看望,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连姜婶都私底下跟萧慕离说:“你这婶娘人还不错呢,不是个心胸狭隘的。”   大概是因为之前实在太过疲劳,萧慕离退烧之后也一直蔫哒哒的,没有精神,连陈问和荆楚的送行酒也没有喝到。后来姜婶给她转述,二人去了贱籍离开京城,那践行宴搞的十分排场,太子和刚解了禁足的晋王,还有安平小公主都到场道贺,还一副兄友弟恭小妹乖巧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宴会之所以能这么热闹,除了陈问荆楚二人盛名外,还有一个原因。太子和萧慕离被指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后,许多人就等着想在这践行宴上看一眼热闹。这太子和未来太子妃、太子妃曾经倾心的晋王、还有太子妃舍命也要保下的风雅琴师,以及跟琴师一直暧昧不清的美艳花魁…   这么多要素汇集在一起,难免不令人浮想联翩。   可惜好事者等了一整晚,女主角也没出现。   萧慕离老老实实宅着,京城就风平浪静,所有人都轻松了,除了南一。南一天天给齐琛汇报的内容都一样,每次都是萧大小姐没出门。一开始齐琛尚且情绪稳定,但次数多了南一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主子的不满在一点点积累,甚至已经开始怀疑他探查消息的能力了。   南一欲哭无泪,这深闺中的小姑娘不出门,他能有什么办法?!   终于,在齐琛几乎要忍不下去时,萧慕离总算出门了。   这次是安平强行从深宅中把萧慕离挖了出来,俩人轻装简从只驾了一辆小马车就出了城,往西屏山而去。安平实在看不下去萧慕离一直消沉的模样,这次终于找到了让她无法拒绝的出门理由。   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是再去看看那些北地灾民的情况,二是要找到那个姓苏的老人家,无论如何,还是要把苏了了的事情告诉她的家人。   两个姑娘刚离开侯府,齐琛就得到了消息。南一十分上道,都没有亲自跑回来禀报,而是让路边小乞丐传了用密语写就的字条,他自己自觉跟上了小马车,暗中一路护送,唯恐出了什么纰漏。   东宫中,齐琛展开字条,很简单的几句密语他认真看了好久,才低头一笑小心将字条收起。   不过直到午后,南一却一直没有传回新的消息,这让齐琛开始有些心绪不宁。宣德帝的意图齐琛已经想明白了,皇帝就是把萧慕离当做了一个饵,来钓出暗藏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让皇帝可以稳坐钓鱼台。皇帝赐婚的口谕一传开,萧慕离就已经时刻处在危险中,逼得齐琛就像一个强迫症病人,必须时时确认她的安全才会稍显心安。 第39章第39章   那店主突然被砸中了后背,人一下子懵了。女人已经疼得要背过气去,她拉着萧慕离衣角想要求救,可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断断续续说:“救,救救我。”   “操!你谁啊!找打啊!”店主回过了神,见来管闲事的只有一个姑娘,立刻面露凶相。   这个并不高大平平无奇平时面对客人们总是笑脸相迎的小老板,却能如此心安理得的将暴力和恶意倾泻在更弱小的人身上。   萧慕离长棍一挥几下逼退男人,回身扶着狼狈的女人柔声说:“你还能站起来吗?我带你去看大夫,然后咱们去大理寺报官。”   女人听到要报官,却突然惊恐地躲开了萧慕离,拼命摇头拒绝。   包子铺老板见萧慕离凶悍,一时踟蹰只先梗着脖子喊:“报官?打老婆还犯法吗?来来来你叫人来抓我。”   萧慕离深呼吸了一下,知道现在揍人解决不了问题,根源还是女人的态度,只能继续好言相劝:“你不要心软,打老婆是改不了的,他一辈子都会打你的,你真的愿意这么过一辈子吗。咱们去报官,起码可以判你同他和离。”   女人虚弱地坚持:“不,不能报官。没有他,我没法子活下去。”   萧慕离一时语塞,简直恨铁不成钢。   那男人气焰却越发嚣张起来,一副流氓吊儿郎当的样子斜眼看人道:“这位小姐,说到报官,你刚才打我这事儿怎么算?这样吧,您给我五两银子,咱们就算私了了,这可是良心价格了。”   这男人这个时候想的居然还是趁机讹诈!   这简直让萧慕离怒火中烧。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也知道每个时代的人都有其认识的局限性,不能用现世的价值观要求封建制度下的百姓。   可是,家暴不是家务事,是犯罪!   她蹲下帮女人擦去额头上血迹,继续争取道:“要不这样,你跟我回家,我家需要杂役,可以给你安排个厨娘的工作,你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不需要依靠这样的男人啊。”   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一停。大户人家的厨娘可是个好出路,女人明显是犹豫心动了,怯生生看了她丈夫一眼。   这一眼让男人意识到自己的老婆可能要脱离自己掌控了。这个可能瞬间激怒了他,男人仿佛又失控了,撸起袖子一脸狰狞地就冲了上来。   女人本能尖叫着躲闪、男人凶神恶煞地挥动拳头,萧慕离拦在中间左支右拙,狼狈不堪。推搡间她为了护住那妻子,不得已抬手猛推了男人一下…   那方才还挥拳头打人看起来身体很好的男人,被这个一推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突然就仰面直挺挺倒了下去。萧慕离吃了一惊,起初还以为是要碰瓷,却没想到那男人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嘴唇发紫眼皮一翻迅速没了声息。   “啊——杀人啦——”   女人惊恐的尖叫在萧慕离耳边骤然炸开。   外面的安平听到这一声尖叫,立马想进后厨,迎面就撞上了冲出来的包子铺老板娘。安平想要拉住老板娘问个明白,却被大力推开。那老板娘冲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往地下一跪就开始嚎哭:“杀人啦!武安侯府的大小姐活活把我相公打死啦!请各位父老乡亲做个见证啊!”   左邻右舍呼啦一声围了上来,还有人快跑着去大理寺报官。   人群中有人出声:“大妹子你先别哭,那凶手在哪儿呢?咱先把人看住了,别让人跑了啊!”   包子铺老板娘这才停住嚎哭,带着看热闹的人群进了自家的后厨堵人。   后厨中的情景让众人瞠目结舌。   一个漂亮姑娘跪在包子铺老板的身边,扒开男人的衣服正在按压胸口…这个场景连老板娘都懵了,这女的为啥要摸她家死男人的胸口?   这个动作实在是伤风败俗,几个大婶立马冲上去要拉开萧慕离。护在萧慕离身边的安平也被波及,头上珠翠都散了。   萧慕离没有挣扎反抗,任由几个膀大腰圆的大婶把她拖开。她知道那人救不回来了。   方才的心肺复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徒劳,这男人根本不是突发心跳骤停。   这是一场谋杀。 第40章第40章   灰头土脸惊慌失措的安平一刻不敢耽搁的去东宫传话,可没想到却被强硬地拦在了东宫之外,连门都没进去。   因为齐琛此刻并不在东宫,而是正在大理寺外,等一个人。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原本在休沐的大理寺卿果然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跟齐琛撞了个正着。   这寺卿内心哀嚎一声。他也不是玩忽职守,他兢兢业业干六天活才能休沐一天,就这一天不在,那个叫张勇的评事就给他捅了这么大的马蜂窝。   这些高门大户王孙贵胄,哪里是他一个小小大理寺关得的,更别提现在京城都知道关在里面的是未来的太子妃。   太子逆光而立,神情似笑非笑。大理寺卿心中就暗道不好。   太子殿下这些年在朝堂如同隐身,三天两头称病逃避早朝,名声不显。但这位大理寺卿是五年前跟在太子身边辅审过程氏一案的人,他见过太子的锋芒。   这绝不是一个可以怠慢的人。   齐琛微微一笑,从台阶上缓步而下,凑到寺卿耳边低声说:“大人别紧张,本王不是等你,本王是在等那个把你从家里揪出来的人。他就在不远处看着吧?”   大理寺卿快五十的人了,既不敢忤逆太子也不敢做那位的主,左右为难急出了一头汗。   此时,一个清秀的小太监低眉顺目地从远处过来,也没自报家门,只躬身对齐琛道:“殿下,您这边请。”   齐琛这才满意点头,还顺手拍拍大理寺卿的肩膀说:“那就有劳大人在此稍等片刻。”   大理寺卿当即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郑客坐在大理寺不远处的一个简陋茶棚中,甚至没有刻意避人耳目。他今日没有穿官服,一身平常衣衫消解了他身上权势威严,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儒雅的教书先生。   连卖茶的姑娘都忍不住偷偷瞧他,没瞧几眼,一个更俊俏的公子就来了。卖茶姑娘心中大喜,今天的生意不愁了。   齐琛也不跟郑客客气,坐下后自己叫了大碗茶,开始拿桌上现成的炒花生吃。   郑客眉峰一挑,笑说:“公子看来心情不错?”   齐琛装作没听懂这阴阳怪气,开门见山地问:“郑公准备如何?让寺卿直接进去把人放了?”   “这事与我何干?我不过是凑巧在这里喝茶罢了。”   齐琛却不接招,也不跟郑客玩什么话中有话云山雾罩,还是直白的说:“今天不明不白把人带了出来,这个黑锅就永远背在她的身上了。”   郑客几乎被齐琛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说话方式气笑了,反问道:“这不是正合您的心意?一个声名狼藉的贵女可入不了东宫。”   齐琛仍不正面接招,接着自说自话:“必须公审,让她光明正大地走出大理寺。”   “不行。”郑客终于耐心耗尽,不兜圈子了。   见郑客终于肯说人话了,齐琛一笑,云淡风轻地扔出来一个惊雷:“设计她的人是她的婶娘,侯府的大夫人。”   郑客听到这话,才抬眸给了齐琛一个探究的眼神。聪明人的交锋只在一个眼神,没有人会愚蠢地问出“你怎么知道?”   这是聪明人的心照不宣。   郑客面上毫无破绽,但心中确实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齐琛的耳目竟然已经灵通到了这种地步,连他都还没能查证出布局之人的身份。   不过无论如何,在郑客看来这件事就应该大事化小,闹大对萧慕离更没有好处。等过段时间此事被人淡忘了,再找个理由惩治那幕后下黑手的人。   至于因此不能嫁入皇家,那确实正合郑客的心意,算不上损失。   郑客手指轻捻,摇头说:“公子怕是从没有去过大理寺的牢房吧?那里面不仅阴冷潮湿还蛇鼠横行。若要公审最快也要安排到明日了,今晚她要怎么过?”   齐琛深深看了眼郑客,却依旧坚持道:“郑公,你不太了解她。她是一个,有点怪的姑娘,想法总是有点,嗯,脱俗。”说到这里,齐琛像是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轻声说:“我猜,她现在最想要的,不是一张舒服的床,她要的,是一个清白坦荡的结果,是律法昭彰的公道。”   .   大理寺的监牢果然阴冷潮湿物种丰富,还充斥着刺鼻的味道。   萧慕离掀了破破烂烂的被褥直接坐在了石床上,开始回想出事那一刻发生的所有细节。   那包子铺老板倒下后嘴唇和指甲缝隙都呈现青紫色,眼底充血死亡迅速,是中毒迹象,还是厉害的毒,堪比氰/化/物,不可能是一般老百姓能拿到的。   而且男人毒发的时间十分微妙。萧慕离和包子铺老板相互推搡的时间是下毒人无法控制的,要保证男人在推搡发生时死亡,无论如何下毒之人都必须在现场。   这个控制死亡时间的人,只能是在场三人之一。   不是萧慕离自己,那老板也不是准备自杀的样子,那就一定是,老板娘谋杀了亲夫。 第41章第41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好词,好词啊。”太傅孟丘手中拿着誊抄来的词,赞不绝口。可是越欣赏就越遗憾,老先生皱眉道:“可惜只有半阙啊,今日寺卿要是斩了那丫头,这词永远缺了半阙,也是憾事啊。”   这个孟丘侃侃而谈的地方,却并不是孟家的书房,这里是大理寺断案的府衙。   公审之日。   大理寺老大人多年没感觉到如此紧张了。今天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左边坐着一个向来严肃苛刻的太傅,而右边,右边坐着笑面虎一样的九千岁。   九千岁郑客听到孟丘的话,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年纪大了就在家休息,别顶个乌鸦嘴到处跑,但表面上却还是极有涵养地微笑道:“太傅大人看来是十分赏识萧姑娘才情啊。”   孟丘一向清高,绝不与阉党为伍生怕沾湿了自己的羽毛,闻言便冷哼一声道:“哼,刑余之人,不配与老夫评诗论文。”   这话实在太过刻薄无礼,把大理寺卿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九千岁冲冠一怒就在这里大开杀戒。今天的大理寺府门大开,外面还聚着来看热闹的百姓,一举一动都被几十双眼睛盯着。   好在郑客只是无奈一笑,委婉催促道:“寺卿大人,正事要紧。”   寺卿不敢拖延,当即命衙役们带各方上堂。萧慕离手戴镣铐走进来时,那包子铺老板的尸体已经被带了上来,盖着白布放于大堂正中,苦主老板娘就跪在尸身旁依旧垂泪不止。但是证人们都不在,那带孩子的女人不在,安平也不在。   萧慕离眉头微皱,心想,安平怎么会不来?   安平此时已经离开了京城。小公主昨日在东宫吃了闭门羹,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没见到齐琛。她小脑袋自以为完全明白了真相,这是齐琛有意躲着她,不想管这事儿了。安平立刻就慌了,无措之际只能去向太后求助。   太后听完整件事情,慈爱地安抚安平道:“既然你相信萧家姑娘的为人,只要人不是她杀的,就不会有事。这京城想害她的人很多,但也有许多像你一样想帮她的朋友。不过你若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出城往北去寻镇远将军,他护送上庸使团回京,估计也就还剩两三日路程了,他来救自己亲妹妹,最是合情合理。”   安平确实仗义,当晚就出了城,快马往北寻去。   却不知这其实是老太太的高招,一下子把小公主支出了城,再不会牵扯进这麻烦的风波中了。   啪!   惊堂木一响,打断了萧慕离的胡思乱想,整个大理寺也都安静了下来。苦主的哭声停了,门外看热闹百姓的窃窃私语也停了,都伸长了脖子想往里看的更清楚一些。   大理寺卿在郑客面前表现的卑微,但面对普通百姓却自有官威。他面沉如水对着台下战战兢兢的女人喝问道:“台下杨氏!本官已经查明,是你谋杀亲夫还诬告旁人,你可认罪?!”   那姓杨的老板娘没料到自己连开口哭诉的机会都没有,主审官的矛头就直指自己。她当即脸色一白,目光躲闪。   这反应自然逃不过老寺卿的眼睛。   寺卿没有给杨氏一点狡辩的机会,一拍桌子站起来,压迫感更甚:“我手里已有你杀人的确凿证据,包括你用的什么毒!你要是拒不认罪,那就大刑伺候、罪加一等!”   人群开始兴奋地嗡嗡地议论,没想到这公开的审讯一上来就是高潮。   杨氏虽然行事称得上果决,但实际上也只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多年被困于后厨的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听到当官的说已经查到了毒,她脑子就乱了,心里那条防线已然摇摇欲坠。   她无助的抬头,然后更无助的发现,此时没有任何人可怜她,所有人都带着一种看戏的表情审视着她。   郑客看到这妇人的表现,知道这戏已经差不多了,杨氏撑不了多久。他放松地靠上椅背,心中对这大理寺老大人的能力略加赞赏,然后不着痕迹地用余光去看萧慕离。却见萧慕离脸上没有任何放松的神情,反而越发紧绷。   大理寺卿从宽大桌案后走出,来到杨氏面前,挡住了她眼前的阳光。老大人威严道:“本官知你受到了虐待,也是个苦命人。你只有说了实话,本官才能帮你,尽量轻判啊。”   闷棍之后的一颗甜枣,彻底摧毁了杨氏的心理,她低头看看身边的尸体,这一滩腐肉,曾经是她对美好生活的全部向往啊。杨氏终于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是我杀的,他要打死我了,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如此迅速的真相大白,百姓的议论声反而弱了下去,女人巨大的悲苦无助如有实质,堵住了他们的喉咙。   大理寺卿心头一松,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自己这差事办的漂亮,算是在九千岁面前露了脸。他从怀中拿出早准备好的钥匙给萧慕离解了锁链,还满脸堆笑地请大小姐上座。   “不必。”萧慕离拒绝了,反而问道:“大人,我还是这个案子的当事人,关于这个案子我可否询问杨氏几个问题?”   “自然可以…”大理寺卿一句话还没说完,到听到身后孟老大人劝道:“萧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君子之道,忠恕而已。”   萧慕离面无表情看了眼这个比她还圣母的老头儿,又看了看同坐听审的郑客。 第42章第42章   今天在大理寺旁边开茶棚的姑娘可是乐开了花。从天刚亮一直到现在临近正午,客人就没断过,甚至茶摊已经坐不下了,有人就直接端了碗在路边喝。   除了爱看热闹的附近百姓,还有好些高门大户的小厮丫鬟是专门来替主子打探消息,大理寺审讯暂停的时间,就都聚到茶棚里了。   卖茶水的姑娘热情地张罗,还抽空与客人闲聊两句,打听到:“唉那边审的怎么样啊?我听说是个侯爷家的小姐杀人啦?昨天还有两个特别俊的公子在我这儿喝茶聊这个事儿呢。”   一个也就十四五的清秀小厮抬起袖子擦了把汗笑嘻嘻抢答到:“翻案啦,那个死人的婆娘才是凶手,谋杀亲夫还要陷害别人。不过现在事儿更大了,那个小姐说是自己的继母才是收买凶手陷害自己的元凶。”   说完小厮还感慨地摇摇头:“唉,这些贵人们生活都那么好了,何必呢。”   小厮旁边一个有些年纪家仆打扮的大叔补充说:“嗨你懂什么,那不是继母,是婶娘。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大叔故作神秘地左右看看,等众人都凑过来才压低声音说:“现在这个侯爷啊不是这个小姐的父亲,是…”   还没说完,大理寺那边就有人喊:“开始了开始了!”   一桌子的人呼啦一声全散了,都要去抢个看热闹的好位子。那大叔还舍不得自己刚上的大碗茶,忙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只有那清秀小厮还一脸求知地问:“叔你说完啊,侯爷是什么啊?”   “是个鬼哦!”大叔喝干了茶把小厮抓着自己胳膊的手扒拉开,头也不回的跑了。   等那小厮回到大理寺门口的时候,府门前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本就年纪小长得矮,这下彻底看不见了,只能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就听到一个男人的怒喝:“跪下!”   这被气得不轻的,正是武安侯。   武安侯一向是个老好人,传言他在家里也没什么脾气,甚至还是个怕老婆的。平日里这位侯爷朝堂上就跟谁也不红眼,总是一副“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我也没啥意见”的样子。他身形有些富态,再乐呵呵一笑就更显得亲和。   这还是在场几位大人第一次见到武安侯生气的样子,气得肚子上的肉都抖了抖。   这一句跪下,却不是冲着萧慕离吼的,而是冲着侯夫人徐氏吼出来的。   这下直接把侯夫人都吼懵了,这多年养尊处优事事顺心的贵妇人不敢置信地反问:“你说什么?”   武安侯愤怒地用颤抖的手指着自己的发妻说:“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啊!阿离母亲的嫁妆一直是你在保管,准备阿离出嫁用的。若不是你私用,那镯子怎么会跑到一个包子铺去的啊?它自己长腿啊!”   侯夫人泫然欲泣,委屈道:“我如何会知道?一定是有人要陷害我!别人疑我也就罢了,竟然连你也不相信我。我从嫁给你从来都是本本份份操持家业,你不念我的好也就罢了,居然听了孩子几句胡言乱语就如此看待我。”   说吧,她擦干眼角泪水一副心死绝望的样子,转身几步来到萧慕离面前就要跪下。   这一跪要是跪实了,萧慕离可就要倒霉了。   这徐氏就算真的哀莫大于心死,认命要跪,她可以跪本案主审、可以跪堂上权臣大儒,甚至可以跪自己的夫君。可她偏偏就选了自己的晚辈侄女,这是想让萧慕离如何自处呢?   但侯夫人没想到,萧慕离比她跪得还快。   萧慕离余光刚一撇到徐氏冲着自己来了,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通一声跪下。不光如此,她还故意膝行到侯夫人面前拽着夫人的裙角,伤心欲绝地嘶吼道:“婶娘——怎么会这样啊——自我父母不在后我一直把您当做我的亲娘啊,女儿究竟做错了什么让您如此恨我啊——婶娘——您对女儿有什么不满意您说啊,女儿一定改啊——”   这一通夸张的演技,居然真的打动了不少看客,只有郑客不自然地抬手遮住嘴,好险没笑出声来。   郑客死死压平自己的嘴角,装模作样劝道:“萧姑娘还是先冷静一下,也要保重身体啊。萧夫人,您是说这镯子的去向您也不知情吗?那或许是侯府中有什么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主人家的东西?”   这话就纯粹是阴阳怪气幸灾乐祸了,谁偷了主人家东西还要用来买/凶/杀/人的。   徐氏心中恨极。虽然确实是她收买了包子铺的老板娘,但是却真的不是用这个镯子啊。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蠢笨的事情!可偏偏这个镯子又千真万确是那个沐氏的嫁妆,她当时随手给了女儿去玩,也不知怎么就到了包子铺里!   究竟是谁在害她?   虽然内心里恨极,但此刻她还是必须要表现出一副对萧慕离关怀备至的好母亲样子,真是憋屈的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但更让她憋屈的是,她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好好辩解,萧慕离这死丫头又抢答了!   萧慕离声音都快吼劈叉了,生怕有人听不到一样喊:“婶娘——你可知我一开始也无论如何不敢相信啊——但还有人证啊——”   “人证在何处?”郑客立即追问。于是侯夫人最后一个开口的机会也没了。   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摘下了头上斗笠,高声到:“在下就是证人!” 第43章第43章   徐氏大叫一声狰狞地推倒了萧慕离,扑上去想要厮打,几乎状若疯癫。武安侯见状被气地声音都在颤抖:“来人,拖,拖出去!给我拖出去!”   徐氏失去了最后的体面,被两个兵丁粗暴地拖行,一路还在撒泼尖叫。武安侯似是觉得颜面扫地,潦草写完了一封休书当即掩面离开,一刻也不想多留。   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   今日一波三折的堂审故事太过精彩,成为了往后一月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萧慕离就这么以毒攻毒的给自己找回了公道。   郑客起身整理了一下官服,摇头一笑,来到萧慕离的身边叹了口气无奈到:“萧姑娘此番受委屈了。不过老奴多句嘴,今后行事还是三思后行,有些物件也不要随意再拿出来了。”   老奴这个称呼让萧慕离心里一动,如果她没记错,郑客面对皇上尚且是自称为臣的。她一时不知该如何看待这个九千岁,只能先作揖道:“多谢郑公提点。”   郑客点点头,在众人簇拥下离开,但表情却并不轻松。   这件事发展成这样,背后一定有齐琛的助力,这点萧慕离不知道,但郑客心知肚明。他甚至很清楚,自己也被齐琛一起算计在内了。但知道又如何,萧慕离偏要针锋相对,拦也拦不住,郑客也只能心甘情愿地被人利用,推波助澜替她周全。   虽然最后结局尚可,但过程实在太过冒险了。   郑客心中暗想,如此看来,这齐琛是对萧慕离有些真心的,可是,这个太子行事无忌又自身处境艰难,依然不是什么良配,这婚事还是尽快拆散为好。   大理寺卿刚送走了郑客这尊大佛,又小跑着回来,面露难色地来到萧慕离面前客客气气地问:“萧姑娘,这还有一事得问问您的意思。如今徐氏已经是一介平民,那这买凶陷害之事可要按律来判啊?”   若是按律来判,罪当问斩。   萧慕离冷笑一声问道:“大人,律法威严难道是个摆设不成?当然要按律来判,不然按什么,人情官位吗?!”   大理寺卿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大小姐果真要赶尽杀绝啊,就听萧慕离继续说:“但问题是,大人可有证据证明就是徐氏买凶的吗?”   这一下把老大人问懵了,也把一直站在萧慕离身后的张勇和冯高也懵了。   张勇手上还端着放那放镯子的盘子呢,他一步上前把盘子直接怼到了萧慕离眼皮子底下,生怕她看不清楚一样,急道:“大小姐,这不就是证据吗?”   萧慕离回头看了眼冯高,冯高已经心虚地低下了头。她摇摇头,拿起镯子摸索了几下说:“证据链不完整啊。徐氏说的没错,这镯子从侯府到包子铺的一路上,一个辅助证据都没有,谁送的、何时送的,都不知道,那它能证明什么?它能证明的,只是徐氏挪用了我娘的嫁妆而已啊。”   “证据…链?啥意思啊?”张勇一脸的迷茫。   还是大理寺的老寺卿见过世面,立刻点头道:“您说的对,此事我们大理寺一定认真对待,若没有确凿证据绝不随意动用刑律。”   萧慕离颔首。她今天要做的,本来就是讨回她娘的嫁妆,并且让徐氏为苛待冯叔付出代价而已。这买凶一案还需要扎实确凿的证据,那就是大理寺要查下去的了。   今天的热闹到头了,门外的百姓散了个七七八八,但还是十几个书生探头探脑不肯离去。萧慕离望着门外散场的人群,表情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或者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有些萧索。   一个苍老而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她背后吟诵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是孟丘。萧慕离笑笑,也不转身,有些没大没小地问:“先生为何而来?”   “老夫原是为此词而来,没想到却见了一场跌宕起伏的大戏啊。姑娘此时心境已然不同,这词可还有下半阙?”   萧慕离举起手挡住了略微有些刺眼的阳光,如今心境正与这定风波的下半阙相合。她缓缓吟诵,却不再清亮高亢,而是增添了一份释然:“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京城百向北百里外有一条大河,此河西起凉州,贯穿了云州于燕州入海,名曰洛河。过了洛河就算踏入了京都地界,离开了战乱频起的云州。   笃、笃笃。   夜深人静时,洛河南岸官家驿站中的一间房门突然被人敲响了。不过屋内人似乎早有预料,并未起身开门,只是瞥了眼半开的窗户,就继续气定神闲地煮茶。   一壶水尚未烧开,一个黑色的人影就从窗户中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来人是一个还算俊俏的光头和尚,可惜脸上有道疤,在灯影中就显得有些诡异骇人。   正在煮茶的主人像是还未有所察觉,一手拖着腮百无聊赖地玩着小炉子的火…   他的身后,黑衣人无声靠近缓缓抽出匕首,森寒刀锋直冲着屋中主人而去!就在黑衣人即将得手之际,那主人突然动了。他提起桌上还未烧开的水就向后泼去。黑衣人迅速后退,屋主人立刻欺身而上,两人顷刻间无声地过了数招。   十几招过后,黑衣人落败,被反剪双臂摁在了墙上。黑衣人放弃了挣扎,就听到背后钳制着他的人闷闷地笑了一声,他甚至还能透过单薄的衣料感受到背后之人胸膛的起伏颤动。   黑衣人只能拿额头微微在墙上磕了两下,就听到身后之人笑着说:“玄白,功夫长进了点,但动不动耳朵就红的毛病还是没改啊,这没事儿就撞墙是什么新的毛病?”   屋主人撤身放开了身穿黑衣偷偷潜入的玄白,回去看他的茶,可惜茶已经烧干了。他啧了一声回头一看,玄白还在哪儿面壁思过呢。 第44章第44章   武安侯府中气氛极其压抑。   一箱一箱的嫁妆从萧淑怡的院子中搬了出去,冯高和他寻回来的几个侯府旧人公事公办地一箱箱清点,丝毫不顾一旁几乎要哭晕过去的侯府二小姐。   萧淑怡只能去武安侯那里撒泼,哭喊着要父亲惩治萧慕离。   但平日里十分纵容萧淑怡的武安侯此刻却只是冷眼旁观她无能而可笑的愤怒。甚至当萧淑怡又想故技重施砸东西的时候,武安侯干脆给了她一巴掌,当即在萧淑怡白嫩的小脸上留下了一个红掌印。   从小到大从没挨过打的萧淑怡这一下就被打懵了,只觉得天塌地陷。她几乎要疯了,带着破音嘶吼道:“我要告诉娘亲!我恨你!”   武安侯也不管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夺门而出,心里还有了一种终于清净了的解脱感。他关上房门走回了书桌,从桌上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封信。   这是一封他三年前写给项怀义的信。信中的内容十分谄媚,字里行间都是对项怀义感激溢美之词。此刻再看,仅凭这封信,说他是项逆同党就不算冤枉。   而武安侯会写这样一封信,是因为项怀义掌握了他的命门。   项怀义在江南帮武安侯养了一个小妾,那小妾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   小妾和儿子的存在,武安侯不敢让京城的家里知道。因为徐氏是大哥给他娶的,他从不敢忤逆大哥的意思。即便大哥已经死了,他依然活在大哥的阴影中,连带着也被徐氏拿捏着。   项怀义出事之后武安侯就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小妾的事情被翻出来,那徐氏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手段他是知道的,这妇人心思歹毒,那江南母子三人定没有好果子吃。然而徐氏有萧家族老的支持,他一时竟然真的憋屈到无计可施。   就在武安侯每天焦躁不安的时候,有一个人拿着他的这封亲笔信找到了他。这个人他不认识,也不知背后是哪尊大佛,但那人提出的条件他实在太过诱人,让他根本无法拒绝。   他几乎是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到了时间主持一下“公道”,就可以休了徐氏,对方还答应暗中帮她将江南母子接来。   很快他们就能一家团聚了,那可是两个能继承香火的儿子啊。   这辈子第一次被父亲打的萧淑怡对即将到来的两个弟弟一无所知,她此时只知道自己在亲爹那里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找母亲诉苦。   徐氏是一个烫手山芋,大理寺已经上赶着把人送回了侯府,此刻正被关在一间偏僻的柴房中。从那狭小的窗户看出去,残月已经挂上了高空。屋子中只有一小片淡淡的月光,剩下的就全是黑暗了。   徐氏脑海中想起二十年前,她在云州山野间无拘无束的疯玩。那时虽然生活不算富裕,但她是父亲和哥哥们的掌上明珠,从没受过什么委屈。   如果能再让她选择一次,她一定不会来京城,就好好的待在云州,陪着父兄的坟茔。   “娘——”   突然听到萧淑怡的声音,徐氏原本空洞的双眸时立刻有了神采,她扑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到了正在跟门上铁锁撒气的女儿。   徐氏忙说:“你快走,快走,别让人看见你来过。奶娘!你带她来做什么,快拉她走啊!”   萧淑怡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一肚子的委屈要告诉妈妈,这几乎要揉碎了徐氏的心。   徐氏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乖孩子,你别怕,娘好着呢。你暂且委屈一段时间,娘一定会想办法的。”   “爹,爹他打我…”   徐氏心痛不已,但如今也只能劝道:“孩子,你心要大一些,无论如何你是侯府之女,婚事也定了,你安心出嫁,嫁人后要收敛自己的脾气了,不可任性了知道吗?”   萧淑怡疯狂摇头,她不甘心啊!本来她嫁的就不光彩,如今失又了嫁妆,就这么灰溜溜的嫁了,她如何能甘心!   这一切都是萧慕离害的!对!就是她!   萧淑怡神色一变,徐氏立刻就明白了她心中在想什么,慌忙劝阻:“孩子你别瞎想,千万不要再去招惹你姐姐,以后你有了难处能依靠的还是你哥哥姐姐啊。”   