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白猿客栈 作者:白猿客栈 内容简介 在南京城的深处,有一间白猿客栈,由每一代的张家人担任掌柜。白猿客栈是为老江湖而存在的,如果你有任何解决不掉的麻烦,办不到的事情都可以去找白猿客栈,客栈可以帮你解决,但是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白猿客栈代代相传,每一代都有六个人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十二年前,张寒的父亲张九陵突然带着上一代的人离开,不知所踪,只留下年幼懵懂的张寒,守着客栈,当了一个光杆的掌柜。 十二年后,一幅神秘的蛇皮地图掀开了张九陵踪迹的冰山一角,原来白猿客栈自春秋时期起,就守护着六国秘宝的去向,六国的遗族,铸造了一座九幽龙宫,藏于一个神秘的所在,初代三眼张良创立了白猿客栈,藏身在江湖之中,已白猿为记,使命就是守护这批秘宝,虽然一千多年过去了,秦皇已逝,但秦皇的后人从来没有停止过对这座龙宫的寻找,直到十二年前,唐朝时背尸申家绘制的一副黄河水图被秦皇的后人,大秦洋行的董事长赢號找到了下落,张九陵带领白猿客栈的上一代踏上了守护秘宝的路,数场大战过后,赢號的计划被打乱,下一次开启龙宫的机会,需要过一个十二年,两方开始拼命布置,暗流涌动。在争夺之中,许多历史的疑团浮出水面:黄石公传给了张良什么,博浪沙刺秦的谜团、李斯和赵高的密谋、徐福东渡,究竟找到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隐盖九幽龙宫的真相...... 白猿客栈 第一卷:猿蛇古画

第一章:琵琶巷三十一号

民国十七年,秋…… 我叫张寒,今年三十岁,家住南京城,也就是古金陵,城东三十里,秦淮河畔有一条青石铺路的小巷,南京人雨天出行,多穿皮革雨靴,走过石板小路,叮咚作响,犹如拨弄琵琶,故而称为琵琶巷。 巷口北侧,有一间两层高的旧式小楼,破败的木门两边刻着两联对子——上联是:鬼手佛烟张三眼;下联是:水袖蓑衣不老生。阴刻的篆字,歪歪扭扭,只有“张三眼”和“蓑衣”这五个字被人上了朱红色的油漆,横批是一张匾额,白底黑字,上书“白猿客栈”四个大字。 我,张寒,就是这间客栈的掌柜。 白猿客栈,起于战国,兴于秦汉,渊流虽已不可考,但是老江湖里的人都知道,如果一旦遇到了自己办不到的事情,或者解不开的难题,就去金陵琵琶巷,找白猿客栈,只要出得起掌柜要的代价,白猿客栈可以为你搞定任何事情。 初秋,阴雨连绵,醉眼惺忪的我,窝在柜台后头昏昏欲睡…… 一阵踌躇又细密的脚步声,在客栈门前的青石板上走走停停,搅扰的我不得安生,隐忍了很久,再也憋不住火的我猛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将那扇破旧的木门推开一个小缝,探出头去,沉着脸吼道:“能找到这里的,应当是懂规矩的江湖人,要么进来谈生意,要么转身离开,走走停停的绕圈子,你烦不烦?” 话音未落,眼前那把朱笔描白的油纸伞悠悠一转,一个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女子缓缓的抬起头来,黛眉斜挑,满眼焦灼的看着我,一瞬间将我的后半截话顶了回去。 那女子身量高挑,着一件墨黑的衬衫,短发齐耳,虽生得一副江南眉眼,骨子里却还带着北国佳人的英挺,那女子的身后背着一个长条的锦盒,黑金镶玉,琥珀为钮,看样子价值不菲。 “你是谁?”那女子张口问道。 “我是这儿的掌柜,姓张,名寒?”我尴尬的撇了撇嘴。 “白猿客栈的掌柜,不应该是张九陵么?”那女子满脸疑惑的说道。 “张九陵是我的父亲,十二年前,把客栈传给了我。我,是这一代的张三眼!” 那女子闻言,下意识的瞟了一眼门边的对联,指着那五个描红的篆字,试探的问道:“只有三眼和蓑衣么?” “要谈就进来谈,不谈可以走!不送!” 这女子的话戳到了我内心的痛处,我冷哼了一声,正要关门,那女子猛地伸手抵住了门板。 我回头瞥了她一眼。冷雨寒风吹打得她有些轻微的颤抖,我长呼了一口气,将她带进了屋子,柜台上烧着热水,我给她冲了一杯花茶。 暖气弥漫,她苍白的指节也泛起了一丝红晕。 “云绕江河月绕山,龙虎君臣入平川。架海提梁长安燕,特为解难访白猿。义气恩长……” 我一摆手,打断了那女子的话,那女子尴尬的把藏在手心里的那张字条藏在了袖子里。 “大掌灯……我……”那女子涨红了脸,局促不安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现在都民国了,大清朝切口盘根那一套早就过时了,不说也罢!有什么事,你就直说,也不用叫我大掌灯,我姓张名寒,叫我名字就好。” 我摇头一笑,给她的杯子里续了些水。 “我姓鲁,名绛,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件案子,白猿客栈的规矩我知道,这个盒子,就是我能付出的代价!” 鲁绛话一说完,便伸出手,解下了后背背着的那个长条匣子,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敲打,瞥了一眼桌上的匣子,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民国五年,也就是西历1916年,我的父亲张九陵连同客栈里的所有人在年三十的晚上一起失踪不见,没有留下一丝的线索。我依然记得那是一个弥漫着爆竹味的除夕夜,父亲就端坐在客栈的大厅里,架了一桌火锅,摆上了碗筷,原本冷冷清清的客栈突然来了许多我从未见过的叔伯,父亲喊我去对街的酒坊沽酒,待到我回来的时候,客栈里已经空无一人,我的父亲就这样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了踪影。仿佛身处梦境中的我,只能凭借火锅里仍旧沸腾的汤汁找回现实的影子…… “张先生,可是这东西你不满意吗?我还有一些积蓄,您开个价?” 鲁绛的话,将我从回忆的沉思中带了出来。 “对了,张掌柜,这匣子里有一幅古画,单论年份,最晚也是先秦时的古物,价值千万也不为过。” 话音未落,鲁绛伸手打开了匣子,取出了一卷佛经纸色的东西,铺在桌面上,看材质应当是某种动物的皮毛,经秘法鞣制而成,上面画着一幅 诡异绝伦的图画。 在我看到这幅画的一瞬间,我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一股热血涌上了头顶,激的我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 我见过这幅画! 是的!我见过! 十三岁那年,在我爹的笔记本里,我看到过这幅画…… 一座弯弯曲曲的石桥上,盘踞着一只吐着猩红色舌头的大蛇,那大蛇眉眼如霜,着一身褐色长袍,自袖口里伸出了一只鳞甲森然的利爪,爪上捧着三只竹简,自桥下走来一只鬼目妖瞳的白猿,身着一身灰白儒衫,在那大蛇身前拜倒,伸出双手,欲接过那三支只竹简…… 此刻,我紧紧的盯着这幅画的真迹,只见这画的画风简练有力,笔力张扬雄奇,色彩丹朱如血,历经千年而不褪色…… “这幅画,你从哪里得来的?”我强行平复下内心的躁动,不紧不慢的问道。 “这幅画是我爹留给我的,或者说,是死之前的爹爹留给我的,至于他从哪里得来的,我也不得而知,张先生……” “你的事,白猿客栈接了!”我将茶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真的?”鲁绛喜出望外的说道。 “当然,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事了。” 我站起身来 ,拢了拢炉底的炭火,接过了鲁绛递给我的三个压着火漆印的牛皮信封…… 第二章:鬼仆根叔 二小姐: 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东京都,现在应该下雪了吧?你自小脾胃寒凉,记得要多加衣裳。 老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夫们都束手无策,无论中西。白猿客栈的佛烟,失踪了快十年了,若是能寻到佛烟,怕是会有一线生机,家里面现在很乱,除了我,谁去的信也不要拆,谁的话也不要信…… 等我的消息,若是我没让你回来,你千万不要私自回来,切记!切记! 根叔 …… 放下了第一封信,我思量了一阵,伸出手指捻了捻信封上的火漆,凹凸不平的触感下烙刻着一段文字: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 “阴阳令?”我试探着问道。 “张先生好见识!正是阴阳令!” “你族姓可是公输?” “不错!”鲁绛点了点头。 中国的建筑鼻祖鲁班,并非姓鲁,本名原来唤作公输班,只因生在鲁地,故而世称鲁班。公输家的后人在江湖行走,也多以鲁姓为名,用来隐藏家世,掩人耳目。 五代十国之时,天下大乱,群雄割据,战乱不止。公输家的后人在后周世宗手下谋职,彼时战争不断,军令传递时常被敌军截获,导致战场惨败。公输家的匠人为此苦心钻研,研究出一种传递信息的手法,是为阴阳令! 镇守帅营的大将在特制的纸张上书写完军令后,交由公输家的匠人炮制之后,纸上的内容将被影藏,显现出来的或是没有意义诗文,或是胡乱组合的汉字。当军令被送达至前方作战的先锋官手中后,先锋官会用特定的墨泥拓印信纸,让隐藏的文字显现出来。不同的信纸,有固定的墨泥,若无相匹配的墨泥,哪怕被敌军截获,也无法破译军令的具体内容。 “你出国的时候,带了很多种墨泥?” “不错!是根叔让我带上的。” “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圆,我猜这火漆的意思是说:你的根叔用了代号为规矩的信纸,让你用代号为方圆的墨泥来拓印,对也不对?” “你说的没错!” “你出国几年了?” “六年!” “这件事,不简单啊!”我叹了口气,拆开了第二封信。 二小姐: 将近三个月没有给你写信了,佛烟怕是找不到了,老爷已是风中烛火,你等我的消息,随时准备回来。 有一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讲…… 三天前,我认识了一个川人,他开价三千万,说是能用巫蛊之术,为老爷续命。 我想着,反正如此,不如让他试一试,万一…… 你多保重。 根叔 …… “巫蛊之术,续命?这等无稽之谈,怎能相信?老掉牙的骗术了!”我一声嗤笑,放下了手里的信。 “不急,你接着往下看!” 二小姐: 老爷活过来了!是的,我昨晚看到老爷在花园里走动了!我还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但是今天早上,老爷竟然自己走出了卧房用饭,我一方面激动的难以控制,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害怕…… 我是看着老爷长大的,老爷自从醒过来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神神秘秘的总是唉声叹气,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有,那个用蛊的川人死了,就在老爷醒过来的第二天,那个川人夜入翡翠楼行窃,被老爷发现了!那个川人情急之下,夺路而逃,不小心从翡翠楼跳了下来,摔成了一滩肉泥。 老爷发了雷霆大火,命我彻查翡翠阁,可有宝物失窃。我清点了一个晚上,发现翡翠阁里东西不但没有少,反而多出了一个匣子,里面还有一幅古画,这画来的蹊跷,我没有对老爷说,我怕家里藏不住东西,偷偷的把它带了出来,就藏在青衣巷左手第二间瓦房的雨檐下面。 二小姐,你要保重,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从这封信之后,哪怕是我的话,你也不要相信。 若遇………门神谱,求救……白猿客栈! …… 第三封信的结尾,字迹很是潦草,有两三行字无法看清,甚至连最后的落款都没有。 “这个根叔是什么人?”我好奇的问道。 “根叔是我爹的鬼仆!”鲁绛答道。 “哦?公输家还有鬼仆?”我惊奇的失口惊道。 “根叔是我们家最后一位鬼仆了,加上我爹,一共侍奉了三代家主!” 清末,政局动荡,公输家投入革命党麾下,以机关械器之精巧,屡屡刺杀清廷大员,被清 廷重金缉拿。公输家的匠人,手艺虽巧,却不通武艺,被大肆捕杀。于是,那一代的家主设立了鬼仆之法,也就是自小选拔根骨聪慧的幼童,严加训练,教授武艺搏命之法,寸步不离的守在公输家的匠人身旁,一主一仆,自十岁起,便同吃同住,形影不离,鬼仆如影子一般护卫在主人身边,可以说是主人最亲密之人。为了确保鬼仆的忠心,公输家的匠人研发出了一种机关,种在鬼仆的腰椎之上,入肉生根,鬼仆一旦离开主人百米之外,机关便会自动激发,震碎鬼仆的脊椎。每一只机关的解法都不相同,只有特定的主人知晓。鬼仆若想活下去,甚至是重获自由,唯有尽心竭力的保护主人。 “根叔的精忠锁,在我祖父生前,就已经拆去了……”鲁绛看着我一脸沉思的表情,连忙解释道。 “说起来你这位根叔,已经年逾古稀了!”我喝了口茶,将桌上的三只信封捻起,凑在鼻尖上,轻轻的嗅了嗅。 “根叔说,若遇门神谱,来找白猿客栈是什么意思?门神谱,不就是大皮影么?这和来我这里有什么关系?” 鲁绛闻言,脸色猛地一白,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以至于我能清楚的看到她耳下的吊坠在不停的颤抖。 其实所谓门神谱,指的就是湖北皮影戏的一脉分支,湖北皮影戏主要分“门神谱”(一人高下的大皮影)和“魏谱”(手掌大小的小皮影)两大类:“门神谱”主要集中在江汉平原的沔阳(今仙桃)、云梦、应城等地以及黄陂、孝感、汉川等县的部分地区,江汉平原地处荆楚腹地,北依汉水,南贯长江,是荆楚文化的发源地,楚文化底蕴丰厚,古代的青铜、竹木硬雕和皮革、沔阳雕花剪纸等软雕工艺为皮影的诞生即奠定了优渥的人文条件,也为门神谱弥漫上了一层“巫”文化的诡秘色彩,古老相传,门神谱乃是一宗活人与死人之间订立的契约! 突然,一阵刺耳的风声响起,一道巴掌的黑影从我的耳边一闪而过,“咚”的一声,钉在了鲁绛身后的柱子上。 鲁绛吃了一惊,猛地回过头去,只见一只苍青色的弩箭被一只薄铜的小碟子斩为两段,斜斜的落在地上,那只薄铜的小碟子入木三分,牢牢地嵌进了大厅的梁柱之内,只余半个身子在外,铮然作响。 顺着碟子飞来的方向,鲁绛抬头看去,只见大厅的房梁上正坐着一个剃着青茬头发的男子,剑眉朗目。那男子面貌虽生的唇红齿白,英俊异常,却偏偏生了一副威武昂藏的身量,披着一件破旧松垮的外套,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倒竖着两条眉毛,冷冷的向门外的长街望去。 在那男子的脚边散落着不少瓜子皮,那只铜盘应该是他盛放瓜子皮的碟子。从鲁绛进门到现在,那男子应该是一直就待在房梁上的,却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有人要杀你!”我若无其事的给鲁绛的杯子里续上了水。随后扭过头来,迎上那男子的眼光,点了点头。 那男子会意,抬手戴上了大衣上的帽子,消失在了房梁上的阴影之中。 “他是谁?”鲁绛心有余悸的问道。 “蓑衣梁战!”我的目光一展,一字一顿的说出了四个字。 第三章:门神谱 南京火车站,凌晨,冷雨中瑟瑟发抖的鲁绛正在焦急的寻找着一辆车牌是762的小汽车。 上火车前,鲁绛接到了根叔的短信,说会在火车站派家里的司机老吴来接她。 在火车站前头的小广场走了两三个来回,鲁绛终于在路灯底下找到了那台车。 鲁绛打了一个喷嚏,小跑着过去,一把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赶紧坐了进去,搓了搓手。 这时,一丝异样的气氛漫过了鲁绛的心头。 太安静了,对,就是太安静了! 鲁绛机械的转过头去,只见驾驶位哪里坐着的,哪里是司机老吴,分明是一个眉眼如生的皮影,软软的倚在驾驶位上,薄薄的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到鲁绛坐好,那只皮影竟缓缓的移动了起来…… 它的头慢慢的转了过来…… 挑眉…… 睁眼…… 张口…… 一个干涩朴实的声音传来:“小姐,你回来了……” 鲁绛的额头猛地渗出了一层冷汗,抬头不经意的一瞥,正看到头上的后视镜里,模模糊糊的一映出了一个人影,赫然是司机老吴,此刻正满面惨白的正襟危坐在后排座椅上,颈下一道血口还在缓缓的流着鲜血! “啊!” 一声尖叫,鲁绛失去了意识。 “皮影会开车说话,还能杀人?真是荒谬!魑魅魍魉,皆是子虚乌有,世上本无鬼怪妖魔,偏多装神弄鬼之徒!”我一声嗤笑,打断了鲁绛的话。 “世上本无鬼怪妖魔,偏多装神弄鬼之徒?这话说的容易,那你们张家的三眼又该如何解释?”鲁绛面上一红,针锋相对的问道。 听了鲁绛这话,我也不生气,只是苦涩的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是我唐突了,你接着说!” …… 待到鲁绛幽幽转醒,车窗外已经下起了蒙蒙的细雨,车内的空调开的正暖,司机老吴正驾着车,行驶在路上 。 “你…….是老吴?”鲁绛一脸诧异的说道。 “二小姐,不认识我了吗?你六年前出国的时候,就是我送你来机场的啊?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你在我们家当了十几年司机了,可是……你,对了,皮影,你有看到皮影吗?”鲁绛语无伦次的说道。 “皮影,您是要看皮影戏么?我先送您回家,晚上我去剧场帮你买票。”老吴笑着说道。 “不是,是……” “二小姐,您旅途劳累,在车上好好休息一会吧!根叔还在家里等你呢?” 提到根叔,鲁绛猛地想起了根叔在信里的话: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门神谱……白猿客栈! “老吴,停车,我要去个洗手间!”鲁绛指着街边的一间影剧院。 “马上就要到家了,二小姐……” “停车!我要上厕所!”鲁绛生气的吼道。 “好的!” 老吴将车停在了影剧院的门前,鲁绛随身拎起了随身的挎包正要下车。 “二小姐,包就放在车上吧,我给你看着!”老吴扶着车门,笑了笑。 “女人的东西,你瞎看着什么?”鲁绛一声冷哼,推开了老吴,快步走进了影剧院,三步两步的跑进了东北角上的卫生间。 锁好了隔间的门,鲁绛飞速的摘下了头上的头套,露出一头齐耳的短发,脱下了随身的外套,挂在了门上,将身上的蓝色衬衣脱下,翻了个面,换成了黑色面,重新穿在了身上。解下长裙,将长裙里面挽上去的裤腿放了下去…… 随后,鲁绛将大衣和包挂在了门上,一边画着眉眼,一边转身走到了另一间隔间里,锁上了门,打开马桶,坐了上去。 “二小姐?咱们该出发了!”老吴的声音响了一次,随后便是一片安静。 鲁绛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化妆镜,光亮的地面上此刻倒映着一个男子的脑袋,正趴在隔间的门板上,向下探视,一双黑皮鞋就在鲁绛脚前的门板下走过。 鲁绛强忍着心跳,只是装作不知。 突然,隔壁的门被拉开了,一阵翻找的声音响起。 “二小姐?难道在外面,我去找找看!”老吴自言自语的声音在隔壁传来。 脚步声渐行渐远,鲁绛仍旧不敢乱动,又过了十几分的时间,卫生间的门外,老吴的脚步声再度响起。 “看来,人果然不在这里!”老吴小声的咕哝了一句。 鲁绛松了一口气,四肢一阵无力,几乎快要瘫倒在了地上。 …… “然后,你偷偷的先去了青衣巷,拿了匣子,然后就直接来到了我这里?” 鲁绛听了我的话,点了点头。 “你确定看到老吴被杀了?不是在做梦?” “你也不相信我!”鲁绛气的涨红了脸。 我尴尬的笑了笑,正当我不知说些什么是好的时候,客栈的门被推开了,潮湿的风灌了进来,梁战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雨水走进了大厅。 “如何?”我张口问道。 梁战冷冷的摇了摇头,从身后拿出了一块包着布的东西,扔在了桌子上。 看得出,那布是半边衣服,浸着血。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条左手的手肘,看断口,是被人硬生生撕扯下来的,还带着余温。 “哑巴,看到那人的脸没有?”我问梁战。 梁战摇了摇头。 “哑巴?蓑衣是个哑巴么?”鲁绛听到我的问话,惊奇的说道。 “不是!”梁战白了鲁绛一眼,冷冷的回了两个字,转身走到了柜台后面,自顾自的烫上了酒。 顾不上一脸尴尬的鲁绛,我正定下神来,细细的打量着桌子上的半条手臂和半边血衣。 衣服是最普通的麻布褂子,袖口有烟味,肘底有磨痕,说明这衣服的主人有伏案写字的习惯,吸烟频繁。领口一尘不染,说明衣服的主人生性好洁。看衣服尺码,这人的身高,应该有一米七五,中等身量。衣服肩部有轻微变形,说明穿衣服的人背部微驼,年纪约在四五十左右。 翻了翻衣兜,在胸口的内侧我找到了一张黑白的照片,有些泛黄。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白雪茫茫的深山,粗大茂密的针叶林冲天而起,林木稀疏处立着一座诡异的庙宇,无碑无柱,孤零零的立在一片野地当中,黄墙黑瓦,红窗半掩,房檐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走兽皮毛,有的已经腐朽灰败,有的仍然滴血如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和一个脸颊微红的姑娘,正裹着厚厚的棉衣正在墙上拓印着某种壁画…… 照片的后面写着一行小字:民国五年长白山四姑爷坟留念。 思索了一阵,我收好了照片,摆弄了一下桌上那只手臂的手指,鲁绛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闪电一般的背过身去。 “手指纤长,指甲缝里有碳粉沉淀的老色,食指第二指节和拇指第一指节处有长年磨损的老茧,虎口处有刚脱落的死皮,这人是应该是个画家,左撇子,无名指上有一道色差,应该是戒指留下的,他结过婚,而且办的是西式的洋婚礼,说明这个人读过书,社会地位也不低,至少是个开明且不闭塞的人,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摘了戒指。虎口的磨痕看形状应当是被弩床的手柄磨出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一个拿笔的画家,变成一个握弩的凶手呢?” 默立半晌,我缓缓的站起身来,徐徐说道:“走吧,鲁小姐,我们一起去你家,去会一会你那位死而复生的老爹,还有那位讳莫如深的根叔!” 第四章:青衣巷口夕阳斜 秦淮河东,文德桥左,正是乌衣巷口。周围的建筑古朴典雅,堂内悬挂王导、谢安画像,来来往往的百姓游人摩肩接踵,纷乱嘈杂。 数不清的商贩临街叫卖,各色小吃古玩儿摆满了长街,身着各色衣裳的杂耍班子叮叮当当的敲打着锣鼓,大声的介绍着自家戏班的绝活儿。 梁战板着一张僵尸脸,跟在鲁绛的身后,无论人群多么拥挤,道路多么曲折,他和鲁绛的远近仿佛经过了精密的测算一般,永远是十步的距离,精准的十步,不多,也不少。 这是梁战一扑之力的最佳距离,十步之内,江湖上没有人能碰到鲁绛的衣角。 因为“蓑衣”两个字,代表了江湖上最顶尖的武力! 世人都知道,乌衣巷是南京最繁华的街巷之一,却很少有人知道,在乌衣巷的后身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通往一条岁月沉淀丝毫不弱于乌衣巷的巷道——青衣巷。 这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唤作:黄河九曲。 老江湖里的人都知道,想去青衣巷,要么有公输家的请柬,要么闯过黄河九曲,破解公输家的迷阵。 眼看身边游人渐少,我知道,青衣巷的入口应当是快到了,从衣兜里摸出打火机,我点燃了一根香烟,看着半空中飞旋而下的梧桐叶,一丝不详的气息漫过了我的心底。 “张先生,怎么不走了!”鲁绛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大脑飞快的在思考着事情,没有听到鲁绛的话。 鲁绛有些愠怒,冷冷的说道:“险些忘了,大掌灯莫不是破不了黄河九曲,等着我引路呢吧?” 我微微一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一声嗤笑。 “黄河九曲,生门一日二十四变,仿节气而立,此刻时至正午,节气属大暑,午时三刻,秋分七一四,立秋二五八,乃是逆推阴遁第三局,先向西走一百一十五步,转向东南方四十七步,复转东北方二十六步,往复三次,便出九曲……” 鲁绛吃了一惊,连忙说道:“你怎么知道这黄河九曲的走法!” “我且问你,你可知道这乌衣巷和青衣巷的来历?” 我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自然知道。”鲁绛点头说道。 “走,咱们边走边说。”我紧了紧衣领,带头走入了巷口。 “乌衣巷和青衣巷其实原本便是同宗同源,第一种说法是前街曾是东吴时期的禁卫军驻地,由于军士悉穿乌衣,由此得名乌衣营,后改名乌衣巷。而东吴时期,孙权手下除了乌衣营之外,还有一只吕蒙掌管的卫军,唤作青衣营,营中的禁军多为公输家的匠人,故而后街名唤青衣巷。” 我听着鲁绛的话,点了点头,接口说道:“还有一种说法,称东晋时期王谢两家居住于此,而两族子弟都喜欢穿乌衣以彰显身份尊贵,所以得名乌衣巷。这种说法在南京民间广为流传。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青衣巷的公输家开始慢慢的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我觉得这可能是公输家的瞒天过海之计。” 鲁绛闻言,面上透过一丝迷惑。 我笑了笑,继续说道:“第三种说法来自南宋时编纂的《六朝事迹编类》,称刘禹锡诗中的“旧时王谢堂前燕”乃是误笔,原是“旧时王榭堂前燕”。南京曾有个名叫王榭的人,以航海为业。海船失事,他误入乌衣国,娶妻生子。后来,王榭独自返回故乡南京,为了怀念乌衣国的时光,便将所住的巷子更名乌衣巷。” 还没等说完,鲁绛一声嗤笑,挑着眉毛说道:“堂堂白猿客栈的掌灯,也会信这种无聊的野史传言,真是想不到?” “野史未必无稽,传言定有根据,你有没想过,这个乌衣国真的存在,王谢从乌衣国而来,携带的除了金银之外,也许还有其他别的东西,比如……黄河九曲的布局图!” 我的眼底泛起一丝狡黠的神色,唬得鲁绛一时语塞。 沉默了一会,鲁绛瞟见了我嘴角憋不住的笑容,顿时反应过来我是在唬弄她,小脸顿时气的通红,咬着牙齿正要说话之际,我的脸色一沉,转身看向了梁战,此时的梁战也是一脸的严肃。 “怎么?我的大掌灯,还要唬我么?”鲁绛皱着眉头,面带愠色的瞪着我。 没时间搭理鲁绛的情绪,我一把拉过她的手肘,快步向西跑去,过了转角,向南又跑了二十几步,一座古色古巷的院落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天青色的院墙,足有三米高下,朱红色的木门,掩映着院内的园林流水,砖石红木的小楼错落有致…… “哑巴,跃墙进!别让任何人碰尸体!” 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向梁战说道。 话音未落,梁战脚下骤然发力,像一只狸猫一样从我身边一闪而过,窜到院墙底下,足尖一点,整个身子拔地而起,一个转身,落到了院墙里面,整个过程不到两三秒,我甚至没有听到一丝声响。 看着一脸呆滞的鲁绛,我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闻到了吗?” “闻到了,是血腥气!”鲁绛的脸突然变得苍白如纸。 此时,正值天边一片浓云滤过,遮住了日头,一种莫名的压抑感泛过了我的胸口,眼前这座老宅子,除了沉甸甸的岁月,怕是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牢牢的尘封在弥漫在白墙黑瓦的血腥气中…… 第五章:柯尔特6909 “砰、砰、砰!” 三声紧密的枪响从后院传来,我紧紧的跟着鲁绛的脚步,在方砖铺就的路上曲折的奔跑,不敢踩错一块方砖。 越过一道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五道身影立在了池塘边的雨亭周围。 梁战站在雨亭中央,在他的对面正站着一个清矍高瘦的老者,齐肩长的白发,在脑后草草的挽了一个辫子,一身黑布的对襟短褂迎风而动,两条浓眉之下,是一副深黑色的墨镜,盖住了双眼,此刻,正垂着两手,迎风而立。 在那老人的身后,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正手扶着雨亭的柱子,不住的咳嗽,他咳嗽的声音短促而沉闷,宛如破旧的风箱,伛偻着腰,不住的点头,仿佛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 一个一脸敦厚的中年汉子搀扶着那咳嗽的男子,不住的拍打着他的后背。 在梁战的身后,一个矮胖敦实的身影,被一支钢筋,刺穿了胸口,牢牢的钉在了雨亭的栏杆之上,止不住的鲜血顺着台阶向水中流去,死者的脸上布满着狰狞的怒容,阔口大张,里面还含着两截手指——他自己的手指…… 更为诡异的是,钉在死者胸口上的那根钢筋的另一端,此刻就握在一只皮影的手上,那皮影约有一人高下,一端握着钢筋,另一端就吊在雨亭的水檐下面,迎着冷风飘动,脸上满是笑容…… 这时,梁战缓缓的抬起了左手,筋骨虬结的大手里正握着三支手枪,有长有短,有大有小,泛着金属的光泽。 看情形,应当是刚才两人贴身缠斗,那老者连开三枪不中,反被梁战夺去了手枪。 “戴墨镜的老头是根叔,咳嗽的是我大哥鲁胥,在他身后的就是司机老吴!死的人是我六叔,鲁伯齐” 提到老吴,鲁绛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冷战。 我听了鲁绛的话,连忙走到了梁战的身边,正要说话,只听鲁胥猛喘了两口粗气,强忍住咳嗦,颤抖着嗓子说道:“根叔,你左袖里还藏着一把枪,为何……何不用……咳……咳……” 根叔闻言,一声苦笑,缓缓抬起了左袖。 只见在根叔的左袖袖口,此刻正插着一片梧桐叶! 梁战的嘴角漫过了一丝冷笑,不置可否。 “你们是什么人?”根叔开口问道。 “根叔,这位是……” “先别说,让老头子猜猜,你……是孙先生么?二小姐的男朋友?” 鲁绛闻言,连忙走到我旁边,正要开口,却被根叔打断了话头。 我闻言一笑,顺势将身边的鲁绛拦在了怀里,笑着向根叔伸出了手。 根叔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和我礼貌的握了握手。 “初次见面,失礼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位小哥是……” “我的保镖,阿梁!”我脸不红心不跳的和根叔寒暄。 眼角的余光,正瞥见鲁胥正在眯着眼,充满狐疑的打量着我。 “孙先生的生意还好吧?这几年在国外,多亏孙先生对我家二小姐的照顾……” “生意还好了,你也晓得,这几年和洋人做丝绸买卖的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我和根叔越聊越开心,俨然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实在抱歉,冒昧的叫您一声鲁哥,我的保镖不懂规矩,他也是闻到了血腥味,怕我有危险……” 我咧着嘴,一把攥住了鲁胥的手,热情的打着招呼。 鲁胥费力的挣脱了我的手,冷哼了一声,拍了拍老吴,张口说道:“即是二小姐的朋友,便是……咳……咳……贵客登门,好好招呼,多留几日,莫要怠慢了!” “今日,多有不便,明日中午,我亲自设宴招待孙先生!”鲁胥看着鲁绛点了点头,在老吴的搀扶下,缓缓的走向了假山的深处。 四五个身着青衣的汉子,飞快的收拾好了雨亭里的尸首,站成两列,整齐划一的鞠了个半躬,齐声说道:“请!” 我笑着点了点头,连忙说道:“客气,客气,既来之,则安之!” 梁战闻言,点了点头,将手里的枪,还给了根叔,不紧不慢的跟在了我的身后。 我不经意的瞄了一眼,三支枪,清一色的柯尔特6909左轮,1835年的款式,看得出,老头子定然是使枪的好手! 我揽着鲁绛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故作亲密的在鲁绛耳边冷声说道:“你们家的水够深的啊!” “你的脸皮也够厚的!撒谎一点也不脸红,现在才知道水深么?是不是太晚了呢?”鲁绛微微一笑,花影之下,一抹别样的风情流过,我竟有些恍惚,觉得眼前的鲁绛似乎哪里不太一样。 “没关系,我是潜水健将,水越深,我越喜欢!”我点燃了一支香烟。 夜半,我缓缓的坐起身来,对面藤椅上坐着闭目养神的梁战。 “哑巴!看样子,咱是陷进来了,撞上了公输家的人命案子,短时间内咱们怕是走不出青衣巷了!” “杀出去!”梁战张开了眼睛,木讷的说道。 “杀出去也不是办法,既然接了鲁绛的活儿,总得查出些结果,否则,岂不是砸了自家的招牌。神秘的老吴、皮影、鬼仆根叔、鲁绛死而复生的爹爹,跳楼而死的那个川人、还有鲁绛的大哥,今天我和他握手,发现他的双手冰冷无力,骨瘦筋软,应当是久病缠身。今天死在亭子里的鲁伯齐,无论是尸体,还是血迹都透着诡异……” 我在地下踱着步子,越想越出神,黑暗中,我的两只眼睛里猛地出现了两个鲜红的瞳孔…… 白猿客栈的大掌灯,每一代都是张家人,江湖上之所以将白猿客栈的掌灯称为张三眼,是因为,每一代的张家人,都拥有三只瞳孔! 而且是一目三瞳! 虽然三瞳只出现在张家人身上,但是对重瞳却有诸多记载。 史书记载,《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四》:“以雪峰寺僧卓岩明素为众所重,乃言:此僧目重瞳子,手垂过膝,真天子也。” 现代医学,将重瞳解释为:受遗传基因影响,瞳孔发生了粘连畸变,从O形变成∞形,但并不影响光束进来,又叫对子眼,是早期白内障的现象。由于眼珠颜色浅,看上去就象是大瞳孔套小瞳孔,所以叫重瞳。 而我的眼睛,在重瞳之内,又多了一圈瞳孔,自外向内,白色的瞳圈融于眼白、黑色的瞳质,和一抹若有若无的红色瞳芯。 江湖传言,张家有三眼,乃是与鬼神所立之约,以二十载阳寿为代价,换来三只瞳孔: 黑眼能夜间观物,查影寻踪。 白眼能过目不忘,查来验往。 命眼能勘破幻术,见微知著。 实则,这三眼不过是遗传使然。不过,江湖传言的本领倒也并非空穴来风,张家有祖传的瞳术,练眼练脑,确实有过人之处。 夜间观物,过目不忘,看破幻术三样本事并非鬼神所赠,乃是苦练而来! 然而张家人多短命,倒也是实话,瞳术耗心血,最伤命气! 第六章:观水有术不咸山 夜半,小月如灯。 鲁胥仔细的关好了门窗,坐在书案之前,脚边的泥火炉上正煲着药汤,苦中带腥的气味熏得鲁胥不住的干呕。 六叔鲁伯齐的死相,至今还在鲁胥的脑海里回旋。 无力的一声叹气之后,鲁胥缓缓的走到了床边,颤抖着掀开了自己的被褥,露出了红木的床板。 鲁胥伸出苍白的手指在床板上有节奏的敲打了七声,一阵机括响动,床板分作两边,露出了一方棺木。原来,鲁胥的床板就是棺材的盖子! 棺木里面正静静的躺着一对一人高下的皮影,一男,一女,看眉眼,不到二十岁。皮影上的色彩有些斑驳,看来有些年头了,再细看那男皮影的侧脸轮廓,依稀就是鲁胥的样貌。 只见鲁胥一脸柔和的捧起那张女皮影,放到案头上,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了一套油彩,蘸着画笔,细细的在那皮影上勾勒着眉眼,不是味翘着嘴角,喃喃说道:“红豆,是你回来了吗?这都是他们欠你的,杀得好,杀得好!把他们都杀了,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我很想你,真的……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扯得鲁胥的心肺一阵踌躇。灯影之下,依稀可以看到那女皮影的背后写着一行小字——“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 “骊龙颔下,当年的长白山之行,到底是对是错?”鲁胥摸着这行小字,渐渐的陷入了沉思。 突然,一道人影从窗边略过,鲁胥警觉地闭上了眼睛,耳朵开始高频率的快速抖动。 “看你往哪里躲!” 鲁胥一声冷哼,猛地张开眼睛,一拍书案,地面上一块青砖从中分开,一把闪着冷光的精钢铁伞弹射而出,被鲁胥捞在掌中,迎风一掷,向头顶的屋檐飞去。 一声爆响,屋檐被削去半边,尘土飞扬之中,一道黑影犹如鹰隼一般向东跑去,鲁胥快步跟上,没跑出十几步远,一阵剧烈的心跳揪的鲁胥心口一阵剧痛,撕心裂肺的一阵干咳过后,鲁胥的鼻孔里,竟涌出来不少的血迹。 “不好!上当了!”鲁胥猛地一拍脑门,踉踉跄跄的跑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桌子上的皮影不见了! 鲁胥直直的立在卧房之内,苍白的脸上满是狰狞…… 钟敲三响,丑时将尽。 一道黑影无声的出现在了我的房间里。 我翻身而起,凑到留声机边上,挑了一张黑胶唱片放到干净的唱盘上,拿下唱头上的唱头保护套,放下唱臂,将留声机的唱针缓缓放到唱片上,唱片转动,黑胶唱片上刻着的京戏顺着大喇叭缓缓的飘了出来 隔墙有耳,为防偷听,必须小心行事。 我拍了拍手,随后凑到了那黑影的身边,低声说道:“没有尾巴吧?” 那黑影摇了摇头,将一张皮影挂到了门边的墙上。 这个黑影正是梁战! 我轻手轻脚的站到了墙边,看着墙上挂着的皮影,幽幽说道:“我就觉得这鲁胥透着古怪,这案子怕是有人精心布局,咱们俩怕是早就被装进去了,有人想对客栈下手,这不是偶然,而是精心的谋划,你看到这皮影上这句话没有,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小时候,我在我爹的日记本里见过相同的一句话!可惜被他发现了我偷看他日记本,一顿好打之后,我再也没敢动过他的东西!” “怂包!”梁战一声冷哼,留给我一个白眼。 “咳……咳……不说这个了,今晚夜探鲁胥,收获不少,明日一早,咱们去会会鲁绛那个死而复生的老爹,鲁门这一代的当家人——鲁伯鸣!” …… 一夜无眠,耳听得鸡鸣声唱响,我挣扎着爬起身来,揉着两个发黑的眼圈,站在镜子前面,仔仔细细的蘸着水,梳了一个整齐的背头,毕竟我自称是鲁绛的男朋友,搞丝绸贸易的商人,不管别人信不信,这戏,我得做足! 两个一脸八卦的保姆收好了我们洗漱的毛巾,在前面引路,我和梁战慢慢的跟在后面,向后宅走去,行不多时,梁战突然在旁边拉了拉我的手肘,顺着梁战的目光,我回过头去,只见一只红木雕花的轮椅正沿着花厅缓缓而来,椅子上端坐着一个身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的老人,六十岁上下,下巴上的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直挺的鼻梁,开阔的额头,目光炯炯,两颊消瘦。推着轮椅的是一个两眼无神的中年人,长方脸,浓眉括口,十足的庄稼汉子。 那两个保姆看到那老人过来,连忙站到两边,说了一声:“老爷早!” 那老人点了点头,一摆手,两个保姆连忙快步走远。 随后,那个老人将右手伸到左颈后面,拍了拍那庄家汉子把着轮椅推手的左手。那庄家汉子点了点头,向左一推车子,向我们缓缓走来。 “保姆叫他老爷,这个老头定是鲁伯鸣无疑!”我心中暗暗想道。 “伯父您好,我是鲁绛的朋友,鄙姓孙……”我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想和鲁伯鸣握手,怎料到这老头甚是倔强,咧嘴一笑,拱了拱手,口中说道:“岁数大了,不习惯洋人那一套!” 我见状一愣,也连忙拱手回礼道:“伯父说的是,既是华人,当行华礼!” “这位是我的保镖,阿梁!”我拉过身边的梁战,向鲁伯鸣介绍,同时眼神向鲁伯鸣身后的那个人轻轻一瞟。 鲁伯鸣会意,指着身后那个庄家汉子,徐徐说道:“这是阿东!听不见,看不见,也不会说话!” 眼看我的脸上闪过一丝狐疑,鲁伯鸣接着说道:“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我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西医说,是我的心脏上生了一颗不断扩大的瘤子,险些要了我的老命,当时有个川人说能用蛊术为我续命,将信将疑之下,根叔将那个川人带到了我的病床之前。” “看来那川人的蛊术确有奇效!”我接口说道。 “不错,那川人以衔尾之毒,压制住了我体内的肿瘤扩散,虽然两腿瘫痪,但总捡了一条命回来!” “这么说,还真要好好感谢那个川人!” “不错,话虽如此,但是那个叫阿藏的川人为我医病乃是幌子,夜入翡翠阁盗宝才是目的,那晚,阿藏正要行窃,被我遇了个正着,慌不择路之下,阿藏从翡翠阁顶坠落,摔成了一滩肉泥!”鲁伯鸣的语气轻松而随意。 “阿藏死了,你的病怎么办?”我问道。 “我的病,有阿东就够了!”鲁伯鸣幽幽一笑。 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不解的皱着眉头。 “阿东是阿藏的师兄,阿藏入我翡翠阁,就是为了寻一件收藏在阁中的八宝转心琥珀匣,那匣子里收放着一本记载着十几种蛊毒解法的笔记,是我家一位先祖从怒江北岸得来的,阿藏拿这本书,就是为了对付他的师兄阿东,阿东一路追来,在翡翠阁遇到了被我撞破行踪想要杀害我的阿藏,一番争斗后,阿藏无路可走,跳楼身亡!” “于是,阿东自愿留下来给你治病吗?”我不可置信的问道。 “起初他是不愿意的,于是,我费了他的两眼两耳,舌头嗓子,让他时时刻刻的留在我身边,一旦我发病,他就可以第一时间给我治疗!”鲁伯鸣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 “你就不怕他治死你吗?”我张口问道。 “我不怕,他有个老婆,在成都乡下,我带了一只手给他,他摸得出来的……”鲁伯鸣一声冷笑,再次拍了拍阿东的手,阿东缓缓的推着轮椅转过身去,慢慢走远。 “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最不怕的就是这里会有鬼……” 鲁伯鸣阴沉的声音远远飘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夜半,灵堂! 鲁伯齐的尸首就躺在灵堂正中的棺木之中! 四五个府上的小厮,迷迷糊糊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打盹…… 我和梁战此刻就蹲在灵堂的房梁之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梁下的棺木! 明日才是出殡的日子,故而棺木没有封盖,鲁伯齐的尸首被换上了白色的寿衣,两手叠于胸口,头靠玉枕,四平八稳的放置在了棺木之内! 鲁绛说过,她这位六叔,素来与世无争,和江湖上的各色争斗扯不上一丝的瓜葛!唯一的爱好,便是整理族中的典籍文案,已经三十年没有踏出过乌衣巷了! 像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却被人杀死在了家中!想来想去,唯有一个理由能够成立,那就是——灭口!鲁伯齐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秘密,这个秘密一定是足够引起凶手注意的秘密,才会被人害命封口。 而鲁伯齐的尸体,就是这个秘密唯一的线索! 我很笃定鲁伯齐一定留下了线索,因为我的目光注意到了他的左手…… 鲁伯齐的手指被他自己咬断了两截,分别是左手食指的第一指节,和左手无名指的第二指节。 这是天干地支的一种速算方法,也就是所谓的——掐指算! 现在有很多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凭借行头华丽,口齿伶俐,动不动就要为你掐指一算,测吉攘凶。若是你遇到这种人,分不清真假,便瞧仔细了他是如何掐指的,凡是掐指用右手的,都是骗子! 因为顺生逆亡,左手的干支是正排,而右手的则是颠倒过来的! 鲁伯齐咬断了左手的指节,我敢断定,这就是他留下来的线索! 食指上节,称留连:方位北方,临玄武,凡谋事主二、八、十。 无名指下节,称小吉:临六合,凡谋事主一、五、七。 “二、八、十;一、五、七!这两组数字会是什么呢?这两组数字,不是日期,不是账目,倒像是一种索引!索引!对!就是索引!鲁伯齐死前,一直在编书!对,编书!”想到这里,我眼前猛地一亮——鲁伯齐一定是在编书的时候发现了什么问题,触碰到了凶手的秘密! “哑巴!你去鲁伯齐的书房,把他案头还没完成的书稿都给我拿来……” 第七章:假合阴阳有此身 草草的吃过了早饭,我和梁战再次回到了客房之中,门外的护院又多了七八人,将房间的上上下下围的滴水不漏。 今天是鲁绛的六叔鲁伯齐出殡的日子,鲁伯鸣说怕有仇家上门,让我们留在屋内,他自会派人保护。 “这老爷子不简单!肯定有鬼!”我慢慢的拍打着脑门,徐徐说道。 “为何?”梁战问道。 “第一,他的话里有破绽,他说阿东是追着阿藏的踪迹,来到的翡翠阁,对不对?” “嗯!”梁战点了点头。 “好,那我问你,阿东是怎么走过黄河九曲的呢?所以说,要么是这老东西有所隐瞒,要么就是这根本就是一句假话!”我看着梁战的眼睛说道。 看着一脸茫然的梁战,我接着说道:“还有,刚见面的时候,我伸手想去握鲁伯鸣的手,他的手原本是要伸过来的,我捕捉到了他的衣袖正要微微抬起,但是突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又改了主意,和我拱手做礼!归根到底,是因为他不想让我握他的手,他的手上藏着什么秘密,不敢与我碰触呢?” 我站起身来,在地下来回的踱步,转了几圈过后,一丝火花在我的心头闪过: “阿东出现在翡翠阁,阿藏死在翡翠阁,根叔在翡翠阁发现了蛇皮古画,鲁伯鸣在醒来的第一时间,赶到的也是翡翠阁!这个翡翠阁一定有问题!” “咱们得去翡翠阁一探!”我一拍桌子,看着梁战说道。 “当当当!”三声敲门响,打断了我的话。 梁战走过去,打开房门,一个家仆端着两碗面走了进来。 “两位贵客怠慢了,今日府上出丧,饮食上多有延误,我家二小姐特地让厨房准备了两碗汤面给二位送来。” 说完,那家仆将面放在了桌上,转身出了门。 “这鲁绛还有点良心,这面的气味还真香,哑巴,你看这面,面、露、汤、浇、青,样样顶尖,真是地道!” “矫情!”梁战一声冷哼。 我搬了张凳子,坐在案前,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碗里的面。 “哑巴,先别动这面!你听我说,这苏式面装碗要求不拖水,不泼汤,抖翻时要像观音头,入碗中要呈鲫鱼背。面起水,夹在筷子上,往小爪篱中一顿,抖两抖,翻两翻,卷紧,做成观音头,往碗上凑来,要不拖水。面要像码过一样,中间微微拱起,行业里称为鲫鱼背。正常装面,最后才放入青菜,故而青菜应当在面的上层,你看这两碗面里的青菜,菜叶和面条已经搅在了一起,说明,这碗面,有人已经动过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梁战一皱眉头,抬手就要端起一碗面来看一看,就在梁战的手快要碰到碗边缘的那一瞬间,只听: “砰!砰!”两声爆响,桌上的那两只碗猛地碎开,面汤溅了我一身,矫健的梁战已经窜到了窗前,一把拉上了窗帘,遮住了屋外人的视线,房里顿时漆黑一片。 “趴下!”梁战一声冷喝。 “没事,没事!有人这是要救我们!”我缓缓站起身来,一边擦拭着身上的面汤一边拉开窗帘,指着桌子上的两个碎碗。 梁战顺着我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两只碗的碗底各吸附着一个铸铁的圆盘,分为上下两截,半指高矮,圆盘之上许多密密麻麻的小洞,圆盘底端破损了一大块,应当是被子弹打穿的。 我捞起桌上的筷子,将那圆盘夹起,放在阳光下,不住的赞叹:“哑巴,你看到了吗,这才是大工匠的手艺,真正的杀人器!厉害啊!开眼了,开眼了!这圆盘轻若无物,分为上下两端,简直就是一个微型版的松发地雷啊,放在碗底,上头盖上面条,面条的重量下压,启动了这圆盘的机关,待到你我吃两口面条之后,圆盘上的压力不足,机关就会触发上弹,埋在圆盘空洞里的银针就会射出,纵是你这样的绝世高手,也不会想到面条里会藏着一颗松发雷一样的机关啊!” “厉害!”梁战看着我手里的机关,眼睛里放着光。 “只不过这东西,让我想到了墨家!” “墨家?” “公输九攻,墨子九据,你没有听说过么?机关工匠,这个行当里,最顶尖的就是这两家了,公输家擅攻,墨家擅守。战国以来,公输家凭借给帝王将相攻城略地,效命军中,一直荣光无限。而墨家,则隐藏在深山老林,穷乡僻壤之间,给王公贵族修筑陵墓大冢,故而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这个小机关隐蔽精巧,与公输家的凌厉凶狠的风格截然不同,一看就是墨家的手笔!这滩水越搅越浑了!” 思量了一会,我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机关,将桌子清理干净,铺上一张白纸,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到: “刻木牵丝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写完之后,我拉着梁战缓缓退到一边,向窗外的远处看去,不多时,只见远处假山的垂柳之间,两道亮光闪动了一次,随后消失不见!看亮光的大小形状,来源应该是一把狙击步枪的瞄准镜。 “我猜的果然没错,傀儡术!就是傀儡术!傀儡木偶,原本就是为了殉葬而制造的,而傀儡最初版本的原料并不是木制的,生殉死葬,自西周时起就在贵族中广泛流传。尸身防腐的技艺,机巧关节的设计,几千年来,论对傀儡的操作,谁能比得过墨家!对,墨家!”我越走越快,一把将桌上的纸抓起,扔在一边,拿起一旁的笔,点燃了一只烟,在桌子上胡乱的刻画。 两个小时过去了,一地的烟头还亮着红光,我还在不停的思考,一只大手从烟雾中伸了过来,掐灭了我手里的烟! “伤肺!”梁战冷冰冰的说道。 “我也是没办法,这局棋,对方出手太早,要想赢,我必须算出他的下一步!” 突然,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的脑海里浮现,这个猜测太过于恐怖,甚至使我毛骨悚然…… 第八章:大匠遗恨张三眼 鼓打三更,漆黑的回廊之内,我将一张草图铺在了脚下的青砖地上,仔仔细细的分析着前进的路线。 身边的梁战缓缓凑到我的身边,想看一眼图,被我一把推开: “你又没有夜眼,凑什么热闹?”我小声嘟囔道。 这几天我利用仅有的几次进出的机会,将这四周的道路记了八九分,绘了一张图,趁着天黑,偷偷的摸出客房,奔着鲁绛的屋子,一路找来。 突然,前面一间屋子亮起了明黄色的灯光,一个窈窕纤细的影缓缓走到了窗边,脱下了外衣,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在窗边徘徊了一会,又抬手关上了灯。 虽然关了灯,但是,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依然看的很仔细…… 看着看着,我情不自禁的咽了一下唾沫。 “鲁绛?”梁战问道。 “正在换睡裙!”我下意识的答道。 “额……”话一出口,我才猛地反应过来。 于是,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向四周胡乱瞟了瞟。 “额……哑巴,用不用我给你讲讲!”我悄悄的凑到了梁战的耳边低声说道。 “不用!”梁战瞪着眼睛,挠了挠头,懊恼的挤出了两个字。 我尴尬的走了过去,偷偷的敲了敲鲁绛的窗户,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传来,不一会,窗子便打开了一个缝隙,我小声说道:“是我!张寒!” 鲁绛闻声,连忙将窗子打开,我和梁战趁机爬了进去。 “张大掌灯!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夜里这么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 梁战一声冷笑,站在我的身后伸出两根手指了指我的眼睛! “你刚才在外……面……”鲁绛尴尬的说道。 “没有……有没有……有,我也是刚到。嗯,咳,对,算了,不说这个了,今晚,你得带我们去一趟翡翠阁!”我将手里的草图展开,指着左下角一块铅笔圈出的空白。 “好!我去穿件衣服。”鲁绛红着脸转过身去,我咳了咳嗓子,推了梁战一把。 “哑巴!转……转过去,耍流氓是不是!鲁绛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 鲁宅后院,一座九层高下的木塔拔地而起,塔基以青石垒底,黄泥浇筑,塔身均为木质。六角飞檐,琉璃玉瓦,黑色的窗棂,朱红的塔门,两边各有一行字,只可惜不知道被哪个闲人用凿子一顿乱刨,布满了创痕,只能够大概分辨出是两句话:妙艺绝技称寰宇,端赖斯人有慧心。 “这翡翠阁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是你家的藏宝阁么?怎么一点光亮都没有?” “这……并不是藏宝阁,却也算是藏宝阁!”鲁绛裹紧了身上的大衣,缓缓说道。 “此话怎讲?” “每一个公输家的大匠死后,都会将牌位供奉在翡翠阁,和牌位一起收入翡翠阁的,还有他生平最得意的一件作品!所以,这里面收藏的东西都是无价的珍宝!”鲁绛皱着眉头,缓缓说道。 “既然这翡翠阁是你家的祠堂,为何不见一丝烛火?” “这个我也不清楚,小时候听我爹说,这翡翠阁在唐代之前,原本是有香火供奉的,但是在唐代的时候,公输家的祖辈们做了一件愧对朋友的事,这件事另当时的家主非常悔恨,以致于郁郁而终,临终之时,立下规矩,说公输家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举族上下不配享用后人香火!无颜活于光明之下!自那时起,翡翠阁便成了一片黑暗的死地!” 我绕着翡翠阁的前门走了几个来回,抬头看了看塔顶的窗棂,又趴在了地下,细细的搜寻了一阵,回身问道: “那个叫阿藏的,尸体是不是就躺在这个地方?” 鲁绛思索了一阵,轻声答道: “没错,听根叔说,阿藏从塔顶落下来,尸体就是躺在这个地方的!” 我扑了扑身上的尘土,蹲在地上,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对……” “哪里不对?”鲁绛好奇的问道。 “我还没想好,咱们先上楼……” 我皱着眉头,一边思考着鲁绛叙述的这翡翠阁的掌故,一边推开了翡翠阁的大门! “咳咳咳!”铺面而来的尘土呛得我一阵咳嗽。身后的鲁绛和梁战打开了手电筒,四处打量。 “谁?”梁战警觉的一声低吼,熄灭了手里的亮光,同时伸出手去,捂住了鲁绛手里的手电筒。 若想战无不胜,便万万不能置身于敌暗我明的险地,蓑衣梁战,深谙夜战之道。 我顺着梁战的眼光看去,只见一个一身被发跣足的身影正背对着我们弯着腰,低着脑袋,站在东面的墙前。 我慢慢挪着脚步,走到了那身影的前面。 “别担心,只是一个塑像!” 我呼了一口气,向身边的鲁绛问道:“你进来过这里吗?” “没有!从来没有!翡翠阁只有历代的家主才能进来!当然,根叔也进来过!” “即是隐秘之地,为何能让你我三人如此轻易的走进来,公输家的机关独步天下,为什么没有在这里建造机关消息呢?”我一边思考一边向鲁绛发问道。 “这也是那位老祖立的规矩,自唐代起,这里的机关就都被拆掉了,据说那位老祖留下过话,说是要在这里等一位……朋友。” “朋友?”我不解的嘟囔了一句,仔仔细细的开始打量眼前的这座塑像。 只见这塑像大小尺寸与真人无异,通体以乌玉雕成,造型生动,线条流畅飞扬。脸部胡须根根分明,看面貌,这雕像塑成的男子,约有五十岁上下,眉头紧皱,两眼低垂,满目悔恨,两手相叠,面向东面的墙,一揖到地。 再看这人像的衣着:圆领袍、佩鱼袋、宽衣大袖,束金玉带。 一看就是唐代的公卿服样。 “想必这位就是公输家那位唐代的家主了吧?到底是什么样的错事!辜负了什么样的朋友,能让这位巨匠大能在此铸像,面壁长揖了千年之久!” 突然,我的眼光向上一挑,只见东面墙上被人刻了两行小字——“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 “什么!”我一声惊呼,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白猿客栈!公输家这位老祖对着白猿客栈的名号,一揖千年,唐朝的时候,白猿客栈和公输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翡翠阁是怎么回事?和眼下的这几宗血案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我的大脑开始飞速的运转。 “张大掌灯,你怎么了,鬼叫什么,吓了我们一跳!”鲁绛嗔怪的说道。 “哑巴,二小姐,你们过来看,看看这面墙,上面写的字,看到了吗?”我指着墙上的字,向他们两个比划着说道。 “哪有什么字啊!”鲁绛将手电筒的亮光照在墙上,摇着脑袋说道。 “怎么会没有字呢?哑巴!你看到了么?” 梁战闻言,也摇了摇脑袋。 “难道说,只有我能看见这墙上的字,这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这两行字是故意留给张家的掌灯的么?” 想到这里,我甩了甩脑袋,将脸趴在了墙上,一寸一寸的打量着墙上的字。 “果然有问题!”我深呼了一口气,将食指缓缓的向墙上的一处角落按去,因为在那个“眼”字的下方,画着一个手指大小的符号,那是一只圆形的眼球,里面分布着三颗瞳孔! “咯吱——咔!” 一阵机关响动,只见眼前的那尊人像,缓缓的抬起了脑袋,左手回伸,自怀中掏出了一个锦盒,递到了我的面前! “尼玛!”我惊惧之下,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梁战见状,连忙伸手,赶在我的前面将锦盒取下,慢慢打开了盖子。 “空的?”梁战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向我展示了一下空荡荡的盒底。 我的心情瞬间沉入了谷底。 “无论好坏,我们都被人抢了先!这个人是谁呢?他能看到墙上的字,会是我爹么?”我深吸了一口冷气,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第九章:猫仙祠 翡翠阁第九层,灰尘蛛网遍布窗檐,咯吱作响的楼梯摇摇晃晃,我摸索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截老旧的蜡烛,凑在火机上点亮,跳动的烛火将我们三个人的身影映在了墙上。 “我身上有手电,比这个亮!”鲁绛说道。 “手电有手电的好,蜡烛有蜡烛的妙!”我幽幽一笑,将蜡烛放在了楼梯口处的台阶上。 “你这是做什么?”鲁绛不解的问道。 “尾巴还在吗?”我回过头来拍了拍梁战的肩膀。 “在!”梁战点了点头。 “尾巴?什么尾巴?有人跟着我们吗?你们怎么知道的?”鲁绛紧张的向梁战的身边凑了凑。 “他是听到的,我是看到的!”我一边漫不经心的敷衍着鲁绛,一边聚精会神的打量着九层的布局。 “是谁跟着我们?你们早就知道有人!”鲁绛问道。 “当然,我们从客房一路走到这里,没有触发院里的一处机关,你不觉得很蹊跷吗?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一路在为我们保驾护航!”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鲁绛情不自禁的向楼梯下面瞟去。 “这翡翠阁里肯定有什么东西,是他没有拿到的,所以他跟在我们身后,想借我们的手拿到它……” 我眉头一皱,突然截住了话头,向梁战使了一个眼色,梁战点了点头,回身走到楼梯口处,站在了蜡烛的后面。 蜡烛的火光将楼梯映的一片光亮,将一个细长的影子准确的投映在了墙壁上,梁战的两脚缓缓分开,死死的盯着那个影子,只要它稍有移动,蓄势待发的梁战将在第一时间扑到那人的身前。 我慢慢的走到了九层大厅的正中,在我的面前立着一个红木雕花的佛龛,只有一米多高,分为两层。我缓缓的蹲下身来,从鲁绛手里接过她的手电筒,向佛龛里面晃了晃,只见黑漆漆的佛龛里蹲坐着一只土黄色的狸猫,皮毛干枯,两眼微闭,灰黑色的斑纹密布头尾。 在佛龛的两边立着两联隶书——乾坤颠倒,江河逆行。 横挂的匾额上依稀可见是三个大字——猫仙祠。 “猫仙?你们家有供奉猫仙的传统吗?”我低声的向鲁绛问道。 “从来没有听说过!”鲁绛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看这祠堂的年代,应该是唐代早期,雕工古拙,纹饰华美。而且你看,这佛龛里的狸猫尸体,不密封,不脱水,竟然能保存上千年之久,可见制造它的匠人,手艺非凡啊!”我指点着佛龛里的狸猫徐徐说道。 “这狸猫和我们家的事有什么关系?”鲁绛不解的这里说道。 “那个叫阿藏的川人,就是从这里坠楼的吧!你还记得这里有几个人吗?”我一脸狡黠的问道。 “三个,阿东,阿藏,我爹!”鲁绛摆弄着手指,一个个数道。 “错!是四个人!”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四个?” “而且,这四个人不是一批来到这里的!更诡异的是,这四个人里,有一个不是活人!”我的话吓的鲁绛打了一个激灵。 “这木塔年久失修,灰尘遍布,最容易留下痕迹,尽管被人细细的整理过,仍然留下了很多的蛛丝马迹。你看窗棂下面,这里的灰迹有一道色差,墙面和地板交界的地方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泥痕,说明这里曾经站立过一个人,这个人是从外面进来的,当晚下了雨,他的身体很虚弱,虚弱到需要扶着窗边站立,再看窗纸,在靠左手边的位置上有一个小洞,他戳破了窗纸,向外看去,这个窗口的朝向鲁府的东面,那里住着你爹,你大哥和你的六叔。他很紧张,从窗纸这个破洞可以看出,他的手在轻微的颤抖,所以这个破洞很不规则。” “会不会是我大哥!”鲁绛失口说道。 “你看这个洞的位置,正常来讲,应该和人的鼻尖平齐,这样的话,身体前倾,折低一段高度,刚好将眼睛凑到这里,如果这样估算的话,这个人的身量应该在一米七十二左右,你大哥比他高出许多……” “一米七二,身体虚弱,难道……是我爹!” 我闻言点了点头,慢慢蹲了下来,手脚并用的向那佛龛爬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鲁绛不解的接过了我手里的手电筒。 “痕迹!你看这里。”我用袖口拂开了地板上的尘土,露出了木质的地面,用指尖在榫卯咬合的木板中间挑出了一小搓褐色的小毛球。 “这是什么?”鲁绛问道。 “衣服!呢制的衣服在木板上蹭过,被刮下来的毛球。说明有人在这里爬着向前,手肘部在地上摩擦,才会出现这种毛球,事后虽然整理了现场的灰尘,却没有留意夹缝里的毛球。”我沿着毛球延伸的方向,向前爬去,一直爬到了佛龛的下面,一抬头才发现这佛龛分作上下层,上层供奉着猫仙的尸身,下层中空,只有一颗人头大小,里面深邃幽黑,只有将脑袋伸进去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你爹爬到了这里,将脑袋伸了进去,你看这里,应该是肘关节的支点,最后一团毛球就出现在了这里。”我指了指大厅的地板。 鲁绛闻言,凑到我的身边,将腮边的两缕头发别到耳后,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歪着脑袋向地面看去。 手电筒的灯光映下,鲁绛精致的五官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芒,紧绷着的嘴角,修长的脖颈,更添了几分妩媚。 “都说:灯下看菩提,越看越入迷。灯下看美人,越看越迷人。古人诚不欺我也!”我心一跳,脑袋里突然开始胡思乱想。 “怎么了?”鲁绛问道。 “额,没什么!”我尴尬的一笑,甩了甩脑袋,继续的观察着佛龛上的痕迹。 两道钢丝的划痕,八道指甲的抓痕,在佛龛的脚柱上若隐若现,这都和我的猜测不谋而合,我偷偷地看向身边的鲁绛,我突然不忍心告诉她这一切的真相了…… 第十章:宰相安得失此人 “敬业之败,与宾王俱逃,捕之不获。将帅虑失大魁,得不测罪。时死者数万人,因求戮类二人者,函首以献。后虽知不死,不敢捕送。故敬业得为衡山僧,年九十余乃卒。宾王亦落发,遍游名山。至灵隐,以周岁卒……” 映着手电微弱的灯光,我将脑袋缓缓伸进了佛龛的下层,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手掌大小的琉璃镜发散着碧绿色的冷光,在那面琉璃镜上,正刻着这样一段文字。 “徐敬业,骆宾王,这不是武后年间的事吗?史书上记载:骆宾王,本是婺州人。早年落魄无行,好与博徒游。曾从军西域,宦游蜀中。睿宗时,徐敬业起兵讨武则天,他曾为其僚属,军中书檄,皆出其手。敬业失败,骆宾王下落不明,或说被杀,或说亡命,甚至说在灵隐寺为僧。其一生行迹,颇为诡奇。武则天读骆宾王写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其中有一句: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惶然问:谁为之?左右以宾王对,武则天感叹曰:宰相安得失此人?这样一个原本在在历史上神秘奇诡的文人,在公输家的历史上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和这座猫仙祠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想来想去没有头绪,正要退出来,就在我刚刚一动之时,一道冰冷的寒光出现在了我的颈上三寸之处,七道闪着冷光的闸刃环环相扣,锁在了我的咽喉上,我相信,只要我稍稍一动,这七把利刃就会瞬间咬合,将我的头颅整整齐齐的切下来,留在这间佛龛之中,和上面的猫仙作伴! “好厉害的机关!”我的心脏猛的提了起来。 “张寒,你没事吧!”鲁绛颤抖的嗓音传来。 “我……没事!你怎么了?”我强做镇定的问道。 “那只狸猫的眼睛……睁……睁开了!还张开了嘴!”鲁绛惊恐的说道。 “别害怕,没事的,没事的!”我慢慢的安慰着鲁绛,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形,不敢稍有移动。 突然,琉璃镜上的字迹一闪而没,伴随着一阵机括的响动,琉璃镜一分为二,从中吐出来一张木制的版画纵横两道,分为九宫之形,右下角缺了一块空白,云纹阳刻的雕着一张阵图,正是逆排的——黄河九曲! 这个空了一块的木刻阵图,可以左右移动,正是古代游艺——华容道的变形版。 “看来,这佛龛的机关设计,就是为了保守这个关于骆宾王和猫仙的秘密,只有将头伸进来,才能看到琉璃镜上的字,而看过这个秘密的人,如果解不开黄河九曲的阵图,都会被切掉脑袋!”我的背后渗出了一层冷汗。 慢慢的,我伸出了手指,向那阵图挪去。 “张寒,你把手伸到猫嘴里干什么?”鲁绛惊恐的说道。 “嘘……别说话!”我冷声说道。 “黄河九曲,生门一日二十四变,仿节气而立,此刻时至丑时,节气属春分,丑时三刻,秋分三一四,立秋二七一……”我默念着黄河九曲的口诀,一边缓缓的移动着阵图,将逆排的阵图,恢复成正序…… “咯吱!”一声机括响动,最后一块木块归位,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刃迅速收缩,消失不见,我闪电一样的钻出佛龛,坐在地下,喘着粗气,大口的呼吸着翡翠阁里腐朽的空气。 死里逃生的感觉,太美妙了! 这时,只见那佛龛里的狸猫咧嘴一笑,闭上了碧绿色的双眼,伸出了猩红色的舌头,一支手肘大小的匣子从狸猫的肚子里顺着舌头滑了出来,我伸手取下了匣子,打开一看,里面空无一物。 与此同时,楼梯口处的那个细长的影子一闪而没,梁战回过头来,向我投来了一个询问的目光。 我摇了摇头,示意梁战不要追。 “怎么什么都没有,完了,我们一定是来晚了一步!”鲁绛急的直跺脚。 “不!这一次,恰恰是我们早了一步!”我将匣子放到鼻尖上,深深的嗅了一口。 随后,我突然咧嘴一笑,从兜里掏出了三支香烟,点着了火,插在了狸猫面前的香炉上,拜了三拜。 “你这是做什么?”鲁绛问道。 “一个老光棍儿还能干什么?遇庙拜神,求姻缘呗!”我眼带深意的看着鲁绛。 先是红了脸颊,紧接着连脖子都泛起了红晕…… “其实,你人还不错……”鲁绛咬着嘴唇,歪着脑袋,看着地面小声的嘟囔道。 “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吸了一口烟,抬手将猫仙吐出来的空匣子打开,抽出怀里的猿蛇古画,卷好了放进去,大小尺寸果然是严丝合缝,我将匣子锁好,插在了后腰的腰带上,放下衣服,转了个身,扭过头来,看着鲁绛,笑着说道:“看着明显么?” 鲁绛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挺明显的,一看就鼓起来一块……” 我思索了一阵,又紧了紧腰带,将衣服向上拉了拉,又问道:“你能看到鼓起来的,大概是个什么东西吗?” 鲁绛闻言,脸红的都快能滴出水来,瞪大了眼睛,一个大嘴巴抽在了我的脸上。 “啪!” “你干什么?”我捂着脸喊道。 “不要脸!”鲁绛猛地转了过去,走到了梁战的旁边。 “该!”梁战的嘴里冷冷的蹦出一个字。 我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咕哝着说道:“小小年纪,思想怎么那么偏激,不懂我的山人妙计,我还懒得跟你们解释呢……” 我将烟头捻在窗框上,向下看去,按照鲁伯鸣的说法,阿藏就是从这里坠楼的,但是,不知为什么,我在窗边不曾找到一丝挣扎的痕迹。反而是在楼梯对面的墙上,我找到了一个一指余深的小洞,角度斜向上,约有一个筷子粗细,边缘平整,看样子应该是被短箭一样的兵器打出来的。 我摸出了打火机,拢住火,凑在了孔洞边上,火光的热气渐渐蒸腾,渗入木质的墙面,钻入了孔洞之中,十几秒后,我猛地熄灭了火,将鼻子凑到手边,一把松开了捂住孔洞的手。 一股淡淡血腥气飘过我的鼻尖! 短距离! 硬弩! 射穿目标! 目标重伤或死亡! 我缓缓抬起头,拉过梁战和鲁绛,徐徐说道:“来,咱们三个人重演一下当晚发生在这里的案情!” 第十一章:钓金鳌 夜色渐浓,鲁伯鸣顶着细密的雨水匆匆的赶到了翡翠阁。 他的身体很虚弱,一口气爬上九层楼梯,筋疲力尽的他扶着窗边不住的喘着粗气。 鲁伯鸣非常的紧张,他伸出颤抖的手指在窗户上戳了一个洞,凑到前面,他看到了有一个人尾随着他的脚步,缓缓靠近了翡翠阁,我们姑且称他为——影子。 鲁伯鸣吃了一惊,一边让自己的随从守在楼梯口,一边赶紧手忙脚乱的爬到了佛龛的下层,他要确定佛龛里藏着的东西还在不在! 这个时候,尾随鲁伯鸣的影子已经摸到了八层,在楼梯口处发射了一枚弩箭,击杀或重伤了守在楼梯口的随从,一步窜上了九层。 这个时候,鲁伯鸣刚刚关闭猫仙祠的机关,将九曲黄河的阵图打乱,影子伸手抓住了鲁伯鸣的脚腕,将鲁伯鸣在地上拖了出来。鲁伯鸣虽然紧紧的抓着佛龛的脚柱,但却无济于事,只在脚柱的左右留下了指甲的抓痕! 影子迫切的想要得到佛龛里的东西,但又知道机关的厉害,在不知道机关细节的情况下,不敢轻易尝试,而鲁伯鸣宁死也不肯帮助影子破解机关。 影子是一个御使傀儡的高手,他试着操纵傀儡代替真人,将脑袋伸进了佛龛的下面,但是他失败了…… “你怎么知道他失败了?会不会是影子拿走了匣子里的东西?”鲁绛打断了我的推理。 “因为这个!”我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衬衣领口向下翻了翻,凑到手电光下面,让鲁绛和梁战看清左下角,在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 “这是什么?”鲁绛问道。 “丹漆!古傀儡用的丹漆!佛龛的机关切下了那傀儡的头,刀口上沾上了丹漆,并且在刚才,沾到了我的衣领上!由此可见傀儡没有打开机关,但是傀儡很可能也试探出了机关的原理——依照黄河九曲打开,不过,此刻打不打开机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继续!”梁战低声说道。 “好,我接着说!鲁伯鸣的随从倒在了楼梯口,他的身体就躺在了这个位置!”我对比着箭孔的方向,躺在了那里。 “看!这个时候,影子应该是从佛龛的对面走过来,扛起随从的尸体,对,就是这样,哎呦,你轻点!”我狠狠的拍了拍扛着我的梁战的肩膀。 “走到东面!那里是阿藏坠楼的位置!”我推了推梁战,梁战点了点头,扛着我向东走去。 “等一下!”鲁绛打断了我的模拟。 “怎么了?”我问道。 “你是说,这个随从就是阿藏?好,就算是阿藏,可我爹说是他在这里发现了阿藏要偷东西,要杀人灭口的阿藏和一路追来的阿东发生了争斗,无路可退,才坠楼的……” “所以说,你爹在撒谎!现场所有的痕迹都表明,他是和阿藏一起来的……”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可是,如果真如你所说,我爹为什么要骗人?这个影子,会是谁呢?难道是……”鲁绛猛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你猜的没错,这个影子就是那个装聋作哑的阿东!他杀阿藏,是为了一个身份,一个能够潜伏在青衣巷的理由!”我从梁战的肩头跳下来,缓缓说道。 “既然阿东是凶手,我爹为什么要包庇他?对了,你说过在这里出现过四个人,阿东、阿藏和我爹,是三个人,第四个人是谁?”鲁绛问道。 “你说呢?”我点了一支香烟,反问鲁绛。 “根叔!是根叔!根叔说我爹让他清点翡翠阁,他发现多出了一个匣子!”鲁绛思索了一阵,猛的说道。 我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这话说对了一半,你根叔来过翡翠阁,但却不是在你爹让他清点的时候,而是在你爹和阿藏到翡翠阁之前,他就已经藏在了这里,并且取走了匣子里的东西,佛龛里的匣子里放的东西就是带到白猿客栈的那幅古画!而且,你爹不是要包庇阿东,而是他已经完全被阿东控制了!” “控制?怎么可能?我不相信!对了,你怎么知道盒子里是什么?” “尺寸!气味!佛龛里的匣子有着和那幅古画一样的味道。你带到客栈里的那只装画的匣子,宽度刚好,但长度余出一指三分,公输家是传承千年的工匠世家,这种失误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我摇了摇头,比划着说道。 “你是说阿藏被杀,我爹被挟持的时候,根叔也在这里,那他为什么不出手?这不合常理。”鲁绛摇着脑袋,否定了我的推测。 “是你爹不让根叔出手的,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拉过鲁绛,用手电向右上方的房梁照去,只见一片漆黑之中,两只男人的脚印出现在了房梁的上面。 “你是怎么发现的?”鲁绛问道。 “躺着!这个位置,躺着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到,这个屋子里,阿藏躺下了,但他大半已经死了,你爹躺下过,所以他看到了藏在上面的根叔,阿东没有躺下,所以他也看不到。刚才我拨弄佛龛的机关,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位置的脚印。你过来看,你爹留在佛龛脚柱上的抓痕,像什么?” 鲁绛闻言,仔细的打量了一阵,摇了摇头。 “这是个角度的问题,这个抓痕不是给我们看的,而是给藏在上面的根叔看的,所以,你要倒过来看!”我把着鲁绛的脑袋翻转了一个角度。 “这是个卦象!”鲁绛惊口说道。 “不错,乾上艮下,为乾宫二世卦。卦下阴爻逐渐生长,是阳道将衰,恶事将起之兆,阴长阳消,小人得势,君子退隐,明哲保身,伺机救天下。山在天之下,宜退避三舍。你爹让根叔带着猿蛇古画退避快走!” 我轻轻的用手指虚画着纵横棋谱,一边回答着鲁绛的问题。 “退避?怎么退避?”鲁绛问道。 “启用你这颗暗棋,将佛龛里的图送到白猿客栈,借我这把刀,插手到青衣巷的局里,斩对方的大龙!” “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鲁绛轻声问道。 “现在不是考虑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而是要考虑对方要做些什么?”我云山雾罩的一句话,让鲁绛和梁战一起皱起了眉头。 “挖下深坑擒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听说过没有?” 梁战和鲁绛闻言,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我一拍腰上那个鼓鼓的匣子,笑着说道:“这,就是饵!” 第十二章:死不旋踵 “客来长揖对胡床,龙涎灰暖细烘香。傍怀闻处恼回肠,为君行草写秋阳。” 廊下的歌女抱着琵琶,哼唱着不知摘自哪里的吴越小调。 黄铜的小鼎内燃烧着价值千金的龙涎香,身边的案头架着一只红泥的小炉,炉底烧着香碳,炉内煮着滚泉。手旁摆着四碟茶点,我和面色苍白如纸的鲁胥就这样面对面的泡着茶,一言不发。 一连过去了三碗茶的功夫,鲁胥咳了一阵,打破了沉默。 “闲来无事,我给孙先生说说这龙涎香吧!”鲁胥拈起手中的茶杯盖敲了敲香炉。 “愿闻其详!”我笑着说道。 “这龙涎香其实是抹香鲸的分泌物,因为它消化不了海章鱼的喙骨,在刺痛中,肠道内与分泌物结成固体后再吐出,是为龙涎香。所以说,蠢物就是蠢物,知道某些东西吞不下,还硬要去贪,受尽了苦楚,最终,还不是要吐出来?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爹说,翡翠阁里丢失了一样东西,若是被张大掌灯拾到,一定是会归还的,对不对?哈哈哈,哈……咳……咳咳……” 鲁胥一脸深意的看着我,徐徐说道。 我斜眼瞟了一眼鲁胥身后的那个有些谢顶的中年人——老吴。就是那个在火车站将鲁绛吓的魂飞魄散的司机。 “来!雨水潮湿,吴师傅您也别站在那里了,一起吃点茶点,喝一杯热茶吧!” 一边说着,我一边伸手取过桌上的青梅,递给了老吴,老吴伸出右手接过,还没来得及放下,我已经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用茶巾垫着手,递到了老吴的面前,老吴看了一眼鲁胥,鲁胥点了点头,老吴才笑着,诚惶诚恐的伸出左手将茶杯接了过去,我微笑着点了点头,用手里的茶巾擦了擦手里的水渍,坐了下来,笑着说道:“既然鲁兄说道了龙涎香,小弟恰好也知道一些,据说这龙涎香极为难得,自古以来,便与黄金等价。《本草纲目》中记载着龙涎香可以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由此可见,这大鱼吞吐虽苦,但终归造化不负,一分苦,一分得,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鲁胥闻言,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皱着眉头,幽幽说道: “张大掌灯,可是欺我公输家无人么?” 江湖人都知道,公输家发迹于鲁地,后世子孙多以鲁为姓,隐藏行迹,唯有在攻城略地,杀人立旗的时候,才会亮出公输的族姓。 此时,鲁胥一言道破了我的身份,分明已是图穷匕见,那猫仙祠里的东西,他已经咬定了在我手里,第一尾鱼儿,上钩了! 我敛眉一叹,抬眼迎上了鲁胥的目光。 鲁胥深吸了气,压住了喉咙里的咳,一眯眼睛,现出了满瞳的杀机…… “好热闹啊!”一阵拍手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轱辘传动的声响缓缓走进了屋内。 “第二尾鱼儿也上钩了!”我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唬得鲁胥一愣。 “伯父好,失礼了,失礼了!”我连忙站起身来,一拱手,迎上了坐在轮椅上刚刚进门的鲁伯鸣! 鲁伯鸣见我拱手,脸上泛出了一丝冷笑,左手前端,停在左胸口前,四指握拳,拇指向上竖起,右手平伸,托在了左手之下,小臂一举,将两手送到了身前…… “张大掌灯,也是一门之主,伯父二字,老朽可担当不起!” 山字手! 这是老江湖里平辈会面的礼数,老东西也沉不出气,上来就戳穿了我姓孙的丝绸商人的身份,抢着来撕破脸了! 我心里一凛,嘴上却笑容不减,两手一错,左手握拳伸拇指,右手合握,将左手拇指攥在掌心,右手平伸食指、中指、无名指在左手虎口上虚画了半周后张开手掌,将左手包住,一拱手,点了三点…… 凤凰点头! 我向鲁伯鸣回了一个晚辈的礼数。 “混江湖,不是礼数全就能当魁首的!白猿客栈纵横江湖一千多年!非己之物不可取的道理,应当是明白的吧?” 鲁伯鸣一声冷哼,闭上了两眼,沉声说道。 “明白!当然明白!” “既然,明白,就请张大掌灯,将从我翡翠阁中得来的物件儿交还给老夫吧!” “好啊!此物本就该物归原主!” 我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扣在了桌面上,用手捂住了照片的背面! “这是什么?”鲁伯鸣睁开眼睛,张口问道。 “伯父别急啊!慢慢来!”我收起了笑容,慢慢的移开了我放在照片上的手…… “民国五年长白山四姑爷坟留念……”十四个笔挺的小字慢慢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咳……咳咳……”鲁胥猛地涨红了脸,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缓缓的凑到了鲁胥的面前,将照片翻转过来,推到了鲁胥的身前…… 这是一张黑白的照片,隐然有些泛黄。照片的背景是一片白雪茫茫的深山,粗大茂密的针叶林冲天而起,林木稀疏处立着一座诡异的庙宇,无碑无柱,孤零零的立在一片野地当中,黄墙黑瓦,红窗半掩,房檐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走兽皮毛,有的已经腐朽灰败,有的仍然滴血如新。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和一个脸颊微红的姑娘,正裹着厚厚的棉衣正在墙上拓印着某种壁画…… “大少爷!您看看左手边这个小伙子,像不像你?” 鲁胥强忍着喉咙里卡住的一口淤血,瞪着血红的眼睛,像极了一只发了狂的野兽! “别这么看着我,当年的事,你也是知情人!”我猛地一声大吼,抓住了鲁胥的手腕。 “张寒!你在干什么?你放开我哥!”鲁绛两个箭步从门外跑了进来,一推我的肩膀,掰开了我的手指头!一脸愠怒的为鲁胥揉搓着被我抓的青紫的手腕。 我退后了一步,反手从腰后抽出了那个从猫仙祠里取出来的盒子,抬手一丢,扔给了梁战。 “梁战!帮我把这盒子,还给伯父!” 梁战缓缓点了点头,捧着盒子走到了鲁伯鸣面前,一弯腰,将盒子碰到了鲁伯鸣的面前! 鲁伯鸣犹豫了一下,一抬手拿起了梁战手中的盒子! 就在鲁伯鸣的手碰到盒子的那一刹那,梁战动了! 挑腕! 张指! 抓拿! 梁战的手仿佛闪电一般,一抓一扣,牢牢的锁住了鲁伯鸣的手腕,侧身一拉,便将鲁伯鸣整个身子提起,从轮椅上拉了起来,凌空一抡,鲁伯鸣的身子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砰!”鲁伯鸣发出了一阵败革的闷响,一动不动的躺在了地上! “啊!你疯了!爹——”鲁绛吓了一跳,一脸惨白的冲了上去,推开了梁战,抱起了瘫在地上的鲁伯鸣! “爹!爹?啊——” 鲁绛一把推开了了鲁伯鸣的身体,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鲁胥见状,一扶椅背,就要冲过来…… “砰!砰!砰!”三声枪声响起! 三发子弹,从门外电射而来,贴着鲁胥的头皮飞了过去! 鲁胥吓了一跳,一个踉跄栽倒在了椅子上…… “你最好别乱动!我的枪,很准!” 光影一黯,一身长衫的根叔举着一把金黄色的左轮,从门边一闪身,走进了屋内! “根叔……咳……咳咳……你要干什么?快……快放下枪!”鲁胥指着根叔喊道。 “大少爷!甭紧张,根叔不会伤害你的!根叔的枪口,指的是你身后那位!” 鲁胥闻言,缓缓回过头去,只见司机老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墙角的阴影里,窗影斑驳,映在了他的脸上,一时间,鲁胥竟然有些看不清老吴的面目…… “爹!爹——张寒!我爹怎么了?梁战,你摔死了我爹——”鲁绛歇斯底里的扯住了梁战的衣袖,一脸惊慌的大喊! “唉——我早该告诉你的!”我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将鲁伯鸣的身体翻转过来,看着鲁绛,徐徐说道: “你爹,早就死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有活过!不信你摸摸他的手,凉的发硬……” “不会的!不会的!我爹早上还和我说话呢?怎么可能……一定是你们害了他……” 鲁绛急红了眼,爬起身就来掐我的脖子,我拉扯了一阵,一使劲,将甩到了地上,一俯身扯过了鲁伯鸣的身体,一使劲扯开了鲁伯鸣的衣衫! “啊——”鲁绛发出了一声尖叫,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触目惊心!巧夺天工! 我的脑袋里瞬间浮现起了这两个无比矛盾却有分外贴切的词语。 鲁伯鸣的整个后背被掏空了内脏!只留下被药剂处理过的,泛着灰白色的骨骼和筋膜!在鲁伯鸣的脊柱上被镶嵌了一个八角的匣子,无数透明的丝线从鲁伯鸣的四肢百骸,头眼牙舌出引出,纵横交错的勾连在这个八角盒上,八角盒的底端有一个手腕粗细的孔洞,孔洞周围断裂着许多丝线,宛若棉絮一般迎着微风颤抖…… 鲁伯鸣被制成了一具傀儡…… 我扶着浑身发抖的鲁绛缓缓的站起身来,两眼死死的盯住了扶着轮椅的阿东和缩在墙角的老吴,朗声说道: “白猿客栈张三眼,见过墨家高足!” 第十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你怎知是我?” 一阵沉静过后,阿东猛地一笑,眨了眨眼,一抬手,取下了眼底的两片薄膜,晃了晃脖子,一把推开了身前的轮椅。只见阿东的胸口猛地鼓起了一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阿东的衣服下面蠕动! 突然,阿东的衣服从胸前裂了开来,两只手臂伸了出来! “原来外面的两只推着轮椅的手势假臂,真的手臂藏在了衣服里,用来操作傀儡,控制鲁伯鸣的身体眉目!厉害啊!” 我由衷的一赞!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阿东又问了句。只不过,这一次,我看清了,阿东的话不是从口中发出的,而是源自他的腹部! 阿东会腹语! 梁战见状,诧异的一皱眉头。 许是阿东察觉到了梁战的一样,只见阿东一声冷笑,张开了嘴! 那是怎样的一副唇齿啊! 血肉模糊的牙床上布满了沟壑纵横的疤痕,几颗枯黄的牙齿后面是一片暗红的空荡,小半块舌根的断口处是一块参差不齐的创口——阿东的舌头被打碎了! “是不是很惊奇?”阿东冷冷的说道。 梁战闻言,缓缓的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阿东的眼光盯在了我的脸上。 “疑点有三:我和鲁伯鸣第一次见面,他明明有要伸手的举动,却突然改成了拱手抱拳,因此,我怀疑鲁伯鸣一定有猫腻,他不敢让我碰他的手!此乃一也;阿藏的尸体落在了翡翠阁的楼前,尘土下的砖石上,尚存阿藏的血迹,成片氤氲,却无喷射飞溅的痕迹!试想血脉流动的活人若从高楼之上失足坠下,腹腔受剧震,口中定会呕血不止,而翡翠阁的楼前,却无此对应的痕迹,由此可知,阿藏坠楼之前,已是尸体一具!此其二也!至于其三,这第三点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一点,那就是如果阿藏不是失足坠楼的话,鲁伯鸣为什么要说谎呢?如果认定了阿藏是你阿东所杀,那么鲁伯鸣为什么要帮你呢!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在你设计暗杀我的那碗面里我找到了答案!墨家!你的机关术,暴露了墨家的风格!想到墨家,我便想到了傀儡术,天下的傀儡术无人能出墨家之右,而在翡翠阁上的一番勘验,让我发现了一个御使傀儡的高手的痕迹,更让我认定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鲁伯鸣被制成了人皮傀儡!于是,一切的关节都通了!鲁绛,你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关于乌衣巷的传说么?” 我转过身去,看着一脸惨白的鲁绛,轻声说道: “记……记得,你说,有一本南宋时编纂的《六朝事迹编类》,称刘禹锡诗中的“旧时王谢堂前燕”乃是误笔,原是“旧时王榭堂前燕”。南京曾有个名叫王榭的人,以航海为业。海船失事,他误入乌衣国,娶妻生子。后来,王榭独自返回故乡南京,为了怀念乌衣国的时光,便将所住的巷子更名乌衣巷……” “不错!这故事虽是这个故事,但细节之处,却有不少出入,第一:王榭不姓王,而姓公输;第二,王榭并非是航海为夜,误入乌衣国,而是刻意寻往;第三:乌衣国并非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群人!” “人?”梁战疑惑的蹦出了一个字。 “对!就是人!一群人,一群身着黑衣的墨者!”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阿东幽幽一笑。 “不是我知道的,是鲁伯齐告诉我的!”我摇了摇头,从怀里拿出了一叠书稿。 “二、八、十;一、五、七。这是鲁伯齐修订的《公输通志》,第二册,第八卷,第十章,第一节,第五页,第七行——绍兴三十年,高宗杀岳武穆,墨家部众受牵累,举族下狱,彼时,有巨子翟柯,与先祖交好,以一副猿蛇古画相托于先祖保存,并赠以墨家阵图——黄河九曲为助。先祖受之南归,重修祖宅,因墨徒悉着乌衣,先祖为纪念老友,遂将宅前老巷名之曰——乌衣巷……所以说,能解开黄河九曲的,还有一种人,那便是——墨徒!鲁伯齐在发现这个秘密后,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大哥鲁伯鸣,想要告知大哥黄河九曲的漏洞,殊不知鲁伯鸣此刻,已是一具人皮傀儡了!” “咳……咳……咳咳……”鲁胥听到这里,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咳,只见他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指着阿东和老吴,涩声说道: “你们真是墨家人?咳……咳咳……翟叔?冲哥?是你们么?你们是来为红豆复仇的对么?” 话音未落,只见阴影之中的老吴缓缓的走了出来,一抬手撕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满脸烧伤,看不出面貌的脸来…… “阿胥,你倒是个痴情人!” “你……你是翟叔?咳……咳……你的脸?”鲁胥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望着老吴。 老吴一声冷笑,抬眼看向了我,一拱手,朗声说道: “巨子翟彧,见过张大掌灯!” 我愣了一下,匆匆回了一礼,轻声说道:“墨家仁爱,非滥杀之人!” 翟彧闻言,猛地红了眼眶,咬着牙齿,冷冷的说道: “非我滥杀,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如是而已!” “师傅!咱们也别跟他们废话了!大不了同归于尽!”阿东一声闷吼,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只木质的沙漏,倒扣过来,放在桌上,沙漏内的细沙开始下流,倒数开始! “张大掌灯,我安了十颗炸弹在鲁宅,你们现在可以开始跑了,我倒要看看,这么大的宅子,五分钟的时间,你们能跑出去多远?” 阿东一挑眉毛,坐在了地上! 我微微一笑,给桌上的壶里添了些水,慢慢坐了下来,伸出手指,敲打着桌上的照片,徐徐说道: “跑?我没有兴趣!死!我也得死个明白!我想知道,民国五年长白山四姑爷坟,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十四章:囚龙之地 民国五年,长白山北麓,风雪渐熄。 六个裹着棉衣棉裤,穿着军用胶鞋,戴着狗皮帽子的人影踏着齐膝深的积雪,步履蹒跚的向坐落在半山腰的一座形貌古怪的建筑走去! 走在前头的是两个中年的汉子,一个方面长眉,不怒自威,赫然是鲁伯鸣的形貌!另一个汉子,眉心紧缩,直鼻阔口,一路上只顾低头疾走,一看便是沉默寡言之人。 “翟兄!前面应当就是四姑爷儿坟了!”鲁伯鸣拍了拍肩头上的积雪,沉声说道。 原来,这个沉默的汉子,就是墨家的现任巨子——翟彧! “嗯!”翟彧点了点头,回头瞥了一眼身后。 跟在翟彧身后三五步远的是一个娇小单薄的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一张鹅蛋脸白皙的透亮,两颊被风吹得通红,两条漆黑如墨的辫子挂了不少雪花,在脑后随着步子的起落上下摆动,煞是好看! “红豆!你这背上的东西太多!我帮你背些吧!”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拍了拍那女孩的肩膀。 “不沉!没事的,对了,胥哥!你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哦,对了,你说到英格兰人把除夕叫做圣诞,有一个白胡子老头骑着驯鹿雪橇钻烟囱,你快接着说……” 那少年闻言一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看他的相貌正是年少时的鲁胥! “好!我接着说……那个白胡子老头啊,最懂小孩子的心,听话的乖孩子在圣诞节的晚上,只要将袜子放在床头,第二天一早起来,准能从里面找出自己想要的礼物……“ 鲁胥抖了抖帽子上的积雪,滔滔不绝的给红豆讲着许多闻所未闻的新鲜故事,哄得红豆满眼惊奇的拍手大笑。毕竟,这些寻常孩童都知道的事,对长年与木头一样的老爹和师兄在骊山守墓的红豆来说,鲁胥讲的这些新奇事犹如在红豆眼前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红豆!山路难行,鲁师弟讲了这么久,已经累了!” 红豆的身后,一个身量瘦削的男子走了过来,抬手摘下了红豆的背包,一甩手扛在了自己肩上! “师哥!我不是小孩子了!”红豆狠狠瞪了一下那个男子一眼,表示抗议。 那个男子板着一张木讷的脸,伸出手去,按了按红豆的帽子,将自己的围脖裹在红豆的脖子上!一抬手,轻轻的推了一下红豆的后脑勺,红豆不由自主的一点头,咕哝道: “好吧——好吧——” 鲁胥见状,连忙说道: “魏冲师兄,我不累!” 那瘦削的男子就是墨家巨子翟彧的首徒,也是唯一的徒弟——魏冲! “小孩子都喜欢和小孩子一起玩,难得出来一次,由他们去吧!”走在队尾的一个白发老头拍了拍魏冲手臂,笑着说道。 那老头戴了一副墨镜,脑后的头发梳了一个随意的辫子,正是公输家的鬼仆——根叔! 魏冲无奈的摇了摇头,快行几步追上了翟彧,站在了那座古怪建筑的前面。 山势藏风,将屋檐上的积雪吹落了大半,露出檐角上斑驳的镇兽,尽管古老的色彩被岁月剥落了许多,但依旧可以通过它细长有四足、龙首而蛇尾的形貌判断出它的属类为——蛟! 中国古建筑的檐角屋脊上常常排列着一些数目不等的兽类作为装饰。因为中国古建筑多为木构,最怕雷击火患,故而屋脊上的兽类多取避雷攘凶,吐水止火的寓意,纵观历代檐兽,不离:一龙二凤三狮子,海马天马六押鱼,狻猊獬豸九斗牛这九类。 而蛟,乃是恶兽。 古籍有载:蛟者,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置笱水中,即蛟去。善兴风浪,性残恶,吞血食,所过处,泽野千里。 所以,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把恶蛟当做宅所的檐兽,无论阴阳。 魏冲踌躇了一阵,看了一眼翟彧,翟彧缓缓点了点头。 魏冲一眯眼,从身后卸下了一个宽大的布袋,从里面抽出了一个半人高下的匣子,打开来,里面全是细碎的手脚头颅,五脏发肤,有的是金铁所铸,有的是蜡木所雕。 只见魏冲的两手穿花引蝶一般的上下飞舞,不多时,便组装出了一具真人大小的人偶。 那人偶立在地上,抬手摘下了魏冲身后的布包,背在身后,回过头来看着魏冲,咧嘴一笑,点了点头,转身向那座建筑走去! 魏冲的这手傀儡术神乎其技,看得鲁胥张大了嘴,惊声呼道: “那个人,真的是木头的……木头吗?” 红豆一脸无聊的嘟了嘟嘴,小声嘟囔道: “傀儡喽!哼,只有木头人才喜欢摆弄木头人!” 就在红豆一转身的功夫,那傀儡人已经跑到了那建筑的门前,扭了扭脖子,发出了一阵机括的响动! “破门!”翟彧一声低喝。 翟彧的话音未落,只见那傀儡猛地变换了步伐,两腿一前一后的拉成了弓步,伸出两手,一把按在了门上! 那大门分两扇,当是以古铜铸成!门上贴着一张硕大的兽皮,封住了门缝!那兽皮应当是在动物还活着的时候被整张剥下来的,故而在铜门上还浸染了许多暗红色的血迹…… 长白山上终年严寒,风雪将金属的温度降到底点。鲜血蒸腾的兽皮一旦接触到了低温的金属,就会瞬间吸合成一体,再也无法分离。 很多东北的小孩儿,在小的时候都因为好奇去舔过铁栏杆,结果整个舌头嘴唇都被粘在了上面,非用温水融泡不能分离。强行撕扯,肯定会落下个扯下一层舌皮的下场! “鲁兄!这兽皮的毛色尚未干枯,看血迹,似乎不到半月之久!看来有人赶到咱们前面了呀!”翟彧皱着眉头说道。 “这囚龙之地乃是你我两家先祖联手所布,这世上除了你我,我不信有人能从容进出,就算是有人赶在了咱们前面,怕是也早就死在了底下!翟兄!绛儿的病,不能再拖了!”鲁伯鸣红了眼眶。 鲁胥叹了口气,在红豆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妹妹得了一种怪病,五脏生寒,眉尖挂霜,一日,有一神秘人来访,说在唐朝之时,徐敬业谋逆,武后遣异人持术鸩之,使其身染恶疾,五脏生寒,与我妹妹的病如出一辙。彼时,有大唐第一才子骆宾王在徐敬业身旁辅佐,骆宾王博闻强识,通古籍志怪,亲往渤海之滨,于归墟之侧寻得鳌龙遗蜕一只,内藏朱丹一枚,传闻乃是鳌龙化蛟所留之火丹,惯能克寒性,奈何这徐敬业还没等到骆宾王回来,就兵败被抓,武后等不急他暴病而死,直接砍了他脑袋,这下好,任凭那火丹如何神妙,也救不得一具没有头颅的尸身了……” 就在鲁胥说话的当口,那傀儡已经伸手抓住了兽皮的两角,发力一拉,将兽皮整张撕了下来!一顶肘,推开了两扇沉重的铜门! “呼!” 一阵贴地的狂风卷着一蓬雪尘从门后的地面吹了出来,散尽了之后,露出青铜门后那间建筑的形貌。 二层的砖石塔,似坟无碑,似庙无柱,似祠无匾,似宅无窗。 红黄相间的斑驳墙体上没有一扇窗子,只有一个四尺见方的黑洞,冷森森的透彻寒风,不知通向何方。 黑洞的入口处,左右两边各有两个黑玉雕琢的跪拜人像,宽袍大袖,圆领细带,胸部高耸,肩颈浑圆,赫然是两个体态丰腴的唐代女子,唯一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便是这两个女子的都是没有脸的! 雕像的五官处不知被什么人铲成纯平的截面! 那傀儡扭了扭腰,从身后摘下了布包,放在地上,蹲下来拉开了布包的拉链,伸进手去一用力,便拽出了两只硕大的猞猁! 那两只猞猁体态甚是肥胖,毛色被涂满了松油,显得分外的鲜亮,手足均被人用铁丝系住,肚子里又灌了大量的药酒,早就醉的犹如一滩烂泥,在布包里也不知睡了多久。 此刻被寒风一激,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鼻孔,无力的摇了摇尾巴。 傀儡人提着两只猞猁缓缓的向挂满了动物毛皮的屋檐低下走去,刚一迈步,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便缓缓开始响了起来…… “来了!阿冲!快一些!”翟彧一声冷喝。 魏冲点了点头,缓缓闭上了眼睛,那傀儡的速度猛地开始加快,只见它伸长了手臂,从屋檐地下的众多毛皮里取下了两张,一伸手指,摘下了皮毛上的两只钩子,一使劲,便刺穿了一只猞猁的后颈! 那猞猁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睁大了眼睛,还没开始扭动,就被傀儡一举手挂在了屋檐地下! 与此同时,那悉悉索索的的响动越发刺耳,宛如无数的八角蜘蛛在人的耳膜上爬来来爬去! “快!”翟彧又是一声冷哼。 魏冲皱起了眉头,一咬牙,那傀儡发出一阵机括响动,一使劲又刺穿了一只猞猁,提起来挂在屋檐底下! 突然,那两座唐代的女子跪像猛地动了一下,发出了一阵妖异的火光,无数星星点点的亮点从那两座塑像的衣袖底下蜂拥而出,如两道浓烟火云一般升腾而起,犹如数百只漆黑手臂在墙面上上下摩挲,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顺着石墙聚拢在了那猞猁身上,顺着不断尖叫挣扎的猞猁的口鼻,闪电一般的钻了进去!原来那阵烟雾并不是火气,而是一只只火红色的昆虫! 那两只猞猁发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七窍之内猛地腾起了一阵红烟,随即便软软的耷拉下了脑袋,不到盏茶的功夫,便萎缩风干成了一块毛皮! “火贼?”鲁伯鸣疑惑的说道。 翟彧点了点头! “好厉害的防盗手段,用药酒催眠火贼,置于洞口,火贼对血气极为敏感,一旦有活物靠近,便会倾巢而出,撕咬猎物,火贼有剧毒,触肌肤如火灼,无药解!翟兄以无血气的木傀儡探路,用内脏浸满药酒的猞猁为饵,诱出火贼。火贼啃食猞猁内脏,便再度陷入了催眠,虽然只能维持几个时辰,但这猞猁浸满了油脂,翟兄一把大火,便可焚之!真是高妙!” 鲁伯鸣由衷的赞道。 “此法祖籍所载,非某之功!”翟彧谦虚的点了点头。 话音未落,只见那傀儡一回身,从布包里摸出了一只防风的打火机,一大火,便引燃了猞猁的尾巴! “腾!”屋檐底下瞬间烧起了两团火球。 “伯父,这大火,不会把那虫子惊醒吧!”鲁胥试探着向翟彧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世侄放心,火贼虫只对血气敏感,此刻已经陷入了休眠,除了血气,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唤醒它们!” “吱,吱吱……” 突然,一阵奇怪叫声在屋檐底下响起,无数的兽皮中间,亮起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 第十五章:赴火蹈刃 “吱……吱吱……”房檐底下猛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叫声。 兽皮堆里猛地亮起了一双碧绿色的眼睛!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眼睛的来源乃是一只獭兔大小,通体白毛的黄鼠狼! “不好!被人下了套子了!”翟彧一声低喝。 屋檐下的火光越烧越旺,屋檐下的那只黄鼠狼的尾巴被人用竹篾子下的套子夹住了!那套口乃是精铁所铸,被人用驴皮胶捆在了暗处,那黄鼠狼受火光惊吓,急的四处乱晃,熏得一阵乱叫。 很快,那黄鼠狼便恢复了镇定,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狠色!扭过脑袋,三两下便咬断了自已的尾巴…… 就在黄鼠狼咬断尾巴的一瞬间,一股血箭从尾巴的断裂处猛地呲了出来,随着黄鼠狼一阵发狂的狂奔,迎风一甩,染红了一片雪地…… 融在大火里的猞猁突然动了一下,两道火球里猛地窜出了五六只还没有烧尽的火贼!直奔黄鼠狼追去…… “滴答!” 一滴血滴在傀儡的脑门上…… 又有十几只火贼脑袋上的触角同时一抖,随即便闪电一般的蹿到了傀儡的身上,只间那木傀儡随着火贼的爬动,如同墨迹晕染一般开始碳化,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漆黑的焦炭…… 只见那十几只火贼啃噬完了傀儡,一震触角,从傀儡上一跃而下,落在了半空中! 原来,在那傀儡的身后,有四根细弱蚊足的钢线连通在魏冲的手指上!魏冲正是通过这四根钢线操纵傀儡的! 那十几只火贼落在钢线上略一摇晃,便定住了身形,摆动起八条腿,一个转眼就冲到了百步外的魏冲身边! “小心!”鲁伯鸣一把推开了呆住了的魏冲,掌内电光一闪,四根钢丝瞬间断开! 那十几只火蚁一下子栽进了雪地上,眨眼间便融开了一片雪水,飞快的向人群中爬来! “砰!砰!砰……” 十六声密如雨点的枪声传来! 融化的雪水猛地止步在了鲁伯鸣的脚下! 十六只指甲盖大小的火贼,被子弹击中,身首分离! 正是根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持枪在手,瞬间击发! 被火贼追的无路可逃的黄鼠狼吓了一跳,在屋檐上转了一个直角,飞一般的向根叔这边逃来! 根叔一甩手,右手的左轮手枪突然凭空消失,再一耸肩,又一把金黄的勃朗宁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砰!砰!砰……” 七声枪响,六只追击黄鼠狼的火贼在半空中被击落,最后一枪落在了那黄鼠狼的左前腿上,那黄鼠狼一个踉跄,栽倒在了雪地里,被根叔一个箭步冲到了身前,拽着耳后的筋肉提了起来! “毛色有异,嗅之有药气,应当是佛烟的手段,遮住了这黄皮子的血气!” 根叔收起了枪,冷冷的说道。 “断玉?”翟彧扶起了地上的魏冲,看着鲁伯鸣的手心徐徐说道。 “不错!”鲁伯鸣弹开掌心,露出了一件巴掌大的墨绿玉玦,中有三孔,可套在指上!上有饕餮古纹,似弯月,刃口却不开锋! “红豆,你要看仔细了,你鲁世伯手里的东西,便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利器,出自公输家的三位大匠之手,名为断玉!” 翟彧拉着红豆说道。 “献丑了!”鲁伯鸣讪讪的笑了笑。 “好枪法!”魏冲定了定神,看着根叔说道。 根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型,也不答话! “看来有人赶到了咱们的前面!用了和咱们一样的办法对付火贼,只不过他们没有将火贼根除!相反,他们还抓来了一只黄皮子,用秘药遮住了生气,用陷阱将它藏在檐下!我们开门的时候,黄皮子就知道了我们的到来,黄皮子胆小,不敢暴露行迹!知道瞧见了我们火烧猞猁的火光,才慌了神,惊惧之下只得断尾求生,一旦断尾,便漏了血气,血气一漏,便会重新唤醒咱们已经休眠掉了的火贼,若不是根叔枪准,此刻咱们怕是已经有了人命折损……这一环环的局,借力打力,因地制宜的巧妙运用了这地方现有的机关,真是好智谋!再加上那隐盖生气的药粉,走在咱们前面的必然是白猿客栈张九陵一行无疑!” 鲁伯鸣看了一眼翟彧,咬着牙齿说道! “久闻张家阴狠,今日方知所言不虚!”魏冲啐了一口唾沫,咬着牙骂道。 “胥儿,先将墙上的壁画拓下来!”鲁伯鸣叹了口气。 “小鲁哥,我来帮你!”红豆微微一笑,蹦蹦跳跳的过来帮忙! 走在队尾的根叔一咧嘴,掏出了怀里的相机,对准了两个年轻了喊了一声:“茄子!” 待到鲁胥拓印完了 壁画,鲁伯鸣看了一眼翟彧,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鲁胥和根叔,幽幽说道: “这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道套子等着咱们,翟兄,这四姑爷儿坟你们还下不下?” 翟彧一眯眼,冷冷答道: “墨家重信,清末年间,有赢氏族人对我墨家残支有活命之恩,家祖以半块矩子令相赠,祖上有遗命,但有持半块矩子令来寻后世子孙者,凡有所托,不敢相违!” 鲁伯鸣点了点头,徐徐说道: “好!既然如此,过了四姑爷儿坟,便是龙渊入口,咱们就携手闯他一闯!只是……” “只是什么?”翟彧问道。 鲁伯鸣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担心白猿客栈的张九陵,万一这帮人在附近埋伏怎么办?咱们下去之后,如果被那贼人堵了后路该如何是好?” “那依世兄的意见呢?” 鲁伯鸣的眼神一转,轻声说道: “愚兄建议,不妨让犬子胥儿留在外面接应……” 鲁伯鸣的话音未落,翟彧的脸上便漫过了一丝阴翳,只见翟彧缓缓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断后之人,应当选沉稳老辣,手段高明的老江湖,贤侄资历尚浅,怕是力有未逮!倒是这位根叔枪法精湛,处事不惊,可以担当此任!” 翟彧的话一出口,鲁伯鸣心里便是一沉,暗自嘀咕道: “妈的老东西,说到底还是不信任我啊!我想留儿子在地上做个后路,这老东西怕我有二心,绕着弯子想把胥儿也拖下龙渊!也罢!我对这老东西也不放心!若是根叔留在地上接应!我和胥儿下去,这墨家三个人,我方只有我和胥儿两人,一旦这老东西起了歹意,我岂不是要栽跟头!他想削我的力,我不妨也把他那个大徒弟也留在地上,看他那个女儿呆呆傻傻,真动起手来,一定打不过我和胥儿……” “世兄?”翟彧一声低呼。 鲁伯鸣一笑,缓过神来,张口说道: “若是张九陵真在附近埋伏,根叔一个人也是孤掌难鸣啊!不如这样,有劳翟兄的高徒魏冲和根叔一同留在地上,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咱们老哥俩儿各领着儿女下龙渊,如何?” 鲁伯鸣言语间,特意将“儿女”二字咬得极重,翟彧眼神一转,登时会意,知道这老狐狸处处防着自己,不敢交托信任。但是翟彧转念一想,若非各带亲生儿女犯险,又怎么能不让对方怀疑自己留有后路! “好!”翟彧点了点头! “师父!我和你去,让师妹留在上面!”魏冲走到翟彧耳边说道。 “不行啊!万一那个叫根叔的老东西对咱们有歹意,你师妹那点心机怎么应付的了!下面越危险,后路越要安全。所以你得留在这,一要防张家,二要防公输家,哪一头都不能掉以轻心!” 翟彧将魏冲拉到一旁,一边整理着行装,一边飞快的做着交代。 “师父!带着蹈刃吧!”魏冲将一个手肘长短,大腿粗细的金属匣子递到了翟彧怀里! “赴火,死于火贼!这蹈刃,又不知会……唉!” 翟彧看了看怀里的匣子,又看了看倒在檐下那具已经碳化的傀儡,忍不住一声长叹。 《淮南子》有言:“墨家徒众,赴火蹈刃,死不旋踵!” 后人多以为是在在赞扬墨徒勇武。实则非也! 赴火是墨家制作的傀儡,蹈刃是墨家设计的机甲!墨徒以此二器随身冲杀,所向披靡。试想墨徒本就凋零,若是人人以血肉之躯赴汤蹈刃,岂不早就灭族了么?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 X``Τ ` 捌`零` . C`c “师父放心!”魏冲看着翟彧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翟彧身后不远处,鲁胥和红豆正坐在雪地上聊得兴致正浓,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这你死我活,鲜血淋漓的鬼蜮心思,又岂是这两个纯真青涩的少年人所能懂的…… 第十六章:儿不为武官,何遽尔? 檐下的洞只有四尺宽窄,曲折幽暗,只能容一人通行。且成人无法直立行走,只能膝行跪爬。 翟彧收拾好了行装,当先钻了进去,红豆和鲁胥依次钻入,鲁伯鸣断后。 四人唯恐洞中有诈,不敢点亮火光,幸有鲁胥,耳力奇绝,能够凭着前面翟彧轻扣四围墙砖的回响判断路径。 爬行了约有三五百米,翟彧猛地停止了前进,一伸手,从腰后取下了一只水囊,拔开了塞子,倒了些水在地上,伸出两指,凭借指尖的触感,来判断水的流向。 “水流偏左,向前流!咱们现在应该是向斜下方偏西南的方向前进!” 翟彧收好了水囊,正要前进,冷不防身后的鲁胥猛地从指尖里弹出了一枚硬币! “叮……” 硬币磕碰砖墙,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回音! “再走一百米,没路了!”鲁胥一动耳朵,笃定的说道。 “往前看看再说!”翟彧一声闷哼,加快了速度! 翟彧皱紧了眉头,向前快速的爬了一阵,一伸手,顶在了一面墙上!墙面无缝,触之有花纹凹凸,应当是一面石碑! “世兄?”队尾的鲁伯鸣低呼了一声! “怎么了?”翟彧问道。 “后路落了一道闸,被封死了……前面,前面怎么样了?”鲁伯鸣的嗓音有些虚浮,显然是心绪不稳。 “碑!我这里出现了一面碑!挡住了去路!”翟彧一皱眉头,抽出了怀里的一个铁盒,正是魏冲让他带着身边的蹈刃!只见翟彧将手指放在蹈刃轻轻一拨! 一阵机簧响动,铁盒从中间张开,四面立起,犹如花瓣绽放。当中探出一铜柄,翟彧伸手一抓,将那铜柄握在手中,向上一提,铁盒的四围同时向下弯折合拢,变成了一盏灯笼!翟彧伸出手指,在铜柄的根部拧了半圈,灯笼之内骤然亮起了一抹绿色的荧光,从那金属灯笼的缝隙中缓缓的透了出来! “这碑上有字,是一首诗!龙楼光曙景,鲁馆启朝扉。艳日浓妆影,低星降婺辉。蝶舞袖香新,歌分落素尘。欢凝欢懿戚,庆叶庆初姻……四姑爷儿……难道说的真是他……”翟彧摸着碑上的字迹喃喃自语。 “爹,你在说什么?真是他!他是谁啊?”红豆好奇的问道。 “三家旧事,四姑爷坟,七寸二分,五重龙渊,六尺鸟道,八丈烟索,百里阴河,乾坤一跃,九死一生……”翟彧没有理会红豆的问题,自顾自的叨咕着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这是唐高宗李治的诗,描写的是他和武则天的女儿太平公主李令月出嫁的场景,《新唐书·列传第八》有载:一日,太平公主衣紫袍玉带,折上巾,扮男装,具纷砺,歌舞帝前。李治及武后大笑曰:儿不为武官,何遽尔?公主曰:以赐驸马可乎?帝识其意,择薛绍婚配之。大婚之日,长安沸腾,帝假万年县为婚馆,门隘不能容翟车,有司毁垣以入,自兴安门设燎相属,道樾为枯。这李令月正是高宗李治的第四个女儿,这个地方唤作四姑爷儿坟,想必正是和这位薛驸马有关!”鲁胥在红豆身后小声说道。 “小鲁哥,你知道的可真多!对了,这位薛驸马既然是皇上的女婿,为何要远葬在这苦寒之地呢?”红豆展颜一笑。 “因为这位薛驸马根本没能得到善终,我估计这座四姑爷儿坟怕也是偷偷修筑的,甚至都不敢立碑记刻他的名姓,只能化用北地的方言,隐晦的称他为四姑爷儿……” “怎么就没得善终呢?”红豆追问道。 “史书上记载,垂拱四年,武则天临朝,薛绍的长兄薛顗参与唐宗室李冲的谋反,兵败被俘,武则天下令将薛顗处死,此事牵连到薛绍。薛绍被杖一百,饿死于狱。当时太平公主正怀着第四个孩子。四年后,在载初元年,七月太平公主又被武则天嫁给了武攸暨。所以,薛绍乃是叛臣,更是李家人反武后的典型,怎么敢明目张胆的立碑建冢呢!据我家祖籍记载,这四姑爷儿坟,正是在徐敬业兵败之后,骆宾王带着你我两家忠于李唐的先祖托薛驸马的名字暗中所建,里面收藏着冒死盗来的薛家兄弟的尸骸,以及武后屠戮的所有李唐血脉……” “胥儿!你怎么如此聒噪!”鲁伯鸣一声冷哼打断了鲁胥的话。 鲁胥讪讪的吐了一下舌头,一缩脖子,不再说话。 “七寸二分,五重龙渊……七寸二分,五重龙渊……”翟彧一边仔细的打量着碑文,一面翻覆的咀嚼着那几句蹩脚的诗文! “我明白了!”翟彧眼前一亮,目光猛地集中在了碑文上的一个字上! 横二分,竖七寸!那里正好有一个字,“龙楼光曙景,鲁馆启朝扉”的“启”字! 翟彧将脸凑了过去,举着光亮仔细一看才发现,碑上的字都是通体凸出的阳刻,这个“启”字下面的“口”字乃是上窄下宽,若按唐时字体,这“口”字的写法正应是弯钩顿笔下收,所以是上宽下窄。 想到这,翟彧深呼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扣在了这个“口”字上,略一用力,只听一阵机括响动,这个“口”字整个便被翟彧旋转了180度,翻转了过来! “怎么了?”鲁伯鸣听到机括的响动吓了一跳。 “轰隆!”翟彧眼前的石碑猛地沉了下去,露出了一个乌黑的洞口,向上冒着冷冷的腥气,翟彧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栽下去,多亏被身后的红豆抓住了腰带,才有惊无险! “这是怎么……” “轰!轰!轰!”一阵滚石下落的声音在四人的耳边响起,鲁胥一俯身,将耳朵趴在了地上。 “下面有机括在转动!” 就在鲁胥趴在地上的瞬间,鲁伯鸣猛地伸出了手,一蓬细碎的土灰落在了他的掌心!四周的砖石开始剧烈的晃动!头顶的石墙开始缓缓的向下压来! 四个人跪着趴在墓道里,下降的石墙很快就顶到了他们的背上。 墓道狭窄,又是跪姿,鲁伯鸣根本无法回身,只能仰面躺在地上,运劲向身后的石闸蹬去! “翟兄!后面无路了!” 翟彧一咬牙,大声喊道: “跟上我,跳!” 翟彧一咬牙,提起了蹈刃,一个猛子扎进了坑中!红豆紧随其后,也跳了进去! 鲁伯鸣推了一把鲁胥,两个人爬在地上,匍匐着扒到了坑边,鲁胥大头朝下的扎了下去,鲁伯鸣趁机抓住了鲁胥的脚踝,借着鲁胥下坠的力道,将自己抽出了墓道。就在鲁伯鸣下去的一瞬间,只听“轰隆”一声,墓道瞬间上下咬合! 鲁伯鸣的耳边只觉阵阵风吼声传来,四周无凭,脚下无根,正待下坠之际,一股大力传来,猛地扯住了他的腰身,向后一拉,鲁伯鸣一个踉跄,向后一仰,坐在了地上! 幽幽的冷光亮起,翟彧的灯笼从旁边伸了过来,照了照鲁伯鸣的脚下,鲁伯鸣低头一看,霎时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见鲁伯鸣所处之地,乃是一段半掌宽窄的石阶,石阶贴着光滑的石壁开凿,螺旋向下,整个地势犹如水桶一般浑圆,石阶的尽头乃是一汪水蓝的潭水,发着幽幽的冷光,时不时的泛起些许涟漪! 在潭水的正中建有一座石台,石台上铸有一尊石像——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老僧,宽袍大袖,右手捻佛珠,左手高举,托举着一方石匣。刻满经文的袈裟底下,两副袍袖迎风鼓胀,无数断臂残肢、磨牙吮血的恶鬼从他的袍袖中钻出! 从鲁伯鸣所立之处到潭水,足有五层楼高下,盘旋的石阶缓缓通到水边!在那水边本有一座石桥,却不知被谁毁了去,只剩下半截桥桩…… “这……这是在哪里?”鲁胥惊惧的问道。 “小鲁哥,你看那里!”红豆一抬手,指向了头顶斜上方处! 鲁胥抬头一看,只见那里被人铁画银钩的刻上了两个篆字——龙渊!下面还有数行小字: “弘道二年,妖后势大,国公败于润州。弘道六年,琅琊王起事,遭贼酋张光辅围困,事败,与众宗嗣及薛驸马等,悉遭屠戮!吾等暗通渤海之国,修冢囚龙,存龙宫之水图,重藏此敌国之富,以待唐祠中兴之主也!” “李治的年号只到弘道元年,他本人便撒手人寰了!这写字的人,仍然按李治的年号记事,可知他确是忠于李家的唐臣!只是这囚龙、龙宫、水图、敌国之富又是怎么回事呢?”鲁胥皱着眉头说道。 “世兄,咱们现在在哪里?”鲁伯鸣张口问道。 翟彧闻言也不答话,只是伸出手,向上指了一指。 众人见状,都仰起了脑袋,直直的向上看去!只见头顶之上,一片碧色的水光荡漾,明亮入镜,赫然是一片湖水!远处的群山白雪倒影其中,纤毫毕现! “难道是……天池!我们在天池的水底!”鲁伯鸣猛地睁大了眼睛! 第十七章:水行不避蛟龙 “天……天池?别看了,咱们慢一点,贴着小路下去!” 翟彧咳了咳嗓子,慢慢的挪了挪脚步,引着众人沿着足下半掌宽窄的小路螺旋着向谷底走去。 众人都是怀着功夫的江湖好手,不多时便行到了谷底,聚到了那断桥之侧。 “桥宽六尺,断口处碎痕犹新,当是以火药断之!”鲁伯鸣检查了一下断桥,看着翟彧说道。 “无妨!六尺鸟道虽然毁去了!我家祖上还在这里修了一道机关,名曰——八丈烟索!防的就是春秋两季涨水,石桥无法通行!这条烟索,外人是绝对不会知晓的!” 翟彧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将手里的灯笼迎风一甩,只听一阵机括响动自翟彧传出,那灯笼火光一黯,向下一沉,地面的灯托上下翻转,化成了一枚大印!翟彧将那枚大印提在手里,在桥边一阵敲打,掀开了一块青砖,露出了一个漆黑的孔洞! 翟彧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大印严丝合缝的扣在了孔洞里,用力一扭! “咔嚓!” 谭中石台上那座诡异的铸像突然动了!那老僧握着佛珠的右手猛地一张,从袖口里弹出了一道铸着锚头的精钢铁索飞一般的电射而来! “小心!”鲁伯鸣一声闷喝,拉开了正在看热闹的鲁胥。 “砰!”那铁索一声爆响插进了鲁胥脚边的青石之下。 “哐当!”铁索端头处的锚头狠狠的楔进了地下! 翟彧拔出了大印,握在手中一甩,那大印当空一转,化成了一面兽耳圆盾! “小心点!咱们悄悄的上去,取了匣子便走!此时乃是深冬,祖上谣传有蛟龙在潭底休眠!虽不知真假,但小心总是没错,只要别露了血气,应该不会有危险……”翟彧深呼了一口气,当先迈上了铁链…… “爹!这潭底真的有蛟龙吗?它长什么样子啊?”跟在翟彧身后的红豆即恐惧又好奇的小声问道。 “我也不知,只是那碑上有文字警示,还是小心些好!”翟彧一声冷哼。 红豆一抽鼻子,撇了撇嘴,探头向下面看了看!只见潭水表面水蓝如洗,深处却又漆黑如墨,像极了一面铜镜,将铁索上的一行四人的倒影清晰的印在了书面的涟漪之上!红豆下意识的打了一个激灵脚底下一晃,幸好身后的鲁胥眼疾手快,托了红豆一把! “吓死我了!”红豆摸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不敢再看,连忙跟上了翟彧的脚步,向那石台走去!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众人便走到了石台之上,凌空一翻,落在了那铸像的脚下! “这石像好大!也不知铸的是哪个和尚?”红豆仰着脖子叹道。 “这不是和尚!”鲁伯鸣幽幽一叹。 “爹,这铸像分明剃着光头,怎地不是和尚?”鲁胥不解的问道。 “别发愣了,先办正事!救你妹妹的东西,就在那铸像手里的匣子内!” 铸像高约五层楼,匣子在最高处,四人对望了一眼,各自取出了攀爬的工具!翟彧将圆盾一甩,机簧化成了一只兽爪;红豆自腰间取出了一副内扣吸盘的手套!鲁伯鸣和鲁胥脱掉了外套,露出了穿在里面的一身鹿皮大褂,大褂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倒钩,十指上扣着三棱穿山刺,腰下挂着一枚系着绳索的飞虎爪,整个人活像一只蝎子! “红豆!这是公输家的蝎子甲,爬城墙如履平地!” 翟彧在红豆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突然,鲁胥微微的抽动了一下鼻翼和耳朵,小声说道: “诸位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鲁伯鸣机警的扫视了一下四周,冷声说道:“声音虽然没有听到,但这谷底的水汽仿佛浓了好几分……” 鲁伯鸣话音未落,平静的潭水上突然蒸腾起了一阵水雾,绕着铸像升起,渐渐凝成了一团乌云!一阵若有若无的钟声徐徐传来…… “在那里!”鲁胥耳朵一动,指着铸像的右手大声喊道。 翟彧闻言,将手中的兽爪一拧,爪心骤然一亮,泛出了绿色的荧光!翟彧迎风一掷,那兽爪电射而出,牵着一条锁链“哆”的一声扣在了那铸像的右手上!荧光映下!那铸像右手的一串佛珠内不知何时被人吊上了一口半人大小的古铜佛钟!此刻正隐在云雾中嗡嗡作响! “风雨钟?不好!咱们快走!”鲁伯鸣一声低喊,当先攀上了铸像,鲁胥、红豆紧随其后!翟彧一声闷哼,扯住了手里的铁索,在队尾断后,四人飞一般的向上爬去! “哗啦……”波平如镜的潭水猛地泛起了一道浪花,水面泛起了一道涟漪之后,水位猛地开始暴涨!很快便没过了铸像的小腿、膝盖、腰身…… “这是怎么回事?”鲁胥大声问道。 “你小点儿声!是风雨钟!是风雨钟!风雨钟应声而鸣,钟响会传播出一种细微无比的声波,与空气中的水汽摩擦,成云置雨。这谷底封闭,自成天地!咱们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受谷底回音的影响被放大,激发了风雨钟!这风雨钟本是我公输家礼佛的大匠在宋代所铸,收在开封城大相国寺内,想不到此刻却成了咱们催命的丧器!”鲁伯鸣压着嗓子小声说道。 “大相国寺?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鲁胥问道。 “白猿客栈除了张三眼,还有一人,名号:鬼手。历代鬼手皆为南北盗魁,偷个铜钟,还不是小事一桩!”鲁伯鸣咬着牙说道。 转眼间,潭水已经涨到了铸像的胸口,翟彧四人已经攀至了铸像的肩头…… 潭底的幽黑越发浓重,水面绕着铸像凭空卷起了一道漩涡, 铸像上雕琢了无数从那老僧袍袖间钻出的恶鬼,此刻在水下的漩涡里仿佛都活过来了一样,衬得滔天的潭水宛若百里阴河…… “轰隆隆……”头上的乌云里响起了一道沉闷的惊雷! “来不及了……”翟彧喃喃自语道。 “什么来不及了?”红豆一头雾水的问道。 翟彧一咬牙,扯过了红豆,将她顶在肩膀上,手足并用,疯了一般向铸像的头顶爬去! “蛟龙属,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张三眼盗来风雨钟暗置与此,就是为了置雨成雷!老王八忒地歹毒!”鲁伯鸣一边爬,一边咬着骂道。 “成雷,又……又能如何?”鲁胥喘着粗气问道。 “正月启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雷声响,是为冬日终,万物惊蛰!张三眼用风雨钟活活造出来了一个假的惊蛰,雷声一响,被囚在池底冬眠的蛟龙将误以为冬日已经结束,它,就要……出来了……小心!”鲁伯鸣一声大喊,将鲁胥扯到一边! “砰!”一只三米余长的蛇尾穿过云雾,猛地抽在了鲁胥身旁,震的铸像嗡嗡作响! 惊魂未定的鲁胥猛地甩了甩脑袋,想了想那只尾巴的模样——类巨蛇,墨绿黝黑,其上有节,鳞纹乱布…… “小鲁哥!发什么愣!快跑啊!”红豆狠狠的推了推鲁胥。 “唔——呼——” 仿佛自潭底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嗟叹,一颗火车头大小的蛇头从云雾中探出了脑袋!头生一独角,型类牛,色褚黄,口生长牙有四,两眼无瞳,生白膜而覆之 。 “砰!砰!砰!砰!”那蛟怪在水中游曳了数圈,伸出了四只布满鳞甲的怪爪缠在了铸像之上,按着那恶鬼的头脸,缓缓的向上爬来! 与此同时,翟彧四人已经攀到了那铸像高举的左手之上,四人一用力,就将那棺材大小的匣子掀开了一道缝隙! 匣子里珠玉金镶的放置着一具无头的尸身,蟒袍铁甲,两手横放与胸,掌心托一小盒,盒下押了一张信纸! 鲁伯鸣连忙拿起了那个小盒,将信纸打开,只见那纸上写了数行小楷: “鲁翟两族,背信弃义。私开禁地,罪大恶极!” “看来这水图,张九陵已经取走了!翟兄怕是要空跑一趟了!”鲁伯鸣徐徐说道。 “无妨!我也是受人之托,成败不论!乾坤一跃,九死一生!这出口就在漩涡的中心!”翟彧深呼了一口气! 鲁伯鸣向下看了一眼,徐徐说道: “不成!有蛟龙守着,咱们怕是还没落下去,半路就被活吞了!” “无妨!鲁兄手里的小盒里,应当盛放着那枚骆宾王自海外寻来的蛟龙内丹,蛟为蛇属,最喜丹珠之物,你将那火丹远抛,趁蛟龙远追,咱们趁机跃下!”翟彧沉声说道。 “不行!我女儿身患寒疾,需这火丹救命!怎能舍去!” “若是不曾惊动蛟龙,这火丹自然任你取去,如今蛟龙已醒,你我四条人命便比不得你女儿一条人命么?”翟彧一声怒吼! “翟兄莫急,我还有一计!”鲁伯鸣幽幽一笑,面上神情一冷,一抬手,两枚弩箭直奔翟彧面门! “好贼,尔敢?”翟彧一抬手,右臂兽爪化为一面铁伞,迎风一晃,荡开了弩箭! 就在这一呼一吸的当口上,鲁伯鸣左臂一张,已经扣住了红豆的肩头,掌内“断玉”一闪,飞一般的割破了红豆的咽喉。 “不要!”鲁胥一声大喊。 鲁伯鸣的眼底闪过一丝狠色,将腰后的飞爪绕上了红豆的双腿,拧一甩,将红豆抛向了半空! 蛟龙嗅到血气,鼻翼猛地一抽,越水而出,一口咬住了半空中的红豆!将红豆的双腿衔在口中,发了疯一样的甩动。 翟彧急红了眼眶,想也不想的就纵身一跃!凌空一跃的翟彧张开两手,将手中的“蹈刃”一扯为二,抽成了两把匕首,一刀扎进了蛟龙的后颈,划开了一道半人长短的口子,蛟龙吃痛,甩爪一抓,指甲从翟彧的面门划过,将翟彧的半张头脸划的稀烂,翟彧翻身一转,直奔水中落去! 落水之前,翟彧的眼中泛过一抹狠色,手中“蹈刃”一抬,射出了三发铁丸,直奔鲁伯鸣咽喉! 鲁胥耳力奇绝,听得声响不对,下意识的推开了鲁伯鸣,三枚铁丸瞬间贯穿了鲁胥的肺部! 翟彧落水! 鲁胥倒地! “不对!这钟声不对!”鲁胥呕了一口血,猛地抬起了脑袋,抓住鲁伯鸣的胳膊大声喊道。 鲁伯鸣知道自己的儿子耳力奇绝,此刻发问,必有疑虑,当下将心一横,从腕下抽出了两根铜针,一咬牙,扎进了后脑的两处大穴之中! 铜针入脑,听觉被断,鲁伯鸣的眼前瞬间一亮,脑中那昏昏沉沉的感觉顷刻间消弭于无形! “这钟声果然有鬼!”鲁伯鸣向上看去,只见云雾之中,四道身影在铸像顶端的云雾中若隐若现!一个长发及腰的女人露着半边满是青红花绣的胳膊挑着两根银线,一边摇摇的操控着两截干枯的蟒蛇尸身,一边用某种晦涩的节奏的敲打着钟身,六道神奇的光影从暗处的小孔里投射而出,投射在那绘满了油彩和线条的蟒尸上,被光影折射的空前巨大。 水中根本没有蛟龙,只有沉溺于幻像的翟彧和红豆在相互厮杀! 白猿水袖!天下最高明的幻术师! 蛟龙是幻像! 整个龙渊的声、色、光、味都被提前布置好了! 这里就是一个捕兽的陷阱! 鲁伯鸣瞬间想通了关节,扬手一甩,手中的断玉发出一阵鸣响,闪电一般直奔那操纵风雨中的女人飞去。 那女人正全神贯注的操纵钟声,根本没有料到有人已从幻想中醒来!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中招之际,半空之中一个猿猴一般的身影凌空落下,抬手一抓将断玉攥在了掌中,冷不防那断玉刃口设有机关,一但停下,刃口瞬间爆涨,两道青锋从刃口吐出,将那人的一只手掌瞬间削掉,继而从半空中划了一个半圆,无意中割断了那人腰下的一截绳子,一枚印章大小的东西连同那只手掌,落到了水中!那司钟的女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呼道:“于四哥!” “快走!” 趁着钟声一顿的空档,鲁伯鸣拉起了跪在地上,脸白如纸的鲁胥。 “阿爹!为什么不救红豆?”鲁胥甩开了鲁伯鸣的手,涕泪横流的放声大喊。 鲁伯鸣抬手一个嘴巴抽在了鲁胥的脸上: “为什么个屁!这他妈就是两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绛儿是你的亲妹妹!” 鲁伯鸣闪了一个踉跄,红着眼眶,将鲁胥扛在肩上,一个纵跃跳进了漩涡之中…… 入水之时,鲁伯鸣清楚的看到了,在那铸像的肩膀处,正站了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两目三瞳,神目如电。 瞧见鲁伯鸣入水,那男子冷声喝道: “大敌将至,穷寇莫追,先杀翟彧!” 一个时辰后,鲁伯鸣幽幽转醒,发现自己和鲁胥正漂在一片湛蓝色的水面之上,周围群峰白头,大雪纷飞! “天池?为何我向下跃,反而从上头出了龙渊,原来传说中的天池水怪,就是龙渊中那虬蛟的倒影……对了……胥儿……” 鲁伯鸣连忙在水中翻了个身,拖着重伤的鲁胥上了岸,简要的包扎了一番,走了一天一夜,翻了两座山头才回到了四姑爷儿坟的起点! “老爷?”篝火旁的根叔连忙站了起来,扶着一脸惨白的鲁伯鸣和鲁胥坐在了火旁! 魏冲站起了身子,向鲁伯鸣身后望去,沉声问道:“鲁家小哥,俺师父和妹子呢?” 昏昏沉沉的鲁胥闻言,悲从中来,两行热泪落下,从怀中摸出了两个皮影,那正是红豆送给他的礼物…… “红豆她……” “她没事,随后就到!”鲁伯鸣打断了鲁胥的话,向根叔递了一个眼色,沉声说道。 “随后?”魏冲疑惑的问道。 “动手!”鲁伯鸣一声大喊。 “砰!” 话音未落,根叔早已持枪在手,抬手就是一枪,打穿了魏冲的腰腹!魏冲就地一滚,窜进了树林里,拔腿狂奔。 “不要!”鲁胥挣扎着一扑,抱住了根叔的手臂,根叔手腕一抖,第二枪打歪了,原本打头子弹从魏冲的脸颊穿过,打烂了他的舌头,并在脸上打穿了两个血洞! “糊涂!”鲁伯鸣一把拉开了鲁胥。 “阿爹!不要再杀人了!是咱们对不起他们……”鲁胥挣扎着喊道。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根叔!追!”鲁伯鸣还没说完,根叔已经拎过来手边的一杆步枪,拔足追去! 阵阵枪响传来! 一炷香后,根叔踏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回来! “怎么样?”鲁伯鸣问道。 “跳崖了!大雪封山,摔不死也得冻死!”根叔坐在火边,烤了烤手。 “咳……咳……”鲁胥躺在火边,不停的在咳嗦。 “寒气入体,少爷怕是要落下病根儿,咱们最好快点走!”根叔摸了摸鲁胥火烫的额头,徐徐说道。 “好!”鲁伯鸣一点头,帮着根叔扶起了鲁胥,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大雪覆盖的山下走去…… 殊不知,百里外的天池上,血肉模糊的翟彧此刻也正缓缓的从水底浮了上来…… 第十八章:至今遗恨水潺潺 青梅的酸涩在我的舌尖缓缓绽开,我咧嘴一笑,一甩头,吐掉了嘴里的梅核儿。 对面的魏冲席地而坐,沙漏里的流沙显示着已经不足一分钟的倒计时! “你就这么确定炸弹能炸?”我笑着问道。 “想诈我么?”魏冲用腹语闷闷的答道。 “炸弹是这位翟巨子埋的吧?”我呷了一口茶水。 “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很简单!有人曾经在我的客栈,伏击鲁绛,被梁战拦了下来,并且扯掉了半只手臂!鲁绛给我讲了她在火车站经历的诡异的一幕。于是,我对这位司机老吴起了怀疑。我猜想,之所以要杀掉老吴,换成这个司机的身份,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鲁绛!用鲁伯鸣的死而复生将远在日本的鲁绛勾回来,然后半路打扮成家里的司机,将鲁绛劫走!你们知道在猫仙祠里藏了一幅画,鲁伯鸣宁死不肯为你们打开机关,于是你们在杀了鲁伯鸣之后,通过牺牲一具傀儡,试探出了猫仙祠的机关是用黄河九曲打开的,于是同样精通黄河九曲的你们打开了猫仙祠的机关,却发现里面的画不见了,而后,你们发现了根叔藏身处的脚印,知道了画原来已经被根叔拿走,于是你们起了挟持鲁绛,逼根叔交出那幅画,然后用画将我们引来青衣巷的心思。由于杀老吴不好在青衣巷下手,于是干脆在火车站动手,杀了老吴,用老吴的车引来鲁绛劫走!鲁绛在车上看到的老吴的尸体和那个皮影都是真的,但是皮影的功能不是吓唬人,而是下药,皮影的身上应该用致人迷幻昏迷的药粉,所以能弄晕了鲁绛!但是在 半路上,你突然又改了主意。我猜是因为你知道只有那幅画才能引出白猿客栈,而你还没有拿到那幅画,你从鲁绛随身的包里发现那三封火漆封印的牛皮信封,知道了画的下落,于是你将计就计正好让鲁绛取了画引我们来青衣巷,所以你易容成了老吴的样貌,处理好了尸体。半路故意让鲁绛脱逃,尾随取了画的鲁绛,来到了白猿客栈,并且暗放冷箭,激起我的兴趣,来青衣巷蹚浑水。只是你没有料到梁战的功夫高,丢了半条手臂!然而这只是猜想,直到刚才烹茶的时候,我故意用毛巾垫着滚烫热茶递给这位司机老吴,谁知道这位老吴竟然若无其事的用手接了过去,所以我敢断定,他的左臂是假的!呼——说了这么久,口干舌燥了,一分钟还没到么?炸弹怎么不响啊!应该爆炸了呀?哈哈哈!” 伪装成老吴的巨子翟彧一沉脸,冷冷说道: “就算我棋差一着,输了大掌灯半步,大掌灯身为一门之长,也不该是这番小人嘴脸吧!” “咳……咳……咳!”我被翟彧的话噎的一口唾沫没倒上来,和鲁胥一起咳了好几嗓子! “为什么会这样!”魏冲一把将手里的沙漏摔在地上,反手一抽从腰后拔出了一面精致的袖珍小弩。 “为什么?因为你们不听话!”我将手里的茶杯放在了桌上,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白纸,打开来那纸上赫然画着青衣巷的鲁宅的布局图,图中标记着十几处墨点。 我指着图上的墨点,看着魏冲,徐徐说道:“仔细看看,是不是你们安炸弹的位置?” “这……”魏冲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是昨天晚上我在门口发现的!不知道是鲁宅的哪位佣人打扫完房间,放在那里的!我猜在你们的身后有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很可能就是当年促成民国五年长白山之行的那个组织,当年鲁伯鸣九死一生回来之后,深感恐惧,害怕遭到报复,于是派人开始调查那个组织的情报,他派出的这个人就是阿藏!这二十年来,鲁伯鸣谨小慎微,将鲁绛送去了日本,其它族人都闭门不出,你们墨家就是想报复也摸不到机会!终于,鲁伯鸣病重,你们的机会来了!正巧,阿藏的调查也有了眉目,阿藏回青衣巷报信,你们尾随来到了鲁宅……我猜,你们和那组织之间应该有着某种交易……那个组织助你们杀鲁伯鸣复仇,而你们要帮它拿到猿蛇古画,并且将这里的一个人活着带走!但是,你们被仇恨蒙蔽了理智,在利用做成傀儡鲁伯鸣找我索拿古画的同时,还想要在走的时候炸掉整个青衣巷!那个组织很生气,把你们的炸弹分布图,交到了我的手里……” “你怎么知道的?”魏冲惊骇之下,脱口而出,下意识的瞥了鲁绛一眼。 “呦吼,猜对了!果然是鲁绛!”我眼前一亮! “你……敢骗我!”魏冲一声闷吼。 “兵不厌诈,如是而已!说说吧!那个组织是怎么回事?和我爹的失踪有没有关系!”我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 “张大掌灯,你不是很有本事么?还问我做什么?有本事,你自己查吧!张九陵当年从青衣巷翡翠阁盗走了囚龙之地的机关布局图,藏下暗招,伏杀我等,红豆之死,他也有份。这老狗死了最好!不但要杀他,今日我还要杀了你,断了白猿客栈的后!” 翟彧一声怒喝,左臂一阵机簧响动,手腕齐根而断,露出了黑黝黝的枪口,抬臂平举,瞬间击发! 梁战闻声而动,抬手一拉,扯下了半扇门板,抡在空中挡住了翟彧的枪弹! 魏冲就地一滚,手中弩箭正要击发,冷不防根叔手腕一抖,柯尔特左轮早已持枪在手,双枪并举,一连三枪打在了魏冲的额头,将魏冲半边脑壳儿打得粉碎! “冲儿——砰!” 翟彧面前的门板一声脆响裂成两半,梁战的大手穿过碎屑闪电一半扣住了翟彧的左肩,十指发力,瞬间将他的肩胛捏成粉碎,翟彧还没缓过神来,只听一阵骨节爆响,周身各大关节便被梁战快手拆开,整个人软塌塌的堆在了地上! “留活口!”我急忙喊了一声,大步走到了翟彧的身旁,看着翟彧不断向魏冲伸去,已经错位的手,涩声说道: “翟大当家,您这可是握笔画设计图的手啊!以您的本事,在这个年头,做个顶级的水利工程师绝对绰绰有余!哪怕您不愿意当工程师,去大学里做个土木工程的教授也行啊!何苦去沾一手的血,做个杀人的凶手啊!” 翟彧闻言一笑:“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天理也!我有何错?” “法律啊!您可以找法律啊!您看好了,现在是新社会了!不是春秋战国了!江湖恩怨分生死,是非成败定王侯那一套已经过气了!” “法?律?不!那是法家的理,我是墨者,不是法家!墨者,是走江湖的人……哈哈哈……也罢,张大掌灯,你年少有为,我有一事相托,若张大掌灯能够应允,我便将那组织的事告诉与你……” “你说吧!我听着呢!”我蹲下身来,徐徐说道。 “墨者,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有律曰: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不能留过夜之财帛。冲儿身上有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一百万,是那组织给我的酬劳,你取出来,帮我捐一所学校……” “好!”我长出了一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来,我告诉你,那个组织唤作大秦洋行,联络我的人叫做……” “叫做什么?”我正待追问,只见翟彧的瞳孔猛地一张,呕出了一口黑血! 我连忙扶起了翟彧,低头一看,翟彧的耳根处不知何时被插上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我眼睛一眯,瞳孔里猛地晕上一抹血红! “找到了!八点钟方向,假山后!”我瞳孔一张,猛地一声大喊! “砰!”根叔一声枪响,梁战合身一扑,转眼间便落到了假山后。 “死了!”梁战一声冷哼,拎着一个下人打扮的老妈子,扔在了厅内,在那老妈子的肩膀上有一个弹孔,但不是致命伤! 致命的是毒,这老妈子用手里的弩床发射完了银针后,便直接咬碎了嘴里的一颗假牙,假牙里的毒瞬间发作,毒死了她。 “大秦洋行……”我咀嚼着着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第十九章:新的开始 小雨滴梧桐,苦茶听落花。 我和梁战并排的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鲁宅上下的人来人往。 公输家的家主鲁伯鸣出殡,这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大事,无数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宾客前来吊唁,举手投足,话里话外谈的都是生意经,青衣巷巷口停满了车马,门头堆满了礼盒。来来往往的豪客俨然将鲁府当成了谈买卖的交易场,都在拱手寒暄,满面堆笑的谈买卖。 “妈的,这世道,个儿顶个儿的一身铜臭气,哪还有货真价实的江湖人!”我将手里的烟屁股捻在了青砖上,啐了一口唾沫。 “那里!”梁战头也不回的向身后指了指。 后院的一间走廊下,停着两口薄棺,盛着翟彧和魏冲! 我长吐了一口浊气,幽幽叹道: “那两位爷,是真正重情义,轻生死的江湖人,可惜了!” 我摇了摇脑袋从兜里摸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铅笔画稿,上面栩栩如生的画了一个大佛的佛头,面部丰满圆润,头顶为波状形的发纹,双眉弯如新月,附着一双秀目,微微凝视着下方。高直的鼻梁,小小的嘴巴,露出祥和的笑意。双耳长且略向下垂,下颏圆而略向前突。圆融和谐,安详自在。 我接上了梁战问询的目光,徐徐说道: “翟老爷子身上翻出来的,也不知道画的什么,你看这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我一边说着,一边将画稿翻了过来,给梁战看那背面的四个小字——洛阳龙门! “龙门?”梁战不解的问道。 “这翟老爷子一死,太多的谜题没了线索!白猿客栈于战国百家一起一同守护着一个秘密,白猿客栈在公输家存放已久,我知道是我老爹在民国五年取走了翡翠阁那唐装玉像手里的囚龙之地机关图,设了陷阱,伏击鲁伯鸣一行四人!结果鲁伯鸣带着鲁胥逃了,那个促成长白山之行的组织赶到,与我爹他们混战了一场,顺手救走了翟彧,至于这猫仙祠里藏着的猿蛇古画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神秘组织和我们白猿客栈之间又有什么样的瓜葛,我都不得而知!鲁绛出生的时候到底是害了什么毛病,非得要火丹来救!那个神秘组织为什么需要吃了火丹后的鲁绛?当年公输家做了什么对不起我们白猿客栈的事?我爹到底去哪了?想到这些我都脑袋痛!唉……龙门!佛头!我能想到的只有河南洛阳的龙门石窟!看样子,咱得出趟远门了!” 我一声长叹,扶着发软的膝盖,缓缓的站起身来,不经意间的一瞥,正看到远处的阁楼之侧,满面苍白的鲁胥正扶着窗棂细细的擦拭着挂在窗下的两具皮影,活生生的一幅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原以为都是小说里套路,想不到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二傻子!” “傻子?”梁战不解的问道。 “对啊!一个活生生的傻子、有血有肉的傻子,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傻子!” “在哪?” “斜对面二楼!”我指了指鲁胥的方向。 “张寒,你背后骂人,臭不要脸!”鲁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一回头,正看到她那一头火红色的头发从远处的假山后大步而来。 今天的鲁绛打扮的很不一般,她没有穿女装,而是穿了一件青衣的长袍,袖口左宽右窄,葛布麻带缠腰间,上悬一尺、一玉、一墨斗!头巾分五色——黑白青黄翠! “呦吼!差点忘了!白猿客栈贺喜鲁姑娘接掌公输一门!今儿个是继任典礼,没带礼物,回头我给你补上!” 我咧嘴一笑,拱了一个山字手,大声说道。 鲁绛闻言,眼圈猛地一红 ,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尴尬的抽了抽嘴角,拉着鲁绛,坐在了一旁的长凳上,轻声说道: “你现在也是一族之长,哭哭啼啼,莫被外人笑话!” 鲁绛微微的抬起了下巴,不让眼圈里的泪水落下,笑着说道: “我不哭,便没人笑话我了么?” “额……这个么……一会儿你把笑话你的人都记下来,我和哑巴回头一个个找上门去,打击报复是我们强项,收你个八折,赚个回头客,以后有类似的好生意,多给我们介绍两个熟人,长期合作的客户每年赠送大保健两次……” 鲁胥的眼睛直直的看向了我,将我满嘴跑火车的套话憋进了肚子里。 “我哥说,我出生不久,就患上了寒疾,眉眼挂霜,四肢抽搐,寻遍了名医,也治不好。后来……我爹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味灵丹妙药,压制住了我的寒疾,但是这药也有副作用,你看到我的头发了吗?这红色不是染的,是我天生的。从六岁起,每到冬天我都会四肢无力,嗜睡不醒。后来,我被我爹送到了日本,他有一个朋友在东京都开了一家做生物化学的研究所,我作为研究所的第一号病人,研究了很久才发现,我的寒疾不是病,而是被人为的植入了一种昆虫!这虫子就在我的脑袋里,后来我爹给我吃的,也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某种深海动物的结石,这种结石虽然有毒,但其毒素在人体可控范围内能够溶解在血液中,抑制住虫子的活动,让我体内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但这种结石的毒性每到冬至都会衰减,农历惊蛰恢复正常!所以每个冬天我虽然不会寒症复发,但是我都会嗜睡!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是谁给我植入了这种昆虫,又是谁组织了当年的长白山之行!” “你是说……” “你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要跟着你,去洛阳!”鲁绛的泪眼闪烁着坚定的光。 “这个……前途凶险,万一……对吧?你说你还是公输家的当家人,万一有个闪失……” 我支支吾吾的推脱道。 “你嫌我累赘么?”鲁绛黛眉一立,手中电光一闪,瞬间将我身旁的一颗碗口粗细的树干切成两段! “咔嚓!”树干应声而倒。 在刚才那一瞬间,我看清了! 在鲁绛的手里握着一块巴掌大的玉器——那是一块墨绿玉玦,中有三孔,可套在指上!上有饕餮古纹,似弯月,刃口却不开锋! “断玉?”我轻声呼道。 “快去收拾行李,我这就让根叔买火车票,咱们一起出发!” 鲁绛一挑眉毛,转身走远。 梁战一声嗤笑,瞥了一眼我的裆下,瞥着嘴晃了晃脑袋,抱着肩膀,一步三摇的走进了屋里。 只剩我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二卷:龙门鬼盗