如今徐氏已经想明白了,就凭萧慕离可以从她设的局里全身而退,这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绝不是她的傻女儿能招惹的人物。   可惜,萧淑怡不懂母亲的良苦用心,还觉得母亲也不理解自己,赌气转身就走,只愤恨地留下一句:“我不会放过她的!”   徐氏大惊失色,却怎么也没法把人喊回来了,此刻她才真正后悔自己没有教好这唯一的女儿。   萧淑怡没有听自己母亲的话,而且,她马不停蹄地又犯了第二个错误。   她去找了韦希林,颐指气使地要求韦希林帮她除掉萧慕离。   萧淑怡虽然态度嚣张,但内心是虚的,十分担心韦希林会因为她母亲的事情怠慢于她。没想到韦希林居然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还立刻给出了办法。   韦希林拍着胸脯炫耀自己平日里很是结交过一些刀口舔血的朋友,只要出的价格足够可以摆平一切问题。萧淑怡还有些私房钱,二人一拍即合,定下了劫杀萧慕离的计划。   动手的时机选在了两日后。   两日后是萧慕离的父亲萧让的忌日,每年家族祭扫后,萧慕离都会为了跟父亲多待一会儿,独自留下。 第45章第45章   太子宽大的车撵中,南十正盘腿坐着悠闲地嗑着瓜子吃着糕点。他不光自己吃,还边吃边拿,跟小仓鼠一样屯起来准备跟小伙伴一起分享,一点不觉得拿他主子的东西做人情有什么不对。   一个玄甲卫骑马从队伍前面奔回,打马来到车前,禀报道:“殿下,马上就要入城了,可有吩咐。”   吃得正欢的南十被突然过来的玄甲卫吓了一跳,一口糕点噎在了嗓子眼,也不敢大声咳嗦,只能无声干呕两下,憋的满脸通红。外面的玄甲卫没听到回答,拨了下马头又靠近了车窗一些,重复道:“殿下?”   “嗯,没有,走吧。”   马车里响起男人闷声闷气的声音。玄甲卫却是目光一凌,敏锐觉察出车内的声音不对。那不是太子的声音!   玄甲卫抬手快速做了个手势,四周卫兵立刻会意,车辇缓缓停下,又两个侍卫无声地围了上来,持剑戒备。   “殿下,武安侯那边求见,要当面再跪谢殿下。”那玄甲卫一边找了个可以让太子露面的理由,一边谨慎地靠近马车。   车内隐约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玄甲卫等了片刻见还没有动静,心道不好,干脆从马背横跳上车辕,一手握住长剑,另一只手谨慎地要去掀开车帘…   就在手要触到车帘的一刹,那帘子突然动了一下,南十掀开了一条缝探出个小脑袋,不耐烦道:“干什么啊,不见不见,我家殿下在城郊受了风正头疼呢。”   这个小侍卫今天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玄甲卫是知道的,但这并没有打消他心中的疑虑。太子究竟还在不在车里?   玄甲卫长剑并未归剑鞘,只是后退些许抱拳道:“殿下,属下位卑不知要如何回复武安侯,还请殿下给属下一个明旨。”   南十重重哼了声,又缩回了脑袋,很快他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主子,他们要你的明旨呢。哎你不能出去,再受了风太医要打死我的。”   片刻后南十又探出头来,递出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身体微恙,择日再叙。   纸上墨迹未干确实是刚写就的,也的确是太子字迹。见玄甲卫皱眉看了半天,南十催促道:“有完没有啊!”   “谢殿下!”玄甲卫收好字条,心想如此也能给郑公交差了,这才抬手让车队重新前行。南十竖着耳朵确定外面的卫兵走开了,长舒了一口气,抱着一个靠枕快乐的在车厢里滚了一圈才平复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心里骄傲的想,这些年为了学主子的字被哥哥打的手心没有白挨啊。   与南十有吃有喝的快乐相比,此时的南一就略显狼狈了。   武安侯墓旁的密林中,四五个杀手倒在地上,唯一的活口正在南一滴血的长刀下瑟瑟发抖。   虽然这场打斗看上去是南一单方面的砍瓜切菜,不过实事求是的说,这些韦希林找来的亡命徒也并非徒有其表,缠斗中南一也挨了两刀,好在并非致命的伤口。从南一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他有任何的不妥,仿佛只要死不了,他就能不知疼痛地继续战斗下去。   那唯一的活口求生欲强的不像个死士,他跪在同伴尸体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好汉饶命啊,我家中有七十岁的老母亲,求您放过我吧,没了我她可怎么活啊!”   一道阴森森的声音从那活口的背后响起:“啊,是啊,那老太太可真是太可怜了。唉,怎么办呢?”   那活口刚想回头去看,南一刀锋往前一递,那人立刻僵着脖子不敢有任何动作了。   齐琛站在那人身后,继续凉飕飕地说:“好歹你说点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也好给我们一个放过你的理由啊。”   这活口此刻看不到背后的人,只听着这声音越发觉得冷冰冰的不像是个活人,再看前面持刀的人也凶残地像个地狱里出来的修罗。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坏了,声音里都带上了哆嗦:“我,我知道是谁指使我们的,那人来给我们老大钱的时候我看见了,是个高门大户的年轻小姐。如果再见到那个小姐我肯定能认出来。”   “哼,你倒是聪明,但把别人当傻子就不好了。京城那么大什么时候能让你再见到那个小姐?”齐琛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活口本来的打算就是一个拖字,可没想到背后人完全不吃这一套。   “算了,杀了吧。”齐琛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有些不耐烦了。再耽误下去萧慕离可能都要走了,那远远看一眼都做不到了,今天这一趟白来了。   “啊!啊!等…”那活口一句话都还没喊完,颈边刀光一闪鲜血瞬间喷出,整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南一收刀来到齐琛身边问:“主子,为何不留个活口?”   “一个亡命徒的话没有价值。而且这些人身上全是破绽,如果顺着查下去,一查一个准。不过,你猜会查出谁?”   “惠妃?”南一不确定地问。   齐琛冷笑道:“人肯定是惠妃安排的,但查下去只会查到阿离的那个愚蠢的堂妹。惠妃是个聪明人,她一定会找一个替死鬼,没人会比那个蠢货更合适了。所以这事儿不能查,否则就会又把武安候府推到风口浪尖,太招摇了。这些人,一会儿派人来烧了吧。”   但惠妃这笔帐,迟早要算。   南一颔首,刚想搜一搜这些亡命徒身上的东西,就听到远处有打斗声。   是武安侯墓的方向。   “怎么了?”齐琛并没有南一那般好的耳力,不过见南一突然面色凝重地提刀站了起来,便料到出现了变故。   “墓地的方向有人在打斗!”   二人赶到武安侯墓的时候,正好看到萧慕离被一记飞踹,整个人砸到了她父亲高大的墓碑上,内伤之下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而踹飞她的,是一个熟人。   黑衣、光头、脸上一道疤。   玄白的到来纯属巧合,只是因为这里是从驿馆返京的必经之路。玄白一路上想的就是如何帮乌默尔杀了萧慕离,没料到自己运气居然如此之好,在这里就碰到了落单的目标。   这个巧合,几乎要了萧慕离的命。 第46章第46章   “你是上庸人。”面对着夺命的刀锋,齐琛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说。   听到这句话,玄白奇异般地停住了。   他要杀萧慕离,却不能让人知道是上庸人杀的萧慕离。玄白只能先收回弯刀,眼神中带着警惕打量着齐琛。他在判断齐琛是什么时候看穿了他的身份。   这个反应让齐琛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他赌对了。   风月楼文争武斗后,齐琛确实派人查过玄白的底细。关于这个来历成谜的妖僧,坊间有很多传说。有传言他修的是修罗道,要杀够三千恶灵立地成佛;还有传言他能通兽语驱使狼群;更有人说他属于一个神秘的杀手组织,这个组织手眼通天无所不能。   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齐琛只是当个笑话姑且听之,可真正令他奇怪的是,除了这些传说,他的人再没有查到任何关于玄白的过往。   这假和尚从哪里来?有什么亲人?有何喜好?这些通通都是一片空白,甚至在豆蔻斋都买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连大理寺结案的时候也只是把玄白当作项家雇佣的死士草草了事。   那么,玄白毫无在大梁生活过的痕迹,会不会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大梁人?   再加上跟上庸人相似的锋利脸庞,和手上刻着诡异纹饰的弯刀…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但齐琛只能豪赌一把。   万幸,他猜对了。   知道玄白是上庸人,那就有了办法。齐琛嘴角微微上挑,几乎是带着点挑衅道:“上庸人要杀萧家大小姐?!你们是不是忘了,每个死在上庸手上的萧家人,都会成为对上庸的最恶毒的诅咒,复仇的铁蹄将为你们带来无尽的杀戮。你好好看看我身后的碑石!如今你们云山一败,就是在偿还武安侯的血债!”   玄白握着弯刀的手臂肌肉紧绷,他在权衡,就听齐琛继续说:“哦,不对,除非你们是想要暗中行动,把这条人命栽赃给大梁人。”   齐琛耸耸肩,略带一丝嘲讽道:“可是怎么办呢?我的护卫可是逃出去了,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齐琛说完,果然看到玄白犹豫了。   萧慕离听到玄白的身份时心里也是一惊,但她立刻明白了自己应该做什么,这是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萧慕离抬起头来,脸上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她无畏地说:“兵法云,哀兵必胜。就算我今日死在这里,大梁会知道我因何而死。以我之身换将帅同心收复山河,值了!”   她坚定地站在齐琛身边,无声地跟玄白对峙着。他们必须表现的成竹在胸,这是一场关乎性命的虚张声势。   萧慕离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也通过握紧的手感受到了齐琛的脉搏。   然而,玄白来回看了他们几眼,突然表情一变冷笑一声道:“假的,那个护卫什么也不知道。”   玄白看穿了他的把戏!破绽在哪里?!   “你们如果早就知我身份,刚才的侍卫就不会走的那么拖拖拉拉了。”   玄白的声音嘶哑,呲啦刮过齐琛的耳膜,如同地狱传来的呼唤。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一道寒光闪过,齐琛只来得及下意识侧身抱住萧慕离,用自己的脊背将她护在怀里。   萧慕离睁大了双眼,清晰看到了那瞬间逼近的刀锋…   这次,是真的要结束了。她抬手用力回抱住了齐琛。   突然,武安侯的墓前起了一阵大风,将方才祭礼上焚烧的纸灰兜头盖脸向着玄白刮去,就如同那从未离开的英灵用尽了最后的力量来保护两个孩子。   可惜,这纸灰只是略微减缓了一点玄白的速度,对于他这样的高手来说,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击中目标。   可就是这减缓的一点速度,彻底改变了今日的结局。   一个银色的身影终于在最后时刻赶到,持着一柄亮银枪铛的一声挡住了致命的弯刀。   萧尧赶到了。   多年后萧慕离再回想起这日的事情,依然觉得神奇而温暖,就像是萧家两代战神在惊人的默契下,接力守护了他们。   银枪破长风,弯刀杀意浓。萧尧和玄白瞬间战至一处,身形皆快如残影,刀枪挟着风雷之势铮然相击,那玄铁打造的古刀上竟然有了一道细小的豁口。   不过,无论他们二人打的多么精彩,都注定没有观众。   齐琛轻轻放开了萧慕离,原还想回身看看萧尧那边的情况,就听到萧慕离在他耳边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   齐琛那面对死亡时都老老实实的汗毛,被萧慕离这一笑吓得纷纷立了起来。   她又要搞事情了!   齐琛的脑子已经警铃大作,可惜身体没跟上脑子的节奏,还没等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萧慕离突然使劲一拉,整个人天旋地转地被摁在了武安侯那厚重的碑石上。 第47章第47章   “齐琛!”   萧尧黑着脸两步上前,枪花一挽唰地平刺而出,冰冷的枪剑直指齐琛咽喉。齐琛很识时务地往萧慕离身边缩了缩。   萧慕离挺起胸膛踮起脚尖挡住齐琛,但是在萧尧的气势压迫下又泄了气,讨好地把自己笑成了一朵花,双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尽可能避开她哥银枪上沾血的地方把那杀气腾腾的凶器推开了一点,拍着马屁道:“大哥!你刚才可太厉害了!真是神兵天降啊!”   萧尧唰得把枪收回来,瞪了一眼妹妹疑惑道:“你叫我什么?”   这一问,让萧慕离突然意识到,有麻烦了。这是萧尧,跟那些不熟的假亲戚不同,这是看着“萧慕离”从小长到大的亲大哥。   所以,“萧慕离”小时候,究竟是怎么称呼她大哥的?   就在她危急之际,齐琛在她身后轻咳一声,开口道:“端己,阿离这五年长大了,自然懂事许多,不会再没大没小直呼你姓名了。况且,当初来京城她才十三岁,正是不记事易变的年纪,加上京城中这有形无形的影响,你若是不多努力,她怕是要跟你生份了。”   萧慕离抿抿嘴,偷偷在心中记下,自己哥哥字端己,之前自己应该是萧尧萧尧的喊的。然后她又仔细一想,齐琛这话,字字句句都是给她留后路,解释她与原主可能的不同。   难道,齐琛已经意识到了她身上的变化?   身旁的萧尧被齐琛几句话说的有些许愧疚。这五年他一心扑在北疆,心头沉甸甸压着父亲的血债和五年前被上庸侵占至今未归的燕云九县,确实冷落了妹妹。   但这并不等于他会给齐琛这头心怀鬼胎要祸害他家小白菜的猪什么好脸色,他是动了真怒,程萧两家隔着国仇家恨,齐琛居然还敢打萧慕离的主意。   萧尧冷言道:“齐琛,我不管你有什么雄心壮志,离我妹妹远一点,否则我宁愿让她守寡也不会让你好过!”   “哥,你…”   “你闭嘴!”   萧慕离话都没说完就被萧尧强势打断,于是她也怒了,齐琛说她这个哥哥是匹夫还真没错,粗鲁的很。   这个时候居然还是得齐琛站出来两边安抚,好歹没让这对兄妹当着萧家军的面大打出手。这边萧慕离为了齐琛勉强服了软,萧尧却还不依不饶,齐琛只好打着哈哈好脾气地拉走了这个炮仗,规劝说:“端己你先消消气,你不是要揍我么,走走走去那边揍,兄弟绝不还手。”   萧尧眯了眯眼睛,明白了齐琛这是有话要单独跟他说。   正好,那就干脆说个清楚,断了齐琛的念想。   二人走到了松林边无人处,萧慕离被留在原地撇撇嘴,使劲儿竖起耳朵却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能看表情瞎猜。   只见二人刚一站定,萧尧就直接上手揪住了齐琛的衣领。萧慕离想,果然,男生打架前的统一套路,唉,自己真是红颜祸水,让两个大帅哥大打出手真是不好意思。一边想,她一边撸起袖子随时准备冲上去拉偏架。   然后,齐琛面不改色说了什么,萧尧一怔,居然就缓缓放开了他,脸上神情充满了不信任。齐琛又说了几句,萧尧就换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手上的一枪往地上一插,靠着树开始认真听齐琛说话了。萧慕离眨眨眼睛,拼命想猜齐琛的唇语,这究竟说了什么,一下就把暴躁鬼安抚住了?   一定有什么阴谋。   “喂,你还好吗?”   萧慕离正观察地认真,突然听到耳边想起女孩轻飘飘的声音,整个人惊得一哆嗦。   一回头,就看到了蹑手蹑脚的安平。这次安平的出场居然没有咋咋唬唬,也是出人意料。   萧慕离反问:“你是怎么回事?怎么搞的这么狼狈?之前不是让你去东宫传消息么,怎么还跑出城了?”   “嘘!”安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看萧尧那边,见萧尧没被打扰,才压低声音诉苦到:“我去东宫了啊,可是四哥不见我,他不管你,但我不能不管你吧。你看为了找你哥来救你,我都狼狈成什么样儿了,你闻闻,我是不是臭了。”   安平说着就抬起胳膊往萧慕离鼻子底下凑,萧慕离笑着嫌弃躲开,安平也不计较,继续孜孜不倦地给齐琛上眼药:“我跟你说,我四哥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他都不来救你,算什么良人?”   萧慕离眼波一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齐琛就突然似有所感地转头望了她们这边一眼。只一眼,就让那背后说人坏话的小鹌鹑瞬间噤了声。   齐琛的眼神其实一点也不凶,反而有些温柔。他对安平的捅刀行为一无所知,只当两个女孩在说什么闺房私事,见萧慕离有安平陪着,平平安安的,还不由笑了下。这笑意是从眼底心间弥漫出来的。   此刻树影斑驳阳光正好,翩翩君子倜傥风流。   萧慕离也笑了,笑着轻声对安平说:“再敢编排他,我真揍你啊。”   齐萧二人密谈片刻,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正当二人准备往回走时,远处突然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正在快速接近他们。   萧尧瞬间警惕起来,他抬手只做了一个动作,萧家军立刻训练有素地做好了防御阵型,将几人护在背后。   萧尧可靠地持枪而立,想了想,有点笨拙地安慰妹妹说:“你别怕,我打的过。”   然后就听萧慕离哦了一声,冲着齐琛说:“你别怕,让我哥先去打,他要是打不过咱们就先跑。”   萧尧感觉自己一时气血上涌,差点走火入魔。   还好,来人是友非敌,是浑身浴血的南一带着数十个被坚执锐的城防卫赶了回来。   此处距离京城快马加鞭也要走半个时辰,真不知南一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带回了救兵。   南一原本已经满心绝望,未曾想峰回路转,在见到活的齐琛那一刻,支撑自己的一口气一下子就泄了下来,整个人竟是直接从飞奔的马背上栽了下来。 第48章第48章   惠妃手中的十日谈,来自凉州。这个地方惠妃非常的熟悉,因为在她发迹之前父亲原本就是凉州的一个小官。   凉州位于大梁西北,临近西域柔然、月氏各国,民风彪悍不似中原。又因为远离京城,皇权在此地式微,连太守郡县的行政架构都没有,只有一个名义上的都护府管辖,虽是大梁国土,但那都护府的节度使说话还没有当地的大商贾好使。   就这么个三不管地带,反而商贸繁荣,颇有丝路的雏形。且因为在这里交易的部族多,稀奇古怪的货物也就多了起来,有些不便公开交易的东西,起初是私下买卖,后来也逐步形成了颇有规模的黑市。   近日黑市上流传最广的消息就是,那个凉州数一数二、黑市白市都吃得开的陈记商行,其背后神秘的主人终于露面了。   这陈记不仅财力雄厚而且在中原颇有些关系门路,大梁南方的粟米通过陈记,源源不断地运进了西域诸国,凉州市面上的粮草生意,陈记一家便独占六成。因此消息流出后,除了凉州的豪绅,连一些小国的贵族也纷纷动了心思,想要与这神秘的大掌柜结交一番。   “近日这送礼的可不光是送些金银宝器了,都开始送大活人了,咱们又不做伤天害理的皮肉生意,送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得跟他们暗示暗示,还是让他们多送钱,到时候能直接变成粮草军资送给主子才好。”美丽的女人秀眉微蹙,叹了口气苦恼地说。   正是曾经的风月楼头牌,如今的陈记大掌柜,荆楚姑娘。荆楚洗净了脂粉摘下了金钗,将秀发用玉冠束起做男装打扮,却依旧美得光彩夺目。   当年还是齐琛敏锐发现了荆楚颇有经商的眼光和头脑,只在风月楼里倒腾些胭脂水粉也能赚的欢实,于是干脆把陈记的生意交给她暗中打理,可谓慧眼识珠。   “嗯,我看那些俊秀的小馆也不都是被迫来的,还有自己跑来的,非要伺候大掌柜。”陈问还是带着一张面具,还是那温润公子的模样,可是这话却是难得的酸溜溜的。   荆楚闻言噗嗤乐了出来,难得见陈问这样的一面。而比她乐的更欢的是房间中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王斐。   王斐已经刮去了络腮胡子,乍一眼几乎认不出来了。   他当时背着厚厚的黑锅离开京城后也瞒天过海来到凉州,在这个势力庞杂鱼龙混杂的地方继续做齐琛的耳目。这是个劳心的工作,尔虞我诈真伪难辨,周围唯一可信的只有陈问和荆楚。今天他可是专门跑过来看陈问的热闹,可见已经被繁重的工作压榨的心理扭曲了。   王斐此时唯恐天下不乱的拍着大腿朗声大笑:“姐,你赶紧去挑个顺眼的小馆,气死他!”   饶是陈问再怎么君子,此时想干掉王斐的眼神也藏不住了。   “陈解之你瞪我干什么?”王斐大咧咧说:“咱俩做生意都不行,现在就靠楚姐养,你还敢有什么意见不成?”   陈问现在哪里敢有什么意见,只能可怜巴巴嘟囔一句:“我以前也是好看过的。”   这一句话直戳荆楚心脏,她立刻凶巴巴地让王斐闭嘴,否则这个月零用钱减半。王斐哀嚎一声:“别啊姐,你知道为了找主子要的那个药我上下打点花了多少嘛,都快吃不起饭了。”   “慎言!”荆楚打断他,从来都是好脾气的姑娘这下是动了真怒。   王斐也立马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   【提示:宿主目前和谐值进程即将过半,请宿主不要消极怠工,继续努力改造世界哔——】   萧慕离简单粗暴地静音了系统,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难得的过上了两三天舒心的日子,这是从穿越而来后第一次没有系统任务悬在头顶、没有危机四伏明枪暗箭的时光,简直就像休了年假一般。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即便她已经将当年程氏一案的真相悉数告知了萧尧,这大哥对齐琛也依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搞得她正经恋爱反而谈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刺激感。   不过好在最近萧尧似乎有些忙,也不常在家。而且自从萧尧回来了,萧府所有人都老实了,没人给她添堵,连萧淑怡都专心致志在家学习出嫁礼仪了。   因为她大婚的日子已经到了。   萧淑怡在以泪洗面多日后终于接受了现实,自我宽慰地想,就算再不济她也还是武安侯唯一的女儿,嫁的也是伯爵之家,而且还是惠妃的娘家。夫君韦希林虽然风流,但似乎对她还算上心,也在礼部有正经的官职,她未来还是有保障的。 第49章第49章   惠妃出事了?那小卓子此时怎么样了?   萧慕离听完郑景的话,心里涌起一阵浓重的不安…   此时让她进宫又是何意?是她又被坑了,还是这件事跟萧家有了牵连?   看着韦家那刚刚被她敲开的大门,又被玄甲卫缓缓关上了,萧慕离也让这世事的无常压的有些胸闷。从那细细的门缝中还能看到韦家老夫人的脸,一脸惊惧的老太太死死扒着门缝,拼命想要再看一眼那被带走的儿孙们。   萧淑怡和萧家送嫁的家丁们见萧慕离面色凝重,也都不敢多言,惴惴不安地等着大小姐拿主意。那边韦家人已经被押上了囚车,郑景不得不低声提醒道:“贵人,咱们走吧,陛下还等着。”   萧慕离点头谢过郑景,一脸凝重地对冯高说:“冯叔你带二小姐回去,在我哥回来前全府闭门谢客,谁也不许出门。”   冯高点头应下,知道这是在暗示他盯好武安侯父女。   对宫中发生了什么,萧慕离知道信息的太少了,这令她感到一丝危险。不过一路上听着囚车中韦家人的哀嚎,萧慕离突然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一段原书中可能跟此事有关系的片段。   那是原书中萧淑怡嫁给晋王的小半年后,十一皇子在给惠妃请安时,不知怎么就掉入了永嘉宫的池塘。那时已是初冬,池水冰冷,小皇子回去不久就发了高烧。   虽然太医全力救治了,但大概是因为小孩子体质太弱,竟是就那么夭折了。   皇帝因此震怒,不仅褫夺了惠妃封号还赐下了毒酒。不过原书中惠妃指使医官调换了毒酒假死逃生,藏身乡下等着晋王翻身。晋王确实并未受到太多牵连,不久后重新风生水起,毕竟那个时候他已经是宣德帝唯一还活着的儿子了。   如今齐琛活着、萧淑怡也没能嫁给晋王,原书的情节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那么,小皇子的命运能改变吗?   萧慕离心中刚刚起了要救小皇子的念头,系统就发布了新的任务。   【任务触发:救助病危的十一皇子,并找出投毒真凶。任务成功奖励和谐值10点,失败扣除10点】   萧慕离眉头轻蹙,在心里审了审题。这个“投毒真凶”的说法十分微妙,莫非,惠妃不是凶手?   而比查找投毒真凶更难的是,要如何救那个小皇子。萧慕离和她的系统一样,都没有任何医疗技能,有心无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萧慕离跟在郑景身后入了皇宫。这次来的是东六宫,柳妃的文华宫就坐落于此。这片区域她从未来过,只觉跟皇宫中其他地方十分不同,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有种江南的温婉风情。   但此刻文华宫中的气氛却丝毫不温柔,反而肃穆的另人喘不过气来。   院子中黑压压跪了一片人,仔细一看,正是惠妃和她永嘉宫的宫人们,小卓子就低头陪跪一旁。   萧慕离走过时看了眼惠妃。惠妃脸色不好但也没有太过慌乱,她阴鸷而又怨毒地目送萧慕离走过,低语道:“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本宫?天真。”   萧慕离没能听到惠妃的话,她未做停留,继续往宫内走去。越往里走,气氛越凝重。进入文华宫正殿,就见皇子宗亲们都聚集在此神色忧虑。不管是真心还是做戏,总归人人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萧慕离一走进来就吸引了一些目光。她环顾屋内,先看到了齐琛,心里就安定了一些,再看却没有见到萧尧。齐琛跟齐珑正分坐两边,泾渭分明,众位宗亲的位置也隐隐有楚河汉界分庭抗礼的态势。萧慕离原以为齐琛一直是被压制欺负的一方,却没想到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宗亲却还略多一些。   齐珑只阴沉地看了萧慕离一眼,那眼光与惠妃如出一辙。萧慕离半点不怕地回瞪回去,心里鄙夷地想,看你还能蹦跶几日。   不过这较劲儿的目光很快就被打断了。齐琛起身走了过来,截断了她瞪视齐珑的目光,拉着她走到屋外,避开了众人心思各异的打量。   等背对着众人避开了窥视,齐琛脸上才有了笑意,微弯的眼眸一下子染上了万种风情。萧慕离在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中听到齐琛低声说:“阿离一身红衣,真好看。”   这还是第一次听齐琛说出这样的话,直接将了萧慕离的军。她背着手几乎要扭捏起来,不好意思地低头抿嘴一笑,要不是此时场合不对真想上手抱一抱。 第50章第50章   巫医这一嗓子把郑景都吓得抖了一抖。萧尧也是一副瞌睡被惊醒的样子,一脸迷糊,循声望过来见是萧慕离来了才打起了精神,冲她招招手让人来他身边跪好。   宣德帝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与上次的漫不经心总带着调笑的口吻截然不同,变得冷硬威严。   “行了,都起来吧。”宣德帝边说边走出了屏风,看到跪了一地的人有些烦躁。他看起来突然老了很多,一身的疲惫,好像因为爱子的垂危突然被磨去了精气神儿。   萧慕离不由偷偷又瞥了眼屏风,想看清楚里面的女人和孩子。她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让这个狠辣无情的帝王有了凡人的喜怒哀愁?   可惜隔着屏风只能看到柳妃垂泪的模糊身影,还有床上隆起来的一个小包,是盖着棉被的一个小孩子。   萧慕离之前虽然也想要试着救救十一皇子,但这种善意总是隔了一层,就如同上辈子在网上捐爱心午餐一样,同情但却并不会对苦难有太多感同身受。然而,很奇妙的是,当看到床上那个小鼓包时,萧慕离心里突然有了实感。   这是一个小孩子,活生生的小孩子,如果死掉了,她会伤心。   萧慕离一时有些失神,直到被萧尧一胳膊肘怼了下才回过神来,就见宣德帝正坐在靠榻上看她。   那目光,充满审视。   那目光让萧慕离感觉四周的空气都粘稠了起来,压得她连呼吸都是破绽,冷汗溢出额角。   “执明之女,镇位北方…”宣德帝缓缓开口,他阴鸷地重复了一遍,冷声问巫医:“既然如此,那放虎归山,北方还是朕的吗?”   这话登时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萧尧立刻拉着萧慕离重新跪下,伏地行大礼道:“萧家世代守卫陛下,绝无二心。臣在此立誓,若有违背,必将落个万箭穿心的下场。”   万箭穿心,对萧家而言,没有比这更恶毒的诅咒了。   萧慕离低头跪在兄长身后,心脏颤了一下。她突然害怕了,因为她此刻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在这里,只要面前的这个人一句话,她立刻就会身首异处!   这不是儿戏。没有什么穿越后带着现代人骨气面君不跪的爽文剧本,在这里,一个生命的消逝就在某人的一念之间!   她跪了,她怕了。   命运的无法自控,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圣意难料,死生一线,这才是权力游戏的真实面目。   萧尧的重誓没能打动宣德帝。皇帝看向了巫医,等着他的回答,若是答案不能让他满意,那就只能未雨绸缪以绝后患了。   巫医一屁股大咧咧做到了地上,皱着眉神神叨叨掐指算了一会儿,面露不解道:“奇怪了奇怪了,此女怎么会有长公主命格?”   完了!萧慕离心里一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却没想到宣德帝听到这话反而态度和缓下来,他换上一副好脾气的面具,亲自过来扶起萧家兄妹宽慰道:“端己莫要胡言,朕一向将你们视如己出,方才不过玩笑之语。阿离啊,你可愿意去北方帮小十一找救命之法啊?”   萧慕离这下真的看不懂这个皇帝了,只能赶忙表态道:“臣女愿往,只要小皇子能康复,臣女万死莫辞。”   宣德帝拍着萧慕离的手宽慰道:“二十年前,你父亲曾经仗剑闯宫救了朕的性命,他是朕的生死兄弟,朕自然也将你们视若己出。如今朕就把小十一的命交给你了,阿离,救救你弟弟。”   萧慕离内心复杂地一点头,无论宣德帝如何,她确实是愿意尽力去救救那个小孩子的。但是,那个巫医横竖看上去不靠谱,只说让她往北去寻,要怎么寻?   “孩子,听从你的内心,神明会指引你的。”巫医高深莫测地说,同时拿出了一把小刀和一个小碗,伸手道:“也请姑娘留血。”   萧慕离一头雾水,这巫医怎么到处要别人的血。她低头一看,才注意到萧尧手上也有一个伤口。   取过了血,萧家兄妹正准备退下,屏风后的柳妃突然开口说:“姑娘,谢谢你。”柳妃的声音很好听,带着点江南的烟雨朦胧。她站了起来,但是没有走出屏风,只是在床边看着他们。   萧慕离条件反射道:“啊,不客气。”说完才觉得自己犯了蠢,尴尬地红了脸。   “去吧。”宣德帝隐晦催促道,并且吩咐郑客:“派玄甲卫中精锐护送,务必保证安全。”   有玄甲卫跟着,萧慕离自是半刻不能耽搁,只在路过正殿时捞到了望向齐琛的匆匆一眼。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可齐琛似乎早有所感,目光中带着浓重的几乎化不开的留恋,宛如一只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走吧,注意安全。”萧尧也被限制,暂时不能离开文华宫,只能目送萧慕离离开,直到那抹亮丽的红色身影消失在宫门处,再也看不到了,他才收回目光走了回去。   路过齐琛身边时听到了一声很轻的“谢谢”。 第51章第51章   莫非是遇到了水匪?!   小舟的剧烈摇晃下,萧慕离只听扑通几声,就见左右船上已经有两三个玄甲卫掉入了水里。很快,血腥气就从水里泛了上来。   现在河面一片漆黑,虽然看不清那河中大片的血水,但只闻着这血腥气息,就知道血量不会少。那几个落水的卫兵怕是凶多吉少。   这河面之下,还有接应的水匪!   不过玄甲卫也不是草包,在被偷袭之后剩下的人丝毫没有因为同伴的惨状而动摇心神,依旧如同一台台精密的杀人机器,面无表情地提剑向着船夫刺来。   哗啦!   七八个黑衣人突然从河中跃起,黑夜中只见寒光一闪,黑衣人腕上袖箭瞬间就朝着玄甲卫疾射而出。