第一章:大卢舍那

洛阳老城,深夜。 老巷的路口还飘着拂动的幌子,暗红色的灯笼映着斑驳的石板路。 柴市老巷的深处,一间低矮的老房里还亮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煤油灯架在一面低矮的地桌上!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席地而坐,靠在桌后。他的脸很长,眉毛很粗,硬挺的鼻梁,细长的眉眼。他的脸色很苍白,仿佛受了很重的伤,下巴的胡茬上还挂着丝丝的血迹! 他的肩膀很宽,颈后的绳子勒的他不停的晃着膀子! “别挣了,越动越紧!” 我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轻轻的说了一句。 蛇口结、吞羊扣!这是老年间里挂了字号的大贼巨寇才有的待遇。这种绳结的绑法儿是贴着骨缝儿引绳子,逆着肉结儿打扣子! 我记得我爹有个朋友,祖上是衙门里的捕头,传到他这辈儿,早就不干抓贼的祖业了! 改在琵琶巷的路口开了个杂货铺子,他家沽的黄酒是用绳子捆!一提六小坛儿,拎起来怎么甩都不带散的!我这手活儿就是从他那儿学来的! “我说大兄弟,鲁绛被你们绑到哪去了,说说吧?” 我蹲在地上,伸出手指敲了敲桌子,徐徐说道。 “国有国法,行有行规!小瘪犊子,你今儿就是弄死我,我也不能说! ” “哟!东北人?” “嗯呐,咋地吧?” 那男子幽幽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好!不问这事!报报迎头,甩甩蔓,总行吧!”我笑着问道。 江湖春点:“报迎头”就是说字号门派,“甩蔓”就是通个姓名的意思。 “六局红,古月蔓!”那男子沉声说道。 六局红是山头字号,古月蔓就是姓胡的意思!原来这男子姓胡。 “碰码不识老元良,踢筋烫了并肩子,连旗子莫插水柜,拜庙上香顶个缺丑!” 所谓“碰码”就是见面的意思,“老元良”暗指老江湖,“踢筋”是打伤了意思,“烫了”就是动手的意思,“并肩子”是兄弟的代称,“连旗子”指同伙,“插”是杀,“水柜”是肉票,“拜庙上香”是指奉上金银,“缺丑”是五倍的意思。 连起来就是说:初次见面不知道兄弟也是江湖人,动手伤了你很是过意不去,只要你别撕手里的肉票,谁雇你干的活儿,我出五倍的价钱! 那姓胡的男子啐了口痰,晃着脑袋问道: “你是风头,还是浪飞?走水还是走线?” 我回头瞥了一眼满脸迷茫的鲁绛,转回身,笑着问道: “你说呢?” 那姓胡的男子嘬了嘬牙花子,皱着眉头说道: “是风头,又没叶子,浪飞走水不挂相,踏线的不妨过过排号!” 这姓胡的男子问我是官家还是同道,我问他,你觉得的呢? 他说,要说我是官家,却不穿官家的衣服,办事似乎也不按官家的规矩,若是同道,让我不妨亮个字号! 我神色一冷,瞬间收住了脸上的笑容! “白猿客栈,张三眼!” 那姓胡的男子闻言一眯眼,缓缓的凑了过来,对着煤油灯仔细的看了看我的脸。 “我操,果然有三只瞳孔!这就没错了!我叫胡不归,关外六局红的大柜,不想让那姑娘死,拿大卢舍那的佛头来换!” 所谓“局红”二字,源自匪话,翻译过来就是“绺子兴旺、起事开局”的意思。 “大卢舍那的佛头不在我手里!”我咬着牙喊道。 “你蒙我干啥啊!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了,从龙门石窟盗走佛头就是你白猿客栈的鬼手!” “我没有派人去偷过佛头!” “你插香了没有?” “插了!” “佛头丢了没有?” “丢了!” “现场留有字号没?” “有!” “字号是啥?” “白猿鬼手,服气没有?” “那不就得了!” 胡不归看着我气的通红的脸,咧嘴一笑。使劲的伸了伸脖子,缓解了一下脊椎的酸痛!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到她吗?”我一把揪住了胡不归的脖领子! “凭本事咯!” 胡不归的面目一阵抽搐,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随即连咳了好几声,牵动内伤,连呕了好几口血,喷出了一片血沫子,顺着牙床子往下滴。 “陆龟年,你个王八蛋,坑死我了!”我暗骂了一句脏话,一用力,将胡不归推倒在了地上。 根叔对着镜子,将满头的白发扎了一个小辫子,紧了紧衬衫的领口,带上了一双白手套拿起了从桌子上的一把手枪,幽幽说道: “纳甘M1895转轮手枪,1895年,沙俄选定了比利时人莱昂·纳甘设计的转轮手枪作为新一代制式军用手枪,全长234毫米,枪管长114毫米,空枪重0.75公斤,装满弹时全重0.837公斤,膛线4条右旋,有效射程50米。” 根叔熟练的抽出了弹夹,迎着光端详了一阵,徐徐说道: “嗯,标准的俄国货,东西是好东西,就是你这准头儿差了点儿。六局红的字号,我听说过,一门六人。老年间一直在东北活动,拿钱消灾,杀人越货。专门替边境上走私的倒儿爷火并俄国毛子,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买卖。我说胡大柜,你好好的绺子不当,来搅和什么大卢舍那佛头的浑水啊!这文化圈儿的事,您玩儿的转么?” 根叔倒捉枪柄,拍了拍胡不归的腮帮子。 “我饿了!”胡不归哑着嗓子笑道。 我甩了一个眼神,根叔喘了一口粗气,把刚买的一袋肉包子扔在了胡不归的面前。 “有酒么?”胡不归一边低着头叼起桌上的包子,狼吞虎咽的混着嘴里的血沫子往下咽,一边笑着问道。 “喝死你!”根叔从墙角拎起半瓶白酒倒在杯里,放在了桌子上。 胡不归猛地抽动了一下鼻翼,在杯边嗅了一口,徐徐说道: “一条大河波浪宽,端起这杯我就干!哈哈哈!三个小时,交不出佛头,那个姓鲁的姑娘就得死!张大掌灯,看你了……” 第二章:流水窖老蜂头 三天前,洛阳火车站。 扛着两大包行李的梁战横着膀子,逆着人流挤出了站口,别过脸来,意带询问的瞥了我一眼。 我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压着嗓子说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就在我和梁战说话的功夫,根叔领着鲁绛也挤了出来,站到了我的身边! “张大掌灯,不太对劲儿啊?佛爷(小偷)多的不像话!”根叔咬着腮帮子说道。 “您老也看出来了?”我微微一笑。 “看出什么了?”鲁绛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把脑袋凑过来问道。 我抬眼望了一眼四周,凑在鲁绛的耳边小声说道: “看好你怀里的断玉,别被贼摸了去!” 鲁绛一边下意识的拉了拉领口,一边不屑的说道: “切,哪的火车站没小偷,小题大做!” 我一声嗤笑,沉着脸说道: “这题可不小啊!我敢保证,哪的火车站也没洛阳这里现在的贼多,你看到那边那个斗花没有……” “斗花?” “就是小女孩的意思,你注意看,她左手的挎包总是挡在身侧,这叫“搭架子”,目的是遮挡你的视线。她的右手,拇指内合,食指和中指隐隐相扣,小拇指外翘,有若拈花,这是典型的北派手法,唤作“四指翻天卯,”姆指挑,小指划,中指钩,食指夹,专攻探囊取物;你再看南边那个遛狗的大爷,腕子底下藏了的表链子里藏着枚小刀片,用的是南派“背壳子”的手法,专门割包掏兜!你再看那边那个穿短裤的美女……” “美女?张大掌灯,你这三个瞳子可真没白长啊?”鲁绛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尴尬的一咧嘴,闭上了嘴。 “抓个舌头吧!”根叔冷冷的说道。 我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将拇指和食指扣成了一个圈,故作不经意的在背在了身后,一低头加快了步子,走在了根叔的前面。 刚走出去不远,只见前头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学生故作不经意的挑了一下拇指,眼光向我这边瞟来。 “山后一个老苍,上天窗有安头,看点子搭手!”我走到那个穿中山装的学生身边小声说道。 意思就是说:身后那个老头上衣口袋里有票子,我一个人搞不定,找同道搭把手! 那大学生闻言踌躇了一阵,缓缓的点了点头。 就在他刚要迈步的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从背后钳住了他的脖颈,不容抗拒的将他拖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内! “哑巴,你轻点!别把人掐死了!”我拍了拍梁战的胳膊,让他松开了那个小贼。 “兄弟贵姓?”我递了一根烟给那个小贼。 “免贵,姓……姓曹!”那小贼惊魂未定的答道。 “别害怕,我们不是条子,我向你打听个事……”我从兜里摸出了几块大洋塞到了那小贼的上衣口袋里。 “您……你说……” “洛阳城为什么来了这么多贼门中人?” “因为……大卢舍那佛头……” “大卢舍那佛头?说明白点!”我惊声问道。 “十天前,有花舍子(鬼市的中间人)放出消息,说有个神秘人出价一千万收一颗龙门石窟的佛头!” “大卢舍那?放屁!这孙子疯了吧!大卢舍那乃是武则天敕造的大像,头高四米,怎么偷?”我不解的问道。 “不……不是那个佛头!放消息的花舍子说了,在龙门石窟奉先寺的地下有一间密室,里面收藏着一座石刻佛像,是按照武则天的相貌一比一雕琢出来的,出钱的事主只要佛头,谁能拿到佛头,不但有一千万大洋的赏钱,还能拿到失踪多年的木玺!” “木玺?”我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 “对……对……很多贼门里挂着字号的高手都来洛阳了!我们这些个……呵呵……新人就是来凑个热闹……” 那小贼吓了一跳,讪讪的说道。 “你走吧!”我推了一把那小贼的肩膀,那小贼如蒙大赦,头也不回的蹿出了小巷。 “木玺是什么?”鲁绛问道。 “贼王信物,号令贼门的东西!”根叔耐心的解释道。 “不是说失踪多年吗?”鲁绛试探的问道。 “准确的来说,是从民国五年失踪的!”根叔说道。 “民国五年?难道说……”鲁绛猛地张大了嘴。 “历代贼王都是白猿客栈的鬼手!上一代的鬼手在民国五年不知所踪!长白山一战,于四叔断了手,估计木玺就是那个时候遗失的,如今木玺重现江湖,这里面怕是有人在做局啊!”根叔压着嗓子说道。 “先找个蜂穴,探探风!”我一起身,头也不回的向巷外走去。 “什么是蜂穴啊?”鲁绛问道。 “江湖上买卖地下情报的人叫信马,马蜂的马,信马的头儿叫蜂头,交易信息的店面叫蜂穴……” “哪里能找到蜂穴啊?” “流水窑!”根叔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流水窑?” “就是黑店一条街!”我不耐烦的白了鲁绛一眼。 两个小时后,暮色四合。 我们在一条昏暗的街边找到了一家茶馆。 低矮的门面外挂着一块白布的幌子,脏兮兮的四条马凳圈起了一张油腻的方桌,桌下煮着水,水花里泛着浓浓的茉莉香。 幌子上只有一个字,而且是一个“错别字”! “根叔,这茶叶的茶字写错了呀!”鲁绛指着幌子上的字,拉着根叔的袖子说道。 只见那幌子上的字,乃是一个左右结构,左半边是一个“虫子”的“虫”,右半边是一个“茶叶”的“茶”。 “没错,就是这了!”我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那茶舍低矮的门厅。 “几位,富海,排龙还是搬浆子啊?”一个矮胖的小伙计穿着一身肥肥大大的破旧马褂,卷了卷袖子,遮住了小臂上油渍,掸了掸灰土,笑着迎了上来。 鲁绛一皱眉头,看了一眼柜台后头的茶叶罐子,张口说道: “这些年我喝的茶也不少,哪怕诸如水金龟、白鸡冠、铁罗汉、凤凰单丛这些个珍品我也略知一二,却没听说过什么富海、排龙?你这是哪里的茶……” 那伙计闻言,神色一冷,拱手说道: “对不住,几位,小店儿打烊了!” “你这刚才还……”鲁绛急红了脸。 “对不住,喝茶您还是换别家吧!”伙计一弯腰,就要送客。 “富海不差老头,排龙挂足了萝卜片,跟头蔓问海叶子,不搬浆子!小斗花春点不开,里码人多支托!”我笑了一笑,张口说道。 所谓“富海”就是“喝茶水”的意思,“排龙”是“吃面条”的意思,“搬浆子”就是“喝酒”的意思。 “老头”、“萝卜片”暗指大洋银钱,“跟头蔓”是“姓张”的意思,“海叶子”是“消息”的意思,“春点不开”是指“不会黑话”,“里码人”指“内行”,“支托”是“谅解”的意思。 刚才那小伙计用黑话试探我,是来吃茶用饭还是喝酒? 我回答他说:不吃茶饭,也不喝酒,我姓张,兜里备足了钱,来买消息,这个小姑娘不懂黑话,多见谅。 小伙计机警的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缓缓的点了点头,一回身,掀开了一块油腻的门帘,露出了一个截昏暗的楼梯,直通幽暗的地下…… 第三章:听风不听雨 “兄弟贵姓?”幽黑的楼梯狭窄曲折,我拍了拍那小伙计的肩膀,小声问道。 “我叫元宝!”那小伙计按灭了手里的手电筒,推开了一扇栅栏铁门,领着我们一行四人走进了一间低矮的暗室! “掌柜的!有客到!”元宝唱了个诺,转身出了屋子,将铁门带了上。 暗室很狭小,堆满了各式的卷宗书册,桌子后头亮了一盏煤油灯,阴影中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坐在椅子上悉悉索索的在纸堆里翻找了一阵东西,一扭屁股底下的老板椅,提着一个牛皮纸袋,吱呀呀的转过身来,灯影下现出了一张戴着小圆墨镜的圆脸! “张大掌灯!你要的消息,都在这里了!” “你知道我是谁?”我有些意外的问道。 “打你一进洛阳城,我就知道了!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做蜂头啊?” “厉害!敢问蜂头名姓?”我拱了一个山字手。 “程瞎子!”胖子摸了摸梳得油亮的大背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墨镜! “开个价吧!”我指了指桌子上的牛皮纸袋。 “五万大洋!”程瞎子伸出了他的胖手。 我正要说话,只见程瞎子一摆手,两眼一眨不眨的瞟着鲁绛,笑着说道: “别急着还价,先看货!这妹子不错,生的真水灵!这小手腕,玉琢的一样!” “不要脸!”鲁绛暗骂了一句。 我摇了摇头,拿起了桌上的牛皮纸袋,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边缘呈锯齿状,应当是从某本书上撕下来的一页,上面印着四句唐诗: “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皱着眉头问道: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程瞎子笑着点了点头。 我拿起这张纸,对着台灯照了照! “锯齿边上还有些细小的纸毛,痕迹犹新!说明这页纸是刚刚撕下来的,对不对?程蜂头,这四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从哪得来的?”我沉声问道。 “听风不听雨,问讯不寻根!只卖消息,不说来源。这是蜂行的规矩!张大掌灯若是不满意,大可离去!元宝!送客!”程瞎子大喊了一声,一转椅子又挪到了那堆案卷里,不发一词! 梁战指节一响,就要动手,我连忙拉住了梁战,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洋行的存单放在了桌上,徐徐说道: “这是七万大洋,甭找了!告辞!” 说完,我便转身拉着心有不甘的梁战,走出暗室,门外的元宝早已等在了楼梯口,拧亮了手电,将我们送出了巷子口。 “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我反复咀嚼着这四句唐诗陷入了沉思。 “喂,张大掌灯,想不到你还挺有钱的啊?七万大洋,眼都不眨!”鲁绛凑过来笑着说道。 “一般一般,卖东西凑的盘缠!”我干笑着说道。 “卖的什么啊?这么值钱!”鲁绛的眼神里亮起了八卦的光。 “没什么……小玩意啦……”我尴尬的抽动了一下嘴角。 “盒子!”梁战的嘴里猛地蹦出了两个字。 “什么盒子?这么值钱啊?” 鲁绛哈哈一笑,看向了我!突然,鲁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事情一样,猛地收住了笑容,瞪圆了眼睛,在我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冷声说道: “该不会是我装猿蛇古画的那个盒子吧?黑金镶玉,琥珀为钮,你只卖了七万大洋?呸!那是我的东西啊!” 我一抖胳膊,甩开了鲁绛的手,搓着膀子哀声喊道: “穷家富路……穷家富路……” 寒风吹过,鲁绛打了个喷嚏,我连忙识趣的将外衣脱下,一脸谄媚的披在了鲁绛的肩膀上,一脸阿谀的陪着笑! “不对!”我的神色猛地一冷,瞬间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怎么了?”鲁绛觉察到了我的不对。 “衣服!元宝的衣服不对!”我按了按鲁绛的肩膀,将我外衣的袖口挽了上去,指着肘尖的位置说道: “你们看,手肘磨损最严重的是肘尖,应该位于小臂和大臂的交接点,鲁绛人小,却穿了我的大衣服,所以这个磨损的部位在她的小臂!我记得元宝马褂的袖子也是挽起来的,但是他袖子上的油渍也不在肘尖,同样也是在小臂!这说明……” “他根本就不是元宝,而是有人穿了元宝的衣服,假扮了他的身份!”鲁绛抢着说道。 “程瞎子有危险,快回去!”我一声大喊,甩开了步子向来路跑去。 “砰!”梁战一个侧踢,踹开了暗室铁门! “啊——”鲁绛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趴着的那具赤裸着上身的尸体,吓得一声尖叫,根叔眼疾手快的捂住了鲁绛的眼睛! “热的!”梁战伸出手指蘸了蘸那尸体颈下的血迹! 我一眯眼睛,走上去摘下了尸体脑袋上蒙着的那件马褂,伸手盖上了他的眼睛,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个,才是真正的元宝!颈下半指,一刀致命,刀口细薄如蝉翼,应该是手术用的柳叶刀……” 我顺手拾起地上的手电筒,蹲在了地上,向桌子底下的阴影处扫去! “哑巴,你看这里!”我指着桌腿上的一小片漆痕小声说道。 鲁绛慢慢扒开了根叔的手,蹲下身来,凑到我跟前,张口问道: “这是什么?” “握痕,在桌地底下蹲过一个人,他的手上戴着手套,桌腿的漆有毛刺,挂掉了些许手套的绒皮!”我用手电筒晃了晃着布满灰尘的桌子底下,果然!在地面的灰尘上印了一个半若有若无的脚印。 “那人半跪!左脚立,右脚点地,虚蹲,故而只有半个脚印,我们可以凭此推断他的身高,大概比哑巴还要高上半头……” 我一边说着,一边蹲在桌子底下,模拟着那人的身量。 “也就是说,咱们来之前,那人已经藏在了桌子底下,挟持了程瞎子!”鲁绛惊声说道。 “衔枚草!果然是这玩意儿,难怪能瞒过哑巴的耳朵!对方是江湖老手了!有意思……”我钻出了桌底,在地上的一株龟背竹的花盆里翻出了一小团被咀嚼的发软泛黄的草杆子! “衔枚草?又是什么东西?”鲁绛一脸好奇的注视着那团毛球。 “人衔草,马衔枚!听说过没有啊?”我不耐烦的问道。 “这个我知道,古代的骑兵夜袭的时候,为了不发出声音,让士兵嘴里咬着草,战马嘴里叼着树枝,防止士兵交谈,战马嘶鸣惊扰敌军!对不对?”鲁绛得意的说道。 “对个狗屁!人嘴里叼着草容易,好几万战马匹匹咬个树枝,你自己觉得能做到吗?那是畜生,不是人!再说了,咬个草叶子,就能遮盖声音么?走路的脚步声可比说话的声音大多了!再说,古时候打仗,动不动好几万人,喘气的动静汇到一块都跟刮风似的,你说的都是些谣传!”我没好气的嘲讽道。 “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啊?”鲁绛不服气的嘟了嘟嘴。 “衔枚草,是一种草药,最初发现这玩意儿的是汉代的刺客,这东西的药效类似于放大了十几倍的镇定剂,咀嚼草杆而得的汁液,作用于血液,能够减缓呼吸、放慢心跳,从而在保证神志清醒的状态下达到龟息的效果,隐藏自己的气息,从而瞒过像哑巴这种高手的耳力感知!没有十几代江湖底的野路子是不会知道这玩意儿的!咱们这回怕是遇上对手了……” “咦,这味道好恶心,那除了这个衔枚草,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能遮掩住气息的了?”鲁绛嗅了嗅那团草杆,皱着眉头问道。 “有啊!” “什么法子?” “挂八铃!”我一字一顿的答道。 “什么是挂八铃?” “这是贼门里的顶尖高手才能练就的本事,练到极致,可以在身上藏上八只铃铛,任凭走跑跳跃,闪转腾挪,却不会发出一声铃响!” “真的假的……”鲁绛撇了撇嘴,一脸不相信的转了过去。 第四章:二月春风似剪刀 洛阳城东十里,有一间杀猪宰羊的小作坊——春风肉坊!上个月破了产,作坊主拖着全家,跑路去了山西。接手的新老板是个瘸子,名叫老拐,一周前买下了铺面,目前正在拾掇肉库。 不远处的马路星星点点的亮着几处车灯,老拐慢悠悠的推开了冷库的铁门,三五只漆黑如墨的大狗猛地竖起了耳朵,迎风一嗅,随即吐了吐舌头,继续趴了下去。 老拐满意的点了点头,走进了废旧的肉库! 肉库的墙根底下扔了一把椅子,椅子上捆着脑满肠肥的程瞎子! “几位爷!道上的规矩我懂,请财神(绑肉票)求财不害命!小弟愿出二百万大洋,买自己一条命……还望各位高抬贵手!” 一个长得高挑白净的女子放下了手里的馄饨,走到程瞎子的面前,一把掀开了程瞎子脑袋上罩着的黑布,挑下了他鼻梁上的墨镜,弹着程瞎子的脑门笑着说道: “你是真瞎假瞎啊?” “假瞎!假瞎!瞎子是我的绰号……”程瞎子紧闭着眼睛说道。 “眼睛既然不瞎,闭那么紧干嘛啊?” “规矩我懂,但凡看到了各位的脸,我便再没活路了……” 那女子笑了笑,看着身后一个正在穿着白大褂,正在看报纸的男子,伸手说道: “大夫,把你的柳叶刀给我!” 那个名叫大夫的男子放下报纸,手腕一抖,手掌一翻,一把寸长的柳叶刀便出现在了掌心! “灯苗儿,有点分寸,他还不能死!”大夫将手里的刀递给了那女子。 “知道!”灯苗儿接过刀,蹲在地上,一眯眼,“唰”的一声扎进了程瞎子的脚腕里! “我只问一遍,你不说,我就挑了你的脚筋!” “啊——”程瞎子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大卢舍那的佛头,如何打开?”灯苗儿冷冷的说道。 “佛头头顶有云纹发卷一千单八,阴刻古篆一千单八,佛头内有八宝转心机括,云纹排布可移动,七日一变。若想打开佛头,需要一部密码本,依照当时的云纹排布,按口诀寻找密码本上对应的汉字,再旋转对应的云纹,就可以打开了……啊疼……我是不是……是不是流了好多血,快……快给我包扎……我要死了……”程瞎子紧闭着眼睛大声哀嚎道。 “口诀是什么?”灯苗儿用力的转了转刀柄。 程瞎子的额头上瞬间冒了一层冷汗,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痛的鼓了出来。 “口诀不能说!说了就没有留我活口的意义了!脚筋断了可以接,命没了就死球了……”程瞎子咬着后槽牙喊道。 “老王八,还真鸡贼!”老拐一声轻笑,鼓起腮帮子,打了一个呼哨,随即将小手指含在嘴里,轻轻的吐了一阵长气,发出了一种好似轮胎摩擦地面的噪声…… 没过多久,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开始从四面八方转来,阴暗处猛地涌出了一群硕大的老鼠,飞一般的聚拢在了程瞎子的脚边! 老拐停下了吹动,那些老鼠也停止了移动,收住了脚步,一个个的伸长了舌头,缩在脚边舔食着程瞎子脚腕处躺下了的鲜血,发出了一阵“啧吧啧吧”的声音,渗的人头皮发麻,有几只胆大的老鼠已经啃烂了程瞎子的拖鞋,探出细小的爪子,在程瞎子的脚背上不停的摩挲…… “啊——” 程瞎子放声大喊,舌头打成了一个结,脸颊泛起了暗色的潮红,眼球慢慢凸起,喉咙开始干呕,浑身打着摆子,显然已经惊骇到了神经奔溃的边缘…… “老拐!收了吧!”坐在地上吃面的胡不归喝下了面碗里的汤汁,缓缓的站了起来。 老拐点了点头,打了一个响指,正在舔血的群鼠吱吱的叫了一阵,恋恋不舍的缓缓散去…… “好了,你平静一下!深呼吸……”胡不归拍了拍程瞎子的肩膀!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当家的,我姓胡!你现在能说话了么?”胡不归等了一会儿,接着说道。 程瞎子猛地抽了一下鼻子,吸了一口气,颤抖着点了点头。 “程蜂头,咱们做个交易,你帮我打开佛头,我放你走!好不好?”胡不归的眼神里充满了诚恳。 “嗯……嗯……”程瞎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成交!我问你,密码本是什么?” “是……是一本古书!” “什么书?” “《搜阴山记》!” “书在哪?” 胡不归在手指上啐了一口唾沫,轻轻地帮程瞎子将凌乱的大背头,抓成了一个三七开的分头! “在……在……”程瞎子开始吞吞吐吐。 “你不老实……”胡不归惋惜的摇了摇头,从灯苗儿手里接过了柳叶刀,手指一挑,便从程瞎子耳后挑开了一片头皮! “在我一个情妇家里……德猷门外锅火巷北数第六家,挂的是不翻汤的幌子……” “锅火”是当地土语,意思就是做吃食,“锅火巷”就是卖吃食的一条街的意思。 “那女的姓什么?” “邓……姓邓……” 胡不归满意的擦了擦刀上的血迹,递给了大夫,转过身来,指着窗边一个正在熨烫西装的男子说道: “烟嘴儿,这活儿交给你了,受累跑一趟!回头我让洋镐接应你!” 那个熨烫西装的男子,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瘦脸! “好!”烟嘴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胡不归敲了敲自己的鼻尖,解开了程瞎子的左手,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本,拔开了钢笔的笔帽!旁边的老拐打了一个呼哨,一只通体漆黑的鹩哥从房梁上飞了下来,落在了胡不归的肩头。 “给那女人留几句话!我怎么写,你怎么说!” 深夜老巷,蜂穴暗室。 鲁绛困的直打哈欠,迷迷糊糊的打着盹,梁战守在门边闭目养神,根叔坐在门后细细的擦着枪…… 而我,则看着一张洛阳老城的地图,拎着一只程瞎子的臭皮鞋,陷入了沉思…… “皮鞋很新,价格不菲,打油很亮,显然是经常性的精心保养!程瞎子这双鞋,显然不是回家里穿的!鞋跟有泥土,污垢含油脂!而且是厨房饭馆的菜油,按理来说这么昂贵的皮鞋不应该出入地面有油泥的场合,这说明程瞎子这双鞋不是为了宴会的体面,而是特定的为了见某个人而精心的打扮……油泥新旧不一,这两个人会面很频繁,鞋帮的内侧有一抹淡淡的玫红色,应当是不小心蹭上的指甲油……有一个女人帮他擦过鞋……这两个人的关系很亲密,不是老婆就是情人……见老婆不需要打扮的这么刻意……应该是情人……鞋底的花纹里沾上了一些青黑色的胶状物,用火机熏烤,有刺鼻的酸味,应当是还没有干的沥青……洛阳城里现在有四条马路在施工,路面附近有菜油的只有一处——德猷门外的锅火巷!” 我一把扔开了程瞎子的臭皮鞋,推醒了打盹儿的鲁绛,沉声说道: “走!去德猷门,找锅火巷!” 鲁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喃喃自语道: “吃宵夜么……” 第五章:腊日宣诏幸上苑 洛阳,古称斟鄩、西亳、洛邑、雒阳、洛京、京洛、神都、洛城等,位于河南省西部、黄河中下游,因地处洛河之阳而得名,号称一十三朝古都。 城市建设依古城为轴,八关都邑,八面环山,五水绕洛城,新老城区并立。 与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新城区相比,位于洛阳老城的德猷门,夜生活几乎为零。此刻又正值后半夜,漆黑的大马路上,空无一人。想叫一辆黄包车简直是痴心妄想,害得腿儿着走了好几里地的鲁绛直吵吵后脚跟疼! 亏了根叔在路口呲了半小时凉风,才从路灯杆子底下拦住了一台四轮马车!在北平,人们管这种马车叫做“马拉轿子车”, 为什么叫做马拉轿子车呢,因为在有人力车和电车之前,京津两地出行代步的工具最主要的就是畜力,除驴以外,骡车和马车都曾经非常盛行。即便有了电车以后,因为线路少和道路不平,畜力交通工具在民国期间仍然无可取代。马车分为载客马车,质量好的叫“轿子车”;运货的马车,俗称“大车”。高级的专用载人马车叫做马拉轿子车,简称轿子车。 我们一行四人紧缩在这辆轿子车的后座上,晃晃悠悠的直奔含嘉仓方向而去。 赶马车的是个当地的菜农,农忙种菜,农闲赶车,话少心黑,没五六里远的路,讹了我们足足三块大洋!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白马,带长刀,城门底下走一遭……”菜农打了个酒嗝,闷声闷气的哼着拗口的戏腔,远处的夜幕下,一段破败却巍峨的城墙猛地闯入了我们的眼帘…… “大业元年,炀帝建东都洛阳,在宫城东建含嘉仓。德猷门是这座天下第一粮仓的闸门——德猷门开,说明天下饥荒,德猷门闭,意味着四海丰登!”我打了一个喷嚏,一边指点着远处的城墙,一边小声的作着解说。 “对了,程瞎子那页书上的诗是什么意思?”鲁绛揉着脚脖子问道。 “程瞎子那页纸是顺手撕的,没什么深意!可这诗里,却有故事!武后称帝第二年腊月,有卿相请武后幸上苑赏雪,有所谋,刺杀之局也。武后心疑有异图,乃遣使宣诏曰:“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令百花盛开。次日凌晨,寒冬腊月,御花园名花布苑,纷纷奉诏而开。群臣惊惧,不敢有谋。唯有牡丹,拒不奉诏,武后怒,举火焚之!这些已烧成焦木的花枝竟开出艳丽的花朵,众花仙叹其风骨,便尊牡丹为“百花之首”。焦骨牡丹因此得名,又号——洛阳红。” 鲁绛正要再问,冷不防菜农一勒缰绳,我们屁股底下坐着的轿子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那个黑心的菜农一抬屁股,蹦下了马车,看着根叔,伸出了一只脏兮兮的脏手! 根叔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塞给了他三块大洋,扶着鲁绛下了轿车,跟上我和梁战的脚步,迈进了德猷门,站在了锅火巷的马路边上! “这么多家饭馆,哪家是程瞎子的情人开的啊?”鲁绛望着房檐下面几十面幌子,一脸迷茫的说道。 “北数第六家!”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鲁绛问道。 “笔迹!幌子上写的不翻汤三个字,和蜂穴匾额上的字,出自一人之手!” “咔嗒!”根叔手掌一翻,持枪在手,猛地转过身去,对准了头顶的一处房檐。 “喵——”一只斑秃的大花猫迈着矫健的步子从石瓦后面探出了脑袋,一歪脖子,瞪着两只滴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根叔! “是猫!”梁战拍了拍根叔的肩膀。 “当当当!”我瞥了一眼根叔,抬手敲了敲“不翻汤”的店门。 “谁啊?”一个慵懒绵软的女声从门后传了出来。 “我是程掌柜的的朋友,来帮他送点东西!”我沉声说道。 “门没锁,进来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迈步,走进了屋内。 “嫂子,客人来了,也不开灯吗?” 话音未落,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突然亮起了两盏强光手电,两道光柱直奔我们这里射来! 鲁绛和根叔的眼睛受不了暴盲,一眯眼流下了酸涩的眼泪! 梁战一抬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只我的眼睛,明暗不避! 我则一个箭步冲到了窗户边上,一伸手抱住了一个穿着睡裙的女子,用力一扯将她从窗台上拽了下来! “来人……”那女子正要叫喊,我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啊——”那女子一张嘴咬在了我的指头上,痛的我一声闷哼。 与此同时,鲁绛甩了甩眼睛,已经缓过了神儿…… “啪——”鲁绛窜过来一个大嘴巴摔在了那女的脸上,一甩手抽出了断玉,抬手一挥,将身旁的柜子削下来了一角。 “再动就弄死你!”鲁绛揉了揉眼角,色厉内荏的将那个女的推倒在了地上。 我嘬着流血的手指,小声说道: “这位大姐,我们不是……” “就这些了,多余的一分都没有了!”那女的一回身从床底下抽出了一只棉拖鞋,从鞋里面掏出了一把现大洋。 “误会了!我们不是来要钱的!”我连忙解释道。 “那你们是干嘛的?” “我是程掌柜的朋友……” “放屁!程瞎子这种恨不得把钱串子挂肋条上的人,还能有朋友?说吧,他欠你们多少钱?” 那女的挽了挽耳后的大波浪卷发,扶着桌子角站了起来。 “咚咚咚——”房门突然响了! “谁啊?”那女的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嗓子。 “我……是我……”程瞎子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了出来。 “老……老程?是你么?”那女的一个箭步上前拉开了门,只见空无一人的大门外,一只通体漆黑的鹩哥飞了进来,落在了那女的肩头,一拢翅膀,张口说道: “是我呀,我是老程,我被人绑架了,你……拿一本书,《搜阴山记》来换我的命……” 那鹩哥一张嘴,程瞎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字正腔圆,惟妙惟肖。 突然,那鹩哥猛地甩了甩头上的露水,振翅而起,落在我的眼前,一张嘴,另一个人的说话声从它的喉舌里传了出来: “您好!邓惜香,邓女士是吧!我姓胡,你是自己一个人在家吗?” 这声音俨然是胡不归的腔调。 “是……”邓惜香瞥了我一眼,毛骨悚然的朝着鹩哥答了一句。 “你和你爷们儿一样,都不老实…….”胡不归叹了口气! “啊——”鹩哥一声尖叫,俨然是程瞎子的哀嚎。 “不是!我不是一个人在家……还有好几个人,我不认识……”邓惜香歇斯底里的喊道。 “明天上午十点,带好了书,到城南的益新市场,具体怎么做,我会再联系你!别耍花样儿,否则我弄死程瞎子,咱们一起断了佛头的念想……明天上午十点,带好了书,到城南的益新市场,具体怎么做,我会再联系你!别耍花样儿,否则我弄死程瞎子,咱们一起断了佛头的念想……”鹩哥扑腾着翅膀,一遍遍的重复着这段话,满屋乱飞…… 第六章:霸王卸甲 凌晨两点,龙门山,小雨! 龙门石窟的山门正是闭门的时间段,没有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夜幕下漆黑如墨的山峦更显肃穆庄严。 “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啊?”鲁绛弯着腰,从山后挑夫送水的小路翻进了山门,蹑手蹑脚的跟在我的身后。 “佛头,程瞎子,《搜阴山记》,根据对方的行事,我们可以得知,这三样东西只有同时聚齐,才能解开大卢舍那的秘密!现在,对方绑了程瞎子,用他的命勒索《搜阴山记》。明天上午我们面临的是一场谈判,既然是谈判,就要有筹码!如果我们能抢先拿到佛头,便有了坐庄的本钱!” 根叔闻言,凑了过来,张口答道: “黑市上有传闻,佛头藏在奉先寺地下的暗室中,但是如何进入暗室,却没有消息!来时的路上,有很多贼门中人留下的标记,看来这里来了不止一拨人了!” 我缓缓的点了点头,收住了脚步,一抬眼,便看到了石阶上方的大卢舍那! 此窟建开凿于唐高宗初。咸享三年,武则天攒助脂粉钱两万贯,上元二年功毕,长宽各30余米,主佛莲座北侧的题记称之为“大卢舍那像龛”,窟内共有大像九躯,中间主佛为卢舍那大佛,为释迦牟尼的报身佛,据佛经说,卢舍那意即光明遍照。这座佛像通17.14米,头高4米,神态圆融和谐,安详自在,身着通肩式袈裟,衣纹简朴无华,睿智慈祥,令人敬而不惧。左右分别立着饱经沧桑、老成持重的大弟子迦叶,温顺聪慧的小弟子阿难,表情矜持、雍荣华贵的菩萨,英武雄健的天王和咄咄逼人的力士…… 我静静的立在石阶底下,望着窟内的九尊大像,渐渐陷入了沉思,两只瞳孔渐渐的泛起了血红! 鲁绛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正想说话,却被梁战一把拉住,缓缓的摇了摇头。 因为梁战知道,我在烧耗心血,催用瞳术,最忌旁人打扰。 “找到了!” 我脑袋一沉,瞳子里的血光一闪而没,脚下一软,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栽下了台阶! 我晃晃脑袋,扶着根叔的肩膀站直了身子,指着大卢舍那像已经被风雨侵蚀的右手断腕处,徐徐说道: “袖口,一丈三寸处,有牡丹纹刻,是机关,小心……” 话音未落,梁战身形一晃,骤然蹿出,自佛像脚底上攀,三五个起跃便落到了大卢舍那右手的断腕处! 只见梁战伸出手指轻轻的拂了拂上面的尘土,露出一处漆彩斑驳的牡丹纹样! 梁战端详了一会,轻轻的用手指敲打了几下! “笃——笃——笃!” 这个位置下面是空的! 梁战浓眉一挑,抬手一拳打了下去! 碎石飞起,牡丹纹样下方露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孔洞! 梁战一咬牙,将手伸到了孔洞中,过了半晌又伸了出来,看着我摇了摇头! “有锁!”梁战喊了一嗓子。 “断玉给我!”我一伸手,看着鲁绛说道。 “要它干什么?”鲁绛不解的问道。 “先拿来,稍后再给你解释!”我一把从鲁绛的手里接过了断玉,迎风一掷,扔给了梁战! 梁战看着断玉,比量了一下大小,和我对视了一眼,一蹲身将断玉插进了孔洞之中,转了一周! “轰——咔——”一阵土石震动的声音自地下传来! 两侧力士石像的眼睛猛地动了起来,两个石球雕琢的眼球缓缓的向北移动,将目光投射在了我们几人的身上! 卢舍那莲台的石座上缓缓的洞开了一间黑黝黝的口子,一道白石铺就的石阶直通幽深的地下! “谁!”我一声大喊,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头戴鬼脸面具的身影一闪而没。 根叔闻声早已持枪在手,将鲁绛护在身后! “哑巴!别过来,守住洞口!”我连忙喝住了向这边奔来的梁战! 梁战闻言,赶紧折射向洞口跑去,就在梁战回身的一瞬间,那个头带鬼脸面具的黑衣人猛地出现在了洞口上方,顺着一根细钢丝,凌空坠下,梁战眼疾手快,转身一抓,便扣住了那鬼脸人的肩膀! 谁料那鬼脸人一声怪笑,两臂一错,凌空跃起,骨节一阵爆响,整个身形竟然凭空缩小了三分之二,手脚头足“嗖”的一声便缩进了衣内,梁战展臂一扯,只抓起了一件外衣!只见那鬼面人却宛若一只老蛇一般从外衣底下蹿了出去,落地一滚,仰头后跃,一个跟头,不带一丝风声的扎进了洞里!这一套动作,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技如宛若行云流水,其用若羚羊挂角,简直无迹可寻! “霸王卸甲!这可是最顶级的缩骨功夫!”我忍不住一声惊叹。 梁战猝不及防,吃了一个闷亏,心头无名火起,脚尖一点,紧跟着那鬼脸人跃入了石洞! “根叔守好门!鲁绛跟我走!”我担心哑巴心急吃闷亏,赶紧迈步,一顿狂奔,追进了石洞之内! 石洞内漆黑如墨,幸好我有夜眼,视无光如白昼! 石洞很狭小,只有一间佛龛立在正中!龛内铸有一尊一人高下的佛像,此刻已不见了脑袋。 梁战背靠墙壁,侧着耳朵,正在细细的感知周围的响动! 那鬼面人背了一个鼓囊囊的鹿皮袋子,四肢展开,趴在洞顶,宛若一只硕大的壁虎,飞快的向洞口爬去!手脚挥动,竟然没有发出一丝丝响动,就连梁战这种高手竟然都没有察觉。 “挂八铃!”我下意识的惊异道,眼神一抬,恰好同洞顶上正在爬行的鬼面人四目相对,眼光相接! 那鬼面人发现我的眼睛能看到他,瞬间也惊住了! “东五步!上面!”我先一步缓过了神,一声大喊。 梁战闻声,凌空一跃,抬手向斜上窜去,那鬼面人一松手,翻身落下,就地一滚,闪电一般向我身后的鲁绛窜去。 我合身一扑,奈何手脚上没有功夫,被那鬼面人扫地一脚,绊了一个大马趴! “啊——”鲁绛发出了一声尖叫,捂着脸坐在了地上! 守在洞口的根叔听到鲁绛的尖叫,连忙往洞里走去! “根叔别慌……”我话还没说完,那鬼面人已经趁着根叔一慌的功夫,缩成一团,从阴影中一跃而起,窜出了洞口。 “追!”我一翻身,站了起来,跟着梁战往外跑。 “小姐!” 根叔扶起了鲁绛,定睛一看,只见鲁绛的脸并无大碍,只是被人抹上了一把泥土!抓了一个大花脸! “根叔,别管我,咱们追!”鲁绛一把推开了根叔,紧随在我身后! 龙门山左有河,曰伊河,曲折而湍,深不知底。相传夏禹治水,就曾“凿伊阙,通龙门“。 此刻,那鬼面人就在伊河之上,凭空而度,临风而行,数个起落,便到了对岸! 我和梁战迎着凉风,止步在了河滩之上! “哑巴!是钢丝!那鬼面人脚下踩着透明的细钢丝,钢丝系于两岸,横贯水面……这手轻功你是不是也想到了一个人……” “四叔!”梁战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 “没可能!我看了到他的眼睛,他绝不是四叔!” “你看看这个!”刚跟上来的根叔,气喘吁吁的将一张半人多长的白布卷递到了我的手里! “白猿鬼手,服气没有?”我看着布上歪歪扭扭的八个字,大脑一阵眩晕。 “哪来的?”石窟大卢舍那佛的脑门上贴的,我用枪打下来的! “还有……”根叔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您别吞吞吐吐的!”我有些急躁的说道。 “河边的香炉里有人插了香,长香立当中,短枝插两旁,香下摆着木牌……”根叔从兜里摸出了一个紫红色的,麻将大小的木牌,递到了我手里。 我定睛一看,上面正刻着“白猿”二字。 江湖规矩,插香有讲究,长香立当中,短枝插两旁,代表独占鳌头,蔑视同行,江湖人最重一个面子,这香下立着白猿客栈的名头,找场子的事打今儿起,怕是少不了了,这洛阳之行,恐怕将再也不得安生! “这他妈是哪个王八蛋在冒名下绊子啊!”我气得直跺脚。 “现在怎么办?”根叔问道。 “回德猷门,喝汤,十点,去益新市场!”我长吐了一口浊气,耷拉着脑袋,顺着伊河,向山下走去! 行至半山,便到了香山寺,唐会昌六年白居易去世,就葬于香山寺如满大师塔侧。山门上刻着一幅对联——“龙门凡十寺,第一数香山!”在那“山”字的右下角还引了一个麒麟图案的小印章! “走,我们进去看看!根叔你和鲁绛别乱走!”我拍了拍梁战的肩膀,两个人肩并肩的向山门走去! “你们要干嘛?我也一起!”鲁绛快跑了两步,想要跟上,却被根叔一把拉住,凑在鲁绛的耳旁小声说道: “小姐,你多少矜持点,给张大掌灯留点私密空间,追男仔不能光靠死缠烂打……” “我追他……根叔,你在胡说什么!” 鲁绛猛地涨红了脸,上去就要揪根叔的胡子,根叔架住了肩膀,两个人瞬间纠缠在了一起! 第七章:九府门不翻汤 德猷门锅火巷! 天光见亮! 邓惜香邓大姐的铺子早早的就支起了炉火,哔啵哔啵的灶膛上夹着一口乌黑的大锅,上面冒着浓稠的水汽…… 不翻汤,洛阳人亦称其为“九府门不翻汤”,距今已有120余年的历史了!“不翻”其实就是一张绿豆小饼,大约有小孩子的巴掌大小。把绿豆泡涨磨细兑水调汁,汁儿不稀不稠,舀一勺摊在鏊子上,用炉火加热,一分钟就熟了,不用翻个儿,所以叫做“不翻”。 邓大姐祖上打前清起就是这汤水行当里的名厨,一碗不翻汤做的鲜香爽口,入喉即化! 我就着汤汁,胡乱的塞了两口薄饼,打了一个饱嗝,仔仔细细的从邓大姐手中接过了一本羊皮封皮的旧书…… 手抄卷! 用字是标准的秦小篆!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书页浸了药汁,防虫蚁,祛湿寒! 左下角有焦痕,被人烧去了一角! 书中内容文笔晦涩,散乱无章。语焉不详的记载了一个叫做东郭羊的将军带兵在阴山之内行军的见闻,与其说是一本书,倒不如说像是一本旅行日记! 我粗略的翻了翻书,小心而谨慎的将它收在了我的怀中! “邓大姐您放心,程掌柜怎么绑走的,我怎么给他带回来……” 我看着一脸沉重的邓惜香,尽力的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转身走出了屋门! 洛阳的马路,宽窄交错,宛若一张细密的渔网!赶轿子车的,是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马夫,鞭子抽的狠,马跑的快,拐弯又急,甩得挤在车后座的鲁绛和我一阵阵的干呕! “喂,你是怎么知道龙门石窟那个密室的开启方法的?”鲁绛推了推我的肩膀,小声问道。 “是程瞎子告诉我的!” “不可能啊!程瞎子什么都没说啊!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开启的密室的钥匙就是断玉的啊?” “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咱们第一次去蜂穴的时候,程瞎子已经被挟持了!你是公输家新继任的掌门人,程瞎子是倒卖情报的信马头子,他能认出我,没理由认不出你?你记不记得他看着你说了一句什么?” 鲁绛皱了皱眉头,苦苦的思索着那天的场景…… “那天,他好像说——别急着还价,先看货!这妹子不错,生的真水灵!这小手腕,好像……玉琢的一样!” 我点了点头,接口说道: “他故意假装没认出你的身份,借用这话暗示给了咱们三个信息:公输家、手腕和玉!那页纸看上去是从书上随便撤了一页,胡乱的打发咱们,其实是程瞎子有意为之,目的是为了提醒我们第四个关键词——洛阳牡丹!” “公输家、手腕、牡丹、玉……断玉!所以……”鲁绛猛地睁大了眼睛! “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咱们呢?”根叔转过身来,探着脑袋问道。 “自然是为了给咱们多一注砝码,好和抓他的那些人谈条件。程瞎子很清楚,咱们是文明人,不杀人!而抓他的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他想活命,帮咱们,就是帮他自己!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公输家老宅,墨家人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报仇之后将你带走,翟彧和魏冲就是因为一心杀你满门,没顾念这个任务,才被他们背后的组织当成了弃子,当时我就很疑惑,为什么你那么重要,最初我以为是火丹,到了洛阳我才明白,他们要的不是火丹,也不是你,而是你手里的断玉,因为你的父兄一死,必然由你接手鲁门,断玉作为信物,必然握在你的手里,贴身保存。墨家人报仇之后,将你带走,也就等于带走了断玉,而断玉是钥匙的事情,那个组织是不会告诉墨家人的,所以他们下的指令是带走你!” 我晃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向东边看去,只见半空中,一只纸糊的蝴蝶风筝正在风中越升越高。 “哑巴已经就位了,根叔,你和鲁绛按计划行事!” 根叔点了点头,喊停了轿子车,带着鲁绛走进了路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我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九点四十五分! “师傅,前面停一下……”我叹了口气,揉了揉酸胀的额头。 中州中路与南河街交汇处,益新市场!益新二字,取自民国实业家高星桥的话——“劝吾胞舆,业精于勤,商务发达,场益增新。”乃是洛阳城内的新式市场,南北土产,国洋货物,都在此地汇聚,故而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这里南临中州中路,交通便利,是逃跑的最佳起点;再加上东临韶山道,北临唐宫西路,这一片人口众多,商铺林立,是甩跟踪,防尾随的绝佳场所;西面紧挨挑夫力把居住的贫民区,靠近洛阳火车站,那里龙蛇混杂,最适合江湖老手设埋伏、打黑枪。整个益新市场的马路两边都是三层立体的小洋楼,层次错落,绝对是藏身观敌的好地方! “妈的,饶你是久历江湖的老猎手,也斗不过我这三眼的好狐狸……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抬腿向马路边的一家茶楼走去,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壶热茶,一盘瓜子。 十点整!那只黑色的鹩哥准时落在了我的桌子上! “我到了!”我看了一眼鹩哥,随即扫视了一下四周,幽幽说道。 “你很懂规矩,身后没有带尾巴!”鹩哥学舌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满意的笑意。 “书,我带来了!”我从怀里掏出了那本《搜阴山记》,举起来晃了一晃。 我瞥了一眼窗口,快速的瞟了一眼周围的人!心里默默的根据视线,推算着对方藏身的位置。 “点一杯龙井,先坐一会儿,稍后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点一杯龙井,先坐一会儿,稍后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鹩哥重复的学着舌头,我扒了些瓜子,推到了它的面前。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敲了敲桌子,笑着向那只鹩哥问道。 “点一杯龙井,先坐一会儿,稍后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点一杯龙井,先坐一会儿,稍后我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鹩哥又重复了一遍,随即振翅飞走。 “我绑我的票,你赎你的人!大家公平交易,你是谁和我有关系吗?怎么?吓唬我啊!” 窗根底下突然传来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 “别乱动!”那个声音止住了我扭头的冲动。 “我是白猿客栈的张三眼!” “嗯,我知道,你去找程瞎子的时候,我就藏在桌子底下,我听见了,他叫你张大掌灯!程瞎子那老油条的话,谁知道真假,我又没见过你,再说了,你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我知道程瞎子对你有用,你不想他死,既然不想他死,就好好合作!” “你还不知道吧?龙门石窟的佛头被盗走了!”我突兀的说了一句。 窗根底下猛地传来了一声下意识的惊呼。 我心头一喜,暗道:“这局有戏,做成了一半了!” “那能咋的?”那声音故作镇定的说道。 “佛头不是我盗的,却被人栽赃,插了蔑视同行的香头,留下了我白猿客栈的名号!” “那是你的麻烦,和我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我这一路走来,已经有七八拨的老贼盯上我了,一门心思的想从我手里取东西,好找场子,立名头。这里面的好手可是不少,我建议你最好快一点,要是耽误了功夫,这本《搜阴山记》指不定落到哪个贼偷的手里去了!”我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我知道,现在,这局的主动权,已经操在我的手里了! 第八章:却是司马发来的兵 “一来是马谡无谋少才能, 二来是将帅不和才失街亭。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 左手端着茶盏里的龙井小口慢呷,右手扶着桌角,我将那本搜阴山记放在了桌子上,手指打着拍子,哼着老掉牙的唱段,我侧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一刻钟过去了,对方应该是在核实龙门石窟的事…… 其实这世上很多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信的越深,离得越近反而越看不清真相…… “先生,在等女朋友么?买束花儿吧!”一个穿着花旦戏服,扮着红娘戏装的女孩走了过来! 我笑了笑,看了看她手里的花和身上的戏服,那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扶了扶头上的发髻。 “多大了?”我掏出了钱袋。 “十五……”女孩的声音很小,一低头将手里的花递给了我! 那女孩穿着的戏服很是拖沓,抬起胳膊,袖子一不小心就将桌上的茶杯掀翻了,温热的茶水顺着桌边淌了我一身! “先生!对不起!”那女孩连忙将手里那束花放在了桌子上,笨手笨脚的挽起一只袖子,掏出桌边的帕子就要帮我擦衣服! 突然,我眼睛一亮,连忙拂开了那女孩的手!一把掀开了她放在了桌子上的那束花! 那束花刚才盖住了那本《搜阴山记》,然而现在,那本书,不见了! “哪路的雁尾子(诈骗团伙)!敢扒老子的水线(设局劫财)?” “您在说什么啊?先生,对不起,是我弄脏了您的衣服,我陪你就是了!您别打我啊!我错了……” 那女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我的腿失声痛哭,周围喝茶的不少看客纷纷转过身来,冲着我指指点点! “看你穿的也是有模有样的,挺大的人了,跟人家一个卖花的穷闺女叫什么劲啊……” “你这衣服多少钱,我赔你……你让人家孩子先起来……” “谁说不是,跟人家小女孩凶什么凶啊,什么素质啊……” 周围不少“见义勇为”的看客听见那女孩的哭声,纷纷站起身来,向我这里走来! 不用想我就知道,这些人里一定有骗贼的同伙,煽动围观群众的正义感,拖住我的脚步,好让偷走书的那个人脱身远走! “真他妈晦气!”我不敢耽搁时间,连忙一把挣开了被那女孩抱住的右腿,小跑着冲出店门,站在了街口! “这穿着戏服的姑娘是谁家的啊!怎么晕倒了?”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 …… “就是他!是那个背夫!”人群中一个背着竹篓,脖子后头搭着毛巾,扣着草帽的身影略微顿了顿脚步!虽然只有一瞬,但是却没能逃过我的双眼! 我瞳孔一眯,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快步的向那个身影追去!那人的功夫不错,腿脚利落的惊人,不到三五个路口,就跑的不见了踪影! “别追了……别追了……“那只学舌的鹩哥在我的身边扑楞着翅膀。 “滚……我没空跟你闲扯淡,书丢了,人我找到了,正在跟!你别动程瞎子,书追回来了,我再跟你交易……我没骗你……” 我喘着粗气冲着鹩哥大声喊道。 突然,那鹩哥往天上一窜,从爪子里掉出了一只小竹筒,落在了掌中,我从竹筒里一抽,拽出了一只麻布,上面写了两行小字: “我知道,你没有骗我!书的事,你不用管了!程瞎子我不会动他,你可以走了需要的话,我会再联系你!” “王八蛋!”我歇斯底里的将手里的竹筒丢在地上,狠狠的踩了两脚! 冷静了一会,我蹲下身来,收好了那块麻布,扭头向街口走去。 与此同时,五条街外。那个背着竹篓的身影在一个大烟馆后门的楼梯间里收住了脚步,猛地回过了头! 楼梯转角的阴影处,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迈着沉稳的脚步走了出来! 他带着一双皮质的手套,指尖夹了一只金丝的烟嘴儿,顶上夹着一只自制的卷烟!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烟嘴儿!你手里那本书,是我们的。来吧,递过来吧……”烟嘴儿弹了弹手里的烟灰,轻轻一吹! 那背着竹篓的身影愣了一愣,眼睛里猛地闪过了一丝迷茫,脑袋晕沉沉的晃了晃,随即便缓缓的伸手从上衣兜掏出了那本《搜阴山记》递到了烟嘴儿的身前! 就在烟嘴儿正要伸手接过那本书的时候!一阵拍手声从头上的楼梯处传来。 “厉害!厉害……清代的李虹若写过一本书,唤作《朝市丛载》,里面有一篇《拍花》:拍花扰害遍京城,药末迷人任意行。多少儿童藏户内,可怜散馆众先生。这拍花一道,用法称为——香。我知道有在火车站吹香拐小孩的,有在酒馆用手绢香拐女人的,有在街边用传单,使问路香迷过路人的,还有在船舱里用熏包香迷乘客的,但是能将拍花和烟丝相融,迷人于无形的,你是头一份……” “什么人!”烟嘴儿一声冷喝! “白猿客栈!张三眼!”我悠悠一笑,领着一个穿着红娘戏服的身影走下了楼梯,站在了那背着竹篓的背夫身后,伸出两指,蘸着清水在他耳后的大筋上狠命的一揪! 那个穿着红娘戏服的人一抬手,摘了头上的假发,露出了一头火红色的头发! 正是鲁绛! “好贼!”那背着竹篓的背夫一声怒喝,回过神来,抬手摘下了头上的草帽,露出了一头花白的头发 和一张熟悉的面孔! 此人正是根叔! 烟嘴儿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身手矫健、腿脚灵便的背夫是一个白发老者所扮,正吃惊的当口上,根叔手腕一晃,早已持枪在手! “窗户底下那个声音是你吧?说吧,你们的当家人在哪?什么来路,人现在哪?” 我搓了搓手指,看着烟嘴儿冷冷的问道。 “你敢做局骗我,你们是一路的,他根本不是偷儿……”烟嘴儿咬着牙说道。 “真真假假是戏,虚虚实实是局。你们太在意这本书了!反而忽略掉了很多东西!围点打援,听说过么?真惦记我的贼,都被蓑衣暗中挡在了外面,走到里面的,都是我们想演给你看的……好了,咱们也别闲扯皮了!换个地方聊聊吧!” 烟嘴儿的指节被攥的有些苍白,特别是昂藏的梁战从他身后缓缓走来的时候! “好!我跟你们走!”烟嘴儿僵硬的笑了笑…… 第九章:江湖第一大忌 午后的阳光分外的火辣,我和梁战将烟嘴儿的两手捆了个结结实实,在他肩膀上罩上他宽大的风衣,亲切而自然的搂着他的肩膀,走出了大烟馆!上了天桥。 “老板?坐车吗?一块大洋,到德猷门……”我们一行五人,一出地库,便围上来了一群拉洋车的苦力,这些浑身透着汗味的汉子们操着一口地道的洛阳话,七嘴八舌的吆喝着生意。 “坐我的车吧,你们是我老主顾了!”一个戴着褐色草帽的汉子咧嘴一笑,黝黑的下巴上头露出了一口细密的白牙。 “老主顾?”我下意识的一嘀咕。 “昨天晚上,去德猷门……”那个汉子一抬头,我猛地想了起来。 “你是那个赶轿子车的菜农!”我眉头一皱,疾声呼道! “对喽!”那汉子猛地一声大喊,抬手向烟嘴儿抓来!梁战身子一侧,闪电一般挡在了烟嘴儿的身前! 却不料这一抓乃是虚招,那汉子晃得梁战一动之后,瞬间右跨,打腰后瞬间抽出了一把肘长的唐刀,在人群中连劈两刀,四五道血迹飞溅,砍伤了六七个车夫,人堆里骤然发出了一阵惨叫,挤在周围惊慌失措的车夫们纷纷好似无头苍蝇一般的拔腿狂奔!就在这一乱的当口上,那汉子就地一滚,好似一只蟒蛇一般,直蹿到了鲁绛的脚底,两手一支,头上脚下的一扭,犹如巨蟒缠身一般的裹住了鲁绛的下盘! “砰!砰!”根叔已经连发两枪! “小心!”我一声大喊,话音未落,鲁绛已被绞倒在地! “都别动——”那持刀的汉子半蹲在地上一声大喊,雪亮的刀身在鲁绛洁白的脖颈上割出了一道血口! “有话好说!” 我急红了眼睛,看着倒在地上的鲁绛,和她脖颈上缠绕的那条粗壮的手臂,还有刀身上吞吐的寒光,我恍惚中,竟然有些慌神! “枪扔地上!” 那汉子一声闷哼,我定睛一看,他的右胸正汩汩的留着鲜血 ,染红了半边汗衫! 根叔那一枪打穿了他的肺叶! “兄弟好胆色,还没请教名姓……”根叔慢慢的蹲下身子,将手里的手枪放在了地上! “我叫洋镐……放了他!”那持刀的汉子喘了口气,咽了口唾沫,盯着梁战,幽幽说道。 我递给梁战一个眼色,梁战松开了搂着烟嘴儿的手,烟嘴儿甩了甩肩膀,小跑着蹿到了洋镐的身边,用唐刀划开了手上的绳子! “书!”洋镐看着我,冷冷的说道。 我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了那本《搜阴山记》,递到了烟嘴儿的手里! “烟嘴儿,你快走,带着书,去找当家的!”洋镐的脸疼的煞白,太阳穴上的青筋鼓的老高! “要走一起走!”烟嘴儿一咬牙,搀着洋镐的肩膀想将他架起来! “我肺叶都穿了!带上我,咱们谁也走不远!那大个子是个高手,昨晚在德猷门我几次想动手,都没有把握……我留这,还能拖一拖……”洋镐的血越流越多,握刀的手开始不停的颤抖。 “不行!”烟嘴儿梗着脖子,没命的拖拽蹲坐在地上的洋镐。 “滚,别他妈像个娘们一样!把我那份钱给我婆娘送去,跟小朵说,今年过年吃饺子,不用等她爹了……”洋镐一晃膀子,推了烟嘴儿一个趔趄! 烟嘴儿红着眼珠子,狠狠的瞪了我们一眼,甩开步子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巷深处! “兄弟!放了她,我带你裹伤!”我试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别动!再等等,等我朋友再走远些……”洋镐紧了紧手里的刀,我不敢再动,只能慢慢的说道: “警员很快就到了,好好想想,你还有个孩子对吧……” 洋镐一呲牙,抽动了一下嘴角: “年轻时候嗜赌,败光了家!现在,我小孩害了病,我得给她弄钱,我想改,想做个好爹……” “你闺女肯定不希望她爹是个杀人犯……” “打小学的就是江湖手艺,我不会别的!” 洋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抬头看了看远处钟楼的表盘,拖着鲁绛,缓缓的向后移动,直到后背靠上了天桥的栏杆! “你要干嘛!”根叔吓的一声大吼。 “我伤得太重,不落到你们手里,怕是也得下狱!走江湖的,第一大忌就是崩柴漏浆(走露消息)出卖同门!当家的待我不薄,我不能害他……” “你走吧!”洋镐缓缓的收起了唐刀,拍了拍鲁绛的肩膀! “你说什么……”鲁绛不可置信的问道。 “我辈虽然落魄,却不是为难女人的小贼,张大掌灯!做局靠脑,杀人凭胆,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您多留神……” 洋镐说完,咧嘴一笑,一咬牙,从栏杆上大头朝下的就扎了下去! “咚!当——”一阵撞击伴着马匹的嘶鸣已经马蹄轮轴轧过骨头的噼啪声自桥下传来! “官家很快就到,别惹麻烦,快走!”根叔拽了一把还在发愣的我,领着鲁绛,快步向天桥底下走去…… “喵——” 正在下旋梯的我恍惚之中听到了一声猫叫,我心里一沉,转身趴在栏杆上向下看去…… 果然有只大花猫,就站在洋镐的尸体旁边,呲着尖牙咬下了洋镐的一只手指含在口中! 那大花猫耳朵一动,仿佛听到了我的声响 ,猛地回过了脑袋,用一双碧绿色的瞳孔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抓住那只猫!”我猛地喊了一嗓子! 话音刚落,梁战从地上捻起了一块碎石子,抬手一甩,直奔那猫头打去! 那大花猫的眼角闪过一丝油滑的贼色,将头一偏,一个斜蹿,伴着一抹血光,钻进了街边的树丛里,不见了踪影…… “你怎么了?”鲁胥推了推我的肩膀! 梁战拔足追去,只拾回了半只猫耳! “春秋孔门第二十……果然是……从见到鸟的那一刻,我就该想到的……”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自语道。 第十章:春秋孔门第二十 是的,我见过这只大花猫,而且不仅一次! 第一次在程瞎子的蜂穴外! 第二次在德猷门锅火巷! 第三次就在此时此刻! 这绝对不是巧合! 难怪对方能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原来是有公治长的后人,为他搜罗消息! 公治氏,名长,春秋鲁国人,为孔子弟子、七十二贤之一,名列第二十。 世传公治长有异法,擅通走兽飞禽之语!能役使鸟兽蛇虫…… 我狠狠的搓了一把脸,抬起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幽幽说道: “好好休息一下,咱们今晚,去鬼市……” “去鬼市做什么?”根叔不解的问道。 “佛头、《搜阴山记》、程瞎子,这三样儿,凑齐了才能解开秘密,现如今,程瞎子和《搜阴山记》都落入到了对方的手里,佛头是咱们唯一的机会!十天前,有花舍子(鬼市的中间人)放出消息,说有个神秘人出价一千万大洋,再加上号令贼行的信物——木玺为代价,收取大卢舍那的佛头!那个在龙门石窟和咱们交手的神秘人,一定会去鬼市……” 洛阳城,一十三朝古都!从周武王建都洛阳开始,洛阳城的历史超过千年,历经黄河一百六十七次改道,无数古都城建被泥沙所盖,旧城陷入地下。新城重建,覆盖其上,层层叠叠,也不知藏了多少楼阁!地上的光天化日,是百姓生息之所,这地下的鬼蜮阴楼,就成了江湖上牛鬼蛇神们做买卖的地方,是为鬼市…… “鬼市这一局,是咱们最后的机会!我得好好想想……”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拉上了客栈的窗帘,一片漆黑之中,只有一支烟头,伴着我的瞳子明灭不定…… 洛阳东十里,春风肉坊! 老拐抱着一只浑身斑秃,缺了一只耳朵的大花狸猫一瘸一拐的走到了后院的树底下,站在了一个高大壮硕的胡不归身后! 胡不归没有回头,只是不住的喝着酒…… 老拐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方雪白的锦帕,打开来里面正裹着一截手指! “胡老大,洋镐栽了,尸体带不回来,只带回了这个……” 胡不归瞥了一眼老拐手心里的指头,嘶了一口酒气,沉声说道: “手指就手指,早点入土为安吧!我那份钱,给洋镐!要是我没了,你就带着哥几个儿回东北,做点儿小买卖,江湖的事儿,别再沾了!” 老拐皱了皱眉头,张口说道: “胡老大,大风大浪咱都闯过来了,一定没问题的!” 胡不归呷了一口酒,幽幽叹道: “洛阳不比关外,这次的对手不简单……” 老拐叹了口气,接着问道: “胡老大,恕我多嘴,除了打开佛头,这趟活儿的雇主还有没有别的交代?” “别说交代了,我连雇主的样貌都没见过,那雇主说在洛阳的局中,自会和咱们相逢,谁念出了木片上的文字,谁就是咱们的雇主!按规矩,咱们拿钱办事,不能多问……” 胡不归摇了摇头,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张木牌,那木牌上正面画着一只黑白勾勒的恶鬼,头若驼峰,无发,长牙,持铁叉 ,背生双翅,下有一方篆印,阴刻“夜叉”二字!木片的背面写着两句诗——“有人刚愎强梁而能布施,车马代步;堕虚空夜叉中而有大力,所至如风。” 入夜,关林,冷风萧瑟! 关林,北依隋唐故城,南临龙门石窟,西接洛龙大道,东依伊水清流,为海内外三大关庙之一,千百座关庙中独称“林”,只因其前为祠庙,后为墓冢,乃是埋葬三国蜀将关羽首级之地。 这座白日里热闹非凡,游人众多的喧嚣之地,到了深夜,则是一片肃杀萧索的风貌! 过大门,经石门,走石阶御道,穿大殿、二殿、三殿,便能直达关冢之下!冢正面有南墙,为康熙五十六年所建石墓门,门额题“钟灵处”,墓门有对联曰:“神游上苑乘仙鹤,骨在天中隐睡龙”。 每到午夜,门下便会出现一盏系着黑布的白纸灯笼! 若想去鬼市的人,只要站在门下,用黑布蒙了眼睛,提上白纸灯笼,自会有引路人前来接你…… 露冷风寒,陆龟年伸出一只五指纤长的左手,拉了拉后背鼓鼓的单肩包!在他的右上里,此刻正提着一盏纸灯笼,在他前面走着的是一个穿着一身脏破雨衣的高瘦汉子,看不清形貌! 那身穿雨衣的汉子察觉到了陆龟年的小动作,慢慢收住了脚步,微微侧过头来,露出了一张绘着青衣花旦脸谱的白脸…… 陆龟年听见那汉子的脚步声一顿,立即尴尬的抽了抽嘴角,将左手继续搭载了那汉子的肩膀上,那汉子伸出五指,在陆龟年的眼前晃了晃,确定他眼上的黑布没有漏光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引着陆龟年走向了林中伸出的幽黑之中…… “伙计!咱们怎么还没到啊?”陆龟年拍了拍那汉子的肩膀! “快了!”那汉子冷冷的答道。 “咱们这是往地下走了多远啊!我都听见水声了!附近是有暗河吗?”陆龟年好奇的说道。 “不知道!”那汉子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你是河南本地人么?听你普通话不错啊!” “不知道!” “干你们这行……就是算,算导游吧!你们一个月能赚多少钱?”陆龟年八卦的问道。 “不知道!”汉子有些愠怒,没好气的答道。 “别生气啊!聊聊天!你不闷的慌么?对了,你们这能抽烟么?”陆龟年问道! “不知道!你这人嘴碎的怎么像个老太太!”汉子烦的直摇头! “那我就当能了啊!给你一根儿!来!这个可是正宗的古巴货!一年就产十五根!你嘬一口,就是八十美金,这是什么样儿的享受啊!老太太哪玩得了这个啊!来来来!” 陆龟年一搓手,演戏法儿一样的变出了两根雪茄,硬生生的别在了那汉子的耳朵上一根! 那汉子和陆龟年撕扯了两下,一把拽下了陆龟年眼上了黑布,冷声说道: “到了!” 陆龟年一咧嘴,缓缓的张开了一双眉角斜飞的桃花眼…… 昏暗的烛火映下,陆龟年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直通地下的石阶,往返九折,阶下有一长巷掩映于黑暗之中,往来有人影穿梭,长巷两旁有两楼相对而立,楼后有回廊,以青砖漫地,檐下有卵石散水,上挂吊笼无数,笼内有奇兽精怪、毛皮血骨、美人侏儒…… 檐下诸墙,皆绘壁画,有人物、神鬼、车马、古树、地图和文篆若干。