玄甲卫们快速挥剑格挡,可短小的袖箭在黑夜中几乎毫无痕迹,箭矢破空声也被风声和水声掩盖,简直避无可避,转眼就被射中了三人。受伤之人一下子跌在船上,刚想重新爬起来,带着倒钩的铁链就从水中悄无声息的探出,瞬间缠上了他们的手足,将人拖入了河里。   一个个大活人,无论从前生活有多么精彩,在落水的这一刻也只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声沉闷的扑通声,甚至水花都没能泛起几个。水中埋伏之人如同鬼魅,黑影来去自如,顷刻间便给落水的倒霉鬼们捆上了粗重的铁链。   陆上称王的玄甲卫在水中成为了被虐杀的猎物,垂危濒死之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往下坠去,离水面上的那一点光越来越远,无论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他们肉身将永远埋葬在河底泥沙中,永不见天日。   河面上,原本占优的玄甲卫只剩下了三人,面对黑衣的水匪毫无优势,勉强抵抗一阵就败下阵来。这些水匪出手狠辣根本不留活口,玄甲卫的鲜血和着河水,将整个小舟染的血淋淋一片,浓重的血腥味儿令人几欲作呕。   一切发生的太快,转瞬就只剩萧慕离一人。可她没有惊慌失措地尖叫,而是将沉静的目光投向一直举着油灯的船夫,又看看危机四伏的河面,心里有了计较。   虽然不知道河面之下到底有多少埋伏,但留在船上,一定是死路一条!   那就搏上一搏吧。   萧慕离悄悄摘下自己腰间玉佩,握在手中,另一手握着匕首刚要站起,就见船夫回头看了过来!敦实黝黑的汉子举着油灯照着黝黑的脸,笑出了一口大白牙,在暗夜中无比瘆人…   糟了,萧慕离暗道一声不好,被他发现了。   她当即甩出手中匕首,直插船夫左肩而去。那船夫未曾料到女孩出手会如此果断,躲闪慢了一步,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依然被利刃割伤了肩膀。船夫哎吆一声,抬手捂住伤口,转眼就见女孩儿扔出了一块玉佩。那玉佩一看就很精美价值连城,若是掉在地上摔碎了甚是可惜。船夫赶忙去接,萧慕离趁此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干脆利落地翻进了河里。   刚一入水,萧慕离就感觉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什么也看不到听不清。她屏住呼吸让自己向下沉去,因为水匪都携带着袖箭,越远离水面就越安全。   可是,这些水匪却不依不饶,七八个矫健的身影瞬间跳入河中,快速向着萧慕离游来。河面上立即火光大亮,是水匪为了抓她点起了火把。   这不是普通求财的水匪,萧慕离想,他们要劫持的目标是自己。   萧慕离不是完全没有戒心。上船之时她仔细打量过船夫,船夫手掌遍布老茧、大腿粗壮有力,是个常年撑船握杆摇橹的人应有的样子。再加上洛河不是一条偏僻小河,这里日日船只往来频繁,若有水匪作乱不可能连玄甲卫都不知道一点风声。因此萧慕离才放松了警惕,上了贼船。   这是哪里来的水匪?这帮人能专门在此等候,说明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   是谁出卖了她?   水匪劫人,是专业的。萧慕离看到几乎所有黑衣人都下水抓人时,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如今跟那次在荷花池里同玄白纠缠的情形不同,这次的对手都熟谙水性,而且人数众多,装备精良,有备而来。   游的最快的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一把拽住了萧慕离的手腕,强硬地拖着她向上游去。萧慕离没有做无谓的挣扎,在这种情况下徒劳的反抗只会过度消耗她的体能,没有任何帮助。   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五感归位,就听到水面上传来模糊的声音:“大小姐您干嘛呢?!您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水啊?”   啥? 第52章第52章   眼前迷雾散去,萧慕离终于看清了那美人艳骨的真实模样。她轻笑一声,眼底却泛起了隐隐血光。   齐琛,你很好,好得很。   是她看走眼了,萧慕离心想,还以为是一只可怜的受尽欺负的小奶狗,原来内里是条疯的,不过,这倒是更加——   带感了。   萧慕离活动了一下筋骨,冷哼一声,心道:我管你是美人蛇还是小疯狗,本姑娘已经看上的人,都得给我掰正了!遵纪守法爱岗敬业,统统给我走正道!   齐琛,你有你的运筹帷幄,我有我的步步为营,咱们走着瞧!   萧慕离先梳理了一下千疮百孔的故事线,心中推测:目前齐琛这小疯子应该还没有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还是有“从良”的机会的,毕竟系统还没有将他标记成任务对象。   不过,离系统标记他也不远了,所以当务之急是绝对不能让十一皇子因为齐琛而死,否则下一条系统任务,恐怕就是要为枉死的孩子讨回公道了。   必须要救活十一皇子!   可是她不是大夫,也没有治疗系统,又能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萧慕离抱歉地看了耿强一眼,心想这次恐怕要辜负大家的心血了。   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跑回北疆。她的系统任务在京城、她的故事线在京城,还有那个欠揍的小子,也在京城。   耿强此刻正和两个士兵一起围着一个小炉子煮鱼汤,奶白色的汤咕嘟咕嘟的,鲜香味儿已经飘了出来。一个小兵蹲在旁边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凑近了点,船一摇晃整张脸差点掉到锅里。耿强笑着把小兵踹开,就听到一直坐在船尾吹风的萧慕离突然痛苦地低呼了一声。   耿强赶忙去查看,就见萧慕离捂着自己的肚子团成了一团,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冷白的皮肤下还能看到突突跳动的青筋,似乎正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大小姐,您、您这是怎么了?”耿强一时被吓得都有些结巴了。   萧慕离呼吸有些急促,咬牙轻声说:“我中毒了。”   “什么?!”耿强大惊。   萧慕离惨笑一声:“狗皇帝…给我下了毒!他如此狡诈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心让我走。我离开前他已经逼我吃下了毒药,如果不能及时回去就会毒发身亡。”   说完这话,萧慕离缓缓闭上了眼睛。疼是装的,毒药也是随口编的,而且什么限时毒发身亡这种话,自己亲口说出来才知道有多么的尴尬羞耻,只能闭眼逃避。   也许是萧慕离演技尚可,耿强真的信了她的鬼话,急道:“那怎么办?咱们快点过河去找军医。”   萧慕离摇了摇头,凄凄惨惨地说:“我一开始也希望狗皇帝买到了假药,但很可惜,如今看来这毒还真是厉害。万一军医没办法,再回京就来不及了。如今只能调头往回走了。”   见军士们不甘心的表情,萧慕离补充道:“没关系,咱们来日方长,我总有一天能回家的。”   刺啦一声,鲜美的鱼汤沸了出来浇在了火红的木炭上,扑灭了火星。   三艘小船在黑夜中悄然转向,重新向着南岸更浓重的黑暗中驶去。   ·   入夏后的文华宫绿柳成荫草木繁茂,一片生机盎然。一个粉衣小宫女站在一片翠绿中,抬手折下了几根柳枝,插入一个细口圆肚青玉瓶中。纤纤玉指抚过柳叶,如清风滑过,留下一阵轻颤。小宫女满意地看看瓶子,眉眼弯弯笑成月牙,快步向着一间小偏殿行去。   这偏殿是惠妃在文华宫的暂居之所。从她入宫起多年没有住的如此逼仄过了,这小房间中只有一张狭窄的硬板床,也没有厚实又柔软的兽皮铺床,直睡得她腰酸背痛。不仅如此,她永嘉宫的所有宫人都被押入了慎刑司,连她的身边嬷嬷都没留下,只在文华宫随意找了个小宫女伺候她。   宣德帝这是摆明了要断她爪牙,也许此时已经对她的人动了大刑。二十年夫妻情分,没能换来丝毫的偏袒回护。   惠妃今天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身锋芒尽敛。她已经褪下了一身锦服和满头珠翠,今日只穿了朴素的青衣,正站在桌前认真地一字一句抄写着什么。 第53章第53章   坐于文华殿中王座之上的宣德帝沉默地看着外面的闹剧,脸上毫无表情,只有放在膝头的手指正在无意识打着节拍。   侍立在一旁的郑客余光一瞥,便知道此时皇帝心中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他陪这个皇帝走过了二十几年,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皇帝不想管这笔糊涂账。   但这并不意味着惠妃陷害太子和萧尧的计划失败了。   郑客心中对惠妃几乎有些欣赏了,这个女人虽然跋扈,但也当真聪明,这还真是一步险中求胜的好棋。惠妃从一开始就一定非常清楚,如今十一皇子病危,没人会真正追究她那点无关痛痒的小伤,更不必说因此惩罚一个战功彪炳的功臣战将了。   惠妃不惜自伤身体做的这个局本来就不是简单的要栽赃给太子和萧尧一个区区毒害后妃的罪名。惠妃所谋更深。   她就是要晋王闹,闹起来搅浑水,不为了夺命,却能诛心。   一石二鸟,损敌利己。   其一,惠妃是要拖太子入局,让毒害皇子之事扑朔迷离起来。风言风语已起,流言道今天太子能对惠妃下手,保不齐之前就能对十一皇子下毒。至于太子有没有真的下手,并不重要。无凭无据便能毁人声名,这可是惠妃的拿手好戏。   其二,也是最高明的,这一招棋结结实实给晋王得了个纯孝的名声。如今晋王哭的越惨,宣德帝越不耐烦,事后想起来就会越认可晋王为了母亲不顾一切的孝心。   而作为一个父亲,即便是皇帝,也不会太过亏待孝顺实在的那个孩子。   惠妃手上沾满无辜的鲜血,但一个母亲她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殚精竭虑,甚至不惜损伤自身,也要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中,为自己的孩子打造一副救命的铠甲。   齐珑声音已经嘶哑,悲愤难抑。   齐琛在旁边耐心等晋王哭完了一场,才几步走到晋王身边无奈一撩衣摆陪着跪了,一脸坦荡地说:“请父皇明鉴!我绝对没有在晋王母妃的药里做手脚,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齐珑自然不信,当即质问道:“你自己自然是没动手,你是指使萧尧干的!”   “可笑!”齐琛断然否认:“萧端己那个狗脾气,父皇的话都不一定听,我怎么指使的动他!”   在一旁看热闹的萧尧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点名了,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扣黑锅,不得不站出来黑着一张脸给自己澄清:“扯淡!我从未不尊圣召,齐琛你血口喷人意欲何为!”   齐琛立刻说:“大家可都看见了,这个镇远将军自恃功高,都敢直呼太子名讳了!”   “你们不要假惺惺演戏了!”   “你们兄弟内斗管我屁事!”   晋王和萧尧同时冲着齐琛怒吼,一下子把齐琛吼的有点耳鸣,环绕立体声十分酸爽。不过这样一来,好好的控告现场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一边看热闹的宗亲们表情异彩纷呈,邯郸王俊朗的脸上已经要憋不住笑了。   只有宣德帝毫无笑意。他冷眼旁观着外面的闹剧问身边人:“郑客,你怎么看?”   众人目光又唰地聚焦到了郑客身上,这可真是个烫手山芋。   不过郑客却没有丝毫局促,不慌不忙地从容道:“陛下,臣以为二位贵人所言皆出自本心,一个纯孝直率,一个坦荡诚恳,都无过错。臣已经了解过了,这件事起因只是有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为了博取功劳信口胡说,挑拨离间,才让太子和晋王起了嫌隙。依臣看,发落了那个宫女以儆效尤即可。”   果然是九千岁,只三言两语就有了四两拨千斤之效。   “好,就这么办吧。”宣德帝对郑客的识情知趣很满意,他此时巴不得这两个不省心的儿子都变成哑巴。   这下齐珑和齐琛双双哑火。宣德帝这和稀泥的意图太过明显,谁再闹下去谁就是傻子了。   齐珑屈辱地握紧了拳头磕头谢恩,心里想起了母妃的话:如果你父皇记得来看我,咱们母子还有依靠,若他不提,那从今往后不要再指望什么圣心了,只能靠咱们自己。只有干掉他所有的儿子,让你成为唯一的选择…   今天齐珑愈发觉得,自己的父皇看自己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温度。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俯视着他,如同在看待价而沽的一件货物。   宣德帝挥退那群无所事事的宗亲,完全没有过问惠妃的情况,而是话锋一转问萧尧道:“可有你妹妹的消息?”   萧尧疑惑地啊了一声:“回禀陛下,臣在这里收到的所有东西都要过九千岁的手。九千岁,请问有我妹妹给我的消息吗?”   这话直白的如同一只棒槌说出来的,让齐琛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虽然他们确实是被软禁在这里的,但直接撕破遮羞布说出来的这还是独一份。   而且九千岁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到了宣德帝的面前。这称呼私下叫是敬畏,在宣德帝面前叫,那就是明明白白要打郑客的脸了。   郑客却像是没听懂萧尧的话一样,仿佛问的不是他,依旧老神在在地站在一边。   “放肆——”宣德帝清斥一声:“算时间萧慕离现在已经过江了,之前每个时辰都有玄甲卫的飞鸽传书,唯独过江之后就没有了。萧尧,这北方的地界是跟我大梁不通消息了吗?!”   来了。   宣德帝大概已经意识到萧慕离跑了。   齐琛和萧尧同时绷紧了脊背。这是他们计划的最后一环了,只要萧慕离已经过江,巫医就会取了小十一的性命,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巫医也不会活过今晚。   从此死无对证。 第54章第54章   这下萧尧才是真正的“大惊失色”了,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齐琛,却发现齐琛脸上毫无意外神色,甚至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奇怪表情。   虽说萧慕离无论如何不该回来,但当她真的又一次打乱了齐琛的计划跑了回来,齐琛心里反倒有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罢了,回都回来了,纵前路凶险,她能看得见摸得着地站在自己身边,也是幸事。   齐琛觉得自己都有些英雄气短了,自嘲一笑,才跟在宣德帝的身后快步迎了出去。一出文华殿就见到了骑在骏马上红衣胜火的女孩,热烈地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爱意生长,儿女情长。   萧慕离在一群侍卫和太监的呵斥与大呼小叫中干脆利落地一收马鞭,端坐于骏马之上。她此时一身狼狈,左臂上还缠着染血的纱布,可眼神却是亮如星辰,隔着喧闹在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了齐琛。   齐琛眉眼一弯,不由自主笑了出来。但满腔柔情却只换来萧慕离恶狠狠地一瞪,她抬起马鞭指指齐琛,其中之意不言自明:你给我等着!   齐琛心脏跳漏了一拍,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萧慕离黑着脸跳下马。纵马闯宫,本是大不敬之罪,不过现在不会有人追究她了。宣德帝死死盯着萧慕离的一举一动,呼吸都忘了,倒是真的像一个在手术室外等着医生宣布结果的普通父亲。   “能救。”   萧慕离没有一句废话,甚至没顾上行跪拜之礼,就直截了当地给了答案。   仅仅两个字,却如同洪钟大吕,震的在场所有人心头一颤。   萧尧整个人惊的炸了毛。原本萧慕离就不应该回来,更不应该有什么救人的办法。那个巫医是什么来头萧尧一清二楚,本就是个神棍,执明之女的说法还是齐琛亲自上手编的,北边分明什么都没有!   那个毒药,也是绝无解药的。况且萧慕离又不是大夫,她能有什么办法?!   没有救人的办法,那她为什么要回来?萧尧不禁脑补到,一定是妹妹知道了自己在江北藏了私兵,猜到了自己反叛的意图,这才不顾一切赶回来与自己并肩作战的。他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心想这个妹妹没白疼的同时,又气恼于她的自作主张。   现在萧慕离的一举一动在萧尧眼中都是在强作镇定,是为了给他解围而装出来的成竹在胸。但装出来的早晚会露馅的,到时候萧慕离一定会首当其冲的被治一个欺君之罪!   萧尧轻轻活动了一下筋骨,心说今天还是免不了要将大梁的天捅一个窟窿了。   宣德帝已经拉着萧慕离的手,快步走向十一皇子的寝殿了,萧尧故意落后一步暗中拉住齐琛,低声说:“阿离肯定是装的,一会儿把人治死了皇帝要砍人,那我什么都做得出。”   齐琛看了眼宣德帝匆匆走远的背影,垂眸道:“之前就说过,真到了那一步,我只能保你的命,却保不住萧家的名声。”   “狗屁的名声!”萧尧暗骂一句。就为了这名声,他们萧家为齐家的江山填了多少人命!这个亏本的买卖,他不做了!   齐琛见萧尧炸毛,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嘴角一扬道:“别激动,我倒是觉得阿离是真的有办法。打个赌吧,如果我猜对了,你以后认我做老大。”   ‘老大’这种粗鲁的说法,还是跟萧慕离学的。   说完,齐琛丢下眼睛瞪如铜铃的萧尧,溜溜达达跟了上去。   到了小皇子的寝殿,按照萧慕离的要求,此时侍奉小皇子的所有宫人都退了出去。   萧慕离摇摇头,恭敬却坚定地对宣德帝说:“陛下,还不够。这个救人的方法十分玄妙,只能我和太子殿下在场,连柳妃娘娘也不能在。”   齐琛刚到就被突然点名,意外地挑挑眉,又换来萧慕离一记眼刀。   好了,这下齐琛十分确定了,自己就是惹恼这个小姑奶奶了。   可是,他小动作做了太多,究竟是哪里漏了馅?齐琛不由心虚地一低头。   萧慕离收回眼刀,望向宣德帝,等着他做决定。   宣德帝虽然不能理解萧慕离的要求,但作为一个几近绝望的父亲,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反而能给他一些飘渺的希望。他此刻像一个病人家属,虽然自己什么也不懂,但还是忍不住要再问一遍:“到底是个什么救人的法子?”   萧慕离很是胸有成竹的一笑,拿出路上刚刚编好的故事,“娓娓道来”地忽悠道:“回陛下,事情是这样的。臣女和护卫们一路向北片刻不敢耽搁。不过很不幸,我们刚过洛河就遇上了山匪,玄甲卫为了救我都战死了,我眼瞅着也要被抓去当压寨夫人了。”   说到这里萧慕离停顿了一下,余光瞟了齐琛一眼,见人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心里哼了一声才接着绘声绘色地说:“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登时是飞沙走石天地变色啊,眼前一片迷蒙不可视物。这大风直吹了半个时辰才停,风停止之后,奇怪的是那群山匪突然就不见了,玄甲卫的尸身也不见了。臣女一时慌了神,情急害怕之下只能往回走,想着先回驿站求援,可是刚走到洛河边,就碰到了一个蓑笠翁。”   “然后呢?”宣德帝追问。   听众配合,萧慕离说得更是兴起:“臣女就见那老翁独坐于一块巨石之上,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身边还有一只仙鹤翱翔。臣女一看这老人就不同寻常,立刻上前询问:‘老人家,请问您可会治病解毒啊?’那老人却好似早就料到我会来,当即一笑,什么都没说,只隔空点了臣女额心一下。就那一刻,您知道吗,臣女进入了一个玄妙境界,仿佛看到了,终极。”   宣德帝和齐琛双双一脸怀疑的表情,此时倒真像亲父子,神色如出一辙。   萧慕离维持着高深莫测的表情,毫不心虚地说:“然后臣女就突然知道怎么给十一皇子治病了。这种玄妙的感觉,无法言说,但臣女就是知道。”   “嗯——”宣德帝一时心情复杂。他连巫医都信,此刻却结结实实怀疑萧慕离是个神棍了。不过事已至此,病急乱投医,只能一试。 第55章第55章   齐琛僵硬着脖子转头,看看床上的小屁孩,心想,这小子凭什么能得萧慕离如此偏爱?!他感觉自己心里有一只邪恶的野兽,想干脆吃掉这个白白净净的小孩,然后自己就能独占宠爱。   所有来瓜分阿离注意力的人,最好全都消失。   但他也只敢想想,理智告诉他必须要关好这头野兽,永远不能让萧慕离看出端倪。   可心底的欲/念不是那么容易压抑的,忍了又忍齐琛还是没忍住酸溜溜地问:“那如果我跟这个小崽子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啊?”   萧慕离:......   感觉这样的齐琛还有点可爱,可怎么办?   齐琛又委屈巴巴地说:“可是不是我不愿意救他,那奇怪的毒根本没有解药,阿离,对不起,是我没用。”   萧慕离意志还是不够坚定,被齐琛的撒娇给瓦解了,她无奈剜了齐琛一眼说:“好了,别装了,今天我有救人的办法,但之后你得答应我,绝对不能再对这只小崽子下手啊。”   齐琛立刻乖巧坐好,一脸正直地点头。   萧慕离有救人的办法吗?其实并没有。   她既没有找到神医,也没有带回灵丹妙药,而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妙手回春的大夫,在北方也没有丝毫机缘。   萧尧和一众人的怀疑,全部都合情合理。   可是小皇子必须救,两难之间,萧慕离作弊了。   她动用了自己的系统。   虽然她的系统没有医疗金手指,商城也没有百毒不侵丸,不过,商城中有另一件东西:   那个独一无二、最珍贵的主角光环。   主角不死。   只要把主角光环给十一皇子,孩子就一定能活下来。这个主角光环原本是萧慕离想要送给齐琛的礼物,可事到如今纵然她再肉疼,也不得不忍痛割爱。   这就是萧慕离一定要让齐琛答应她的要求——不能让他与主角为敌。如果齐琛以后还敢对小皇子下黑手,那恐怕会死的渣都不剩。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萧慕离现在的状态其实并不好。她几乎两天没睡了,一路奔波,还受到过惊吓落过水,整个人都非常狼狈。   小十一这个时候突然哼唧了一声,不安的动了动,毛茸茸的头发扫过萧慕离的掌心。   萧慕离忙低头查看孩子的状况,她觉得这个孩子已经跟自己产生了一些情感的连接,似乎他真的就是自己的小弟弟一般。   “真的能救吗?”齐琛见萧慕离低头看着小十一,嘴角带上了一个温柔的笑,这个笑太美了,美的让齐琛觉得床上的小屁孩也暂时顺眼起来。   萧慕离弯了弯眉眼说:“你知道我有些小秘密对不对?让我试一试。”   说罢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点开了系统。   一片白光闪过,系统出现提示【购买商品:主角光环,价格:50点,绑定对象:十一皇子,是否确认。】   确认。   【确认成功,主角光环已激活,目前剩余总分仅余3分,请宿主千万规范自身行为,避免扣分哦。】   分数一夜回到解放前,萧慕离肉疼地心都在滴血,再看小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二人屏息凝神等了一会儿,孩子依然毫无变化。萧慕离无聊间突然灵光一闪,对齐琛说:“如果真救回来了,咱们就宣称说是你用二十年阳寿救了弟弟,好名声不赚白不赚。”   真金白银花出去的那么大一笔分数,总得有点赠品吧。   齐琛莞尔,知道自己算是彻底过关了,忍不住抬手蹭了下萧慕离的脸颊,逗她说:“可是我怕你那个狗脾气的大哥听说我活不长,不让你嫁给我了怎么办啊。”   “那我就带你私奔。咱们找个小村庄盖个小房子。我会改良农具,还会给蔬菜建小房子,可以叫它们大棚,我一定是个种田小能手。你不用干活,我赚钱养家,你身体不好就好好养着就行。”   萧慕离越说越开心,想想那金屋藏娇的场景心里就美得冒泡泡。把小疯狗关起来,好好教导…   齐琛却突然靠近,在她耳边沙哑着嗓音有些凶狠地说:“娘子,为夫身体好不好,你试试再说话。”   萧慕离登时心跳如鼓,想说的话全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只会晕乎乎地抬手,欲拒还迎的轻推了下齐琛的肩膀。齐琛从善如流地撑起自己,但又不退开,呼吸交缠间二人的鼻尖只有寸许的距离,就这么若即若离得勾着萧慕离的神思。   萧慕离像是受到了什么蛊惑,整个人头晕脑胀,盯着面前那淡红的薄唇,不受控制地缓缓凑了上去——   哇!   小儿的哭腔一下子打破了所有旖旎,床上的十一皇子突然醒了过来,翻身就吐出了一大口黑血,直接喷了齐琛一身。   萧慕离骤然回过神来,猛的一推直接把齐琛推下了床,着急地去看小孩的状况。   齐琛被推了一个屁股蹲,面沉如水的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还是恨的牙根痒,横竖又看小屁孩不顺眼了。 第56章第56章   慎刑司内,一堆伤痕累累的小太监被关在一间狭小的牢房中,拥挤得如同鸡窝里的小鸡仔。   这牢房压抑昏暗,只在两人高的地方有一扇小窗,透出一点日光来。   这些都是永嘉宫的小太监,几轮审讯过后,他们身上都没了几块完整皮肉。牢房逼仄连躺的地方都没有,他们只能三三两两坐着,目光放空地发呆,偶尔有疼狠了的,也只是小声呻/吟几下。   小卓子找了个墙根,也抱着膝盖坐着,却不似其他人那般呆滞。他看着小窗户中投来的阳光,眼中有光。   “喂喂!起来了!”   一个有两撇小胡子的俊朗小狱卒提着一个饭桶叮叮当当的过来,一脸不耐烦地打开牢门把饭桶提进去,每路过一个小太监就从桶中拿出一个馒头仍在他们身上。   小狱卒很快在牢房中走了一圈,饭桶已经见了底,最后才走到了小卓子面前。   他居高临下一抬下巴,抬腿轻踹了一下小卓子,见人注意力收了回来瞪着乌黑的大眼睛看向自己,小狱卒才像逗小狗一样把馒头一抛——   可惜小卓子并没有配合去接,馒头自顾自掉到小卓子膝头,弹了一下又掉到了地上,骨碌碌滚开了。   小狱卒一下子火起,砰地一声扔了饭桶,吓得周围的小太监都抖了一抖,悄悄抬着屁股费力地挪远了点。   他吊儿郎当地说:“嘿,都到这里了,还给我摆总管的架子呢?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起来!跟我去审讯室!”   说罢小狱卒撸起袖子揪着小卓子的后脖领子,凶神恶煞地将人拎了出去。   牢房中其他小太监纷纷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被这个暴躁的狱卒注意到。   小狱卒揪着小卓子走了一段,等到了四周无人处才停下了脚步,立刻把人放开,故作凶狠的脸色一变,抬手把压低的帽子扶了扶,笑嘻嘻对小卓子说:“把你拎疼了没?”   小卓子看着面前又扮作了狱卒,还贴着两撮可笑小胡子的南十,却难得给了他个好脸色,眼睛亮闪闪地问:“是可以接我出去了吗?”   南十心虚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呃,现在还不行。不过应该快了,我主子说了最多五天就能出去了,你别急。”   小卓子眼中的期待一下子灭了,低头嗯了声,小声道:“没关系的,不着急。”   南十看不得小卓子这个样子,忙邀功一样的说:“你饿不饿,我把狱卒支走了,给你准备了好吃的,走走走咱们先吃饭。”   再往前走了几步,在平日狱卒们休息的小屋内果然已经摆好了一桌好菜,小卓子也不跟南十客气,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扒饭。   这几日天天馒头稀粥,有时候连粥都抢不到,饿是真的饿。   南十也不好好坐着,干脆蹲在小桌边的长凳上,笑嘻嘻地看小卓子吃饭。等小卓子肚子里好歹垫上了东西吃的没那么狼吞虎咽了,他才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几块枣花酥。   这糕饼一看就是被宝贝揣着的,个个完好无损。   小卓子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放下碗就拿起一块,小口咬了一下,开心地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南十又嘴欠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吃这些甜么兮兮的东西啊,跟个小姑娘似的。”   小卓子闻言一顿。   太监们最是忌讳别人说他们像女人。这话如果是别人说出来,小卓子定会当场翻脸并找机会报复回去。不过南十这么说,他却只是顿了下,翻了个白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吃。   南十并不知道自己无形之中逃过一劫,他见小卓子不搭理他,也不尴尬,依然兴致勃勃地自言自语道:“主子说了,等你出去后就先在东宫顶个缺,也跟着我哥学点功夫以后好办差。我哥可严厉了,从来不许我吃零食,你也做好心理准备啊。”   “你哥身体怎么样了?”小卓子也听说了南十的大哥为了救太子受了不轻的伤。   南十叹了口气说:“现在能下床走动了,要完全恢复还得养些时候。唉,我哥不在,主子横竖老是看我不顺眼,还总打我脑袋,都要打傻了。”   小卓子心里一乐,笑着说:“那你别跟着他了,跟着我主子呗。”   南十抬手敲了一下小卓子的头说:“傻啊你,你主子我主子,都是一家主子,跟谁不是跟。”   小卓子抬手就要打回去,手抬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一下子没了玩闹的心思,严肃起来:“我去东宫如果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那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第57章第57章   当萧慕离心乱如麻时,齐琛却十分放松,甚至还背对着宣德帝悄悄弯了下嘴角。   齐琛目光中带着些许赞赏看向正在小声呜咽的小卓子,心想,这个小卓子确实比自家的南十聪明多了,是个可造之才。   今日惠妃的应对早在齐琛的预料之中。他曾经推演过很多可能发生的情况,而与其猜测惠妃会有什么反应,不如让惠妃按照他的安排来做。   小卓子的来历其实是齐琛故意留给惠妃的破绽。   自从萧尧准备回京的消息传来,小卓子就三不五时有意无意地提到自己在云州长大时发生的趣事,这是一种无形的暗示,就是为了在惠妃的脑子里留下一个钩子。   惠妃果然上钩了。   小卓子方才回答的每一个字都是设计好的。齐琛原本还担心小卓子第一次面圣会因为紧张而出现纰漏,没想到小卓子不仅丝毫没有出错,最难得的是,在说台词的时候,那害怕和惊恐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宣德帝果然顺着小卓子的话问:“阿离,他是你在惠妃身边安插的人?”   萧慕离呼吸一滞,正不知如何回答,就听到齐琛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萧大小姐当初为了晋王,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啊。”   萧慕离立刻懂了,脸上堆起了尴尬的笑,心虚气短地说:“他以前不是在晋王殿下身边伺候嘛,正好认识,我就,嗯…”   说着她心虚地一瞥齐琛,然后像是被齐琛的眼刀吓到,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这是齐琛原本就准备好的说辞,只是在原来的剧本里此刻萧慕离应该已经过了洛河回到北方了。如今这台词由萧慕离亲自说出来,倒是更加可信了。   毕竟整个京城都知道,这个萧家大小姐惯常是个见色起意又奔放大胆的。   于是惠妃对于小卓子的指认,就从北方萧家的图谋不轨又变成了女孩子家的少女心事,这严重程度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宣德帝也像是被萧慕离的局促逗乐了,心情颇好地一笑:“在宫里安插眼线,胆子不小啊。不过看在小十一的面子上不追究你了,功过相抵,不赏不罚。”   萧慕离无所谓赏赐,赶忙起身谢恩。惠妃却有些急了,追问道:“陛下,她如今与太子定了婚约,自然视臣妾为眼中钉,指使这个太监做些什么也是顺理成章。”   萧慕离一歪头无辜地反问:“我跟太子定了婚约为何就要视您为眼中钉呢?您是要对一国储君做什么吗?”   惠妃瞬间被噎了一下。   宣德帝哈哈大笑起来,这棒槌的说话方式还真是萧家人。   可是这笑声听在惠妃耳中却越发令她心惊,宣德帝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今日圣心不在她。可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惠妃只能硬着头皮说:“陛下,本宫一向恪守本分,从未有失当之举,望陛下明察。”   眼见惠妃要死扛到底,宣德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事儿说到底是皇室的丑闻,所以不能大张旗鼓去查,这也是为什么现在这间屋子没有外人,连郑客都不在。   正当宣德帝在思考怎么处置惠妃时,就听齐琛突然开口道:“父皇,儿臣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帮惠妃娘娘洗脱冤屈。”   惠妃皱眉看向齐琛,她才不相信齐琛会好心帮她洗脱嫌疑,但是皇帝已经颇有兴致地开口询问:“说说什么办法?”   齐琛温和一笑道:“这办法还是听巫医说的。巫医方才告诉儿臣,十日谈这个毒虽然无色无味,不过只要接触过就会沾在皮肤上,且很难去除。只要用桃花碾成汁水涂抹在手上,即便过了月余,那接触过的地方依旧会变色。”   他幸灾乐祸地看了眼惠妃,继续说:“既然惠妃娘娘说从未见过十日谈,那自然也没有接触过,那就不妨一试。也试试这个小卓子,看是不是他捣的鬼。”   惠妃闻言只觉后背一阵发冷,而更令她绝望地是,她的蠢儿子居然在这个时候惊慌地抓了一下她的手,急道:“母妃——”   虽然她立刻用眼神制止了齐珑继续说下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同时,小卓子高声道:“求陛下恩准让奴才也测试一下,奴才真的不敢欺君啊!”   听到小卓子的话,惠妃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令她不安的疑问:小卓子为什么不怕?   这个毒就是小卓子为她找来的,那么——   惠妃突然想起来了,小卓子从来都是拿一个托盘盛着药,从未自己亲手接触过。惠妃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起来却瞬间令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因为这说明了,小卓子从一开始就知道下毒的事情会败露,他甚至知道这个测试的方法!   原来,不是她运气不好恰好遇到了巫医才暴露了下毒一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给她安排好的陷阱!她本来是想陷害小卓子,却没想到,到头来居然是小卓子陷害了她!   这一个局,草蛇灰线,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她竟然毫无察觉!勾心斗角了一辈子,最后竟然败在了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太监身上!   她瞬间明白,自己这次是真正的大势已去了!   惠妃脸色一变,突然抬起手啪地给了齐珑一个耳光,呵斥道:“没用的东西!”   这个女人此时脸色惨白,但精气神却像是回光返照一样突然回来了,恢复了那跋扈的样子,挺直了胸膛嘴边带着一抹讥讽的笑意道:“对,毒就是本宫下的,本宫就是看不得柳妃那一副与世无争的虚伪样子。这后宫险恶,所有女人都是战战兢兢地过日子,稍有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踩进烂泥里,凭什么就柳妃可以关起门来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第58章第58章   理智告诉萧慕离,她现在不能表现出悲伤。一个侯门贵女与一个小太监之间,不应该有什么过分的交情。   可是,她忍不住啊!   萧慕离用尽了全力也克制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只能拼命地大口呼吸想要把汹涌的泪水堵回去,憋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一只有力的手放在了她的肩头,是齐琛。   齐琛说:“哭吧,没关系。”   委屈悲愤倾泻而出,萧慕离死死抱住怀中的小卓子,喉咙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   ·   关闭了多天的文华宫重新打开,一切风波消弭于无形。萧慕离也不知齐琛跟宣德帝说了什么,皇帝并没有发落她当时的失态。   这一场闹剧以韦氏一族的轰然倒塌作为了结尾。这煌煌京城中楼起楼塌也不过是寻常事,百姓顶多议论几日也就散了。   玄甲卫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韦氏贪腐的罪证,宣德帝顺水推舟的勃然大怒,将韦氏整族被流放云南,家产尽数抄没。   宗亲权贵们面对此种变故心里各有各的小九九,朝堂局势悄然变化。晋王一党的官员一时人人自危,心急火燎地寻找新的出路。   晋王府闭门谢客,往日有多么门庭若市,今日就有多么门可罗雀。对于晋王而言,这将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禁足。   惠妃被带回了她的永嘉宫,等来了她的那杯毒酒。   是齐琛亲自送去的。   永嘉宫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唯有廊柱上的彩绸还没来得及拆下,那是为惠妃几日后的生辰做的布置。宫人死的死散的散,此刻,只有惠妃一人独自盛装坐在殿内,怀中抱着一只已经死了的白毛波斯猫,阴沉地看着齐琛。   等齐琛走近了,她突然咧嘴笑了一下,幽幽道:“到如今可以告诉我一句实话吗?是你安排的吗?”   齐琛一脸温顺恭敬,说出的话却带着锋芒:“娘娘说什么呢,本王实在不明白。不过,本王倒是真的很敬重那些拼了命也要向您讨一个公道的人。”   惠妃倒是没有发怒,反而认同地点点头:“说的对,本宫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这是本宫的报应。我死之后珑儿不会也不敢再与你为敌,若有一日你登大宝,没必要对他下手。留着一个蠢笨的兄弟,全你一个大度贤德的名声。”   “不够。”齐琛轻笑一声。   惠妃一皱眉问:“什么?”   齐琛轻声引诱道:“你看我像是一个在乎名声的人吗?要保二哥的命,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可不够啊。娘娘陪伴父皇那么多年,手里就没有什么有别的筹码吗?”   惠妃瞳孔微微一缩,而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齐琛也不催促,只安静旁观着她的疯癫。惠妃眼角笑出了泪水,笑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说:“殿下志向高远,甚好,哈哈哈,甚好啊!”   齐琛低头莞尔一笑,故意道:“过奖了。”   惠妃突兀地停住了笑声,凶狠又用力地瞪着齐琛,仿佛想要透过血肉看到齐琛的内心。   可惜,齐琛只给了她一个波澜不惊笑眯眯的假面。   惠妃终于还是妥协了,因为她知道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根本没有跟齐琛讨价还价的资格了。   “京都南门外十里的地方有一间破落的尼姑庵,它的后院有一颗老树。当年皇后姐姐故去后我亲自去景阳宫收拾,在一个很不起眼的瓶子里找到了一张帛书,那是皇后留给你的。上面的内容,能搅得大梁天翻地覆。我怕了,但也不敢烧了它,就把它埋在了老树下,一辈子不敢拿出来。” 第59章第59章   下一个会是谁呢?   扪心自问,曾经齐琛对此毫不在乎。他想求的本就是一个朝纲倾塌、天翻地覆。既然人间污浊,那就拉着所有人一起下无间地狱,让业火烧尽所有善恶,在血与火中狂欢。   而如今,他想要留住那一线天光。   齐琛深深地看着他的那一线光,却没想到萧慕离脸色突然一变。齐琛心里咯噔一下,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电光火石间只见萧慕离飞起一脚踹向他的肩膀,把他踹了一个屁股蹲。   齐琛:……   背后偷袭的羽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铮的一声钉入树干中。   齐琛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不是家暴,是萧慕离在救他的命。   方才还蹲在地上红着眼眶像小兔子一样的南十瞬间变成了愤怒的小豹子,蹭的一下窜了出去,向着冷箭的来处追去。   萧慕离起身快步走到树边拔下了羽箭,眉头就狠狠皱了起来。   “这是玄甲卫的精铁羽箭。”她转头去看慢慢爬起来的齐琛,惊道:“是郑客想要杀你?”   齐琛拍拍自己屁股上的草,从萧慕离手中接过箭端详了一下,摇头一笑道:“应该是有人想要让人以为,是郑公要杀我吧。”   “你相信郑客?为什么?”萧慕离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齐琛又低头拍了拍自己衣摆上的尘土,他到底是生来富贵带着点公子的矜贵毛病。萧慕离着急地哎呀一声,亲自上手重重拍掉了齐琛屁股/后面的草叶,嘟囔道:“好了好了,干净了。”   齐琛平生第一次被打屁股,整个人都懵了一下,却见萧慕离还瞪着求知的大眼睛一副无辜的样子,才完全体会到了什么叫秀才遇见兵。还能怎么办呢,齐琛只能无奈说:“唉,走吧,带你去见郑公。”   齐琛带她去的,是风月楼。   萧慕离故地重游,差点忘了自己可是已经成了这个地方的风云人物。她一进楼,就有人激动地呼朋唤友来围观这个两次大闹风月楼竟然还都能全身而退的名人,看她究竟是不是传说中那般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萧慕离凉飕飕地瞪了齐琛一眼。   齐琛无辜道:“这个地方可不是我选的。”   事已至此,萧慕离干脆大大方方给人看,如果有人指指点点她就不客气地瞪回去,做实了自己的凶名。   一路行至明月轩,看热闹的人就少了许多。毕竟明月轩是所谓风月楼外四楼里隔音最好的,大家都关着门做些萧慕离不想去仔细想象的事情,反而清净了。   齐琛带着萧慕离停在一间很普通的客房前,抬手敲门,却没想到那门没锁,齐琛稍微一碰门就开了…   门内的情景,却令二人直接愣在了当场。   萧慕离已经准备好要见到郑客,她撑起了气场要与老狐狸过招,却没想到看到的是搂抱在一起的萧尧和安平。   那个样子,着实有些…非礼勿视。   萧尧衣衫凌乱,束发的冠也散了,几缕儿呆毛跑出来,倒是没有之前端着的大哥架子了。   他此时一身沙发气场尽散,局促地满脸通红,手腕子上有一个牙齿印儿,脖子上还有一道新鲜血痕。   而安平嘴上的口脂花了,金钗也掉了一只,整个人还挂在萧尧的身上,眼看就要亲上萧尧的脖子了。   齐琛和萧慕离非常默契地双双后退一步,异口同声地说:“抱歉打扰了!”   屋里二人飞快弹开,萧尧边整理衣袍边恼羞成怒道:“滚进来!”   齐琛进屋环顾一圈,有些意外地问:“安平怎么在这里?”   原来事情是出了变故,安平的出现并非齐琛的安排。   齐琛问的是安平的来意,但话却是对萧尧说的,一副理直气壮让萧尧解释的模样。萧尧黑着脸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进来的时候这屋子里黑灯瞎火的,只能通过呼吸声判断情况有异,还以为有埋伏,就…直接动手了。”   萧慕离指指自己的脖子冲着安平一挑眉,意思是:你干的?   安平内疚地低下了头,嗯了声:“他,他上来就抱我,我以为遇见歹人了,就,就抬手挠了一下。”   齐琛和萧慕离两脸的一言难尽,心里不约而同的想:这是什么幼稚鬼?   “好了,说正事吧。”萧尧战术性地低头清了清嗓子,问安平:“七殿下为何在此?”   安平不好意思再去看萧尧,忙低头从随身的荷包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扳指。她扳起小脸严肃地说:“是郑公让我来的。郑公说让我来传一句话,他说他今日出宫不便,暗中还有没清理的眼线,所以暂时不能见面。还有一句话,宫里的黄雀尚未抓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指的就是当初躲在暗处利用小卓子,意图在景阳宫谋害齐琛的那个人。   安平掌中的扳指,正是齐琛当初用来离间惠妃和老太监郑开的道具。郑客既然把这个信物给了安平,就说明郑客意识到了自己身边暗藏风险,而且已经没有其他可信之人了。 第60章第60章   喀嚓——   正当萧慕离心神激荡之时,不远处突兀的起了一声轻微声响,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她心中大骇忙转出去查看,却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   那人穿着一身很普通的长衫,除了身量高大些没有太多的特点,混在风月楼熙攘人群中,除非极其熟悉的人断认不出来。   不过,萧慕离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个背影,跟她上辈子的师父,一模一样。   那个听到她们交谈的人,是乌默尔。   “乌默尔?”安平也跟了过来,听到萧慕离叫出的名字想了想说:“我知道他,这几天宫里乱糟糟的,鸿胪寺曾经派人来问太后上庸人怎么安排,我听到过他们说起这个名字。乌默尔是上庸的摄政王,跟着使团来的,最近父皇也没空召见他,他会来风月楼打发时间也不奇怪。”   萧慕离皱眉思忖,上庸人在京城没有根基,她与安平说话时声音又低那个距离应该也听不真切,便没再追究。   可惜她不知道,正是此刻的这个决定,差点害死了自己。   乌默尔一脸纨绔公子的模样一路穿过了惜花台和时雪阁,进了听风堂。他高眉深目也算仪表堂堂,一路上收获了不少女人的青眼,他也熟练地抛出几个带着暧昧钩子的眼神,惹得女郎们娇笑连连。   听风堂内布置的淡雅清丽,又是另一番风韵。在这里伺候的姑娘们少了些妩媚却多了些腹有诗书的气质,很得一些风雅公子的喜爱。   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迎面而来,在与乌默尔擦肩而过时唰的一声打开了手中折扇。乌默尔耳朵一动微一侧身与男人拉开了距离,这是一个不动声色地防备姿态。   男人却只是冲乌默尔点了一下头,微微一笑,便摇着扇子走开了。   乌默尔看着男人的背影饶有兴致地一歪头,随手拉住一个侍女问:“那锦衣公子是谁?”   “回贵人的话,是邯郸王。”   乌默尔啧了一声,随手摸出一片金叶子插到侍女乌黑秀发中,转身溜溜哒哒继续往前走。很快,他就走到了一扇檀香木雕花镂空的门前,在门外就已经能看到屋内一个白发老者背对门而坐,一身白袍仙风道骨。   乌默尔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大咧咧在老者对面坐下,再环顾四周嗤笑一声道:“屠耆,不怕这来来往往的人看到你跟我见面?大梁德高望重的老大人私会外邦,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老者给乌默尔倒了杯茶,沉声道:“摄政王现在这么喜欢说废话吗?”   乌默尔哈哈一笑,心说这老头的脾气真是一如既往的又臭又硬,也苦了小玄白跟了他这么久。   老者砰的一声放下茶壶,厉声说:“王爷还笑得出?云山一败折了我上庸多少儿郎?当年呕心沥血除掉了萧让占了燕云九县,如今不过才五年,就让萧尧小儿重新成了气候!”   乌默尔被如此质问既不生气也不紧张,只哼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地端起茶杯摇晃了几下,让茶水在杯中成一个小漩涡,不慌不忙道:“有舍有得嘛。说到当年之事,我刚刚还听到一个消息,那个病怏怏的太子已经查出了当年真相,要跟他老子撕破脸皮了。屠耆,大梁内乱在即,有何打算?”   “消息确凿吗?”   乌默尔点头一笑:“千真万确。而且,萧家兄妹已经跟太子成了同盟,当年程潜和萧让可是很让咱们头疼了一阵,如今这小辈们羽翼渐丰,不得不防啊。”   老者那苍老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齐琛此子有头脑有手段,更难得的是心如铁石无所顾忌。若是任由其坐大,他将会成为比宣德帝恐怖百倍的对手。我曾经有一个机会借惠妃手下一个小太监来杀死他,可惜,功败垂成。”   啪!一扇临湖的窗被夜风吹开,湖中画舫上的吵闹声一下子就灌进了屋里。   乌默尔瞟了一眼窗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说:“我听说最近老皇帝身体出了些问题。趁着他还活着,不妨故技重施。”   老者皱眉道:“大梁的事情我自会处理,还请王爷别忘记自己此行的责任,把我们草原圣女的血脉,大梁的七公主,平安带回去。”   乌默尔盯着老者说:“那是本王亲姐的血脉,本王自然上心,但最近小安平跟那个萧慕离走的很近,本王可不希望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王爷放心,那个萧家大小姐活不了几天了,老夫正要借她的命来做一个局。后日皇帝设宴给十一皇子压惊,那个萧慕离也会入宫,老夫给她准备了大礼。”说罢老者还抚须道:“可惜她这一身的才华了,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啊。”   乌默尔想起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不由多问了一句:“这个萧慕离上有兄长护持,还有准太子妃的尊贵身份,再加上新鲜的皇子救命之恩,要杀她可不比杀太子容易。屠耆,有什么好办法?”   “是啊。”老者附和:“要杀萧慕离很难,可是,如果这个女人本身就是个冒牌货呢?” 第61章第61章   “小姐姐!”   太后怀中的小十一一觉睡醒就看见了下面坐着的萧慕离,立刻张牙舞爪的要找她。孩子年纪小,口齿不清地把萧姐姐叫成了小姐姐,反而让萧慕离听着有些亲切了。   太后乐呵呵地朝萧慕离招招手示意她近前说话。萧慕离正愁要如何接近邯郸王,结果刚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便立刻抛下大哥提着裙摆上前给太后行礼。   太后让她坐到了自己身旁,吩咐身边侍女道:“给两个孩子都上碗奶羹吧,现下后宫乱糟糟的连个家宴也没了章程,这菜哪有孩子能吃的啊。他们还在长身体呢,可饿不得。”   这话倒也不假。惠妃是个很复杂的人,她恶毒阴狠,手上血债累累,但即便是萧慕离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能把整个后宫管理的井井有条。   宣德帝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听到太后的话还附和道:“母后,都是皇儿的不是,朕这三宫六院还真没有个能主事的人了。皇儿想着,如今也只有母后能稳得住大局,不知母后可愿意再替朕操劳一阵啊?”   太后却四两拨千斤地回了:“哀家年纪大了,你后宫那么些人,我认都认不住喽。不过我瞧着小十一被教的那么好,他母妃应该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吧?”   听太后提起柳妃,皇帝只呵呵一笑,没接这话。皇帝不说话,这后宫的话题其他人更没法插嘴,太后的话头就这么掉到了地上,一时气氛就冷了下来。   萧慕离想了想,突然咦了一声,小声问:“太后,您刚刚说‘两个孩子’,是把我也算进去了吗?我都成年了,不是小孩子啦。”   “我也不是小孩啦!”小十一有样学样。   这下老太太和皇帝都被小十一被逗乐了,四周的空气才重新快活了起来。   就连原本一副漫不经心游离事外的邯郸王都不由看了过来。   他冲着萧慕离一抬酒杯,含笑道:“久仰萧姑娘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聪慧过人。姑娘那首在狱中所做的定风波当真是绝妙啊,本王平生作词百首,却不如姑娘一首,真是惭愧。本王早就想要结交姑娘,共论诗文,不知姑娘可愿赏光?”   萧慕离没想到跟邯郸王套近乎的事情竟然发展的如此顺利,自己的才女人设还有这等妙用。以文会友,也算风雅。她乖巧一笑说:“晚辈就是运气好,灵光一闪偶然得了那一首,实际笔法词韵还差的远,往后就请王爷不吝赐教啦。”   邯郸王闻言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刚想细说办词会的事情,就听宣德帝突然开口道:“定风波,朕倒是也听过,确实不凡。不过萧大丫头,你也算是朕看着长大的,小时候你爹就常跟朕抱怨说你不爱读书,这是何时转了性子了?”   萧慕离抬眸,就对上了宣德帝审视冰冷的目光。她心脏重重一跳,可细想自己今日行为应当没有逾矩之处,狗皇帝也没什么好发落她的。于是萧慕离便规规矩矩小心谨慎地回答:“王化之下,仓廪充实,臣民知书达理,全赖陛下天恩。”   可惜这个马屁拍了个空,皇帝只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下她,哦了声:“是吗?可朕却听到了不同的说法啊,很是骇人,你想听听吗?”   萧慕离低着头,答想也不对不想也不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萧慕离不回答,皇帝也不等她,直接吩咐身边小太监道:“宣钦天监监正吧。”   太监高声通传,一个中年男人应声进入大殿。   钦天监?!   萧慕离抬眼去看这个走入大殿的男人。这监正跟她想象的不同,不是那种仙风道骨的老头,而是一个中年人。他穿着一份绛紫色官服,是一个普通文官的样子,除了手中拿着的罗盘,没什么与众不同的。然而,这男人行礼前快速看向了萧慕离这边,那眼神,如同猎人看向中了陷阱的猛兽,高高在上又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畏惧。   萧慕离悄悄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遇事时先活动手腕,手稳、枪就稳、心也就跟着稳了。   宣德帝免了监正的礼,问道:“爱卿,你今日同朕说,近日接连观测到荧惑入太微,国家有妖异,谓之不详。可有此事?”   那监正高高举起罗盘,一脸严肃中气十足地回答:“确有此事!臣此来正是为了诛除妖邪,保国祚昌隆。”   众人哗然。   天有异象妖邪现世,一字一句都在挑动着大家的神经。太后严肃地说:“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监正大人详说。”   “他们在说什么呀?”小十一突然在萧慕离怀中脆生生地问。   他们在说什么?这是个好问题。   这个监正,来者不善。萧慕离快速与萧尧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勉强一笑,把小十一又抱紧了点安抚道:“小姐姐也不知道,咱们先看看。”   监正知太后信佛,忙回答:“回太后,臣方才观这大殿上紫气与黑气缭绕,妖邪就在此间。待臣用罗盘查看一番。”   说罢他拿着罗盘在大殿中走了一圈,那罗盘开始时安安静静,然而,当监正来到了萧慕离面前时,那罗盘突然像疯了一样开始疯狂转动。   “是她!”监正怒目圆睁一指萧慕离,暴喝道:“妖邪在此!”   “这,这怎么可能,萧姑娘是执明之女,还在北方得高人指点啊。”一个附近品级不高的小才人小声跟身旁的美人说,可是这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上,被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   皇帝呵了一声,指了指那不知轻重的小才人道:“这话倒是提醒朕了,小十一这病好的蹊跷,这是因为有高人指点,还是妖邪之力呢?”   “陛下!”萧尧立刻站了起来,维护妹妹道:“这监正所言简直是无稽之谈,莫名其妙。”   邯郸王也附和道:“圣人言,子不语怪力乱神,监正从来专攻星象,何时也信话本戏说上的鬼怪故事了?而且这鬼怪还着实善良,上赶着来救咱们皇家血脉呢。” 第62章第62章   “主子,您不能出门啊!”   南一坚定地跪在门口,张开双臂死死拦住了齐琛的路,即便面对齐琛的怒火也半分不让。   齐琛脸色苍白如纸,发丝凌乱,整个人十分虚弱,还要靠南十的支撑才能勉强站得住。他被南一气的猛的咳嗦起来,喉咙里又泛起了腥甜。   南十忙给自家殿下顺气,同时哀求地看看哥哥,可惜哥哥不为所动,还怒瞪了他一眼。   齐琛好容易缓过了一口气,沉着脸问南一:“你是想造反了吗?”   “属下不敢!”南一既怕把齐琛气出个好歹,也怕齐琛出门病势加重,已经急出了一头的汗。   齐琛冷笑道:“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如今这个东宫也都要看你眼色了吧?既然我管不了你了,那你给我滚!”   听到这一个“滚”,南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俯身下拜深深行了个大礼,声音中都带着哽咽:“主子,你的身体无论如何经不起奔波了!您打也好骂也罢,就是把属下砍了,属下也绝不走!”   “你真当我不会砍了你吗?!”齐琛气息不稳,扶着南十的手都用力到微微颤抖。   南一咬牙跪着,倔强地不肯再说话。   南十夹在中间左右看看,小声开口想替他哥求饶:“主子…”   “你闭嘴!”   可惜南十的话都没说出来,就被齐琛无情镇压了。   齐琛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自言自语道:“要来不及了。”   萧慕离下狱的消息传到东宫时,齐琛还在昏迷,南一胆大包天的自作主张拦下了消息,根本没有上报。要不是南十小脑袋里实在藏不住事,也怕真见死不救,被地下的小卓子知道要埋怨他,才偷偷摸摸趁他哥没注意把这事儿告诉了齐琛,这才有了现在的场面。   南一向前膝行了一步,无论齐琛说了什么气话,他依旧忠诚地守在齐琛身边,劝道:“主子,虽然皇帝封锁了消息,但属下从安平公主那边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萧大姑娘真的是妖。您就算现在出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是啊,他们能做什么呢?   齐琛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小虎头,轻声说:“我得去见萧尧。”   “没用的!”南一几乎是字字泣血道:“是镇远将军亲手将萧大小姐送进大理寺的啊!”   齐琛身体晃了一下,点头道:“对,你说的对,是我失了章法。”   可惜还没等南一松口气,齐琛接着说:“去备车,咱们去普济寺。那里的高僧亲眼见过阿离舍命保护北地灾民,只有他们能救阿离了。”   “那让属下替您去办。”南一忙说。   齐琛轻轻摇头:“我要的是让方丈大师告诉所有人,阿离是大梁的守护星,杀不得。南一,这是让这些出家人破五戒打诳语坏修行,他们不会轻易答应的,这事你办不到。”   南一确实没了主意,只能问:“主子,那您要怎么做?”   齐琛笑了起来:“高僧们不答应,我就屠佛。”   南一震惊了,他主子真的是疯了。   这下齐琛笑的更开心了:“好了,去备车吧,我的身体我知道,阿离没同意,本王且死不了的。”   ·   轰隆——   一个惊雷在天边炸响,黑云压向京城,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   安平踏入侯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张张惊慌的面庞。尽职尽责的管家冯叔手执一把大伞,躬身亲自为安平撑着,边走边瞧着公主的脸色,有些局促地小心问:“殿下,小人多一句嘴,请问我家小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啊?”   安平抿了下唇,含糊道:“管好侯府的人,都别瞎打听。”   “是,是。”冯高身子又弯了些,陪着笑附和道:“小姐有您这些贵人帮衬,又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安平看着这忠心耿耿的管家心中有些不忍。萧慕离入狱待斩,他一个管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想着讨好了贵人们多少帮他家大小姐疏通疏通。今日她一下马车,就有侯府的家丁给自己带的丫鬟塞了一箱珍玩玉石,安平也都看见了。   可是安平什么也不能说。什么都不说,才是对萧慕离最好的。   “殿下,殿下请留步。”   安平一行人正往萧尧的书房走去,就听身后有人唤她。回头一看就见武安侯一路小跑了过来,圆润的身躯踩的一路水花四溅,早已经湿了衣摆。   到了近前,武安侯不顾一地水渍扑通一声就给安平跪下来,求道:“殿下,老臣舍了一张老脸求求殿下,还望殿下如实告知,我家阿离究竟是如何了?”   武安侯此刻的焦急也不全是演的,一则作为叔父到底不忍看自己的侄女死的不明不白,二则也担心这侄女的事情会累及侯府。   安平扶起武安侯,叹了口气问:“尧哥哥回来可说了什么?” 第63章第63章   大雨滂沱。   上山的道路一片泥泞,沿途每隔几里就有停着的马车,都是车轮陷在了泥里走不了了,任赶车人又推又拉也纹丝不动。两匹骏马此刻从这些趴窝的马车旁飞驰而过,如两道利箭劈开了雨幕,把赶车人羡慕的目光远远抛在了身后。   安平这次完全收起了没有小公主的娇气,主动要求骑马赶往西屏山。早一刻见到姜婶所说的那个妇人,就能早些安心。   她策马往前狂奔,雨势太大雨水模糊了双眼。安平抬起胳膊擦了一下,回头去看,就见萧尧在她身后紧紧跟着,不快不慢一直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   “好好看路!”萧尧开口提醒。   安平哎了声,转回身去,咬牙又催快了骏马。   二人冲进普济寺时都已是一身狼狈,雨水早已经透过蓑笠的缝隙沾湿了衣衫,靴子里也进了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水洼里。   萧尧有些担心小公主,金枝玉叶的小丫头跟他那个在军营里散养的妹妹不同,何时吃过这样的苦。然而安平却只是抿了抿嘴,没有抱怨一句,直接往大雄宝殿跑去。   大雄宝殿巍峨的立于普济寺正中,殿内梵音绕梁香火鼎盛,一尊几人高的金身佛像伫立其中,正在悲悯地俯瞰着芸芸众生。   因为这场暴雨,今日寺内几乎没有香客,大殿内只有方丈带着几个僧职在诵经礼佛,见安平进来,方丈便认了出来,立刻起身相迎。   安平忙竖掌还了一礼,表明来意:“方丈,冒昧打扰了。今日来是想要寻一个人,请问这寺中后院柴房中是否借住着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   方丈听此一问,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外的神情,问道:“殿下也要寻那妇人?”   “还有谁来过?”萧尧立刻意识到了不对,追问道。   方丈见他与安平姿态熟稔,猜测也是个贵人,便如实答道:“太子殿下比公主早来了一步,如今已经寻过去了。”   安平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急道:“还请方丈立刻带我过去!”   方丈虽然不解,依然呼了一声佛号点头应下,从一个僧人手中接过油纸伞,亲自领着二人往柴房行去。雨噼里啪啦砸在伞上,空气中潮湿黏腻,安平一时只觉胸中憋闷,仿佛沉甸甸压着什么。   那柴房偏远,少有人至,今日的风雨摧残了梧桐,满地落叶更显荒凉。   柴房外面还有一个存放柴火杂物的小院,安平一行人到的时候就见那小院的木门关着。   临近门口,萧尧突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方丈,将方丈和安平都拽到了身后,面色凝重地低声说:“等等,里面不对。”   安平一下子紧张起来,屏住了呼吸,缓缓后退了两步。   可惜,即便屏住了呼吸,依然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钻进了她的鼻子。   萧尧神色一凛,果断抬腿轰的一声踹开了那破旧简陋的木门——   只见院中,横陈着五具尸体。   最中间是一具成年女性的尸体,她背后插着一柄长刀,趴伏在地上,面容扭曲痛苦,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地盯着一个方向。