辅以黑、赫、大红、朱红、石青、石绿诸色,虽斑驳凋敝,却更显阴森神秘…… 石阶下有一古槐树,通体以青铜铸成,枝叶繁茂,根干虬结!悬挂铁牌无数,虽大小不一,却清一色的以红绳系在枝头,层层叠叠,疏密不一!树下有一木案,案后坐一女子,长发浓妆,身材凹凸有致,着一袭墨色旗袍,底下缠着一身细密的花绣,从裸露的领口、双臂和两腿的局部可以看出,那女子纹的应当是一只血色的麒麟! “姐姐,怎么称呼!”陆龟年一把推开了那穿雨衣的向导,两步窜到树下,将胳膊拄在桌角上,拖着腮帮子,笑着问道。 那女子一挑眉毛,指了指身后的青铜槐树,一脸媚笑的说道: “你找谁啊?” “我找宋魈!”陆龟年伸出手指挑了一下那女子的下巴! 宋魈!就是那个在鬼市上放出一千万现金和木玺为价码,收购佛头的花舍子! 那女子一皱眉,头也不回的信手一捞,便从那青铜槐树的枝叶里捞出了一个系着红绳的木牌,使劲的拍在了陆龟年手上! 到鬼市找花舍子交易,要有引路的木牌,鬼市根据引路木牌的数目,从中抽取分成! 陆龟年掂了掂手里的木牌,瞥着那女子的领口,一脸玩味的说道: “姐姐,你知道你和星星有什么区别吗?” 那女子一愣,眼神里略过一丝愠怒,一甩长发,缠住了陆龟年的脖颈,将他拉到了身前! “你什么意思!” “笨!!星星在天上,你在我心里!”陆龟年若无其事的探出两根手指轻轻拂过了她的长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转过身一步三晃的哼着小曲向石阶走去! 那女子一愣神,随即往自己的长发里一摸! 藏在头发里的刀片不见了! 一朵娇艳的玫瑰花,不知道何时被人裹进了长发之中!玫瑰花的花萼上别了一张鎏金的小名片,上面印着“陆龟年”三个楷字,底下是一串地址,看字面应当是一家豪华饭店的套间! 那女子微笑着摇了摇脑袋,伸出青葱的手指,一片片的揪着玫瑰花的花瓣,幽幽叹道: “小冤家,恁地无聊!白猿客栈的鬼手,几时变得浪荡如斯……” 第十一章:横公鱼者长八尺 鬼市,巷尾倒数第三间的墙后,有一道回廊,蜿蜒曲折。 回廊尽头,是一间暗室,暗室的墙上挂了一张洛阳城的地图,上面圈圈点点,勾画了不少的暗记!地图底下摆着一张老板椅,一张实木的书桌。 一个剃着青茬短发的男人,背对着陆龟年,坐在椅子上,抬头看着墙上地图! 陆龟年进了屋子,一屁股坐在了书桌上,将背上那个包袱摘了下来,拍着包袱里的东西,大声说道: “嘿!我说哥们儿,这佛头我可给你带过来了!木玺呢?” 原来,那晚在龙门石窟盗走大卢舍那佛头的鬼面人,就是眼前的陆龟年! “不说话,跟小爷这装孙子呢?” 老板椅上的那个男人没有搭理陆龟年!陆龟年很窝火,上前一巴掌拍在了那男人的脑袋上! “咚!” 那个男人的脑袋被陆龟年一拍,应手而落,顺着肩膀滑到了地上,滚了十几圈,停在了陆龟年的脚边! “卧槽!” 陆龟年吓的一跳脚,蹿到了桌子上,回头一看,那老板椅上此刻只剩下一个身子瘫在椅背上! 逃跑,是每个盗贼的基本功! 像陆龟年这样的大贼,自然更加精通! 只见陆龟年一撇嘴,翻身落在了地上,打身后的包裹里闪电一般的掏出了一身新行头,换好了衣帽,将佛头塞进了肚子,装扮成了一个胖子的体貌,细细的拂去了地上的痕迹,一个虎跃,从窗子倒飞出去,贴着回廊的墙根,飞快的向外逃去。 半炷香后…… 根叔走到了桌子底下,捞起了宋魈的人头…… “虽然出了点意外,但大体上还在咱们的掌控之内!让哑巴那边盯紧了!五分钟后,咱们追出去!”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 _0._c_o_m 我深吸了一口气,将老板椅上的那半截尸体转了过来…… “在鬼市的交易中,无论买主还是卖家,一般都不会杀中间人,除非中间人不老实,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秘密,这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我将宋魈的尸体翻了个个儿,平躺在地上,伸出两指按了按宋魈颈上的刀口,平整而利落,脊椎骨一斩而断,手法老练,刀口左下入,右上出!凶手的身高略低于宋魈,是个左撇子,出手方位在背后,可见这人是宋魈的熟人,宋魈对他没有防备! 我在暗室内转了一圈,信手捞起了一个茶杯,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放回到了桌子上! 这杯子被一个女人用过,口红印虽被抹去了,但香气还在! “根叔,听说过横公鱼么?”我歪着脑袋,突兀的问了根叔一句。 “《山海经》?”根叔将脑后的长发扎起了一个小辫子,一脸诧异的问道。 “横公鱼者,长七八尺,形如鲤而赤,昼在水中,夜化为人。刺之不入,煮之不死,以乌梅二枚煮之则死,食之可去邪病。”我摆弄着宋魈的手指关节,幽幽说道。 “神话传说,子虚乌有!”根叔摇了摇头。 “虽说怪力乱神多是后人胡诌,却别有深意,相传这横公鱼最喜食人脑髓,每到子夜,便化成人形上岸,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擅守于暗处,以幻法置夜明珠于路,引行人争抢,行人为得宝珠而攻杀厮打,待到两败俱伤,奄奄一息之时,横公鱼便从暗处显身,以石块撬开那两个将死之人的脑盖儿,食髓嘬浆……” “你想说什么?”根叔仿佛察觉出了我话中的意味。 “这大卢舍那的佛头就是那颗夜明珠,背后设局的横公鱼,你又躲在哪里呢……” 我拎起宋魈的手指,在鼻尖晃了晃! “嗯!上等的龙井茶,可惜了……”我微微一笑,放下了宋魈的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 “五分钟到了!根叔,咱们追!”我一撑膝盖,站起身来,一把拉住了回头奔着门去的根叔! “大贼不走来时路!顺窗追!”我拍了拍根叔的肩膀,一前一后的翻出了窗台! 刚追出去没多远,便遇到了鲁绛! “张寒!人蹲丢了!” 我一愣神,收住了脚步,沉声问道: “跑了多久了?”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水尚温,不出十五分钟!梁战已经跟着追出了!”鲁绛急切的答道。 “佛头在鬼市,早晚还得绕到这里来!哑巴的功夫高,不用咱们替他担心,你去租一辆马车,守在关林外面,接应我们。” 我简短的说了一句,鲁绛一点头,转身离去。 …… 十五分钟前,洛阳城外,春风肉坊! 胡不归草草的吃了一口饭,带着烟嘴儿和大夫直奔了鬼市,留下了老拐和灯苗儿两个人,看守着程瞎子! 灯苗儿一声不响的摆弄着手里的怀表,老拐则坐在一边,满脸疼惜的给自己怀里的那只缺了一只耳的大花猫清洗伤口! “你怀里的大猫,耳朵哪里去了?” 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的程瞎子突然瞪圆了眼睛,看着老拐高声问道。 “与你何干?皮痒了吧!”老拐放下了怀里的猫,猛地站起身来! 程瞎子一眯眼,沉声说道: “我记得,你的猫每次回来,都是从右墙的通风口钻进来的!因为在那通风口的墙外有一颗树!而且是樱桃树!你的猫穿枝过叶,毛上总是染了不少的樱桃汁!库里多死猪,你的猫总在里面跑来跑去,身上沾了不少的猪血和脂油,这里荒废许久,通风口正对外面的马路,除了灰尘之外,还积了不少的沙土和运煤的马车上扬尘飘来的细煤粉!樱桃树!猪血!煤粉!一只猫耳朵能暴露的信息太多了,相信对手已经在追来的路上了!咱们得赶紧走……” 老拐被程瞎子说愣了神,下意识的问道: “你说的是……咱们?” 程瞎子一咧嘴,露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有人刚愎强梁而能布施,车马代步;堕虚空夜叉中而有大力,所至如风……” 程瞎子死死的盯着老拐,一字一顿的说出了一段话! 老拐猛地瞪大了瞳孔,如闻霹雳一般愣在了原地! “胡不归留你看守我,你应当是二当家,他没理由不告诉你……” “你……你就是夜叉!”老拐张大了嘴! “不错!”程瞎子收起了笑容,一脸冰冷的点了点头。 “你雇我们……绑架了……绑了你自己?”老拐的脑袋一团浆糊。 “没时间解释这个了,对手已经快到了,咱们得赶紧走,晚了胡不归怕是连全尸都剩不下了,边走边说,如何?” 老拐思量了一阵,一跺脚,拉起了灯苗儿,沉声说道: “松绑!奔鬼市,找胡老大!” 十五分钟后…… “砰!”梁战抬腿一脚,卷开了春风肉坊的大门! 鲁绛跟着冲了进来,四下搜寻了一阵,发现梁战已经跃窗而出,不见踪影,于是连忙直奔鬼市,寻到了我,见面第一句就是: “张寒,人蹲丢了……” 第十二章:壁虎爬墙 陆龟年一出暗室,就被人盯上了,穿街过巷的钻了三五个来回,不但没将人甩开,反而被人一前一后的堵在了一条阴暗的小胡同里! 身前那叼着烟嘴儿的人好对付,可身后那个穿着白大褂,手握柳叶刀的大夫看上去却没那么好惹,再加上墙上还蹲着一个握着手枪的高大汉子,陆龟年脸上的汗瞬间就落了下来! “各位大哥,怕是认错人了吧!”陆龟年强作镇定的吞了一口唾沫。 “认不错!怀里的佛头留下,人可以走,我胡不归绝不为难你!”蹲在枪头那个摆弄手枪的高大汉子冷着脸沉声说道! 陆龟年嘬了嘬牙花子,幽幽说道: “打出师那天起,到手的货,小爷就没吐过!” 话音未落,陆龟年的双手猛地从胸前一错,交叉着抓在了自己的肩头,迎风一扯,身上的衣服瞬间爆开,分成两片,四散而飞!陆龟年的真身则就地一缩,化成一个猴子大小的小球,转眼间便弹到了墙壁地下! “砰!砰!砰!” 胡不归闪电一般的扣动了三下扳机,大夫一个闪身,手中冷光一挥,二人合力瞬间将那两片衣服击落在地!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陆龟年早已展臂而起,两手在墙头一撑,头上脚下的倒趴在了五六米高的墙上,嘴角咬住装着佛头的包裹,宛若一只受惊的大壁虎,“唰”的一下,便蹿到了墙头,两足尖在墙头一钩,整个身子瞬间又缩成了一个小球,向墙外飞去! 壁虎爬城!顶尖的轻身功夫! 然而,就在陆龟年的身子刚要蹿出墙头一瞬间,一张墨绿色的渔网猛地从天而降,将陆龟年罩在了网中!那网的后面牵了一根绳索,迎风一拉,便将陆龟年从墙头拉了下来! “喵!” 一声猫叫过后,一阵脚步声传来,老拐领着提着网弩的灯苗儿,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四五条小马驹般大小的黑狗流着长长的涎子从黑暗中蹿了出来,围着网子里的陆龟年不停的来回踱步,闷声吼叫。 陆龟年瞧见大狗,瞬间慌了心神,扯着脖子冲着灯苗儿喊道: “唉我去,我说妹子,就冲你这水灵劲儿,要钱要色,一句话的事,哥哥绝不跟你含糊啊!你看咱俩初次见面,是不是需要一个浪漫而温馨的开始,你能不能把这狗弄走……唉我天,卧槽……太尼玛刺激了,哥哥受不了这个啊……” 胡不归白了一眼陆龟年,给了大夫一个眼色,不耐烦的说道: “人弄死,佛头带走!要快!” 大夫点了点头,连同烟嘴儿一起,上来就按住了陆龟年,此刻陆龟年被罩在网子里,一动不能动,便任凭他有千般手段也无从施展!眼看着就被大夫捅了刀子! “咣当!——砰!”一只酒坛子从天而降,迅不可挡的砸在了烟嘴儿的头上,一声闷响过后,烟嘴儿应声而倒,晕沉沉的倒在了地上! “谁!”大夫正要回身,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已经牢牢的扣在了他的手腕上! 梁战到了! 大夫冷声一哼,手腕一转,斜切那梁战的指筋,梁战抽手进步,和大夫斗在了一处! “斗了这么多局,终于见面了啊!还没请教阁下名姓?” 我弹了弹手上的烟灰,从墙头一跃而下,本想来一个拉风炫酷的出场,奈何墙面太高,手脚功夫又太稀松,脚底下打滑,晃了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墩的尾椎骨钻心的疼,一咧嘴,险些红了眼眶! 但是眼下,两军对垒,输人不能输阵!我就势一靠,倚在墙上,坐在了冰冷的地下,摆了一个自以为颓废中略带一丝睿智的姿势指了指已经被梁战打倒在地的大夫,指着胡不归幽幽问道: “你是当家的?” 胡不归点了点头! “跟我走吧,聊聊天!”我强忍疼痛,挤出了一个深沉的微笑。 “好!”胡不归点了点头! 老拐闻言,一股腮帮子,发出了一阵刺耳的鸣啸声,伴随着鸣啸声的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老鼠!一地的老鼠!好似乌云爬城一般,一个挨着一个的在我们脚下涌动,一片一片的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挤满了整个小巷,个顶个的瞪着碧绿的眼珠子紧紧的盯着我! “当家的!别答应他!鹿死谁手,拼过才知道!”老拐咬着牙喊道。 胡不归摇着头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老拐的心口,又向后指了指屋檐后头,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个“枪”的手势。 老拐见状,慢慢的转过了脑袋,那只黑色的鹩哥在天上盘旋了半圈,落在了老拐的肩头,公治家的后人擅驯鸟,盘转半圈代表屋檐后有一个人! 根叔的枪例无虚发!藏身狙击,射程之内,无人能躲! “当家的!大不了一起死,拼了吧!”老拐急红了眼眶。 胡不归揉了揉脑门,徐徐说道: “没必要,你带着灯苗儿、大夫和烟嘴儿先走,看好程瞎子和《搜阴山记》,杀了我,他永远得不到这两样东西!” 我闻言一乐,龇牙咧嘴站起身来,摆了一个山字手,朗声说道: “请!” 胡不归一点头,将手里的手枪递到了我手里,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跟着我走出了巷子! 梁战解开了陆龟年身上的网子,将他拉了出来,一把抢过了他怀里的包裹,扯开一看,里面哪里有什么佛头,只装了一个红色的保龄球! “骗我!”梁战一瞪眼,就去抓陆龟年,怎料陆龟年此刻脱了绳网,刁滑似鬼,一个霸王卸甲,躲开了梁战的抓拿,转身一窜,灵蛇一般攀到了墙头! 我闻声扭头,正看到根叔枪口一抬,追着向陆龟年移去,连忙大声喊道: “根叔,别开枪!” 话音未落,陆龟年已经消失在了墙头! 鬼市城门口,我们蒙了眼睛,梁战搂着胡不归,被送到了鬼市之外…… 关林,后院门口,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路旁! 车是租的,按计划,鲁绛的任务是驾车接应! 然而,就在我拉开马车车门的那一瞬间,一股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脊背! 鲁绛不见了! 坐垫上余温尚在! 我猛地回过头去,一把揪住了胡不归的领口,咬着后槽牙说道: “你干的?” 胡不归一咧嘴,露出了一口细密的牙齿: “你不是要聊聊吗?我陪你!” 我啐了口唾沫,抓了抓头发,冷声说道: “好!上车,咱们去个安静的地儿,好好聊聊!” 半个小时后, 洛阳城柴市老巷的深处,一间低矮的老房里还亮起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台灯架在一面低矮的地桌上!胡不归席地而坐,靠在桌后。他的脸很长,眉毛很粗,硬挺的鼻梁,细长的眉眼。他的脸色很苍白,仿佛受了很重的伤,下巴的胡茬上还挂着丝丝的血迹! “白猿客栈,张三眼!”我自报了家门。 胡不归闻言一眯眼,缓缓的凑了过来,对着台灯仔细的 看了看我的脸。 “我操,果然有三只瞳孔!果然没错!我叫胡不归,关外六局红的大柜,不想让那姑娘死,拿大卢舍那的佛头来换……” 第十三章:白猿水袖李青眉 阴雨,暗夜无光! 梁战把马车赶的飞快,根叔和我坐在后排,各忙各的。 根叔在给手枪上枪油! 而我,则摆弄着手里的三块小木牌,陷入了沉思! 第一块是我从墨家的巨子翟彧身上发现的,正面刻了一只人身蛇头的披发男子,右下角有小印一方,曰:蟒神!背面有字:由痴恚而感此身,聋呆无知,故乐脱伦。修慈修慧,挽回前因,脱彼伦类也。 第二块是我从翟彧的大弟子魏冲的身上发现的,正面刻着一只头顶毒瘤,在火中挣扎的巨鸟,右下角有小印一方,曰:琉璃!背面有字:先修大舍。常有高心。以倰于物。故受今身。 第三块是我从胡不归身上搜出来的,正面刻着一只黑白勾勒的恶鬼,头若驼峰,无发,长牙,持铁叉 ,背生双翅,下有一方篆印,阴刻“夜叉”二字!木片的背面写着:有人刚愎强梁而能布施,车马代步;堕虚空夜叉中而有大力,所至如风。 毋庸置疑,我们的对手是一个组织,也就是翟彧临死前说的那个——大秦洋行,这个组织好手众多,布了一个个大局,以至于我根本摸不到这局的边际,只能身不由己在局中挣扎! 程瞎子是胡不归绑走的,六局红一共有六个人,除去已经死掉的洋镐,还剩下胡不归、公治氏的后人、那个拿柳叶刀的大夫、烟嘴儿和那个使网弩的女的!这五个人同时出现在了鬼市,却没有一个人看守程瞎子,这很违背常理,唯一的解释就是程瞎子和胡不归是一路人,胡不归在明拖住了我们,程瞎子躲在暗处,发现陆龟年并没有带真正的佛头来鬼市,当下灵机一动,绑走了鲁绛,让我们去追回佛头,和他交换,此谓之:驱虎吞狼之计! 六局红是江湖上拿钱卖命的组织,和卢舍那大佛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所以这块牌子不太可能是胡不归的,更有可能是程瞎子的! 程瞎子就是大秦洋行的——夜叉!大秦洋行和白猿客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大卢舍那的佛头正是解开这些联系中的一大关窍…… 如果程瞎子是夜叉的话,所有的一切就都合理了,大秦洋行在洛阳的大局我终于想通了! 程瞎子在洛阳潜伏多年,一方面经营者江湖上的蜂穴,收罗着四方消息,一方面潜心研究着卢舍那大佛的秘密,慢慢的,程瞎子找到了卢舍那大佛佛头的开启方法,并拿到了密码本——《搜阴山记》,但是龙门石窟的密室,需要公输家的断玉为钥匙,再加上在景区里盗取佛头,凭程瞎子的本事也无法成功!所以,程瞎子一方面寻找着黑道上好手,一面曲折的找到了在同一个组织效命的墨家巨子,也就是代号蟒神的翟彧,希望翟彧能用墨家的手段,打开地宫,而墨家不负所望,找出了打开地宫的方法,那就是——断玉为匙。于是,组织给翟彧下令,复仇之余,拿到断玉,开启龙门石窟的暗室地宫!然而,翟彧彼时正在青衣巷复仇,还没成功,就身死在了南京!翟彧一死,研究的画稿自然落在了我的手里,程瞎子通过蜂穴探听到我即将带着鲁绛来到洛阳的风声,于是将计就计,做了两手安排!一面前往鬼市,找到了花舍子宋魈,放出了现金和木玺的甜头,引得四方大贼来龙门石窟盗宝,我一到洛阳,势必会被这的局面吸引到龙门石窟去,程瞎子是这里最大的蜂头,他料到我必定回去他那里打探消息;另一面,程瞎子隐瞒了自己的身份,雇佣了关外的杀手组织六局红,安排时间地点,让他们绑架自己,并且集齐佛头和《搜阴山记》,在蜂穴里给我们演上一处戏码,并趁机透露给咱们龙门石窟那个地宫的开启方法,随后让咱们用《搜阴山记》去做交易,一是把戏做足,二是为了告诉咱们,只有程瞎子知道佛头开启的方法,这样一来,咱们才能一心一意的帮助程瞎子开地宫,取佛头。对这一切都不知情的胡不归和咱们在益新市场斗了一场,折了兄弟洋镐!在这场局里,程瞎子唯一料错了的,就是横空出现了一个陆龟年,搅了局,还夺走了佛头!程瞎子为了得到佛头,只能硬着头皮将戏演下去,继续装作被绑架,让咱们去追回佛头,交到胡不归手上换程瞎子的命!但是陆龟年太不稳定,不好捉摸,程瞎子也不敢完全放手让咱们去追。 陆龟年想要的是木玺,一定会去鬼市找宋魈!胡不归和咱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一场围绕宋魈的猎杀开始了! 我的计划是追踪,程瞎子的计划,是伏击! 宋魈的暗室上挂了一张地图,图上有很多标记,我仔细的看了一下,那些标记所在的地方,都是洛阳城里有名的小吃酒馆! 宋魈是个吃货,贪食的老餮!他屋子的书大多都是食谱! 一个老餮的必定舌头很刁!鼻子很灵! 胡不归来到鬼市的时候,身边带了一个女人,不是那个叫灯苗儿的姑娘,是另一个女人,涂着口红!鬼市的规矩,想张榜求物,要先验出价!程瞎子拿木玺做酬劳,鬼市一定要先验货,验过货之后,程瞎子不可能将木玺放在身上,更不可能将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宋魈保管!所以,他一定有一个同伙儿,在他被胡不归假绑架之后,继续在江湖上活动!这个女人很可能和胡不归说了某种暗语,或是出示 了什么样的信物,让胡不归相信了她就是雇主,所以才会和她一起找到了宋魈!胡不归和大夫守在门外,女人藏了大夫的柳叶刀,进了暗室,对了暗语,宋魈知道她是雇主的人,没有防备,还给她上了一杯茶! 宋魈贪心,程瞎子多金!这个女人身上的某种细微的味道,被宋魈这个老餮嗅出了端倪! 宋魈以这女人的身份为要挟,趁机讹诈! 女人不怕讹诈,却怕身份曝光! 一狠心,暗下杀手,切下了宋魈的脑袋!不动声色的处理好了现场,在暗室周围继续埋伏! 宋魈临死前,抓了一把茶叶,所以他的指尖有龙井的茶味! 茶、老餮、小吃、女人、程瞎子! 显而易见,这个女人多半就是邓惜香! 杀了宋魈之后,邓惜香离开了胡不归! 之后,陆龟年进了鬼市,来到了宋魈的暗室,发现了宋魈的死,翻窗而逃,原本被关在洛阳城外的程瞎子一定是发现了那个公治氏后人的大花猫,缺了耳朵,察觉到了我可能会根据耳朵上的线索找到他们藏身的巢穴!于是,顾不得暴露身份,带着胡不归留下看守的人直接奔了鬼市,梁战扑了个空,赶紧回到鬼市与我汇合! 而后,胡不归设伏陆龟年!为了等他们鹬蚌相争,我故意留了五分钟的空档,赶在陆龟年被杀之前,将他们两方一网成擒! 却不料陆龟年这个滑头,根本不曾带来真的佛头,我将计就计,让根叔放跑了陆龟年…… 躲在暗处的程瞎子和邓惜香伺机绑走了在关林外接应的鲁绛! 我虽料到了胡不归的设伏,却没能早些勘破程瞎子和邓惜香的身份,导致最后百密一疏…… 想到这,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上衣兜里翻出了一张精致的小名片,上边写着陆龟年的名字,还引了一行小字,小字是地址,就在马路对面,那是一间豪华的西洋饭店,陆龟年就住在九楼的908! “青眉啊青眉!幸亏有你在!”我微微一笑。 第十四章:驱虎吞狼 西洋饭店前台,装修奢华而典雅! 我坐在待客的沙发上,招手叫过来了一个前台的服务员! “先生您好!”女服务员的脸上浮现着一抹热情而不失礼帽的微笑,两手捧过了一杯水,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从衣兜里摸出了两份银元,一份大,一份小放在了服务员端水的托盘里。 “一份是小费,另一份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我笑着看向了服务员。 “什么忙?”服务员问道。 “我想请你帮我给908的陆先生打一个电话,就说有一位长发飘飘,身上纹着青红花绣的美女姐姐来找他……” 五分钟后,908室门前! 我轻轻的扣了扣门! “请进,门没锁!”门里传来了陆龟年的喊声。 我咧嘴一乐,领着根叔和梁战走进了房间! 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一只白玫瑰,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窗帘拉的严丝合缝,天花板上亮着暖黄色的灯光,音响里放着浪漫的舞曲!左后方的浴室里,响着哗啦啦的水声! “姐姐你先坐一下!我洗个澡啊!”浴室里,陆龟年的声音中遮不住的期待和躁动! 我强忍住脸上的笑意,打开了桌上的红酒,倒了两杯,和根叔碰了一下,咂了咂嘴,心里暗道: “酒不错,这王八蛋泡女人还真下血本!” 这陆龟年两次三番的从梁战手底下逃脱,这番被堵在屋内,梁战哪有闲心品酒,晃了晃脊椎,落步无声的走到了浴室的门外…… “当………当……当……”梁战冷着脸,敲了敲浴室的门。 “呦……姐姐咋还先着急了呢?”陆龟年亢奋的喊了一嗓子,一把拉开了浴室的门! “我去!”围着浴巾,光着膀子的陆龟年看到梁战,吓的一声尖叫。梁战抬手一拳,劈手打在了陆龟年的脸上,陆龟年猝不及防,挨了一击,鼻腔里立马窜出了两道血红,陆龟年不敢硬冲,脚底下一错,扭头就要跑,奈何一回身才发现,这浴室无窗,仅有的一扇门被威武昂藏的梁战堵的死死的! 我晃了晃杯里的红酒底子,站到了梁战的身后,幽幽说道: “跑啊!缩骨功不错啊!霸王卸甲,快卸啊!卸成肥皂那么大,顺着下水道冲下去,谁也抓不住你!” 陆龟年抹了一把鼻血,后退了两步,拢了拢凌乱的发型,一拱手,抽着冷气说道: “佛头在卧室床下!各位好汉,有话好说!” 我将杯底的红酒一饮而尽,看着陆龟年的眼睛,冷冷说道: “霸王卸甲,壁虎爬城这些个挂八铃的手艺,是谁教给你的?算了,我直接一点,贼王于四,和你是什么关系?” 陆龟年闻言,两眼贼溜溜的一顿乱转,徐徐说道: “于四?我不认识!” 我面色一冷,沉声喝道: “好!我信你,就当你不认识于四!可于四爷是我白猿客栈的鬼手!你偷学他的功夫,按着江湖规矩,该挑你的手脚和招子,你得认!哑巴,动手!” 梁战闻言,上前两掌,将陆龟年逼在了一个角落里,根叔从厨房寻了一把剔骨的 尖刀,递给了梁战! “别!有话好说!你说,你是什么人来着……白猿……白猿客栈!我……我怎么相信你啊!”陆龟年磕磕巴巴的喊道。 我从梁战的身后探出头来,指着自己的眼睛沉声说道: “你仔细看看我的瞳孔,张家的三眼,假不了!” 陆龟年揉了揉眼睛,仔细的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两分多钟,一拍大腿,大声喊道: “真是三只瞳孔啊!我就说么,上次在龙门石窟,我就吓一跳,我还以为看错了呢?你真看到我了!哎呀!一家人,一家人!我是贼王于四的徒弟,见过掌柜的!大个子,你让一下……让一下!” 陆龟年一脸谄媚的站起身来,朝我拱了拱手,轻轻的拍了拍梁战的肩膀! 贼行由于职业的特殊性,一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叫做——子不言父,徒不言师!也就是说,师徒和父子之间,互相谁也不会暴露关系,甚至不会一起出现,防的是结怨的仇家报复和官家的锁拿。但是,也唯有这样,才能保证盗门的手艺在暗地里能够一代代的传承下来。 “于四叔在哪?”我急切的问道。 我爹是和于四叔在民国五年一起失踪的,找到于四叔,也就找到了我爹! “我也不知道师父去哪了,我们爷俩儿也十几年没见了!只在三四天前,我在电车上,被人往兜里插了一封信!”陆龟年哭着脸说道。 “信在哪?”我连忙问道。 “客厅的抽屉里!” …… “笨徒弟,在你看这封信的时候,也是为师心情最复杂的时候!一来是狠你个懒鬼学艺不精,连口袋被塞了东西都没察觉,二来是一份担忧,有一件事,为师出手多有不便,需要你跑一趟洛阳,守在龙门石窟左近,只要看到有人打开了地宫的暗室,你便抢先出手,那地宫里有一尊卢舍那的佛像,你务必将佛头盗出!并在龙门山留下白猿鬼手的徽记!之后怎么做,我会再联系你!师父最后再唠叨一句:少泡女人,多练手艺,老子我盯着你呢!” 最后几个字落笔极重,于四叔应当是气的不轻! 我握着手里的信,陷入了沉思: “我还道陆龟年的出现,是程瞎子做的局百密一疏,想不到这背后原来是我爹的推手!” 陆龟年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接着说道: “去鬼市之前,我又收到了我师父的一张字条,说是鬼市有诈,可去,但不能带真佛头,有惊无险,自有人接应!而后,便去寻有缘人,送上佛头!我原本还想着这有缘人是谁啊,上哪找去?还没想明白,你们就找上门了!呵呵……呵呵……”陆龟年尴尬的笑了几嗓子,发现没人附和,随即讪讪的闭上了嘴。 突然,房间门响,三声扣门,两长一短。 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拉开了房门。门外无人,只是在门下多了一封信。 “张大掌灯,久仰久仰!在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相信偷走佛头那个贼您已经抓到了,哈哈哈,那个贼敢留鬼手的字号,必定不是庸手!若是个假的,他假冒白猿客栈的名头,张大掌灯你也不能袖手旁观,自然是全力追查!换句话说,若那个贼是真的鬼手,普天之下,除了你张大掌灯,又有谁人能擒得住他,里外里,这趟活儿都得辛苦您来跑这一趟,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驱虎吞狼!就是这个词,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你女人现在在我手里……“明天晚上六点,火车站南门对面有一家餐馆,餐馆门口会出现一辆白色的轿车,你一个人,带着佛头,上车,之后怎么做,我会再联系你!”程瞎子的信就写到了这里,我扭过头去,看着梁战和陆龟年一脸八卦的看了看信,随即又眼带深意的往我的下身扫去。 “她不是我的女人!”我一皱眉头,瞬间明白了他们两个的龌龊心思,连忙辩白了一句。 话还没说完,根叔猛地急红了眼,吹胡子瞪眼的伸出两只手就来掐我的脖子…… “好你个姓张的白眼狼!我家小姐对你一片心意,跟着你天南海北的四处奔波,如今落了难,你就翻脸不认账了么……” 我一手抓着信纸,一只手来回的支应着根叔,手忙脚乱的一阵挣扎: “是是!是我的女人落在了他手里,好吧!明天我就去救,我肯定得救啊……”我一把推开了根叔,大声的说道。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胡不归是放还是……”根叔气鼓鼓的松开了掐着我脖子的手,犹豫着问道。 “先让他在小胡同里蹲着吧!估计过不了多久,公治氏养的嗅犬,就会找到他的!洋镐因咱们而死,我实在不忍再害姓胡的人命……算了吧……” 第十五章:立兴云雾、坐成山河(上) 洛阳的雨,黄白分明! 头顶上走着雨,哗啦啦的水滴宛若断了线的珠帘…… 脚底下过着风,卷着街面上的灰土沙尘顺着裤脚往身后吹…… 火车站南门,对街的餐馆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黄包车,车夫抱着膀子,在雨幕里打着哆嗦…… 我怀抱着装着佛头的包裹上了黄包车,拉好了遮雨的帘子,试探着调整了一下坐姿…… “先生,您好,去白马寺,有位老爷给您叫了车!”司机甩了甩脑门子上的汗珠子,看见我礼貌的笑了笑! “是!走吧!”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将头枕在靠了靠背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最近太累了,这一觉我睡了很久,直到那车夫收住脚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先生!白马寺到了,这是那位给您订车的老爷给您的字条,让我到了白马寺交给您!”车夫从怀里掏出了个密封的竹筒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拆开了竹筒,取出了里面的字条。 “树底下有一辆黑色的马车,请你坐上去!” 我心里骂了一句娘,手脚却不敢含糊,麻利干脆的坐到了马车里,刚一关门,就在座位旁边发现了一张新字条: “张大掌灯,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很荒凉是吧!哈哈哈,这条路段,又陡又滑,这个月已经发生了四起人命了,你是第五起……” 程瞎子刚说完,一辆双马四轮的马车猛地从上坡处急转而来,我吓了一跳,想要跳车! 门锁死了打不开! 撞了一下,没有反应! 车被人动了手脚! “砰!” 疾驰而来的那辆马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撞在了我所坐的马车上,拉车的马仰天栽倒,滚在了泥水之中,被锁在马车里的我,大头朝下的滚下了上坡,马车座上的横梁瞬间撞断了我的鼻梁,正架马车严重变形,我的胳膊被牢牢的卡住,整个车辕头上脚下的翻了一个圈…… 疾驰而来的那辆马车的车夫一勒缰绳,翻身跃下,向我走来,抡起手中的铁锤,打碎了车窗,伸手拽走了我怀里的佛头,抛到了路 “咣当!” 一股大力袭来,马车的车轮被一个威武高大的汉子一把扳了下来向上一抡,挡开了那车夫手里铁锤,一只遒劲有力的大手将我从车里拉了出来! 梁战到了! 那车夫自认不敌,咧嘴一笑,反手一锤,干净利落的砸破了自己的天灵盖,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一看便知这车夫是拿钱卖命的死士! “一出城,便出现了一辆和你坐的那辆一模一样的黄包车,连车夫的衣服身量一模一样,我们绕了没多久,就跟丢了!”根叔从梁战的身后走出,将我扶了起来。 “不怪你们,那车里有迷粉,我也上了道!”我摸了摸脑门子上的血,徐徐说道。 “佛头呢?”根叔急忙问道。 “估计这个时候,已经落在程瞎子手里了吧!”我抽动了一下嘴角,啐了一口血沫子,幽幽说道。 …… 陆浑水库位于黄河二级支流伊河上,距洛阳市67公里,控制流域面积3492平方公里,占伊河流域面积57.9%。在一望无际的水坝边上,有一座荒废的船坞,紧贴着浊浪滔天的河水! 邓惜香摘掉了头上的假发,从漫天的雨水中走进了船坞的小屋,打身后取下了一个包裹,打开来,露出了里面的佛头! 被绑在桌角的鲁绛见了佛头,瞬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窗前的程瞎子! “辛苦了,罗刹!”程瞎子转过身子,看着邓惜香微微一笑。 邓惜香撇了撇嘴,自顾自的去一旁烧了些热水! 程瞎子将佛头摆在了桌子上,从袖子里抽出了那本《搜阴山记》,一边口中喃喃的念着某种奇怪的数字排布,一边翻找着书页上的文字,每找到一个字,便会以某种特定的方式移动佛头顶上的云纹,细细的听着云纹底下的机簧响动! “山泽相连可通四,七五二八六九三;水四火三风雷动,坤墟乾渊气归一……” “咔哒!”一声机簧咬合的声音从佛头之内传来,那佛头顶上的云纹突然向上一聚,而后又四散开来,从那佛头的天灵处猛地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口子,一朵赤金打造的莲花从中生气,莲花的当中托出了一卷竹简! 程瞎子的脸上泛起一抹激动的红晕,颤抖着嗓子说道。 “你知道么?你们公输家在武后当朝时的家主,最喜研究梅花易数,明面上给武则天开凿龙门石窟,暗地里修了一处地宫,将一个惊天的秘密藏在了这佛头之内!这机簧的密码是一段爻辞的卦谜,我花了重金,不知请了多少批的盗墓好手,才从这洛阳城地下掘出了那个老东西的墓冢,还有这本密码本——《搜阴山记》!很辛苦的……哎呦,我突然忘了,你还活着呢!怎么把这茬忘了呢!你已经没有价值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肉票,而是一个死人,替我保守秘密的死人!” 程瞎子说完这话,伸出手指,轻轻的挂了一下鲁绛的鼻子,脸上笑容顿敛,一眯眼从桌上捞起了一根麻绳,打了个结,套在了鲁绛的脖子上,用力一拽,绳结收紧,鲁绛吃痛,呼吸越发吃力,又急又惧,呼涨红了脖子,两脚在地上一阵无力的蹬踢…… 眼看着鲁绛就要窒息之时,一块红布猛地从天而降,程瞎子不知道虚实,下意识的向后一翻,躲过了那红布的笼罩,眼看着那红布结结实实的将鲁绛罩在了正中! “什么人!”邓惜香一声冷喝,掏出了手枪,和程瞎子站到了一处! 程瞎子一边用右手持枪指着那红布,一边缓缓伸出左手,“嚯”的一声掀开了那块红布! 空的! 红布底下空无一人! 原本倒在地上快要窒息的一个大活人,被这快红布一盖就这样活生生的消失在了陈瞎子的眼前! “怎么回事?”邓惜香惊声问道。 程瞎子的脑袋上突然渗出了一层冷汗! “立兴云雾、坐成山河……咱们遇上会使古彩幻戏的高人了!”程瞎子咽了一口唾沫,强作镇定的说道。 “古彩幻戏?”邓惜香一头雾水的问道。 “所谓古彩幻戏,幻和戏是两个概念,幻是指以沉香,朱砂,檀香,曼陀罗花粉配置而成的种种秘药,配以声、光、味、影以幻觉迷惑他人,造出穷数达变,形移易影,亦真亦假的场景;而戏则单指手法,向来都是嫡传的苦功夫,手法有:上下翻亮,经外交代,道具有:丹剑豆环、水火绳梯;秘技有八门,曰:黏、摆、合、过、月、别、撵、开。擅长幻戏的江湖人,皆师出彩门,彩门最顶尖的人物,别号:水袖!取水火来去,袖里乾坤之意!” 程瞎子一边低声和邓惜香说着古彩幻戏的来历,一边将佛头莲花座上的竹简取下,细细的贴肉藏于怀中,架着手枪,和邓惜香背靠背的向门口移动! “水袖?可是白猿客栈那个——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的水袖?”邓惜香拉开了手枪的保险,一边扫视着四周一边说道。 “很不幸!你猜对了,咱们怕是早被人家盯上了!相信那位张大掌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程瞎子一脚踹开了门,拉着邓惜香,冲到了漫天的风雨之中…… 第十六章:立兴云雾、坐成山河(下) 陆浑水库,大雨倾盆,浊浪拍天! 相传很早以前,龙门以南到栾川潭头镇,是一个大湖,名曰“五阳江”。大禹凿开龙门,积水东泻,始显山、岭、川、原,是为古陆浑的雏形。 此时,废弃的水文站门外,一字排开,六道身影撑着清一色的黑纸伞,迎风而立! 左数第一位,威武昂藏,不怒自威,是为白猿客栈的第一号高手——蓑衣梁战! 左数第二位,须发皆白,鹰目隼额,手中枪例不虚发,是为公输一族三代鬼仆——根叔! 左数第三位,是一位女子,红发高挑,握一方古拙玉石,名曰断玉,乃是天下第一利器!这女子正是当代的公输门主——鲁绛! 右数第一位,清逸俊秀,眼散桃花,是为上代鬼手,贼王于四的亲传弟子、白猿客栈的现任鬼手——陆龟年! 右数第二位,长发浓妆,身材凹凸有致,着一袭墨色旗袍,遍身缠着一层细密的麒麟花绣,正是古彩幻戏的传人,白猿客栈的当代水袖——李青眉! 站在中间的我甩了甩雨伞的水底,眉下眼中的三颗瞳孔亮的刺眼! “程蜂头!我白猿客栈六人有四,你今天插翅难逃!” 程瞎子抹了一把脸,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我以为我在我的局外,想不到,竟还是在你的局中!你料到就算拿到了佛头和《搜阴山记》,再抓到了我,我也不会帮你打开佛头,所以,你将计就计,处处假意失手,引我步步高你一筹,故意让我取走佛头,就是为了利用我打开佛头,你正好来捡现成的便宜……” “你信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敲了敲脑袋,一脸不解的问道。 “驱虎吞狼之计!”程瞎子懊恼的锤了一下脑袋! “对喽,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我模仿着程瞎子的口气,笑着说道。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水袖李青眉!那天在龙门石窟,陆龟年盗走佛头,留下了白猿客栈的暗记,蔑视同道!大半个江湖的人都看到了,我们这位在鬼市生活的李姐姐自然也不例外,我和梁战下山的时候,路过山腰的香山寺,在山门上发现了水袖的麒麟暗记!其实这暗记原本是留给插香的陆龟年的,奈何陆龟年被我俩追的慌乱,渡河而遁,没走山路!李姐姐的暗记,被我和梁战撞了个正着!于是,就这样上演了一出同门相认的戏码,洛阳的局太乱,水袖最宜躲在暗处行事!香山一见之后,我料到鬼市必有一会,所以便提前让李姐姐在鬼市接应!你们在鬼市的行踪,我都了若指掌,你们绑走了鲁绛,却没发现在鲁绛的身后一直还跟着另一个人——水袖!” 我话虽说的镇定,但心里却突然想起了与李青眉初见的场景,那是在香山寺的竹林里!李青眉认出了我的三瞳,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纸,上面的字迹很潦草,写了八个字——潜身鬼市,静候同门! “三年前!我在家门口捡到了这张纸,上面的字迹出自我一九九七就失踪了的姑母!”李青眉咀嚼着嘴里的干果,一脸无奈的说道。 三年前!李青眉收到了上代客栈的指示。 四天前!陆龟年收到了龙门石窟盗佛头的指示。 我那民国五年失踪的老爹到底在搞什么鬼! 两代人! 十二年! 历史风云! 卷入了多少千年大派! 纵横了半个江湖! 这是一个多大的局,我简直无法去想象它的边际! “轰——”雷声轰鸣,将我的大脑从瞬间的失神中拉回了现实! 程瞎子盯着我的眼睛,幽幽说道: “困兽犹斗,况人乎?” 我一脸凝重的摇了摇头: “这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程瞎子猛地抬起了手中的枪,疾声吼道: “我没的选!” “砰——” 程瞎子的枪快,却快不过根叔,就在程瞎子举枪的一刹那,根叔手里的左轮已经扣动了扳机,根叔甚至没有瞄准,就精确的发出一枪…… 根叔虽快,却没有邓惜香快! 就在枪响的一瞬间,邓惜香猛地从身后撞开了程瞎子,咬着牙硬捱了根叔一枪!胸口上呲了一道血箭,倒在了水泊之中! 邓惜香倒地,程瞎子闷吼了一声,就势一个翻滚,头也不回的向大堤跑去! 陆龟年的身法最快,足尖一点便拦在了程瞎子的身前,程瞎子惊惧之下连发三枪,奈何陆龟年霸王卸甲的缩骨功太过纯熟,三颗子弹都贴着衣角飞了过去,没有一枪打中! 就在程瞎子一愣的时候,陆龟年已经贴近了程瞎子的腰窝,两手一展,就要锁他的咽喉! “小心!”梁战耳朵一动,一声大喊! 陆龟年闻声下意识的手脚一缩,化成一只猿猴大小,就地弹出,刚一闪身,一颗子弹便贴着陆龟年的头皮飞了过去! 陆龟年回头一看,原本倒在水泊之中的邓惜香不知何时猛地站起了身子,抬手发了一记暗枪! “好好活下去!”邓惜香喉咙里狠命的挤出了一丝呐喊,随即呕了一口黑血,栽在了地上! 程瞎子此时正窜到堤坝边上,闻声兀地回过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红着眼眶,一头扎进了汹涌澎湃的河水之中! 浪花拍打,很快不见了踪影! 根叔提着枪,走到邓惜香的身前,将她的尸体翻了过来! 根叔那一枪没中要害,邓惜香是诈死,目的是为了掩护程瞎子! 邓惜香真正的死因是——服毒自尽! “完了,妈的,线索又断了!那佛头里的秘密随着程瞎子一起,彻底的没影了!”我抓了一把头发,咬着牙骂道。 鲁绛缓缓走到了我的身边,轻轻的拉了拉我的衣袖,小声说道; “我看到程瞎子打开了佛头,里面藏了一卷竹简!” 我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哀声叹道: “知道是竹简有什么用?关键是竹简里写了什么……” “竹简?是这个么?” 陆龟年听见了我和鲁绛的对话,迈步走了过来,一摊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堆东西,有钱袋,弹夹,手帕,钥匙还有一卷巴掌大,拳头粗的竹简! “你从哪弄来的?”我瞪大了眼睛! “姓程的身上摸的啊?习惯了!没控制住!职业病!你懂的,对了,只要竹简么?钱袋啥的要不要!” 陆龟年熟练的翻找着程瞎子的钱袋,将里面的现钞银元一张张、一枚枚的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晚饭我请,哥几个儿想吃点什么?洛阳水席怎么样?据说还不错……” 我没工夫理会陆龟年的闲唠叨,快步走进了船坞,借着船坞的灯光拉开了竹简…… 竹简有异香,当是被药水炮制过,能历千年而不虫不朽,上面的文字是秦小篆,记录的内容是一段往事,这段往事的主角是一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是在这只竹简里,这个大人物被冠以了一个诡异绝伦的名字——阴山妖相…… 第三卷:阴山妖相

第一章:刚毅勇武、信人奋士

始皇帝三十七年,始皇第五次东巡,过沙丘宫,离奇暴毙!遗诏令长公子扶苏即位,扶苏为人宽厚,仁勇信达,对大秦苛政素有改革之意,认为当宽待六国流民后裔。赵高李斯于沙丘宫密谋,假造始皇诏书,由胡亥继承皇位,并以秦始皇的名义指责扶苏为子不孝、蒙恬为臣不忠,令扶苏蒙恬自杀,不得违抗…… 盛夏,大雨倾盆,泥泞的山路上,两匹快马正逆着冷风,扬蹄飞奔! 左边一条大汉,四十岁许,四方脸,虎额方鼻,神目如电;右边一人,两颊瘦削,浓眉长眼,嘴唇深抿,满目焦急! “公子!风雨甚急,山路难行,避一避雨再走吧!” 左边那大汉支了支头顶上的雨笠,和右边那个两颊消瘦的男子沉声喊道! “大将军,父皇突然归天,内中必有鬼蜮阴谋,李斯为人,最是多疑,咱们诈死的事,瞒不了多久的……” 原来那四方脸的大汉,便是筑万里长城、修九州直道,北击匈奴,雄视九郡的上将军蒙恬!那瘦削脸的浓眉公子便是始皇帝的长公子扶苏! “公子,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前面有一草亭,先避一阵大雨,养养马力,咱们再走!” 蒙恬一扯马缰绳,拉着扶苏,向路边一处低矮的草亭走去! 雨疾风骤,扶苏撤下了身上的蓑衣,甩了甩上面的雨水,蹲在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勾画了几笔,依稀是一片山峦的形貌! “我听说,李斯也派人去了阴山……”扶苏忧心忡忡的问道。 蒙恬闻言,点了点头,徐徐说道: “领兵的是李斯的亲信,名叫东郭羊,有几分本事!” 扶苏伸手狠狠地揉了揉太阳穴,幽幽说道: “美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哪怕是李相这样的人物也不能免俗啊!六国秘宝,这个甜头太诱人了,好好的大秦江山,竟被它搅扰的风雨飘摇,这背后的推手到底是谁呢?水太深,我看不到底啊!” 蒙恬一声冷哼,沉声说道: “六国余孽,藏宝无非是为了复国叛乱,当尽杀之!” 扶苏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何不怀柔?八年前,父皇为防六国后裔作乱,收天下精兵,铸金人十二,然而百越之地仍有乱匪不绝;父皇听闻六国皇族入海东渡,便遣徐福假求药之名入海搜之,无果;江湖传言,阴山之北,匈奴之地,发现六国后人的踪迹,父皇便发举国之民夫,北筑长城,兵发匈奴以搜之,亦无果;此后,有诸生进言,上请复分封之制,父皇心疑诸生思念故国,便焚烧六国书术、坑杀百家后生,谁料此事未决,便又凭空冒出了一个六国秘宝的传说,说当年六国破灭,流亡的皇族将聚敛的奇珍异宝悉数藏于一个神秘之所,谋划用这笔通天之富,图求复国之大计!一时间,朝堂江湖,八方势力,闻之风动!偏偏在这个时候,父皇突然归天,如此这般,难道会是巧合么?我不信!” 蒙恬闻言,满面不解的问道: “李斯才智卓绝,为何要和那奸佞赵高一道,助那酒囊饭袋一般的二公子!难道他看不出,大公子你才是这大秦帝位的不二人选么?” 扶苏在衣摆上蹭了蹭手上的泥水,扶着膝盖,站起身来,看着天外的浓云低声说道: “李斯为政,严威苛刻,与我的政见素有不合!若我即位,李斯的宰相之位定然不保,这些年朝野上下,死在李斯手里的冤魂不在少数,一旦失势,李斯难有善终!而胡亥年幼顽劣,赵高不通政务,肯定更好控制!所以李斯与他们联手,也在情理之中……六国秘宝的事,李斯早有动作,我听闻他派兵遍搜阴山,为逼问秘宝行迹,杀人无算,阴山左近,都称他为妖相……” “小心!” 两只黑铁的羽箭从夜幕中电射而来! 蒙恬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扶苏的话,将他推倒在地!羽箭掠过蒙恬的耳边,向他身后飞去,射在了那两匹快马的身上! 箭上有毒,两匹快马应声而倒! 雷光霹雳,扶苏猛地抬起了头,正看到在身前不远处的山路上突然出现了五道人影,逆着狂风骤雨,大步而来! 中间一男子,黑衫阔袖,满面风霜落拓,长眉斜挑,瞳中神采奇绝怪异,顾盼之间,便好似生了三个瞳孔一般! “谁!”蒙恬一声虎吼,拔出了腰后的佩刀! 在那黑衫男子的左手边站着一个持弓的老者,乱发横飞,看不清面目,唯有一双大手,沉稳而娴熟的将一只硕大的硬弓,拉的犹如满月一般,弦上的长箭直直的对准了扶苏的眉心! 在那黑衫男子的右手边站着一个头戴鬼脸面具的短衣汉子,两手拢在袖内,腰间挂着一方木质的印章! 在那鬼面男子的身后,立着一个女子,高挑清丽,颈上露着青红的花绣,青葱的手指间跳动着一簇幽蓝色的火焰! 站在那女子的身后的,是一个矮胖的男子,背着一个青色的药箱,周身上下烟气弥漫,将他裹在当中! 扶苏一皱眉,拨开了挡在身前的蒙恬,一拱手,朗声问道: “看架势,诸位到此怕是铁了心想取我扶苏的性命,可否留个名号,黄泉路上,我也好过做个枉死鬼!” 那个生着三个瞳子的男子一拱手,冷声答道: “在下张良,先父乃是韩国国相!” 扶苏闻言一惊,失声言道: “可是大秦二十九年在古博浪沙刺杀我父皇的张良,张子房么?” 张良缓缓的点点头,不置可否! “你在为李斯做事?”扶苏问道。 张良一声嗤笑,悠悠说道: “小小一个李斯,算的了什么?他也配!这天下的翻覆,都在我的局中!” 八年前,始皇东巡,韩国后裔张良,弟死不葬,散尽家资。寻得力士一人,铸一大铁锤,重百二十斤!伏于始皇车马必经之地——古博浪沙。 依礼制,天子六驾,臣工四驾。然而始皇多疑,所乘之车辇全为四驾,张良分不清哪一辆是秦皇的座驾,只能看出车队最中间的那辆车最为高大豪华。于是,张良与力士直透敌阵,向该车击去。大铁锤威力无匹,将乘车者连同车马一同击碎,随即和力士飘然远遁。谁料,始皇因多次遇刺,早有准备,时常换乘座驾,张良所击杀的并非是始皇,始皇幸免于难,通令全国缉捕刺客,奈何张良之来去,幽若惊鸿,无踪可寻,张子房之名,由此响彻大秦! 扶苏一脸赞叹的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 “能死在你张良的手里,扶苏不枉!” 张良微微颔首,徐徐说道: “扶苏公子,贤明智达,你若即位,不出十五年,大秦江山必能稳固如山,我等定然复国无望!所以,你必须得死!” 蒙恬闻言,虎眉倒竖,大声喝道: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蒙某可不是束手待毙的懦夫!” 话音未落,蒙恬大步一踏,合身直奔张良扑来! “呼——当——” 一阵劲风响处,一只精黑的铁锤自雨幕之中突然飞处,直奔蒙恬面门击来,迅猛刚劲! 蒙恬沉肘抡刀,迎头硬拼了一记,一时间只觉得周身上下被那大力震得骨软筋酥,毛孔大张,喉头一甜,瞬时间呕出一口血来! 一个高大壮硕,威武昂藏的身影自雨幕中缓缓走来,俯身一捞将地上的大铁锤捞在掌中,横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半跪在地上,喘息不止的蒙恬! “好力士,可敢留……留个名姓?”蒙恬咳了一口血,和双手握剑的扶苏站在了一处! “蓑衣!”那个握锤的力士,幽幽说道。 张良的面上逝过一丝不忍,缓缓转过身去,迈着步子向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沉声说道: “速战速决,做的干净些!手头还有不少大事,等着咱们呢……” 始皇三十七年秋,公子扶苏与上将军蒙恬,亡! 胡亥杀兄弟姐妹二十八人,即始皇位,是为二世皇帝! 第二章:犹有人间铁未销 陆浑水库,大雨渐歇,我揉了揉有些疲劳酸涩的眼角,合上了手里的竹简!白猿客栈起于战国,兴于秦汉,想不到历史上鼎鼎大名的留侯张良,竟然是白猿客栈的掌灯!这卷竹简的落款有一方篆印——斯圣勇义智仁者! 木玺! 是的!就是木玺! 这七个字出自《庄子·外篇·胠箧第十》: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有文史记载的盗贼名曰盗拓,乃是和儒门的孔丘同时期的巨寇。 盗跖的门徒问盗跖:“盗亦有道乎?”意思即是说:咱们做盗贼的也有章法和规矩么? 盗拓说:“怎么会没有规矩章法呢?夫善断室中之所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而明进退,智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古今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 后世之贼门将盗拓这番“盗亦有道”的论述奉为皋晷,寻高手匠人制木玺一方,作为贼门信物,代代相承,这木玺上刻的就是——斯圣勇义智仁者!意思就是说:这是圣勇义智仁五者兼备的大盗! 既然竹简的落款有木玺留印,便可以推测刻下这篇竹简记录张良伏击公子扶苏这件事的人,正是白猿客栈在秦代的鬼手! 竹简中反复的提到了一个地方——阴山! 蒙恬筑长城,李斯搜阴山!我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一击车中胆气豪,祖龙社稷已惊摇。如何十二金人外,犹有人间铁未销?”我喃喃自语了一声,缓缓闭上干涩的双眼。 黄昏日落,我倚在马车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到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华灯初上!陆龟年寻了一处吃饭的地儿,乃是洛阳城里做水席排名第一号的酒楼。 洛阳水席,始于唐代,之所以称为水席,有两个含义:一是全部热菜皆有汤,取意汤汤水水;二是洛阳水席吃完一道,撤后再上一道,像流水一样不断地上菜,有荤有素、可简可繁、味道多样,酸辣甜咸,滋味百变。更有坊间传闻,说这洛阳水席乃是唐朝年间的大术士袁天罡所创,此人早年夜观天象,知道武后将要篡权,奈何天机不可泄露,于是就设计了这个水席大宴,整桌菜肴:前八品、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总二十四道菜,正应了武则天从永隆元年总揽朝政,到神龙元年病逝洛阳上阳宫总计摄政二十四年。 酒过多巡,根叔酒力上涌,拍着桌子,捻着指头,站到了凳子上捏着嗓子,鬼嚎一样的唱着霸王别姬的唱段;梁战面冲着白墙,两指运劲,在墙上戳了一片小洞;陆龟年伸着一张大脸,非要和李青眉喝上一口交杯酒,被青眉按在桌上轻轻的扇了两个嘴巴;鲁绛解开了颈下一颗衬衫的扣子,脸上的红晕已经染到了脖颈! “白猿客栈,六人有四,这杯……我敬你,祝你张大掌灯兵强马壮,大业不远!” 鲁绛举起了酒杯,歪着脑袋,眼神有些飘忽。 “我是个劳碌命,做不得大事,不过是穷折腾,四处奔波罢了!”我一声苦笑,端起了手里的酒杯! 鲁绛微微一笑,仰头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笑着说道: “喝不了了,张寒,我到量了……” 话音未落,鲁绛便“咚”的一声,栽倒在了桌边! 我瞥了一眼窗子,怕她受凉,一抬手摘下了我搭在椅背上的外衣,披在了鲁绛的肩头,就在我给她盖上衣服的那一瞬间,鲁绛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喃喃说道: “我不怕折腾,随你怎么奔波,我都陪你便是了……” 我听言一愣,迟疑了一下,随即缓缓的拍了拍鲁绛的肩膀,徐徐说道: “你喝多了……” 鲁绛闻言,眼神中又漫起了一丝迷离,慢慢的趴回到了桌子上,笑着说道: “对,我喝多了……” 我长出了一口气,一抬头,正看到一脸八卦的根叔偷眼向这边瞟来,我俩眼神一对,根叔马上侧过了身去,捻着指头假模假样的唱了一句: “霸王啊——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 我狠狠的瞪了一眼根叔,转身回到了座位上,正听到陆龟年和李青眉两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你说这公输家的妹子,人生的又美,家世又好,性格更是没得挑,连我都看得出,她对咱们当家的情有独钟,这两个人,男未娶,女未嫁,为何当家的却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李青眉附在陆龟年的耳边小声嘀咕道。 陆龟年咧嘴一笑,一边将嘴里的鱼头嘬的吱吱作响,一边小声说道: “这还不明白么?当家的作为一个男人,遇到适合自己的女孩强行装傻,无非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心理有问题,一种是生理有问题?” “心理有什么问题?”李青眉问道。 陆龟年放下了筷子,一脸神秘的说道: “这心理问题啊,说白了,无非就是放不下某个人呗……” “那生理问题呢?”李青眉接着问道。 陆龟年聊到这里,瞬间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的说道: “我说眉姐,一句两句的跟你解释不清楚,我简要的跟你说吧,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我这样体貌端庄,取向正常,更重要的是我不但健康,而且很优秀……” “咣当!”我顺手捞起一个酒瓶向陆龟年脸上扔去,怎料这厮奸猾似鬼,手指一探,将那酒瓶凌空拨了一个圈,稳稳当当的落回到了桌面上! 我啐了一口唾沫,不断地捞起桌上的瓶子、杯子、菜盘、小碗向陆龟年砸去…… 李青眉赶忙闪到一边,伴着凳子坐在了梁战的旁边,小声问道: “咱们当家的之前有过女人么?” 梁战打了一个酒咯,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李青眉满脸期待的问道。 梁战的脸上漫过了一丝愠色,向前一戳,四指齐根没进了墙中! “骗子!”梁战闷闷的吐出来两个字,回手一抽,墙面顿时漏出了一个洞,洞对面那间雅间的人吓了一跳,连滚带爬的离开了酒桌,大声的尖叫着:“小二……” 我按着陆龟年,从他怀里抢下了那个他从程瞎子身上偷来的钱包,连着里面的现钞和银元顺着洞扔到了隔壁,摆了摆手,赶走了一脸惊愕的店老板…… “骗子?白猿客栈的张三眼,在江湖上号称智计无双,也会被人骗么?”李青眉一脸不解的苦苦思索。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根叔走过去拉开了雅间的门。 “哪位是张寒先生,有人跟您带了一份礼物!”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计问道。 “我是!”我拨开根叔,接过了一个黑色的包裹!包裹很大,足有半人高下。 我略一犹豫,便将那包裹放在了桌子上,慢慢的打了开来! 包裹里是一台新式的手摇胶片电影放映机,说起来,这东西绝对是个稀奇玩意儿,清光绪22年的中秋节,一名法国人带来了一部电影短片,在上海徐园的游乐场中放映,中国观众感到非常新奇,竟然能从一块白布幔上看到异国的风情,观后,人们称它为“西洋影戏”,第二年,又有美国商人携带影片到上海放映,其中多为介绍世界各地风光民情的纪录片以及一些滑稽短片,因为新奇吸引人,所以很受中国观众的欢迎。同年,陆陆续续有意大利人、俄国人、葡萄牙人也相继来华放映电影。民国成立后,鼓励西学,越来越多的洋人来华,在城市里经营电影院,这放映机也由此传入中国。 我深吸了一口子,给放映机装好了胶卷,熄了灯火,向酒楼寻了一面白布,缓缓的摇动了放映机的手柄,一片雪花过后,白布上出现了画面! 那应该是一间草屋,是的,就是一间草屋! 草屋的正中摆了一张椅子,上面用铁链锁了一个瘦削的男子,他身上血迹斑斑,深低着脑袋,半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 一道强光打在了男子的脸上,那男子缓缓的抬起了头,漏出了一张满脸阴翳却桀骜不逊的脸,刀劈斧凿一般的五官,刚硬而果敢! 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和我一样! 有三个瞳孔! “爹!”我下意识的一声惊呼! 突然,屏幕里出现了一只大手,这只大手的主人从地上拎起了一桶煤油,兜头浇在了我爹的身上! “不——”我急红了眼眶。 那只大手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指随即从兜里摸出了一只打火机,正要擦火…… 我爹却突然冷冷一笑,嘴里仿佛在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些什么! 这影像没有声音,我听不到我爹的话,但从口型里,我却可以清晰的看出我爹是在倒计时…… “四……” “三……” “二……” “一……” 一阵烟雾腾起,无数的土石崩塌,画面一抖,瞬间变成了一片雪花…… “爹……”我颤抖着两手,向后快进,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发现这盘胶卷已经播放到最后了! “没事的!你爹可是张三眼啊!”鲁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将肩上的衣服披在了我的肩头! 我深呼了一口气,将第二盘胶卷装进了放映机中! 第三章:大昆都仑 伴随着连续的几下抖动,画面终于亮了起来! 画面,背景是一艘游艇的甲板,正中支了一张桌子,一个西装革履的老头坐在桌后,看年纪,他应该有六十多岁了,两道雪白的寿眉底下生着一只笔挺鹰钩鼻子,颔下挂着雪白的胡茬,脑袋顶上剃着光头,依稀的烫着九个结巴,手里捻着一串紫檀的念珠,上衣袋里挂着一块紫金镶钻的怀表! 老头儿在练字,镜头移动到了他的身后,看着他在桌面上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勾画: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赢號,做点地产和文玩的小买卖,你们知道的,大秦洋行!你叫张寒,对吧?张九陵的儿子,有点意思,咱们交手这几局,你都没落下风!” 突然,赢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镜头向左边缓缓移了过去!在甲板左边的角落里缩着一个人——满身鲜血的程瞎子! 在程瞎子的面前摆了一大盆米饭,浑身发抖的程瞎子此刻正发了疯一样的抓起盆里的米饭狠狠地向自己的嘴里不停的塞着,他已经吃的很多了,却仍然不肯停下,一边干呕着,一边疯狂的向嘴里塞着米饭! 赢號摇了摇头,接着在纸上写道: “不好意思,张贤侄,见笑了!我手底下的人没本事,折在了你手里,但我这个人最讲道理,什么事,都给人留机会,夜叉爱吃,胖的像头猪,哈哈哈,我就给他吃,只要能吃干净了这盆白饭,我便放他活命,来点音乐吧!” 赢號打了一个响指,身边人递过来了一架小提琴,赢號接过小提琴,缓缓的站起身来,对着镜头行了一个西式的礼。 虽然听不到小提琴的乐声,但是单凭赢號的指法和神态便能看出赢號的小提琴拉的很好,他边拉边跳,镜头随着他忽左忽右!突然,他手里的琴声一顿,站在了程瞎子的身前,他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弯下腰来,盯着程瞎子满是惶恐的眼睛,小声的嗔怪了两句。 “夜叉,你怎么不吃了?这饭,不合胃口么?” “主人开恩,夜叉……办……办事不力,求主人责罚……呕……咳……” 我读着赢號和程瞎子的唇语,下意识的发出了声音。 程瞎子一激动,咳出了许多染着红血,混着胃液的米饭。 赢號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雪白的丝巾,细细的抹掉了皮鞋上的污渍,笑着说道: “我没问你办事有没有力,我只问你这饭可合胃口么?” “合……合……”程瞎子颤抖着嗓子说道。 “既然合胃口,你却不吃光,分明是不给我面子,我最讨厌别人不给我面子!” 赢號猛地冷下来了脸,歇斯底里地发出了一声尖吼,随即抡起了手里的提琴,狠狠地向程瞎子的脑袋上砸去! 一下接着一下! 也不知赢號砸了多少下,直到那提琴碎的破烂不堪,程瞎子不再挣扎,只剩两腿下意识的在一下下的抽动! “绑了!沉江!” 赢號一声令下,两个头戴娃娃面具的大汉上前,将程瞎子拖了下去! 赢號坐回到桌前,端起来桌上的酒杯,看了看镜头,接着在桌子上写道: “六国秘宝,赢某志在必得,当年,你爹和我在阴山斗了一局,各有损伤!这次,换咱们俩玩玩儿,想知道你爹的下落,三天之内赶到固阳县,记住了:抬棺斗宝,大昆都仑!” 话音刚落,画面骤然一黑,胶片已经播放完毕了! 我捏了捏手心的冷汗,拎起了桌上的半坛子=白酒,仰头便喝了个底儿干! “咳……咳……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赶火车,奔阴山!” 烈酒入喉,烧的我胸腔火辣辣的疼,鲁绛不停的拍打着我的后心,眼神里满是忧虑…… 阴山山脉横亘在大草原中部及河北北部。西端以低山没入阿拉善高原,东端止于多伦以西的滦河上游谷地,南界在河套平原北侧的大断层崖,东西走向,西起狼山、乌拉山,中为大青山、灰腾梁山,南为凉城山、桦山,东为大马群山。阴山地势险要,千百年里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公元前215年,始皇帝派大将蒙恬率30万大军北击匈奴,取河南地,为了防止匈奴反攻,筑长城万里,西起临洮,东至辽东郡的,长城由宁夏延伸入内蒙,从狼山而东,经由固阳县北部的西斗铺、银号、大庙乡,进入武川县经大青山东部,延伸至河北。 大昆都仑,是一条大河,为黄河的支流,昆都仑是蒙语,意为“横断”之意,昆都仑河发于固阳,横切阴山,是大青山和乌拉山的天然分界,自南向北注入黄河!河谷南段,是古今阴山南北通行的咽喉通道,几千年来,不下百场大战,在河谷两岸也不知层层叠叠的埋了多少尸骨!东郭羊的那本《搜阴山记》,记录终止的地方就在大昆都仑! 这次阴山之行,肯定是凶多吉少! 正在我坐在火车上沉思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陆龟年猛地扭过头来,一脸亢奋的问道: “当家的!你说,这六国秘宝能值多少钱啊?” 我懒得理他,一撇嘴,嗤笑道: “六国秘宝到底有些什么?只有历代掌灯传位的时候,才会交代给下一代掌灯,只可惜,我爹没来的及传位,就失踪了,所以六国秘宝到底有啥,我也不知道,不过想那战国时代,据今足有千年,随你顺手拎出一个夜壶来,都是天价!有道是盛世古董,乱世黄金,据说春秋战国时,楚地盛产黄金,因此所铸的"爰金"是历史上最早的黄金货币。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将黄金正式宣布为法定货币。文献有载: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为名,上币,于是黄金货币便在全国流通。但是,后世有人研究过秦代金、铜兑换和流通的比例,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黄金的囤积量在秦统一六国后发生了一个断层,有很多人猜测:六国破灭之时将大量的黄金藏在了一个秘密的所在,所以才导致秦朝市面流动的黄金量严重不足。” “真的!我的天啊!那咱们岂不是要发达了!”陆龟年睁大了眼睛,张着口型,小声说道。 “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吃横财,是要吐出代价的!这是在邓惜香身上找到的……”我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手心大小的小布袋扔给了陆龟年,一歪头,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李青眉察觉到了我的疲惫,拎着陆龟年的耳朵将他的头拽了过去! 陆龟年打开那个小布袋,下意识的惊声呼道: “这是……木玺!我还一直以为邓惜香是骗宋魈的呢!” “鬼市的花舍子都是先验货,才放风的!这木玺定然没假,打今儿起,你就是号令盗门的贼王了!”李青眉笑着拍了拍陆龟年的脸蛋,小声说道。 “我?贼王……”陆龟年不可置信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脸。 “这两天你的神色不对,和在青衣巷和洛阳的时候都不一样!能不能给我讲一讲……什么是抬棺斗宝?”鲁绛将目光从陆龟年那边移了过来,给我递了一杯水,试探着问道。 “小意思,我睡一会儿,至于什么是抬棺斗宝,到了固阳,你就知道了!”我没有睁眼,将鲁绛递过来的水一饮而尽,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四章:抬棺斗宝 半个小时后,火车在包头停靠,我们一行人下车换马,直奔固阳县。 晚上九点,我们一行六骑进入固阳县境内,刚入县,便有一小厮迎来,引着我们向西走了七八里,来到了一条晦暗偏僻的山路旁,三十六骑快马,一字排开,立在路边,每匹马边上都站着一个胳膊上挽着白布的唐装汉子! “秦岭魁爷送白猿客栈张大掌灯,义气千古,升官发财!” 为首的唐装汉子在马前摆了一张酒案,倒满了三碗酒! “搞什么?义气千古,这不是说死人的么?”鲁绛满脸不解的拉了拉根叔的衣袖。 “从张大掌灯来固阳县赴约,开始抬棺斗宝的那一刻,他的半只脚就踏进了鬼门了!”根叔叹了口气,小声说道。 那唐装汉子摆了个山字手,打腰后抽出了一把匕首,一刀割开了手心,将刀口的鲜血淋进了第一碗酒里,递到了我的身前,朗声问道: “何为江湖第一宝?” 我伸手接过了唐装汉子手里的血酒,沉声答道: “恩怨两清心头胆,各逞手段掌中刀!” 话音一落,我一仰头,将碗中血酒一饮而尽! 唐装汉子一眯眼,将刀口一捏,又挤出些许鲜血淋在了第二碗酒里,抬手一捧,递到了我的面前。 “何为江湖第二宝?” “有智有谋真君子,千金一诺大丈夫!”我发了一声闷喊,接过唐装汉子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鲁绛吓了一跳,小声问道:“根叔,他们在说什么?” “规矩!”根叔沉声答道。 “规矩?”鲁绛追问道。 “对,就是规矩,抬棺斗宝的规矩!江湖人有三宝:胆、智、运!所谓抬棺斗宝,就是结下死仇的两方江湖人马,各抬着棺材斗上三局,赌胆、赌智、赌运!输的人无论生死,都得被锁进棺材,大头朝下的葬到地下!入局不退,反悔的人!江湖传令,乱刃分尸!架局的人,会请来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物来做中间人,中间人摆下血酒,申明规矩,入局的人若是对规则没有意见,对中间人的资历和人品也信任,便喝下血酒。酒干!约成!” 就在根叔小声给鲁绛答疑的时候,唐装汉子已经捧起了第三碗酒: “何为江湖第三宝?” 我瞳孔一紧,深吸了一口冷气,接过他手里的第三碗血酒,咬破了中指,滴进碗中,半碗入喉,半碗撒地,朗声喝道: “生死有命半碗酒,富贵在天一炷香。” 唐装汉子一树拇指,朗声赞道: “白猿客栈的当家人,果然好气魄!酒已了,香在前方十五里处,我家魁爷给您备着呢!请大掌灯移步!” 我点了点头,带头向车上走去! 鲁绛向根叔问道: “为什么要香要换地方上,不会有诈吧!” 根叔压着嗓子答道:“这香不敬天地敬自己,有些东西,不好抬到明面上……” 鲁绛正要再问,却见根叔将食指竖起,凑到了嘴边: “嘘……” 十五里外,有一间废弃的毛纺厂,厂房的正中摆了一张香案,香案后摆着两口漆黑的楠木棺材,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在棺木前后上漆!一个一身月白道袍,高挽着发髻的中年女子背对着我们立在了香案之前!微风拂过,那女道士鬓间碎发轻拂,衣袖鼓动,仿佛神仙中人! “我去,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穿道袍,大清朝么?”陆龟年嘀咕了一句,还没说完,便被李青眉一把捂住了嘴巴。 “你少说话!”李青眉一声冷喝。 梁战一见那女道士,浑身毛孔一张,眼中异色一闪,宛若一只受惊的猛兽! “高手!”梁战一字一顿的吐出了两个字,慢慢的移动到了我的身前! 那女道士闻声,蓦地转过身来,瞥了一眼梁战,冷冷的说道: “民国五年,我和你师父交过手!”女道士眼中狠色一闪,抽出了背后的宝剑! 刃如秋水,奈何从中而断! 光影之下,我依稀可以看到剑上八个阴刻的隶书——南北气宗,道法全真! “白猿客栈张三眼,见过秦岭魁爷!”我上前一步,面向那女道士摆了一个山字手! “她?是——魁爷!”陆龟年猛地一声惊呼,长大了嘴! “白猿张家的后生,就是有见识,没白生了三个瞳孔!”女道士冷冷一笑,眼神一挑,徐徐说道: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进香吧!” 