她盯着的方向并排躺着四个孩子,小的也就两三岁,大的也不过七八岁,都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但现在却都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四个孩子,具是被割断了脖颈,一招毙命,早已经没了气息。   那杀了四个孩子的凶器是一柄匕首,此刻正握在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中。   安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的四哥哥,她前不久决意要追随的太子殿下,齐琛,正撑着伞站在孩子们的尸体边,把玩着那柄凶器。见有人来了,齐琛漫不经心地撩了下眼皮,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在漫天雨幕之中,在这人间地域般的场景中,齐琛这一笑,艳的糜烂而妖异。   艳的让安平心惊胆寒。   齐琛像是玩够了,随手把匕首抛开,将手伸出伞外,用雨水冲干净了手上血渍,看了看正一身戒备的萧尧,歪头问:“端己怎么来了?” 第64章第64章   “好棋啊。”   风月楼中,乌默尔看着眼前的棋盘称赞道。他其实完全不懂下棋,并且觉得这大梁人的破玩意麻烦的很。面前这盘棋是他进来前,屠耆正在研究的残棋。   但乌默尔如此一说,却也不仅仅是恭维客套而已。   白发老者收了棋子,微一点头道:“摄政王谬赞了。”   乌默尔拱拱手,摆出一副受教的样子说:“屠耆以大梁朝政为棋盘走的这一手果然厉害。本王原以为这个局只是为了收拾那个萧家的小姑娘,没想到实际是一招声东击西,不仅断了齐琛的臂膀,还让大梁内乱之相尽显。不过屠耆,你果然十分忌惮那个病恹恹的太子啊。”   老人眼神锐利如刀,严肃道:“对,绝不能让齐琛登基,否则,就是风云一遇化真龙,草原上的狼王在真龙面前,也是无能为力啊。”   乌默尔耸耸肩,没接话。   老人却也不太管他的脸色,继续问:“王爷,如今萧家和太子决裂,你以为萧尧下一步会如何?”   说起萧尧,乌默尔喝茶的手一顿,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屠耆,跟着你的玄白呢?又跑出去执行什么神秘任务了?”   他给玄白的最后一个任务,就是借用萧慕离的命逼反萧尧,如今这计划快要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那个小光头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老人皱了皱眉,对乌默尔的反应不甚满意:“王爷派玄白来帮我,实际也是为了盯着老朽吧。既然自始至终都是王爷的人,老朽确实不知人如今在何处。”   乌默尔眯了眯眼睛,哈哈一笑:“屠耆说笑了,不管他了。如今萧尧在京城就是一只困兽,但獠牙仍在。我方探马来报,有万余边军不知去向,您说,这神秘消失的边军,会不会就在京城里呢?”   老者听到这个消息,那惯常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其他表情。那是微不可查的兴奋和期待。老人语速有些快:“好,好啊,萧尧兵逼洛邑,这大梁马上就要天翻地覆了,王爷,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小心,绝不可功亏一篑。梁皇帝已经准备召见你们了,还请王爷届时见机行事,再添一把火,彻底乱了梁国。”   “没问题。”乌默尔一举茶杯:“这可是为圣女归朝,为小可汗行亲政敕礼最好的礼物啊。”   老者也举杯相和:“圣女归朝后,还望王爷遵守对先可汗的承诺,莫要贪权啊。”   ·   宣德帝近日感觉自己越来越嗜睡了,总有些精力不济,更不耐烦去看那些政事奏折,干脆一股脑推给了国尉庞沅。   太医来看了几次,却也总是说因为当初小皇子生病时忧思过重伤了元气,多休养就好,毫无新意。   今日皇帝又在干元殿里一觉睡到夕阳西斜,睁眼透过窗户看到一片红艳霞光时,他突然没来由感觉有些苍凉。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他自己。   “郑客!郑客!”   宣德帝自己艰难地坐起身,揉着太阳穴唤道。每每感觉自己是孤身一人的时候,喊这个陪伴自己二十几年的身边人,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郑客总是会在的。   宣德帝想起了早些年郑客刚到他身边时的情景。   那时的宣德帝还是一个不被先皇所喜的边缘皇子,母妃早逝,在宫里无依无靠,甚至身边的小太监都琢磨着寻个门路从他身边调走,去谋个更好的前程。   郑客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从郑客来了之后,他的吃穿用度就一天天好了起来,夏天不缺冰冬天不缺炭,处处顺心妥帖。起初他也不甚在意,后来偶然有一回,因为萧让来送跌打药膏,他才知道这个小太监为了给他抢到那些原本就该属于他的东西,费了多少心思、挨了多少闷棍、受了多少委屈。   倒是个不错的奴才,他就想,身边正缺可用之人,这奴才忠心,不妨给他个机会。   这一用,倒是就用了这么些年。 第65章第65章   夏日长,暮景残光。   那平日里冷硬肃穆的干元殿,今日却换了模样。大宴已备,整个大殿灯火辉煌鼓乐齐鸣,尽显大国盛世气象。百官早已依序而坐,面前美酒佳肴,众人推杯换盏间一派祥和安乐气象。   宣德帝坐在高大的龙椅上,将其下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右边坐着皇子宗亲。太子看起来又清减了些,不过也许是稍饮了些酒的缘故,今日的脸色尚可,只是一副心事沉重的模样。小十一小小一只坐在齐琛身边,粉雕玉琢的,也是板着脸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这小孩最近总是吵闹着要小姐姐,不给就生气,也不知这么个小娃娃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气性。   皇帝看着小孩子鼓起的腮帮子,眼底染上了一丝笑意。   大殿之上,一群身着白衣的伶人正带着白色的面具,跟随着音乐起舞。编钟奏出庄严低沉的韵律,和着古琴的悠扬绵长,让这舞蹈如同一场上古祭祀的余音,毫无靡靡之意,反而带着煌煌上国的气象。   “好!”   然而上庸人突兀的叫好声打破了这高雅的气氛。几个大臣不满地皱了皱眉,这上庸人豪迈粗鄙喝酒啖肉的模样,毫无斯文可言,不适宜的喝彩仿佛把大梁的干元殿当成了风月楼的暖阁。   宣德帝的余光也扫过这些蛮夷,而后在乌默尔的身上停住了。   今日的乌默尔穿了一身草原猎装,半身轻甲脚蹬长靴,更显的高大威猛。这蓬勃的雄性力量却令宣德帝不太舒服,他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挑衅。   当皇帝深沉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乌默尔就如同机警的草原狼,立刻捕捉到了。他收回观察满殿大梁臣工的悠闲目光,斟满了一杯酒向着宣德帝端了起来。   二人这十余年来,表面上杀的你死我活,私下里也有些其他交易,今日第一次相见,已经是十分熟悉的陌生人了。宣德帝笑眯眯地问:“王爷在京城可还习惯?朕听闻你们颇为喜欢咱们的教坊司,草原的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嘛哈哈。”   这话有些促狭,大梁的大臣们也纷纷配合的笑了起来。   乌默尔放下了酒盅,回以哈哈一笑:“这梁京城确实很好,本王不仅习惯还不想走了。京城的姑娘也好,咱们的小可汗也有福气,不知陛下准备将哪位公主配给咱们呐?”   此话一出,宴席上的喧嚣突然就散去了,敏锐的大臣们都停下了交谈,悄悄竖起了耳朵。皇帝儿子只有三个,但公主却很多,她们的母族盘根错节,选谁去和亲,大有讲究。   然而,皇帝尚未发话,国尉庞沅却啪的一拍桌子,震的整个大殿都安静了,舞乐突兀地停下,伶人们低着头快步到大殿角落。老大人面覆寒霜怒道:“战败之国,求娶上国公主,需备国书符节以国礼求之,岂可如此儿戏,如同市井小民一般家长里短的议论!”   这话确有大国气派,但也十分不给上庸面子。   乌默尔把割肉的小刀随手一扔,那刀子就一下子钉在了桌案上,刀尾震荡不止。乌默尔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可语气却很强硬:“云山那场仗,我们是败了,可丢的那点城池对我上庸不过九牛一毛。如今本王来这里,是为和,却不是求和,而是,议和。还是镇远将军请本王来议和的。”   乌默尔身后的上庸勇士们纷纷放下了酒盅,坐成了一个蓄势待发的样子,跟大梁臣工对峙起来。   这下大宴上一下子就炸了锅,大臣们七嘴八舌,有人呵斥上庸的无礼,也有人忙着和稀泥。   正当争执不下之时,太傅孟丘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重重咳了一声。他德高望重,臣工们这才暂且停了议论,等着老太傅表态。   老大人向宣德帝行了一礼,又对乌默尔拱了拱手道:“上庸摄政王亲自前来议和,已足见诚意。虽然我大梁兵精将广不惧外敌,但战乱一起,将帅戕戮百姓受苦,议和,是为利两国之策。七公主安平,聪慧娴静,又与上庸颇有渊源,若嫁与小可汗,更是亲上加亲,是为促成秦晋之好最佳人选。”   听闻此言,一直沉默的齐琛微微抬头,看向了孟丘。五年前,孟丘是最坚定的主战派,也是在这个大殿上,老大人说的唾沫横飞神采飞扬。而今天,齐琛真实感觉到孟丘老了,大梁的很多人,都老了。   可乌默尔看起来很满意孟丘的这个提议,他点头说:“梁皇帝,说起来您也算是本王的姐夫,这安平公主还是本王的大外甥女呢。她回归草原,就是我们草原最尊贵的女人,绝不会受丝毫委屈。”   安平的母妃竟然是这个摄政王的亲姐,这倒是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如此说来,安平确实是最合适的和亲对象,有的大臣已经开始附和太傅的提议,宣德帝也微微一笑,没有拒绝的意思。 第66章第66章   “放肆!”   这厉声呵斥的,不是宣德帝,也不是庞沅,而是,郑客。   郑客话音刚落,两队被坚执锐的玄甲卫就跑步进入了干元殿,他们宛如得到了预先设置的命令,快速就位将所有的出路锁死,闪亮的刀锋几乎要蹭到大臣们的脖子上。   众臣不知所措,只能纷纷老老实实的坐下。   郑客冲着宣德帝躬身行了一礼道:“陛下放心,臣定不会让奸贼祸乱朝纲。”   宣德帝没有丝毫放心。他阴狠地盯着郑客,咬牙切齿地说:“好啊,辛苦你了。”   皇帝终于意识到,郑客已经失去了控制,玄甲卫,也已经失去了控制。郑客看似是在呵斥萧尧,而实则却如萧尧所愿,封闭了大殿。   愤怒和杀意在宣德帝心中翻滚。他是帝王,郑客不过是一颗好用的棋子,而如今棋子居然敢有了自己的想法,简直可笑。   等此间事了,他一定要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太监千刀万剐!   但此时宣德帝还是生生压住了怒火,忍了下来。他是个特别能隐忍的人,从潜邸开始他就懂得,真正的野兽,不是斗狠,而是会藏。他还有可以牵制玄甲卫的手段,玄甲卫战力再高也只有三千人,京城还有两万城防卫,他要忍到城防卫发现异常入宫护驾之时。   皇帝双手抄袖沉声说:“端己虽然殿前失仪,但其情可悯,此事确是关系到我数万边军将士。准端己所求,必须要查,要查个水落石出。庞沅,既然太子言之凿凿指认于你,你有何辩白之词啊。”   庞沅虽然须发皆白,但身体硬朗中气十足地说:“禀陛下,就算太子所言为实,那归根结底,太子和这位项公子所言的证词,皆出自罪臣项怀义之口。仅凭一人的说词就要推翻那么多确凿的证据,岂不是太草率了吗?况且,臣一心为大梁,实在没有戕害北疆将士的动机。”   这义正词严的模样,倒真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   事情过去了太久,一滩浑水,只要稍微一搅和,又会变成一团混沌。皇帝微微点头,认可了庞沅的话,只等着看两个青年要如何应对。   萧尧和齐琛对视一眼,齐琛有些调皮的做了一个情的手势,萧尧便上前一步,冷静地沉声问庞沅:“宣德十四年秋,庞大人您亲自书写了一道赦令,将项怀义从大牢中提出,免于被程案波及,并调任江南。在程案之前你与项怀义毫无交集,怎么就突然慧眼识珠了呢?”   庞沅还未开口,宣德帝就微微皱眉说:“端己,这也只能算是庞沅识人不明,算不得实证。”调任项怀义之事,皇帝心知肚明,程氏一案本就是他们联手炮制,皇帝自然要为庞沅遮掩。   宣德帝的态度早在意料之中,萧尧不在此处与之纠缠,只冷笑一声道:“好,五年前的事情我没有物证,人证庞大人也有诸多借口,但五年后的今天,庞沅,你要斩草除根,残害忠良之后,陷害我妹妹的事情,却是证据确凿!”   “这是何意?”皇帝皱眉问:“萧氏女的事情与庞大人有何干系?”   萧尧回答:“这两个案子的共同之处就是,它们都是庞沅一手策划的!当初陷害了程伯父一家,如今又来陷害我们萧家,庞沅,你是一个忠良都不想留给大梁啊!”   “荒唐!”庞沅再次用了这个词,正义凛然地说:“萧将军,您今日与太子一唱一和,搅了这和议大事,到底是何居心?又将大梁的脸面放在何处?!”   到了这个时候,庞沅居然还能找到这刁钻的角度,反咬太子和将军不顾国家脸面?!   “呵呵。”面对着庞沅的指控,齐琛却像是忍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把很多大臣都笑懵了。   宣德帝沉着脸说:“老四?你觉得这很好笑吗?”   齐琛顽皮地一点头,仿佛生怕气不死他父皇,还故意眨了眨眼睛阴阳怪气地说:“回父皇,儿臣是觉得庞大人好笑,都告诉他有证据了,怎么不听劝呢?唉,也是,庞大人眼线众多,自己又身居高位无所不能,自然不会相信儿臣能找到什么证据。可惜啊,这次从一开始庞大人就棋差一招,郑公早就知道了你与钦天监监正的肮脏交易,萧家兄妹不过是配合你演了一场决裂的戏码。这场戏,好看吗?”   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家兄妹的这一场大戏钓出了窃国巨奸,一幕幕环环相扣,甚至将齐琛和安平都骗了进去。 第67章第67章   一国的国尉,位同宰辅,居然是敌国的细作。这简直是古今罕有,滑天下之大稽!   这是甩在宣德帝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千秋史笔,将会把这位刚愎自用的帝王,钉死在耻辱柱上。   接二连三的背叛和打击让宣德帝彻底爆发了。他哗啦一声推倒了眼前沉重的桌案,杯盘滚落一地狼藉。   皇帝双目爬上了血丝,死死盯着庞沅说:“好啊,真好啊,朕要把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拿下!给朕拿下!”   玄甲卫立刻上前,将庞沅制住,压跪于地。   咔嚓一声,老年人脆弱的骨头发出了断裂的声音。庞沅闷哼了一声,但仍然勉力抬起头,看向宣德帝的目光中反而带着居高临下的嘲讽:“陛下何必如此愤怒,当年程萧二人功高势大,太子日渐成年,是您让老臣为您分忧解难的啊。”   “闭嘴!你闭嘴!”宣德帝嘶吼道:“一派胡言!是你陷害了朕的兄弟!是你!你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这场面,竟然一时像是狗咬狗,丝毫没了体面。   齐琛冷眼旁观,也不耐烦再看下去,他沉声道:“父皇,既然庞沅已经亲口认罪,正是他伙同项怀义,炮制了程氏贪腐一案,致使程家满门抄斩。如今真相大白,父皇,请为程氏满门正名!还忠良以公道!”   殚精竭虑、步步为营,如今,终于走到了这里。   萧尧和安平立刻附和,于齐琛身后附身下拜,齐声道:“请陛下为程氏满门正名!”   大殿上安静了一瞬。   众臣宗亲甚至是乌默尔,此时心中都在衡量。太子已经跟皇帝公然撕破了脸皮,虽然太子在此刻占了上风,可皇帝二十年的积威犹在,究竟要选择谁?   宣德帝已经完全撕下了伪善圣君的伪装,阴狠地问齐琛:“老四,如果朕就是不给你这个公道呢?你能如何?在文武众臣面前杀君弑父吗?!”   这话令几个年轻的官员狠狠皱了皱眉,他们侧目偷看皇帝,心说人怎么能如此不要脸,然后心中的天平不由自由偏向了太子。   “儿臣不敢,父皇折煞儿臣了。”齐琛垂下眼眸,装出一副无辜温顺的样子。   宣德帝冷哼一声,正想罢宴,结束今晚的闹剧,明日再一个个清算!只待明日,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死!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只听太后突然在他耳边,用很低的声音说:“你的皇位怎么来的,已经忘了吗?做过的事情,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与其让齐琛把那件事翻出来,鱼死网破,还不如现在给他一个公道。皇帝,你说呢?”   宣德帝如遭雷击,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冷硬的龙椅上。   这一击,就是今晚一锤定音的最后杀招。宣德帝知道,他败了,败在了太后手上,败在了自己儿子手上,更是败在了,他死去的结发之妻手上!   那件事,唯有他和程皇后知道!   “陛下,正名诏书已备,请您用印。”   郑客依然站在皇帝身边,手中端着一纸诏书和玉玺。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啊。”宣德帝喃喃道:“郑客,连你也要如此逼迫朕吗?”   郑客什么也没说,只是恭敬地把那纸诏书又举高了一些。   宣德帝环顾整个大殿,大臣们都保持了沉默,而到了这个时候,沉默就是一种力量,一种对太子逼宫的默许。   皇帝终于真正的感受到了,何为孤家寡人。   宣德帝瞬间被抽走了精气神,疲惫地说:“罢了,盖印吧。国尉程潜,清正爱民政绩斐然,后被奸人陷害,朕亦有失体察,令忠臣蒙冤。即日起,放归所有程氏族人,追封程潜为文信侯。”   五年冤屈,终得昭雪。英魂有知,终可安息。   齐琛红了眼眶,指尖微微颤抖。胸中的激荡让他几乎感觉喉中有些许腥甜。他低头偷偷摸了摸手腕上的小老虎,心想,阿离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萧慕离有她的任务。 第68章第68章   一日前。   慈宁宫中静谧祥和,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安平独自坐在院中的葡萄藤下无聊的荡着秋千,眼神还时不时的往屋子里瞟。   可惜屋门紧闭,她什么也看不到。   一个宫女进来,手中托盘上是三碗冰了的绿豆汤,在这炎炎夏日最是解暑。安平眼前一亮,叫住了那宫女道:“留一碗在这里,其他的先端下去吧。”   宫女却面露难色地说:“启禀公主,这是陛下听说太子来慈宁宫了,特意赐下的。陛下还有话让奴婢传给太子。”   安平闻言,停住了秋千,有些紧张起来。她听明白了,这是父皇知道太子来慈宁宫看望祖母,特地派了人来看。   太子确实正在屋内跟太后聊大事,这可千万不能让这宫女知道。   安平拿出了公主的气派,严肃地说:“有什么话你告诉我,我转告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今天来的时候气色还是不好,皇祖母不放心,让人特意煮了安神茶,太子喝了后就困了,现在还在休息呢。”   “这…”那宫女有些犹豫,不敢就这么回去。   安平板起了脸说:“你是哪个宫的,胆子倒是大。父皇让你送个汤,可没有让你把好不容易休息的太子叫起来吧。万一这一折腾病症加重了,皇祖母怪罪下来,你担得起吗?!”   这威逼之下,小宫女一下子就慌了,忙跪下道:“殿下恕罪,奴婢绝不敢多事,奴婢、奴婢可以在此等候。”   “哎呦,胆子不小呀,回去说太子怠慢父皇赏赐,还让这汤在门口等着么?你有几条命敢挑拨天家父子的关系啊。”   小宫女吓得要命,忙说:“奴婢不敢,奴婢全听公主殿下安排。”   安平嗯了声说:“父皇要跟太子哥哥说什么呀?”   小宫女老实回答:“陛下说的是:太子有日子没出东宫了,如今身体好些了知道来跟太后请安也算是有孝心的,得空了也记得去看看他的老父亲。”   安平扑哧一笑:“知道啦。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国家大事呢。你且回去吧,你莫怕,回去只说见过太子了,太子在跟我下棋就行了。总归这里就咱们两个人,谁也不会说出去的。行了,你下去吧,话我一定记得帮你传的。”   小宫女心中亦是苦不堪言,原本一个小小的任务变得如此麻烦,夹在太子和皇帝中间,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啊。   她既不敢强行叫醒太子,又不敢回去如实禀报,思来想去总归还是听公主安排比较稳妥。女孩留下绿豆汤,又行了个大礼道:“谢公主殿下、谢公主殿下。”   屋内,齐琛已经将外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他有些感慨地一笑:“皇祖母,安平也长大了呢。”   端坐在他对面的太后却是完全笑不出来。她苍老的脸上此刻染满了风霜,冰冷凌厉,拒人千里。   在太后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张用血写就的帛书。那是程皇后在临死之前留下的一段证言。   “齐琛,你凭什么认为我看完这个东西后会如你所愿,下懿旨让你监国?”太后声音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当年先皇本不欲传位给当今皇帝,是你的父皇和母后亲手闷死了病重的先皇!伪造了诏书!你的母后是弑君的凶手,她跟哀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齐琛点点头:“是啊,我也万没有想到,我母后那般好的人,竟然也曾助纣为虐,做出了那般罔顾人伦的事情。所以母后在帛书中说,她的死,是为了赎这个罪。是她错了,曾经她相信那个人的说辞,杀一人可利万民。直到五年前她才明白,那个人心中没有万民也没有母后,他的心中,只有权力。”   “我的母后已经用生命来赎罪了,而那个人,还端坐于九天之上,皇祖母,你真的甘心吗?”   太后抬手摩挲了一下那纸血书,冷笑道:“不甘心又能如何?你能做什么呢齐琛?你手里没有一兵一卒!”   齐琛垂眸,轻声答道:“我有三万大军,蛰伏于城北外的山岭之中。明日大宴宗室群臣必至,是最好的时机,我有一个计划,到时还请皇祖母相助。”   太后这才面露惊异:“三万人…不,不够,三万人你连城门都攻不下。”   齐琛一抬眸,眼中是不可阻挡的决心:“皇祖母放心,我会让那个人亲自把城北门守军调走的。”   .   “皇祖母?皇祖母?!”   太后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在众臣面前失神了。再定睛一看,只见安平已经来到了那个上庸摄政王的身边,此时正在唤她。   见太后看了过来,安平俯身行了一个大礼道:“请皇祖母恩准,安平愿意和亲草原,成此秦晋之好!” 第69章第69章   几日后,凉州。   陈问拿着一张薄薄的绢纸,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荆楚站在他身旁将他搂入怀中,想要开口安慰,可自己也已是哽咽难言。   那一纸薄绢从京城千里加急而来,只有短短十个字:事成,速回京,承袭文信侯。   “解之,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荆楚的神情亦悲亦喜,她摸摸陈问的头,断断续续没什么章法地说:“我,我帮你收拾行装,要多带些银两,还有你那些书都得先晒了才行,京城这个季节太潮湿了。啊,还有,殿下身体不好,我从黑市买到了张西域的方子,你也得带回去。对了,还有得给萧家大小姐带些礼物,这转眼就要大婚了吧,真好啊。”   陈问听到荆楚的话,把脸往她的怀中埋了埋,问:“你这是要让我独自回去吗?”   荆楚心中一下子酸楚难抑,忙抬起头让眼中的泪水不要流下来。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实在不堪,在这么好的日子里怎么能这么难过呢?   可是,她一直都知道,程氏平冤的那天,就是她永远失去陈问的那天。   那就是今天了。她要失去他了。   陈问本就是天之骄子,至尊至贵的公子,这五年虎落平阳凤羽蒙尘受了些搓磨,才让她偷得这五年的陪伴。可凤凰总有一天会重新翱翔九天,她这只出身风尘一身肮脏的小鸟,跟不上了。   她再没有资格陪着他了,他的身边不应该有她这样的污点。   荆楚粲然一笑,像哄孩子一样说:“我这里还有一摊子事情呢,这么大的生意,在京城管起来总是不太方便啊。”   陈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荆楚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定定地看着她。   荆楚这下心中更是难过,委屈一下子就漫了上来。   陈问抬手轻柔地帮她擦去泪痕,无奈道:“别哭。我不会回京城的,程继,已经死了。”   陈问说的云淡风轻,却惊的荆楚几乎是花容失色,脱口道:“这怎么行?都已经平反了,你可以做回程公子了,还要承袭文信侯,怎么能不回京?你得回去,回去鼎立程氏门楣啊。”   陈问将手上的薄绢很仔细得放在桌上,笑了。   “我是程家最不成才的孩子。当初我大哥学的是辅国安邦的本事,我却只学了些旁门左道的小玩意。朝堂之事,用兵邦交取士税收律令农桑,哪一项不是关乎国体的大事,都不是我之所长。我的本事也就只能在荆大掌柜身边当个出谋划策的小参谋。”   荆楚愣住了。可转念一想,这就是当年程家不务正业的二公子啊,岁月变迁命运无常,他依然豁达洒脱不受世俗羁绊,真好。荆楚心中一片柔软,不由抬手去抚摸陈问的脸。   陈问现在并没有戴面具,他在荆楚面前不需要那些伪装。   “当家的,养我吗?”陈问温柔地笑着。   荆楚也笑了,边笑边不住流泪,又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这大好的日子有什么好哭的呀。她忙低下头故意不去看陈问,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那现在,现在得给殿下回信,还得准备贡品,在家给你爹娘设一个牌位。对,给萧姑娘的礼还是得准备,一并带过去。还有什么事?哎呀你看我现在这脑子。”   陈问拉起她的手,紧紧攥住:“好了别紧张,一切都是真的,咱们不着急,时间还长着呢。”   谁知,陈问刚说完不用着急,一个大块头就连滚带爬地撞进了屋。   屋内的旖旎气氛顿时消散一空,荆楚也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事情了:太子事成,如此大事,她竟然完全忘了要知会王斐一声。   罪过罪过。   然而,王斐现在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惊喜愉快的模样。   陈问戴回了面具方才转过身来,看着呼哧呼哧大喘气的王斐微一皱眉。王斐也是见惯风浪生死不惧的人了,能让他如此失态的,除了齐琛的小命终于被他自己作没了,也就只有天灾兵祸了。   果然,王斐终于顺过了那口气,沉声说:“柔然、月氏等国集结了十余万兵力,要大举进犯大梁!”   荆楚先是一惊,然后迅速反应了过来,起身说:“我现在就去安排信使快马,解之你来写信。”   王斐点头如捣蒜:“对,楚姐,我来就是要借千里驹,必须快马把消息送入京城。”   然而,陈问却一抬手,安抚住了激动的二人,他的冷静和笃定连带着让荆楚和王斐也了镇定下来。   陈问条理清晰地问:“王斐,你是何时发现的大军调度,他们是秘密调度还是公开行军?现在到哪里了?当家的,你先去把近三个月这些国家的购粮记录找出来。”   荆楚点头立刻去找。王斐也快速回答说:“大军已经进了东峡石谷才被我的人发现的,就是今天的事情,左右不差两个时辰。”   “东峡石谷?”陈问重复了一遍,见王斐再次确认,便继续道:“走东峡石谷既不隐蔽也不是到达凉州的捷径,若是他们要攻打凉州,走这条路不是平白给凉州守军更多准备的时间么?”   “是啊。”王斐也一脸不解:“可是他们这么多人,总不是出来郊游的啊。而且他们脚程极快,全是骑兵。”   “全是骑兵?”陈问皱眉思索片刻突然抬头,声音陡然一紧:“他们要绕开凉州,直逼京城!” 第70章第70章   夏日的天,说变就变。   上午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刚过了午时天就变了风向。天色阴沉了下来,平地起了大风,吹的皇陵外的旌旗猎猎作响。   萧慕离今日穿了一身轻便软甲,带一队护卫护送云燕公主和她那个上庸摄政王舅舅谒陵。此刻二人已经进入拜祭,她一个外人不便跟进去,只能守在皇陵之外等待。   起风了,萧慕离抬头看看旗帜,再看看这越来越阴的天,心想,要变天了。   她回头望了望威严壮阔的皇陵,想到这其中也安眠着齐琛的母亲,便站直了身子双手合十冲着皇陵拜了拜,低声道:“安平妈妈、程阿姨,你们如果在天有灵,请保佑安平一生顺遂,快乐安康。”   公主和亲,古之惯例,那些大道理萧慕离也明白。齐琛说,大梁在庞沅的祸害下虽然表面繁花似锦但内里实在是空虚,北方的军饷一直吃紧,还有好些粮食被走私出去,甚至齐琛自己都分了这一杯羹。   如今的大梁,打不动,打不起。   大梁需要时间。萧尧在云山不计后果的赢了一场,就是为了给大梁赢得了一次议和的机会。大梁需要起码五年的时间,休养生息。   安平,就是这忍辱负重的代价。   不可否认的是,在诸多公主中,论出身和年龄,安平都是和亲最合适的选择。   可萧慕离不甘心啊。自己护着的小姑娘就这么背井离乡嫁给一个面都没有见过的陌生人,还要咬着牙说自己愿意,凭什么啊。   可是,所有人都支持和亲,甚至连太后都默许了。整个京城都在传,云燕公主如何承欢致孝、端赖柔嘉,上庸的小可汗如何少年英雄、豪杰才俊,二人是如何佳偶天成、天造地设。在这个时代,既便是普通人家女孩子也要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更何况皇家赐婚,讲的都是利益和门当户对。你若说非说感情,那才是贻笑大方。   举目四望,唯有萧慕离孤身一人,螳臂当车般想要阻止这场婚事,那微弱的反对声音在盛世的喧闹中,毫无回响。   风呜呜的吹,萧慕离觉得有一点点冷,不自觉打了个寒战。算算时间,也该启程回京了,不过她犹豫了一下,想到这怕是安平远嫁之前最后一次来看望妈妈了,多给她一点时间吧。   又等了片刻,正当萧慕离百无聊赖之际,就见那原本一个人也没有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一匹灰扑扑老马。   这老马已经累得嘴歪眼斜直吐舌头,走的东倒西歪,萧慕离看它一步三挪的样子都替它着急。   这马有些意思,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过看了片刻,萧慕离突然眉头一皱发觉了不对,那老马头戴辔头四蹄带掌,且都是军队制式的东西。   这应该是一匹退役且有过战功的军马。按惯例,战马一旦老去就会被杀掉吃肉,只有立过大功的马才能活到这个年纪。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一匹马?萧慕离认真起来,快速点了两个士兵吩咐道:“走,跟我过去看看。”   三人奔到近前才看清楚:那马上还驮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少年。   少年看不出年纪,瘦的脱了相,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烂成了乞丐模样,不知死活。萧慕离刚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伤口化脓生疮而产生的腥臭味,仔细一看,果然见到少年肩膀有一个皮开肉绽的伤口。   萧慕离上前一探,确定少年还有脉搏鼻息,只是浑身滚烫发了高烧昏死了过去。   她忙招呼两个士兵来帮忙将少年从马背上放了下来。少年能一路到这里,也多亏了他晕倒之前把自己绑在了马背上,才没被颠下去。   “小满?!”   跟着萧慕离一同过来的士兵一下子认出了这个孩子,不敢置信地说:“这,这是耿副将的儿子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萧慕离一惊,忙回头对看车的士兵喊道:“把马车赶过来!先送孩子回去,找太医来救!”   没想到她的喊声直接把少年喊醒了。少年勉力睁开眼睛的同时整个人肌肉已经紧张了起来,随时随地的机警和戒备已经变成了本能。   那士兵忙抱住少年说:“小满是我啊!你咋来了,咋还搞成这样?!”   萧慕离给少年取来了水囊,就这片刻功夫少年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终于找到萧家军了。   少年小脸一下子就垮了,像一个在外受尽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了能给他撑腰的家人,当场就要嚎啕。不过虽然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少年还是死死忍住。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第71章第71章   “王阳!带两千人守正南应天门!”   “是!”   “林则!带两千人守东南崇文门!”   “是!”   “王大虎!带四千人守正东上东门!”   “是!”   “董晨!带四千人守正西定安门!”   “是!”   “徐凌锋!带五千人守东北阜成门!”   “是!”   “耿强!带五百人守卫宫禁。”   黑云压城,长风烈烈,干元殿前一片肃杀。萧尧身穿着银白的战甲,甲片上还能清楚的看到刀劈斧砍留下的痕迹。他的背后是巍峨的大殿、帝国的中枢,他的面前,是生死袍泽、护国盾甲。   萧尧每出一道军令,就有一个边军将军高声应和,而后他们干脆决绝地转身,快步跑向自己镇守的位置。   令出即行,这就是战火淬炼出的百战之师的模样。虽然,他们都很清楚,在这样力量悬殊的守城一战之后,今天聚在这里领命的一些人,恐怕此生再无相见的机会了。   那声声嘶吼而出的“是!”,就是他们说给袍泽的诀别。   无需多言,我将战至最后一刻,直到英魂归于长空,请用烈酒祭我,与兄痛饮三百杯,岂不快哉。   殿前等待领命的将军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耿强一人。   “耿强!带五百人守卫宫禁,听到了吗!”   见耿强没领命,萧尧上前一步,冲着耿强又吼了一遍。   耿强还是没领命。他硬邦邦地站成了一块铁板,浑身上下都憋着一股劲儿,梗着脖子吼了回去:“报告!我要去守城!宫禁有玄甲卫,用不着我!”   萧尧被吼的侧了侧头,知道耿强是故意的,对这狗熊脾气有些无可奈何,软下了语气说:“小满来了,在宫里治病,你守卫宫禁,顺便看好自己的儿子,兵荒马乱的,没人帮你看孩子。”   听到这话,耿强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可他粗暴地吸了一下鼻子,继续吼道:“多大人了还找老子啊!丢人!”   萧尧看着这个倔强的下属,眸光闪动。他轻叹一声,声音中都带上了些许的颤抖:“那你知不知道,小满带来了消息,耿飚和耿贺,都不在了。你得看好小满,我总不能让你们老耿家,绝了后。”   耿飚和耿贺,是耿强的两个弟弟,留守云山营的将官。他们已经被那庞沅派去的督军害死了。   一门三杰,独留一人。   萧尧声音喑哑:“耿强,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懂吗?”   耿强一扬下巴眼睛使劲儿望着干元殿沉闷的屋檐,只有这样才能把丢人的眼泪憋回去。他双手紧握成拳坚持道:“我有儿子,不算是独苗,可以上战场。我要去杀敌。我要让弟弟们看看,他们的大哥,不是软/蛋!”   天边乌云滚滚,直压宫城。   萧尧妥协了。他退后一步,抬手砸了一下耿强的肩膀,笑中带着泪光豪迈道:“好!给你五千人,西北方的中山门交给你了!”   “是!”耿强高声领命,冲着萧尧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而后决绝转身。   萧尧在他身后喊:“等等,先去看看小满!”   耿强摆摆手:“不用,我儿子皮实,死不了!”   “还剩下一个北门,谁来守?”殿前领命的将军们都离开了,一直站在萧尧身后的齐琛才开口问道。   萧尧回头,看到了身后一脸苍白却波澜不惊的齐琛。齐琛的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干元殿,许多官员和太监在其中忙碌,时不时就有人跑进跑出的传递政令消息。   萧尧突然有了一种实感,齐琛正在用一个清瘦的肩膀,在大厦将倾的时刻,艰难地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此时萧慕离也从干元殿中走了出来,站在了齐琛的身边。他们并肩而立,齐琛身上那孤寂苍凉的感觉一下子就被消解了。   萧尧笑了笑,心道真是女大不中留了。他收回视线望向北方,回答道:“直面大军的北门,我亲自给你守。”   “能守多久?”   齐琛问的很直白。他不相信靠三万人,可以一直守住京城。   萧尧这次沉默的时间有一点长,长到连齐琛身边的萧慕离都升起了一点希望,战神总是能创造奇迹的吧?   可惜,希望刚起,就听萧尧说:“最多十天。”   萧慕离一惊,脱口而出:“那十天之后呢?”   萧尧回头抬手弹了妹妹一个脑瓜崩,耸肩道:“那就是你的殿下要考虑的问题了。”   “好了,我去了。”萧尧用一个脑瓜崩跟这个妹妹做了告别,不再多说,一手提起长/枪,冲齐琛一抱拳:“将士的守城物资就拜托给你了。”   齐琛颔首:“郑叔已经在协调了,放心。”说到这里,齐琛明显顿了一下,才接着道:“端己,活着回来。”   萧尧笑了一下,随手挽了一个枪花,走进了风中。   今天的大风吹了半日,雨还没下,天却已经黑了,站在干元殿前,可以看到整个皇宫中依次亮起的宫灯。   齐琛和萧慕离都没动,他们默契地一起偷得了这片刻的清净。   两人很久没有就这样,安静地陪伴着彼此了。   “怕么?”齐琛借着太子朝服宽大袖口的遮掩,偷偷地牵了萧慕离的手,却也不敢牵实,只委委屈屈地抓了一根手指。 第72章第72章   “哎吆萧将军,萧将军您慢点——”   风月楼的胖管事话还没说完,萧慕离已经大步流星登上了乐舞亭,干净利落地拿起击锤全力敲上了最大的那口编钟。   嗡的一声,钟声低沉喑哑,却余音悠远绵长不绝。   音波扩散开来,惊醒了楼中人。   今天的风月楼灯火暗淡,没了昔日的奢华艳丽,如同一颗蒙尘的明珠。楼内早没了客人,姑娘们原本各自待在房间,有的惊恐慌张有的垂泪彷徨,有的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细软。听到乐舞亭中的动静,她们这才打开了窗户朝下张望。   面对一张张失措惊慌的面庞,萧慕离推开胖管事上前一步,沉声道:“各位应该都认识我,也应该都知道,上庸的大军围了京城,随时都会攻城。我猜大家现在都在担心,会不会明天城就破了,城破了大家又要何去何从?”   说到这里,萧慕离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用更凝重的语气说:“那上庸人凶残暴戾,所过之处皆是城毁人亡,如今的云州已经是一片焦土。如果京城破了,谁有能保证自己可以在蛮夷的刀锋下幸存呢?”   这话一出,楼里立刻响起了一阵的窃窃私语,萧慕离隐约还能听到小姑娘被吓哭的声音。胖管事见人心浮动立刻安抚道:“不会的不会的,大家待在楼里,楼里最安全。”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萧慕离厉声打断了胖管事,提高了声音道:“姑娘们,我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助。如今上庸的奸细已经进城,他们在城中四处作乱以致京城危在旦夕,咱们得把这些坏人抓出来。这些人曾经伪装成上庸使臣来过这里,你们中很多人都见过他们,现在京城需要你们,大梁需要你们!不要再等着别人来保护你们了,你们也可以保护整个京城的百姓!”   几个姑娘一副犹豫不决可又想要开口的模样,可被胖管事一个眼神又瞪了回去。   胖管事讪笑了一声说:“萧将军,她们就是金丝雀,做不了您这样的火凤凰,您别白费口舌了。”   可萧慕离不甘心,她争取道:“你们在怕什么?曾经你们委身风尘是因为没有选择,而今天我给你们选择的权利!只看你们是选择就这么等下去,等着上庸的刀锋架上你们的脖子,还是选择跟着我,用自己的力量来保护家园,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你们是少有的读过书识过字的姑娘,你们也唱过忠孝节义,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些奸细毁了你们的家国吗?!”   沉默,依旧是死水般的沉默。姑娘们纠结地绞紧了手帕,却没有一个人肯先出头。   萧慕离有些泄气了,原来,唤醒装睡的人,是这么难的一件事。但就在她几乎想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小姑娘怯生生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姐姐,我,我还记得他们,我可以帮你画出来。”   在一潭死水中,小女孩微弱的声音如同投入其中的一块小石子。石子很快沉入水底,可水面却留下了一圈圈涟漪。   萧慕离立刻就被这一点涟漪鼓舞了,忙对那勇敢的小姑娘说:“好,好的,很好。你把他们画出来,只要画的好,姐姐可助你脱离奴籍,再不用在这地方讨生活了!”   这话一出,楼中竟立刻就有了点活气,这话真正戳中姑娘们的心。有人大胆地问了句:“管事,她说的是真的吗?真能脱离奴籍吗?”   胖管事老脸皱成了包子,冲萧慕离抱拳求饶:“将军哎,这里的人都是因罪为奴的,您,您要帮她们脱离奴籍,得请圣旨。”说完他还补充了一句:“太子令也是不够的。”   圣旨?   萧慕离眸光一暗,心道,太子监国的消息这管事不可能不知道,可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等圣旨,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这风月楼和豆蔻斋也是宣德帝最心腹的爪牙之一。秦楼楚馆倒确实是一个控制人心的好手段,酒后失言者众,在这醉生梦死温柔乡中,不知有多少人的心中隐秘就被明晃晃摆上了皇帝的案头。   这下楼中的姑娘们又泄了气,纷纷退了回去,把窗户关了。   萧慕离冷了脸沉声问:“管事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如今陛下病重,可是太子监国,这风月楼,难道还做着旧日的春秋大梦吗?”   胖管事有些气虚地出了一头冷汗,眼神不由自主往时雪阁高台上瞟,但却丝毫不松口。   顺着胖管事的目光,萧慕离也望向了时雪阁。看来,这里真正说的算的人,此时就在那时雪阁上。   到底是何方神圣?   萧慕离默默握紧了腰畔长刀,狠狠盯住了时雪阁。她心想,自己能够在这里出入自如,但行动又处处掣肘,这就说明那个时雪阁上的人还在皇帝和太子之间观望,没有做出决定。   可是,京城没有时间了,齐琛刚刚接手的大梁没有时间了。危机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萧慕离今日就要逼着那人,做出选择。 第73章第73章   “长弓手,准备!”   萧尧一声令下,守城兵士后撤一步,露出了身后的一排巨弓。那弓足有三人宽,平置于两米高的铁架之上,鹿筋拧成的弓弦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拉开。弓上长箭已备,一支箭几乎有小儿手臂般粗,精铁打造,无坚不摧。   不过这一排巨弓所对准的却并不是那高大的攻城车,而是,攻城车下推车的士兵们。   “放箭!”   一声令下铁箭齐发,势如破竹,无可抵挡。一排的上庸士兵如同串肉串一般被钉死在了一起,整个推车的方阵登时一片人仰马翻。   可上庸兵没有因此而退却,他们找到了这巨弓的破绽。   更换新的巨箭重新拉弓校准,是需要时间的。   一轮箭发后,新的上庸士卒迅速补充了位置,推着那庞然大物踏着同伴的尸体,舍生忘死地继续向前!   城墙上下,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绞肉场,双方士兵往来搏杀,鲜血浸透了土地,尸骨堆积如山。   萧尧一枪将一个敌兵锨飞,那小兵大叫着坠下七八米高的城楼,砸在城下的铁蒺藜上,登时血溅三尺。   旁边被溅了一脸血的上庸小兵懵了一瞬,抬手擦了下脸,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片刻的茫然间有人突然在背后粗暴地拽了他一下。这小兵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刚要回头去看,胸膛就是一阵剧痛。   一只羽箭穿透了他的心脏。   生命最后一刻小兵才明白,他是被人当做了挡箭的肉盾。   小兵身后是一个魁梧的上庸统领。那统领将这失去了用处的肉盾随意往地上一扔,大吼一声,攀着攻城车几步就爬上了三四米高。这统领五大三粗但动作却极其灵巧,多次避开高处而来的箭矢,几息间就上了城墙!   “杀——”上庸统领此举明显鼓舞了士气,屡次被压制的上庸士卒们又被激起了血性,更是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   这个上庸统领武力高绝同时还有些脑子,上了城墙后一眼就看出了突破的重点,盯上了萧尧!萧尧是守城军的定海神针,拔了这根针,大梁的崩溃就在摧枯拉朽之间!   这个上庸人眸中血光一闪,口中一个呼哨,一只在空中盘旋了许久的巨大鹰隼长唳一声,向着萧尧俯冲而去,与此同时,上庸人的弯刀也已经对准了萧尧的后背。   上庸的第一勇士与神鸟,从未失手的杀招。   然而,这次他们面对的,是萧尧。   此时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一线金边,这第一缕晨光照在萧尧的枪尖上,反射出点点细碎斑驳的金光。这金光随着□□而动,枪势之快几乎将金光连成了一个金色的圆。   枪劲横扫而出劈开晨光劈开长风,以悍不可挡的气势震碎宵小不堪的企图。   鹰隼翅膀被枪劲割伤,打着旋儿向下坠出,上庸人见此情景悲痛地大喝一声目眦欲裂,以搏命的架势冲向萧尧。   萧尧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这弯刀的战法倒是有些熟悉。   二人转瞬战了数百回合。萧尧是真正生死中长成的战神,他最不惧的就是以命相博的打法,这样的打法虽然攻势强劲,但大开大合间总是容易露出破绽…   来了!弯刀擦过萧尧的喉结,与那跳动的血管只有毫米之距。上庸人懊恼地一皱眉,就这一瞬的分神,萧尧的枪尖就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斜插/了进来,直接刺破了上庸人右眼的眼球!   随着一声惨叫,这个上庸的第一勇士带着一脸的鲜血,踉跄着摔下了城墙。   远处的乌默尔抬手鼓了鼓掌,笑着说:“精彩,实在精彩。”   他身边的副将急道:“王爷,碌端是咱们最勇猛的勇士,这萧尧难道当真是战神转世不成?”   “本王倒是很想亲自会一会这个小战神了。”乌默尔眼中带着狂热的光,这神情让他身边的副将心脏又是一哆嗦,抖抖嗖嗖地问:“王,王爷,这样僵持不下咱们耗费甚巨,是不是换一个攻击的重点?毕竟萧尧只有一个人,这大梁京城的门可是多、多的很。”   乌默尔被副将的结巴畏惧逗乐了,拍着副将的肩膀哈哈大笑:“谁跟你说,咱们的攻击重点是北门?”乌默尔手中马鞭一指西方:“那个守西北中山门的,才是本王选定的幸运儿啊哈哈。”   ·   “别急。”   时雪阁中,男人给面前的琉璃杯中斟上了琥珀色的酒液,微笑着安抚道。   萧慕离坐在男人对面,听着远处遥遥传来的喊杀声,垂眸沉声道:“王叔,晚辈愚钝又冲动,让您见笑了。” 第74章第74章   “报——中山门危急!”   战报传到干元殿的时候,大理寺爆炸的消息也刚到齐琛的案头。殿中原本忙忙碌碌的官员们在听到战报的那一刻短暂的停下了手头的工作,纷纷去看他们的太子殿下。这消息太过骇人,以至于官员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迷茫。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城这么快就要破了么?那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齐琛目光扫过群臣,再落到了眼前的传信兵身上,冷静地问:“耿将军怎么说?”   这士兵脸上被烟火熏的乌漆麻黑也顾不上面君的仪态了,一抱拳道:“后备营炸了,军械受损严重,请殿下尽快调拨工匠协助修缮。”   “只要工匠,不需要援军?”齐琛又问了一次。   小兵沉默了一下,才高声道:“战力尚余三千,不用援军!我们守得住!”   齐琛微一点头:“好,工部尚书,给你一柱香时间组织工匠,有问题吗?”   尚书即刻领命,干元殿上的臣工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重新开始了忙碌。耿将军说不需要援军,那看来情况还不是太严重。   可是齐琛的表情却依旧凝重。他略微思索了一下,低声对身边的郑客说:“郑公,这才第一日,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啊。”   郑客点头道:“五千人士卒如今仅余三千,折损四成。”   从宫变到现在,才几天的时间,郑客鬓边就又多了许多白发,劳心劳力,鞠躬尽瘁。   齐琛又低头摸索了一下手中的奏折道:“昨日送出的求援消息就算都能平安到达,江南或者西北的勤王之师也需要约十五日才能赶到。现在能上城墙守城的,只剩下城防卫了。郑公,也许咱们不得不冒个险了。”   城防卫是宣德帝的心腹,是一把随时会反噬齐琛的双刃剑。放他们出营,可能是守城的援军,也可能是攻击皇城迎回宣德帝的变数。   郑客想了想,没有马上表明态度,而是垂眸看了眼齐琛手中的奏折,问道:“阿离说了什么?”   说到萧慕离,齐琛才很轻地笑了一下,无奈道:“她说如今孤的京城是艺伶妓子们在维护,让孤记得以后给她们应有的荣耀。还说,”齐琛停顿了一下:“让我无论如何跟小十一待在一起,说关键时刻小十一能保护我。神神叨叨的。”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听话地派南一去接孩子了。   郑客也跟着笑了一下,还认同的说:“把十一皇子放在殿下身边是对的。”然后郑客上前一步在齐琛耳边压低声音道:“援军之事既然已经别无他法,那就启用城防卫吧。其余的事情老臣去办,殿下,您什么都不用知道。”   齐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微不可查地一点头。   中山门的拉锯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黄昏,边军阵亡过半伤者不可计数,地上到处散落着已经卷了仞崩出豁口的无主长刀。上庸士兵也杀疯了,眼看到嘴的肥肉却死活也吃不到,草原狼们何曾如此憋屈。   中山城门,已经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屠宰场,士兵们甚至在死前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丢了几个零件。直到黄昏,五千城防卫的到来才结束了这漫长的搏杀。   上庸兵远远见到这成建制的队伍,误以为是萧尧预留的边军,终于泄了气,鸣金收兵。   城防卫就这么误打误撞地立下了守城门的大功。他们刚到,就眼睁睁看着上庸兵如潮水般退去,战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厚重的城墙在一整日战火的摧残下已经变得斑驳不堪,残破的旗帜在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下孤独的飘扬着。   一个受伤的老兵坐在城墙下面,随手摘了片叶子放在嘴里吹出了简单的小调。   北方的小调。   城墙上的小兵一把摘了自己的头盔,听着这小调偷偷摸了把眼泪。   耿强一手捂着腰间的伤口巡视至此,听到这小调也沉默了片刻。而后他大手拍了拍小兵的脑袋也十分不讲究地一屁股坐下,两个人一起沉默地看着远方的夕阳。   一片红彤彤的火烧云。   残阳如血,同样也笼罩着深宫中的文华殿。   殿内袅袅的燃着香,这香让半躺在殿内的宣德帝感觉放松和舒适,整个人如在云中。柳妃脚步轻缓地走了进来,温顺地跪坐在了皇帝的脚边。   宣德帝抬手摸了摸她柔顺的乌发,有气无力地问:“方才外面怎么了?”   “无妨,只是太子把小十一接走了。”   皇帝闻言一顿,低声道:“对不住啊。”   柳妃摇了摇头抬眸望向皇帝,眼中似有一汪清水,毫无怨怼之意。皇帝不由自主地抬手轻抚过柳妃的眼眸,那微颤的睫毛一下子就扫在了帝王的心窝上。   宣德帝用一种很珍惜不舍的神情望着柳妃说:“当年朕第一次遇见你,就是这么干净的神情。阿妩,你恨朕吗?” 第75章第75章   七日后,大朝会,干元殿中一片素缟。   满殿臣工表情都是一般无二的沉重,甚至几乎算得上苦大仇深。不过这压抑的气氛却跟宣德帝的驾崩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因为此刻大殿上正在讨论一个大梁不得不面对的沉重问题:   迁都。   萧尧带着一身战火硝烟大马金刀坐在殿前,在一众乌泱泱站着的臣子们中显得十分突兀。倒不是他恃功而骄不尊朝堂臣子之礼,实在是他现在浑身是伤到处都在噗噗冒血,两个老太医不得不围着他争分夺秒地查缺补漏。   齐琛看着几乎去了半条命,脊背还是依旧挺拔的萧尧,温言问道:“端己,你怎么看?”   众臣和宗亲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迁与不迁,萧尧的意见至关重要。   萧尧一脸冷峻,也不兜圈子假客套,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没什么想法,军人就是服从命令。陛下让末将守,末将保证还能再守四日,如果要突围迁都,末将有六成把握护陛下周全。”   “只有六成?!”太傅孟丘上前一步皱眉道:“天子龙体贵重,不可冒此奇险。还是应该固守待援。”   孟丘的话获得了一些赞同,但工部尚书却站出来反驳道:“太傅所说虽看似稳妥,不过有一个问题,待援,那这援军什么时候能到呢?”   孟丘似乎早就料到有此一问,他既然提出了固守待援,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   “七日内援军必至。”孟丘笃定地回答:“兵部早已做过测算,短则五日最多七日,江南的援军就能赶到。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定让上庸有来无回!”   工部尚书看着这个“德高望重”的书呆子,几乎要被气笑了。萧将军明明白白说只能守四日了,这多出来的三天怎么办?靠四书五经来教化乌默尔让他突然爱好和平吗?   他几乎顾不上礼节了,冷哼一声:“让你孟家子弟上城,或可多撑半日。”   孟丘自然听出了尚书话中的讽刺之意,他双目一瞪,大声说:“自然!不仅我孟家子弟,还有我所有的学生门生,包括我这把老骨头都会上城,任由将军差遣!”   老先生一脸坚定,那眉眼间纵横的沟壑都带着时光也改不了的倔。他是真的准备好跟京城共存亡了。   齐琛端坐在王座上,听着这殿前的争论。群臣你来我往,说到激动之处已经是面红耳赤,顾不得文士斯文了。   是走是留,各有道理。   走,突围的路上危机四伏;守,可能撑不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刻。   齐琛无奈地想,这皇帝可真不好当啊。道理都被别人说完了,意见提了一大堆,可决策只能他自己来做。   后果也只能由他一肩承担。   “好了。”齐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殿中的叽叽喳喳立刻停了下来,众臣皆面带紧张,等着齐琛发话。他们知道,这是新帝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是齐琛在开口前,还是先向萧尧投去了一个抱歉的神情。那一瞬间萧尧就明白了他的决定。   萧尧微微咬了一下后槽牙,冲着齐琛点了点头。   齐琛感激一笑,站了起来,语气神态中已经有了帝王的威势:“朕在召集诸位爱卿之前,已经去见过了皇祖母,原是想让皇祖母准备南迁。可皇祖母问朕,人走了,皇陵呢?”   群臣面面相觑,方才吵了这么多,没有一个人想起地下的那些老祖宗。   见众人无言,齐琛才继续道:“皇祖母说,让朕走,她留下守着这里。她在,皇族就不算抛弃祖宗仓皇奔逃,她要留下,留下守住皇家最后的颜面。”   “皇家的颜面,”齐琛无奈一笑:“国事至此,还有什么颜面可讲?”   工部尚书心中一松,看来陛下是准备采纳他的建议,迁都了。   未料齐琛接着说:“可是,颜面可以不要,脊梁却不能一起丢了吧?!大敌当前,抛下百姓逃跑的君王,历朝历代有哪一个还回得来的?”他不容质疑地沉声道:“朕不会走!就算四天后城破亡国,君王死社稷,也是天经地义,到了地下朕也能堂堂正正拜见祖先!朕就在此,半步不退!”   尘埃落定,一切争论烟消云散。   萧尧站了起来,抬手在自己胸膛上砸了一下,那就守到最后一刻,流尽最后一滴血吧。大梁的儿郎,站着死,顶天立地。   背水一战了。大臣们纷纷把小厮家丁甚至子侄送上了城墙,百姓们也被这众志成城所感染,自觉加入了守城的队伍。孟丘确实遵守了他的承诺,一大把年纪了亲自跑到最为吃紧的中山门,带着数百儒生要加入守城。   耿强面对着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穿着军装怎么看怎么别扭的书生,一时都有些哭笑不得。   ·   外面热火朝天,皇宫之内反而安静了下来。京城的夏日雨季,到处都是潮湿不已,夜深了,齐琛独自撑着伞,拖着疲惫的躯壳,走过长长的宫道。   细雨濛濛,他缓缓眨了眨眼睛,抖掉了长长睫毛上一颗调皮的水珠,心中有些羡慕萧尧。战场厮杀快意恩仇,才是儿郎们的热血梦想,而不是像他这般在死气沉沉的深宫中算计人心。   阿离一定也很不喜欢这里吧,齐琛心想,这人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是不是自己当了皇帝之后累得沧桑了不好看了,勾不住人了? 第76章第76章   今晚,注定将成为载入历史的一夜,无数人的命运将在这一晚天翻地覆,还有许多人的生命,在这一晚终结。   临近午夜,两个黑衣人从大军围困的南城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缺口处出了城。那个缺口太小了,只能供一人通行,马是出不去的,更不要说马车了。   两人不得不步行出城,趁着黑夜悄无声息进了城外的山中,意图再绕道向北。今晚雨势很大,雨幕就是天然的遮挡,帮助他们避开了上庸斥候的探查。可是事情有利也总有弊,大雨滂沱山路难行,没有马的二人只能靠两条腿艰难跋涉。   很快就有一人走不动了。   走在前面的萧慕离不得不停了下来,无奈看着那个走不动的不中用的齐姓男子,鄙夷地说:“你们这些养尊处优四体不勤的剥/削阶级,迟早要被历史所淘汰。”   撑着一根树枝正呼哧呼哧大喘气的男人愤怒地说:“我四十好几了!我,本王真是看错你了,还以为你是个才华横溢的淑女,原来你就是个女土匪!”   “好吧,好吧,”萧慕离心里估算了一下路程,大发慈悲地说:“那就休息一柱香吧,之后不能再歇了,咱们得尽快赶到上庸的军营。”   邯郸王也顾不上讲究了,随意找了块湿乎乎的石头就一屁股坐下,一边捶腿一边叹气:“本王就是想做个闲散王爷,一辈子所求就是远离争斗,怎么就这么难啊,人到中年了还要被小辈逼着做这种刀口舔血的事情。”   萧慕离耸耸肩:“王叔,您实际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像您这样的专业情报贩子,广交朋友、多边下注、保留底牌是本能。当初先帝如日中天的时候,您不也没把所有的情报交给他么?否则哪有我家小殿下的今天。”   “情报贩子?”邯郸王一笑:“这个形容倒是贴切。”   其实自从萧慕离知道邯郸王就是豆蔻斋幕后的老板,这个通过邯郸王潜入上庸军营的计划就一点点在脑海中成型了。当初上庸使团在风月楼中花天酒地多日,邯郸王必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他总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跟某些上庸人攀上“交情”。   邯郸王摸出一个小酒壶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问:“你就不怕我真的已经跟上庸沆瀣一气,正好把你交给他们?大梁已经风雨飘摇了,我这么做很合理吧。”   “休息够了么?”萧慕离无视了他的玩笑,如同一个无良资本家,催促道:“时间到了,起来赶路了。”   邯郸王哀嚎一声,见萧慕离已经要抛下他自己先行了,忙起身跟上去。这荒郊野外夜黑雨浓的地方,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可万万不敢落单。   二人一前一后,融入了这黑夜之中。   上庸大营。   前军大帐中一个身材精瘦绑着满头小辫的将军面前摆着一只油润喷香的烤羊。那将军从上面撕下一大块还滴着油脂的嫩肉塞进嘴里,利齿随意咬合几下就能囫囵吞下,再搭配一口马奶酒,好不快哉。正吃的兴起,一个小兵快步进来,凑到这将军耳边说:“桑沃将军,一个自称是您朋友的大梁人来了,就在外面。”   桑沃,乌默尔的前锋大将,颇受乌默尔重用。   听到小兵的禀报,桑沃眼珠一转,夸张的打了个饱嗝换上了一脸热情说:“喔,我大梁的朋友啊,快请快请,让我看看他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消息。”   很快,邯郸王和萧慕离就被士兵领了进来。   邯郸王摘下了黑袍的兜帽,露出了沾染了水雾的眉眼,笑道:“将军近日可好?”   桑沃哈哈笑着走下来给了邯郸王一个热情似火的拥抱,非要拉着邯郸王与自己同塌而坐。萧慕离老老实实站在邯郸王的身后,扮演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跟班。   桑沃给邯郸王撕了只羊腿,还顺手拍了拍邯郸王的胸膛说:“朋友你瘦了,来来来,到了我这里不要客气。朋友,你在大梁的京城里受苦了。”   邯郸王无奈笑笑,附和道:“是啊,京城被贵国大军围成铁桶,东西是吃一日少一日。如今米粮都是统一配给,我一个堂堂王叔,每日也不过半斤米面,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哦?”桑沃做出了挤眉弄眼的表情问:“那你们京城内部可是要乱了?”   邯郸王呵了一声,摆手道:“恰恰相反,这配给的办法让那些贱民每天都有饭吃,京城反而更稳固了。不仅如此,那尚未正名的小皇后搞了个警备司出来,带着一群上不的台面的三教九流日夜巡查,你们插在京城的人啊都被揪出来了,总共七十八人,明日就要问斩祭旗。今日来也是给将军送这个消息,算是个人情,以后若是城破,还请将军多多照拂啊。”   桑沃哦了一声,立刻指了指还在帐中的那个小兵:“你快去跑一趟中军大帐,将此事报给王爷。”   等这小兵领命下去,帐中只余三人,邯郸王才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塞到桑沃的手中,低声道:“其实还有一事想拜托将军。我们的云燕公主不知可在营中?可否安排一见?”   桑沃了然地狡黠一笑,快速将银票收入怀中,然后又换了个为难的表情说:“在是在,但要见面这事儿还真不好办,那小公主被王爷看管的甚严。”   邯郸王意会地一笑,又加了一张银票,劝道:“本王也是受太后所托,老人家从小带大的孩子,实在放心不下啊。再说一个黄毛丫头也影响不了大局,何必如此小心。”见桑沃还是不松口,邯郸王退了一步道:“那本王也不必亲自去见,这样,我身后这小厮,您想个法子,给搞个身份,让他见一面再把消息带回去就行了。”   桑沃打量了一下邯郸王身后的萧慕离,才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行吧,那我想想办法。但咱们说好啊,我可保证不了这小厮的安全,能不能活着回去给你传信,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第77章第77章   丑时末,中山门破。   耿小满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爹浑身是血不停往前走,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小满一下子惊醒了过来,本能要去枕头下面摸刀,摸了两下才意识到自己现在不在边关了,而是在京城,在慈宁宫中。他高烧不退时,是大梁的太后奶奶把他接来照顾的。   他的身边睡着一个小娃娃,是十一皇子。太后说,一个孩子是看,两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还能做个伴,否则小十一也太孤单。   皇子金枝玉叶,肯定不能跟他一样枕着刀睡觉。   小满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看看外面还黑的厉害,离天亮还早,便重新躺了回去。外面大雨滂沱,听着这哗啦啦的雨声,小满感到一阵舒爽清凉,睡意很快又涌了上来。   然而,半梦半醒间,有人走了进来坐到了他的床前,小满又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却故意闭着眼睛拉长了呼吸装睡。   来人轻轻拍了拍他,衣袖间带来一阵檀香。小满便知道这是太后奶奶。   