我顺着女道士的眼光向身后看去,只见黑夜之中,有六道身影徐徐走来,当中一人,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面容清秀俊朗,细眉小口,眇一左目,长发及肩,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的中山装。 “我是大秦洋行的六丑,固阳县的局,我来陪你赌,你赢了,我死,死前我会告知你张九陵的下落,你输了,自己死,死前把猿蛇古画和竹简交给我!” 我咧嘴一笑,幽幽答道:“公平合理,请!” 六丑也不废话,和我同时捻起了一根香,分别上在了两口棺木的前面! 香燃尽,这口棺材就是我自己的了! “第一局在这!我等你!”六丑一抬手,甩过来了一个黑皮的信封,转身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我转身向那女道士告了个礼,带着众人走出了废车厂! “道士,也算江湖人么?这个女道士为什么会叫魁爷?”鲁绛再也憋不住心头的疑问,连珠炮一样的向根叔发问。 “道门,起于春秋,一直以来就是江湖中的大门阀,于乱世中择主!秦汉以后,河山一统,各诸侯国原本自成体系的江湖,也融成了一片,百家相争的旧的江湖模式已经不合时宜了。于是,在东汉年间,张道陵创五斗米教,道门分为显密两宗,显宗治经典,著书学,建道观,主求福纳吉,教化信众,做得是官面上的文章;密宗习武,修秘法,走江湖,治世里劫富济贫,乱世里揭竿而起!这一显一密,一黑一白,便好比一个人戴了两张面具,一善一恶,通吃八方!终南山,地处秦岭,号称天下道门第一福地!道门的密宗,内家气功独步江湖,魁爷不是一个名姓,而是一个代号,历代密宗的第一高手,便是为:魁爷!打汉朝时候起,魁爷两个字,便是号令十九省绿林的不二招牌,张角的黄巾军、樊崇的赤眉军、韩山童的红巾军……都是绿林的人马……” 我没有心情去听根叔老掉牙的科普,只是默默的嘬了一口烟屁股,靠在路灯杆子底下,慢慢的打开了那只黑皮的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白纸上写了二十二个楷字: “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生不死。杀生者不死,生生者长生。” “当家的,这是什么意思?”李青眉走到我身边,试探着问道。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将手里的信纸收好,转身向后走去,口中喃喃自语道: “贵生、贪生、益生,念念都在生,故不得其生……第一局,先赌胆……” 第五章:断竹续竹,飞土逐肉 阴山北麓,山高林密,西行十五里,乃秦兵与匈奴厮杀的古战场。 公元前221年,蒙恬率领秦师三十万甲兵,在这个地方和匈奴的主力头曼单于部展开了决战,一战而克,头曼单于被迫退出了阴山和贺兰山高地,北撤七百余里,退到阴山以北的漠南一带游牧。 秦军悍勇,匈奴善战,这一仗打的分外艰苦而残酷。 “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生不死。杀生者不死,生生者长生。” 这句话出自《庄子·大宗师》篇,意思是说:摈弃了生的人,就无所谓死,生死相对,无生自然无死。可谁能想到,这样一句探讨生命本源的理念却成为了秦国治军的方略! 不畏死,所以百战不殆! 不贪生,所以攻无不克! 六丑的这句话,暗指古秦军,固阳县方圆百里,有古秦军活动记载的,仅有这一处! 冷风过山岗,呜咽似鬼哭。 残月照当头,浓雾对愁云。 我信守一捞,打草地里拾起了一枚纸钱,捻在指间,纸钱向北折,源头在南方! “纸钱尚新,南边有新坟,下葬应当不久,这个鬼地方,山势凶恶,风水不调,哪个人家会将死尸埋在这里,里面定有蹊跷!大家小心点!” 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按亮了手里的手电筒,塞在了鲁绛的手里,转身向南边的密林深处走去。 行不出百步,我的脚尖便踩到了一片异常松软的土层,似乎刚刚被翻掘过! “这里有猫腻,掘开看看!”我沉声说道。 陆龟年和梁战听言,从旁边寻了两根粗硬的树枝,没到半个小时,便刨开了一层黄土和落叶,漏出了一口赤红色的薄棺。 棺盖半掩,一抹若有若无的香气从棺材里缓缓溢出。 我推着鲁绛,让她退后了几步,随后接过陆龟年手里的木杆儿,用力一撬,将棺材盖子掀到了一边,将手电的光向棺木里面照去…… 女尸! 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一具女尸,看年龄约在十四五岁左右,双眼圆睁,满目狰狞,双手双脚都被牛筋软索捆住,棺材底下盛着半棺幽蓝色的液体,粘腻浓稠,散发着醉人骨髓的香气。 一看就知道,这个女孩是被人活着捆住了四肢,浸在了这诡异的液体里活活浸死的! 我攥了攥手里的手电,正要上前细看,却突然听到梁战冷声喝道: “别动!” 我下意识的收住了脚步,低声问道: “哑巴!怎么了……” “树……树上,张寒,你千万别乱动啊!”鲁绛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带上了些许的哭腔。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 x t 8 0. l a 我晓得厉害,深吸了一口气,在努力保证自己身体不动的前提下,慢慢的抬起头,向自己头上的那棵大树上看去…… 斑驳粗壮的那棵老树上,干枯藤蔓与繁密的枝叶虬结在一处,一只和我腰一样粗的大蟒正从枝叶之间伸出了一截身子,探着一颗头顶长着一个三角状的肉瘤的蛇头,吐着芯子,一脸迷醉的在呼吁着棺木里溢出的香气,那大蟒身有两色,黑质而白章,两眼之下,有三道细鳞,肉眼可辨。 我终于明白这棺材里的女尸是做什么的了! 诱饵! 将活人浸到药液之中浸死,药气顺着毛孔和口鼻灌入,渗进脏腑和皮肉之中,这种混着少女肉香和药气的骨肉,对这种成年大蟒,是无法抵抗的诱惑!为了药气能够浸透,活人才是最佳选择,死人毛孔和循环都已闭塞,效果必定差强人意。 这种下饵逐猎,专捕珍奇异兽的手法,不禁让我想到了一个神秘古老的宗门——阴阳家! 不等我的思路展开,那只大蟒已经急不可耐的一张嘴,从大树上蜿蜒而下,十几米长的身子瞬间将那女尸卷到身下,眼一抬,死死地盯住了我,一只硕大的蛇头,随着我的眼神左摇右摆。 “糟了,它一定是把我当成了和它争食的对手!” 我心里暗暗叫了声苦,一层细密的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咔哒!”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机簧的响动,根叔动枪了! “根叔,听我说,蛇的眼睛大多都是摆设,舌头才是它的感官,我数三二一,我后翻,你开枪打它舌头,鲁绛把断玉给哑巴。” 我抿着嘴唇,压低了声音: “三……” “二……” “一……” 我一个后仰,使了一个“懒驴打滚”,飞一般的向后退去,大蟒一张嘴,闪电一般追了上来! “砰——砰——砰——” 三声细密的枪响,根叔抬手三枪,向那大蟒的芯子打了过去,奈何那大蟒行动太快,根叔接连射偏,没打中芯子,反而打下了那大蟒眼下的一片细鳞,大蟒吃痛,正要发作! 突然,一阵细微的响动传来,大蟒猛地收住了攻势,机警的向四周吐了吐芯子,一甩尾巴,将那棺木里的女尸卷起,飞快的窜到了一颗大树之上,回过头来,一脸怨恨的扫视了我们一眼,瞬间消失在了漆黑的树冠之上! 我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继而躺了下来,喘了口气,抬眼向上一瞥,正发现周围的树底下,蝙蝠一般的倒挂了许多道人影,我吓了一跳,一下子蹦了起来,在定神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我咬了咬嘴唇,一脸凝重的说道: “根叔打头,陆龟年居中,鲁绛跟紧眉姐,我和哑巴断后!咱们得快点撤出这片林子……” “怎么?”鲁绛问道。 “五行遁术,阴阳家的人……”我使劲的推着鲁绛的肩膀,飞速的催促着众人向山下退去。 “咱们和他们有仇么?”陆龟年问道。 “原本就有旧恨,现在咱们坏了人家的好事,更添了新仇,一场争斗怕是在所难免……”我幽幽的叹了口气。 “好事?难道说……他们要抓那大蟒……”根叔江湖经验老道,瞬间就猜到了原委。 “阴阳家善猎,《吴越春秋》中记载了一首只有八个字的民歌,唤做《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肉。歌颂的就是阴阳家狩技的高超,咱们得快点出这片林子……” “啊——”陆龟年发出了一声鬼叫,我低头一看,梁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持了断玉在手,身边的几棵大树的树皮上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土下被打穿了一个洞,断玉染了红,土下汩汩的流出了一汪血水…… “唰唰唰——”四围风声四起,根本不知对手埋伏在哪个角落。 “走!”梁战闷哼了一声,抹了一把肋下的伤口,看了我一眼,我随即点了点头,让陆龟年先去山脚把马车赶到路旁接应,李青眉和根叔护着鲁绛,先一步撤出了山口,我和梁战背靠背的站在了一起,两眼一眯,双瞳瞬间一片血红! 遁术,不过是高明的障眼法,只要是假的,就瞒不过张家的瞳术…… 第六章:舍人事而任鬼神(上) 山口处静的可怕,风过树叶,“唰剌剌”的乱响。 “西南,土下!”我一声大喊,梁战瞬间窜了出去,俯身一抓,半条小臂没入了土中 ,展身一提,一个被黑衣汉子被梁战从土里拔了出来,那黑衣汉子抬手一晃,拨开了梁战的手掌,一张口,喷出了一蓬火焰,梁战一闪身,躲过了火焰的灼烧,闪身撤回到了我的身旁。 我嗅了嗅梁战被烧焦的袖口,沉声说道: “所谓五行术,多是装神弄鬼的障眼法,我来做你的眼睛,百无禁忌!” 梁战缓缓的点了点头,斜踏了一步,横着肩膀撞在了一颗枯树之上,将腰粗的树干撞倒,俯身一捞,将树干夹在了肋下! 白猿客栈的蓑衣,师承不详,古时多在战场冲杀,传下一身怪力,最善使重兵大器! 这时,那喷火的汉子突然打了一个呼哨…… “东边树下、左后枝头、右前草下,还各藏一人……那喷火的法子好解,乃是先将松香研成粉末,用箩过滤,再用一种纤维长、拉力强的白麻纸包成可含入口中的小包,再剪去纸头。吹火前将松香包噙在口里。用气吹动松香包,使松香末飞向手心底下的火种,手一晃,口一张,便能腾起火焰……” 梁战是个急脾气,没等我说完,便夹着大树冲了上去。梁战刚一动,自那草丛后瞬间蹿出了一道青色的人影,贴着地面向梁战蹿来,及到身前,骤然一扑,再起身时已化作了两个鬼脸人,四足四臂,背靠背,持着贴身缠斗的短刃,向梁战攻去! 梁战听见风声靠近,将肋下的大树提到肩头,迎风一晃,向那两个鬼脸人抡去,那两个鬼脸人明知力大,却仍旧直冲不退! “砰!”一声爆响,那两个鬼脸人的脑袋被抽的粉碎! 谁知那两个鬼脸人尽管碎了脑袋却仍旧在飞奔,肩膀摇摇晃晃,一哆嗦,从胸腔里“唰”的一声又冒出了两个脑袋,宛若枯木逢春!那两个鬼面人凌空一跳,落在了梁战手里的大树之上,舞动着四只手臂,向梁战攻去,梁战一手擎着树干,空出一只胳膊,和那鬼脸人拆解…… 我急出了一身冷汗,睁大了眼睛,努力的搜寻着那两个鬼脸人所谓“木遁”的真相。 突然,梁战一扭树干,树干瞬间飞速的转了起来,那两个鬼面人落足不稳,骤然一晃,随即凌空一跃,找回了平衡! 找到了!重心不稳,必然牵动腰挎,但这两个鬼面人的上身却丝毫没有晃动! 这说明,上半身的两只鬼是假人,手上动作,均为机簧重复。四肢、头颅均为道具,故可重生不死,真身藏在下半身,双臂作为“第一只鬼”的腿,双腿作为“第二只鬼”的腿,真身四肢着地,行动迅猛如飞,可抡、转、滚、翻、摔、扫、踢、挡、 绊、托…… “哑巴!真身在下,攻其双腿!”我放声大喊。 梁战闻言,发了一身闷哼,两臂拨开了那两鬼的四只臂膀,一把抓出了那鬼的脖颈,凌空一甩,扔在了地上,手中大树一滚,“砰”的一声砸在了那两鬼的腿上…… “啊——”那两鬼发出了一阵惨叫,四条腿和上身瞬间分为两半,一个矮小敦实的侏儒呕着黑血,贴着地面钻了出来! 梁战哪里肯饶,耳朵一动,辨明了方位,抡起了大树,再次砸下! 那呕血的汉子手忙脚乱的四处奔逃,吐火的那个黑衣人则飞一般的向我蹿来,口中火焰连喷,追的我来回躲闪,不住的向小河沟边上退去! “哑巴!别管我,我没事!大敌当前,杀一个是一个!”我一边连滚带爬的躲避着火焰,一边紧紧地观察着梁战那边的战局。 这时,东边树下,和左后枝头隐藏的那两个高手也钻了出来,一个是持盾的瘦小老头,一个持铜戈的妙龄女子,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瞬间将梁战的攻势拦住! 那瘦小老头使的是一面兽脸圆盾,驻牌如壁,闪牌如电,遮蔽活泼,起伏得宜,腰缠一条刺索,缠、转、抽、打,一看就是浸淫兵刃中的行家里手。那妙龄的少女持一面铜戈,远身用戈,近身用刀,贴身使匕,长短兵刃层出不穷…… 梁战打的兴起,一把扯开了半边上衣,将手中的大树抡得风雨不透,砸的那三人节节后退。 “砰——砰——”两声枪响从山脚下传来!。 山下有情况,根叔动手了…… 我心里一慌,脚底下一个踉跄,退进了河水里面,两只粘腻冰冷的手瞬间握住了我的脚踝,一阵大力袭来,我一个前扑,趴倒了在了地上,不由自主的被那只大手向河沟的水底深处拖去…… “咕咚!” 我被浸了一个水泡,在满是污泥和腐叶的水下,我张开了眼睛! 一个长发及肩,面色苍白如纸的老婆子正一脸诡笑的看着我,他那双布满着青斑和皱纹的手牢牢的压住了我的肩膀,阻止着我挣扎着浮出水面,指头上的指甲,狠狠地抠进了我的皮肉,疼的我筋骨发麻…… 胸闷腹鼓,头晕脚凉…… 我快窒息了! “轰隆——”一棵大树斜插入水,将我和那老婆子隔了开来。 一只大手从上面伸来,将我拉出了水面。 “啊……呼……”我躺在地上,猛的喘了一口粗气,呕了一口臭水。 “滴答——” 一滴鲜血滴到了我的脸上,我抬头向上看去,只见站在我身旁的梁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在后背上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浓稠的血顺着肩背丝丝滴下…… “哑……哑巴……”我一个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除了还没露面便被格杀的两个,对面一共立着五道人影,持盾的老头儿和挥戈的少女受了轻伤,水下的老婆子湿漉漉的站在一旁,背着那个操作双面鬼的侏儒,那侏儒两腿的血肉一片模糊,露着森白的骨茬儿! 吐火的汉子断了一臂,手上的火种不知去向,脸颊被扯了一个大口子,漏着牙龈,半张脸被捅个稀烂,这喷火的手艺,怕是废了! 梁战啐了一口唾沫,在胸口抹了抹断玉刃口的血迹,冷声说道: “再来!” 趴在那老婆子身后的侏儒尖声喝道: “没了推山的蓑衣,还是蓑衣么?” 梁战浓眉一挑,指着那侏儒沉声说道: “试试!” 这时,西北方向的密林里突然飞起了一群惊鸟,一阵低沉呜咽的箫声缓缓飘来。 “山主有令,咱们撤!”那水底的老婆子阴恻恻的一声呼喊,那持盾的老头儿和操戈的少女迅速的捞起了地上的两具尸首,和众人一起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三五个呼吸的光景,梁战晃了一晃,一头栽倒在了地下…… “哑巴!”我一把架起了梁战,跌跌撞撞的向山脚下跑去。 山脚下,李青眉正在给陆龟年裹伤,根叔缩在马车后面,怀里架着步枪,山路旁倒了七八具尸体,看到我扶着梁战从林子里出来,鲁绛连忙招呼着身后的根叔,缓缓的向我们这边移动过来…… 我将梁战塞进了车子,摸着马车轮子上的弹坑,有气无力的说道: “快走……去医院……” 第七章:舍人事而任鬼神(下) 阴阳家,起于先秦,当家人称为山主,第一代山主相传是齐国人邹衍。司马迁在《史记》中称阴阳家的学说为:“深观阴阳消息,而作迂怪之变。”阴阳家观阴阳、求长生、学五行,在诸侯争霸的年代曾广受推崇。邹衍曾游学稷下学宫,以学问重于齐。到魏,受到魏惠王郊迎。到赵,平原君待之以宾主之礼。到燕,燕昭王亲自为他在前面扫尘,听他讲学,为他筑竭石宫,执弟子礼。 只因为,阴阳家鼓吹一种让各国王侯都无法拒绝的追求——长生! 阴阳家的门人一方面专司猎捕草穴精怪,蛇虫异兽,取胆剖心,煮髓熬油,钻研药性;另一方面依傍于国君诸侯,用男女奴隶和青壮战俘的血肉做试验,炼人鼎烹丹,探寻五行七窍,阴阳佐辅,以求不死长生。 可以说,阴阳家在一定程度上开了生物制药和活体临床两项研究的先河,无论时间上还是深度上都领先于世界同期的其他国家。 但是,由于其行径之恶劣,手段之残忍,一直被其他门派所憎恶。春秋战国,征伐不休,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诸侯背后所推崇的门派,观点不合。 始皇灭六国,百家消亡,阴阳家却在阴暗处重新兴盛了起来,只因为始皇求长生的欲望太强烈了,暗地里给了阴阳家很多的扶持。白猿客栈反秦,和阴阳家数十次交手,双方各有损伤,手里头都沾了不少对方人的血,仇越结越深! 其后,汉一统天下,代秦而兴,阴阳家在汉代彻底灭绝,千百年来无迹可寻! 原本我还纳闷,为何百死不灭的阴阳家会在汉代以后彻底消失在了历史上? 直到前几天看了那大卢舍那佛头里的竹简,我才想通:因为张良! 张良是白猿客栈的掌柜,汉朝开国的巨擘,辅佐了两任君王的顾命大臣!举朝廷之力,剪灭一个江湖宗门,料来不会太难…… 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在阴山脚下,还有这么一支隐匿于世的阴阳家! 六丑、阴阳家、我爹、白猿客栈……这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抬棺斗宝,这第一局的“赌胆”和阴阳家究竟有什么瓜葛? 那只黑质白章的大蟒和那具女尸究竟是怎么回事? 根叔带着鲁绛去了黑市,想从伏击我们那帮人所用的枪械入手调查对方的消息,陆龟年和李青眉去找本地的蜂穴买情报…… 我守着病床上输液的梁战,大脑乱成了一团浆糊。 正当我愣神发呆的时候,换药的护士走了进来,一甩手扔给了一张黑皮的信封。 “张寒是吧,前台有人留给你的信。” 我接过护士手里的信,慢慢的打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望夷宫,白鹿池,五更天,一人来。” 同样的黑皮信封,第二次出现在了我的手中,只不过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字,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说明对方不想暴露自己的笔迹。 “第二局,这就开始了么?”我揉了揉胀痛的额角,瞥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梁战,披衣而起,独自一人从后门走出了医院,拦了一辆黄包车。 望夷宫,是固阳县最大的风月场,车夫轻车熟路! 《史记 · 秦始皇本纪》记载,望夷宫原本是秦始皇为了瞭望蒙恬和北方匈奴的战事而建造的。后来爆发声势浩大的秦末农民起义,项羽入关,刘邦也打到了武关,大秦风雨飘摇,当时身为中丞相的赵高,深怕秦二世降罪于己,决定先发制人。 公元前207年,赵高联合郎中令赵成,女婿咸阳令阎乐,带吏卒千余人,里应外合,斩卫令而入,逼迫二世自杀于望夷宫殿门。 所以,“望夷”二字,实属不祥。 这间会所,开在秦战场边上,又以此为名,我不信这是一个巧合。 灯火流苏,我抬腿迈进了望夷宫的大门,四个穿着秦朝宫女服样的女子迎了上来,行了一个古礼,美目流情的问道: “可是张寒张先生?” 我有些意外的点了点头! “先生里面请,白鹿池的雅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为首的女子幽幽一笑,引着我向二楼走去。 白鹿池是一间洗浴的包厢,装修豪华,标准的秦代风格。正中是青石垒成的汤泉,上面浮着红花兰草,台阶和栏杆上细细的雕琢着精美的车马鸟兽,天花板的正中央吊着一方铜鼎,鼎内缓缓的散逸着馥郁甜香的雾气。 包厢的门后有一屏风,乃是更衣的所在,屏风上空无一物,白底黑字的绣了两句诗: “白猿解甲合身入,内中乾坤敢一观?” 我瞥了一眼屏风上的字,叹了口气,回身掩上了门,脱了衣服裤子,下了温泉池,取过了一块毛巾,叠成了一个小方块,盖在了头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不明深浅,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太难受。 我狠狠的搓了一把脸,静静的等着对方的下一步指令! “咕咚!”汤池的水面上冒了一个水泡。 “水下有人!” 我打了一个激灵,正要蹿出汤池,一只柔弱无骨的玉臂猛地从水中伸了出来,轻轻的搭在了我的后颈,将我按在了水中…… “哗啦——” 平静的汤池里猛地泛起了一蓬水花,一个月眉如黛,长发斜披的女子从水下钻了出来,上半身只着了一件白色的衬衣,浸透了水,紧紧的贴在身上,更显的身材玲珑有致…… 她生的很美,灵秀入骨,艳而不媚,肤若凝脂,纤纤如玉,一双漆黑的瞳孔仿佛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波潭,将我的魂魄牢牢的困在了当中。 这个人,我是认识的,甚至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魇之中! “张寒,你……老了很多……” 那女子的眼角闪过一抹泪痕,她的指尖轻轻的拂过我的发梢,我的心脏猛地一紧,瞳术不由自主的激发,两瞳瞬间变成了一片血红…… “张家的三眼?你这双眼睛,到底想看些什么呢?”她伸出五指,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我这眼睛,枉称能看破世间万象,却唯独看不破你……白锵!” 我咬了咬牙,一把推开了身前的女子,扯过池边上的浴巾,钻出了汤泉。 “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么……” 白锵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轻轻的将脑袋枕在了我的手臂上。 “咱们已经结束了!”我别过脸去,不敢看白锵的脸。 “你心里还有我,对不对,就像我这些年,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一样。”白锵的手指尖,在我的手臂上不住的划着圆圈,口中喃喃自语。 “我和你不一样……”我喉咙一抖,故作镇静的说道。 “不,我们一样,你的心跳的很快,我能摸到你的脉象……那个女孩叫鲁绛对吧,公输家的人,上午去了黑市,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风衣……”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白锵的肩膀。 “你要干什么,你到底听命与谁?你把鲁绛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 我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无助,我打心眼儿里恨透了这种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的滋味。 “咳……别急,轻一点,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她在哪?”白锵笑意不减,轻轻的揽过了我的脖颈,将头靠在了我的肩上,徐徐说道: “她就在你的身后,三、二、一……” “砰——”包厢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手持双枪,一脸凝重的根叔和满目惶急的鲁绛冲了进来。 “这……” 我、根叔、鲁绛三双目光交接到一处,瞬间愣住了,空气顿时安静的可怕。 “张大掌灯,你很好……”鲁绛红了眼眶,笑着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转身向外跑去。 “哎呀,你个后生仔……”根叔气的胡子直发抖。 “根叔,咱们走,回南京,别在这自讨没趣……”走廊里传来了鲁绛带着哭腔的呼喊,根叔一跺脚转身出了门。 我来不及穿衣,胡乱的披上了池边的浴袍,拔腿就要追过去。 “张寒,你走吧,离开阴山,这不是你能应付的……” 白锵伸手拽住了我,却被我反身一推,她一个踉跄,栽倒在了水池里。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手,随即把心一横,冷着脸说道: “白锵,我此生再也不会信你……” 白锵笑了笑,抬手拂了拂额前的碎发,水汽氤氲,我看不清她的眉眼,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只有傻瓜才会信卜门人的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拔腿追出了白鹿池,下了楼梯,穿过前厅,追到了马路边上,伸手拉住了路灯底下正在抽泣的鲁绛…… 第八章:问龟曰卜 凌晨三点,风冷的刺骨,我裹着一件单薄的浴袍,趿着一双拖鞋,打着哆嗦走回到了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梁战的病房里还有着说话的动静,听声音,必是陆龟年无疑。 我打了一个激灵,没有出声,悄悄的将耳朵贴在了房门边上,踮起脚尖向透过门上的玻璃向屋里看去…… 梁战依旧紧闭着双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眉姐坐在床边,一边削着梨,一边眯着一双笑眼看着窗边的陆龟年眉飞色舞的在表演着一幕独角戏。 “鲁绛,你听我解释……”陆龟年将窗帘缠在身上,模仿着我裹着浴巾的窘态,眉头深锁,嘴唇微张,两眼含情,宛若才子佳人戏里的男主。 “我不听!张寒,你……好不要脸!”陆龟年解开了窗帘,站到了刚才所处位置的对面,装模做样的拢了拢头发,梗着脖子,一脸怨恨的模仿着鲁绛的神态。 “这是一个陷阱,我被骗了!”陆龟年一扭身,裹上了窗帘,一脸委屈的喊道。 “呵呵,陷阱,汤泉泡着,美人搂着,这种陷阱我怎么就遇不到呢?那女人是谁,你说实话!”陆龟年一扭身,解开窗帘,两手叉着腰,右手捻着兰花指,哽咽着嗓子喊道。 “卜门的白锵!” “我没问她叫什么?我问的是你们俩什么关系?” “一个……老朋友……”陆龟年深埋着脑袋,两眼左右乱瞥,模仿着我的窘态。 “老朋友?我看是老情人吧?”陆龟年捏着嗓子,哽咽着嗓子,两眼通红,不住的抽搐着鼻翼,两只瞳子直直的盯着前方,咬了咬嘴唇,涩声说道: “张寒……我对你什么心意,别和我说,你不知道……” 说到这,陆龟年迅速的瞥了一眼李青眉,拍着手说道: “注意了,高潮部分到了!” 话音刚落,陆龟年便灵活的裹上了窗帘子,窜到了墙边,一手支在墙上,假装按住了鲁绛的肩头,双目情意炯炯的向前看去,认真而笃定的说道: “鲁绛,您信我一次,只这一次,好不好?” 陆龟年说完,松开了窗帘,背靠在了墙上,一脸哀怨的摇了摇头,探出下巴,假装趴在我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随即一咬牙,抬手扇了两个嘴巴…… “啪——啪——” 陆龟年模仿着耳光的响声,一甩头,转身便走,李青眉将手里削好的梨扔给陆龟年,陆龟年一脸奸笑的接在手里,咬了一口。 “鲁绛说的什么?”眉姐一脸八卦的问道。 陆龟年闻言,一脸懊恼的拍了一下大腿,低声说道: “我没敢往近了靠,没听清啊,你也知道,当家的眼神好,我怕被他发现了……不过这还用听么,猜也猜出来了,像鲁绛这种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女,得知心仪的小伙子和曾经的女人死灰复燃,干柴烈火,肯定是狠的牙根痒痒,活扒了咱当家的皮都不解狠啊!还能说什么呀,无非是什么不要脸、不是人、去死吧……” 陆龟年掰着手指头,一个词一个词的往外蹦,逗得眉姐哈哈大笑。 我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怒火,抬腿一脚踹开了房门,陆龟年一回头,正和我喷火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当家的……你听我解……哎呦……”陆龟年凌空一跳,接住了扔过去的暖水壶! 我一咬牙,举起了床边的椅子,直奔陆龟年抡去,陆龟年一个翻身,轻巧的立在了窗台上,我举着椅子,向窗外扔去,陆龟年一仰头一跃,躲过了椅子,两手扣在了窗沿上,我一把夺过李青眉手里的水果刀,扑到窗前,狠命的去扎陆龟年的手指头…… 陆龟年一边灵活的躲着刀,两手轮换着扣住窗台,一边连声告饶: “当家的……我错了……我不是人,我是王八蛋,你轻点,哎呦喂……这是五楼,五楼啊!哎呀!杀人灭口了,眉姐你快帮我拉着点啊!” 李青眉听到陆龟年叫的可怜,心疼劲儿一下子上了脑袋,不由分说的抱住了我的胳膊,急声求道: “当家的,你别跟他一样见识……” “砰——” 病房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护士大姐板着脸走了进来,拔着嗓门喊道: “干嘛呢?干嘛呢?跑这儿耍猴来了!这是医院,不是你们家热炕头!” 我和李青眉闻言,手底下一缓,一回头,险些和那护士大姐撞到一起,那护士大姐瞥了一眼仅裹着一条浴巾的我,抬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抽的我一个激灵! “臭流氓,不要脸!”护士大姐猛地涨红了脸,嘤嘤的哭了起来,捂着两眼,飞也似的迈着小碎步夺门而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憋闷的火辣辣的疼,太阳穴上的青筋,鼓鼓的跳起老高。 “当家的……”眉姐想劝劝我,但是一张嘴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是嗫嚅了一下嘴唇,尴尬的抽搐了一下嘴角。 “你照顾好哑巴,我出去透透气,买身衣服!”我强忍快要炸膛了的怒火,红着眼睛,故作平静的吐了一句话,转身走出了病房。 一地烟头…… 换上一身新衣服,我坐在街旁的树底下,捻着一根树枝,在花坛边上的泥土地上,画了一个乌龟壳。 古代人们对龟向来非常崇敬,《大戴礼记》中有“介虫三百六十,龟为长”,也就是说龟为百虫之首。问龟曰卜,古人迷信,用火灼龟甲,以为看了那灼开的裂纹就可以推测出行事的吉凶。在古代,尤其是春秋时代,一个国家凡是大一点的事情都会占卜决疑,这个工作是由专门的一群人负责的,这群人组成的宗派就是卜门! 古时候的达官贵人,上到用兵结盟,下到小妾生孩子,没有不问卜的,千百年发展至今,卜门徒众遍布天下,看相摸骨、四柱生辰、转运求子、风水吉凶、祸福寿禄……其业务门类可以说是相当广泛。 只不过,看卜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我,就是那个不信的! 卜门的人,都是骗子! 十年前,我就看透了这伙人。 第九章:为谁风露立中宵 是人都有青春,我也不例外,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也经历过…… 天光渐亮,电车的站牌被擦的分外光亮,广告纸前的玻璃幕墙倒映着我的身影,我看着玻璃里的我,抿了抿嘴,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茬,身后一对穿着西式校服的学生推着单车,有说有笑的走在上学的路上,像极了十年前的我…… “你别乱摸了,哎呦……呦……白锵,别闹,痒……” “叮铃铃——”我瞪着一台擦抹的发亮的自行车,两手晃晃悠悠的攥着车把,身后的车座上坐着眉清目秀的白锵,两只手在我浑身上下的衣兜里一阵翻找,痒得我不住的缩脖夹肘。 “这是什么?”白锵一手搂住了我的腰,一手拿着一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从身后举到我的眼前晃了一晃。 “最后一包,里面就两三根……” “两三根也不行,一根都不许抽,伤身体!”白锵轻轻的在我的胳膊上拧了一下,两手环住了我的腰,将头枕在了我的背上,轻声说道: “张寒……咱俩……也有一年了吧?”白锵唇齿倾吐,徐徐的热气吐在我的背上,从腰背暖到心口。 “十个月零七天!”我笑着回答道。 “马上要毕业了,你怎么打算的啊?”白锵幽幽问道。 “你去哪,我去哪!”我瞥了一眼身后的白锵,将脚下的自行车骑的飞快。 “真的?”白锵喜出望外。 “真的!” “万一你家里人反对怎么办?”白锵的声音里有些担忧的意味。 “我没有家人……”我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自言自语的说道。 “你说什么?”白锵问道。 “没什么……”我随口敷衍了一句,锁好了自行车,提着书包,向教学楼走去。 “我爹妈想见你,今晚八点半,鼎泰楼二层,我爹订了酒席,雅间名叫牡丹亭……”白锵在教室门口收住了脚步,低着头小声说道。 “好!我一定去,不见不散!”我兴奋的一咧嘴,举手比划了一个投篮的动作。 “张寒……若是你不想去,也可以不去……”白锵皱着眉头,一脸不安的别过脸来,低着脑袋小声嘟囔道。 “别担心,你爹妈会喜欢我的!”我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白锵的脑袋,将她推进了教室,转身飞一般的下了楼。 八点整,鼎泰楼门口…… 我从兜里掏出了一本书,撕下了几页纸,蘸着水,弯下腰将脚上的鞋细细的擦了一遍,鞋帮和四边被我擦的不染一丝尘土,光的发亮! 对着橱窗上的玻璃,我细细的拢了拢头上的发型,努力的让自己表现的像一个大人! “叔叔阿姨好,我是张寒……不对,应该先说我叫张寒,再说叔叔阿姨你们好……不对……”我反复咀嚼着一会儿将要说的台词,满面春风的上了二楼,推开了包间牡丹亭的房门…… 房门后是一面屏风,轻薄的蜀锦织就,绣满了竹叶青石,上面影影绰绰的映着三道人影,在屏风后临席而坐。 我的心怦怦乱跳,忐忑混合着甜蜜的滋味渐渐演变成了一种使我面色红润的亢奋。 我咳了咳嗓子,迈步绕过了屏风,提着一口气,认真而深沉的说道: “叔叔阿姨好,我是……” 话未说完,我无意的抬头一看,眼前的一幕瞬间将我后半截话噎回到了嗓子里…… 那屏风后哪里有什么人,摆满了各色酒菜的饭桌后头摆了三张太师椅,椅子上摆了三个硕大的裁缝店里的那种木头模特,一男两女,两手交叉于胸口,瞪着三双硕大的瞳孔,直勾勾的望着我! “啪嗒——” 在我身后蓦地出现了两声响动,包厢的门被人掩上了。 蜀锦屏风上,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成型。 “下有江河上有云,四面张灯掌中寻。凤凰衔回梧桐叶,来访金陵少将军!” 那蜀锦屏风上的身影拱了拱手,韵味悠长的念了四句江湖切口,张灯是埋伏的意思,凤凰是死间,梧桐叶是情报,少将军是为了区分我和我爹而用的敬称。 翻译过来便是:我和你一样是走江湖的人,四面埋伏了好手,你已在我掌中插翅难飞,早就派了探子查明了你的底细,不用想着蒙混过关了,我来金陵就是为了抓你。 我咬了咬后槽牙,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瞥了一眼四周…… 窗棂外乱影纷纷,门边和屋顶上不知埋伏了多少好手! “白山不通走黑水,连年打雁上西北。拍门拜山不报香,夜里吹灯骗狐鬼。”我眯了眯眼睛,也答了四句。 翻译过来就是:凭你个三瓜两枣还困不住小爷,江湖厮混了不少个年头,连拜山门都不敢报自己名号的东西,乱吹牛皮就是糊弄鬼! 那身影闻言并不生气,只是幽幽一笑,随即一摆手,整个屋子的电灯瞬间灭了,四围漆黑一片,我吃了一惊,一提气,将瞳术运起,眼底泛起了一丝墨绿色的荧光,周围的情景瞬间映在眼底,纤毫毕现,有若白昼。 “夜眼!果然没错!动手!”那身影的嗓音里透出了一股难以掩盖的亢奋,一举手,两道白光直奔我胸口飞来! 我手脚一缩,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掀翻了了桌子。 “哆——哆——” 两声闷响,两支尖刀齐齐的插在了桌面上! 我一把拽掉了窗帘,迎风一抖,挡住了扑过来的四个人的视线,抡起书包砸开了窗子。 “能逃就逃,逃不了就是个死,万不能被他们抓了去,要挟我爹!” 我心里打定了注意,紧闭着眼睛,窜上了窗台就向外跳…… “呼啦——” 我的身子刚跃出窗台,一张细密的大网就兜头罩住了我的上半身,一股大力袭来,将我猛地拉了回来,两个壮硕的汉子扯着两根浸了油的麻绳将我捆了个结结实实,我一抬头正看到左手边那人张嘴一笑…… 满口枯黄的牙齿,渗着一股子臭味,青白色的脸没有一丝血气,我低头看了一眼身上麻绳的捆扎手法,一吐气放弃了了挣扎! 江西朱家的人,打元代就开始掘冢发丘,族中男丁常年不见天日,生食虫蛇鼠蚁,这绳结的捆法据说是捉僵尸的秘传,捆僵尸我是不相信的,但是捆人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少掌灯,跟我走一趟吧!”屏风后的身影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幽幽一笑。 “我不去!”我瞪着眼睛喊道。 “都捆成这个样子了,还嘴硬呢,你凭什么?”那人一声嗤笑。 “凭我!”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隔壁包间传来…… “轰隆——砰——” 左边的土墙瞬间爆开,烟雾升腾中,一个威武昂藏的身影电闪而入,一抬手便抽在了那朱家人的胸口处,顺手一捞将我夹在肋下,四名黑衣壮汉抡刀来抢,被那人一只胳膊挡在身前,不出三五招,便躺到在地生死不知。 我斜着眼向上瞟去,只见劫走我的是一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少年人,俊俏异常,理着青茬的短发,一身大衣破烂不堪,衣摆和袖口处染了不少的血迹,我回头一看,窗棂外和门后的那些人影……一个都不见了! “谁?”那屏风后的身影吃了一惊。 “蓑衣!” 短发少年木讷而自信的吐出了两个字…… 这是我和梁战第一次见面…… 第十章:鱼蛇海间笑(上) 一番血战,我和梁战且打且追,屏风后那个身影被横飞的乱刃扎穿了小腿,一瘸一拐的楼外逃去,梁战抬手劈开了屏风,那声影一回头,漏出了一张白脸的娃娃面具,眼中阴狠的光芒一闪,随即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梁战跨上了我的自行车,我飞身骑在了后座上,顺着那人的脚步声将单车蹬的飞快,向着路灯暗处狂追而去。 “闭眼!”我一身大喊,抬手遮住了梁战的双眼! 只见路口转角处,一亮黑色的汽车疾驰而来,车上的大灯猛地向我们这里射来。 光圈爆闪之中,那辆车的副驾驶的车门猛地打开,倒在路边的那个面具人,连滚带爬的钻进了车里。 我红着眼睛,疯魔一般的扑了上去…… 是的!我看清了…… 那个驾车的女人……就是白锵! “为什么!” 我一拳砸在了车玻璃上,狠命的拉着车门。 “凤凰衔回梧桐叶,来访金陵少将军……不!不会的,白锵不是凤凰,她是我女朋友,不是死间……啊……”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轰隆隆的乱响,满脑子都是我和白锵在一起的画面。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少掌灯,别人不晓得江湖是个什么样子,你还不晓得么?醒醒吧!” 白锵摇下了车窗,幽幽一笑。 “趴下!” 梁战抬手击飞了两个追来的黑衣大汉,一声大吼,同时闪电一般一扬手,甩出了一把夺来的快刀,那刀柄重重的磕在了我的膝盖窝上,我不受控制的一跪,栽倒在了路边。 “砰——” 一声枪响,那面具人从车里不知何时寻了一把手枪,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擦着我的头皮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梁战早已飞身而至,拎起我的脖颈,像拖死狗一样的将我拽到了道边的路灯杆子后头! “砰——砰——砰——” 一阵乱枪响过,混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那辆汽车载着那个神秘的面具人,还有……还有我青春懵懂的爱恋,消失在了夜幕的尽头…… 冷风吹过,梁战伸出手,扇了扇我的脸,想确定一下两眼空洞,栽倒在在地上的我是否还活着。 我一脸嫌弃的甩开了梁战的脏手,靠着路灯杆坐在了地上,梁战瞟了一眼白锵离开的方向,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脸无奈的瞥了瞥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字条递给了我…… 我接过字条,打开来一看…… 这是老爹的字迹!不会错的! 字条的正面写着:“聚六门后人,查人鬼往来,防百家阴阳,候古画登门!” 背面是另一个人的笔迹,写着一串地址——南京琵琶巷三十一号! 蹲在山里习武已经十年的梁战就是按着这个地址找过来的,他在山里古寺的大钟顶上发现了这张字条,除了知道背面那串写着地址的字出自他师父之手以外,其余的一概不知。 捻着字条上的字,我看了一眼梁战,那厮此刻正蹲在路边,将我的自行车扶了起来,一手摇着脚蹬板,一手挑着车链子,想将我那经常掉链子的自行车修好…… “咳——咳——” 手里的烟呛的我一阵干咳,将我从回忆拉回到了现实。 搓了搓手心里的冷汗,我盯着花坛里被我划的一片混乱的线条,陷入了陈思。 如果从民国五年长白山之行算起,至今天,刚好十二年年,从梁战找到我,再到我破解青衣巷公输家的杀局,前往洛阳龙门,夺佛头,寻得鬼手、红袖。在这个过程中,大秦洋行的蟒神、琉璃、夜叉、罗刹、白锵、六丑、阴阳家……围绕着我争斗不休,恍恍惚惚中我似乎想到这应该是围绕着我布下的一个大局,一个运转了十二年的大局,现在正在收口,只是这个局太大,我一时间还摸不到边际,好在佛头里的竹简和猿蛇古画还在我手里,这便是揭开谜底的钥匙! 正在我陈思之际,马路对面突然传出了一阵嘈杂的汽车喇叭声,我皱着眉头循声看去,只见街头的电车站牌底下停了一辆越汽车,一个长发及肩的男子,缓缓摇下了车窗,他的脸上戴着一张白色的娃娃面具! 我见过这张面具! 就在十年前,鼎泰楼,那个带人伏击我的神秘人,就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具! “下有江河上有云,四面张灯掌中寻。凤凰衔回梧桐叶,来访金陵少将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上车聊一聊?”面具后的声音抑扬顿挫,颇有播音员的味道。 我抬头一看,只见那面具人缓缓的站下了头上的娃娃面具,漏出了一张我熟悉的脸。 “六丑?”我有些惊异,随即眉毛一挑,晃了晃脑袋,走过马路,来到了那辆汽车的旁边。 “我原以为是新仇大敌,不想却是故人相见,有意思!” 我拉开了后座的门,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 “好胆量!”六丑瞥了瞥嘴,拍了拍司机,司机会意,缓缓的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我和六丑并肩而坐,宛若老僧入定,神游物外,谁都没有张口说一个字。 没过多久,车子开上了山路,晃晃悠悠的在阴山岭内的盘山路上起伏颠簸。 “白锵在哪?” 我憋不住内心的烦闷,瞥了一眼六丑,皱着眉头挤出了四个字。 六丑闻言,脸上略过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显得分外的神秘。 看到六丑的表情,我便知道,我此话一出,便注定陷入了被动的僵局。 “十年前,你害我瘸了一条腿,现在你有事求我,不该有些补偿么?” 六丑扭过头来,从靴子筒里抽出了一把匕首,递到了我的身前,一脸戏谑的说道。 “你当我不敢么?”我挑了挑眉头。 “请便!”六丑笑的人畜无害。 我咬了咬牙,一把抓过六丑手里的匕首,反手便向自己的大腿扎去! 突然,六丑的右手“唰”的一声打偏了我的手腕,在我的肘底反向一掰,倒捉着匕首的刃口在我的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腿先留着,一会儿下墓我可不想扛着你!” 六丑猛地一拳打在了我的小腹上,痛的我额头上青筋暴起整个人躬成了一只虾米。 “到了!下车吧!”坐在前头的司机下了车,拉开了车门后座,将我拽了下来,我向四周望了一望,顿时发现这个地方的情景竟是如此的熟悉! 密林、棺木、水潭…… 这就是那日我们和阴阳家的人交手的地方! “眼熟吧?张大掌灯,在那棺木的下面有一座地宫,你的老朋友们在下面等着你呢,您可跟紧了!” 六丑幽幽一笑,掀开了那具空棺材,漏出了一段曲折黝黑的台阶…… 第十一章:鱼蛇海间笑(下) 棺材下面的墓道,漆黑一片,六丑一行人拧亮了强光的手电在墓穴的木制台阶上穿行,墓穴的墙壁呈暗黄色,我轻轻的抠下了一撮土,放在舌尖舔了舔。 微甜! 黄土拌糯米,秦代后期筑墓的典型手法。 行不出五百米,正前方猛地出现了一座黄铜的大门,高两丈八尺有余,上面阳刻浮雕两幅。 左半扇上刻的是一个宦官袍服的老人,伛偻着身子,脖子上顶着一颗狸猫的脑袋,腰间挂满了十几个双目圆睁的人头,两手将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举过头顶,作势下摔!那婴儿一脸的无所畏惧,似乎心有所忠。 右半扇上刻的是一个文官朝服的男子,在城门前的广场上被五马分尸,地上散落着四肢五脏还有一颗狗头!左下角处,有一老妪,以麻巾包头,怀抱一个两岁多的小儿,那小儿满面愤恨,右手握拳,两眼若有所思。 我略一寻思,便已知这画像的含义。 这墓建于秦末,那画中的宦官必是赵高无疑,始皇三十七年秋,公子扶苏与上将军蒙恬,亡!赵高为保胡亥登位,杀始皇血脉二十八人,即始皇位,是为二世皇帝!这左半扇门上记录的应该就是这件事。 在秦二世二年七月,李斯被杀,夷三族。原本据史书记载,李斯之所以被杀,乃是因为李斯同右丞相去疾、将军冯劫劝秦二世胡亥停建阿房宫,减少徭役而被秦二世下狱,但是这个理由也素来为后人所诟病,试想像李斯这样的国之肱骨,统领朝政的当朝大相,岂能因为一句小小的劝勉,就令秦二世心生杀机!毕竟秦末年间,天下烽烟四起,大秦风雨飘摇,朝廷岂敢没有李斯坐镇! 看了这幅壁画,我终于明白了! 想不到这李斯,虽然因政见不合,害死了大公子扶苏,但心里却终究是忠于已逝的始皇帝的,眼见秦二世和赵高大肆屠戮始皇的血脉,李斯便偷偷将自己的儿子换下了一个秦始皇的孩子,并将始皇的儿子养在了自己的府中。却不想两年后,消息被走漏,才有了李斯被五马分尸、夷三族的后话。 所以在壁画里,赵高的头颅是狡诈多疑的狸猫,而李斯则是忠心护主的猎犬! 画中那个被老妪带走的孩子,便是秦始皇的子嗣…… 我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六丑,只见他幽幽一笑,徐徐说道: “看懂了?” 我点了点头,涩声答道:“原来始皇帝还有后人,大秦洋行的赢號,真的姓赢!” “哈哈哈!我喜欢和聪明人做朋友,只可惜赢號真的姓赢,嬴政的赢,张九陵也真的姓张,张良的张,咱们是世仇,只能你死我活……” 六丑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推开了大门。 “呼——” 一阵湿冷的寒风从大门后面涌了出来,激得我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六丑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涩声说道: “其实我很羡慕你,你有个好爹,他把你保护的太好了!” 我一愣神的功夫,六丑已经揽着我的肩膀,将我拉到了一个硕大的祭台边上,祭台顶上横七竖八的摞着几十具干尸,叠成了一个空心的矮塔! 六丑站在塔底下,一脸肃穆的拜了三拜,随即撬起了一块青石砖,转动了砖块底下藏着的一个机扩…… “轰隆——” 一声响动从我脚底下传来,在我身前三步远的位置漏出了一个大洞,向上呼呼的冒着冷风…… 六丑一把揪住了我的脖子,将我的脑袋死死地按在了洞口,拍着我的脸颊,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 “夜眼,开!开呀!看看下面有什么?哈哈哈,快!” 我咬了咬牙,默运瞳术,缓缓睁开了双眼,眼见我眼底泛过一丝墨绿,六丑满意的呲了呲森白的牙齿。 洞口下面是一道暗河,曲折而湍急,河滩两边洒满了金银器物,混合着黄沙和污泥。浅滩处无数的白骨被冰冷的河水来回冲刷,许多倒在河滩边上的白骨已经碳化,上面刀劈斧凿的痕迹清晰可寻,洞口下方的石梁上吊了很多的干尸和湿尸,衣服尚未腐朽,皮肤还有弹性,有的尸身,头发和指甲甚至还在生长…… “中国人讲究风水,藏风聚气四个字,在这个墓穴里被演绎的淋漓尽致,秦末阴阳家的山主,亲点的风水穴,怎么样,厉害吧?” 六丑笑着掐了掐我的脸,指着石洞下方徐徐说道: “上面吊着的是工匠,河里飘着的骨头是殉葬的奴隶,秦末到现在两千多年了,好久都没有殉葬的祭品了,你听,今天,就来了两个!” 我闻言一惊,探头侧耳,只听呜咽的风声之中突然夹杂了一个油滑谄媚的笑声…… 是陆龟年! “乖!不怕!都是些死人,没什么的……哎呦,你要是实在怕就拉住我的手,我保护你,哎呦,你这手心怎么这么凉啊!哈哈哈,我给你捂捂……” “没个正经,找掌柜的要紧!”李青眉的声音远远传来,伴随着陆龟年一声浮夸的痛呼。 “王八蛋,你要做什么?”我一个翻身将六丑压在身下,扼住了他的喉咙! 六丑摆了摆手,示意围上来的手下往后退。 “我不干什么,咱们在斗局啊,你忘了么?” “有本事你现在弄死我,是爷们儿的,别搞我朋友!”我咬着牙喊道。 “弄死你?哈哈哈,那多没意思啊!不把你大头朝下活着藏进棺材,怎么能对得起我自己啊!当了十年的跛子,我有多恨你,你知道么?”六丑一下下的拍打着我得脸,咬牙切齿的说道。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o*m “第一局,赌胆,老子全身而退,你输了!”我不服气的喊道。 “对,第一局你赢了,却也折了蓑衣,这第二局斗智,我要你眼睁睁的输得血本无归!我这一局,名曰:鱼蛇海间笑。扯来阴阳家,将阴山这里的水搅浑,是为浑水摸鱼;重新启用白锵,乱你心神,是为打草惊蛇;今日绕过你客栈的伙计,偷偷带你来此,是为瞒天过海,至于反间计和笑里藏刀,还需要你张大掌灯亲自帮我完成!你们把东西掏出来,给张大掌灯过过眼?” 六丑笑着拍了拍手,他的随从们闻言取下了身上的背包,每人掏出了一台起爆器,分别开始接线…… “底下的石梁上我安了炸药,一台起爆器控制三处炸点,一共……一、二、三、十二处炸点,黑索今炸药,张大掌灯博闻强识,应该知道这种炸药的威力吧!轰隆——砰——石梁瞬间坍塌,将整条暗河两岸全部掩埋,咱们这个位置刚好是观景的绝佳角度,哈哈哈……” 环三次甲基三硝胺,也称黑索金、RDX,是无色结晶,不溶于水,微溶于乙醚和乙醇。化学性质比较稳定,遇明火、高温、震动、撞击、摩擦能引起燃烧爆炸。是一种爆炸力极强大的烈性炸药,比TNT猛烈1.5倍。1899年由德国人亨宁发明,刚一问世,就取代了梯恩梯的 “炸药之王”宝座。 “你就是个疯子,你他妈就不怕连着你家祖坟一起崩了!”我红着脸喊道。 六丑一把推开了我,爬起身来,从旁边的一个随从包里翻出了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斟满了酒,一饮而尽,满面迷醉的笑道: “怕什么?大不了在门上多刻一行字——留侯后人葬命于此,不肖孙六丑敬上,哈哈哈,敢不敢赌?敢不敢?” “我从不拿别人的命打赌?”我冷冷的说道。 “那好办!你下去,将他们撵走不就得了,哎呀呀,你可别把兄弟说漏了,不然手一抖,没准还是得爆炸!哈哈哈,有劳张大掌灯了,你演你说,我看我听……” 六丑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又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红外线的望远镜,挂在了脖子上,在洞口固定好了一只绳梯,一摆手,笑着说道: “笑里藏刀……张大掌灯,请吧!” 我啐了一口唾沫,翻身抓住了绳索,顺着洞口缓缓的降了下去…… 第十二章:中间全没肚肠,外面强生棱角 暗河的水分外的湍急,我顺着绳索,落到岸边,闪身躲在了一堆干尸的后头,正赶上陆龟年引着李青眉向东行去。 “是这里么?”李青眉冷的搓了搓肩膀,小声问道。 “没错啊!这地图绝对是真的,我看不错的,做贼的不识宝货贵贱,岂不被笑掉大牙。只是这山腹只内四通八达,主墓室在哪,实在是不好确定,你闻闻这羊皮上头,一股子海腥味,舔一舔有松木香,表层用手捻,似有一层蜡质,这种生浸海龟油,再用红松木熏干的手法绝对是标准的秦代防腐工艺,错不了的!只可惜两千多年前没有沙盘工艺,也没有三维的理念,画来画去都是些乱乱糟糟的平面图,据我估计这主墓室不是在咱们上头就是在咱们下头……” 我闻言一惊,心中暗忖: “这陆龟年看上去油嘴滑舌,想不到腹内倒也有几分乾坤,于四叔总算是后继有人!” 想到这,我一咳嗓子,从藏身处慢慢走了出去! “谁!” 两道强光手电瞬间照了过来…… “掌柜的?你怎么……” “六丑不在这儿,半路上我就从他手里逃脱了,我自己查到这墓里的。我路熟,很安全……先别问我,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来的?”我抢先堵住了话头,张口问道。 “你走之后,有阴阳家的杀手去医院刺杀梁战,被我们俩堵了个正着,一番争斗后,将那杀手擒住,重手逼供,知道了你被那个叫六丑的人掳走的消息,还从那杀手的身上搜出了这张地图,起初我们还担心是陷阱,特地偷偷的去问了街上裁缝铺的店老板,果然,他看到你上了六丑的车,所以才一路追了过来……” 听到李青眉的叙述,我终于知道了六丑为什么要在大马路上现身,将我带走,原来是为了引陆龟年和李青眉入局。 那个杀手是死间!故意被擒,引陆龟年和李青眉上钩! 好一个换汤不换药的反间计! “梁战现在在哪?”我连忙问道。 “我们将梁战藏到了一家酒店,这是地址!“李青眉将一张卡片递到了我的手里,我飞快的瞟了一眼上面的字,记住了上面的信息,一张嘴,将卡片塞进了嘴里,狠狠地一顿咀嚼,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掌柜的,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这里是不是有危险?”陆龟年紧张的向四周瞟了瞟,下意识的往李青眉身后缩了一缩。 “陆龟年,你腰间挂的什么?”我眉毛一挑,指了指陆龟年的身后。 “没什么……”陆龟年搓了搓手,若无其事的往后退去。 “拿出来!”我沉着脸,一声冷喝。 “一个……一酒……杯……”陆龟年从腰后摘下了一个布袋,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打开上面裹着的布,漏出了一个绿锈斑斑的青铜杯。 “还有没有了?”我接着问道。 “没……没有了……”陆龟年苦着脸说道。 “别惹掌柜的生气,快拿出了!”李青眉轻轻的拧了拧陆龟年的胳膊,手忙脚乱的从陆龟年的肘后、腰下、裤兜、背包、领口里翻出了一堆东西,有青铜的刀币、编钟小锤、印章、酒樽…… 陆龟年涨红了脸,讪讪的缩在李青眉的身后,不敢吱声。 “你既然跟着于四叔学艺,客栈的规矩你应该懂,第七条是什么?” “额……那个……” “回答我!”我一声大喊。 “天下财货取不义,湛湛青天不可欺。逢山不取埋骨地,遇水不夺大王旗!”陆龟年低着脑袋支支吾吾的念道。 埋骨地和大王旗乃是江湖隐语,埋骨地,意指大陵巨塚,大王旗意指赈灾的粮船。 “这是什么?”我指着地上一堆破旧的青铜物件,冷着脸喝道。 “掌柜的……我错了,这不是想着攒点老婆本儿么?你知道我这个人……大手大脚,偷了这么多年……连根儿鸡毛都没攒下……” 陆龟年嗫嚅着嘴唇,陪着笑脸,小声说道。 “混账!规矩就是规矩!你既然不守客栈的规矩,我也没法当你的掌柜,客栈的庙小,容不得这尊大佛,你走吧!”我摆了摆手,强忍着心中的酸楚,黑着脸喝道。 “哎呀……掌柜的,您真生气了,您别介啊!您可着劲儿的骂我,实在不成,您打我两巴掌,踹我两脚,您怎么解气怎么成,我错了,您别赶我走啊……” 陆龟年急的慌了神,拽起了我的袖子,扯着我的巴掌往自己的脸上招呼。 我一把甩开了陆龟年的手,虎着脸喝道: “少来这一套,早就看出你小子不但手脚不干净,还偷奸耍滑,惫懒油贼,一身的流氓习气,人品如斯,夫复何言?像你这样的人,我岂能深交?早晚被你坏了大事!滚!” 陆龟年抽动了一下嘴角,涨红了脸,回头刚要走,随即又软下了腰杆,扭过头来,一咧嘴,眼底下漫着水汽笑道: “掌柜的,您是说笑对不对,我师父也这样,我小时候犯了错,师父只要狠狠打过我一顿,便再也不记我的错了!我师父……很多年没来寻过我了,除了你们……我再也没有朋友了……” 我扭过头去,不敢看陆龟年的脸,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涩声说道: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朋友!你……明白么?” “掌柜的!”李青眉刚要说话,被我一摆手截住了话头。 “眉姐,你别说了……” 陆龟年咽了口唾沫,揉了揉眼眶子,弯腰给我鞠了一躬,小声说道: “掌柜的,您……保重!” 说完话,陆龟年又偷眼瞟了我一下,见我没有反应,长叹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你等等……哎呀……掌柜的!你快拉住他啊!”李青眉急的直跺脚。 “我拉他做什么?你若是舍不得小情人,想跟他走,便去追啊,求我做什么?”我阴阳怪气的瞪了一眼李青眉。 “你……你……张寒,你太让我失望了!鲁绛离开你,是对的!”李青眉狠狠地踩了我一脚,大声喊道。 我瞥了瞥嘴,幽幽说道: “鲁绛其人,中间全没肚肠,外面强生棱角!脾气酸的厉害,成大事者,走马章台,哪个不曾有过几段情史,眉姐你拿这个说事儿,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啪——” 李青眉一个嘴巴扇在了我的脸上。 “无耻!” 声犹在耳,李青眉早已反身远走,不见了踪影。 我膝盖一软,宛若被抽空了气力,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脑袋一阵嗡嗡乱响,扭头一看,一具干尸正躺在我身前半尺,深陷的眼窝,上扬的嘴角,仿佛正在嘲笑我的落寞…… “啪——啪——啪——” 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从我的身后传来,六丑拍着手,晃着脑袋感叹道: “精彩,真他妈精彩,哈哈哈,你张大掌灯不去上海滩拍电影儿真是可惜了人才!哈哈哈……当浮一大白!” 六丑从身后的随从手里接过了红酒瓶子,仰头吹了半瓶,弯下身子,看着面如死灰,两眼空洞的我,幽幽说道: “你的伙计都是好伙计,我相信,你若是把这里有炸药的消息告诉他们,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哈哈哈!胆、智、运三局,第一局赌胆,我断了你的臂膀,第二局赌智,我让你众叛亲离!第三局赌运,我等着看你在交出竹简和古画之后,大头朝下的葬进棺材!” “咣当——”六丑抡起了红酒瓶子,砸在了我的脑袋上,酸涩的酒水混合着甜腥的血流进了我的嘴里,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失去了意识…… 第十三章:岭南第一甘 毛纺厂,冷风…… 我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摇晃着爬了起来。 “你醒了。”一个沉静冰冷的身影传来。 我一扭头,便看到一个穿着长袍八卦衣,挽着道髻长巾的女道士,独身一人坐在厅前,背后是两口硕大的棺木,棺材盖子上面用馒头各自压着一沓黄纸。 棺材前头摆着一盏香炉,炉内的香已经燃尽,香炉底下压了一个黑色的信封,我知道,那是第三局的赌题。 “魁爷?”我吸了一口冷气,努力的回想着晕过去之前的细节。 魁爷的身前摆着一张长条的香案,上面摆着茶盘杯具,清一色的红泥小炉,炭烧瓦釜,慢吞吞的冒着氤氲的热气,香案旁斜倚着她的剑。 “你知道么?你爹是我见过的最懂茶的人!”魁爷笑着从袖子底下摸出了一个小茶包,摆在了桌子上。 我从角落里寻了一个蒲团,坐在了魁爷的对面。 小茶包上的字,我认得,那是我爹的笔迹。 “岭南第一甘?”我念着茶包上的小楷字,抬起头来,意带询问的看向了魁爷。 魁爷笑了笑没有说话,轻轻的取过了茶包,掰碎了茶饼,洒进了茶釜之中,缓缓的开始吸气…… 她的气吸得极长且厚重,宛若长鲸吸水,龙蛇吞珠! 我按着自己的脉搏掐算着时间…… 三分钟! 魁爷足足的吸了三分钟的气! “咕噜——” 魁爷的喉咙鼓起了一个气包…… “砰——” 魁爷丹唇微张,一股气箭电射而处,猛地打在了茶釜底下的木炭之上,木炭微微的闪了闪红光,突然“腾”的一声闪起了蓝色的火苗! “我去!”我被魁爷这手气功震得目瞪口呆,下意识的爆了一句粗口。 终南山,号称天下气宗,内家功夫果然别有精髓! 魁爷看着茶釜里的水,满意的点了点头,换了茶壶,给我斟上了一杯,我点头致谢,捻其茶碗,慢慢的呷了一口。 “噗——” 我一歪脑袋,皱着眉头的耸了耸鼻子,吐着舌头说道: “怎么这么苦!” 魁爷笑着将茶碗里的茶一饮而尽,两道眼睛亮的骇人: “三局赌斗,你和六丑一胜一负,第三局你若放弃,我保你和那姓梁的小子,性命无忧!” “您说什么?”我不可置信的问道。 “我说——第三局你若放弃,我保你和那姓梁的小子,性命无忧!”魁爷一字一句的重复道。 “魁爷,抬棺斗宝,中间人若是徇私偏袒,可是要三刀六洞的?你为我们哥俩扛雷,图个什么啊?”我歪着脑袋,试探着问道。 “十年心结未开,我图个心安!” “心安?”我不解的问道。 “你和梁小子是我故人之后,我得帮他们留一条血脉。”魁爷又斟了一碗茶,反手抽出了桌案边的长剑我,望着半截断刃,自顾自的说道。 “故人?难道……是我爹?” 魁爷一声嗤笑,指尖轻轻滑过剑身的断口,轻声说道: “你爹?哼,他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有这般神通?” 我猛地想起了初见魁爷之时,魁爷看着梁战说的那句话: “零七年,我和你师父交过手!” “难道是……”我正要说下去,却被魁爷的一个眼神打断了话头。 “老人家的事,不想听娃娃们说三道四,一句话,第三局你能不能退?” 我看了看魁爷的面容,常年练气,她的皮肤依旧娇嫩水润,吹弹可破,额头无皱,眼角无纹,这样的一个女人,偏偏称自己是老人家,真是别扭。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异样的眼神,魁爷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沉声说道: “一句话,第三局,你能不能退?” 我放下了手中的茶碗,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向魁爷行了一个拱手礼,徐徐说道: “我这里先谢过魁爷的恩义,只不过我是客栈的掌柜,是输是赢,我都得赌上一赌,祖上的招牌不能砸在我这一辈的手里!” 我幽幽一笑,直起身来,转身踢开了香炉,一弯腰,将那只黑色信封抄在了手中! “撕开了,你就回不了头了!”魁爷的手指重重的扣了一下香案,冷声说道。 我咧嘴一笑,肃容说道: “ 三思方举步,百折不回头!” 我手指一动,就要撕开了那只黑色的信封。 “本事虽然不济,脾气却和你那缺德的爹一个模样,拆信之前,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关于三眼妖狐的故事……” “三眼妖狐?” “这是你爹,早年行走江湖的绰号,威风的紧,很久没有人叫过了,一转眼,就是十年,原来时间才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功夫……” 魁爷斟了一杯茶水递到了我的前面,我略一犹豫,接过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甜的?”我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魁爷,还是那壶茶,还是那壶水,头碗苦,二碗甘。 魁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的拢了拢碳火,开始了她的讲述…… 民国五年冬月,大雪封山,秦岭南脉的终南山上群峰白头。 楼观台下,碑林之内,有两道身影立在大雪之内。 左手一大汉,瘦长脸,寸头,黑发如针,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衬衣,挽着袖子,负手而立。右手旁一男子,裹着厚重的军大衣,抱着膀子,虽然冻得不停的跺脚,但是两眼左右顾盼之间神光凛冽,仔细打量,便能看出这男子的瞳孔生的与旁人不同…… 他有三个瞳孔! “古人云:“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终南千里茸翠,以楼观为最佳。”在这楼观台里留存有不少珍贵的碑刻,你看这个是唐代欧阳询撰书《大唐宗圣观记碑》,这个是苏灵芝的行书《唐老君显见碑》,还有这个是《唐宗圣观主尹文操碑》,这个就更厉害了,米芾,米芾你知道吧,这块碑就是宋代米芾的行书《第一山》,我最喜欢的便是这一块,若是这次的事不是十万火急,我还真应该好好给你介绍介绍……” 裹着军大衣的男子一边穿过碑林向着后山走去,一边笑着说道。 行不出十五里,便见一老旧的道观,红漆斑驳的大门旁刻着两道楹联: “玉炉烧炼延年药,正道行修益气丹”。 裹着军大衣的男子看着楹联摇了摇脑袋,笑着说道: “好一个老君嫡传,天下气宗,怎地一点慈悲心都没有……” “轰隆——” 一声门响,楼观台后的山门徐徐打开,十几个留着髯须的中年道士一涌而出,当中一人指着那裹着军大衣的男子大声喝道: “张九陵,依着江湖规矩,我尊您一声张大掌灯,你这是第三次登门了吧!我家观主说了多少次了,定魂丹乃是全真镇门之宝,概不外借,你是脑袋傻还是耳朵聋,听不懂还是听不见啊?” 原来那裹着军大衣的男子就是张寒的父亲,白猿客栈的上代掌灯——张九陵。 张九陵闻言,摇了摇头,拨开了那道士顶在眉心的食指,幽幽说道: “我朋友的心上人命悬一线,需要定魂丹吊住生气不死,张某人万里求药,平生最怕有负所托,既然苦求不得,张某只能硬抢了,若有得罪,实在万不得已,还请贵宗见谅!” 张九陵话音一顿,身后那大汉猛地扯开了背后的包裹,将一块白布迎风一抖挂在了门前的迎客松上,白布之上,铁画银钩的写了四个大字——败尽气宗英雄! “蓑衣——田横!”那大汉猛地一声闷吼,两只大手一抓,倒着提起门口的石狮子,担在肩上,踏步一顶…… “轰隆——” 斑驳的山门被撞塌了半边! 那为首的道人瞳孔瞬间瞪的老大,抽动了一下嘴角,随即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地大喊: “鸣钟!快鸣钟!有人撞山门了——” 第十三章:败尽气宗英雄 “第七十三人,全真法堂掌印孙陈三,败——” 张九陵面沉如水,张口喝了一声高音,挽起袖口,右手提起一杆狼毫的毛笔,左手掌心托了一砚朱砂,笔尖蘸饱了朱红,铁画银钩的在那块写着“败尽气宗英雄”的白布上写下了“孙陈三”三个字! 白布被张九陵披在肩上,迎着山风唰剌剌的乱响,白布之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朱红色的人名…… 山门洞口开,此刻石阶两侧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不下百人,有的筋断骨折,有的口鼻淌血,有的昏迷不醒,有的面若金纸…… 田横抹了一把脸颊上的血迹,将一个青衣麻鞋,软塌塌的瘫在两臂之间的中年道人,缓缓的放在地上,封了他两处穴道,抬起眼来,向上又迈了一级台阶。 “白猿客栈……哼,好威风啊!”一声断喝从山门后的一间草庐内响起,一阵金铁的鸣啸声平地里震响。 “来了!” 田横一声大喊,五指凌空一抓,带起了一蓬积雪,白茫茫的裹住了他的身形,张九陵眯了眯了眼,想看清雪雾里的情景。 “砰——” 一声空气压缩的气爆声穿向耳膜,张九陵连忙捂住耳朵,张开了大嘴! 积雪混着漫天碎裂的布块,绕着田横慢慢落下,一个白衣胜雪,黛眉弯目的女子,裸着两臂,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田横。 田横的左手并剑指,捻着半截短刃,就抵在那女子的咽喉下面,短刃清冷如水,绕着两缕断发青丝。 “滴答——” 田横的腹部猛地破开了一道口子,殷红色的血染在了白色的雪地之上,那女子的手腕一阵颤抖,松开了剑柄。 “当啷——” 半把断剑落在了地上…… “你……明明比我快的……为什么?” 田横咧了咧嘴,将上半身的衬衫扯下,裹住了腹部的伤口,笑着说道: “老子不杀女人!你的气功练的不错,气灌双袖,如钢似铁,袖底藏剑,气势如虹,只可惜年岁尚轻,差了不少的火候,假以时日,下任魁爷,非你莫属!” 那女子嗫嚅了一下嘴唇,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递到了田横的身前,田横看也不看,一把扒开了瓶塞,将瓶里的药粉洒在了伤口上。 那女子拱了拱手,小声说道: “留手之义,柳含缨谢过了……” 话音未落,只见山门后慢慢的转过来了一个裹着棉袍的年青道士,鼻梁上夹了一副茶色眼镜,和头上的道髻显得非常的不搭调。 “二师姐,疗伤的秘药就这么扔出去了?你这可是资敌,难不成你想将师门宝物,拱手送给强人么?哦——我晓得了,我还道是为什么,平日里号称门中第一高手的二师姐,今日怎么这么快就败下阵来……难不成你根本就是这两个外贼的内应!” 那年青道士尚未说完,田横早已听得心头火起,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高手过招,只在一瞬之间,你这手脚蠢笨的狗东西,懂你娘个屁,不服气的便上来比划比划!” 青年道士闻言,吓了一跳,尖着嗓子指着田横喊道: “好个贼人,还敢叫嚣,他已经受了重伤,咱们师兄弟一起上,车轮战打群殴,不信弄不死他!” 柳含缨嘴笨,急的脸通红,两手攥着拳头,咬着牙说道: “董若嗔!道门今日已经输了本事,万万不能再输了脸面!道门雄踞江湖,凭的是文武手段,忠义公道,绝不是一颗小小的丹药珠子。今日技不如人,被人夺了去,大不了苦练本事,来日再抢回来便是了,倘若以多欺少,传扬出去,咱气宗一脉招牌就蒙了土了!再想擦亮,可就难了……” 张九陵瞥了瞥嘴,指着柳含缨点头笑道: “好见识……” 董若嗔闻言,暴跳如雷,指着柳含缨骂道: “镇门之宝被拱手让人,这个责任谁来负?” 柳含缨梗着脸,咬着嘴唇,沉声说道: “柳含缨技不如人,自会去法堂领罪!” 话音未落,柳含缨凌空一跃,自门匾后头摘下了一个锦盒,递到了田横的手里,一拱手,回身进了草庐。 田横挠了挠头,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张九陵,张九陵瞥了一眼田横的伤口,眉头一皱,也不多话,拉着不住回头的田横,直奔山下走去。 “追——”董若嗔一声大吼。 “不许追!”柳含缨飞身拦住了董若嗔,就在两人僵持的功夫里,张九陵早已拉着田横消失在了林子深处…… 山坳,风雪骤急…… 张九陵和田横拢了一团火,坐在火堆前面烤着手。 “心不在焉,不会是看上那姑娘了吧?”张九陵推了推正在发愣的田横。 “哪个姑娘?我怎么听不明白……”田横咕哝了一句,扭过头,不敢看张九陵的眼睛。 “完喽,看你这表情,八九不离十了!”张九陵拢了拢火,摇着脑袋说道。 “你不懂!”田横倚在树上,缩了缩脖子。 “我不懂?我儿子都一米八十多了,我不懂?”张九陵一声嗤笑,晃了晃脑袋。 “张狐狸……你说?