他听到太后身边的嬷嬷低声说:“要不要把孩子叫起来,说不定还能见到他爹最后一面。”   小满心里一咯噔,呼吸乱了一瞬。   “醒了吗?”太后慈爱地问。小满这才睁开眼一骨碌爬了起来,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似乎在问:我爹咋了?   太后这短短数日就又苍老了许多,自从安平被掳走后太后就整夜睡不踏实,今晚战报传来的时候她还在佛前诵经。   太后抬手摸了摸小满的脸,斟酌着说:“你父亲镇守的城门破了,耿将军本人生死不明,兴许还在组织人在城北抵抗,你先别着急。”   耿小满怎么能不急,立刻就要下床穿鞋,边穿边问:“奶奶,中山门咋走啊?我去找我爹!”   他的动静把床上另一个小孩吵醒了,小肉手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坐起来,又叭唧往小满背上一趴,继续睡过去了。   这下小满动作一顿,不敢乱动了。   “小满,奶奶想求你一件事。”太后见状赶忙说:“如今城破了,你可不可以保护弟弟,带着他出宫去百姓家里藏起来?如今这宫中的人都太过显眼,只有你是大家都没见过的,哀家把皇家的这条血脉托付给你,行不行?”   小满当然愿意保护那个粉嘟嘟的小娃娃。可是要保护小皇子,他就不能去找他爹了。   小满皱着眉头想了想,想的自己都吧嗒掉了泪,才抬起胳膊一擦脸,郑重地一点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出了事就找爹,要有担当!   太后释然一笑,立刻让嬷嬷们给两个孩子换了平常衣服,送他们出宫。   “娘娘,您还是心善,给小满找个事做,让他不必去中山门送死了。”太后身边的嬷嬷感慨道。   太后望着两个孩子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哀家从不是什么善人,私心所求甚多才会笃信神佛。只不过到了今天这地步,哀家乏了,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嬷嬷低声说:“只希望咱们的安平小殿下,也有贵人相助。”   安平此刻正在乌默尔的大帐之中。她换了草原女子的束腰长裙头戴银制发冠,更加美艳。这衣服很趁她,仿佛她就带着草原的灵魂,天生就应该这么打扮。   乌默尔见小公主一脸悲愤,面对美酒佳肴一口不动的模样,笑着说:“怎么?要绝食?”   安平质问道:“既然你都决定要开战了,又何必把我掳来!”   乌默尔一脸受伤的表情,无奈解释:“因为你是本王嫡亲的外甥女啊,一旦开战梁人必定对你不利,带你走是为了保护你。安平你要记住,本王才是你的亲人。”   听着遥遥传来的厮杀声,安平没有再争辩,她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伸手偷偷摸了摸藏在靴筒里的匕首。那是她在被带进来前,一个脸生的上庸小兵在擦肩而过时快速塞给她的。   乌默尔此刻看起来惬意又放松,他走到安平身边,像逗/弄宠物一样地将大手覆盖在女孩纤细脆弱的脖子上。   只要他微微用力,这花一样美好的生命就会瞬间腐朽。   这个想象取悦了乌默尔,他似乎对于安平的沉默有些不满意,手上就加重了一点力道,问道:“你是在为那些大梁人伤心吗?”   安平抬起头,目光干净而又无辜,还带着朦胧的水雾。她点点头说:“舅舅您是我的亲人,可那战场上也有我的亲人和朋友,我只是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幼稚。”乌默尔点评道:“你母亲是上庸的圣女,可粱人阴险狡诈偷袭了草原掳走了她,自此草原失去了聆听神谕的能力,草木枯萎牲畜不活。大梁是咱们的仇人。”   说着乌默尔从安平的脖颈间将她一直佩戴的狼牙吊坠拽了出来,摩挲着说:“这就是圣女的信物,神狼的利齿。安平你记住,除了舅舅谁都不要相信,大梁是仇人,小可汗阿勒师也是一个口蜜腹剑的狼崽子。只有舅舅会保护你,你只要相信舅舅就好。”   安平点点头,懵懂地说:“嗯,我记住了,可是舅舅,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杀萧家兄妹可以吗?招安他们可以吗?求求你了。”   乌默尔无奈一笑,揉着安平的脖子说:“心这么软,跟你母亲一样。”   安平还想争取,乌默尔却貌似有些乏了,一手撑着头闭上了眼睛,很快呼吸就变得轻慢而绵长。   “舅舅?”安平小声唤了一句,见乌默尔还是毫无反应确是睡着啦,安平的目光才逐渐变了。   她眼中不再是懵懂纯真,愤怒迅速弥漫了上来,伴随着巨大的决绝与勇气。她从靴筒中摸出匕首,紧紧握在手中。   安平很紧张,紧张到几乎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之声。可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只有杀了乌默尔,才能阻止这场战争,才能拯救大梁!屏住呼吸,她不再犹豫,刀锋决绝地向着乌默尔的脖颈刺去。   —— 第78章第78章   “杀——”   萧尧胯/下一匹骏马,领千余骑从北门杀出,如一柄利剑插/入敌阵。枪风所过之处,上庸军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万人的军阵被这突如其来的千余骑兵冲了个人仰马翻,原本就互不熟悉的上庸兵和西域兵更是被萧尧准确地切割开来,再难配合。   乌默尔立于高处俯瞰战场,不由赞叹:“萧尧当得起一句战神,这么短的时间就准确找到了联军的破绽,如此生死一线的局面还敢主动出击,有勇有谋啊。今日杀不死他,来日这就是我上庸的噩梦。”   副将道:“王爷,就算他们西北援军到了,咱们兵力依然占优…”   “撤军。”   副将话没说完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怀疑自己是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指令,不可置信地重复道:“撤军?”   乌默尔冷飕飕撇了他一眼。   这下副将知道自己没听错了,可他还是不敢相信,实在忍不住问道:“咱们撤了,那西域的兵可就被围在里面了。”   “那可真是对不起了。”乌默尔嘴角一扬,毫无歉意地说:“西域损兵折将,也没什么不好吧,这些墙头草,早该拔一拔了。”   副将只感觉背后爬上一阵冷意,乌默尔这谈笑间盟友灰飞烟灭的阴险狡诈让他打心底里胆寒。   “退兵了——上庸退兵了——”   大梁的传令兵打马奔过长街,劈开了雨幕,不停高喊着:“上庸退兵了——”   沿街窗户纷纷打开,百姓们先是探出头来面面相觑了片刻,然后才反应了过来,纷纷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起来。他们冲出家门光脚跑到大街上,又哭又笑地抱在一起,任由雨水把自己浇了个通透。   风月楼中,姑娘们悲喜交加,她们重新抱出了古琴琵琶,琴弦铮鸣奏出了金戈铁马的气象。今天,她们不是为了取悦别人而奏,她们是为了自己,为了这些日子前所未有的勇气,也为了自己的新生。   消息到达干元殿,工部尚书竟然当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嗷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念叨那些牺牲工匠的名字,嚎啕道:“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看到了吗!”   齐琛看着这失态的中年人,绷了数日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他感觉自己冰凉的指尖又重新有了知觉,又麻又痒。   齐琛是不信苍天不信神的,但此时他不得不在心里默念一句阿弥陀佛,也许是倒霉了太多年,终于积攒了那么一点点运气。   文信武安,忠臣良将,亦是大梁之幸。   此时在中山门外,萧尧已经跟陈问汇合,完成了对西域残兵的合围。虽然早已知晓,但是见到陈问的那一刻萧尧还是怔愣了一下。   那个总是好脾气,有时又捉弄他们一下的程家小二哥,已是面目全非了。   陈问多年后再见萧尧,心中也是万千感慨,总是惹事生非的萧家大小子,已经变得如此稳重,自有威严。   萧尧刚想开口叫一声“程二哥”,却被陈问抢先道:“草民见过将军,凉州十二万子弟兵在此,听凭将军调遣。”   萧尧闻言一顿,而后郑重地向着陈问一抱拳道:“先生,萧尧接令。”   萧尧知道,陈问这是彻底放下了程家二公子的身份,从此世间只有问先生。可即便不受祖荫不领侯爵,即便以平民之身,陈问依然做到了扶大厦于将倾。   他无愧于他的血脉。   雨越来越大,天边曙光初现,萧尧身上雨水混着血水,眼神却亮如朗星。他立马高坡长/枪一挽,面对大军朗声道:“众将听令!随我出击!”   “杀!杀!杀!”大军战意高昂,誓要将上庸狗赶进洛河去!   然而,当萧尧到达洛河南岸时,乌默尔的大船已经行至了河中央。暴雨之下,撤退的上庸大军井然有序,一片肃杀。   大船全速航行,乌默尔微微一笑,看着一条掉队的插着上庸黑棋的小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一条细小的伤口。   那是安平的匕首留下的伤口。   乌默尔有些遗憾地耸耸肩。他给了安平机会,只要安平肯听话,倒也可以留待后用,可惜这小姑娘还是选错了路。   拔出匕首那一刻,安平其实杀死了她自己。   安平此刻被绑在小船上,周身缠绕着沉重的铁链。船底被凿出了一个小小的洞,水一点点漫上来,已经从脚踝淹到了胸口。   “救命!救命!”安平用尽全力不停嘶喊,可是,这声音在万人的战场上,微不足道。   乌默尔的残忍之处在于,他给安平留下了一扇小窗。   从小窗中,安平甚至可以看到岸边赶到的大梁士兵,她看到了萧尧,银甲将军骑着枣红大马,威风凛凛。   可他听不见她的声音,隔着百步的水面,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   水已经淹到了脖子。   安平不喊了。她看到萧尧下令后,士兵们当场组装起了投石机。   投石机的目标就是靠近岸边的这些落单小船,而插着黑棋的那一只又是尤其明显。   安平还是忍不住哭了。 第79章第79章   三月后,京城迎来了初雪。   整个皇宫一片素白,给那原本就肃穆威严的干元殿又添了一份清冷,仿佛不染人间凡尘。   不过很快一抹靓丽的红就闯了进来,如一点红梅落入雪中,使得这方天地立刻就热烈起来。   红衣的姑娘一身劲装脚步干脆利落地踏雪而来,她一路跑得脸色红润,脸上也是兴致勃勃的模样。   可惜这姑娘刚走到干元殿前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这姑娘名叫云娘,原是豆蔻斋中侍女,因在京城守卫战中表现突出,于侦缉一道颇有天赋,更因亲手揪出了三名上庸奸细而立了大功。战后云娘由皇帝钦点进入大理寺,成为了大理寺历史上第一位女寺丞。   除云娘外,还有十一名各有所长的女性得到了陛下特旨,进入了工部、户部、警备司甚至太学任职,成为了大梁一百多年历史上的第一批女官。   此事一时成为了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百姓们茶余饭后总要评论几句这前所未有的新鲜事。   这是齐琛登基后第一个开天辟地的改革。当然有改革就会有阻力,新事物总会戳中一些人的肺管子。众臣吵吵嚷嚷闹了月余,甚至有官员长跪于宫门外,要死谏君王,叫嚷此举乃牝鸡司晨、颠倒阴阳、动摇国本。   对此,齐琛只让郑客去传了一句话:爱卿们既然要死谏要自裁,朕虽心痛但亦无他法,唯请众卿放心,你们身故后空出的位子自会有人接管,是位巾帼也未可知。   这下要死要活的大臣傻眼了,这新皇帝不按套路出牌啊。他们只能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哆哆嗦嗦问郑客:“郑公啊,您怎么不劝劝陛下啊,这等离经叛道之举,必为千秋史书所唾弃!这女人都出来做官,那家里谁照顾?小家不稳社稷何如?陛下这是要背负千古骂名啊。”   郑客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就不劳大人们操心了,后代史书是谁来写还说不定呢。”   至此,在齐琛的铁腕手段和郑客萧尧的坚定支持下,萧慕离曾经在风月楼做出的承诺,都不折不扣地实现了。   他们没有让她食言,他们护住了她的一诺千金。   那些成为女官的姑娘们也都憋着一口气。她们知道自己是开拓者,她们想要比别人做的更好,不仅是要对得起给她们机会的人,也要为后来人趟出一条越来越宽的路。   云娘就是其中之一。她每天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用这三个月的时间梳理了大理寺近十年的陈年旧案,还分门别类做了标注。其中有六十余件案子涉嫌冤假错案,需要请圣旨方可复勘,这正是她今日入宫面圣的目的。   可惜还没进殿就被南一拦住了。   南一人高马在门口一站,如同一尊门神。云娘立刻拿出曾经在豆蔻斋练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笑着解释:“南大人,这大理寺旧案很可能牵涉到庞沅留下的窟窿,实在是拖不得啊。”   南一一脸沧桑,下巴上的胡茬都没刮干净,不过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他压低声音说:“寺丞大人多有得罪,下官知您的事情重要,只是下官确实不能放您进去。陛下,他终于睡着了。”   云娘一听这话,被拦了路的那点气性立刻烟消云散,还跟南一一样喜上眉梢,小声道:“太好了,陛下要是肯休息了,就好了。”   南一点头附和:“是啊,否则再这么熬下去,铁人也扛不住了。”   京城一战,最终统计出来边军阵亡一万三千余人,城防卫及百姓伤亡两万余人。萧慕离也是这三万三千分之一。   收到安平传来的消息时,齐琛很平静。他平静地看着萧尧疯了一场又跌跌撞撞振作起来,平静的应对着陈问和郑公的开解,只笑笑说:“没事,我等她回家,我们说好的。”   然后齐琛就开始不要命的工作,仿佛恨不得大梁能在一夕之间就强盛起来。他吃的很少,也难以入眠,人已经肉眼可见地苍白消瘦下去。   问先生说,陛下又在跟老天爷较劲儿了。于此事上,得让陛下认命。   是以才有了众臣进谏,要求追封萧氏女为后。齐琛终于不平静了,真龙天子动了真怒,嘶吼道:“再有胆敢诅咒皇后者,仗毙!”   最后,还是萧尧一身白衣,亲自进宫面圣。只求一事,为妹妹求一座衣冠冢,一个可以接受香火供奉的牌位。   “萧尧,你看到了么?”齐琛冷冰冰地问。   萧尧一愣,一时没有明白齐琛的意思。   齐琛毫无温度地笑着问:“她一个人在河水里挣扎的时候,你就在岸边。你看到了吗?”   萧尧只觉得胸口受了一记重锤,几乎感觉到口中泛起腥甜。   “对,对不起。”萧尧丢盔弃甲,被齐琛的一句话杀的溃不成军。   “不必。”齐琛摇摇头,轻缓却又笃定地说:“阿离答应我了,她从不食言,她一定会回来的,只是,现在可能遇到了一点麻烦,咱们要给阿离一点时间。端己,你的道歉,到时候亲口说给她听吧。”   “那样的情况…不可能活下来了。”萧尧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妹妹如果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折腾自己。”   齐琛握住自己手腕上的红绳,低声道:“不,她总能创造神迹,她是,不同的。”   没人再能劝齐琛了。   南一也只能站在齐琛身后,眼睁睁看着他虚弱下去。所以今天齐琛能自己睡这么一会儿,南一是打心底里开心。   南一这边刚送走了云娘,转身还没走回干元殿,就见殿内伺候的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冲了出来。小太监一脸天塌了的表情,见到南一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说:“大人,陛下,陛下吐血了。”   南一只感觉脑子嗡的一下。   太医来的很快,郑客和陈问比太医到的还快,一群人围着齐琛,脸色一个比一个沉重。唯有正被号脉的齐琛一脸轻松,还一歪头故作好奇地问:“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托孤么?散了散了,没这好事。” 第80章第80章   两年后。   七月初七,是中原人的七夕,少年少女们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日子。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在大梁,这节日总带着点朦胧含蓄的柔光。而对于草原人来说,这一日是他们的白马节,相传他们的先祖骑白马射神狼,草原部族才由此开始,传承壮大。在草原,这是一年中最洒脱热烈的时光。   青年们骑着骏马奔驰在高远的天空之下,他们打着呼哨,空中翱翔的苍鹰也发出长鸣与之相和。草场最肥美的季节,人们聚集在王庭架起堆堆篝火,烤羊的肉香伴着歌声一起,飘向远方。   安平身着暗绿色锦袍,袍上绣着草原诸部的图腾,随着女孩的步伐衣袍翻飞,这图腾便如同有了生命,飞扬悦动。她腰间系了一根三指宽的暗黑腰带,勾勒出劲瘦但有力量的腰肢,腰畔带着玄铁打造的勾子,是用来挂弯刀的地方。   那弯刀毫无修饰,只在刀柄之处刻着两个字:云燕。   安平走过的地方,牧民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将右掌覆盖在自己的左胸之上,微一躬身,热情地喊道:“圣女!”   安平爽朗地同大家打招呼,上庸的百姓热情地邀请他们的圣女参与到这狂欢之中。胡子拉碴的大叔手忙脚乱地割下自家刚烤好的羊腿上最肥美的肉,硬要塞到安平的手上;带着头巾的大妈已经倒好了马奶酒,拍着胸脯表示是左邻右舍中做的最好喝的;还有远处高歌的少女一路欢歌奔了过来,想要拉着圣女一起跳舞。   安平一边推辞一边解释:“哎下次一定来吃啊,哈哈,让我过一下,小可汗还在等我呢。”   再往前走,一个卖玉器的小摊子吸引了安平的注意力。节日盛大,倒是也有许多人借这个机会来做点小生意。   不过安平注意到的这个小摊子却十分冷清,因为摊主卖的这些东西,实在是太过丑陋,与其他摊子上精美漂亮的首饰器具相比,这摊子上堆着的就是一堆未经打磨的原石。   摊主是个青年,带着头巾看不清相貌。他也不招呼客人,只安静地坐在一个小凳上发呆,倒是可以称得上佛系。   安平走到摊子前蹲下,在那堆原石中随意翻了几下。摊主这才稍微动了动地方,稍微压低身体坐进了一些。安平确定左右无人一低头,压低声音说:“上庸已经知道大梁出兵进了云州了。三日后,桑沃就要领军南下云州,剿灭北上的粱军,目前人数不详,我会继续查,让萧将军做好准备。”   摊主搓搓鼻子,快速嗯了一声。安平还要再说,这摊主突然站了起来也学着草原人行礼,大声道:“小可汗!”   安平眉梢一跳,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也没有起身,继续自然地在那堆原石中挑挑拣拣。   上庸的小可汗阿勒师是一个十八岁的俊朗少年,他奔到安平身边亲亲热热地蹲下,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问:“姐姐,你怎么喜欢这种丑东西啊!我都在那边等你半天了。”   安平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捡起自己选好的石头递给小可汗,解释道:“这人不会做生意,其实这石头真是好东西,正儿八经的凉州玉,用来刻章最好了。”   小摊主又缩回了自己的小凳上,低着脑袋不言不语。   小可汗接过石头对着阳光看了看,颇觉无趣地说:“刻章有什么用啊?”   “给你用啊。梁人皇帝有玉玺,咱们虽不讲这些,不过姐姐亲手给你刻一个,算是讨个好彩头,好不好?”安平眉眼弯弯地说:“我刻章的技术可厉害了,去年冬天那会儿,在督亢城一个酒肆里,我随手刻的小玩意儿都卖了十两金呢。”   阿勒师立刻开心起来,把那丑石头收在怀里,问小摊主:“这个多少钱?”   此时这里因为圣女和小可汗的到来已经吸引了一些牧民,这原本门可罗雀的小摊子突然就热闹起来。小摊主依旧低着头,闷声道:“一两金。”   阿勒师噌的蹦起来,怒道:“就这块破石头怎么那么贵!你莫要将我当作肥羊,一两金能换百只羊羔,这个我是知道的。”   安平也皱眉附和,装模作样的讨价还价道:“是啊,就算是凉州玉你这价格也太贵了。”   周围的牧民们叽叽喳喳议论起来。一块破石头,比他们含辛茹苦养的羊羔还要贵那么多。 第81章第81章   “是什么人?”阿勒师兴致勃勃地追问。   乌默尔却只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安平,悠哉地说:“不着急,我这义女现在去抓奸细了,一会儿就来见大家。安平,你可以期待一下,她可是你的老朋友。”   安平微微一愣,心里冒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念头,而后这想法又被她自己否决。不可能,她自嘲一笑,心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做这种白日梦呢?她不能被乌默尔扰乱了心神,今晚还有更危险的任务。   就在今晚,安平要营救被困在王庭奴隶营中的燕云百姓。   安平稳住了心神,状似好奇道:“您别逗我了,我在王庭有什么老朋友。对了,您刚刚说要抓奸细?什么奸细?”   阿勒师也一歪头问:“有大梁奸细混进来了?对了摄政王,方才我跟圣女还发现了一个混进白马节的凉州人,您这防卫莫非还有些漏洞么?”   这话有些挑衅,不过乌默尔没计较,反而学着阿勒师一歪头,反问:“也许那人是本王故意放进来的呢?唉,最近这大梁真是不老实欠收拾,除了散装的小鬼,还有奸细跟着咱们柔然的车队混进来呢。柔然王,本王说的没错吧?”   安平和柔然王心中同时咯噔了一下。   此时,扮作小摊主成功混进奴隶营的项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他脸上的卑微怯懦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这些年生死一线刀口舔血的生活留下的冷漠淡然。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圈这个奴隶营。   与其说这是一个给人住的营地,倒不如说这是一个养牲口用的羊圈。这里约有三四百名大梁的百姓,男人都是青壮年而女人都有些姿色,这里没有老人,没有孩童。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日日做着最低贱的活计,吃最差的烂肉,目光都已经被搓磨的空洞无神,那是一种没有盼头、没有希望的眼神。   不过今天有些特殊。因为是白马节的缘故,为了防止他们这些奴隶脏了节日,上庸人便早早把他们关进了肮脏恶臭的圈舍之中,锁了起来。   这对于这些梁人倒也不是坏事,起码今天不用干活了。一年到头,也就白马节和新年的祭祀奴隶们可以因为被嫌弃而获得两日的休息。   安平和项椋选择今日动手营救,也是因为这一日,所有人都在奴隶营,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同胞。   营地外面有十几个上庸士兵巡逻而过。他们走完一圈就回到了篝火边,一边抱怨着今天还要干活,一边把一只羊腿也架上了篝火,肉香很快就飘散了出来。   奴隶营中的梁人闻着这味道,只能干咽一下唾液。   “想吃吗?”项椋从黑暗中走出来,低声问道。听到这话奴隶们纷纷抬脸惊恐地看他,目光中似乎在说:你疯了吗?你要害死大家吗?   项椋低头从怀中掏出了一根暗红色的布条,绑在了自己的左臂上,低声道:“你们认识这个吧?想要走,就配合我,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听我指挥。”   仅仅是一个动作一句话,就让奴隶们脸色大变。他们相互看了看,脏兮兮的脸上终于有了神采,那是看到了希望的模样。因为这些在云州和燕州生活的百姓认得,左臂的红布条,是萧家军的标志。   有人来救他们了。   一个看起来像是队长的青年激动地小声问:“大人您,您是特意来救我们的吗?您说怎么做,我们一定配合。我们身体都很好,您放心,我们,我们没人会拖您的后腿的。”   项椋抬头看了眼天边朦胧的月亮,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如今需要等待,等待今天随着柔然王的队伍潜入王庭的队友来接应他们。   时间过的很快,听着远处传来的歌声和欢笑,天就黑透了,守卫奴隶营的看守们也累了,三三两两躺在草地上聊天。   今夜星空高远,万里无尘。   项椋神色冷峻,那些奴隶们都不敢上前打扰他。可是过去这么久也没动静,他们嘻嘻索索讨论了一阵,将那个小队长推了出来。小队长有些局促地挪到项椋身边,蹲下小声问:“军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呀?我们可以帮您干掉那几个守卫,我们,我们也是能干活不怕死的。”   项椋看了看他身边的这一圈人,各个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他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站起来又数了一遍人头,确定一个都没有少,才低语道:“快了。”   巧的是,项椋话音刚落,外面就起了变化。   两个人远处走来,原本懈怠的守卫们被惊动,立刻爬了起来。走在前面的人绑着一头的小辫子,身量高而精瘦,穿着草原的猎装,袒露着的半边肩背上可以看到薄而有力的肌肉。   守卫们立刻行礼喊道:“桑沃将军。”   桑沃哈哈一笑,上手豪迈地拍了拍一个守卫的肩膀高声道:“今天过节,都回去陪婆娘吧,不用在这里守着了!茫茫草原,这些梁人能跑到哪里去?”   守卫们登时欢呼起来。   “他们走了!”奴隶营中那个小队长观察着外面,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军爷,您买通了桑沃吗?”   “闭嘴!”项椋皱眉不耐烦地低声呵斥了一句:“从现在起,没我的同意,都把嘴给我闭上。”   小队长立刻涨红了脸,抬手把自己的嘴死死捂住了。   营地外,守卫撤走,桑沃背后的人才上前一步走到了火光照耀的到的地方。摘下黑袍的兜帽,荆楚露出了她那倾城的容颜。   “好美啊。”一个女奴隔着围栏看到荆楚的脸后失神的说,而后立刻被同伴捂住了嘴。 第82章第82章   粮车打开,露出了里面满满的石头。   萧慕离狠狠一皱眉,而后冷笑一声,拽过一个士兵吩咐:“去禀报王爷,咱们被耍了。”   说罢,她又走回荆楚身边。荆楚已经止住了泪水,硬撑着端出一副冷漠的模样,沉声道:“这位将军,可还有什么不妥?”   萧慕离举着火把绕着荆楚转了一圈,突然抬手揽住了荆楚的脖子,在她耳边说:“三百七十二个人,我就不信能从这茫茫草原上消失了。要么燕州要么云州,我这就派骑兵去堵,总能把人抓回来。”   荆楚低头一笑:“或许他们会去凉州呢?柔然也说不定,这位将军,上庸真的会为了几个奴隶派出这么多路人马吗?这人吃马嚼的也不合算啊。”   萧慕离夸张地哦了一声道:“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跟逃跑的奴隶有关了?那就跟我走一趟吧。”   “我什么都不说,难道上庸就会放我走吗?”荆楚想要尽量问的平静,可她还是忍不住哽咽。她面前是萧姑娘啊,那个明媚如烈阳的姑娘,那个在文武斗上拼尽全力保护他们的姑娘,那个身系家国永不放弃的萧姑娘…   去哪了?   她想问问,你还记得自己舍生忘死守护过的大梁百姓吗?你还记得长/枪护京城的哥哥吗?你还记得,那个傻傻等你回家的齐琛吗?   然而,荆楚这汹涌难抑的感情只换来了萧慕离一声不耐烦的啧。萧慕离一挥手招呼道:“押上这人,回王帐。”   王帐之内歌舞不歇。   安平虽然为了今夜的营救行动而内心忐忑不安,但表面却表现的毫无破绽,照常频频给乌默尔和阿勒师敬酒。曾经的小公主也没想到,自己喝起酒来倒是海量。   一壶马奶酒下肚,她也只是微微脸红,稍有些头晕。然后她就看到萧慕离掀开王帐的帘子走了进来,冲着乌默尔一抱拳熟稔道:“师父,阿离无能,差事办砸了。”   安平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又闭上眼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嘟囔道:“就一壶马奶酒不至于呀,怎么就晕到出现幻觉呢?”   而后安平又看到,萧慕离绕过歌舞的伶人在乌默尔耳边低语几句,随后乌默尔一挥手让伶人们退下,沉着脸色说:“把人带上来。”   被五花大绑压上来的是荆楚。这时候安平才逐渐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意识到这不是幻觉。她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这啪的一声在原本突然沉默下来的王帐内,无比的明显清晰。   阿勒师惊讶道:“姐姐你怎么了?”   安平此时仿佛听不见其他声音了,一切都模糊而遥远,只有萧慕离那张眉眼带笑的脸无比清晰。   萧慕离将右手覆盖于左胸,吊儿郎当行了个上庸礼道:“见过小可汗,见过圣女。”   安平突兀地嗷一声窜了起来,整个人扑到了萧慕离身上,手脚并用的扒住了她,毫无征兆不管不顾地开始嚎啕大哭。哭声传出帐外,连牧民们都纷纷侧面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未听过圣女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声,哭的他们心里七上八下的。   萧慕离一脸尴尬,抬手僵硬地拍了拍安平的背,然后揪着安平的衣领暗暗发力,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来。   “云燕公主!她不是萧姑娘!”见此场景,荆楚也是双眼通红,压抑地嘶吼道。   尝试了好一会儿,萧慕离才成功把安平从自己身上摘了下来。她似笑非笑看着一时间咧嘴哭的像个小孩子仪态全无的圣女,无视了她那汹涌的悲伤和委屈,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疤轻快地说:“我是萧慕离,如假包换,只是忘了点小事情而已。”   安平哭的已经开始打嗝了,她震惊又难过地问:“你,嗝,怎么又失忆了?你这次连我都忘了吗?”   萧慕离带着疏离的微笑道:“记得一点,我就是为了救您受的伤嘛,差点死了,哎,您倒是拍拍屁股就走了,搁我在河里泡了两天呢。”   这带着笑容说出来的话,却如一把钢刀,噗呲一声把安平扎了个透心凉,以至于她一时失语,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这个场景让乌默尔觉得十分快意,甚至因为萧慕离办砸了这件差事而对她产生的怀疑都打消了一些。他看着一心要复仇的小圣女瞬间失去了支撑着自己的信念,这信仰一点点碎裂的声音,真是美妙啊。   过了许久,安平才面如死灰的垂下眼眸,小声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出乎萧慕离的意料,原以为会面对小公主歇斯底里的解释自白,可是没有。小公主说完后抬手擦了擦泪水,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座位,这短短几步路的时间她仿佛已经恢复如常,等坐下又灌下一杯酒后,圣女看上去已经完全平静了。   安平冲大家一拱手道:“抱歉,见到救命恩人有些失态了。舅舅,您说的要代替柔然小公主嫁去大梁的就是她吗?”   乌默尔放松的靠在宽大的兽皮坐椅上,反问道:“怎么样?绝对合适吧?” 第83章第83章   长空烈日之下,安平孤身站在高高的祭台上,她双手张开如同拥抱着无形的风,口中低声吟诵着古老的音节,为即将出征的大军祈求长生天的庇佑。   祭台之下七万大军骑在马上整齐列队,这么多的人马却能做到一片静谧无声,可见训练有素。他们是上庸最精锐的部队,此次南下,他们准备用最利的刀锋给那些胆敢反抗的牛马致命一击,从此永绝后患。   士兵们带着崇敬的目光望向正在沟通天地神明和先祖的圣女,如同望着神在人间的忠贞使者。这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仪式,一代代圣女在这同一个祭台上完成着同一个仪式,为草原带来丰沛的生机。   唯有乌默尔不耐烦的冷哼一声。   盛装的小可汗听到了乌默尔这不屑的声音,笑着低声问:“摄政王可是对长生天有何不满么?”   乌默尔自然不能违背祖先的信仰,他阴阳道:“小可汗玩笑了。本王这外甥女还真争气,也算没有枉费小可汗的一番心血,一个黄毛丫头转眼就成了这般气候,小可汗的手段也是了得。”   阿勒师无辜地笑出一口白牙,故作疑惑地问:“王爷这是何意?圣女本就源于血脉之力,姐姐当之无愧,她从出生就是圣女,百姓爱戴她天经地义与我的手段有何干系?王爷可真会说笑。”   这番争论引得近处的几个将领偷偷竖起了耳朵。