那个……”田横皱着眉头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磨叽个啥?”张九陵不耐烦的哼道。 “你说,咱们拿走了定魂丹,会不会连累柳含缨啊?” “当然会啊!据我所知,道门的现任魁爷悬宸子,听说不知道从哪座野坟堆里扒拉出一樽青铜鼎来,上面铸着汉代淮安王刘安炼丹的法子,这老棺材瓤子当天就闭了关,一闭就是八年,领着大弟子终日里抽铅炼汞造仙丹,切,他也不想想,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老仙丹,那铅和汞都是什么东西?剧毒的重金属啊!哪怕全真的气功再神妙,也架不住这么磨蚀,估计现在这俩人离死也不远了!悬宸子和他大弟子一蹬腿儿,掌门的人的位子就在二弟子柳含缨和关门小徒弟董若嗔之间打转,今日山门前一场大战,和你交手的多是柳含缨带领的一些中年道士,不见一个小字辈,可见那董若嗔深得年青弟子拥戴,此番争斗,拥戴柳含缨的势力元气大伤,董若嗔坐山观虎斗,伺机崛起,最后更逼着柳含缨说出了去法堂领罪的允诺。无论是为了什么,柳含缨丢了镇派之宝,这顶大帽子太重了,需要一个替罪羊,最合适的人选,非柳含缨莫属!”张九陵盯着跳动的篝火,笃定的说道。 “那……宗门法堂,难道不该说句公道话么?”田横捏着拳头喝道。 “狗屁的公道!这江湖是人的江湖,是人,就免不了贪、痴、怨、憎,那法堂的孙陈三被你打的直吐黑血,瘫在地上,像条死狗一般,巴不得有人下令群殴,好报仇解恨,却被柳含缨搅了局。说到底,那个董若嗔不愧是攻心的高手,深懂借势之道……” 张九陵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对董若嗔很是欣赏。 “狗屁的借不借势,我不想知道,张狐狸,你给我说说,那姑娘会咋样?” 田横急切的问道。 张九陵挑了挑眉毛,沉思着说道: “柳含缨在门中素有威信,此番山门血战,也出了大力,若说上肉刑,肯定不可能,多半是个禁足思过的下场……” “那就好!”田横拍了拍胸口,笑着松了口气。 “好个屁!龙游浅滩,虎落平阳,最是宵小下手的好时机!”张九陵目光一冷。 “你说什么?”田横“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猜就是今晚……”张九陵喝了一口酒,幽幽说道。 田横绕着火堆,转了好多圈,猛地停下脚步,沉声说道: “不行,我得回去!” “回去干吗?被人家群殴么?”张九陵一声冷哼。 “你带着定魂丹,赶紧去阴山找唐驹,我去救那姑娘,随后便去阴山寻你!” 田横话一说完,便抢过了张九陵手里的酒瓶,仰头吹干,随即从包裹里掏出了一件黑色的外衣,披在身上,快步一窜,没入了林中,不见了踪影。 张九陵叹了口气,不经意的向山下一瞥,正瞧见远山之中,一蓬飞鸟腾空而起…… “夜林惊飞鸟,必有大队人马经过,不好!追兵到了!” 张九陵一眯眼,霍然起身。 “让你嘴欠!让你嘴欠!” 张九陵啐了一口唾沫,抬手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胡乱的踢灭了火堆,略一犹豫,便转身奔着田横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第十四章:败尽气宗英雄 “第七十三人,全真法堂掌印孙陈三,败——” 张九陵面沉如水,张口喝了一声高音,挽起袖口,右手提起一杆狼毫的毛笔,左手掌心托了一砚朱砂,笔尖蘸饱了朱红,铁画银钩的在那块写着“败尽气宗英雄”的白布上写下了“孙陈三”三个字! 白布被张九陵披在肩上,迎着山风唰剌剌的乱响,白布之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朱红色的人名…… 山门洞口开,此刻石阶两侧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不下百人,有的筋断骨折,有的口鼻淌血,有的昏迷不醒,有的面若金纸…… 田横抹了一把脸颊上的血迹,将一个青衣麻鞋,软塌塌的瘫在两臂之间的中年道人,缓缓的放在地上,封了他两处穴道,抬起眼来,向上又迈了一级台阶。 “白猿客栈……哼,好威风啊!”一声断喝从山门后的一间草庐内响起,一阵金铁的鸣啸声平地里震响。 “来了!” 田横一声大喊,五指凌空一抓,带起了一蓬积雪,白茫茫的裹住了他的身形,张九陵眯了眯了眼,想看清雪雾里的情景。 “砰——” 一声空气压缩的气爆声穿向耳膜,张九陵连忙捂住耳朵,张开了大嘴! 积雪混着漫天碎裂的布块,绕着田横慢慢落下,一个白衣胜雪,黛眉弯目的女子,裸着两臂,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田横。 田横的左手并剑指,捻着半截短刃,就抵在那女子的咽喉下面,短刃清冷如水,绕着两缕断发青丝。 “滴答——” 田横的腹部猛地破开了一道口子,殷红色的血染在了白色的雪地之上,那女子的手腕一阵颤抖,松开了剑柄。 “当啷——” 半把断剑落在了地上…… “你……明明比我快的……为什么?” 田横咧了咧嘴,将上半身的衬衫扯下,裹住了腹部的伤口,笑着说道: “老子不杀女人!你的气功练的不错,气灌双袖,如钢似铁,袖底藏剑,气势如虹,只可惜年岁尚轻,差了不少的火候,假以时日,下任魁爷,非你莫属!” 那女子嗫嚅了一下嘴唇,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瓷瓶,递到了田横的身前,田横看也不看,一把扒开了瓶塞,将瓶里的药粉洒在了伤口上。 那女子拱了拱手,小声说道: “留手之义,柳含缨谢过了……” 话音未落,只见山门后慢慢的转过来了一个裹着棉袍的年青道士,鼻梁上夹了一副茶色眼镜,和头上的道髻显得非常的不搭调。 “二师姐,疗伤的秘药就这么扔出去了?你这可是资敌,难不成你想将师门宝物,拱手送给强人么?哦——我晓得了,我还道是为什么,平日里号称门中第一高手的二师姐,今日怎么这么快就败下阵来……难不成你根本就是这两个外贼的内应!” 那年青道士尚未说完,田横早已听得心头火起,猛地站起身来,厉声喝道: “高手过招,只在一瞬之间,你这手脚蠢笨的狗东西,懂你娘个屁,不服气的便上来比划比划!” 青年道士闻言,吓了一跳,尖着嗓子指着田横喊道: “好个贼人,还敢叫嚣,他已经受了重伤,咱们师兄弟一起上,车轮战打群殴,不信弄不死他!” 柳含缨嘴笨,急的脸通红,两手攥着拳头,咬着牙说道: “董若嗔!道门今日已经输了本事,万万不能再输了脸面!道门雄踞江湖,凭的是文武手段,忠义公道,绝不是一颗小小的丹药珠子。今日技不如人,被人夺了去,大不了苦练本事,来日再抢回来便是了,倘若以多欺少,传扬出去,咱气宗一脉招牌就蒙了土了!再想擦亮,可就难了……” 张九陵瞥了瞥嘴,指着柳含缨点头笑道: “好见识……” 董若嗔闻言,暴跳如雷,指着柳含缨骂道: “镇门之宝被拱手让人,这个责任谁来负?” 柳含缨梗着脸,咬着嘴唇,沉声说道: “柳含缨技不如人,自会去法堂领罪!” 话音未落,柳含缨凌空一跃,自门匾后头摘下了一个锦盒,递到了田横的手里,一拱手,回身进了草庐。 田横挠了挠头,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张九陵,张九陵瞥了一眼田横的伤口,眉头一皱,也不多话,拉着不住回头的田横,直奔山下走去。 “追——”董若嗔一声大吼。 “不许追!”柳含缨飞身拦住了董若嗔,就在两人僵持的功夫里,张九陵早已拉着田横消失在了林子深处…… 山坳,风雪骤急…… 张九陵和田横拢了一团火,坐在火堆前面烤着手。 “心不在焉,不会是看上那姑娘了吧?”张九陵推了推正在发愣的田横。 “哪个姑娘?我怎么听不明白……”田横咕哝了一句,扭过头,不敢看张九陵的眼睛。 “完喽,看你这表情,八九不离十了!”张九陵拢了拢火,摇着脑袋说道。 “你不懂!”田横倚在树上,缩了缩脖子。 “我不懂?我儿子都一米八十多了,我不懂?”张九陵一声嗤笑,晃了晃脑袋。 “张狐狸……你说?那个……”田横皱着眉头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 “有屁快放,磨叽个啥?”张九陵不耐烦的哼道。 “你说,咱们拿走了定魂丹,会不会连累柳含缨啊?” “当然会啊!据我所知,道门的现任魁爷悬宸子,听说不知道从哪座野坟堆里扒拉出一樽青铜鼎来,上面铸着汉代淮安王刘安炼丹的法子,这老棺材瓤子当天就闭了关,一闭就是八年,领着大弟子终日里抽铅炼汞造仙丹,切,他也不想想,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老仙丹,那铅和汞都是什么东西?剧毒的重金属啊!哪怕全真的气功再神妙,也架不住这么磨蚀,估计现在这俩人离死也不远了!悬宸子和他大弟子一蹬腿儿,掌门的人的位子就在二弟子柳含缨和关门小徒弟董若嗔之间打转,今日山门前一场大战,和你交手的多是柳含缨带领的一些中年道士,不见一个小字辈,可见那董若嗔深得年青弟子拥戴,此番争斗,拥戴柳含缨的势力元气大伤,董若嗔坐山观虎斗,伺机崛起,最后更逼着柳含缨说出了去法堂领罪的允诺。无论是为了什么,柳含缨丢了镇派之宝,这顶大帽子太重了,需要一个替罪羊,最合适的人选,非柳含缨莫属!”张九陵盯着跳动的篝火,笃定的说道。 “那……宗门法堂,难道不该说句公道话么?”田横捏着拳头喝道。 “狗屁的公道!这江湖是人的江湖,是人,就免不了贪、痴、怨、憎,那法堂的孙陈三被你打的直吐黑血,瘫在地上,像条死狗一般,巴不得有人下令群殴,好报仇解恨,却被柳含缨搅了局。说到底,那个董若嗔不愧是攻心的高手,深懂借势之道……” 张九陵满意的点了点头,似乎对董若嗔很是欣赏。 “狗屁的借不借势,我不想知道,张狐狸,你给我说说,那姑娘会咋样?” 田横急切的问道。 张九陵挑了挑眉毛,沉思着说道: “柳含缨在门中素有威信,此番山门血战,也出了大力,若说上肉刑,肯定不可能,多半是个禁足思过的下场……” “那就好!”田横拍了拍胸口,笑着松了口气。 “好个屁!龙游浅滩,虎落平阳,最是宵小下手的好时机!”张九陵目光一冷。 “你说什么?”田横“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我猜就是今晚……”张九陵喝了一口酒,幽幽说道。 田横绕着火堆,转了好多圈,猛地停下脚步,沉声说道: “不行,我得回去!” “回去干吗?被人家群殴么?”张九陵一声冷哼。 “你带着定魂丹,赶紧去阴山找唐驹,我去救那姑娘,随后便去阴山寻你!” 田横话一说完,便抢过了张九陵手里的酒瓶,仰头吹干,随即从包裹里掏出了一件黑色的外衣,披在身上,快步一窜,没入了林中,不见了踪影。 张九陵叹了口气,不经意的向山下一瞥,正瞧见远山之中,一蓬飞鸟腾空而起…… “夜林惊飞鸟,必有大队人马经过,不好!追兵到了!” 张九陵一眯眼,霍然起身。 “让你嘴欠!让你嘴欠!” 张九陵啐了一口唾沫,抬手扇了自己两个大嘴巴,胡乱的踢灭了火堆,略一犹豫,便转身奔着田横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第十五章:温柔乡原是英雄冢 终南山峻拔秀丽,如锦屏画绣、西南之峰,名曰翠华,自古便以奇峰异洞、清池古庙著称。西汉元封二年,汉武帝曾于山口建太乙宫,故又称太乙山。 唐天宝年间,终南山地震,峰顶聚水成湖,是为太乙池,太乙池下有岩洞临绝壁,藏于大瀑布之后,终年绝寒,点水成冰,乃是全真道门囚禁门中罪人之所在,号曰:风窟! 风窟,夜半,一灯如豆…… 柳含缨拨了拨蜡烛的灯芯,打了一个哆嗦,席地而坐,闭目调息。 “哗啦——” 一阵水响传来,洞口的栅栏门被人打开了锁,董若嗔提着一个枣木的食盒,撑着雨伞走了进来。 “二师姐,这风窟待的可习惯么?” 董若嗔甩了甩道袍上的水珠,一边将食盒里的菜摆在地下,一边笑着说道。 “你来做什么?”柳含缨没有睁眼,一动不动的问道。 “当然是来关心你啊。”董若嗔笑着说道。 “笑话!你鼓动师兄弟们上法堂,声讨我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关心我呢!”柳含缨缓缓张开了眼睛,冷冷的说道。 “妙,妙,妙!二师姐就是二师姐,果然聪明。实话说了吧,小弟到此,实在是有事相求啊!” 董若嗔一拱手,满面诚恳的看向了柳含缨。 “哦?什么事?” 董若嗔瞬间收起了满脸的笑容,肃容说道: “二师姐,你若不死,我心难安!” 柳含缨万万没有想到董若嗔会说的如此直接,瞬间气涌心头,振衣而起,朗声喝道: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束手待毙,凭你那点微末的功夫,就想取我性命么?” 董若嗔一咧嘴,笑着说道: “蜡烛的灯芯里被我混了东西,阴阳家的流涎醉,你应该晓得吧?” “阴阳家?你跟这等邪门竟然有往来!” 柳含缨一提气,只觉得气海之内疲软郁结,自幼苦练的内家气功,竟然提不起半丝的气力。 “二师姐,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没有永恒的仇家,只有永恒的利益,邪门不邪门的算老几,老江湖的一套了,现在大清都亡了,有什么能大过生意呀!这叫契约精神,你不懂的!”董若嗔执拗而严肃的说道。 “契约?” “阴阳家助我当上全真之主,我以魁爷的身份号令道门,围杀白猿客栈!” 董若嗔一边回答着柳含缨的话,一边从袖口里摸出了一只朱笔,在墙壁上抬笔写道: “伤白猿者,死!三眼妖狐张九陵到此一游!” “你在干什么?”柳含缨瞪大了眼睛。 “师弟我功夫虽然不济,书画一道却是一等一的高手,白日里我见过张九陵的笔迹,模仿个七八分,应当还不是问题,师姐,你就安心去吧,我会剿灭白猿客栈,为你报仇的!” 董若嗔一声狞笑,扔掉了手中的朱笔,从雨伞的伞柄中抽出了一段寒光闪闪的剑身,挺剑向柳含缨刺去。 柳含缨中了毒,腾挪疲软,手脚无力,勉强支应了不到十招,就被董若嗔反手一剑,刺穿了左臂。董若嗔一招得手,欺身而上,一连在柳含缨的周身大穴上捅了四五个血窟窿,柳含缨失血过多,膝盖一软,瘫倒在了地上,董若嗔阙准时机,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直奔倚在石壁上的柳含缨飞去。 “铿——” 剑啸龙吟,直指柳含缨的咽喉。 “哗啦——” 一道黑影穿过大瀑布,电射而来,张手一抓,便将那剑刃握在了掌中,那剑身发出了一阵无力的风鸣,被那黑影大汉断为两截…… “是你!”董若嗔发出了一阵惊呼,转身要逃,那黑影大汉张臂一抓,便扣住了董若嗔的后脖颈,作势要扭。 “留他命!”又一道人影冲过瀑布,狼狈不堪的用沾了水的袖子掩住了口鼻,冲进了洞内,一扬手打翻桌上的烛台。 “张狐狸?”那黑影大汉疑声惊道。 原来那打翻烛台的人,就是张九陵。 这时,瘫在地上的柳含缨也看清了那黑影大汉的面目,不敢置信的说道: “你是……田横?” 张九陵瞥了田横一眼,冷声说道: “除了这个傻蛋,还有谁?” 田横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扭过头去不敢看柳含缨的眼睛。 张九陵拾起了地上的半截断剑,慢慢的在董若嗔颈下划开了一道口子,从怀里摸出了一小瓶药粉,蘸在拇指上,抹在了董若嗔的颈下,随即冷冷的说道: “解药在哪?” 田横闻言一愣,张口问道: “什么解药?” 张九陵不耐烦的指着田横说道: “你也不想想,凭柳含缨的功夫,岂这个三脚猫能对付的,这石洞里定然有消磨内气的秘药,烛台的嫌疑最大!不分青红皂白就敢冲进来,你是不是傻?幸亏我追你追的快……” 田横闻言,吃了一惊,试探性的一提气,顿时觉察出了不对! “糟了,已经吸进去了不少!”田横自言自语的说道。 而此时,董若嗔也觉察出了不对…… “你给我抹了什么?” 董若嗔低头一看,颈部那道细细的刀口,流血的速度骤然加快,而自己的脸颊火烧一般的疼痛,心脉强劲而有力的咚咚乱跳。 张九陵一抿嘴,冷森森的说道: “药!活血的药!出自天下第一药师,白猿佛烟之手,我不给你解药,你的血就止不住,你不是喜欢做买卖么?解药换解药,怎么样?” “送水服之!” 董若嗔的眼珠转了一转,一咬牙从头顶的发髻里捻出了一个纸包。此时,田横的药劲隐隐已经开始压制不住,脚下开始晃动…… 董若嗔扭身一跃,脱开了田横的掌控。 “张大掌灯,你不会是想赖账吧?”董若嗔冷声喝道。 张九陵将纸包里的药倒进了石桌上的水碗,递给了田横,沉声说道: “恶战将至,你先喝!” 董若嗔痛的龇牙咧嘴,歇斯底里地喊道: “我的解药呢?” 张九陵一声嗤笑,指着董若嗔的鼻子,笑着说道: “一把辣椒面而已,有个狗屁的解药?” 董若嗔闹了个红脸,正要发作,猛地瞥见田横不知何时已经驱逐了药力,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山高水长,后会有期!”董若嗔一拱手,摇头一跃,顺着瀑布跳出了风洞。 张九陵冷下了脸,缓缓走到了柳含缨的身前,将剩下的半碗水,碰到了柳含缨的面前,疾声说道: “我那对头势力太大,此番上终南山求药,早已打乱了我之前布的大局,乃是为我兄弟唐驹不得已而为之,非我身死不能补救,姑娘忠义,它日定有大作为,恳请姑娘看在我兄弟二人援手的情分上,十年之后,多多照拂我儿子张寒,保他一条性命,我这里有三只锦囊,请姑娘在十年之后,帮我依信封上的指示,将里面的字条递出去,张九陵感激不尽……贵派之宝,原物奉还。这姓董的王八蛋随身的兵刃落在洞内,你身上的刀口就是铁证,戕害同门乃是江湖大忌,法堂之上,扳倒这小贼,应当不难,张九陵提前贺柳姑娘就任魁爷之位……” 说完,张九陵便将怀里装着定魂丹的木匣子递给了柳含缨。 “张狐狸?你这是……”田横不解的问道。 “一路追兵甚众,走不得回头路,这定魂丹咱们怕是带不走了!适才我已见到林中惊鸟,赢號派来的好手不少,此刻山下怕是早就被赢號布满了埋伏,恶战之下,死生难料啊!”张九陵苦笑着摇了摇头。 “既然你发现了有埋伏,为啥还跟来?”田横狠狠的在张九陵的肩膀上锤了一拳。 张九陵嘬了一口自制的卷烟,幽幽说道: “白猿客栈的规矩,头一条是什么?” 田横愣了一下,沉声念道: “死生相托两不负,祸福吉凶一肩担!” “这不就得了,咱们客栈,没有抛下掌柜的伙计,也没有抛下伙计的掌柜!” 张九陵揉了揉肩膀,卯着劲怼了田横一拳,徐徐说道: “有什么想跟人姑娘表白的,抓紧点时间,我在外面等你……” 半刻钟后,田横揉着脸上的抓痕,走出了大瀑布,站在了张九陵的身后。 张九陵看了看田横手底下捂着的脸,笑着说道: “被拒绝了?” 田横摇了摇头。 “同意了?” 田横又摇了摇头。 “那你这脸上怎么回事?你怎么说的啊?” 田横喘了口气,梗着脖子说道: “我说……我说……我喜欢她,这次要是大难不死,就回来娶她当婆娘……” 张九陵猝不及防,被烟呛了嗓子,咳嗽着说道: “咳……咳……你这够直接的啊……人家姑娘怎么说……” 田横揉了揉脸上的手印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她啥也没说,就说要跟着咱一起下山拼命,我让她别跟着,她不听……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呀?然后怎么了?你说什么了?”张九陵急忙问道。 “然后……我把她打倒,捆起来了!”田横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得意。 “你……真是……”张九陵低着脑袋,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一脸无语的向山下走去,看着田横憋不住的乐,不解的问道: “你乐个屁啊?” “你不懂,有个人愿意陪我去死,这种感觉,太美了!”田横得意的说道。 “我去,这么多年,老子陪你死了多少遍了,你个王八蛋也从来没美成这个揍性啊?”张九陵一脸黑线的喊道。 “不一样,你是你,她是她,你是男的,她是……是女的!” “哼!见色忘义!”张九陵白了田横一眼。 “对了,我也给那姑娘留了几句话,写在布上了!” “情书?” “我不告诉你!秘密!”田横得意的说道。 田横咧嘴一笑,自以为很有魅力的挺了挺脖子,大笑着向山下冲去,张九陵摇了摇头,一跺脚,飞身跟上了田横的脚步…… 第十六章 :古往今来谓之宙 “咕噜噜……” 碳火小炉的水开了,魁爷一抿嘴,停止了她的讲述。 “然后呢?我爹和田叔冲下了山,然后怎么样了?”我的手有些颤抖,我狠狠的攥了攥手指尖,将双手背到身后,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些。 “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是在第二天一早,才被送饭的师叔发现的,解开了绳子和穴道之后,我顺着血迹和打斗的痕迹一路向北追去,在紫阁峰下,找到了一间小屋,那小屋底下被埋了烈性炸药,周围二百余步,都被炸的七零八落,烧成了一片焦土,我在废墟堆里扒出十几具骸骨,其中一具,根据体态和衣着,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你爹,茅屋西南二百步的密林中,我发现了四十多具尸首,纠缠叠压在一起,裹在正当中的就是你田叔……死战至脱力,与敌偕亡……” 魁爷倒茶的手微微一抖,冒着热气的水“哗啦”一声淌了半张桌子。 “你爹给我的三只锦囊,一只我送到了庐山,一只我送到了滇池,交给了贼王于四,还有最后一只,你爹在信封上交代,若是你在阴山这局里能慨然赴死,就让我将这一只锦囊交给你……” 魁爷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从袖底掏出了一只白色的锦囊和一卷麻布,递到了我的手中: “锦囊是你爹给你的,麻布是你田叔交给姓梁的小子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着嗓子抽出了锦囊里面的信纸: “张寒,快三十岁的人了,控制一下情绪,慢慢听爹说:在你看这封信的时候,老爹已经早早的去祖师爷那边报道了,人终有一死,早晚而已,你不要难过。想必柳姑娘此刻已经是魁爷了吧,她一定给你讲了很多我和你田叔当年在终南山的故事,在你田叔去风洞的路上,我已规划好了下山恶战的路线和时间,茅屋会是我被擒之地,我预先埋下了定时的炸药,玉石俱焚早在我意料之中,逢年过节,你可以去终南山给我烧点纸钱,哈哈哈。你或许会问我,为什么明知道去风洞会被围成死局,却不抓紧逃掉,反而陪着你田叔去送死呢?这就是爹给你留这封信的原因,爹死了,你就是客栈的新掌柜,有一件事你要牢记:死生相托两不负,祸福吉凶一肩担。咱们白猿客栈,没有抛下掌柜的伙计,也没有抛下伙计的掌柜!小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这天下最高明的局是什么?最难料的变数又是什么?那时你还小,说了你也不懂,今时今日,历尽波折,你应该有能力懂了!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代表着时间和空间。这天下最高明的局,就是做局的人虽然死了,但是他设下的局还在运转,毋庸置疑,你爹我就是最好的例子!而这世上最难料的变数,就是感情,贪嗔痴妄、爱恨忧思,往往无法猜度,只要是人,就无法免俗,我的路就走到这儿了,你的路才刚刚开始,好儿子,六国秘宝的谜底马上就要揭开了,我相信赢家的局,困不住你,你爹我在天上看着呢,我三眼妖狐的儿子,万夫莫敌!” 我咬着牙,慢慢的收起了信,将它细细的折好,收在锦囊里,红着眼睛向魁爷躬身一揖,沉声说道: “谢,魁爷高义!” 话音未落,我已将手里代表第三局的张黑信封扯开,里面飘飘洒洒的落下了一张薄如蝉翼的纱巾,上面穿针引线的绣了两只血红色的乌鸦,右下角绣着两行娟秀的小楷:颈悬人头第一世,脚踏妖魔五当召。 “有劳魁爷帮我寻一台马车!” 三十分钟后,十几个大汉将我的那只棺材装上了一辆马车的后面,我抡起鞭子,刚要打马,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勒住了缰绳,看着立在旁边的魁爷,小声问道: “魁爷,那您到底喜不喜欢我田叔……” 魁爷闻言,眼底逝过了一丝迷茫和哀伤,幽幽答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喜不喜欢他,只是自他死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人能够入眼,任凭遇到过的人物,是文采风流,还是温柔雅致,我都提不起一丝的兴趣……” 我叹了口气,不再答话,催动车马,出了毛纺厂,向北而去,一路上,茫茫无尽的大草原,直通天际,我不仅想起了我爹在锦囊说的那句话: “而这世上最难料的变数,就是感情……” 狠狠的甩了甩脑袋,努力的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慢慢的将思绪转到了绣在那只丝巾的两句诗上。 颈悬人头第一世,脚踏妖魔五当召。 这两句诗,指向的地点是广觉寺,位于包头老石拐东北外,约四十多公里的吉忽伦图苏木五当沟内的大青山深处。大青山为阴山支脉,故而这广觉寺又称为阴山古刹!旧址毁灭于汉代,原因不可考,第一世活佛罗布桑加拉错,以西藏扎什伦布寺为蓝本兴建,经过康熙、乾隆、嘉庆、道光、光绪年间的多次扩建,始具今日规模。因其地处五当沟,又得名曰五当召!古刹内有八殿神佛,均可从密宗经典考证,唯有第四殿当圪希德殿,供奉的是一尊大金刚神,面目狰狞可畏、赤发瞠目,多头多臂、颈挂人头项链,脚踩独角妖魔,翻遍佛宗经典,也不知其出处。 故而,我一看这两句诗,便知道,这最后一局赌运,六丑要和我决一死战的地方就是阴山古刹。 从长白山的龙渊,到公输家的青衣巷,从洛阳的龙门石窟,再到今日的阴山,梁战来客栈帮我,是因为魁爷去庐山送了一只锦囊,锦囊里有一张带着田叔笔迹的字条,陆龟年盗佛头,也是因为魁爷送锦囊给了于四叔,于四叔苦恋眉姐的姑姑,也就是上代水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眉姐会早早的收到她姑姑的书信,守在鬼市,在我需要的时候,精准无比的成为一记暗棋,也就不足为奇了。我爹的局转了十二年,虽然人不在了,但是他的大局却在不容抗拒的运转…… 等在我前面的到底是什么?也在我爹的预料之中么? 我和六丑有约在先,我输了,死,并且将猿蛇古画和竹简交给他;他输了,死,并且告诉我我爹的下落。 现如今,我从魁爷嘴里已经得知了我爹的事,按理来说,我已经不需要在赌下去了,但是,我真的很想让六丑死,让赢家人死,所以这局,我必须要赌,哪怕赴约的,只有我一个! 第十七章:若教有口便哑,且要无心为恶 凌晨两点,阴云渐起,湿冷的山风吹过,黑沉沉的阴山古刹里,缓缓的亮起了昏暗的灯火。山门前立着“庙宇修缮”的牌子,封锁了山门的通道,青石小路窄小,走不得马,我摘下了马身上的车套,放它去吃草,卸下了棺木,在累的我出了一身透汗之后,我终于将那副沉重的棺材板子撂到了小路旁的轱辘推车上,喘了阵粗气,我一弯腰将推车上捆好的绳子套到了肩膀上,埋着脑袋,像一头驴子一样,拖着棺材板子阴山古刹的庙门走去,那棺材重的厉害,麻绳的纤维深深的陷入了我的皮肉,我的身子倾斜的几乎和地面平行,豆大的汗珠砸在青石板,摔成了四五瓣儿,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的……孤独。 整座阴山古刹自东向西嵌入山坳,月下山势南北狭长,高低起伏似怪蟒翻身,奇石迭出,断崖林立,有道是:“天倾地缺不全神,造化奇形从此分。造物忌完原有禁,不齐缺陷龙穴真。” 古人迷信风水,然而此地风险水恶,无论如何都不是修庙建屋之所,这五当召,定有古怪…… 将至庙门,房檐上骤然飘下了一面明黄色的经幡,上面写了一行草字——我在第四殿等你,落款是“六丑”二字,墨迹未干。 我抬眼向上看去,自台阶终止处入山门,至第四殿当圪希德殿,总共要经过苏古沁殿、却依拉殿、洞阔尔殿三道关口。 此刻,第一殿门前,缓缓现出了两道我熟悉的身影,一个是那日在密林伏击我和梁战的吐火汉子,一个是那个四手四脚的鬼脸人。 “皇甫冲!”吐火的汉子拱了拱手,我凝神一看,才发现,他的脸已经严重的变形,整个嘴唇散发着透明的冷白色,上次他和梁战动手,被扯开了嘴角,喷火的本事被废了七成,想不到短短数天时间,他竟好像换了一张嘴一般…… 是的! 他就是换了一张嘴,那嘴角隐隐还有缝合的痕迹,这张新嘴唇,圆润如环,张合有力,下宽上窄,一吐一吸只见,两腮肌肉受牵引,随着缓缓鼓动,像极了……像极了一张鱼嘴! 阴阳家浸淫生物技术千年有余,果然有些诡异手段…… “是不是很丑?”皇甫冲红了眼眶,狠狠的说道。 “还好……”我尴尬的瞥了瞥嘴。 那个四手四脚的鬼脸人,猛地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将一张笑脸,换到了背后,露出了一张怒气冲冲的新脸,幽幽说道: “张大掌灯,出来混早晚要还的,众叛亲离的感觉怎么样?孤身赴会,你这只老虎已经没了爪牙,别怪我们欺负你不懂功夫!” 我一声苦笑,解下了肩头的麻绳,晃了晃酸痛的肩膀,张口问道: “还没请教?” “沈由之!”鬼脸人原地又转了一圈,换成了一张哭脸。 “好名字!”我挑了一下大拇指。 “你是束手就擒,还是我们动手!”皇甫冲言简意赅的问道。 “困兽犹斗,况人乎?”我借用程瞎子的话,幽幽一笑,长吐了一口气,微弓了下一下腰,别别扭扭的摆了一个搏击的架势, “呸,手脚真他妈笨!”沈由之吐了一口唾沫,又一个转身,换了一张嘲讽的笑脸,四只鬼脚一窜,就闪到了我的身前,我一闭眼,张开双臂,咬着牙抱住了沈由之的腰,狠命的用脖子向前推…… “啊——”我张大嘴,使劲的大喊,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王八拳打法。 沈由之一声怪笑,四条腿轮流飞起,一连十几脚蹬在了我的小腹和胸口上,淤血混着隔夜饭顺着我的嘴角哗哗的往下流。 我扣紧了两手,死不松手,张口一啃,咬在了沈由之的腰侧,沈由之怒火中烧,两手一合,抬手就像我的脊椎骨上落下! “送你上路!”沈由之一声怪叫。 我绝望的闭紧了眼睛…… 我虽不会功夫,却晓得厉害,内家高手的一肘,我这根脊柱必定节节寸断,死上两个来回还得带拐弯儿…… “妈的,老子祖上十几代单传,今儿个怕是就断了……”我心里一沉,忍不住一声叹息。 “唰啦——” 一块白布不知从何而来,顺时针一缠,瞬间裹住了我整个身子,我连忙睁开眼睛,发现手里抱着的,根本不是沈由之,而是一个生了苔藓的大水缸,我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扯开了裹着我的白布,放眼一看,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苏古沁殿的后门坎上,向后走一步,就是第二殿却依拉殿…… 山门的飞檐之上,一个女子,迎风而立,长发浓妆,身材凹凸有致,着一袭墨色旗袍,遍身缠着一层细密的麒麟花绣…… “眉姐!”我忍不住一声惊呼。 来人正是我白猿客栈的当代水袖——李青眉。 水火来去,袖里乾坤,号称江湖古彩幻戏第一人。 皇甫冲吓了一跳,手腕一抖,胸腔一鼓,正要吐火…… “唰——”一枚羽箭破空而来,直奔皇甫冲的手腕而去,皇甫冲吓了一跳,就地一个翻滚,甩腕正要再吐,又一只羽箭飞来,直射他的两腮,皇甫冲这口气没呼出去,堵在了肺叶里,发了一声闷哼,凌空一翻,还没起身,三道羽箭再度飞来,直逼他藏火药的手腕,运气的丹田,吐火的喉舌…… 我顺着箭来的方向,猛地一回头,只见墙角的古槐树顶,正立着一个一身潮牌的老人,胸口写着一个硕大的“躁”字,腰间的铆钉皮带上挂着两把闪着金属光泽的柯尔特左轮手枪,白发如雪,在脑后挽了一个小辫子,鼻梁上架了一双墨镜,两臂似猿猱,弓开如满月,一弦三箭,逼得皇甫冲蛇行鼠窜…… “根叔?你也来了!” 忽然之间,我鼻梁一酸,眼眶红红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 “那日古墓之中,掌柜的性情大变,说了一句诗:中间全没肚肠,外面强生棱角。这两句诗前面还有一句:若教有口便哑,且要无心为恶。乃是宋代陈亚的字谜诗,既然是有口便哑,无心为恶,青眉自幼也读过几年诗词,如何不知掌柜的是受人要挟,在真戏假做呢?” 李青眉掩嘴一笑,身边骤然卷起来一蓬彩蝶,绕着她盘旋而上,随后一阵风响,蝴蝶四散,没入夜空,李青眉早已不见了身影。 沈由之吓了一跳,一回头,正发现李青眉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有鬼!”沈由之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底呼。 李青眉一声轻笑,两手一晃,变出了一杆乌黑色的大旗,闪身躲过沈由之的攻击,将大旗缠头一甩,旗面迎风鼓荡,遮住了身形,眨眼之间,连旗带人消失无踪。 沈由之扑了个空,三步之外,黑旗一甩,李青眉现出身形,掌中白光一闪,沈由之的肋下顿时开了一道血口子…… “掌柜的速行,来敌我自挡之!” 李青眉一声低喝。 “眉姐……根叔?”我抬头向上看去,根叔的嘴角不知何时叼了一只大拇指粗细的雪茄烟,瞧见我看他,顿时一皱眉头,瞪着眼骂道: “滚——” 我揉了揉发红的眼角,笑着喊了一句: “得嘞——” 说完,我便拖着棺材,直奔第二殿跑去。 却依拉殿位于苏古沁殿西侧,始建于道光十五年,殿内供奉着五当召最大的铜制弥勒佛,高达十米,为黄铜分铸焊接制成。弥勒头戴五叶宝冠,装饰华丽,端坐于须弥宝座上,手作说法印。 此刻三道身影正在弥勒像上往返腾挪,厮杀正酣,落与佛像左肩的是一个持盾的瘦小老头,一面兽脸圆盾,驻牌如壁,闪牌如电,回旋飞舞,腰间一条刺索,缠、转、抽、打,将立在大佛头上的一道黑影逼得左窜右挑,手忙脚乱。倒吊在房梁上的是一个妙龄的少女,持一面铜戈,远身用戈,近身用刀,贴身使匕,长短兵刃层出不穷,将那道黑影越逼越高…… 临近飞檐,那黑影骤然发出了一声低喝,两脚脚尖勾住了屋檐,将自己凌空甩起,躲过了飞来的兽耳圆盾,周身一缩,团成了一只猿猴大小,一杆标枪贴着他后颈飞过,只挑下了他的外衣,宽宽大大的外衣随风飘荡,一道闪电般的身形,顺着十七八米高的柱子,倒爬而下,扬手一甩,飞出一根细钢线,挂在了大殿右侧一尊药王佛的手指之上,凌空一翻,那人的足尖轻轻的立在了钢线之上,周身骨节噼噼啪啪的一阵乱响,整个人抻筋拔骨,恢复了正常大小,抱着两臂,笑着说道: “白猿鬼手,见过百刃钟家!” 霸王卸甲、挂八铃! 是陆龟年! 百刃之族,起于先秦,精通各类兵刃,用现在的话说,百刃一族,可以当之无愧的称为冷兵器技法的百科全书,百刃一族,多出敢战死士,乃是世袭的秦王近卫,项羽火烧阿房宫,举族战死,想不到,还有后人…… “轻功很不错,武功太差劲!”钟家的老爷子惜字如金,冷冷的答了一句。 “陆龟年?”我的嗓子有些哽咽。 “掌柜的速行,来敌我自挡之!”陆龟年收起一脸的戏谑,神色一冷,认真的说道。 “以一敌二,胜算不多……”我担心的说道。 “死生相托两不负,祸福吉凶一肩担。客栈的伙计们都在这儿呢!掌柜的,您只管往前走啊!”陆龟年一声低吼,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凭你的功夫,想保人过去,怕还不够!”钟家的老爷子一声冷笑。 我正要开口,只听一个厚重雄浑的喊声从我的身后传来: “低头!” 我下意识的抱住了了脑袋,低下头去。 “呼——当——咣——” 一根两手合抱粗细,一人高下的圆木从我的脑袋顶上呼啸而过,直直的装向了铜铸的弥勒大像,纯铜铸造的弥勒肩头瞬间被打出了一块凹陷,震得大殿之内烟尘四起,钟家老爷子猝不及防,险些中招,一个起跃,拖着孙女老老实实的落在了地上,那圆木晃了一晃,从十几米的高处带着风声,凌空落下,眼看就要砸在我的脸上…… “哼——”一个威武昂藏的身影瞬间立在了我的身侧,两手一抱,接住了那根圆木,舞了个旋儿,轻轻的担在了肩上,我慢慢睁开眼睛偷眼看去,只见那人生的唇红齿白,离着露着青茬的圆寸,一身破烂的短褂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 是梁战! “狗屁的昏迷不醒,你是装的!”钟家老爷子咬牙切齿的说道。 “兵有长短,敌我一也。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术也。示弱麻痹敌人,使其因骄纵而露出破绽,拖延时间,以待战机,此用兵之精要耳!钟老爷子,你着相了!” 我抚掌而笑,揽着梁战的肩膀笑着问道: “怎么才到?” “找它!” 梁战拍了拍肩上的圆木,我顺着他手掌的方向向上看去,只见那圆木上刻了两个硕大的篆字——暮鼓晨钟! 原来是敲钟的钟锤!白猿蓑衣,本就是战场上斩将的力士,兵刃越沉重古朴,战力越强。 “能与白猿蓑衣一战,实乃我百刃钟家的第一荣华!”钟家老爷子的眼中泛起了一丝决绝,紧了紧手中的兵刃,死死地锁定住了梁战! “走!”梁战拨开了我揽在他肩膀上的手。 “小心!”我也不再婆妈,抬手拾起了地上的绳子,拖着小车直奔第三殿而去。 第十八章:吾义固不杀人 第三殿,洞阔尔殿,是阴山古刹最早的殿堂,建于乾隆十四年,前经堂,后佛殿,高三层。殿前有一广场,一道二十五米长的荷花池绕殿而掘,池中莲叶枯藕层叠,其深不见底,泥水如墨,不透亮光。 池上本有石桥,奈何被外力毁去,只剩对岸的两颗水泥桩子还泡在水里。 “哗啦——” 一声水响,池塘的泥水深出,浮起了一颗人头,那是一个眼白上翻的老妪,肤色苍白如纸,额上青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辨,两只手在胸前抱了个山字手,手上皱纹和黄斑层层叠叠,指甲如鹰勾,森冷泛光。 “疍人越氏,见过白猿掌灯。”老妪的声音呕哑嘲哳,听得我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来是白水郎,张三眼有礼了!”我也拱了一个山字手,算是回礼。 疍人,又称疍民。古籍有载:星分翼轸,在地为汉,在水为疍,许多古代志书都认为疍民是秦汉时期亡国于西汉的闽越人后裔,即“蛇种”,疍民人数稀少,常年漂泊于海上,在封建王朝中,世代入“贱籍”,不准陆居,终生以船为家。据清代侯官、闽县两县的旧志记载,疍民“其人以舟为居,以渔为业,浮家泛宅,遂潮往来,江干海澨,随处栖泊。各分港澳,不相凌躐。间有结庐岸上者,盖亦不业商贾,不事工作,习于卑贱,不齿平民。闽人皆呼之为曲蹄,肖其形也。以其脚多弯曲故也,俗亦谓之为乞黎云云。视之如奴隶,贱其品也。”疍民世代在官府的压榨之下,入海采珠夺蚌,水面风浪不定,水下恶鱼丛生,采珠人百不存一,故而自幼习练了一身好水性,自唐宋起,在江湖上便闯下了“白水郎”的字号。 “请张大掌灯过桥!”越氏微微一笑,缓缓的沉到了水里。 我左右顾盼了一阵,寻了两块破木板,将棺材缓缓推入水中,将自己整个人用绳子捆在了盖子上,打好了活结,将绳扣衔在口中,两手各抓了一块木板,缓缓的向对岸划去…… “哗啦——”欸乃的水声在寂静无声的荷花塘里显得分外的吵闹。 我运极了瞳术,像漆黑如墨的水底看去…… 果然,水中的越氏,像极了一条游鱼,绕着我身下的棺材左右游曳,五指上的指甲,时不时在我的棺材壁上轻轻的划过,那渗人的摩擦声,好似一张砂纸,在我的耳后轻轻的打磨…… “咕嘟——哗——” 一阵异响传来,我已飘到了池塘的中心,我低头一看,无数的大鱼开始向我的棺材下面聚拢,清一色的白鳞细尾,阔口无目,细齿如钩,甩着脑袋结成了一座鱼阵,黑压压的绕着我的棺材快速的游动,越氏缓缓的沉入了水下的更深处,自颈下摘下了一只海螺,放在口边,两腮轻轻鼓起,像是在吹奏某一种声音,但是我却听不道…… 随着越氏吹奏的越来越卖力,那些白鳞细齿的大鱼好似疯了一般,拼命的开始撞击我身下的棺材,平静的水面顿时波涛大起,我扔了手中的船桨,死死地抱住了身下的棺材板子,随着水浪上下浮动…… “唰——” 一尾大鱼越水而处,长着大嘴向我的脖子咬来,我一歪脑袋,那大鱼扑空,从我的额头上掠过,细齿划过,在我的额角顿时开了一道口子,腥红的鲜血瞬间淌了出来。 也许是鲜血的腥气刺激到了水下的鱼群,越来越多的大鱼从水中弹起,向我扑来,身下的棺材板上竟然慢慢的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音,我低头一看,无数的大鱼这个长着大嘴开始啃噬棺材,木头的碎屑在水中开始四散飞扬…… “我去!”我一声大喊,捂住了肩头一道血口,玩命的一顿拍打,才将一只咬住我左腿的大鱼拍落水中,那大鱼咬得极死,临落水前还撕掉了我好大一块皮肉! “咕咚!”棺材下面冒了一个水泡,我低头一看,棺材板子不知何时已经被鱼群咬出了一个大洞,我手忙脚乱的解开了身上的绳子,脱下了上衣,想去堵住那个漏水的孔洞。 突然,一只青筋遍布的手掌从水中伸出,一把就抓出了我的腰带,一股大力袭来,我整个人身子一斜,“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里,我刚一睁眼,便瞧见了越氏那张浮尸一样的脸,正贴在我的鼻尖上,咧嘴一笑,她的四肢宛若一只八爪鱼一样,死死地捆住了我的手脚,飞速的向水底沉去,四周的大鱼闻见我身上的腥味,兴奋的一阵乱抖,摇着尾巴飞速的向我身边聚拢而来,我肺里的气已经耗尽,腥咸的泥水从我的鼻腔和嘴巴里疯狂的向体内涌去,一阵缺氧导致的眩晕感疯狂的冲击着我的大脑,我知道……不出五分钟,我必然被啃成一堆白骨…… 这时,水面上飞过了一只硕大的蝙蝠,我挤了挤眼睛,想将那只蝙蝠看清。 不!那不是一只蝙蝠!是一驾滑翔翼,从山巅上俯冲而至,转眼就飞到了水面上,一个窈窕的身影解开了滑翔伞,凌空而落,她的手臂上提了一只断弩,入水后,鲁绛抬手激发,一连二十余枚精铁的短箭连发不断,将越氏逼到了水潭伸出,鲁绛趁机潜到了我的身边,一抬手,便将一根细长的银针扎进了我的后脑…… “鲁绛?”我张大了嘴,吐出了一串气泡。 越氏吃了一惊,从暗中蹿了出来,张手一抓,向鲁绛攻去,鲁绛后退了一下,一张手,一个通体如墨的小圆球出现在了她的手心…… “咔嚓——”鲁绛握住了小球的两端,用力一拧,那小球猛地一震,我清晰的看到了球身上的一方篆印——吾义固不杀人! 这小球是墨家的杀器! 相传,春秋战国之时,公输盘为楚国造云梯之械,械成,将以攻宋。墨子闻之,起于鲁,行十日十夜而至于郢,见公输盘。 公输盘曰:“你来做什么?” 墨子说:“北方有人侮辱我,愿借你之手杀之。” 公输盘不悦。 墨子说:“愿献十金为酬谢。” 公输盘曰:“吾义固不杀人。” 意思就是说:我公输家奉信仁义,不愿随意杀人。 墨子起,再拜曰:“墨子先生起身,拜了两拜,说:“我在北方听说你为楚国制造云梯,将要用它来攻打宋国。宋国有什么罪呢?你崇尚仁义不肯为我去杀死少的人,却要杀死很多人,不能说是明白事理。” 公输盘受教,心悦诚服,将墨子引荐给楚王,两人以腰带为城池“九攻九拒”,终于让楚王放弃了兴兵的心思。 从这件事以后,公输家凡是取人性命的机关,必须示印造册,以止滥杀,这枚象征杀器的大印刻的就是——吾义固不杀人,这六个字。 鲁绛手中的小球震动的越来越厉害,只见鲁绛一抬手,将小球抛向了池地,揽过的我的腰,两脚踩水,掉头向水面冲去。 越氏发出了一声怪叫,飞快的向我们追来…… 越氏游的极快,眼看就要追上我们…… 突然,越氏猛地止住了身形,眼角爆出了暗红色的血管,两手抓住了自己的脑袋,疯狂的揪扯着自己的头发,胸腔一阵鼓胀,呕出了大蓬的鲜血,头顶上的鱼群开始不安,烦躁的来回冲撞,互相撕咬…… “呼——呕——”我冲出了水面,手忙脚乱的爬上了岸,一边贪婪的呼吸这空气,一边在不停的干呕。 鲁绛摘了头上的潜水镜,站在一旁拧着头发上的水,冷冷的看着我,一声不吭。 那日在望夷宫门外,鲁绛气的面红耳赤,我高声喊道: “鲁绛,信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随后,我感觉附在她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假戏真做,局中有诈!” 鲁绛小声的回了一句只有我能听到的话: “你若敢骗我,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便结结实实的给了我一个大嘴巴,出色的扮演了一个心灰意冷,愤然离去的形象,成功的骗过了六丑,难怪说女孩子都是天生的戏精,鲁绛当时演的太真,要不是今天她及时出现,我都险些误以为她真的不肯相信我,真的已经回了南京呢。 “哗——”池塘的水面皱起了一片涟漪,无数的死鱼涌出了水面,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池塘…… “咕咚——”我那只棺材冒了个泡,头上脚下的也翻了过来,我寻了一根长杆,把它向岸边挑来。 鲁绛张口说了什么,但是我一个字也听不见,鲁绛笑了笑,抬手拔下了我后脑的银针,从自己的耳后,也拔下了一根一模一样的银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个小球是公输家的杀器,唤做——水行七百六。”我晃了晃脑袋,听见了鲁绛说话的声音。 “水行七百六?什么意思?” “小球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是个发声的装置!” “发声的装置?”我惊奇的问道。 “声音是可以杀人的,你不知道么?”鲁绛甩了甩头发,笑着问道。 我一脸呆滞的摇了摇头。 “你可知何为律吕?”鲁绛接着问道。 “这个我知道,律吕乃是古代乐律的统称,可分为阳律和阴律,共计十二之数,隔八相生,旋相为宫,每隔开八个半音,产生一个新律。据说律吕的发明,是在关中之地,有一种吕管,形状似竹非竹,长短粗细天成其形,共有十二种,将其埋在天山之阴,上端齐平,由于这十二种吕管长短不一,故而虽上端齐平,但下端深入地下的长短不同,其管中充满了芦灰,管口覆以“竹衣”,没到冬至一阳生的时候,最长管子中的灰,首先受到地下阳气上升的影响,喷出管外,同时发出“嗡”的声音,这就叫黄钟之音。然后每一个月有一根管子的灰喷出来,也发出不同的声音。律吕的发明,是在中国的西北,陕西、河南边界,有一种吕管,形状据说像竹子又不是竹子,长短粗细有一定的标准,共有十二种,埋在地下,传说是埋在天山的阴谷。由于这十二种管子长短不一,深入地下的长短也不同,而上端则是齐平的,管中充满了芦灰,管口用“竹衣”(竹子内的薄膜)轻轻贴上,到了冬至一阳生的时候,最长管子中的灰,首先受到地下阳气上升的影响,便喷出管外,同时发出“嗡”的声音,这就叫黄钟之音。然后每一个月有一根管子的灰喷出来,也发出不同的声音。这样由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宫、无射、应钟,十二个音对应十二个月,阴阳循环,是为一年。” 鲁绛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知道的不少,但是还不够专精,我公输家有匠人钻研音律知道,发现,声音乃是因振动而产生,天下万籁,并非只有十二律,只因为我们人能听到的振动只有十二律,在十二律之外的声音,我们依靠肉体无法探知,但是这些超出十二律的声音,却是可以杀人的,佛门密宗传的神乎其神的真言:唵、嘛、呢、叭、咪、吽,道门的气功绝学:嘘、呬、呵、吹、呼、嘻,说白了就是通过习练秘法,用人体发出振动速度超出十二律的声音,达到攻击伤敌的作用,心、肝、脾、肺、肾之五脏,对应徵、角、宫、商、羽之五音,任何一个音超出了十二律的范围,便可以伤及对应的脏器,而声音水中传送的力度尤甚与陆上,公输家的水行七百六,就是通过内部机簧的剧烈振动,发出远超十二律的声音,激发五脏血流,从而伤人性命,白水郎习水性,秘传的家学就是听鱼之术,在水中的耳力远远比咱们要敏锐,所以我触发机关之前,抢先封住了你的听觉……” 鲁绛甩了甩头发,得意的瞥了我一眼。 的确,公输一门家学渊源,门下不少子弟都在做顶级的科考,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发言权。 “第四殿就在前面,你要小心!我在这给你守着退路。”鲁绛轻轻的帮我裹好了伤口,小声说道。 “放心!” 我捏了捏鲁绛的肩膀,拖起我的那口大棺材,迈过门槛,走过一片空地,抬腿一脚,踹开了第四殿的大门。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第十九章:飞星走马讨真宗 当圪希德殿建于乾隆十五年,俗称“训服殿”,是五当召的护法神殿,也称大金刚殿,殿门之后,浓墨重彩的金刚像上还残留着尚未来得及拆卸的手脚架,六丑捻着一串佛珠,坐在地面正中一个麻黄色的蒲团之上,背靠着他的那口黑漆大棺材,双目紧闭,侧着耳朵,仿佛在听我的脚步。 “你受伤了?”六丑微微一笑,张开了眼睛。 “少说废话!抬棺斗宝,三局两胜,老子赢了,你今天要死!”我走上前去,一把揪住了六丑的脖颈,抬手掀开了棺材盖子,摁着他的脖子,往棺材里拖。 “哈哈哈!”六丑猛地一阵大笑,笑的泪流满面。 “你笑什么?想抵赖不成!”一身轻哼传来,魁爷负着双手,带着十几个黑衣大汉走了进来,那些大汉清一色的白布包头,黑衫短褂,脚蹬千层牛皮靴,腰扎赤红布带…… 魁爷是抬棺斗宝的中间人,道门的掌舵,斗局已经结束,如若输的一方抵赖,魁爷便会传令江湖,天下共诛之! 这些黑衣大汉的装束,有个名堂,号称:升棺力士,专司绿林赏罚,行刑掌刀。 魁爷有意无意的瞟了我一眼,眼中的关切一闪而没。 魁爷终究是放心不下我…… “哈哈哈!”六丑捂着小腹,弯着腰抚掌大笑。 “你笑什么?”我抬腿一脚踹在了六丑的脸上,蹬破了他的额角和鼻梁。 六丑躺在地上打了滚,抹着脸上的血,摇头笑道: “可笑我自诩做局天才,运筹帷幄,想不到也会被一叶障目,哈哈哈,三眼妖狐的儿子,厉害!厉害啊!至今我也想不明白,你究竟哪里比我强,难不成人的命,天注定,老天都在帮你!必杀的死局,竟被你生生的盘活了,哈哈哈!” 我松开了六丑的衣领,指着殿外缓缓走来的根叔、陆龟年、眉姐、梁战等人,缓缓说道: “你输就输在了算尽机关,唯独不算人心!我爹说过,这世上最难料的变数,就是感情,我之所能够赢你,并不是我的谋划有多高超,全赖我有一帮将心比心,出生入死的好朋友。死生相托两不负,祸福吉凶一肩担,白猿客栈没有抛下伙计的掌柜,也没有抛下掌柜的伙计。这种信任,是无条件的,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六丑啐了一口嘴边的血沫子,缓缓站起身来,笑着说道: “少吹牛皮,现在得意还太早,据说历代张三眼都是遍览群书,博闻强识之人,这阴山古刹的风水,你应该能看出些蹊跷吧!哈哈哈,实话告诉你,这阴山古刹里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阴阳家、白猿客栈、六国后裔还有秦王妖相的线索都在这个地方汇集,但是……从现在开始,这个秘密将永远的埋藏在地下……和我,还有你们,咱们所有人一起……哈哈哈,时候不早了,咱们一起上路吧!” 六丑一声狞笑,从兜里摸出了一只起爆器,按下了上面的按钮…… 大殿内分外的安静,安静的一丝风声都没有。 “不可能的……炸弹是不可能被拆掉的,在哪里,炸弹去了哪里……” 六丑的脸色白的吓人,一把推开了我,摇摇晃晃的跑到了大门边上,此刻,一人一马,正顺着山路向山下飞奔…… 是白锵! 白锵,我松开六丑,摇摇晃晃的走到庙门边上,看着崖下的山坳里,白锵一头长发在月下飞扬,突然,白锵猛地扭过头来,看着我,眼里嚼着泪,微微一笑。 “张寒——金刚像背面——” “白锵,你敢背叛我——”六丑一拳砸在了门柱上,像一只野兽一样低吼。 “砰——”一声爆炸声响起,山路上的一人一马化成了一团朱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夜幕底下,像极了一束灿烂的烟花。 “轰隆——”庙内顶天立地的金刚像被梁战翻了过来,在那金刚像的背后,刻了十几行小字…… “局不问卜,这是祖师爷传下来的老话。意思是说,做局的人,不能卜卦,做局是人算,问卜是天算。一旦做局的人,去问了卜,便失去了对自己筹谋的自信,没有自信的人,是做不成局的。你们张家是做局的高手,我是卜门的人,注定是你张家的克星。那个公输家的姑娘不错,但是我不认为我会输给她,我不会把你拱手让给她的,我要你记得我,永远都记得我!” 金刚像的脚下,摆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学校的集体照,白锵着蓝色的上衣,黑色的长裙站在班级的第一排,我强行凑到了他们班男生的队伍里,挤在了白锵的后面…… “啊——”我一把拔出了根叔腰后的柯尔特左轮手枪抵在了六丑的脑门上…… “杀了我啊!动手啊!杀了我!哈哈哈……白锵这个贱人,你不杀我,我就杀尽卜门的老小,哈哈哈……你不知道,你与之为敌的大秦洋行究竟有多么的庞大,我们隐秘的经营了几千年,这座阴山古刹,就是我们的祖先修建的,哈哈哈,你现在不杀我,你就没有机会了,三、二、一……” 六丑脖子一歪,猛地呕出了一口黑血,栽倒在了地上,不停的抽搐。 “服了毒,救下来也是个废人了!”魁爷伸出手指在六丑的脖子底下叹了一叹,捻了捻六丑嘴角的黑血,嗅了嗅味道,摇着头说道。 “六丑一死,线索岂不是全断了!”眉姐焦急的说道。 “没断!这座阴山古刹就是最大的线索!”我紧闭着眼睛,思索了片刻,随即寻了一架梯子,爬上了当圪希德殿的屋顶,山风吹开了云彩,皎洁的月下,周边山脉的轮廓和水流的走向清晰明了的映在了我的眼中! “寻龙消息暗朦胧,受少明师枉费功。先看天门龙真止,次观出面此初峰。左来右转须寻右,左转右来寻亦同。若问真龙何干大,飞星走马讨真踪……其实我们祖先迷信的风水,无非是一门精深至极的地理地质信息勘探学……阴山山脉在呼和浩特以西的西段地势高峻,脉络分明,海拔1800~2000米,最高峰呼和巴什格山位于狼山西部,海拔2364米。风水中所讲的山门,指的就是山与山之间的横断层经流水侵蚀形成的宽谷,在山势上为南北交通之要道,阴山山脉主体虽然由太古代变质岩系和时代不一的花岗岩构成,但在两侧及山间盆地内有新生代地层。南坡与河套平原之间相对高度约千米,经长期流水侵蚀,现代山脉边缘已较地质构造上的断层边缘向北后退10~30公里。山前和山谷两侧普遍发育有多级阶地。所以能够修建地宫的位置少之又少,此地山脉北坡起伏平缓,丘陵与盆地交错分布,相对高度50~350米,丘间盆地沿构造线呈东西向分布,盆内沉积有白垩系,第三系地层,上覆第四系厚层砂质粘土。源于阴山的河流横切丘陵,支流极少,河床宽坦,现代水流级不相称……欲修地宫,必有暗河为水里驱动机关消息……” “他在嘟囔些什么呢?”鲁绛站在房檐底下,向根叔问道。 根叔的白胡子抽动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 “太高深,听不懂,不过应该是在找地宫,他一定时察觉到了这里风水不对,不是建阳宅寺庙的地方,反而是建阴宅地宫的所在,所以想用勘测地理地质的法子,找到埋在山下的地宫……” 我没心思理会鲁绛和根叔的悄悄话,大脑全力的运转,一副三维的立体地图在我的脑中缓缓成型…… “何知龙身结帝穴,六府三垣细究通。阴山流域,河流溯源侵蚀与分割作用较强烈,沟谷深切,地面破碎。固称:偏角须寻前偏角,中抽仍问去前中。此地山北为内流区,河流稀少,水量小,侵蚀基准面高,因而侵蚀作用不显著,沟谷浅缓,地貌外营力以风蚀为主,地面平坦,风沙散布,乃是绝佳的藏穴之所……” 龙穴就在附近,我抬头向上看去,紫微星所在的方位,恰好和我所占的大殿成九十度斜角! “原来是这样!”我恍然大悟,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鲁绛,机关就在这尊金刚像附近,入口离这里不远,你来找机关!”我急促的说道。 “适才我也推敲了这附近的星象,若有大墓,应该在这里北行七十里左右,才能上对紫微星。”魁爷拉过我,小声的提醒道。 魁爷师出道门,这观星之法也算个中行家。前番我被六丑裹挟,下了一处陵墓,所在的位置就在北行七十里左右。 “魁爷容禀,这阴山古刹的布局所在,乃是绝佳的黑虎定山局,这阴山古刹乃是守灵人的居所,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司天监的高人斩龙!” 司天监,为历代封建王朝所设的机构,掌四季农时,查节气雨水,卜星象祸福,定陵寝历法。其最主要的一项任务,就是破坏龙脉。古人迷信风水之道,认为龙脉的更迭会影响王朝的兴衰,故而历代王朝都会豢养许多的风水术士,踏遍天下山水,一旦发现龙脉,便发掘破坏,以保江山不坏。 阴山地势,大气磅礴,阴山古刹所处之处,上应紫微星,有大本事的风水术士一定不会忽略。赢家人将陵墓修在了阴山里,肯定早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故而将陵墓藏在了阴山的同时,在其南面七十里,于对应的紫微星成七十度角的地方修建了一处卫宫! 卫宫,乃是先秦殡葬之法,活葬君王的亲卫和战马兵车于其侧,以为黄泉之仪仗。说白了,就是活人版的兵马俑。 卫宫之上,有陵卫驻扎,陵卫的职责就是为君王守墓,一般都是由亲卫的家族代代相承,守护着君王的陵墓不被打扰。这阴山古刹所在地,正处于卫宫的上面,千年之间,不知道换了多少掩人耳目的障眼法,杀了多少的盗墓贼和寻龙的司天监。这里在清代修成了一座寺庙,延续至今,若我所料不差,守灵的陵卫,就是阴阳家的一支。 “机关找到了!”鲁绛一声轻喝,旋动了那金刚脚下的一只鬼头。 “呼隆——”大金刚像猛地从中裂开,一个直通地下的洞口冒出了冷冷的寒气…… 第四卷:黄河龙宫

第一章:愍陵卫

漆黑的山腹,冷风如水,滑腻的掠过肌肤,木质的悬梯吊着青铜的锁链,每落一步,都会左右摇动,崖壁上开凿了无数的楔坑,横七竖八的插着腐朽的木桩,木料上绘着斑驳的油彩…… 山壁正中被掏了一个大洞,里面造了一间石屋,破败的铜门上铸着三个篆字——愍陵卫。 “愍”是一个谥号。 《周礼》对这个“愍”字的解释为:在国遭忧曰愍,在国逢骨曰愍,祸乱方作曰愍,使民悲伤曰愍。国无政,动长乱,亡于苛政贼害,兵寇之秋,其时多大丧。 史书记载,胡亥少从中车府令赵高学习狱法。秦始皇出游南方病死沙丘宫平台,秘不发丧,在赵高与李斯的帮助下,杀死兄弟姐妹二十余人,并逼死扶苏,而当上秦朝的二世皇帝。 胡亥即位后,赵高掌实权,实行残暴的统治,终于激起了陈胜、吴广起义和六国旧贵族的复国运动。公元前207年,胡亥被赵高的心腹阎乐逼迫自杀于望夷宫,时年二十四岁。 由于胡亥将兄弟姐妹们杀得一干二净,所以自胡亥死后,据史书记载,赢家的血脉彻底的断绝了。但是,在阴山藏的那座大墓里,我清晰的看到了那座人骨搭建的矮塔,上面的尸骨多有不全,有的有首无身,有的有身无首,想必这些遗骨就是那些被胡亥所杀死的手足兄弟,李斯用了一招狸猫换太子,将自己的儿子换出来了一个嬴政的血脉,料想阴山这座大墓,以及这处陵卫的地宫,就是那个孩子长大后,在家臣和亲卫的帮助下修建的!并名之曰“愍”。千年里,嬴政的这条血脉潜伏在历史长河中,舔舐着伤口,打磨着爪牙,和我们张家不死不休的争斗至今! 石屋之侧,立了一块石碑,碑上刻了二十多个文字,碑体年深日久,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我反复的看了好多遍,才分辨出,这是一首古诗: “鹿马何难辨是非,宁劳卜筮问安危。权臣为乱多如此,亡国时君不自知。”落款的名字已经看不清楚,但我知道写这首诗的人,一定是卜门的人,原因就在于那个“卜筮”的“卜”字,寻常人书写都是一个左面长竖,右面一个点。唯有卜门的人写这个“卜”字,是左面一个短竖,右面一个点,活似“卜”字被从中截成了两半,意为:天命难测,可卜不可说,故而隐去一半,遇事只说另一半。 根据这一路的厮杀争斗,我可以肯定,为赢家守墓的这支陵卫,包含了两家人马:卜门和阴阳家。 也对,秦始皇即迷信天命,无事不卜,又沉迷于长生不老,卜门和阴阳家深受赢家的恩义,为主家的遗骨守墓,再合理不过了。 我抬手正要推开石门,梁战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抢先站到了前面,缓缓的推开了石门…… “呼——” 一股暖气吹来,这石屋里竟然安了空调,一条昏暗的走廊后是一件四方的大厅,大厅四围立着一圈一人多高的玻璃柱子,碧绿的液体里泡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动物,有三眼的蛤蟆、独角的蜥蜴、双头的婴孩、还有无毛的猿猴…… 大厅的正中摆着密密麻麻的仪器,中西结合,杂乱无章,有熬药的丹鼎,也有针灸的铜人,有捣药的舂臼,也有高倍数的光学显微镜,密密麻麻的烧杯试管架子后面,一个套着白大褂的高个子缓缓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头发很浓密,丝丝白发隐现,鼻梁上架了 一副老式的花镜,下巴上长着细密的胡须,眼底有些浑浊,脑门很亮,额头下面没有眉毛,肤色有些黝黑,牙齿却很白…… 在高个子的身后面横摆着一张病床,一个面若金粉的女子正所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类的管子和银针,那女子的呼吸很是急促,手脚在不停的抽搐…… 那高个子瞥了我们一眼,没有说话,转过身去,走到一个硕大的玻璃柱前面,一把拉开了上面的黑色苫布。 “嘶——”我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那玻璃柱子里面的东西瞪大了眼睛。 是那只大蟒蛇,那只卷走泡了药水女尸的蟒蛇! 它头顶长着三角状的肉瘤的蛇头,黑质而白章,两眼之下,有三道细鳞,肉眼可辨。 没错,就是它! 此刻那只大蛇仿佛喝醉了一般,在碧绿色的液体里游动,任凭那个高个子揪着它的脑袋,将他脱了出来,拖在地上,手中白光一闪,剖开了蛇腹,从中抠出了一颗明黄色的蛇胆,挖下了它头顶那个流着脓血的肉瘤。 拽过一旁的药鼎,高个子旁若无人的配起了草药,点燃了鼎炉,将蛇胆和肉瘤捣碎,三熏三蒸,捻成一颗药丸,给床上那女子服下,随后拎起了那条四蛇,向角落里随意一扔…… “哗啦——”高个子的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点,无意中带动了衣服下面的铁链! 原来,这高个子的手脚都被青铜的铁链锁住,拴在了这石屋之内。 “咳……呼……”那女子服了药,不再气喘,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高个子长吁了一口气,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了我面前,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半天,随即瞟了瞟我身后的梁战、陆龟年、李青眉,还有鲁绛。 半晌过后,高个子咧嘴一笑,看着我徐徐说道: “张寒,一转眼,你都长成一个大人了!” 我吃了一惊,正要答话,高个子已经缓缓地 站了起来,眼神从我身上略过,满目沧桑的说道: “二十年,客栈的小鬼们都长大了啊!麒麟花绣,不用说,你肯定就是这一代的水袖。这个桃花眼的小伙子是谁,让我猜猜,嗯嗯,骨像灵动,足下生风,于四在你这个年纪也不过就是这个水平,你姓什么?” 陆龟年吓了一跳,木讷的答道: “在下陆龟年,不知你是……” 高个子并没有答话,目光一扫,便停在了梁战的脸上。 “渊渟岳峙,田横的功夫你已得了神髓!” 高个子抚掌大笑,手腕上的铁链,哗啦啦的乱响。 突然,高个子的眼睛猛地停留在了根叔的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阵,眼睛里猛地泛起了泪花…… “五哥……是你么?” 根叔闻言,白眉一抖,将脸上的墨镜向上推了一推,牢牢的遮住了双眼,闷声说道: “老子不认得你!” 高个子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涩声问道: “白猿客栈有六人,你可知是哪六人?” “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我下意识的答道。 “你可知这六人的本事是什么?”高个子亢奋的说道。 陆龟年忍不住心痒,张口抢答道: “鬼手盗术通神、蓑衣以武称雄,三眼谋略无双,水袖幻术奇绝,这不都在这儿了么!还有佛烟和不老生……额,这个嘛,我师父没跟我说过!” 高个子摇了摇头,看向了我: “你呢?你是三眼,你是掌柜的,你来说,佛烟和不老生的本事是什么?” 我沉思了一阵,幽幽答道: “佛烟医术无双,能活死人,肉白骨,至于不老生……我爹也没有和我说过!” 高个子点了点头,指着根叔的鼻子大声说道: “不老生的本事有二,一是射术称魁,二是易容乔装!能化身千万,大隐于世,所以才称为不老生!他!就是上一代的不老生,聂树锋!” “什么?”场内的所有人发出了一阵惊呼,齐刷刷的将目光盯向了根叔。 第二章:人遁其一 “根叔……你……”我的目光有些犹疑,努力的眯起瞳孔,想看穿那双躲在墨镜后的眼睛。 “我不知你再说些什么?”根叔背过两手,不屑的说道。 “好,你不认我没关系,九爷呢?九爷你也不认么?九爷在民国五年离开阴山之前,留下了一幅图和一句话,你不想知道么?”高个子深吸了一口气,一脸肃容的说道。 根叔的胡须有些颤抖,嗫嚅了一下嘴唇没有说道。 高个子抽搐了一下嘴角,一把扯开了上衣,猛地转了过去! 在他的后背上浓墨重彩的纹了一副花绣,左上角写着八个大字——十二年今日,我白猿聚首。 落款是四个小字——三眼妖狐。 画面正中是一个瘦高无眉的男子,裂开了上衣,转过身去,身后有六道身影正在端详这那男子背后的图文。那画中的场景,和此地的景致无二,连那病床上的女子都画在了图中。 “嘶——”我和陆龟年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久闻老掌柜神算,不想玄妙如斯!”李青眉一声慨叹。 “不对!一、二、三、四……怎么少画了一个人!”陆龟年掰着指头,数着画中的人物,疑惑的说道。 “你看这个有三只眼睛的,应该代表少掌柜,这个纹着麒麟的是眉姐,这个头戴斗笠的代表的应该是蓑衣梁战,这个腰悬木玺的,代表的是我,这个手挽硬弓的配枪射手,肯定是根叔……对!就是少一个人,少的是鲁绛!”陆龟年指着画中的图案笃定的说道。 “不对!这里还有一个人!” 眉姐心细,指着画中的一片暗处,小声说道: “你看,在这里,有一个人的身影是用虚线勾描的,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我顺着眉姐手指的方向,慢慢的念出了那行小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句话出自《周易.系辞上传》 ,意思大致说的是:天地大道有五十条,但天地只衍生四十九条,可以推算。唯有这个一,是变数,捉摸不定,缘也,命也。 “我爹的意思难道是说……鲁绛乃是我命中的缘法,局中的变数么?” 我一边捉摸着我爹的话,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偷眼瞥了一眼鲁绛。 这时,高个子一声嘶吼: “五哥,九爷都说了,今日白猿聚首,你难道还不肯相认么?” 根叔一把摘下了眼睛上的墨镜,瞪着通红的双眼,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了高个子的领口,抬手两个大嘴巴扇在了高个子的头面上,拖着高个子的上半身将他按在了身后的病床上,闷声喝道: “唐驹!你还有脸提九爷,九爷和田横是怎么死的,别说你不知道!” 唐驹?这个人是唐驹!白猿客栈的上代佛烟——唐驹! 我张合了一下嘴唇正要说话,却听到唐驹咬紧了牙齿,鼓胀着脖子,拼命的拿脑袋去装青石砖的地面,哑着嗓子吼道: “我知道……我知道……九爷是为了帮我求药,死在了终南山……啊——” 根叔抬起腿来,一脚将唐驹踢出好远,唐驹捂着胸口,拉风箱一般的喘着粗气…… “别——” 唐驹缓缓的抬起头来,正瞧见根叔从腰后拔出了他那把柯尔特左轮手枪,打开保险,顶在了那个病床上的女子头上,那女子虽然还在昏迷,但冰冷的枪膛仍然刺激到了她的皮肤,她皱了皱眉头,想躲过根叔的枪口。 “求求你!五哥,你别这样,你要杀,就杀了我吧!”唐驹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抱住了根叔的腿,狠狠的揪着根叔的裤脚。 “好啊!你个王八蛋,好!好!你抬起头……”根叔推了推唐驹的脑袋,一声大喊: “抬起头来!” 唐驹打了一个激灵,慢慢的抬起了脑袋。 “九爷的儿子,就在这站着呢,你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和九爷一模一样的眼睛,告诉他,这个女人是谁?是谁!” 唐驹愣了一下,闪烁着眼光,躲过我的视线,埋着脑袋说道: “她……她是……她是阴阳家的山主……” 我闻言一惊,大声喊道:“什么?” 根叔仰天大笑,揪着唐驹的脖子说道: “唐驹啊唐驹,祖师爷传了你一身的本事啊!阴阳家是什么人?和咱们客栈是世仇!世仇啊!一笔笔人命债,数都数不清啊!你却为了救阴阳家的山主,坑了咱们过命的兄弟!九爷——田横——你们死的怨啊——” “别说了……别说……别说了……”唐驹抱着根叔的大腿,死死地哀求。 “让我认你,可以,杀了她!”根叔神情一愣,倒捉枪把,塞到了唐驹的手里。 唐驹两手不停的颤抖,涩声说道: “不……不……五哥,你听我说,她……她和阴阳家的其他人不一样,她没杀过人,更没杀过咱们白猿客栈的人……前几天,你们在山里被赢家的人围困……就是她追出去,用箫声下令,撤回了手下的门人……咱们不能杀她……” “啪——”根叔一个大嘴巴,将唐驹抽倒在地,按住他的脑袋,红着眼睛说道: “姓唐的,客栈的手足兄弟,比不得一个娘们儿么?” 唐驹抹了抹脸上的鼻血,喘着粗气,涩声说道: “五哥,我是真的……爱她,我做不到!” 第三章:征帆一片绕蓬壶 “咳……咳……” 就在根叔和唐驹吵闹不休的时候,病床上那个女子缓缓张开了眼睛,挣扎身子,扒着床沿慢慢的坐了起来。 “阿叔……”清清亮亮的吴侬软语缓缓的从那女子的口中吐出。 唐驹听见那女子的声音顿时打了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推开根叔,跪坐在了病床前,将那女子揽在怀中,柔声说道: “须弥乖,须弥睡醒了……” 原来这阴阳家的当代山主,叫“须弥”。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示意梁战不要动手。 “阿叔……要糖……”须弥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从袖子底下伸出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好!吃糖!”唐驹有些哽咽,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里面卷着好几块花生酥。唐驹在衣服上用力的抹了抹手,小心翼翼的将糖块放在须弥的嘴里,须弥吃的认真而费力,唐驹趁机帮她拢了拢干枯的头发…… “唐叔,她这个样子……多少年了?”我向前慢慢的挪了一步,试探着问道。 “十五年了!”唐驹轻轻的摸了摸须弥的脑袋,轻声答道。 “能治么?”陆龟年张口问道。 唐驹闻言,摇了摇头,涩声说道: “这是阴阳家的诅咒,治不了,只能拖……” “诅咒?”我皱了皱眉头,对这些子虚乌有的怪力乱神我是一概不信的。 唐驹苦笑了一声,张口说道: “也对,现在不流行神神鬼鬼那一套了,这个所谓的诅咒,用现代的话来讲,叫做基因,阴阳家的人,自秦代起,血脉中就存在一种致命的基因缺陷,这种缺陷最明显的就是家族式的脑部病变遗传……阴阳家的山主自开宗立派时起,就由邹家一脉单传,历代的邹家人,都活不过四十岁,因为自三十岁起,大脑就会逐步的自我休眠,脑部功能不断弱化,记忆消失,神志开始向孩童退化,直至脑死亡,最后变成半生不死的植物人……” “等等,你说……邹家的病是从先秦的时候开始的?”我瞬间便发现了唐驹话里的线索。 唐驹摸了摸须弥嘴边的糖渣,徐徐说道: “始皇帝痴迷长生,遣徐福东渡入海,寻蓬莱仙山与不死仙药,徐福出海十年,秘密归返,献仙药于始皇帝,始皇帝多疑,命阴阳家的山主服之,以观其效,然而,秦始皇还没来得及观察药效,就死于非命了。然而,事实证明,徐福献给秦始皇的并不是什么不老的仙丹,而是一种强放射性的矿物质,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不可扭转的损伤,对就这个词,放射性,这个词是光绪二十一年,一个德意志名叫伦琴的洋大夫提出来的,并且更恐怖的是,这种叫做放射的损伤……还会遗传……” 李青眉惋惜的叹了口气,指着旁边的大蛇,张口问道: “那这蛇又是做什么用的?” 唐驹一边喂须弥喝着水,一边答道: “饮鸩止渴吧!光绪二十三年,我遇到了一个传教士,他教了我一种方法,就是通过一种放射物去克制另一种放射物,这种大蛇喜食风水之地的陈年湿尸,尸毒在大蛇体内堆积,形成的蛇胆结丹,在产生剧毒的同时,也会产生一定量的放射性,能够延缓须弥的脑部衰变,这可惜,这种放射性是暂时的,并且……副作用很强……” 唐驹展开了托住须弥后脑的右手,指缝间都是一缕一缕的头发…… “所以,我爹才会帮你上终南山,求定魂丹……”我皱着眉头说道。 唐驹苦笑着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 “世上哪有神药,能够定魂锁魄,那终南山的老道士抽铅炼汞,无意间制成的定魂丹无非是一个永久性的金属放射源,在一定范围内,能够延缓细胞的衰变,只不过和这蛇胆相比,时效性更长……效果更好一些罢了……早知会害了九爷的性命,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万万不肯他去涉险的……” 唐驹说道伤心处,眼底泛出了泪花,顺着脸颊滴到了须弥的脸上,须弥伸出小手,不停的抹着唐驹的脸,指着他袖口的银针,比划着自己的脑后,笨拙的说道: “阿叔……不哭……扎!” 唐驹摇了摇头,须弥急的嘴唇发紫,伸手便去抓唐驹的银针,唐驹举高了手,不住的闪躲。 “大家见笑了!这些年……我参演出一套针法,能够用银针刺激须弥的大脑,让她短暂的恢复神智……只可惜,这几年须弥病的越发厉害,银针的效力越来越短了……每次我思念大须弥的时候,都会为她施针,小须弥见我每次施针之后,神色都会开心不少,就以为我只要扎她,就会开心快乐……” “扎——” 须弥突然张开了嘴,一口咬在了唐驹的手腕上,唐驹看了看须弥倔强而笃定的眼神,蓦然一摊,右手一扬,便在须弥的后脑上扎进了十几根银针,有长有短,粗细不一,手法之快,认穴之准,连我的目力都险些跟不上他的手法。 大约盏茶的光景,须弥缓缓的张开了眼,只是眼神再也不是那个吃糖的稚子,睥睨之间,满是大家风范。 须弥费力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站起身来,朝着我拱了一个山字手,幽幽说道: “阴阳邹家,见过白猿掌灯!” 我自嘲的一笑,点了点头,徐徐说道: “虽未谋面,却听过你的箫声,那日阴山恶战,还没谢过您的援手之恩!” 须弥神色一恸,哀声说道: “少掌灯能下到古刹之下,说明我阴阳家的那几位门徒多半是凶多吉少了!我阴阳家受诅咒所困,困顿千年,凋敝不堪,比不得白猿张家代代人杰。邹家世代恶疾缠身,虽然守着祖命在此守墓,却再也不愿离江湖是非,除了治好顽疾之外,别无他想。我门下徒众,与你争斗,只因为我这个山主被赢家的后人所囚,赢家人以我性命要挟,所以才与你们动了手,在日常捕蛇的地方埋伏你们……” “过去的事儿了,不说也罢!我只想知道,我唐叔身上的锁是谁锁的?”我打断了须弥的话,张口问道。 “我一死,阴阳家必定高手四散,赢家人不想自断臂膀,自然千方百计保我性命,其实……若不是唐驹照料,我此时怕是早已弃世多年了……这锁……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若治不好须弥的病,我便在此自囚一生!”唐驹红了眼眶,扶住了须弥的肩头。 须弥哽咽了一下喉咙,朝我深揖了一共,涩声说道: “前日里,我之所以能赶往山中援手,其实多亏了唐驹,是他从沈由之口中得知了赢家人要埋伏你的事,才施针让我赶去帮忙的,这些年……他心里从未放下过客栈和九爷……我已是风中残烛,时日无多,你们带他走吧……” 我张了张嘴正要答话,根叔已经抢先从唐驹的手里夺过了手枪,塞进了我的掌心,托着我的手,将枪口顶在了须弥的眉心上。 “想让我们带唐驹走,也可以,但是,阴阳家和白猿客栈仇深似海,上代掌灯更是因你而死,你得给个交代……”根叔的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回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冷声说道: “少掌柜,你是当家人,于公,外攘强敌,于私,为父报仇,动手吧!” 第四章:托孤之人 “滴答——” 豆大的汗珠子从我的额头划过,我单手拨开了手枪的保险栓,咬着牙齿,想提起我全身的力气,眼前的须弥双眼微闭,神色安详而平静。 “咕噜——”我咽了一口唾沫,双手攥住了枪柄,使劲的向前迈了一步。 “呼——”我长吐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枪,看着根叔说道: “根叔,我做不到!” 根叔面沉如水,冷冷的说道: “你不敢?” 八!零!电!子!书 !w!w!w!!t!x!t!8! 0!.!c!c 我摇了摇头,徐徐答道: “不是不敢,是不愿。阴阳家与白猿客栈仇深似海,但那是祖上的事了,与须弥无关,她手上从没沾过一个客栈人的血,于公我不该杀她;我爹的死,凶手是赢號,他为须弥求药,是他为了兄弟义气,心甘情愿,这笔账不该也不该算到须弥的头上,于私我也不该杀她。大丈夫做事,恩怨分明,岂能胡乱杀人?” “你不怕后悔么?”根叔追问道。 “做便是做,不做便是不做,与悔不悔何干?”我把手里的枪扔给了根叔,不再答话,转身正要向外走去。 “啪——啪——啪——好!”我的身后猛地传来了一阵拊掌叫好的喊声。 我蓦地回过头去,只见根叔不知何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扶起了目瞪口呆的唐驹,并转过身去,轻手轻脚的搀着虚弱的发抖的须弥坐在了唐驹的旁边。 “根叔……你……”我瞪大了眼睛,对根叔判若两人的举动瞠目结舌。 “唐驹说的不错,我就是聂树锋,白猿客栈的不老生,民国五年,我奉老掌灯令,潜伏进公输家,守护猿蛇古画,当年,老掌灯去终南山之前,觉察到事态有变,以暗语传信与我,让我做那托孤之人,在你再见猿蛇古画,应势出山之后,对你多方考量,这阴山古刹的地宫是你的最后一场考量,老掌柜对我说:若张寒恩怨分明,不杀须弥,则其人可辅,需诸君佐之;若张寒心胸狭窄,想杀须弥,则彼可取而代之,自立为客栈之主。很显然,少掌灯你胆、智、仁、心,都是上乘人物,九爷后继有人……” 根叔老眼一红,把那只我扔给他的手枪向上举起,轻轻的扣动了扳机! 是空响……根叔没有装弹! “五哥……你……不怪我?”唐驹不由自主的站起了身子,舌头打着结的说道。 “五岳山河一杯酒,相逢一笑泯恩仇!九爷当年对我说的原话,今天也送给你!”根叔幽幽一笑,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一指长短的古铜色印符,锈迹斑斑,上面刀笔古拙的雕就了一条苍劲的蛟龙,三目圆瞳,越水而出! 龙符!白猿客栈掌灯的唯一信物。 根叔一脸肃容,双手将龙符奉过胸前,单膝跪倒,沉声说道: “龙符,初代掌灯张良所铸,见龙符,如见掌灯。自今日起,张寒便是我白猿客栈第五十七代掌灯!” “哗啦——”陆龟年、李青眉、唐驹和梁战一同单膝跪倒,双目炯炯的看着我接过龙符的手,口中喝道: “鬼手、佛烟、水袖、蓑衣、不老生……叩见大掌灯!” 我长吐了一口气,强自忍住了胸口翻涌的气血,一把攥住了手中的龙符,按在了左胸口上,沉声喝道: “死生相托两不负,祸福吉凶一肩担!” 话音一落,场内众人也高声喊道:“死生相托两不负,祸福吉凶一肩担!” 自今时今日起,白猿客栈六人聚首,放眼江湖,无人可当! 这时,躲在阴影处的鲁绛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面泪痕,悄悄的走出了石室。 梁战耳朵一动向我甩了一个眼色,我瞟了根叔一眼,根叔一低头,两只眼睛从墨镜顶上探了出来,小声说道: “你瞅我干嘛?追啊!” 我迟疑了一下,随即拔腿一阵小跑,追出了石屋,揽住了走在石梯半路的鲁绛。 “你……要去哪?”万语千言,一时堵在胸口,鬼使神差的却蹦出了这么一句。 “公输家贺张大掌灯,白猿聚首,张家两代神算,功业将成!”鲁绛笑着摸了摸脸上的泪痕,拱手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把抓住了鲁绛的手,却被她用力的甩了开。 “没什么意思,张寒,我想自己静一静……” “为什么?”我追问道。 “你爹的智谋太厉害了,他的局太大太细,大道我不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细到每一个人每一个心思都在他的掌中!我不知道,我和你的相逢,是不是他的一个局,我对你的感情,会不会也是他筹谋的一部分……我甚至会出现在他早就画下来的图中,你不觉得,这很恐怖么?你,那么聪明,这个问题,你能回答我么?” 我犹豫了一下,几次想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是啊!每一步,真的是每一步,我从小到大的每一步都在我爹的掌握中,我见的每一个人,经历的每一件事,都在我爹的预想之中,到底什么是我自己改变的,到底什么是属于我自己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瞬间充满了我的四肢百骸。 在我和鲁绛的感情里,我究竟是下棋的人,还是落步的棋子? 我是“真的”爱上了鲁绛? 还是在经历了我爹安排的这一系列的波折之后,我“应该”爱上鲁绛?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乱,慌张而犹疑神色,被鲁绛准确的捕捉。 “也对,连从小看护我长大的根叔都不是真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呢?又何谈……算了,我真的需要静静,你照顾好自己……”鲁绛拢了拢头发,转身离去,我鼓起了很多次勇气,都迈动追出去的那一步…… “唉——”我一声长叹,耷拉着脑袋,走回到了石室,根叔揽过了我的肩膀,拍了拍我的后背,没有说话。 “聂……根叔……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你是什么时候,潜进公输家的?”我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声问道。 “还是叫我根叔吧,至少十年内,这张根叔的脸,我不会换掉!哈哈哈,至于什么时候潜入,你觉得,最好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呢?” “我觉得……”我沉思了一阵,猛地脱口而出: “根叔在公输家的祖宅,很少在江湖上行走,公输家机关密布,下手难度好比登天,所以,只能在外面动手,这些年,根叔唯一走出家门就在民国五年,在长白山!” “对喽!”根叔点头一下,扯开了胸口,指着胸口下面半指处的一处贯穿伤,笑着说道: “这人也是个用枪的好手,我是在他们下到囚龙之地后,躲着墨家的魏冲,趁着老家伙独自取水的时候,在河边偷偷动的手,差一点就没命了哦!哈哈哈!” “算时间,你也是看着鲁绛长大的,您就不担心……”我欲言又止,根叔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伸出手指,点了点我的心口,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咧着嘴说道: “追女仔这种事,攻势要猛烈,但心不能急,静一静是好事,好好想一想,自己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强扭的瓜不甜……” 陆龟年支着一双耳朵,偷听了一阵根叔和我的谈话,随即轻手轻脚的走到了眉姐的身边,伸手去揽眉姐的肩膀,却被眉姐狠狠的抽了一下手背,陆龟年揉着通红手背,也不生气,一脸谄媚的说道: “眉姐,你看,咱们俩的事……什么时候……” 李青眉掩嘴一笑,张口说道: “你没听根叔说么?强扭的瓜,不甜!” 陆龟年瞪了一眼根叔,随即笑着说道: “这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是解渴啊!” “滚!”李青眉狠狠的在陆龟年胳膊上拧了一把,陆龟年夸张的跳着脚大叫…… 我懒得看他们打情骂俏,慢慢的走到了唐驹身前,病床上的须弥针力已过,又变成了那个要糖吃的孩子,缩在唐驹的怀里,吃吃的流着口水。 “唐叔,须弥的病……” “别说了,我知道,没得救的,须弥的时日无多了,我想带她出去走一走,你们去哪里,告诉我位置,我……办完了……办完了事,就去找你……”唐驹强打精神,和我说道。 “唐叔,也许……”我想安慰他,却说不出话。 “没有也许了,我就是最好的大夫,不是么?”唐驹含着泪,挤出了一个自以为阳光的笑容。 “我……我们接下来去星宿海……”我哽咽着说道。 “走吧!让他们单独待一会儿……”根叔揽过了我的肩膀,拖着梁战走出了石室。 唐驹吐了口浊气,一招手,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头鹰从岩洞之上俯冲而下,落在了唐驹的肩头,两眼滴溜溜的一阵乱转,轻轻的啄了啄须弥手里的花生糖,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一脸悲戚的主人…… 第五章:人鬼瞰重关 三天后,阴山古刹。 阴阳家的那几个门人虽然受了伤,却不至于要命,被魁爷带回了终南山,也算了有了个归宿,唐驹带着须弥,不告而别,不知所往,我们辞别了魁爷,再次踏上了远行的路, 阴山的山路本就崎岖,下山的路更是曲折回环,陆龟年赶车的技术极差,我坐在马车上强忍住胸腔里干呕的冲动,翻开了手心,里面躺着的那枚龙符,此刻正泛着柔和的铜光。 我已经试了无数遍了,这龙符上的字,只有我能看到,梁战、根叔、眉姐看到的只是斑斑的铜锈,只有的我的眼睛,能看到上面紫色纹绘的二十四个小篆字,这不仅让我想起了公输家后宅的那座翡翠阁,东面墙上被人刻了两行小字——“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那十四个字,除了我,也是没有人看得见的…… 我调整了一下龙符的角度,将上面那二十四个字排列好了顺序,默默的记在了心里: “潜昆仑之峻极,出积石之嵯峨,访背尸之鬼狸,寻九幽之龙宫。” 前两句是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的诗:“潜昆仑之峻极兮,出积石之嵯峨。”说的是黄河源头。 需要注意的是,在古代,没有等高线绘图,也没有精密复杂的制图工具,对地理考察的准确度,是存在一定误差的,再加上时间变迁,星移斗转,很多地貌的改变早已是沧海桑田,所以,想找古人留下的线索,关于黄河源的定位,一定要以古人的记载为准。 历史上最早有关黄河源的记载是战国时代的《尚书·禹贡》,有“导河积石,至于龙门”之说。所指“积石”,在今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县附近,即积石山。唐太宗贞观九年(公元635年),侯君集与李道宗奉命征击吐谷浑,兵次星宿川(即星宿海)达柏海(即扎陵湖)望积石山,观览河源。 所以,这龙符上的指向,应当就在星宿海,这龙符密文,隐秘而晦涩,非历代掌灯不能读,这信息的可信度,应该在八成以上。 至于后两句:访背尸之鬼狸,寻九幽之龙宫。我只知道黄河上有背尸人一说,供奉蛛斑大鬼狸,行事诡秘,手段独到,其余的一概不知…… 自古以来,江河行舟都是生死凭天命的活计。黄河,为中国北部大河,全长约5464公里,流域面积约752443平方公里。号称世界第五大长河,中国第二长河。几千年间,改道、泛滥、决堤、洪涝等灾祸数不胜数,无论是行船的客商,还是两岸的百姓河工,常年累月下来,淹死在黄河里的数不胜数,中国人素有入土为安的传统,淹死在河里的尸体,总得捞上来,黄河水险冠绝天下,能从黄河里捞出尸体的,整个江湖只有一家——背尸申家。 根叔定了票,出了阴山,便换乘火车,沿着黄河,直奔青海。 一条黄河,两岸波涛,下面层层叠叠的不知埋了多少英雄血泪。 有道是:黄河九天上,人鬼瞰重关。长风怒卷高浪,飞洒日光寒。峻似吕梁千仞,壮似钱塘八月,直下洗尘寰。万象入横溃,依旧一峰闲。 玛多,藏语意为“黄河源头”,玛多县,位于青海西北部,非骑乘当地马不可往, 天低无际,伸手可及,夜幕之下,三五篝火,十几个藏族的汉子将牦牛群赶成了一个避风的圆圈,绕着火上煮着酥油茶的铁锅,在放声唱和,几个身着汉装的藏族女孩也跟着鼓点琴声舞动。 根叔笑了笑,从马背上拿了随身的行李,领着我们坐在人群之中,掏出一块茶饼和旁边的牧民换了一只羊腿,细细的放在火上烘焙…… 根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帐篷,和一帮在帐篷前面喧闹的青年男女,小声说道: “这是藏族的婚俗,新娘必须从正东方向进入男方帐房,帐房门朝东,如果男方家住在女方家西边,新娘自然是从东而来。如果住在东方,新娘一行就得绕一个大圈做出从东面走来的样子。” 陆龟年听得起劲,端过来一碗青稞酒,递到了根叔的面前,一脸亢奋的说: “可以啊!根叔,藏族的婚俗您都知道,难不成年青的时候……您跟藏族的女人,有过……哎呦喂,根叔,快讲讲……” 根叔一脸的讳莫如深,咳了咳嗓子,干了碗里的酒,一副深沉忧郁的表情,满面懊悔的说道: “那时我少不更事,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陆龟年被根叔这副有故事的样子,硬生生的折服,接连敬酒,给根叔简直捧到了天上。 我叹了口气,挪了挪屁股,躺到一边,嚼着嘴里的草杆子,望着天上的星星发着呆。 “远方的客人?跳支舞么?” 一个带着特有的高原红脸色的藏族汉子蹲到了我的身边,手里打着一面那额,那额就是藏族的手鼓,鼓框为圆形,系用一块薄木板条煮后弯曲而成,两面蒙以山羊皮,用金属鼓钉固定皮膜。皮面中心区及四周绘有色彩鲜艳的民族图案纹饰,有的还在鼓框上端系以一块红绸或彩色绒球为饰。 “谢了,没兴趣!”我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回绝了那个汉子。 “既然没有缘分能一起跳舞,我就把这鼓送你当做一个礼物吧!” 我道了声谢,正要接过那面鼓,突然,我瞳孔一紧,一把攥住了那汉子的手腕,因为我看到在那鼓边的铜环上系了一缕头发! 火红色短发! 是的!我不会认错的! 就是鲁绛的头发! “鲁绛在哪?”我大脑嗡嗡的乱响,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这个汉子。 “兄弟,放轻松,我只是个传话的人,我家主人说了:你从阴山到青海,一路上兜了很多圈子,给我们制造了很多的麻烦,我家主人很不高兴!这缕头发对你是个警告,别再耍花样了!抓紧时间找到六国秘宝,否则……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的,再见!” 藏族汉子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在我的脖子上挂上了一条哈达,转身消失在了迎亲的人群之中。 “要不要跟上去!”眉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的身边。 我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跟也没有用的,咱们先找背尸的申家!” 第六章:鬼鱼 黄河鲤,体形梭长、金鳞赤尾,背部稍暗,腹部色淡而较白。臀鳍、尾柄、尾鳍下叶呈橙红色,鳞片的后部有由许多小黑点组成的新月形斑,肉质细嫩而鲜美。烹制不需下重料,一口小铁锅,一小把鱼腥草,舀一瓢黄河水,撒上一小撮粗盐,文火慢炖,先喝汤,再食肉,鲜香本味,便是绝世佳肴。 背尸的申家兴于水上,查访沿河的渔民,必有蛛丝马迹。 此刻,圆月正浓,我们一行五人赶到了河边的渔村,这里的渔民都是昼伏夜出,只因为故老相传,黄河源的水底藏着的大鱼,年深日久,多成精怪,圆月之时,便会结群浮水,拜月吞丹。我虽不知根底,大概也能猜出,怕是跟这里的地势和引力脱不开干系…… 我们四人守在村口,坐在一间茶棚子下面热着鱼汤,根叔独身一人沿着河堤转了好几圈,接连问了十几个渔家,也没有头绪。 根叔摇了摇头,走到我身前,叹着气说道: “要么装聋作哑,要么讳莫如深,没有一个讲实话的!我敢打赌,这群渔民里,肯定有人知道申家的消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肯透露!” “要不抓过来一个,狠狠敲打一番?”陆龟年眼珠一转,插嘴说道。 “黄河两岸,河民自古彪悍,当心群起围攻,咱们反倒不好脱身!”李青眉皱了皱眉头,否决了陆龟年的提议。 正当我们合计对策之时,茶棚的老板提着热水,给我们的鱼锅里填了些汤水,听到我们在说申家,那老板警觉的向四周望了望,压低了嗓子,小声说道: “几位可是要去申家古楼?” 我闻言一凛,沉声问道: “兄台可是有门路?” 茶棚老板吞了一口唾沫,急促的问道: “你能出多少?” 我递给陆龟年一个眼色,陆龟年伸出了无根手指,小声说道: “五万大洋?够不够!” 茶棚老板抿了抿嘴,手里倒水的茶壶抖了一抖…… 半分钟后,茶棚老板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 “也罢!富贵险中求,今晚五更,乱石滩后,有一只亮着红灯的小船,咱们不见不散!” 茶棚老板重重的点了点头,回过身去,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柜台后头,温起了酒。 五更天,乱石滩后,挂着朱红灯笼的小船下了水,捕鱼的渔民四更天就收了网,水面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剩下头顶亮白色的月亮,和脚下漆黑如墨的河水,欸乃的桨声推开浓稠的涟漪,茶棚老板牢牢的站在船尾撑船,赤裸的脚板扁平而结实,十根脚趾修长如钩,隐隐内扣,好像一只鱼鹰,紧紧的抓在船舷上,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此人必是常年在水面上讨生活的老水客。 “老板?这渔村里的人,为何都不肯带我们去申家呢?” 我点燃了一只烟,打破了沉静。 茶棚老板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 “因为申家古楼那里是一片被诅咒的死地……” “诅咒?谁的诅咒?”我一下来了兴趣。 “是河伯……”茶棚老板抬起头,浓眉下的两道眼睛渗出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的光。 “河伯?”我咀嚼了一下茶棚老板的话,随即张口问道: “既然他们都怕诅咒,你就不怕么?为了五万块大洋送命,似乎不太划算?” 茶棚老板的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笑意,整个人瞬间变得阴翳而深沉,贪钱胆小的气质一扫而空。 “我相信你们会保守秘密的!” 茶棚老板扔开了手里的长蒿,将小船停在了水中。 “咱们萍水相逢,你就这么相信我么?”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闻声而动的梁战和眉姐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根叔的手缓缓向腰后摸去,眼神牢牢的锁住了茶棚老板的心口…… “死人,是永远不会泄密的!” 茶棚老板猛地一声尖叫,脚下猛地一沉,小船骤然一偏…… “砰——” “扑通——” 根叔一个踉跄,一枪打偏,茶棚老板一声怪笑,翻身入水…… “哗啦——”茶棚老板刚一入水,一声沉闷的水声,便从我们脚下缓缓掠过。 “咚——咚——” 船舱底部传来了一阵密集的敲击声,很快,冰冷的河水便从船舱底部涌了上来,缓缓的没过了我们的脚背! “哗啦——”那声沉闷的水声再度响起,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发出声音的到底是什么…… 一群通体乌黑,两眼赤红,生着老铜色的长须大鲤鱼正摇着尾巴,疯狂的撞击着我们的船帮,在我们前方不远处,一叶竹排猛地从水底浮了上来,茶棚老板甩了甩身上的水,爬上了竹排,高声喊道: “哈哈哈!张大掌灯,背尸申家申不惧有礼了!我这就去岸边刻石留印,就写——白猿客栈命丧于此!哈哈哈!” 原来这茶棚老板就是申家人!水上讨生活的江湖人,最是难缠,此刻鲁绛不在,我等孤舟陷于水上,上不接天,下不临地,没有那水行七百六的利器,这许多的红眼大鱼如何才能摆脱? “申兄,咱们无冤无仇,你为何设局害我?”我拱了个山字手,放声喊道、 “无冤无仇,哈哈哈,我申家古楼刚发血案,你便来到左近,四处打探,我才不信这是巧合?” 我皱了一下眉头,看着已经没到膝盖处的水面,放声喊道: “即便如此,也不能认定我就是凶手吧?” “宁愿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人!申家古楼不欢迎外人!”申不惧一声大喊。 “这样吧,申兄,小弟我对查案一道,有些本事,不如你带我去现场看一看,兴许能有些发现,也不一定!” 申不惧听了我的话,猛地一阵大笑,指着我喊道: “吹什么大气,你若有些本事,又岂会被我困死,再有十分钟,我保你葬身鱼腹!哈哈哈,狗屁的白猿客栈,不过尔尔!” “是哪个说我白猿客栈,不过尔尔?” 申不惧话音未落,大河之上蓦地传来一声低喝,一艘小船推开波浪,电射而来,船头立着一个瘦高的身影,黑衫罩体,迎风鼓动,在那人的肩头还蹲了一只雪白色的猫头鹰…… “唐叔?”陆龟年惊诧的呼道。 是的,唐叔早就到了青海,我虽没看到他的人,却看到了他的鹰,所以我才敢放心大胆的登茶棚老板的船。 唐叔比我们在阴山告别的时候更瘦了,两个眼圈深深的凹陷了下去,颧骨高高的突出,整个脸上之剩了一层薄薄的蜡黄色的皮,整个人瘦的脱了像,唯独一双眼睛,亮的吓人。 不用猜,我就知道,须弥……还是走了…… “咕嘟——咕嘟——” 唐叔一路而来,脚下的水里疯狂的冒着水花,无数的大鱼肚白向上的浮水面,以唐叔为中心,不断地扩大,水中的鱼尸越涌越多,白茫茫的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浮在水上,堆积的密密麻麻,让人头皮一阵发麻。 梁战提着我,和众人一起跃上了唐叔的船,伴随着越涌越多的鱼尸直奔申不惧而去…… “快停下……快停下……” 申不惧被方圆十里都是鱼尸的场景吓的发了狂,捧着精心驯养的大鱼,歇斯底里地尖叫。唐驹蹲下身,从我们刚才乘坐的那艘小船上摘下了船篷上的小灯笼,一呼气吹灭了灯笼里的蜡烛,冷笑着说道: “尸膏点蜡,以烛火的烟气驱使鬼鱼,几千年的老法子了,一点进步都没有!” “鬼鱼?”陆龟年不解的问道。 唐驹一抬手,从水里捞出了一只死鱼,递到陆龟年身前,幽幽说道: “鬼鱼!就是吃死人浮尸长大的黄河鲤鱼?所以才会被尸膏吸引,要不要尝尝?很鲜美的!” “什么?这是黄河鲤鱼?”眉姐惊声喊道。 “对啊!” 唐驹说完,众人齐齐泛了一个干呕,趴到船边,疯狂的抠着嗓子,想将晚饭吃的鱼汤,吐出去! “停下——快停下——”此刻的申不惧已经被鱼尸包围,层层叠叠的鱼尸一眼望不到边! 唐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嘬嘴打了一个呼哨,肩上的猫头鹰猛地一个俯冲,从水里抓出了一只赤红色的小蛇,落在了唐驹的肩头,唐驹接过那小蛇,掰了掰小蛇的毒牙,将小蛇拢在了袖子里,幽幽说道: “老子出道杀生的时候,你还没断奶呢?” 唐驹抬腿迈上了申不惧的竹排,拍了拍申不惧的脸颊。申不惧此刻已经被水面无边的鱼尸吓破了胆子,一动不动的坐在竹排上,两眼无神的看着唐驹。 “我们掌柜的,想问问你关于那个诅咒和血案的事儿,现在,能说了么?” “你真的不是他们请来对付我的?” “我虽不知你说的他们是谁,但是我真的不是来对付你的,否则,你早就死了!”我摇了摇头。 “我若说了,你能查出凶手么?”申不惧定定的看向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咧嘴一笑,扶起了瘫在地上的申不惧。 第七章:河为祟 申家鼓楼建于水中,黑石为基,青木为檐,方圆五里,孤悬于大河之谷,深水中央,出入唯舟楫可渡,水深流急多乱礁,荒野深谷,虽鸟兽亦罕至于此,水路幽深,尝行于地下之暗河,曲折昏暗,若非申家引路,绝无外人能至此。 申家传于春秋,分两门,一曰宗家,掌门户之印信,由门中嫡长子承之;二曰分家,主江湖拼杀,拱卫宗家,由门中庶子代代接任。 申不惧,就是这一代的分家家主! 申家古楼,露冷风寒。 定业堂是申家的会客之所,相传,春秋时期楚国重臣申包胥,与伍子胥为知交。伍子胥反楚奔吴,立志曰“吾必亡楚!”申包胥闻之,叹曰:“你我虽是兄弟,但申家世代忠君,你若亡楚,我必兴之!” 后来,吴国用伍子胥计攻楚,申包胥到秦国求救,在宫廷痛哭七昼夜,水米不入口,终于使秦国发兵救楚。楚昭王返国赏功时,他逃避而不领受,举族沿黄河而徙,定居于此,演变出了背尸的申家。 此刻,我们一行六人,就坐在定业堂中,申不惧命人看茶奉水,自己则陪坐在一边,两眼低垂,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 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黄河之水,来自天上,浊者土色也。澄之既净,香味自发。”我捧起了桌上的茶盏,吹了吹茶汤上的浮叶,笑着跟根叔谈论着品茶之道。 “砰——” 定业堂的大门被一脚蹬开,一个穿着白色西服的少年人带着一帮黑裤白腰带的赤膊大汉闯了进来,那少年一身时髦的摩登西装,头上的摸了不少发胶,细细的梳成了一个偏分,脚上蹬了一双翻毛皮的皮靴,这身流行的打扮猛地出现在了古色古香的申家古楼,顿时显得那么的格格不入…… “申不惧!听说你带了外人进来?”白色西服的少年指着申不惧的鼻子喊道。 申不惧闻言,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张开眼,冷冷的说道: “申金吾,按着辈分,你该叫我二叔,再敢直呼我名姓,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原来那白色西服的少年就是申家当大家主申不器的独子——申金吾。来的路上,申不惧跟我说过这个侄子,最是纨绔跋扈,今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 我和根叔相视一笑,呷了一口茶水,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热闹。 此时,申金吾已经大大咧咧的坐在了定业堂的正位之上,伸出手,一把掀翻了申不惧手旁的茶桌。 “你——” 申不惧气红了眼睛,一把揪住了申金吾的领口。 “你想干嘛?要杀我么?申不惧,我告诉你,你是庶子,一日为分家,终生为分家,你活着就是为了保卫宗家的,你就算杀了我,你也没资格做家主!来啊——动手啊!不敢么?” 申不惧的呼吸急促而粗重,几次握紧了拳头,又无力的松开了手指。 申金吾整理了一下褶皱的领口,横着眼睛瞥了一瞥我们一行六人,一抬手打掉了唐驹手里的茶盏,啐了一口唾沫,瞪着眼睛喝轻道: “你们是申不惧请来当打手的狗吧?滚——” 唐驹眯了眯眼,正要起身,冷不防申不惧一个闪身拦在了唐驹的身前,一个躬鞠到了脚面上,哑着嗓子说道: “见笑了!老前辈气量入海,莫要和小字辈一般见识!” 申金吾眉头拧了个疙瘩,绕着我们转了一圈,疑声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我喝干杯中的茶水,将茶碗倒扣在桌面上,伸出食指轻轻的敲了三下碗底。 依着江湖规矩,这叫:元良无在,海底托盖。 意思是说:你辈分太低,见不到当家人,不配打量深浅的意思。 “好大的口气!”申金吾一声冷笑,打了一个响指,十几条大汉擎出了水火短棍,“呼啦”一声围了上来。 梁战面色一冷,振衣而起,一个照面,就撞飞了两个冲上来的汉子,两手一分,就要开打。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鼓掌声从屏风后传了出来,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女子从屏风后面缓缓走了出来,那女子二十出头,生了一张鹅蛋脸,两道新月眉, 朱唇之下,点了一颗朱红的美人痣,手中倒提着一杆碧玉色的小烟带,腰间挂着盛烟丝的荷包,脚上蹬了一双鲜红色的绣鞋,平地走来,倦懒悠闲,有若一只狸猫。 “老爷大仇未报,这就要开始自相残杀了么?” 那女子的伸出手指,拨弄着肩上的卷发,软糯糯的笑道。 “嫂嫂,不惧……失礼了!” 申不惧抱了个拳,算是对那女子行了一礼。 “嫂嫂?这申不惧都四十多了,他哥不也得四五十岁了,这小姑娘也就三十多……我的天……老骥伏枥,了不得啊,刺激啊!” 陆龟年口无遮拦,一脸八卦的惊叹了一句,李青眉狠狠在陆龟年肋下拧了一把,强逼着他闭上了嘴。 “呸,贱妇!”申金吾狠狠的白了那女子一眼,歪着脑袋,拢了拢发型。 “金吾,虽然老太爷宠你,但是该讲的规矩还是得有吧!我毕竟是你后妈……” 申金吾听了这句话,宛若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指着那女子的鼻子,暴跳如雷的喊道: “我只有一个妈!早就死了,你就是个狐狸精,贱妇!” 话还没说完,申金吾猛地甩开了一个上来劝阻的手下,抬手从地上捞起了半边桌腿,抬手就向那女子的头上抡去。 “胡闹!” 定业堂内猛地响起了一声冷喝,一只金黄色的鱼钩拖着鱼线从屋外飞来,闪电一般捆住了申金吾的双手,向后一拉,将申金吾拽倒在地。 一个穿着红色唐装的老头从屋外缓缓走来,一抬手,收回了鱼钩,慢慢走到了我的身边,抬手翻开了我扣在桌子上的茶碗,托在掌中,摆了一个山字手,口中说道: “背尸申仲谋,见过白猿掌灯!” 这申仲谋,是申不器和申不惧的老爹,申家的上代当家人,十五年前传了位子给长子申不器,一直隐居后院,这次申不器遇害,申家风声四起,申仲谋只得临危现身,以老太爷的身份暂掌申家! 我眉毛一挑,振衣而起,还了个平辈的礼数,轻声说道: “白猿客栈受贵公子所托,前来查案!” 申仲谋脸上神情一滞,下意识的瞥了申不惧一眼。 “有什么查的,就是申不惧和这贱妇合谋,害死了我爹,他想当家主,整个申家上下,谁人不知?”申金吾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喊道。 “你给我闭嘴!”申仲谋话虽说的重,却只是轻轻的推了一下申金吾。 看来那女子说申金吾最得老太爷宠爱,果然不错。 “老二,张大掌灯,是你请来的?”申仲谋冷声问道。 “是!”申不惧笃定的答道。 “你还嫌申家现在不够乱么?”申仲谋咬着牙说道。 “大哥死因不明,我含冤莫白,手底下干活的伙计也心里不安!大哥的死,必须得有一个说法。”申不惧两腿一弯,跪在了地上。 “卞娘,你是老大的媳妇,你觉得呢?” 原来那个穿月白长衫的女人叫卞娘。 卞娘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青葱手指已经细细的给烟袋里填好了烟叶,划着了一根火柴,绣口一嘬,吐出了一道白烟。 “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有鬼,就不怕人查,我没有意见!” 卞娘懒懒的说了一句,便不再言语,扭过身去,安安静静的品着烟丝。 申仲谋长吐了一口浊气,幽幽说道: “犬子遇害的现场,就在西跨院,张大掌灯,请随我来……” 第八章:河伯点兵 西跨院当中一间,是申不器的卧房,红木雕花的月亮门古色古香,南北向的窗户全部被打了开来,阵阵冷风略过,却仍然吹不散屋里浓重的血腥气…… 屋子东北角,摆了一张双人的卧床,卧床之侧布满了抓痕,黑红色的血迹从床头喷涌而出,一直射到了十几步远的窗边。冷风卷过窗帘,朱红色的布幔略过我的鼻尖,一丝莫名其妙的甜香味钻进了我的脑海,唐驹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张口。 卧室的门上,在帷幔的下面吊了一只黄河大鲤鱼,时隔三日,这只被刮鳞放血的大鱼,已经发出了阵阵有若腐尸的腥臭,我默默的掩住了口鼻,在卧室里转了一小圈,随后紧闭上了卧室的门窗,拉好了窗帘,躺在了申不器的床上,摆好了姿势,按着床头的开关,关上了灯,模拟着不同的姿势,眼睛盯着门床和屋顶,不停的乱晃…… 不多时,我的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看着一脸迷惘的申仲谋,徐徐说道: “我想再看一下令郎的尸身,可否?” 申仲谋虽是满脸不解,却轻轻的点了点头,一侧身,张口说道: “请!” 申家的冰室,寒意彻骨,一身墨绿寿衣的申不器平躺在棺木之内。 和精干结实的申不惧不同,申不器很胖,皮下填满了油脂,整个人不下二百斤,用“脑满肠肥”四个字来形容,最是贴切不过了,他的眼睁的很圆,仿佛心有不甘,整个面部不可思议的扭曲着,似是惊恐,又似是愤怒。脖子上有勒痕,青紫色,泛着黑死的斑点,右颈部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洞,血洞的形状很不规则,与其说是个洞,不如说是撕咬的痕迹…… 申不器两手成钩,右手的指甲缝里有红漆,指尖的皮肉磨烂了好几层,我在征得申仲谋同意后,将申不器的尸体翻了过来,剪开了他的衣服…… 果然如申不惧所说,申不器的背后……有字! 字迹很潦草,笔划深可见骨! “河伯点兵,老鱼换命!” 我轻轻的触了触划痕周边的皮肉,断面的惨白色多于暗红色,我看了唐驹一眼,唐驹轻轻的点了点头,我走到香案前面,给申不器上了三炷香,转身走出了冰室。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怎么样?张大掌灯,有何发现?”申不惧快步跟上了我们,凑到我的身边,小声问道。 “线索,有了一些,但是仍有些疑问没有解开,稍安勿躁!” 我拍了拍申不惧的肩膀,带着根叔他们回到了申家准备的客房。 一进屋,梁战和陆龟年直接守在门口,关上了门窗,我回过头问唐驹说: “唐叔,你刚才想对我说什么?” 唐驹呷了一口水,连忙说道: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甜味?” “有!是什么?”我急忙追问道。 “是一种秘药,在鼎内燃烧,吸食烟气的秘药!”唐驹说道。 “什么秘药?” 唐驹不屑的一笑,轻轻说道: “虎狼之药!长期服用,且剂量很大,以至于帷幔之上,都浸了药香,久久不散!” 守在门口的陆龟年听见“虎狼之药”四个字,顿时来了精神,轻手轻脚的跑到了唐驹边上,一脸坏笑的说道: “我就说么?那卞娘好好的年纪,如何能委身下嫁给申不器这样一个中年老汉,原来这申不器别有秘法……唐叔,这药,你能不能给我也配一些,日后小侄行走江湖……啊——疼……疼……” 陆龟年狠抱着李青眉的手,揉着发红的耳朵,跳着脚的求饶。 李青眉狠狠的瞪了陆龟年一眼,不再理他。 唐驹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陆龟年说道: “这药自然是能配,只是你这一身挂八铃的盗术怕是就要废掉了!” “为什么?”陆龟年吓了一跳。 唐驹一声嗤笑,幽幽说道: “你以为这药是什么好东西么?无非是透支精血,抽干神髓, 一旦依赖上这种东西,再精壮的汉子,也架不住几年光景的销魂蚀骨,人一旦被掏空了血气,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你看那申不器,虽是一身肥肉,却眼窝深陷,胸塌腹圆,宛若一只泄了气的圆皮球,就算不被人杀掉,也没三两年活头!” 我拍了拍惊魂未定的陆龟年,走到了唐驹的身前,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纸包,打开来漏出了里面一个硬币大小的黑色硬块。 “唐叔,这个是什么东西?” 唐驹接过了我手里的东西,轻轻的嗅了嗅,低声说道: “生犀角!” “做什么用的?”我问道。 “清热,凉血,定惊,解毒。治伤寒温疫热入血分,惊狂,烦躁,谵妄,斑疹 ,发黄,吐血,衄血,下血,痛疽肿毒。 不过……” 我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不解的说道: “不过什么?” 唐驹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 “我看过申不器的尸体,虽然过肥,却不血热,申不器本就体虚,如何还能再用这凉血发散的药物,这与药理不合……” 我思索了一阵,张口问道: “唐叔,这生犀角除了凉血解毒之外,好有没有其他的用途?” 唐驹呷了一口茶水,幽幽答道: “招鬼!” “招鬼?”我下意识惊道。 “嗯,据说这是古羌人巫医的秘法,烧生犀角招鬼,以法驭之……说起来,这个在古书中倒也有记载,《晋书》卷六十七《温峤列传》中有一个故事唤做:燃犀温峤……”唐驹盖上了茶杯盖子,看了看我。 我皱起了眉头,一边在地上踱步,一边答道: “这个故事我知道,相传晋朝的温峤来到到牛渚矶这个地方,见水深不可测,此地传说,水下多怪物,温峤就叫人点燃犀角下水照看。不一会儿,只见水中怪物前来掩火,奇形怪状,披鳞带甲。这天夜晚温峤梦见一个周身滴水的人对他说:我和你幽明有别,各不相扰,为什么要来照我们呢……温峤大惊而起,没过多久,就离奇丧命了!唐叔……你说这巫医招鬼之事,是真是假?” 唐驹不屑的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我佛烟一脉,学的是中医正朔,望、闻、问、切、药、法、针、毒!对于巫医之术,向来不屑一顾,料想那燃犀招鬼的把戏,也无非是些装神的伎俩,掌柜的切莫当真!若是鬼神能治病救人,还要医家作甚?” 我点了点头,正要答话,却听李青眉接口说道: “很奇怪,申不器死的当天,卞娘没有和他睡在一张床上!既然卞娘不在,申不器为什么还要用药呢?” “这个问题,我问过卞娘,她说,在申不器死的那天,晚饭的时候,申不器说自己这几天很累,晚上想在西跨院自己睡……至于药,卞娘说在申不器死的前一天晚上,自己的房里丢了一包配好的药香,她想着也许是哪个下人好奇,顺手拿了去,再说这药也不是稀罕物件儿,再配了就是,故而也没追究……” 我摇了摇脑袋,对这个理由似乎不是很满意,转身趴在了床上,看着唐驹说道: “申不器体胖,我仔细观察过他的床垫,在靠左侧这个位置,被压出了一个凹陷,从凹陷的形状上来看,申不器习惯的睡姿应当是平躺。” 唐驹点了点头,悠悠说道: “正常人下意识会采取右侧卧的睡姿。因为左侧卧和趴着睡都会压迫心脏,影响心肺功能。但是过胖的人,一般会习惯性的平躺睡,以为体重的原因,侧躺会加重脊柱的受力,时间长了会腰痛,趴着会胸闷,所以胖人一般都会平躺…… ” 我咧嘴一笑,平着躺在了床上,对梁战说道: “哑巴!来掐我的脖子!” “嗯!” 梁战一点头,走到了床前虚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笑着说道: “大家看,问题出现了,若是凶手是自上而下的扼住了申不器的喉咙,申不器的下意识反应肯定是向上抗拒,抓挠凶手的手臂和肩颈,但是,西跨院里那张床上,申不器的抓痕却是在床的侧面,这不和规律。但是如果这样就没错了……” 我打了个手势,示意陆龟年钻到床底下,同时拍了拍梁战的胳膊,让他退到一边。 我喘了口气,恢复了平躺的姿势,轻声说道: “那天晚上,申不器很疲惫,他关好了门窗,脱掉了鞋子,慢慢的躺在了床上,突然,他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或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或许是床板下面传来声响,他想要起身查看些什么,或许是他看到了门上挂着的那两条鲤鱼,他刚要下床,还没有穿鞋,突然有人从床下伸出了一只手……” 陆龟年闻言,配合的从床下伸出了手,拍了拍我的手背。 “接下来,申不器惊醒,下意识的侧过身来,向后躲去,冷不防那只手猛地冲了过来,抓住了申不器,向床下拖来……” 陆龟年伸出了双手,半个身子伸出了床外,将我向床下拽去,我下意识的用右手撑住了侧面床板,指甲不由自主的抠下了几道红漆。 我轻轻拍了拍陆龟年的手,陆龟年会意,稍减了几分力道。 我轻咳一声,保持姿势不动,接着说道: “大家记得么?申不器的脖子上有一道勒痕,注意,是勒痕,而不是两手的扼痕,那么问题就来了,现在陆龟年在我的前面,他是无法再向后勒住我的脖子的,所以说……” “所以说,凶手有两个人!另一个用布带从后方勒住了申不器的脖子!” 眉姐一声惊呼,我递给她一个眼色,眉姐抬手拽下了茶几上的桌布,拧成一条,从后方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申不器被勒住了脖颈,气血受阻,面色紫涨,藏在床下的凶手发出了致命一击,在申不器的颈下开了一血洞,申不器体内此刻血压暴涨,鲜血喷涌而出,向右上方射去……噗——”我自己配了一个音效,顺着李青眉勒住我脖子的力道向后仰去,栽倒在了床上! 李青眉扯开了我的外衣,将我翻过身去,以手代笔,在我的后背虚画了:河伯点兵,老鱼换命,八个大字。 “不错,申不器背后的划痕,出血不多,虽然深可见骨,但肉皮外翻不大,很可能是在死后才被划上去的!”唐驹点了点头,对我的猜测表示认同。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伸出了两根手指,一脸笃定的说道: “两件事可以确定:第一,凶手最少是两个人;第二:申家古楼,外人罕至,凶手能知道申不器睡在哪里,并能事先藏在床底,肯定是熟人作案!既然知道凶手曾藏身床下,床板下面定有线索,陆龟年,劳你今晚走一趟,探一探西跨院那间卧房的床底下,有没有什么线索!” 陆龟年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扑了扑土,笑着说道: “老本行,小意思!” 第九章:老鱼换命 夜半风起,众人各自回屋安歇,陆龟年绕柱上爬,顺着屋脊飞檐,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我倒了一杯冷酒,高原上的白酒,烈的刺喉,宛若一把小刀,细碎的切割着喉咙,我吸了了口冷气,忍不住的一阵干咳…… “哈哈哈……”一阵女子的娇笑声从门外飘来。 我皱起眉头,拉开了房门,正看到一身睡袍拖鞋,散着头发的卞娘,她的头发烫了微微的波浪卷曲着披在莹白色的香肩上,朦胧的的灯下,别有一番韵味…… “我原以为鼎鼎大名的张三眼会是个身高丈八的威武汉子,想不到却是个不胜酒力的文弱书生。” 卞娘抿了抿嘴,香唇微张,吐了一口烟圈,喷在了我的脸上,不等我答话,便自顾自的走进了我的卧房,反手掩上了房门,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裙下的玉腿一抬,两臂一撑,坐在了桌子上。 “申夫人,黑灯瞎火,孤男寡女,这样不太合适吧。”我尴尬的笑了笑,故意不去看卞娘的裙下。 “带我走!你开个价!”卞娘神情一荡,定定的看着我。 “走?去哪里?”我不解的问道。 “只要离开这里,哪里都可以!” 我撇了撇嘴,拽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卞娘身前,探出身子,看着卞娘的眼睛问道: “我为什么要带你走呢?” 卞娘向下扯了扯睡袍的领口,挽住了我的脖颈,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难道……我,还不值得么?” 我轻轻的拨开了卞娘捻在我衬衣扣上的手指,笑着说道: “相比春宵一刻,我更想知道……申不器的死因……” 话音未落,卞娘的手猛地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一滞,一把推开了我,站起身来,颤抖着手,重新点上了一根烟,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满目惶急的对我说道: “是……河伯点兵,老鱼换命!张大掌灯,我不管你是好奇也好,有什么目的也罢……我劝你……快点离开这里,这不是你能管的事……” “河伯点兵,老鱼换命?”我瞬间来了精神,疑声问道。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卞娘打着拍子,满目恐惧的,用颤抖的嗓子唱着古老的秦歌,我的脑海里慢慢的略过了两个字——冯夷。 《抱朴子·释鬼篇》中有记载,这河伯,乃是黄河水神。原名冯夷。也作“冰夷”,受天帝命,管理河川,性情暴虐,喜怒无常,故而千年来,黄河无数次决口,两岸的泥沙下层层叠叠的不知埋了多少百姓的尸骨。 卞娘唱完了歌,缓缓转过脸来,冷笑着说道: “黄河里的死人,就是河伯的阴兵,申家干的是捞尸的行当,本就是在偷河伯的兵,现在,河伯已经知道了……一条人命,两尾老鱼……这就是河伯交换的规矩……” 我瞥了撇嘴,正要再问,突然,一阵敲窗声从我的身后传来。 卞娘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的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整理好了自己的裙边。望着窗子上那个高大的黑影,满眼恐惧的缩在了我的身后。 “张大掌灯,你……不能把我交给……那个人?” 卞娘抱住了我的小臂,指甲深深的扎进了我的肉里。 “那个人?谁啊?” 我疼的嘶了一口冷气,小声问了一句。 “砰!” 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了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门外,那人背有些驼,周身隐在一件宽大的黑色锦袍之中,一张方脸略带疲态,眉眼有棱角,阴郁而古板。 “夫人!夜深了,您该回去休息了……” 那人盯着我身后的卞娘冷冷的一笑,幽幽说道。 “您是……”我拱了拱手。 那人脸上的笑容一沉,也不还礼,自顾自的闷声答道: “猫师,由霸先!” 我尴尬的笑了笑,正要开口,院子里突然想起了申金吾的喊声: “都来看看,这个贱妇,我爹……尸骨未寒,她竟然就敢跑出来偷男人……” 申金吾扯着嗓子,一边喊,一边跑到了我的身前,一伸手便揪住了我的领口,使劲的推搡着我,一边拨开我拦他的手,狠命的向卞娘的脸抓去…… “贱妇……都是你!害死了我爹……我弄死你!” 申金吾骤然发力,一把将我甩到了一边,扬手一个耳光抽在了卞娘的脸上,将卞娘打倒在地,薅起了卞娘的头发就去扼她的脖子,我爬起身来,一把抓住了申金吾的手腕,冷声喝道: “申金吾!你是不是有些太放肆了!” 申金吾被我的神情吓的一怔,眼珠转了转,徐徐说道: “这是申家古楼!我再放肆,你又能拿我怎地?” 我伸出手指弹了弹申金吾的额头…… “砰——”一声枪响,一枚子弹贴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啊——”申金吾发出了一声渗人的嘶吼,松开了卞娘的头发,指着门边的由霸先大声喊道: “由霸先,你个狗奴才,啊……养你是干什么吃的……救我啊……” 由霸先咽了一口唾沫,微微的侧了侧身,漏出了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的梁战。 “别动!”梁战的手指猛地一缩,由霸先的脊椎处传来了一阵牙酸的骨节响。 由霸先咬紧了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了下来。 “嗷……唔……” 一阵古怪的呜咽声响起,屋顶的飞檐上缓缓的爬下了一道黑影,黑面花背,鼠须猫足,毛枯尾秃,耳大头小,似豹非豹,似毛非猫,颈下挂着一把小巧的长命金锁,后背浑圆似北方的猞猁,四腿修长如高原上的雪豹,两只碧绿的圆瞳死死地盯着梁战,浑身的短毛根根直立,显然是在发怒。 久闻申家黄河背尸,依仗的就是蛛斑大鬼狸,历代饲养蛛斑大鬼狸的人,都是申家的家臣,从春秋起一直效忠申家的——由氏。 之所以姓“由”,便是因为取了“申”字的尾巴,意为:“一心效忠,尊申为首,挺身相护,生死之时,出头,不缩尾”。 古时候,生物学不发达,典籍所载,多半“狸”、“猫”不分。 其实,从科学的角度来讲,虽然都属猫科,但是狸是狸,猫是猫,其习性和能力足有天壤之别,只不过被胡乱的叫了一千多年,人们渐渐也习惯了狸猫这个称呼。 据我观察,这只狸猫的毛色枯黄,牙齿磨损的厉害,多半上了年纪,也不知道这蛛斑大鬼狸是如何护佑申家捞尸的。 正当我沉思之际,申不惧引着申仲谋,也赶到了这里。 “爷爷……这个贱妇……” “啪——”申仲谋脚不停步,冲到了申金吾的面前,抬手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爷爷,你干嘛……打我!”申金吾捂着肿胀的脸颊,委屈的喊道。 申仲谋抽搐了一下嘴角,扭过身来,看着我拱了拱手: “申家,教导无方,冲撞贵客了……” 申仲谋虽然狠狠的扇了申金吾一个嘴巴,却也趁机挡在了申金吾的身前,将申金吾牢牢的护在了身后。 我微微一笑,打了一个响指,让不知隐身在何处的根叔解除瞄准,随即徐徐说道: “老先生舐犊情深,可以理解……” 申仲谋微微一愣,叹着气说道: “申家无能,不敢多叨扰张大掌灯,明日,老夫摆酒,送你们!” “爹……可是大哥的死……”申不惧正要说话,恰遇上申仲谋森冷如刀的眼神,顿时弱了下来,嗫嚅了一下嘴唇,不再说话。 既然人家已经下了逐客令,我也没必要在腆着脸留在这里,于是我缓缓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申仲谋满意的吐了口气,拉着申金吾走出了屋子,梁战松开了由霸先的脖子,看着地上的卞娘,带着询问的意味向我瞥了一眼,我点了点头,扶起了地上的卞娘,低声说道: “若你真要走,明天不妨和我一起……” 卞娘淡定的摸了摸嘴角的额血迹,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想不到,你还真是个情种……要是姐姐早生了四五年,肯定就跟了你……可惜了……唉……明儿个想吃点什么,姐姐给你做……权当是,送行了!” 卞娘自顾自的扑了扑土,转身就要出门。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她,沉声问道: “你的意思是,你又不走了?” 卞娘扶着门边,一脸风情的笑了笑,昂着修长的脖子,缓缓说道: “男人的情,女人的话,信的人,不是冤鬼,就是傻子……”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扭着腰肢,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第十章:河伯点兵 “再给我倒一杯,渴死我了……咳……咳……” 陆龟年盘着腿坐在桌子上,喘着粗气,催着眉姐给他倒水,根叔拍着他的后背,让他慢点喝。 “怎么样,有发现么?” 陆龟年抽了抽鼻子,喘匀了气,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手心大小的小布包,刚一打开,一股浓重的腐腥喂,便在屋子里弥散开来。 布包里裹着的,是一片小鱼鳞,带着些许褐色的粘液,大拇指甲大小,半圆形,上有鳞纹,灯下呈乳白色,暗处呈墨绿色。 我从桌上寻了一只筷子,将那片鱼鳞捻起,放在眼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阵,便包了回去,沉声问道: “东西哪来的?” “床底下……全是血……死老鼠!”陆龟年说的着急了,比比划划的急红了脸。 “慢慢说,从进入那间屋子开始讲起!”我将眉姐倒的水递到了陆龟年手里。 “我趁着前半夜有云彩遮着月亮,顺着屋檐爬进了申不器的那间卧房,我的手脚很轻,挂在房檐上向下看,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从床底下传来,声音很微小,不时有几声老鼠的吱吱叫,还有……一股……鱼腥味!我顺着柱子溜了下来,缓缓的走到了窗边,轻身跃到了床上,趴下身来,慢慢的嫌弃了下垂的床单……” “你看到了什么?”李青眉轻轻的握住了陆龟年冰凉的手,柔声问道。 “眼睛!一双碧绿的眼睛,床底下全是死老鼠,一只浑身披着花鳞的东西在撕咬着地上的死老鼠……” “是什么东西?”我追问道。 “看不清!像是猴子,但是后腿很短,脑袋上有头发也可能是毛发,我不知道,嘴是平的,不是尖嘴!就像人一样……我吓了一跳,一跃而起,那……那怪物闪电一般的蹿出了床底,破窗而出,抓着屋檐逃窜而去,对了……它两臂有五指,青黑色的!也许……它是个人!我定了定神,包起它在床底下蹭掉的鳞片,顺着腥味追了出去,一直追到了申家的祠堂……我一直追到了一间漆黑的后殿,那里的香火味儿太重了,而且那间后殿,太过诡异……没转几圈,我就跟丢了……” 陆龟年喝了两口水,打了个激灵。 “什么样的后殿,哪里诡异?” 陆龟年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一脸神秘的说道: “那间后殿无碑无牌,只有一面匾额,写着三个大字——猫仙祠!” “什么?猫仙祠!”我和根叔对视了一脸,同时异口同声的惊呼道。 “对啊!猫仙祠,字就这么写的?你怎么这么大反应!”陆龟年诧异的说道。 “在公输家的翡翠阁里,也有一间猫仙祠,供奉着一只狸猫的干尸!”根叔看着陆龟年,徐徐说道。 “啥?一只!那算什么啊?这申家的猫仙祠里,密密麻麻的摆满了狸猫的干尸,少说也得有个千八百只了,都这么大个儿……吓死我了……” 陆龟年张开了胳膊,比量了一个一米多长的大小,随即从怀里摸出了两页黄色的纸,塞进了我的手里。 “这是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你不知道,那里面的猫尸,脖子上都挂着牌子呢?大多都是全须全尾儿的,唯独门口的一只,半面脑袋都烂了,脖子上挂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就写着——申不器,三个字!猫肚子底下垫了半个日记本,只有前半本,后版本不知道被那个王八蛋撕了去,我不敢整个儿往回顺,我从后往前,撕了几页字儿多的!顺回来了!” 陆龟年得意的一咧嘴,趁机去挽眉姐的胳膊,被眉姐使劲一拧,掐在他的大腿内侧,痛的陆龟年一阵怪叫。 “案子若能告破,当记你头功!”我拍了拍陆龟年的肩膀,打开了那几页日记纸,走到灯下,细细的打量起来。 陆龟年撕下了的纸总共有三页,麻黄色,边缘卷曲发黑,嗅之有霉味,应该有些年头了,第一页纸上面是墨汁写的小楷字,密密麻麻,好像是誊抄的某种古籍。 “九幽龙宫有真容,岂易人间识真踪,烟波八折行九曲,开弓走马见鱼从……震位下,八丈三分,艮为上行西南,十四丈九分……”落款还有一行小字:拓唐先祖酉堂公手记。 我细细的咀嚼着纸上的文字,不禁惊叹道: “这是一幅水图,黄河源的水图!” 也就是说,申家在唐代出过一个叫申酉堂的人,在黄河源里查探水文,在寻找水下的一座——黄河龙宫。 “这和申不器的死,有什么关系呢?我白猿客栈的龙符上的字恰好是:潜昆仑之峻极,出积石之嵯峨,访背尸之鬼狸,寻九幽之龙宫。这一系列的事,和我们白猿客栈又有什么关系呢?” 带着心头的疑问,我看向了第二页纸。 第二页纸上没有大段的文字,只画了一艘大船,飞檐斗拱,上有假山玉壁,亭台楼阁,描朱拓翠,气势恢宏,一百零八根青铜铁索从船身上探出来,锁在了八只鳌龟的背上,那八只鳌龟个个生的卡车般大小,在风浪中摇头摆尾,拖着大船在水中破浪行空…… “难道这黄河龙宫是一艘大船不成?”我心里嘀咕了一句,翻开了第三页纸。 第三页纸上的内容,就相对简单一些了,是一段标准的行船日记: “丁丑年正月二十七,临近惊蛰,大河水浪滔天,大雨。今日,本该在岸上为我儿金吾摆满月酒的,谁承想却要在这大河之上行船。无妨,待取了这场大富贵,正好给我儿挣下一份大身家……甲板上的那群人古怪的很,分了钱最好别再来往……” 这一段字后面是一大片的水渍,洇湿了墨迹…… 我将纸翻到了背面,背面有一行小字,很潦草,笔画的用力显然不稳,划破了几处纸面。 “作孽啊!作孽!苍天在上,愿这罪就由我一人担了吧!哪怕葬身鱼腹,乱箭穿心,申不器绝不后悔!” 原来这日记本是申不器的东西。 我思量了一阵,将手里的纸递给了根叔,幽幽说道: “到底出了什么事?正月二十七,临近是惊蛰的是哪一年?”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掐着手指,算着黄历。 “民国五年!”我和眉姐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惊声说道。 “根叔?我爹和你们在民国五年可曾来过这里?”我看着根叔问道。 根叔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我们收到九爷的消息,在民国五年的大年夜在客栈聚首,第一站就去了长白山,而后我该换身份,潜入了公输家,至于九爷和其他人去了哪,我并不知晓。” 申不器日记中所说的甲板上的那群人会是谁呢?当年又发生了什么事?申不器要说自己是造孽呢? “啊——” 正当我埋头苦思之际,一声刺耳的尖叫打破了黑夜的沉静! “不好!去看看!”我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推开房门,寻着尖叫的源头跑了过去。 第十一章:烟有百味 月光将河水照的一片惨白,申不惧的尸体此刻就飘在河水上,一根细细的缆绳一端在古楼的河柱上,另一端栓了一只黑铁的钩子,刺穿了申不惧的后脑,将他的尸体钩在了水中,不至于被浪花冲走,只能顺着水波左右摇晃,申不惧的眼珠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两个乌黑的窟窿直直的盯着月亮,半面头皮被掀开了一个大口子,被河水泡的发白,两只手的指甲都掀了开来,身上的衣服仿佛经过了大力的撕扯,破烂不堪…… 申家古楼,地处河谷,依水而建,回廊边上,就是滔滔的大河。 我趴着栏杆向下望了一眼,只见直插河底的木柱上,布满了乌黑的抓痕!木柱上缠了不少的水草,一直缠到了回廊的栏杆上,两只掏光了的内脏的黄河大鲤鱼就挂在水草上头。 两尾老鱼,一条人命! 难道这申不惧真的死于河伯点兵么? “让开!”申金吾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把将我拨到了一边,梁战皱了皱眉头,就要动手揍他,我轻轻的摇了摇头,拦下了梁战,默默的闪到了一边,冷眼看着申金吾的举动。 “愣着干嘛呢?养你们这帮狗东西是干什么吃的?捞上来啊!” 申金吾拎着皮带,劈头盖脸对着几个随从的汉子一顿抽打,那几个随从吓了一跳,脱了上衣,就要下水。 “都别动!”身后一声大喊传来,申仲谋迈着大步,领着跟在身后的由霸先,走到了水边。 “爷爷?这……” 申金吾指着河里的浮尸,正要说话,却被申金吾摆手打断。 “听话,站到爷爷后面去!” 申仲谋一边说着,一边将申金吾推到了身后,一边向身旁的由霸先点了点头。 “咚咚——咚——” 由霸先从袖子里拿出了一面手鼓,轻轻的在鼓面上打了两个拍子。 “嗷——” 一声渗人的叫声从头顶上的树梢上传来,一道黑影凌空落下,直奔河里跃去。 正是我见过的那只蛛斑大鬼狸。 只见那只蛛斑大鬼狸凌空一窜,稳稳当当的立在了申不惧的尸体上,两耳直立,眯着眼睛,弓起了后背,如临大敌一般的缓缓向水中看去,仿佛要从白茫茫的水下,追寻某种东西的踪迹…… “扑打——”一尾小鱼从申不器的脑袋底下跃水而处。 蛛斑大鬼狸闪电一般直立而起,探出一只前爪,一个抓挠,就将那小鱼撕成了碎片。 空气静的可怕,正当所有人都长出一口气的时候,我的瞳孔猛地一缩,高喊了一声,小心后面! 那只狸猫仿佛能听懂人声,头也不回的斜眼瞟了我一眼,随后一个转身,张开大嘴,红着眼睛向申不惧的肋下咬去! 此时,一只墨绿色的手,岔开五指,正从水底无声无息的伸了出来,蛛斑大鬼狸一张口,那只墨绿色的手,猛地一缩,遁入了水中,再没了声响,宛若从没有出现一样。 蛛斑大鬼狸抽动了一下鼻翼,在水面轻轻的嗅了嗅,随即蹲坐在了尸体身上,看着由霸先轻轻的点了点头。 由霸先会意,轻轻的打了打鼓,蛛斑大鬼狸甩了甩身上的水珠,纵身一跃跳到了岸上,龙行虎步的走进了阴影深处,时不时的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看得我一阵脊背发麻。 “可以下水了!把不惧……捞上来吧!” 申仲谋此刻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悲痛,脚底下一软,仰头向后倒去,我一个箭步冲到老头身后,架住了他的胳膊,沉声说道: “老先生节哀,申家还得靠你掌着盘(当家做主)呢!” 申仲谋红了眼眶,嗓子眼儿里发出了一阵呕哑的哀嚎: “我……只有这两个儿,白发人送黑发人,申家……罪孽自取啊……” “罪孽……” 我正要张口询问,却被申仲谋一把抓住了胳膊。 “张大掌灯,老头子求你一件事儿……” “你说!” “带我孙儿走……这事儿跟他没关系!求你……”申仲谋紧紧的攥着我的胳膊肘。 我瞥了一眼在河边叼着一根雪茄,组织人手捞尸的申金吾,小声问道: “您说的这事儿,到底是什么事儿?” 申仲谋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精气神一样,无力的望着水里的申不惧,幽幽说道: “不管什么事儿,我都会在这古楼里给它清了,该还的我还,该给的……我给!” 我慢慢的将申仲谋扶正,看着他的眼睛,冷声问道: “您觉得,是谁害了你的两个儿子!” 申仲谋紧紧的闭上了眼睛,沉着脸说道: “黄河东流,已然千年,河滩底下,有太多的秘密,申家能想到的,无非是:河伯点兵,老鱼换命!” 我轻声笑了笑,悠悠说道: “老爷子,子不语怪力乱神!” 申仲谋慢慢张开了眼,看着我,冷声说道: “怎么?张大掌灯不信?” 我咧嘴一笑,随即一脸肃然的说道: “我虽不信怪力乱神,却信这人心总有贪嗔痴妄!既然老先生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便多问。” 说完这话,我正要转身离去,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收住了脚步,凑到了老爷子的耳边,小声说道: “多提醒一句,申家就剩下您这尊大佛了,烟有百味,心有七窍,当心别被鬼……迷了眼……” 申仲谋眼睛一亮,若有所思的看向了我,低声答道: “多谢!” 我摆了摆手,转身带着根叔和梁战绕着申不惧的尸身看了看,便回到了我们的房间。 “你刚才和申仲谋说了什么?”根叔掩上了门,小声问我。 “我说,烟有百味,人有七窍!”我喝了口水,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根叔问道。 “根叔,你知道么?卞娘身上的烟味和申金吾身上的是一样的!申金吾和我撕扯的时候,我趁机嗅过,不仅是外衣,连贴身的衬衣的领口,都是卞娘抽的那种烟丝味儿。但是,刚才在河边,我看到申金吾抽烟,才发现,这位申大少爷抽的是古巴的雪茄,而卞娘抽的是云贵的烟丝。你说,两个抽不同烟的人,为什么在身上会有同一种烟味呢?”我一脸坏笑的拍了拍根叔的肩膀,估计瞥了瞥在一旁笑闹的李青眉和陆龟年。 “你是说……申不惧是申金吾杀的?那……申不器也是他杀的?他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爹?”根叔拉下了墨镜,瞬间换上了一副老司机的八卦面孔。 我不屑的一笑,嗤声说道: “申金吾就是个纨绔公子,一身的本事全在脸蛋儿上,且不说申不器是怎么死的,咱单说申不惧,这人心狠手辣,有谋有断,咱是领教过的,水面上的功夫,手底下的本事,绝对是这个!”我翘了一下大拇指,接着说道: “就凭申金吾那两下子,不出三招,在他这二叔手底下能死好几个来回儿……就算是暗算,也得在实力上差不多,才有可能,我看了一眼那申不惧的尸体,最重的伤在脊椎上,腰以下的脊骨被人用重手法打的寸寸龟裂,这是内家拳的真功夫,做不得假!申金吾还没这两下子。” “你不是说凶手是两个人么?会不会那申金吾有厉害的帮手!”根叔紧接着问道。 “唉!自从陆龟年捡回这片鳞片开始,我自己都在怀疑,作案的到底是两人,还是一个人,和一个……东西?” “东西?你是说那只从水底伸出来的手!”根叔问道。 “算了,不想了,这个雷,没必要咱亲自来趟,申仲谋是个老江湖,我说的话,他肯定能会意,申家的丑事,自然需要申家人自己揭开,水搅的越乱,跳出来的人越多,对咱们越有利。别忘了,暗地里还有一条毒蛇盯着咱们呢!” “你是说……赢家!”根叔警觉的说道。 “只要猿蛇古画和佛头里的竹简还在咱们手里,就不怕他翻出天去,鲁绛暂时还是安全的……”想到鲁绛,我的心猛地一痛。 “你现在还好么?”我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一声长叹。 第十二章:迷航一九九七 天光见亮,申金吾取过了床头的洋酒,轻轻的嘬了一口,拧亮了床头的台灯,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卞娘…… “你没睡?”申金吾一扭头,正看到卞娘睁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天花板。 “嗯……”卞娘轻轻的嗯了一声。 “没睡正好……”申金吾微微一笑,一把掀开了卞娘的被子,翻身向卞娘扑去,卞娘眉头一皱,缩身坐了起来,伸手顶住了申金吾的脸。 “怎么了?”申金吾不耐烦的问道。 “天快亮了,下人们都起来了!”卞娘的眼神有些闪烁。 “怕什么!”申金吾不耐烦的又向前凑了凑,被卞娘使劲的推了开。 “要不是你借着冲到姓张的屋里打我,帮我脱身,我怕是早就被那姓张的套出根底了……你说……姓张的会不会已经看出了你爹后背上的字,出自你手……”卞娘神经质一般的打了一个冷战。 “啪——”申金吾一个大嘴巴扇在了卞娘的脸上,捂着她的嘴,揪着她的头发摁在了地上,压低这嗓子吼道: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这种话,你最好给老子烂在肚子里……” “阿金,收手吧!现在……死了这么多人,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现在一闭上眼睛……他们就在我眼睛前面晃……那个叫张寒的人,眼睛亮的吓人,他肯定看出了什么端倪……咱们走吧……”卞娘抱住了申金吾的脖颈,哀声的苦求。 “呸——真他妈扫兴!” 申金吾啐了口唾沫,一把推开了卞娘,站在了床下,一边穿着裤子,一边沉声说道: “我左手的笔迹,除了我死去的娘没人见过,姓张的就算生了一双三眼的妖瞳,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富贵险中求,娘们儿家家的,懂个屁!我一定要找到民国五年,我爹他们去黄河里寻找的龙宫,那可是八十辈子都花不完……你最好别坏我的事儿,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见那个孩子……” 卞娘闻言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从床上爬了下来,抱住了申金吾的腿,哀声说道: “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见他一面……” 申金吾笑了笑,慢慢的扶起了卞娘,扶着她坐在了床上,抹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 “见,肯定能见,但不是现在,你别忘了,我从鬼市上买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卞娘被申金吾的笑容吓得逮住了,浑身颤抖的说道: “知道!知道!” “乖!” 申金吾轻轻的拍了拍卞娘的后脑,穿上了外衣,推开了房门。 “啊——” 卞娘猛地发出了一声尖叫,而申金吾已经被吓的呆在了原地。 满目赤红的申仲谋就站在门口! “畜生——”申仲谋一个嘴巴抽在了申金吾的脸上,将申金吾打了一个哆嗦,抽倒在了地上。 “爷爷……你听我说……你误会了……” “写!用你的左手!在纸上写你的名字……给我看——” 申金吾一声大吼,将衣兜里的钢笔扔在了地上,从门后的书桌上拽过一本书劈头盖脸的砸在了申金吾的脸上…… “畜生!写啊——” 申金吾咽了一口唾沫,拿颤抖手拿起了地上的钢笔,用左手在书本的扉页上颤抖着写下了“申金吾”三个字。 申仲谋的身子不停的打着摆子,面如死灰。