这摄政王和小可汗之争,已经日益激烈了,原来还只是暗流涌动,如今几乎快要在明面上撕破脸皮了。   如何站队,又如何下注,这些人心里各有噼啪作响的小算盘。   祭台之上,安平终于完成了她的祈福,手持火把点燃了沟通天地的巨大火盆。将士们精神为之一震,热烈的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响彻草原。   一身红装戴着面纱的萧慕离就在这欢呼中一步步走上了祭台,走到安平的面前缓缓地单膝跪下。安平将手轻轻放在萧慕离的头上,低声说:“愿神明保佑你。”   这是圣女给柔然公主赐福的仪式,寓意两国修好,也是宗主国对附属国高高在上的“恩赐”。士卒们兴奋的长啸,全然没人关心柔然老国王那屈辱不堪的脸色。   也正因为有这个仪式,此时祭台上此时只有两个姑娘,这是安平唯一可以跟萧慕离独处的机会。   在一片欢呼的嘈杂声中,安平微微弯下腰在萧慕离这个假公主的耳边说:“阿离,如果失忆是你为逃离乌默尔而装出来的,那走了就别再回来。别回来!你不用担心荆楚,楚姑娘我来救,你放心,我一定护得住她。”   “你觉得她们在说什么?”远处的乌默尔眯了眯眼睛。   阿勒师耸耸肩,就听乌默尔继续幽幽地说:“小可汗,你费心费力扶持的圣女怕是也不全然跟你一条心啊。”   阿勒师无所谓地说:“摄政王,您教我的,御人靠的是难道是真心吗?”   隆隆的鼓声打断了乌默尔和阿勒师的交谈,赐福仪式结束,大军即将出征。九面巨大的战鼓庄严地立于祭台之畔,赤/裸上身肌肉虬结的草原汉子抡动巨大的鼓槌,他们动作整齐划一,鼓声汇于一处,声如闷雷,气壮山河。   这是大军出发的战歌。   七万骑兵,如浪潮一般,冲出草场,呼啸着奔向南方。萧慕离登上了精美的车撵,表情沉静无波,没有人能看得出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车轮滚滚,将上庸的王庭渐渐抛在了她的身后。前方,有人正在等着她。 第84章第84章   黑,四周都是浓重的黑。   整个营地都在熟睡,偶然有巡逻的兵士举着火把从营地之间穿过,火光短暂地给帐篷内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床上熟睡的红装姑娘睡的不太安稳,皱着眉翻了个身。   巡逻队走过火光远去,帐篷内又完全黑了下来,一片静谧之中,只能听到姑娘的呼吸声。突然,角落里的空气流动了起来,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原本跟黑暗完全融为了一体,而随着他的动作,黑暗如粘稠的液体,才有了波纹。黑衣人缓缓从腰畔抽出了自己的弯刀,虽然有意控制,可弯刀擦过刀鞘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叮。   黑衣人屏息等了片刻,见床上的姑娘没有被这声音惊醒,依然背对着自己熟睡,呼吸沉重绵长。他这才放下心来,压低了自己的身体一步步挪到了床边,在距离床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无声无息地冲着毫无防备的姑娘举起了手中的屠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姑娘似乎对危险有种直觉,突然翻身睁开了眼睛,与图谋不轨的闯入者毫无准备地来了个四目相对。   弯刀的寒光就映照在姑娘漂亮的瞳仁中。   姑娘立刻就要起身,黑衣人动作更快,一步上前死死捂住了姑娘的嘴,那粗粝黝黑的大手覆盖在姑娘白皙的脸上,带着可怖的雄性力量。   姑娘发丝凌乱,徒劳的抬手去掰男人的手,可在男人手中她的力量微不足道,就像一只被屠夫扼住的漂亮的待宰羔羊。   屠夫心中毫无怜惜之情,另一只手弯刀一转,干脆利落地插/入了羊羔的心脏。   姑娘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眼中的生机开始迅速流逝,一大滩血液在身/下漫开。黑衣人轻声道:“是你们背叛了柔然,害死了我们的公主,这是我们柔然人的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好叫你知道,做个明白鬼。”   言罢,黑衣人才将自己手从姑娘脸上拿开。他这才看清了姑娘的长相,飞眉入鬓,飒爽英姿。   ——   齐琛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他在刚刚那梦的最后,清晰看到了萧慕离的脸。   这让他一时心跳如鼓手脚发麻,那梦中的一幕太真实了,以至于他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感觉到心悸。   现在已经快到子时了,这里是跟梦中十分相似的营地,连营帐内的陈设都一般无二。齐琛看着一桌子折子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是在桌边睡着了,因为睡的不安稳才发了噩梦。他无奈抬手捂住了眼睛,手腕上的红绳已经褪色了,可金灿灿的小老虎依旧憨态可掬。   有人走了进来,给齐琛披了件薄毯,这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   齐琛回过神来,抬眼见到是萧尧,道了声谢:“端己,带着我这个病秧子,辛苦了。”   两年后的萧尧变得黑了些,也糙了些,不过却是更精壮了。这两年他在燕云一边收拢被打散的边军一边跟上庸人打游击,真是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   他把药碗砰的放在齐琛面前,抱臂道:“知道我辛苦,就乖乖喝药,早点睡觉。别看这些奏折了,京城有解之和郑叔,翻不了天去。”   齐琛无奈一笑:“是南一又去搬救兵了吧。”说归谁,他还是捏着鼻子干了黑乎乎的汤汁,苦的在心里爆锤了太医们一顿,冲着萧尧一亮碗底道:“遵命了,大将军。”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云山腹地的一个山坳里。这里埋伏着如今大梁最精锐的部队,这是大梁这两年攒下的全部家底,用来跟上庸决战的家底。   不过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大梁的皇帝也在这出征的队伍中。这一战无论输赢,也许萧尧还有第二次机会,大梁也还会有机会,可是他齐琛不会有了,他的身体,撑不到下一次决战了。所以他必须来,趁着自己还撑得住,他要亲手割下乌默尔的人头!   齐琛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大概是药效起了作用,困意涌了上来。他收了玩笑的心思,推开桌子上的折子露出了下面燕云的地图,叹了口气说:“端己,我不是担心这些奏折,我是在担心这一仗还是准备的太仓促了。” 第85章第85章   “你认识我。”萧慕离这句话,是一句陈述句。   耿小满作为曾经单枪匹马从云山大营跑到京城报信的孩子,是有些随机应变的能力的。他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抱住了萧慕离的腿,带着哭腔大喊道:“娘——”   这一声娘实在是惊天地泣鬼神,连山林中的飞鸟都扑腾着翅膀飞快地开始撤退。   军士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扑哧声,都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   萧慕离脸都黑了,她拎着耿小满的衣领把他从自己腿上撕下来扔给一旁看热闹的士兵,怒道:“你看清楚!我的年纪能做你娘啊?!”   耿小满这才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泪,努力把小眼睛睁大使劲儿看了看,委屈道:“你就是我娘!我记得我娘的样子,就是你这么好看的。”   浑则已经不得不把自己的食指指节放到嘴里咬住来防止自己笑出声,憋笑憋的浑身都在抖。   萧慕离没好气的问:“小屁孩,你多久没见你娘了?”   “十,十几年了,爹说娘去了不会饿肚子的好地方了。”   浑则在萧慕离耳边小声说:“这是个小傻子吧?”   萧慕离一抬手打断了浑则的话,低声说:“不可掉以轻心。”而后,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压住了火气,换上了一副好脾气的假笑,拍拍耿小满的肩膀说:“孩子,虽然我不是你娘,但咱们也算是很有缘份,你带姐姐去找你们梁军的大本营,姐姐一定会像你娘一样对你好的。”   耿小满摇着头后退一步,却哐一下撞到了身后士兵的身上,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了。浑则一巴掌拍在小满的头上,凶神恶煞地说:“我可没有这漂亮将军的好脾气,你要是不老实,我就先割你耳朵,再剁你手指,最后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耿小满满脸惊恐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又捂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够用了,干脆垂了下来,十根手指疯狂地绞在一起,纠结之情已然有了实质。   浑则给身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唰唰抽出了弯刀在耿小满身边比划了比划,连威胁带吓唬,不多时耿小满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下呜呜地说:“别杀我!别杀我!我带你们去。”   萧慕离和浑则满意地对视了一眼。   此时正值盛夏,不过云山之中树木茂盛草木丰沛,倒是令人颇为舒爽。萧慕离一行人就这么跟着耿小满在山中穿梭了大约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山涧矮崖处。   耿小满就在这里停住了脚步。   这里目之所及全是比人还高的杂草矮树,什么都没有,浑则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走!别偷懒!”   耿小满回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身子上前一步,缓缓拨开了眼前的草木…   一座山坳中的军营就这样暴露在了他们的眼前。   这军营距离此处矮崖大约两百步距离,在这里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将整个大营看得清清楚楚。浑则快速扫了一眼,点头有些激动地说:“不错,果然是五万人左右的规模。”   萧慕离微一侧头就在浑则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狂热的光,那是野兽发现猎物后嗜血的兴奋。就在此时,远处粱军的营门缓缓打开了,一队士兵拖着十几辆板车走了出来,上面排排躺着半死不活的兵士。拉车的士兵脸上都带着遮住口鼻的布巾,对车上的同袍也是一副惟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耿小满有些低落地解释道:“营中瘟疫,只要是发了病的人就会被他们拉走,也不知道拉去哪里了。”   他的话刚刚说完,整个人就是一僵。萧慕离的短匕首已经捅进了他的后心,大量的血从伤口处流了出来,耿小满挣扎几下就脸朝下扑倒在地上,不动了。   萧慕离这一套杀人灭口的动作行云流水,让浑则都愣了一下。   她把耿小满仍在自己身后的草丛里,无所谓地耸耸肩,随手撕了几片叶子擦了手上的血,轻快地说:“走吧,回去给桑沃将军报信儿,快点端了这里好回师护卫王庭。”   此时,在距离此地两百步的大梁营门望楼上,南十正懒散地靠着柱子百无聊赖地嗑着瓜子。他是暗卫出身目力极佳,所以有空就跑到望楼上猫着义务执勤。他身边本职执勤的梁兵站的笔直,不屑地看了眼南十吊儿郎当的模样。   “不对!”   南十这一惊一乍吓了执勤兵一跳,他的白眼还没收回来,就见南十眉头一皱,扔掉了手里的瓜子皮望着远处矮崖的方向眯了眯眼睛,严肃地说:“不对!那个方向的草木摇摆的节奏不对!”   执勤兵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声。那么远的距离,他只能看到一坨绿色。   南十却果断地几下跳下望楼,高声招呼道:“出一队人去西北方那个矮崖看看!很可能有上庸的探路兵,抓几个舌头回来!”   ·   “报——”   半个时辰后,一个浑身上下血水和着泥土的士兵冲回了上庸主力军阵,一勒缰绳就力竭摔下马来,口中还不住重复着:“快带我去见将军!找到梁军主力了!找到梁军主力了!” 第86章第86章   “好,我知道了。”   齐琛听完萧尧故作克制实际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讲述,只是垂下眼眸将手中的药碗放到了桌子上,啧了一声嘟囔道:“好苦。”   萧尧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齐琛的脸色,仿佛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般轻声细语地问:“那我现在把阿离带过来?”   “不必!”,齐琛脱口而出,急迫地拒绝。   这干脆的样子,宛如萧尧要带过来的不是一个大活人,更不是他一直在等的人,而是什么索命的女鬼。   宽大的袍袖遮住了齐琛微微颤抖的手,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轻轻抿了一下已经毫无血色的薄唇,避开了萧尧不解的视线轻声解释:“已经那么长时间了,她在上庸可能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如果她要回去,就放她走吧,我就,朕就不见了。”   这下,萧尧沉默了,这样的怯懦犹疑他根本无从理解,此刻满脑子只有不可理喻四个大字。可是看齐琛那白如灰纸的脸色,他现在也着实不敢造次,只能低落而又实诚地一点头说:“好吧,那我这就这么去跟阿离说吧。”   说完他一撩披风,干脆利落地就往外走去。   看着萧尧走路带风的背影,齐琛猛的站了起来,一下子带翻了桌子上的药碗,哗啦一声,剔透的琥珀碎了个四分五裂。   齐琛下意识低头去看,这破碎的碗仿佛一个不详的意象,让他心头不安的一颤。再抬眸,萧尧这个匹夫居然真的已经出了大帐,一点反悔的机会都没留给他!   齐琛呼吸一滞,没忍住追着萧尧走了几步,然后又在营帐门口生生停住了。他不能去。齐琛自己清楚,两年时间,他心里撑着自己的那口气已经危如累卵,再经不起一点波折。只要不见面,他还能继续欺骗自己,他的阿离在某个地方,只是有事情绊住了,回不来。可如果见了面,他会疯,真的会疯,他会把萧慕离绑在自己身边,加上最粗的锁链,让她再也离不开半步。   这刻骨的折磨,没有人可以忍受第二次,没有人!   齐琛抬手紧紧攥住了大帐的门帘,拼了命地压抑心底想要立刻冲出去见她的冲动。可无论如何压制,他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想,真的是她吗?她还好吗?她变了吗?   在这死寂的营帐中,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齐琛就这么孤独地被困在这里,画地为牢。   可命运仿佛还不肯放过他,死寂继续蔓延,齐琛感觉大帐之外仿佛也安静了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连巡逻操练的声音都消失了,这天地广阔之间,只剩下了他一人。齐琛想,那就出去看看吧,看看这牢笼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可是刚一掀开那门帘,齐琛整个人就定在了当场。   外面,残阳如血,他的阿离同样孤独的站在这山川宏大壮阔的天幕下,冲他伸出了右手,笑着说:“齐琛,过来。”   牢笼之中,有了依靠。   齐琛脑子里一片空白,五感几乎消失,只有眼前的这一个人是那么的清晰。她一身红装映着晚霞,热烈的如同生命正在蓬勃燃烧,那是齐琛唯一能感受到的温度。   齐琛僵硬地走到了她的面前,懵懂的看着她,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等待着神明给出她的神谕。   “齐琛,弯腰。”   齐琛乖乖听话,作为奖赏,神给了他一个吻。最初只是幼兽亲昵示好般的肌肤相贴,可呼吸交缠间空气越来越热,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齐琛的脚下燃烧,他在这烧灼灵魂的战栗中体验到了,渎/神的快乐。   是了,齐琛想,我是人间至尊的帝王,我要用尽一切肮脏手段将神明困于凡尘,在情/欲的泥沼中与我一起,万劫不复。   一圈玄甲卫远远站着,都依令背对着陛下的大帐,没有命令绝不能转身,只能一个个死死绷直自己的嘴角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唯有南十胆大包天,偷偷摸摸想要回头去看,可惜还没等看清楚什么就换来了他哥照着后脑勺给的一记爆锤。   “唉,我感觉就跟做梦一样。”南十揉着自己的后脑勺感慨道。   远处,萧尧坐在一个小山坡上,拿着一只陶埙,呜呜吹出了悠长的曲子。   “真难听。”南一眼中带着泪光,笑着给出了公允的评价。   萧慕离也被萧尧的曲子逗笑了,可同时她就在这吻中尝到了一点苦涩。   齐琛哭了。   萧慕离后退一步想要好好看看齐琛,可齐琛却执拗起来,他死死抱着萧慕离的腰,将脸埋入女孩的颈窝,死活不肯抬头。   萧慕离只好一手轻拍他的脊背,一手在他脖子上摩挲着安抚道:“小殿下,对不起啊,回来的有些晚了。久等了啊。” 第87章第87章   “疼么?”   “不疼不疼,小意思。”   “好看么?”   萧慕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刚刚为了把刺杀做得逼真,这只爪子英勇就义被拉了个口子充当了血包,现在已经被齐琛包成了粽子,还贴心的系了一个蝴蝶结。萧尧、南一、南十几双眼睛一起盯着这个蝴蝶结,表情都是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   萧慕离一咬牙昧着良心说:“好看!小殿下你包的真好!”   萧尧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在萧慕离耳边只发声不动嘴的小声说:“是陛下了,早不是殿下了。”   齐琛冲着萧尧扔了一记眼刀,冷嗖嗖道:“关你什么事儿?”   【呜呜呜!两年没见你男人更好看了啊呜呜呜!】   【你疼不疼啊,我商城有卡啊,硬汉从不回头看爆炸卡,减少伤害疼痛值50%,只要五点哦。】   闭嘴,好吵,萧慕离在心里对着系统说。   【呜呜呜你怎么能凶人家,这两年除了人家还有谁陪你啦,有了男人就不要人家了啦?!你个重色轻友的渣女呜呜呜】   萧慕离嘴角一抽,无情叉掉了自己的系统。她很悔,悔这两年在乌默尔身边谨小慎微提心吊胆地装失忆,周围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只能跟脑子里的系统唠唠嗑。结果把一个正儿八经的系统训练成了这样。   真悔。   他们几人此刻身处云山密林之中,远远眺望着留给桑沃作为诱饵的那一座空营。草丛一动,萧慕离立刻如蒙大赦,赶忙将众人注意的焦点从自己爪子上的蝴蝶结移开,抽回手指着草丛说:“快看,那边有人!”   一个小脑袋从草丛里探了出来,嘿嘿笑出一口白牙。   “小满?!”萧慕离惊喜道。   耿小满一身是血的钻了进来,一脸兴奋地冲着萧慕离一抱拳说:“将军!我回来了!”   萧慕离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乱了少年的头发,笑道:“很不错啊小满,干的不错!今天哭的很像那么回事,装死装的也很像!”   小满嘿嘿笑着抓了抓头发,自豪地说:“我可会演怂包了,眼泪说来就来,要不咱们镇远将军能选我担任诱敌这么重要的任务么?”   萧慕离不赞成地摇摇头:“就算你会演,以后也不可如此冒险了,可把我都吓出一身冷汗,生怕上庸人先对你动了手。”   耿小满双眼亮晶晶地,如果他有尾巴现在恐怕已经摇成了小风扇,兴致勃勃地问:“将军,您怎么知道我背后背着血包啊。”   萧慕离故作神秘一眨眼:“说明咱们有默契啊。”   众人笑了起来,在这难得轻松的时刻齐琛突然凑到了萧慕离耳边,薄唇就擦着她的耳廓用低哑的声音说:“还是我跟你更有默契。”   萧慕离被这一下偷袭搞/的腿都软了,当场就忘了方才想继续跟耿小满说什么了,只能欲盖弥彰地一清嗓子说:“嗯,小满,你快去换身衣服吧。”   小满开心地一点头,转身没入草丛又不见了。   此时入夜已深,天边一轮残月投射下一片清晖,山间起了一阵微风。齐琛握拳抵在自己唇边,很轻的咳了一声。听到齐琛的轻咳,南一立刻想要上前,却被齐琛一个眼神定在了原地。   萧慕离也听到了,不由有些担心地问:“怎么身体还是这么弱?这两年还没养回来吗?”   这下,周围轻松的气氛突然为之一滞。齐琛的身体,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摇摇欲坠。原本太医所言的三年时光,只剩下一年了。   萧慕离敏锐地感受到了萧尧和南一脸色的变化,她抬手扶住齐琛,有些严肃地问:“说实话,你身体怎么了?” 第88章第88章   “放开我,齐琛,你给我解开!”   萧慕离的声音被闷在了厚重的王帐之中,一点都没能传出去。云山大营中此时兵马来往,一片繁忙,唯有王帐附近被玄甲卫围成了铁桶,无人靠近。   大梁边军重新入主云山大营,正式宣告这片饱受摧残欺凌的土地,归家了。梁军的战旗在太阳之下高高耸立,萧尧站在高台之上看着源源不断如百川入海一般向这边汇聚而来的大梁子民,只觉心情激荡,一身的累累伤痕都有了意义。   百姓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步伐沉重却走的坚定。这云州的百姓啊,藏身于深山密林餐风宿露,上庸兵来扫荡时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人,在大梁一柄军旗的感召之下,宛如从天而降,目之所及,几乎望不到队伍的尽头。   营门口登记的地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萧尧侧头去看,欣慰的笑了。这种场景在这些天发生了太多次,那是曾经被打散的袍泽跨越了时光的重逢,或是不知生死的亲人兄弟天命眷顾般的聚首,幸甚至哉。   一个黑袍人几步登上了高台,来到萧尧身边。萧尧仿佛背后张了眼睛,看都没看就知道来人是谁,便问道:“想好了?此去王庭,九死一生。”   黑袍人摘下痘帽,露出狭长凤眸,自嘲道:“将军还关心我的死活?”   萧尧眯了眯眼睛,正色道:“项椋,陛下让我给你带句话,你的罪赎了,往后想去哪里请自便。”   项椋无所谓地哦了一声:“知道了,那我走了,上庸王庭再会。”说罢,他转身就下了高台。   走到一半,项椋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身大声道:“对了,去王庭有一条捷径,我画给你。”   萧尧却回身看了看王帐,笑说:“谢了。不过我已经知道那条路了,我有最好的向导。”   然而,向导本人此刻正困于方寸之间,被一根柔然的红色绸布绑住了双手,绸布的另一头绑在了床头,还打了个死结。   绑人的那个正优哉游哉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纸奏章仿佛看的仔细,但余光却不住往萧慕离身上瞥。   萧慕离跪坐在床上,跟手上的红绸较了半天劲,发现那死扣打的极好,比农户里捆猪的绳结还要结实,气的重重砸了一下床上柔软的被褥。   齐琛偷偷翘起了嘴角。   这偷笑的家伙被萧慕离抓了个正着,她几乎想一脚踹在这家伙的屁股上,怒道:“齐琛!你放开我!”   “可以,”齐琛放下手中道具,一脸无辜地面对着萧慕离说:“等大军出发了,自然会放了小娘子。”   北上袭击王庭的计划原本十分顺利,可是一说到萧慕离要随军北上做向导时,齐琛脸色就变了。   可是,这小疯子当场什么也没说,晚上也是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只等萧慕离一觉睡醒准备出征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绑了个结实。   大意了。   萧慕离咬了咬后槽牙,气鼓鼓地说:“你再不给我松开,我就喊人了!”   齐琛凑上去,咬着她的耳朵哑声说:“喊吧,喊陛下把你绑在床上了,看看谁敢进来救你。”   萧慕离被撩的指尖发麻,可同时心里又气急,一时不知道该是何种心情,咬牙切齿道:“齐琛,你混蛋!”   齐琛笑着双手捧起萧慕离的手,低头将额头贴在她的手背上,低声说:“是,我混蛋。阿离,我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然后齐琛抬头,让萧慕离清晰地看清了他眼中闪动的疯狂。他卑微又固执地呢喃:“可如果你喜欢,我以后就做一个正人君子,只要你别走。阿离,别再丢下我了,好不好啊?”   萧慕离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她感觉自己掌心的伤口又麻又痒,连带着自己的心口也又麻又痒。   王帐之外,集合的战鼓已经敲响,大军整装。   萧慕离生不起气来了,因为她知道,她小殿下心里的伤原来从未开始愈合,即便她已经回来了,那伤口依然鲜血淋漓,看着都疼。可是,她也做不了一只金丝雀,也不愿做一只金丝雀。金丝雀,配不上紫薇星的锋芒。   萧慕离红了眼眶,抬起受伤的手,如同初见那日一般,轻轻覆盖在了齐琛赤红的眼眸上,然后侧头亲吻了一下他的鬓角,温柔地问:“小殿下,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我的么?”   齐琛心里仿佛被一只小鼓槌,砰地敲击了一下。   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呢?是她在西屏山一柄长/枪平叛乱,还是在枉死的叶怜姑娘墓前的一诺千金?是风月楼中半步不退的文武斗,还是,漫天箭雨生死一瞬时绑在手腕上的一点星光余晖?   “齐琛,你爱的,是我困于床笫间的皮囊,还是纵马天地间的灵魂呢?”萧慕离温柔的声音,为齐琛在进退两难的困苦黑暗中,投下了一束光。   齐琛粗重的喘息了几下,然后突然反手死死抱住了萧慕离的腰,锋利的犬齿在女人白皙的脖颈间流连片刻,再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89章第89章   草长莺飞,碧空万里。   两个身着青衣的女尼姑走过草场,在一片随风摇曳的翠绿中留下了两条细长的足迹。她们身后各背着一个破筐,筐中是几块干巴巴的面饼、一件换洗衣裳和一把铁锹。一路从京城行来,餐风宿露,只为了给北地枉死于上庸屠刀下的百姓超度祈福,助曝尸荒野者入土为安。   她们跟在梁军的后面,国土收复到哪里,她们就走到哪里,数月下来,竟也走了千里路,走到了草原。   天气炎热,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片背阴的空地,便停下休息。她们刚取出水囊,就见一队骑兵从不远的地方快马奔过。   这队军容整肃的骑兵由一名女将带领,女将身着素甲手臂上缠着白纱,手上的银枪锋芒雪亮。一个女尼有些欣羡地看着那飒爽英姿的女将军,对另一个说:“了尘,我怎么觉得那将军样貌跟你有几分相似呢?”   女尼了尘笑了一下,低头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尘缘尽皆了断爱恨归于尘土,萧家已经与她毫无关系,如今,作为一个普通的大梁百姓,了尘低声道:“愿佛祖保佑,战士们都能平安归家。”   萧慕离并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女尼,她此时只觉得眼前有一些模糊,也许是风太大了,吹红了眼眶。   此番往返督亢城,只为了一件事:她要带安平回家。   曾经,在京城南市一家不起眼的包子铺中,小公主一边嚼着包子一边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算只剩一块骨头,也要回家。”   她不要做漂泊无依的孤魂野鬼。   可是,熊熊烈火吞噬了一切,化为灰烬的血肉骨骼被长风铺满了王庭,什么也没有给萧慕离留下。   最后的最后,萧慕离能得到的,也就只有督亢城中留下的几件衣衫!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距离梁军大营尚且还有一段距离,萧慕离已经听到了那里传出来的低沉雄壮的军歌。全军素缟,天子出迎,白色的经幡高高飘扬,如同欢迎公主归家的战旗。   齐琛亲自接过了安平的遗物,萧尧则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的歪歪扭扭的印章放在了遗物之上。   这是萧尧乔装潜入督亢城时花重金买下了的,是安平亲手刻的印,上面只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平安。   没有骨殖留下,那就让它作为载体,让刻苦铭心的思念有所依凭。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三军齐歌,为忠魂引路。唱悲,唱怒,再唱归家路!   齐琛亲自扶灵,护送云燕公主灵柩自云山返京,以军礼葬入皇陵。安平,终于回归了她母妃的怀抱,再不分离。   后来,便是大兴之世,齐琛仿佛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要为萧慕离留下一个,她喜欢的世界。明君贤臣、政事昌明、律法公正、商路繁茂,萧慕离真的感觉自己正在亲眼见证一个盛世的到来。   其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煊煊赫赫的立后大典后,皇后却不愿被困在后宫。她的理由也很充分,齐琛后宫那么清净,她一个皇后也没什么好管理的,难道盯着宫女太监们打扫卫生么。   于是,就在众臣瞠目结舌之下,皇后一头扎进了大理寺,修订法典去了。   这日,萧慕离在大理寺的书房睡着了。   她梦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她原以为是又梦到了安平,可走近一看,才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摸一样的脸。   小姑娘歪头一笑,脆生生地说:“萧慕离,恭喜你,系统已经满分了,从此,你自由了。”   “你要走了吗?”萧慕离突然就明白了,这是她的系统。   小系统点点头:“很高兴能认识你,临走之前送你一份礼物吧,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哦。”   萧慕离笑了,许愿道:“我希望齐琛的身体能完全好起来,不再受沉疴困扰,可以吗?”   话音刚落,小系统周身发出一片金光,而女孩的身影却越来越淡。   萧慕离知道这是分别的时候了,她轻声说:“谢谢你,来到这里,是我的幸运。”   小系统的声音带着笑意,渐渐远去:“照顾好我的身体,请到你来,也是我的幸运。”   金光散去,脑子里不再有任何声音,萧慕离一下子惊醒了过来。   窗外已经完全黑了,屋里只有一盏小小的蜡烛陪着她。那小蜡烛虽然拼命燃烧,可依然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萧慕离看着蜡烛坐了一会儿,突然很想念齐琛,虽然他们早晨才刚刚分开。   仿佛一刻都等不及了,萧慕离奔出门去,她奔过人声鼎沸的热闹街巷,奔过宽阔整洁的主街大道,向着她心安之处奔去。   齐琛就站在干元殿前,等着他的皇后回家。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日的齐琛仿佛有了更多“人气儿”,脸色都有些红润了。   这让萧慕离大胆起来,她一下子飞扑到齐琛的怀中,而齐琛被扑的后退了一步,可还是稳稳接住了她。   萧慕离有些气喘吁吁的看着齐琛的眼睛,齐琛的眼中仿佛倒映着万家璀璨灯火,让她在这温暖中沉沦。   “齐琛,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好的事情,我讲给你听啊。”   “好,慢慢说,时间还长。”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感谢这个造梦的地方!   番外随缘掉落啦。大家喜欢小公主和大哥在督亢城的故事,还是来一个大离离和齐小琛现代警官Vs高智商嫌疑人的故事呀?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