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哑着嗓子对身边的由霸先说道: “真的是他……!看着我干什么……把这个畜生,还有那个贱妇绑了……明日拜过祖宗,日落时分,直接沉河……” 申金吾吓了一跳,在地上打了一个骨碌,爬起身来,跪在地上,大声喊道: “爷爷!你听我说……爹和二叔不是我杀的……你相信我……” 由霸先叹了口气,缓缓走到了申金吾的身前,沉声说道: “大少爷,您……别让我为难!” 申金吾甩了甩头上的泪珠子,抱着由霸先的脚面,哀声喊道: “由叔,您是看着我长大的,对不对!您不能让爷爷沉了我啊!申家就我一根独苗了啊……” 由霸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背过身去的申仲谋,一咬牙,拎起了申金吾,捆了两手,拖在地上,向外走去。 “爷爷……啊……” 半个小时后,惨叫声渐行渐远,陆龟年一个翻身,凌空落下,走到了我的身前。 “怎么样,找到了么?”我急切的问道。 “找到了,人就关在祠堂后面的井底下,井口下面有绳梯,下行十几米,是水牢,申金吾就关在那里!申家怕这俩人串供,卞娘被拖去了另一个地方,俩人没关一块儿。” 我点了点头,回到了屋里,蘸着茶水开始在茶几上勾勾画画,陆龟年和根叔两个人在一旁喝茶聊天。 “根叔,你说这凶手会是谁呢?”陆龟年率先问道。 根叔思忖了一阵,沉声说道: “我原本怀疑申不惧,因为无论是本事,还是动机,他都最可疑,但是申不惧也被杀了,掌柜的说,申金吾没有杀人的功夫,那卞娘和申金吾是一起的,自然也没了嫌疑,剩下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申仲谋,一个是由霸先,申仲谋没有杀自己两个亲儿子的理由,算来算去,凶手只可能是由霸先了!”根叔说完,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看了看我。 我笑着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推论没有错,但是缺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根叔问道。 “动机!人是有感情、有逻辑的动物,任何的行为都是有理由,有目的的!如果凶手是由霸先,他是为什么要杀人呢?” “你是说……”根叔欲言又止的嘀咕了一句。 “说的没错,就是那日记上记录的那此民国五年的河上行船,当年肯定发生了什么,查清了旧事,新谜也就迎刃而解了……”我接过根叔的话,笑着说道。 “民国五年的事,现在怎么查?”陆龟年问道。 “去找申金吾,直接问!”我转身坐在了桌边上,在一张纸上奋笔疾书,随后将纸交给了陆龟年。 “偷偷去水牢,按我纸上写的问!” 陆龟年细细的将纸收好,转身出了门。 我刚关上门,根叔便压着嗓子说道: “掌柜的,申家也是在江湖上做生死勾当的亡命徒,咱们就这么搅进去,日后的麻烦少不了啊!” 我摇了摇脑袋,坐在桌前,打着拍子唱道: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念事,结在深深肠……不学头陀法,前心安可忘。” 根叔白了我一眼,不再搭理我,低头擦着手枪,我则望着手中的茶碗,脑子里翻江倒海。 “鲁绛,你放心,绑你的人,我很快就能挖出来……” 第十三章:背尸秘闻 水牢深不见底,两根儿臂粗的铁索从上垂下,吊起了两只精钢打造的铁笼子,关在笼子里的申金吾,头顶上是碗口大小的一片昏光,脚底下是奔涌的暗河,刺骨的寒气,冻得他嘴唇青紫,抱着胳膊,不停的打着哆嗦。 陆龟年轻声摸到井口边上,阙准时机,纵身一跃,头上脚下的扎进了井里,两脚夹住铁索,两臂张开,宛若一只大鸟,凌空而落,直到眼前出现了铁笼的影子,陆龟年才一个扭身,袖底两道细钢丝电射而出,横挂在了两条铁索之间,陆龟年脚尖一旋,轻轻的点在了钢丝上,宛若一只轻盈的猿猴。 “哥们儿,醒醒,叫你呢!”陆龟年敲了敲栅栏,引起了申金吾的注意。 “你是……”申金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脚并用的爬到了陆龟年的面前。 “我呀!陆龟年,跟着我家掌柜的来的!”陆龟年看了看申金吾的惨像,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了申金吾,申金吾接过了烟,看了一眼,一脸难色的说道: “这烟也太便宜了……” “你这都什么揍性了,还摆谱呢?不抽拿过来……”陆龟年作势去抢,申金吾连忙护住了手里的烟,连连点头道: “抽……抽……” “我给你点上!”陆龟年笑了笑,拢着火儿给申金吾点着了嘴上叼的烟卷。 “舒服!真他妈舒服!”申金吾狠嘬了两口烟,一阵大笑,笑着笑着,就颤抖着肩膀,淌下了两行泪。 “我说兄弟,哭什么啊?你又没杀人,不就是裤裆里那点儿问题么?”陆龟年不屑的骂了一句。 申金吾听了陆龟年的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使劲的抓着栅栏,哭着向申金吾喊道。 “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没杀人!你说的……对啊!我真的没杀人!你相信我?” “不是我相信你,是我们掌柜的说你不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他怎么说的?” “他说你没那个本事!”陆龟年的话很直接。 申金吾愣了一愣,随即苦笑着瘫坐在了地上,自嘲的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是啊!我自然是没有那个本事的……” “我说哥们儿,我那头还聊着姑娘呢,也挺忙的。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福也享了,该那什么的,你跟那个谁也那什么过了,对吧!可兄弟我还光棍一条呢,时间宝贵,咱可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咱说好了,你要是想死,你就蹲这儿接着哭,要是想活,就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们也好帮你一把不是?” 陆龟年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借着光,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定定的看着申金吾说道。 “问!随便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申金吾摸了一把眼泪,凑到了陆龟年的面前。 “你看看,要么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呢,觉悟就是高!听着啊,这第一个问题,申家的蛛斑大鬼狸是怎么回事儿?” 申金吾闻言,将手里的烟屁股按在地上捻灭,陆龟年极有眼色的给他又续上了一根儿,申金吾长吐了一口烟气,眯着眼睛说道: “这蛛斑大鬼狸啊,出自青藏大雪山,形貌绝类雪豹,雌生斑,雄披纹,是一种极为稀有的兽类,每年初春下山,昼伏夜出,迁至青海黄河源产仔,只因为这里鱼类丰富,方便捕猎,待到幼崽长成,便会折返雪山,申家的先祖,于春秋时期发现这种传说中的动物,知道它能寻源渡水,在大河底下能开目视物,迅若雷霆,且口内有腺,能分泌一种毒素,专能克制这水中的一种妖物……” “妖物?少跟我扯没有用的,挑干的说!”陆龟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行,说的明白一点,黄河源这里的地质地貌非常古老,青海一带,很多神秘之处多形成于第四纪大冰期,大约距今200-300万年前,结束于1—2万年前,这里人迹罕至,海拔又高,很多古老的生物被保存了下来,故而留下了很多神鬼的传说,其中最为神秘的便是河伯……” “河伯点兵,老鱼换命的那个河伯?”陆龟年惊声问道。 申金吾缩了缩脖子,向陆龟年这里凑了凑,苦着脸说道: “狗屁的点兵,都是扯蛋。这河伯其实就是水底一种专门食腐肉的动物,最爱吃的便是死人肉!申家捞尸,无异于虎口夺食,河伯不杀你杀谁?” “那老鱼换命又是怎么说?”陆龟年追问道。 “说起来,这还真是邪了门了,这黄河两岸多渔夫,那水底的河伯最是诡诈,常常从河底捉了大鱼放在滩上,诱使贪心的渔夫上去捡拾,顺势跃水而处,将渔夫拖入河中啃噬……” “我去,这河伯哪是什么动物,分明是成了精怪了!”陆龟年惊叫道。 “谁说不是呢?”申金吾一拍大腿,点头说道。 “这些可都是申家的大机密,你就这么随便的告诉我了?”陆龟年不可置信的说道。 申金吾晃了晃脑袋,一脸苦相的说道: “我说哥们儿,什么年代了,大清朝那一套早就过气了,你觉着兄弟我像是愿意继承这个狗屁家主,蹲在这鸟不拉屎的青海干着捞尸营生的人么?” 陆龟年点了点头,似有所思的说道: “花花世界,确是比这古楼好的太多!” 申金吾仿佛一下子遇到了知音,拍着脑门子说道: “对啊!再说了,这几年,蛛斑大鬼狸是越来越稀少,据说在民国五年,我爹带着申家的精锐在黄河上和水里的河伯杀的是昏天黑地,方圆两里地漂的都是染血的猫尸,一只都没活着回来。我爹自己的鬼狸都死球了,由霸先身边那一只,是我爷爷的鬼狸,当年我爷爷和他的那只鬼狸没跟着我爹上船,才逃过一劫,那是最后一只了!眼瞅着就老死了,到我这辈儿,已经没有传下来的鬼狸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我接了这个狗屁家主,可是我没有鬼狸啊,拿什么和水里的河伯较劲啊!这不是送死一样吗……”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申家人每个人都有一只鬼狸?”陆龟年打断了申金吾的话。 申金吾嘬了一口烟,点头说道: “对啊!申家的男子一到成年,就必须挑选一名猫师,并和猫师所训练的鬼狸一起上河行船!” “也就是说,繁育和训练鬼狸,一直是由猫师负责的对吧!”陆龟年在纸上飞速的记下了申金吾的话。 “对!历代的猫师都是由家的人,由家作为申家的家臣,已经快一千年了,你见过的由霸先,他爹就是我爷爷的猫师,他爹死后,他接了班,继续驯养我爷爷的那只鬼狸,他就是最后一个猫师。” “什么?最后一个猫师?” “对啊!猫都没了,还有个屁的猫师?”申金吾一咧嘴,不屑的吐了一口唾沫。 “好!最后两个问题,民国五年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关于那次行船,你又知道多少?” 申金吾思索了一下,低声说道: “民国五年,我才六岁,当年的事儿,是我十五岁那年,我娘病危的时候,偷着告诉我的,她说民国五年,我爹带着族里的精锐,和一群神秘的外人逆着大河去了一处秘境,想寻找一座会移动的黄河龙宫,里面的秘宝震铄古今,然而,我爹他们失败了,族里的精锐全军覆没……而且我娘说,一定让我小心二叔,二叔有大仇,迟早要报在我身上……让我暗中寻了宝贝,远走高飞,再也不要回申家这快罪孽之地……” “罪孽之地?能不能细说说!”陆龟年追问道。 “我娘当时病的上气不接下气,能说这么多就不错了!其余的我是一概不知了……”申金吾两手一摊,倚着栏杆坐了下来,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所以你就找了卞娘,安插到你爹身边……” “不是找的,是买的,就在中越边境!”申金吾点了点头,回答的倒是出人意料的坦荡。 “你就不怕这申家被你折腾碎了?”陆龟年皱着眉问道。 申金吾闻言,拍着说苦笑道: “碎了,还不好么?一个捞尸的营生,王八蛋才稀罕呢?爷我还年青着呢,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那卞娘可曾探听出来了什么吗?” 申金吾搓了搓下巴,思索了一阵,徐徐说道: “有用的虽然屁也没打听出来一个,但是却跟我说了一个先祖的风流情史,但是年代已经很久远了……” “有多久远?” “唐朝……” 第十四章:只为佳人一笑 盛唐,物阜民丰,天下归心。申家虽远处西地,却对中原风物神往不已,彼时,申家家主申酉堂,静极思动,顺大河东下,改名换姓,遍游大唐之余,入了书院,考了科举,偏巧还中了进士,在扬州任了一个闲散的录事参军。 则天顺圣皇后光宅元年,也就是公元684年,徐敬业与其弟徐敬猷、唐之奇、杜求仁、骆宾王等人,在九月起兵于扬州,李敬业自称为匡复府大将军,领扬州大都督。以勤王救国、匡扶卢陵王李显复位为名出师讨伐武后,大江南北忠于李唐的氏族纷纷赢粮而景从,其中便有一队由骆宾王引荐的神秘人,他们虽然隐去了名姓,行踪诡秘,申酉堂却知道,他们就是公输一族的青衣匠人,为首的是一个女子,气质高绝,美若天人,申酉堂第一次见她,便神魂颠倒,无法自拔!然而,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申酉堂日夜追随佳人,用尽了百般手段,却仍旧无法让佳人对他动心。申酉堂知道,那女子爱的是能写出: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这样的句子的大唐第一才子——骆宾王。但是情之一物,最难琢磨,一入情网,再难脱身。骆宾王反武后,公输家的女子为他前后奔忙,常伴左右,每每因战况而忧心。申酉堂为了博佳人一笑,使尽了家传的水上神通,相助徐敬业的大军过长江、破润州、三渡淮河…… 然而,徐敬业刚愎自用,并非明主,不听谋士劝诫,被黑齿常之的大军围困,粮草紧缩,军马凋敝…… 骆宾王愤懑难平,公输家的女先生衣带渐宽,申酉堂见不得佳人消瘦,于是向那女先生吐露一个大秘密,那便是——申家久居星宿海,无意中发现了黄河水下藏了一处九幽龙宫,里面可能藏着传说中秦皇苦寻不得的六国秘宝!并且自动请缨,愿回星宿海一探,起出秘宝,招兵买马,壮大徐敬业的声势,席卷天下。 佳人展颜解眉,长送申酉堂十五里,申酉堂踌躇满志,快马加鞭的赶回了申家古楼,昼伏夜出,历尽劫难,九死一生,测探水文,终于探出了龙宫所在。然而,待到申酉堂拿着水图笔记返回扬州之际,才发现,徐敬业的叛乱早就已经被武则天平定,徐敬业被杀,骆宾王不知所踪,藏匿于江湖,借用渤海国的国力联合军中的墨家人和公输族人一起修了长白山天池下面的龙渊,将徐敬业和李唐王公尸身藏了进去,申酉堂历经波折,才将水图送到公输家的女先生手里,奈何骆宾王此刻已经是天下通缉的亡命要犯,公输家的女先生跟着他没有在江湖上流离多久,就死在了追捕的乱战之中,骆宾王将水图细细的收在了长白山,不知所踪…… 申酉堂得知佳人罹难,心如死灰,万念俱衰,将随身的狸猫留在了青衣巷,代替自己为佳人守墓,自己则返回到了申家古楼,闭门不出,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 申酉堂死后,申家人找了几十年,也没找到申酉堂测算出的那卷龙宫水图笔记……直到民国五年,一个神秘人到访申家古楼,捧出了申酉堂的半卷水图…… 陆龟年喝了一口水,长出了一口气,一脸疲惫的看着沉思的我。 “辛苦了!”我笑着拍了拍陆龟年的肩膀。 “掌柜的,你这儿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陆龟年问道。 “去帮我找一件东西,申金吾、卞娘、申不惧、由霸先、申仲谋这几个人的房间里都要搜!”我在桌上铺了一张纸,画了一个图样,交给个陆龟年。 “得嘞,我走了……”陆龟年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消失不见。 陆龟年刚走没多久,唐驹便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我曾听先师说过,白猿客栈在汉初原本是传有一副前往龙宫的水图,后来留侯张良担心此物早晚为祸,便一把火烧了,想不到这申家的人,竟然凭着对黄河的精通,生生又画出来一副……” 唐驹的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渗人的猫叫,我推开窗子,发现由霸先正站在窗前。 “由先生?”我诧异的惊道。 “张大掌灯面前,当不得先生二字,由某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托!” “何事?进屋说!” “不了!长话短说,七个小时后,水牢换防,将由我看守大少爷,我希望张大掌灯能出手,打晕我,带走大少爷,我在古楼的西门泊了一艘快艇,地图和补给都在上面,你们直接走,再也不要回来!”由霸先两眼翻红,情绪上很是激动。 “这是为何?”我问道。 “老太爷这次是动了真怒,我怕他真的把大少爷沉了河,我不敢赌,所以只能托你们将大少爷带走,申家只剩这一丝骨血,万万不能断了……若是张大掌灯,肯仗义援手,日后但有差遣,由霸先万死不辞!”说完,一拱手,重重的朝我鞠了个躬。 我笑着拍了拍由霸先的肩膀,沉声说道: “疾风骤雨后,自有云开月明,这事儿,白猿客栈自有对策,请回吧!” 由霸先虽然满脸不解,却仍旧听出了我愿意搭手的画外音,满面喜色的用力捶了捶胸口,转身离去。 “掌柜的,你预料的果然不差,我的药已经起作用了!”唐驹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欣慰的拍了拍我的后背,一副老前辈的神态。 我看着由霸先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的说道: “难怪公输家会有一座小型的猫仙祠,缘由原来是从这里论起的!那么这一切也都理顺了,六国秘宝原本就是六国的后人一同守护的绝密,申家所说的黄河龙宫,别人不知根底,公输家的那位女先生却是知道的,她不但没有杀申酉堂,灭口隐瞒,却反而为了帮助情郎成就大业,故意使徐敬业得知了六国秘宝的消息……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徐敬业知道了,就代表很多人也知道了六国秘宝的消息,徐敬业虽然兵败,但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并没有停歇,白猿客栈想必当初也折损了不少的人手,才将这股风潮平定。公输家的家主深深以此为愧,无颜面再见六国的百家后人,故而熄灭了翡翠阁中的灯火,造了一揖到地的塑像,将龙渊的设计图放在了塑像之内,将白猿客栈托付的猿蛇古画藏在了猫仙祠九曲黄河的机关里,借着为武则天修龙门大佛的机会,建了那座地宫,在卢舍那的佛头里藏下了竹简!随后便隐世不出……” 我站起身来,绕着桌子转着圈,暗暗思忖道: “民国年,来申家古楼的神秘人多半就是赢號,可是赢號在拿到申酉堂的笔记后,为什么没能取走龙宫中的秘宝呢?而是又绕了一个十二年的圈子?难道说光凭申酉堂的笔记还不够,他还缺少什么东西……”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竟沉沉的睡了过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快要日落的时候,黄昏的日光穿过窗子,晃得我一眯眼,我才反应过来…… 申金吾沉河的时间到了! “我去!”我一拍脑门子,推开门窗,拔腿向河边跑去。 河边,香火味浓的呛人! 申仲谋背对着大河,躬身跪在了祖宗的牌位前面,浑身颤抖的抽泣着,在他身后的河滩上,两只硕大的朱红棺材整被十七八个光着上身的汉子按在身下,一个头戴傩戏面具的老头正抡着手里的锤子在砸着棺盖上的棺材钉,棺材里,传来了申金吾声声嘶哑的闷喊: “爷爷……救我!爷爷,没杀我爹,我也没杀二叔!啊……爷爷你相信我……我没有理由的!我不是为了……为了当家主……相信我……姓陆的王八蛋,你不是说能救我吗?你个龟孙儿在哪呢……” 两个系着红布腰带的大汉根本不理会棺材里的哀嚎,抡起膀子,将手里拴着大石块的缆绳在棺材上绕了好几个圈,紧紧的系了一个死扣! “孩子……别怪爷爷……别怪爷爷!” 申仲谋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几岁,枯黄的白发迎风乱飞,两只空洞涣散的瞳孔无力的淌着浑浊的泪水! “沉——”申仲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嘿——呦——” 四个大汉,喊了一声号子,发力一推,顺着河滩,将棺材向河里退去! “且慢——” 我一声大喊,冲到了河滩边上,示意那几个汉子停手,那几个汉子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申仲谋,随即摇了摇头,抬手把我拨到一边,发力正要再推,冷不防一道身影从人群里飞撞而出,两手前探,一把就捏住了两个大汉的脖子,跺脚一按,便将两个熊罴一般的壮汉按的跪在了地上。 “哑巴!你来的好快!”我看了一眼那解围的身影,不禁喜出望外。 梁战面沉入水,目光所及,申家的人纷纷后退。 “老爷子,申家的案子另有蹊跷,申金吾罪不至死!” 申仲谋死灰般的眼神中猛地翻出了一丝神采,只见申仲谋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拨开了护在他身前的由霸先,看着我的眼睛,沉声说道: “张大掌灯,你今日若不与老夫说个分明,咱们就玉石俱焚!” “老王八!你好大的口气,想动我白猿客栈,你申家还差的远!” 一声断喝从回廊边上响起,唐驹枯瘦的影子从转角处慢慢走来,自从须弥死后,唐叔的戾气越发的重了。 唐驹话一出口,申家的汉子们一起发了一声闷喊,腰间挂着的各色长枪短炮也纷纷操在了手中! “别急着动手,水落石出之时就在眼前,诸位稍安勿躁!” 我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就在眼前是什么时候?”申仲谋追问道。 我咧嘴一笑,幽幽说道: “乌金西坠,玉兔东升!” 第十五章:三毒者,贪嗔痴也(上) 夕阳西下,渐入浓云,天边只剩一线霞光,眉姐寻来了一把椅子,摆在了两口棺材前面,我吹了吹杯里的茶叶沫子,坐在了椅子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 陆龟年是个毛躁的性子,等的是心烦意乱,没隔几分钟,就看看日头,眼巴巴的盼着黑天。 “掌柜的,咱就这么……干等着?”陆龟年苦着脸问道。 “不干等着,还怎么着啊?要不我给你唱一段儿啊?”我笑着说道。 “你唱歌最难听了……要唱也得根叔唱啊……” “嘿……曲听的还怪挑的……”我白了陆龟年一眼。 陆龟年嘿嘿一乐,闪到根叔身后,一边捶着根叔的肩膀,一脸谄媚的笑道: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要不……您老来一段……” “来一段?”根叔非常骚包的喊了一句京剧的念白。 “来一段!”陆龟年合了一声。 “伺候着!”根叔抖了一句叫板,打了个拍子,开腔唱道: “站立街头用目觑,见一官长相貌奇。莫不他是姬千岁,有意来访伍子胥……” 根叔唱的折子戏很有名,唤做《刺王僚》,讲的是吴王姬僚之弟姬光听了伍子胥的计谋,假意请吴王姬僚赴宴,专诸扮成厨夫,在鱼中藏剑,借献鱼之机刺死姬僚。姬光夺得王位。即为吴王阖闾。 我看了看此刻头顶上升起的小月半盏,看了一眼根叔,会心一笑,拿了个架势,手并剑指,指着申仲谋,张口唱道: “本当向前去见礼,帽破衣残不整齐。眉头一皱心生计,把我的冤仇提一提……” “够了!张大掌灯,你莫不是在消遣我申家!”由霸先一声怒喝,打断了我的唱词。 我微微一笑,看着申仲谋说道: “老爷子,别着急,在我指认凶手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说吧!”申仲谋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申不器和申不惧两兄弟都死于传说中的河伯点兵,老鱼换命,但是这两个人的死,却有一个最明显的差。” “什么差别?”申仲谋冷声问道。 “字?” “字!申不器的后背被人写上了河伯点兵,老鱼换命八个大字,而申不惧却没有。这就很让人怀疑了,既然是同一凶手,同一动机做下的命案,为什么要差别对待呢?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申不器后背的字,划痕周边的皮肉,断面的惨白色多于暗红色,这说明申不器后背上的字是在死后,有人后加上去的,所以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那便是,在申不器的死后,有除了凶手以外的其他人来到了案发现场,这个时候,申不器已经死去多时,血液凝固,皮肉僵直。这个人为了混淆视听,故意在申不器的身后留下了文字,想要混淆视听,为了隐藏自己,我猜他用的是左手……而这个人,就是申金吾,想必申金吾的笔迹,老先生已经查证过了,我就不再赘述了!” “如果申不器不是申金吾杀的,又会是谁呢?”陆龟年附和着问道。 “河伯呗!”我笑着点了点头。 “你刚才还说,河伯杀人,乃是申金吾杜撰,此刻又说是河伯是真凶!你这逻辑前后矛盾,你可是在消遣于我么?”申仲谋急红了脸,手指着我的鼻子高声叫骂。 “老东西!把你的狗爪子拿开!”唐驹一声冷喝,上前了一步,两个手持短刀的申家护卫正要阻拦,却见唐驹的袖子底下一阵翻滚,无数的花斑蛇虫从唐驹的衣服底下扎着堆的钻了出来,很快便爬满了河边的空地,个个吐着芯子,齐齐的向申家的护卫呲着毒牙。 “老年人,别生气,血压高,对心肺不好!”我连忙上前打了一个圆场,申仲谋恨恨的喘了一口粗气,放下了手。 我咳了咳嗓子,接着说道: “其实我的话并不矛盾,申金吾原本想着将申不器的死推在河伯的身上,申家在大河上捞了千年的尸,是河伯的死对头,这个河伯的传说是最合适的烟雾弹了!但是……申金吾没有想到,在他之前,来到申不器的卧房,造下命案的就是河伯!” “河伯之说!纯属子虚乌有!”由霸先冷声喝道。 “是不是子虚乌有,申家的人,难道自己不清楚么?民国五年,大河行船,那些蛛斑大鬼狸是怎么死的?还要我说出来么?”我面色一冷,定定的看向了由霸先身后的申仲谋。 “你都……知道了?”申仲谋瞳孔闪了一闪,显然被我唬住了八分。 “老太爷!切莫听着小子胡言,他是在使诈!”由霸先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申仲谋,恶狠狠的看着我。 “使诈?哈哈哈,好,既然你说我使诈!今儿个张某人就给在坐的各位开开眼,也让大家看看这河伯的真容!” 我一声大笑,从兜里摸出了那一小块生犀角,凑在打火机上点着,丢尽了只空碗里,随着一阵馥郁的香气滚滚散开,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泛起了一阵涟漪,涟漪中间有气泡冒出,咕嘟嘟的向着岸边而来。 “水下有东西!”一个申家的护卫大喊了一声。 “哗啦——”月光之下一只披着鳞片的绿色手臂从河水里伸了出来,爪分五指,类虎,指缝有蹼…… “小心!”根叔猛地拉着我后退了一步! “扑通——”一道碧绿色的身影从河中一跃而出,立在了河滩边上。 梁战两眼一眯,一手按亮了手电筒,一手拎了一根铁链子,大步奔那身影而去。 “这是什么东西?”李青眉下了一跳,下意识的往陆龟年身后缩了一缩。 望着黑影中和梁战角力的那只怪物,我幽幽说道: “中国叫河伯,日本国叫河童,古书里叫水虎,是传说中的鬼怪。最早起源自中国黄河流域的上游。据《本草纲目》记载,水虎是居住在黄河中的妖怪。外表看起来类似儿童,但是身体却披鳞盖甲,通常都是全身潜入水中,只露出很像虎爪的膝盖在水面上。其身上有臭味和黏液,非常难于捕捉……” 我口中的“捕捉”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团黑影从河边上冲天而起,呈抛物线飞坠到了我的脚边,正是被捆做一团的河伯! 我回头看了一眼满头热汗,体力透支的很厉害的梁战,确认他只是被河伯身上的腥水打湿了外衣,但是并没有受伤之后,我便扭过头来,细细的打量着我身前的这只河伯。 河伯的力道很大,精钢铸就的铁索被他挣得节节爆响,难怪一身蛮力的梁战都废了这么大的力气,看来传说也未必尽是虚妄,这河伯倒也真有几分本事…… 也许是察觉到了我打量它的眼神,河伯猛地停止了挣扎,扭过头,下眼睑向下一翻,来一脸怨毒的瞪着一双暗红色眼睛看向了我。 就在它扭头的一瞬间,我才发现,在这河伯的颈下系着一根青铜的项圈,紧紧卡住了他的脖子,入肉三分! 果然,这只河伯是有人饲养的! 我在岸边捡了一只枯枝,戳了戳它的皮肤,粗糙的质感像极了蜥蜴, 这种冷血爬行类的动物保留了古生物最远古的一种基本特质——没有外耳孔,甚至无法从外表看出鼓膜的所在,乃至丝毫看不出听觉器官的痕迹。 河伯并非鬼神,不过是生活在黄河流域中一种食腐的古老动物,因其神秘性才被冠上了鬼神的色彩,落在了某位野心家的手里,竟然演化成了杀人的利器! 古羌人兴于青海,世代在大河流域逐水草而局,其巫医所谓的燃犀招鬼,恐怕招来的就是这种动物。 我拍了拍手里的尘土,站直了身子,指着由霸先高声说道: “由先生,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么?” 第十六章:三毒者:贪嗔痴也(下) 由霸先坦然自若的笑了笑,沉声问道: “依着张大掌灯的意思,这只河伯是我驯养的了?” 我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由先生这句话说的不准确,驯是驯,养是养,准确的来说,这只河伯是你驯的,但是你却并没有养它,养需要常伴身边,鬼狸和河伯水火不容,所以你不会把它带在身边。至于这个驯字,古语说的话:何为驯?因其食而诱之,扼其性而挠之,收其心而用之!说白了,就是用它喜好的食物诱捕它,通过扼制它的本性来逼迫它,待到它对你起了畏惧之心后,就可以用它来办事儿了!” 由霸先闻言,抚掌大笑道: “精辟!张大掌灯对驯物一道,也精通如斯!” 我没有理会他的夸赞,接着说道: “河伯最爱吸食生犀角之气,你以此相召相诱;伺机在其颈上卡入铁环,压迫咽喉,使之无法吞咽,每次进食都完成你下达的指令,好似那大河上的鱼鹰一般。河伯有以鲤鱼相诱,拖杀捡拾渔夫的传说,我猜你一定是利用了河伯这一习性,以鲤鱼作为杀人的指令,训练久了,就像狗听到摇铃会流口水一样,只要看到有活物接近鲤鱼,河伯就会扑上去撕咬杀之。申不器遇害的当晚,你先用生犀角召来了河伯,将它藏在床下,将鲤鱼吊在门后的帷幔下面,这个位置,人在站立的时候是看不到的,只有在躺倒在床上的时候,视线向上才会发现,申不器躺在床上,发现了帷幔后的鲤鱼,心生疑窦之下,刚要起身上前查看,就被床下的河伯拖住了胳膊……那香炉里的虎狼之药根本就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用催情的药香遮盖住河伯的腥臭之气!因为那天晚上,卞娘根本就没有住在申不器的屋子里,根本没有理由用到这催情的药香!事后,你投喂河伯,却和被我派去勘察现场的陆龟年撞了个正着……以至于掉落了一片鳞片,从那个事后开始,我就对你产生了怀疑。如此高明的驯养之法,非大驯养师不能为啊!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猫师!” “你这都是推论,没有证据!”由霸先的眼神有些闪烁,故作凶狠的喝骂了一句。 我冷笑了一声,幽幽说道: “证据自然是有的,件件如铁,其一:生犀角,燃之有异香,味透肌肤毛孔,非百日不能散,你烧犀角召河伯两次,身上浸透了香气,虽然你换了衣服,洗了澡,但是还会残留大半,人闻不到,狗却可以,要不要试试?其二,我记得,在申金吾为了帮卞娘脱身,故意揪住我在房门口厮打的时候,你和你的鬼狸来到了场内,那个时候,鬼狸的脖子上挂了一个小小的金锁,但是,在申不惧死的时候,鬼狸大展神威,惊走河伯的时候,它的颈下可是空空如也的哦,如此说来,这长命锁是一个暗号,是为了给特定的人看的,这个人是谁呢?自然是在申不器死后,处处小心的申不惧!你在给他传递某种信息,导致他不顾危险,孤身与你相见,可是令人奇怪的是……申不惧的身上也没有找到这只长命锁,哈哈哈,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偏在你的卧房里,寻到了这个东西……” 我拍了拍陆龟年的肩膀,陆龟年得意的梗了梗脖子,两只手合掌一撮,一只金黄色的黄金锁便挂在了陆龟年的右手食指上,陆龟年咧着大嘴,向四周做了个团揖,活像是一个谢幕的话剧演员。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白猿客栈的当代鬼手,这世上还没有他取不到的东西!”我指着陆龟年,笑着向由霸先挥了挥手。 “说下去!”由霸先面上一冷,猛地向右跨了一步,并指如刀,架在了申仲谋的咽喉。 “霸先……真是你……我申家三代人,可有哪里对你不住……你竟然要……”申仲谋红了眼睛,语无伦次的颤抖着说道。 “闭嘴!”由霸先一掌打在申仲谋的肋下,打的老头子剧痛之下,一阵猛咳…… “其三么,你故意让我去救申金吾,实则是存了杀我的心思,我去劫申家的死牢,你正好借机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由霸先冷笑着问道。 “我让陆龟年去找申金吾,一则是为了探听消息,二来就是为了打草惊蛇,申不器的尸体上离奇出现了字迹,你也懵了,所以你急需找到在你离开命案现场后,紧接着出现的那个人!我故意把申金吾抛出来,就是为了引真正的凶手上钩,毕竟一个便宜的替罪羊是每一个凶手都梦寐以求的,为了把申金吾的罪做实,你肯定不允许任何想为申金吾翻案的人出现,你会监视我,陆龟年离开我们的住地,你必定跟踪,但是我注意过了,你的武功不错,轻功却差的多,你跟不上陆龟年,所以我猜,你肯定会派那只鬼狸尾随着陆龟年到了水牢!得知我们在水牢见过申金吾之后,你更慌张了,所以才演了一出忠仆救主的戏,想骗我去救人,你好光明正大的伏杀之!” “说的都没错!可是,你是怎么识破的呢?别告诉我这些都是推论!”由霸先不甘心的说道。 “很简单,陆龟年给申金吾吸的烟叶子里混了唐叔的秘药,人吸了无事,动物吸了后,会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四肢麻痹,有若酒醉,你来找我的时候,唐叔再次闻到了自己下的药味儿,所以我知道……你中招了!” “张三眼,好深的心机啊!”由霸先一脸狰狞的骂了一句,解下腰间的手鼓敲打了几声,河滩边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那只蛛斑大鬼狸挣扎着爬起身来,宛若酒醉一般,没窜出两步,便摇摇晃晃的再次栽倒。 “由霸先,你造的杀孽已经够多了,收手吧,放过申家老爷子,我让你离开!”我面色一冷,一脸凝重的看着由霸先说道。 “杀孽?放过?哈哈哈,呸——” 由霸先红了眼睛,咬着牙齿说道: “若说起杀孽,申家这帮畜生就算是死上千百次,也难赎其罪!张大掌灯,你要救这姓申的老狗,无非是想去那黄河里的九幽秘境,去寻那传说中的六国秘藏对不对?哈哈哈,也罢,今日我便告诉你,民国五年在那秘境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十七章:九幽秘境(上) 民国五年,黄河源,逆水流向上百里,大雾弥漫,不辨东西,暴雨如注,倾盆而下,申不惧赤着双脚,站在甲板上,用力的扭着船舵,在一片漂满了猫尸和河伯残肢的河面上穿行…… “第几波了?”当年还尚未发胖的申不器倒提着一把单刀从船舱里钻了出来,配合着申不惧的舵向,调整着风帆…… “第四波了!咱家的狸猫都死绝了,人手也折了大半!”申不惧咬着牙说道。 “再坚持一下,按着先祖的水图,咱们很快就要到了……”申不器狠狠的扯了扯手里的缆绳,闷声说道。 “大哥,我看那帮面具人也伤亡了不少,要不……咱和他们拼了吧!”申不惧目漏凶光,压低了嗓子在申不器耳边小声说道。 “别意气用事,金吾和金宝儿可还在他们手里呢,我先去探探虚实!”申不器机警的向四周望了望,低头钻进了船舱。 船舱里支了一面屏风,屏风后头,一个头系红带的老妪正跪坐在一旁,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长身宽肩的中年男子,在中年男子的脚边放了一口箱子,箱子里睡着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都是五六岁的年纪,箱子旁边躺着两个女人,被铁链捆的结结实实,在地上来回的翻滚挣扎。 那个头系红带的老妪在那中年男子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中年男子点了点头,那老妪施了一礼,转出了屏风,站在申不器的面前,笑着说道: “告罪了,申家掌柜!没知会您就将嫂夫人和公子偷着请上了船。可是,我们也是没办法,毕竟这水上行舟买卖是你们申家的本行,我们上了船,生死都捏在你们手里,不抓上两张底牌,我们心里难安啊……你放心,孩子都是从他们母亲的娘家接过来的,没有惊动申家的老爷子……孩子只是睡着了,三天后就会醒来……” 申不器喘了一口闷气,急声说道: “大家都是为了财帛,我申家浴血厮杀,已经到了这里,还不够诚意么?” “哈哈哈……诚意是够了,只是,还有一件事,需要申大当家拿个主意……”老妪的眼神宛若两道寒芒,从眉下的皱纹里缓缓探出。 “何事?” “我家主人,被河伯抓伤了……需要一味药来解毒……”老妪慢吞吞的说道。 “什么药?”申不器问道。 “一个孩童的脑髓足矣!”老妪缓缓的上前一步,抓住了申不器的手腕。 “放屁!老子跟你拼了!”申不器一声怒骂,抡起单刀兜头向那老妪劈去,却不料那老妪的身手快若雷霆,侧身一闪,申不器单刀劈空,老妪探手一抓,便抠住了申不器的喉咙,合身一撞,将申不器顶在了墙上,笑着说道: “不是放屁,是古羌人的秘方,我是巫医,不会错的!” “老子……要杀了你……”申不器涨红了脸,拼命的挣扎。 “杀了我也没有用,我不过是个仆从。老身再重复一遍,解毒只需要一个小孩儿的脑髓……但是里面有两个孩儿,一个是你的儿子,一个是你弟弟的女儿,选择权在你……” “我哪个也不选……”申不器闷声吼道。 “那就两个都杀了,再把你们申家剩下的这十几号人一起杀掉,你也看到了,我们还剩下三十多人,个个儿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你是个聪明人,还是一个父亲……该知道怎么选择!选你儿子,扣门三下,选你侄女,扣门两下……” 老妪轻轻的拢了拢申不器凌乱的发型,转身走进了船舱,扔出了两个捆的严严实实的女人,随后关上了门。 屏风后,老妪跪在了那个中年男子身侧,低声说道: “老爷,那申不器已经动摇了!” “自私,贪婪,懦弱是俗人的本性,对于申不器将要做的选择,我并不好奇。我现在很懊恼,申酉堂的海图只到了这里,黄河龙宫就在咱们脚下的水底,可是,如何使龙宫现身,我却一筹莫展,看来……想寻真龙,绕不开白猿客栈这道坎儿!他们手里才掌握着打开龙宫的钥匙,可惜了,还要再等十二年……” “咚……咚……”申不器跪在门外,将脸深深的埋在地上,颤抖着双手,扣了两下门。 那中年男子听着门上缓缓响起的两声轻响,慢慢的抱起了箱子里熟睡的女孩儿,摆弄了一阵之后,从女孩的脖子上解下了一个金色的长命锁,递给了那个老妪,轻声说道: “这是个好东西,留好了,还给他们做个念想吧!给他们解下一只小船,带着那两个女人,和这个男孩儿,让他们走吧!” 半个时辰后,老妪阴恻恻的笑了一声,伸着满是鲜血的两只手推开了门,将尚在襁褓中的申金吾递给了有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申不器…… 故事讲到这里,由霸先已经泪流满面。 我叹了口气,徐徐说道: “既然申不器选择送出了申不惧的女儿金宝,无论如何,这报仇的人也应该是申不惧吧,怎么也不会是你啊?再说了,申不器造的孽,你杀申不惧做什么?” “哈哈哈——啊——“”由霸先仰头一阵大笑,随即发出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叫。 “因为,金宝儿是我的孩子啊!” 陆龟年闻言,猛地一拍大腿,高声叫道: “我去,申不惧这哥们儿被绿了啊!” 由霸先的眼中射出了两道凶光,咬着牙狠声说道: “这件事,申仲谋也是知情的,他为了保住申不器宗家的颜面,不让申不惧寻仇滋事,就将申不惧就地软禁。金宝儿他娘偷跑出来到我们经常私会的树下留了字条:咱们的孩子,被人所害,申不器卑鄙小人,报仇!报仇!结果被尾随跟踪的申仲谋发现,告知了申不惧,申不惧在逼问金宝儿他娘我的身份不成的时候,竟然伙同申仲谋下手勒死了她……对外宣称,母女二人乃是失足落水身亡!张大掌灯,你说!你说!这仇我该不该报?申家是不是应该三代死绝……啊……” 我嗫嚅了一下嘴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申仲谋挺了挺腰杆儿,涩声说道: “老夫这条命随你拿去,金吾当年只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 “这申家,还有无辜之人么?”就在由霸先抬起手臂,将申仲谋一掌击毙,看到黑红色的鲜血顺着申仲谋的眼窝缓缓滴下,瘫在地上的申金吾一下子红了眼,蹦起身来,在地上拾了一把快刀,高声喊道:“跟我上,杀了他!” 申家的护卫一起发了声喊,蜂拥着冲上来高台,和由霸先战到一起,乱刀之中,血如涌泉…… 我猛地涨红了脸,两步蹿到了河边的空地上,仰着脑袋喊道: “赢號!你个老王八蛋!你的阴谋都实现了,忍了这么久了?还不现身么?” “你说什么?什么赢號?什么阴谋?”由霸先一愣,从刀光里挣扎着蹿出半个身子,高声喊道。 我喘了口气,高声骂道: “猪脑子!金宝娘儿是申仲谋和申不惧杀死的,这事是谁告诉你的?这枚长命锁又是谁给你的?申仲谋和申不惧消息封锁的那么严,又是哪一个告诉你金宝儿是死于非命的?为什么那么巧,偏偏卞娘会配制虎狼药?又为什么,卞娘配的药香恰好能盖住犀角的异香和河伯的腥臭?为什么你能再杀申不器的前夜轻而易举的从便娘那里盗走配好的药香,这一切你没有觉得太顺利了么?” “这个,是……”由霸先身中二十几刀,无力的靠在一个木桩上,喃喃自语道。 我一转身,走到了一只棺材前面,掀开盖子,拉出了里面瑟瑟发抖的申金吾扔到一边,又大踏步走到了另一只棺材面前,踩着棺材盖子,指着由霸先喊道: “是卞娘告诉你的吧,这个被申金吾从边境买回来安插在申不器身边想要打探财宝消息的女人,找你配制催情的春药,无意之间向你透露申不器还有一本行船的日记……于是你夜入猫仙祠,从申不器那只死去的狸猫底下,翻出了那本日记,还有这只长命锁,扯掉了记录着当年秘辛的后半本,并且紧锣密鼓的开展了你的复仇计划,但是,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切太巧了?怎么偏巧这个女人的出现,让你发现了秘密?怎么偏巧因为这个女人的失误,暴露了另怀鬼胎的申金吾,使之成为了你的替罪羊?怎么一切都那么巧?你怎么不想想,连环局,连环局啊!你们申家中了人家的连环局,从申金吾买下卞娘开始,幕后的人就已经把手伸进了申家了!十二年前的金宝儿,就是人家埋下的种子,你们上当了……” “不可能,卞娘还有一个小孩儿,攥在我的手里,就怕她不听话……”申金吾一脸不可置信的嘟囔道。 “这么拙劣的套都看不懂,示敌以弱,与之把柄,这是用间最简单的套儿了,那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你个二傻子!那孩子是个哑巴,智力还有问题,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我一把揪过抡着刀就要砍死由霸先的申金吾,一脚蹬开了棺盖,把他的脖子按在棺材里冷声喊道: “看看!看看!有人么?卞娘在里面么?” “空……空的!我……被骗了……”申金吾脚底下一软,眼神涣散的瘫坐在了地上。 我知道,背尸的申家,已经完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 “赢號!还不现身么?” 话音未落,自大河下游缓缓行来了一艘快船,船头稳稳的立一脸微笑的赢號,在他的肩膀上架着一只考究的小提琴,马尾弓轻轻一抖,一阵悠扬的琴声顺着河岸飘来。 “《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 》,张贤侄以为如何……” 赢號收起了小提琴,蹲在船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屠夫的手,是拉不出绝顶的乐曲的!”我冷眼睨着赢號,沉声说道。 “不不不!” 赢號一脸认真的摇了摇头,一脸笃定的说道: “这天下的道理到了顶尖儿上,本就没什么分别,音符有取有舍,人命有杀有留,都是为了精彩,不矛盾,不矛盾……” “精彩?什么是精彩?”我回头看了看眼看就要流血而死的由霸先,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申金吾,张口问道。 赢號细细的整理了一下西服的领带,打了一个响指,四个大汉从船舱底抬出了一面棋盘,立在了甲板上。 赢號拍了拍手,两个持枪的汉子押着一个我魂牵梦萦的身影坐在了棋盘下面。 是鲁绛,几日不见,她竟瘦了这么多! “黄河龙宫,二十年一开,邀君手谈于大河之上,临风于九幽之渊,君——敢应否?”赢號行了一个古礼,快船上探下了一只舢板,架在了岸上。 鲁绛定定的看着我,满眼焦灼的摇了摇头。 我微微一笑,张口答道: “张某荣幸之至!” 话音未落,根叔一侧身站在了我的身后,高声唱道: “白猿客栈张三眼,率门下鬼手、佛烟、水袖、蓑衣,不老生赴赢氏宴!” 我的眼睛突然有些干涩,陆龟年在我身后笑了笑,沉声说道: “死生相托两不负,祸福吉凶一肩担!掌柜的可别想着把我们撇下了!” “前面带路!”我一声低喝,豪气顿生。 第十八章:九幽秘境(下) “黑子第一百六十三手,我下上三七!”赢號低沉浑厚的声音从我的身后传来。 大河之上,长风西来,吹得浓雾时散时聚,吹得衣发猎猎飞扬。 我沉思了一阵,张口说道: “白子第一百六十三手,我下平一九……” 赢號和我背向而立,在我们两人中间立了一百硕大的棋盘,鲁绛坐在棋盘之下,听着我二人的盲棋对弈,将一枚枚棋子摆放在棋盘之上,鲁绛的胸前挂了一只缺了耳朵的木偶,木偶的两只眼睛里闪烁着红光。我知道,那木偶的肚子里塞着精巧的雷管和炸药,鲁绛的命就攥在赢號手里,赢號拿鲁绛的命和我做赌,这局棋……我不能输! 宋徽宗年间,大国手李逸民曾编纂《忘忧清乐集》,薮集围棋理论著作三篇:分别为张拟的《棋经十三篇》、刘仲甫的《棋诀》以及张靖的《论棋诀要杂说》,其中尤为别致的提出了“盲棋”一说:“夫棋盘有三百六十一路,以分‘平、上、去、入’四字,各管一角,计九十路。棋盘以左手尊而为平。以角顺行,起一为首,顺行至十逆之,止九。若言‘六三’,先顺数六,而后逆数三;或言‘三六’,先顺数三,而后逆数六是也。 ”对弈之人,背向而立,不用眼看,单凭心计,纵横三百六十一道棋路,对于心智的考较堪称绝顶。 云雾之中,卞娘悄声而来,躬身立于我的身侧,在我手边的茶杯里续上了热茶。 我叹了口气,沉声说道: “当年你并没有杀金宝儿,对不对?” “黑子第一百六十四手,我下入九三……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是杀人的屠夫么?怎么又说我没有杀人呢?” “白子第一百六十四手,我下平四四……你是个自大的人,杀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妇孺,你得不到想要的成就感,对手越厉害,你才越有兴致,至于什么脑髓拔毒,我猜不过是个噱头,申家心贪,民国五年虽然入龙宫不成,但是申家却知道了根底,你借用申家的大鬼狸已经破了水下的河伯,申家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偏偏申家人心贪,即对你产生了不满,又对水下的秘藏多有惦念,屡屡到河上试探,这让你很不安,对你下次再来寻宝也必定是一个隐患,申家人偏居古楼,水上的买卖又做了千年,身手和心思狠辣无比,在水上你占不了便宜。且你的主要势力在中原,想杀申家灭口,鞭长莫及,只有在宗家和分家之间制造矛盾,埋下祸根,使其内讧自戕,待到你多年以后,准备停当,再使一密间引爆祸根,则申家自灭!” “啪——啪——啪——”赢號抚掌大笑,朗声说道: “张九陵的儿子,心思果然是一样的七窍玲珑!哈哈哈,当年杀的不过是一尾大鲤鱼,哈哈哈。黑子第一百六十五手,我下上三四!” “白子第一百六十五手,我下去八三……你就是金宝儿,对不对?”我抬起头,看向了身边面无表情的卞娘,涩声说道。 “我是跋陀罗!”卞娘手掌一翻,露出了一块牌子,那木牌正面画了一片滔滔江水,水上有一黑影藏于云雾之中,右下角篆刻着“跋陀罗”三个字,牌子后面有两句话:有人妒心好诤,故生宫观飞行夜叉中,有种种娱乐便身之物。 跋陀罗在佛经中传说是佛陀的一名侍者。传说他主管洗浴事,有些禅林浴室供其相。跋陀罗的母亲怀孕临盆时把他生在了跋陀罗树下,所以给他取名为跋陀罗,跋陀罗有水上神通,故而世称“过江罗汉”,结合卞娘的身世,这个名号倒也恰当。 这种牌子我见的太多了,我叹了口气,缓缓从衣兜里摸出了四块牌子摆在了身前,牌子上刻的分别是蟒神、琉璃、夜叉、罗刹…… 程瞎子、邓惜香、翟彧、魏冲……一个个鲜活的影子从我的眼前略过。 我紧闭着双眼幽幽叹道: “赢號,你给门下的干将以佛经命名,你可是信佛么?” 赢號沉吟了一阵,朗声答道: “我爱听经,听之,却不信之?” “世上自有因果,由不得你不信?” “哈哈哈,因果?多美妙的谎言?哈哈哈,若我说,这人行于世,不外乎四个字——成、王、败、寇,如是而已!” 我正要张口,赢號猛地一顿,张口喝道: “黑子第一百六十六手,我下平四四!” 眉姐心软,看着卞娘柔声说道: “卞娘,姓赢的不是好人,你莫要相助自己的仇家……” 我苦笑着打断了眉姐,轻声说道: “眉姐,没用的,若是你三眼两语便能说动,这位跋陀罗就不是赢家人自小养大的死士了!” “聪明!”背后的赢號笑着赞叹了一声,从腕子上的手串上卸下了一颗玉石,甩开胳膊,打了一个水漂…… “白子第一百六十五步,我下入八八!” 话音未落,赢號猛地振衣而起,沉声笑道: “到了,就是这里了!先封盘,稍后再杀……” 我心里一沉,站起身来,向四周望去,只见浓雾之中,乌云如霭,沉闷的雷声在头顶翻滚,回荡不休,四周的水流越发湍急,扭成了一束向着前方一片乌黑的水域涌去,那片乌黑的水域越涌越大,漏出了一方深不见底的水眼,无数的河水逆着山风向水眼中间汇去。 船舷一阵抖动,狂风吹过山谷,宛若万马奔腾中的号角,雄浑激荡。 赢號站在船头,宛若一个背剑的豪侠,意兴湍飞。 “天地分清浊,万物有阴阳,大河之下必有暗流,此阴阳之理也,阴阳循环往复,海有归墟,河有水眼,地表径流与地下暗河以河眼为通道相互补给,生生不息,你白猿客栈的先祖呈六国遗族之命,集百家之异数,铸青铜之宫,藏六国秘宝,置于大舟之上,寻鳌龙为驾,沉入黄河暗流的河眼之中,真可谓是盗尽造化之功也。黄河万里,明河与暗河循环一个周期恰好是十二年,此地便是黄河水眼,十二年一开,此刻,那座黄河龙宫,就在咱们脚下的暗河之中蛰伏,等待水眼关闭,龙宫便会在地下暗河之中再次漂流十二年,非猿蛇古画入水,不能引出沉眠的鳌龙,张贤侄,如何使龙宫现世,就看你的手段了!” 雷声愈响,风雨如注,我瞥了一眼被押在赢號身边的鲁绛,一声长笑,站起身来,接过眉姐递来的一只木盒,打开盒盖,取出了那幅猿蛇古画,捧在掌中,对着滔天大水,沉声喝道: “白猿客栈张三眼,请见黄河龙宫!” “呼——”一阵大风吹过,将我手中的猿蛇古画卷入水中,画上的丹朱遇水,越发刺眼,以至于那画竟然活了起来,那座弯弯曲曲的石桥上,盘踞着的吐着猩红色舌头的大蛇,缓缓变成了一个麻衣白发的老者,那大蛇如霜的眉眼化成了玉带金冠,自袖口里伸出了一只鳞甲森然的利爪变成了一只人手,五指平托,捧着三只竹简,自桥下走来的那只鬼目妖瞳的白猿,变成了一个一身灰白儒衫的少年,手提着一只草鞋,在那老者身前拜倒…… 这幅画我见过,是的,这画里的典故,别说是我,就是八九岁的小儿都耳熟能详…… 张良圯桥三进履,黄石公下邳授兵书。 张良是我白猿客栈的开山大掌灯,那黄石公岂不就是…… 赢號察觉到了我的惊奇,扭过头来,笑着说道: “你猜对了,黄石公就是六国的皇裔,你白猿客栈看守黄河秘宝的缘故就是由此而来,天子寡恩,无论秦汉,否则你张家也不会远离庙堂,入了江湖……” 我正要再问,却见那水中的猿蛇古画猛地蒸腾起了一阵烟雾,一阵淡淡的海腥气滚滚而出。 “古画上有传说中的鲛油,遇水则化……”唐驹沉声说道。 “鲛油?”我下意识的问道。 “大河入海口,有鲛人群居,遇鳌而攻,分而食之……”唐驹幽幽的说道。 “也就是说,鲛人是鳌龙的死敌……”我的话音未落,一股拍天的大浪迎面冲来,梁战拉着我一躲,闪了一个趔趄,水花之中,两只灯笼大的碧瞳孔一闪而过,一只车轮大的利爪凌空拍来。 “砰!”精铁的船边被扯开了一道断口。 浓雾之中,一处飞檐斗拱,朱红描碧的的宫殿从水下一跃而出,四只火车头大小的老龟从波涛中探出了脑袋,仰天嘶吼。《淮南子·览里》有记载:“龙生九子,鳌占头,善负重,彼时,有共工大神撞断天柱不周,女娲炼五色石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相传东海中有巨鳌驮着的三座仙山:蓬莱,方丈,瀛洲。 神话传说虽然多半出自笔墨渲染,但却并未没有原型,这种黄河里的老龟寿活千年,力大体巨,却是是驮船的不二之选。 眉姐眼见老龟出水,手指一甩,抛出了一根绣针,挑起水面上的海图,攥在了手中,站在了我的身后。 你四只老龟甩了甩头上的水,鼓了鼓眼睛,四肢划水,将龟甲上铸着的青铜锁链拉的笔直,飞一般的向我们所在小船冲来。 “不好!”赢號一声大吼,急忙摆手,示意舵手掉头,奈何老龟的速度太快,还没来得及打舵,两只老龟的脑袋就撞在了船帮上,船身打了个斜,船头猛地翘了起来,船的龙骨受力,发出一声断裂的炸响,我眼睛一眯,高声喊道: “动手!” 话音刚落,眉姐袖底猛地飞出了一卷白绫,迎风一绕,便向鲁绛卷去,守在鲁绛身边的两个大汉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反应无比迅速,一人拉着鲁绛后退,一人合身一扑,将眉姐的白绫抓在掌中绕肘一转,缠在腰间,正要拉扯,却见那白绫之内猛地飞出了一道身影,宛若一只猿猱,略过那人的肩膀上,飞身向鲁绛扑去。 拉着鲁绛后退的那个大汉一愣,还没看清身影是谁,便下意识的抽出了腰后的手枪,整个人把鲁绛向前一推,缩在鲁绛身后,抬手一枪,那身影中枪一顿,向后栽倒,大汉从鲁绛身后探出头来,向地下看去,只见躺在地下的根本就不是人,只是一只木桩。 “不好!这是水袖的戏法!上当了!”那大汉反应出奇的快,猛地一回头,只见脚边一只婴孩大小的身影猛地弹射而起,四肢暴涨,抻筋拔骨,瞬间化身成了一个成年人大小的男子,手指一晃,两道钢索便绕上了自己持枪的指头! “啊——”大汉一声惨叫,五指齐根而断,陆龟年抱着鲁绛就地一滚,飞快的向我这边蹿来! 原来,眉姐白绫里藏的是假人,从上头飞出,吸引对方的注意,陆龟年趁机施展缩骨之法,从阴影暗处,贴地窜到了对方的身下,暴起发难! “砰——”又一声刺耳的巨响,老龟再一次撞击在了船身。 “快走!船要沉了!”根叔一声大喊,两手双枪起发,背对着漫上来的大水,压住了三五个冒头的赢家护卫。 有一股大浪拍来,瞬间将船身淹没,我们一行六人,连着二十几个赢家的护卫一同落入了冰冷刺骨的水中,前方不远处,一只歪着脑袋的老龟正瞪着一双透着寒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们…… 第十九章:天下英雄(大结局) “咳——噗——”我猛地呕了一口水,扒着龙宫的飞檐喘着粗气。 适才在水下,那老龟连撕了几个赢家的护卫,杀红了眼,直奔我们冲来,若不是唐驹放了墨毒,染了周围的河水,熏坏了那老龟的孔窍,此刻我们怕是早就葬身河底了!哪等的到寻了舢板的根叔一个个把我们捞上来…… “一,二,三……七……” 我数了数身边的人,一个不少!我心里一松,缓了缓紧绷的神经,向脚下看去,只见一片廊腰缦回之中,掩映了无数青铜铸就的花木,花木之上,铜臭斑斑,一面朱红的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一把苍黑色的大锁,门缝上挂满了某种蛇皮,紧紧的塞住了缝隙,虽历经千年,却不腐不朽,想不到战国时期的密封技术艺高如斯…… “在这大门之后就是六国的秘宝了吧!哈哈哈!”一个清矍高大的声影从墙后转了出来,手中提着一盏灯笼,照着门前的一块大石碑,那石碑异常高大,足有四米上下,上面盖着一块油布,用密密麻麻的麻绳缠在了石碑上,遮住了石碑上的字迹。 “打开它,让我看看上面写的什么?”赢號一声令下六个背刀的汉子从黑暗中现出身来,撕开了身上的潜水服,漏出了一身复古的甲胄——秦甲! 我叹了口气,顺着柱子溜了下来,朗声喝道: “想动龙宫秘宝,除非白猿客栈门人死绝!” 赢號慢慢的回过头来,笑着说道: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登到这龙宫之上,小小的波涛还难不住你……” “你又是怎么上来的?”我张口问道。 赢號笑着拍了拍手,卞娘穿着一身潜水衣,从花木后面走了出来,站在了赢號的身前,赢號揽着卞娘的肩膀笑着说道: “这位水上罗汉,我可是培养了十二年,大船底下,有一只小冲锋舟,这位跋陀罗才是最好的水手,入水的一瞬间,便解开了小船,带着我们登上了这座龙宫!现在,请你取出佛头里的竹简,打开门上的铁锁,我放你们走……” 赢號笑着摘下了上衣兜里的怀表,打开怀表盖子看了一眼指针,笑着说道: “现在是十一点整,鲁姑娘身上的防水炸药还有五分钟就……砰——”赢號笑着说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了鲁绛的手,轻声说道: “怕么?” “我不怕!你们走,不要给他开门。”鲁绛急切的说道。 “我想过了,鲁绛,我喜欢你,不是因为我们在我爹的局里相逢相知,而是我真的喜欢你这个人,在你不在我身边的这段日子,我每天都在想你,不知什么时候,你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我一闭上眼睛,眼前都是你。我想好了,阴山脚下,我已经错过了一次,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五分钟,炸弹能拆就拆,拆不了,我陪你一起……” 我转头看向鲁绛,她的眼神有些闪烁,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我咧嘴一笑,将她的手抓的更紧了。 “一起死,还是给我开门,选一个吧!” 赢號一脸得意的晃了晃脑袋,我从怀里掏出了竹简,抡圆了胳膊,向水中抛去,眼看竹简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赢號的脸上瞬间爬满了狰狞,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想拿竹简,凭本事吧!” 赢號原本想用鲁绛要挟我交出竹简,然而此刻竹简眼看就要落水,赢號的心都要飞出嗓子眼儿了,哪里来的及多说,他身后的那六个甲十,瞬间散成了一个半圆,飞一般的向竹简掠去,我狠命的向前一扑,拽倒了赢號,拼死抱住了他攥着怀表的右手,张口就去咬他的手腕,赢號回过神来抬腿一膝,顶在了我的心尖儿上,我嗓子一甜,咳出了一口黑血,梁战红了眼,拔足向我冲来,我抱紧了赢號大声喊道: “别管我,抢竹简!” 梁战听言,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翻身一扑,抓住了一个甲士的肩头,那甲士身法一顿,被陆龟年阙准机会,纵身跃起,将竹简捞在了手中,然而身在半空无处借力,整个人大头朝下的向水中栽去,眉姐从腰间解下了一根软索,绕住了陆龟年的脚踝,整个人向后一仰,将陆龟年扯回了半个身子,陆龟年扭身一转,手指刚搭在大船的边上,三个甲士便抡刀扑上,唐驹手中银针连发,拖延住了甲士的攻势,想上前去拉起陆龟年,奈何身上的毒虫和药散一入水,都被冲泡的四散无际,唐驹医术高绝,手脚上的功夫却稀松,不到两个回合,便被打的老血狂喷,根叔的手枪和弹药进了水,就是废铁一块,根叔的一身本事全在枪上,眼看唐驹和陆龟年左右难支,急的浑身乱颤,一跺脚,发着喊向前冲去,被一名甲士抬腿一脚,踹倒在地,李青眉拉着陆龟年的软索不敢放开,急得眼圈通红,唐驹和根叔两个老头子护着李青眉不敢远走,眼看六名甲士就要合围,斜刺里突然撞出了一个威武昂藏的身影,连发三拳,在甲士的合围里打出了一个缺口。 “抽刀!”为首的甲士一声爆喝,六人一同引手向后,抽出了背后的长刀…… 动作整齐划一,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战阵高手。 背厚刃薄,鎏金吞口,清一色的长柄马刀! 梁战热血上头,一捋头顶的板寸,空着两手,揉身攻上…… “咱们两个也比划比划吧……” 卞娘一声没笑,袖子底下猛地滑出了一块巴掌大的墨绿玉玦,中有三孔,可套在指上!上有饕餮古纹,似弯月,刃口却不开锋! “那是我的断玉!”鲁绛柳眉倒竖,红着脸喝道。 “她现在是我的断玉了!”卞娘一声冷喝,攥着断玉直奔鲁绛冲来,鲁绛一边左右遮挡,一边说道: “卞娘,赢號是你的仇家,你不该帮他!你是申家的金宝儿,不是他赢家的死间卞娘……” “嘶——”鲁绛倒吸了一口冷气,断玉的青锋在她的额角划开了一道血口,鲁绛趁机锁住了卞娘的肩头,将她抵在了墙上,而断玉则攥在卞娘的手中,一寸寸的向鲁绛的咽喉移动。 “金宝儿……十年前就死了!”卞娘一边和鲁绛较着力,一边狞笑道。 “你说什么?” “跋陀罗只能有一个,从小修习水性的女童有十人,洞庭湖底大搏杀,活下来的那个才是……”卞娘一声闷喝,骤然发力,鲁绛脑袋一偏,虽然躲过了要害,但是断玉却也重重的扎进了露肩的左肩! “哼——”梁战发出了一声闷哼,后背瞬间开了两条深可见骨的刀口,那六名甲士武功本就高明,更仗着手中马刀锋利,欺负梁战空手,不敢以血肉之躯硬拼金铁之锋,两人攻,两人守,两人扰,用车轮的战法消耗着梁战的体力,迫使他的速度和体力降下来,以便趁机发难。 “咳……”一个被梁战打断了左臂的甲士,刀交右手,再次抡刀攻上,梁战的身后就是不停呕血的唐驹和根叔,梁战无处可退,只能守在原地,眼看六名甲士的手中的刀光渐渐合围,梁战脚下能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我眼睛一亮仿佛想起了什么…… “啊——”我发了一声大喊,在地上抱着赢號打了一个滚,脑袋后仰,猛然前撞,一脑门子撞在了赢號的鼻梁骨上,赢號吃痛,下意识的腾出一只手,推开了我的饿脑袋,我一手摁着赢號捏着怀表的胳膊一手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颗蜡丸,甩手向梁战抛去…… “哑巴,接……”话还没说完,赢號的胳膊便从后面勒住了我的脖子。 梁战硬挨了一刀,才赚了个机会,展臂一跃,捞住了那枚蜡丸。 “你师父给你的,让魁爷转交……给你……”我的呼吸越发困难,整张脸红的发紫。 梁战手指一捻,将蜡丸搓的粉碎,漏出里面一张麻色的布条,迎风一抖,露出了布条上八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碑下三尺,战器推山!” “啊——” 梁战眉心一立,仰天发了一声大喊,一个纵越闪身到了那面裹着油布的大石碑边上,双手在胸前一扯,将身上的上衣扯的粉碎,露出了一身青筋暴起的肌肉,万千毛孔在漫天的风雨里蒸腾出细密的白气…… “呼——”梁战长吐了一口气,两手一勾,便将胳膊上的碎步缠在了手上,弯腰一抓,抠住了石碑的底座,沉腰坐马,浑身的骨骼节节爆响! “开啊——”梁战一声大喊,四五米高下的石碑发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土石松动的脆响! “砰——哗——”石碑仰头便倒,漏出了底座下面一个嘿呦哟的孔洞,梁战一咬牙,半跪于地,将整只右臂伸进了孔洞之中,那六个持刀的甲士互相对望了一眼,同时将马刀架在了肩上,向着梁战飞跃而来,刀光劈开了雨水,将梁战的身影瞬间遮盖。 “杀——”梁战猛地抬起了脑袋,一片雪亮的刀锋中,一道乌黑的冷光拔地而起,伴随着一阵骨骼碎裂的声音在船头炸响,两名甲士倒飞而起,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弧线,直直的坠入了水中,一只半人高下的大铁锥连着一根黝黑的铁链在半空中甩了一道弧线,凌空而落,梁战在石碑之后缓缓的站起身来,右手一抬便将那大铁锥握在了掌中,雷光霹雳,梁战威武昂藏的身躯立在大雨之中,宛若血海杀神…… 历代蓑衣,单传的大铁锥,也唤大铁锤,名唤推山,乃是张良为博浪沙刺秦所铸,柄长二尺五分,锥长五尺六分,重百二十斤,通身精铁铸,柄尾系长链,专为放长击远,本就是古战场纵横屠戮的杀器,难怪历代蓑衣秘传的功夫都是重力不重技,原来就是为了配合着大铁锥使用,在大铁锥这种绝对的重器面前,任何的武功技巧都是苍白的,一力降十会,白猿的蓑衣在千百年前就悟出了这个道理。 “来!”梁战一声大喊,抡圆了推山,向其余的四个甲士中冲去,那四个甲士面如死灰,在梁战手里还没撑住两个来回,便被大铁锥震的气血翻涌,骨断筋折…… “你们赢不了的,收手吧!”鲁绛忍着痛,死死的盯着卞娘的眼睛。 “就算输,我也先杀了你!”卞娘的眼中现出了一丝决然,手腕一拧,断玉已经刺穿了肩头,只见鲁绛前移了半步,断玉在鲁绛的皮肉里又深了一分,鲁绛一脸沉静的说道: “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断玉么?” “你什么意思?”卞娘吓了一跳。 “断者,碎也!断玉之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鲁绛一声低喝,猛地抓住了卞娘的手指,掰着她的手指在断玉的孔洞里一拖,断玉发出了一阵机簧的响动,断玉之上猛地出现了十二道裂痕,整只断玉碎成了一地的玉屑! 卞娘吓了一跳,正要从腰后抽匕首,鲁绛早已快她一步,转身扑倒在了地上! “呼——”大铁锥带着风声呼啸而过,将卞娘击入了海中! “咳……咳……”我疯狂的掰着赢號扼住我喉咙的左肘,张嘴一口,咬在了赢號的皮肉伤,赢號吃痛,手底下一松,我趁机猛吸了一口气,一下子掰开了赢號的右手,将他压在了身下。 鲁绛毕竟是公输家的人,没了卞娘的干扰,从发带里抽出了一根铁丝,不出半分钟,就将身上的炸弹拆了个稀碎…… 突然一阵刺痛传来,赢號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一把刀,一刀扎在了我的肋下,我吃痛一弯腰,被赢號再次勒住了喉咙,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架在了我的喉咙上…… “开门!否则我杀了他!”赢號红着眼睛,看着陆龟年放声大喊。 梁战拉起了躺在地上的鲁绛,用脚拨开了地上的两具甲士的尸体,连同陆龟年,根叔,唐驹还有李青眉缓缓的向我这边围了过来。 “不能开!我爹一辈子都在阻拦这帮恶人打开龙宫,我岂能让他的心血付诸东流!” 我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陆龟年。 赢號眉头一竖,抬手一刀扎在了我的肩膀上,鲜血“唰”的一下就淌了下来。 陆龟年吓得慌了神,跳着脚喊道: “别冲动,别杀我掌柜的,我这就开……” “陆龟年,你敢……开,我打折你的腿……”我拼命的挣扎,指着陆龟年叫骂。 当年九幽龙宫建成,如此秘境需要水图、路引和钥匙,分别由白猿客栈、墨家、公输家三家保管。白猿客栈为防泄密,主动将水图焚毁,路引是召唤老龟的猿蛇古画,打开宫门的钥匙是佛头里的竹简,初代的鬼手还在竹简上刻了白猿客栈截杀扶苏的功绩为凭,为防泄密,前往龙宫的水图被这路引和钥匙原本由六国皇裔委托公输家保存,白猿客栈从中护佑,但是在唐朝武后年间,久居黄河的背尸申家出了一位名叫申酉堂的门主,竟然无意中发现了龙宫踪迹,并且自己绘制了一副前往龙宫的水图,献给了心上人,也就是那位公输家的女先生,索性徐敬业兵败,江湖上刚掀起的风雨虽然骤然灭了下去,却也被赢家的后人嗅到了风声,白猿客栈和赢家一场血拼,损失惨重,公输家寻不到白猿客栈的后人,又不敢妄自毁掉水图,只能借着和墨家修筑龙渊的机会,将申酉堂的水图藏在了囚龙之地,并且在翡翠阁铸了那尊谢罪的唐服玉像,并留下了只有张家三眼能看到的机关,留待白猿的后人取走藏在玉像里的龙渊地图,希望白猿的后人能找到囚龙之地,取走申酉堂的水图,并且借着给武则天修龙门石窟的机会,将自己保管的钥匙——竹简,藏在了龙门的密室中,不料时光变迁,宋代之时,墨家卷入了岳武穆的案子,灭族之际,将祖上传下来的路引——猿蛇古画,也交托给了公输家……清末,赢氏后人恰巧救了墨家残支一次,得到了半块矩子令,并得到了龙渊的消息,民国五年,赢號先是给鲁绛下了毒,逼鲁伯鸣出山前往龙渊盗取火丹,而后持半块矩子令,引来了墨家,千年后,修建龙渊的两家再度汇合,想要掘开龙渊,赢號的动作引起了白猿客栈的注意,白猿客栈六人聚首,第一站就去了公输家,原本是想着保护竹简,却不料到了翡翠阁,发现了玉像,知道了囚龙之地的秘辛,以及申酉堂水图的存在,于是连忙动身赶往囚龙之地设伏。另一方面,墨家和公输家两支队伍到达了长白山,由于公输家修建龙渊的老祖宗没有把这名唤囚龙之地的龙渊,有地图的事告诉自家子孙,而且没有三眼的公输后人,也打不开唐装玉像的机关,所以公输家没有地图,墨家只有祖宗留下的残缺口诀,两伙人受了不少折损,才下到龙渊底下,刚到地方,就被白猿客栈的人伏击了……两拨人血拼之后,赢號坐收渔翁之利,抢走了申酉堂的水图,救走了重伤的翟彧……赢號马不停蹄的拿着图到了黄河源,联系申家下水,凭着申家的狸猫,破了看守龙宫的河伯,但是只有图,没有钥匙和路引一样进不了龙宫,于是,赢號埋下了控制申家的引子,重新潜伏到了黑暗之中,等待下一个十二年…… 十二年后,从青衣巷的血案开始,赢號从黑暗中伸出了爪牙,如今,水图、路引、钥匙在此合一…… 陆龟年看着我的血染透了半面肩膀,咬了咬牙,一跺脚,顺着柱子,就爬了上去,倒挂在了门梁上,对准那铁索中央一个八卦形状的孔洞,将竹简插了进去。 “咔嚓——哗——轰隆——” 青铜的大门猛地发出了一声巨响,一阵烟尘在雨中腾起,两扇大门缓缓张开,原本漆黑的门内骤然亮起了一丝火光,随后便拉成了一道火线,无数的青铜灯盏无风自燃,将门后的殿堂照出了一片光亮。 “哈哈哈,得见龙宫秘藏,赢號不负此生!”赢號一声大笑,拖着我缓缓的向门里退去,梁战等人紧步相随,追进了大殿之内。 我稍微眨了眨眼,便适应了大殿内的光亮,抬眼向四周看去,只见这座大殿极大,古朴庄重,足有三层楼高下,密密麻麻的排布满了书架,上面层层叠叠的堆满了竹简,头顶上有一块金丝楠的匾额,刻着鱼龙古篆,赢號定了定神,沉声念道: “暴秦无道,天下征伐,六国破灭,百家消亡,然天地之至理,华夏之精学岂能因焚书而亡,吾等为六国之皇裔,当存继绝学之念,守传灯之心,将此百家诸子之学问精要沉于黄河水眼,着白猿张家世代相守。珠玉金银奇珍宝货之物,无三代之传,天文历法思辨书数之道,纵百代不绝,吾辈愿为子孙计,为社稷计,为天下计,筑此龙宫秘境,藏学识之无上秘宝,望后人持之、贵之、传之……” 大殿之内,突然安静的可怕,赢號脸色苍白的渗人。 “这不可能!”赢號一把将我推倒在地,疯了一般的绕着一个个书架奔走。 “农桑?水文?音律?”赢號摘下了一个个书架的标牌,狠狠的摔在了地下。 “历法……不可能的……星象?问卜……这都是什么?什么?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黄金呢!那些黄金呢!” 赢號疯狂的在殿内跑动,疯魔一般的将书架上的竹简扔到地上,两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的大喊。 “原来,所谓的六国秘宝,是这些诸子百家的著述……”我喃喃自语道。 赢號发了一声大喊,跑到我的面前,大声喊道: “你懂什么?我的青春,我的一生,都在寻找这里,结果却找到了一堆书……书……啊,你说……可不可笑!可不可悲!哈哈哈……不对!” 赢號好像发现了什么,拔足向殿外冲去。 “这里还有一面石碑,碑上的字被布盖住了,下面肯定还有秘密,哈哈哈,我就说……凡夫俗子哪里能染手倾国之宝……” 赢號颤抖着双手,用手里的匕首割开了油布上缠绕的绳子,站在大雨里,迎风一展,将碑上的油布扯了开来…… 突然,赢號愣住了,一脸惊愕的他竟然开始仰头狂笑,以至于笑的东倒西歪,踉踉跄跄的捧着肚子,淌下了眼泪,我跟了上去,向那碑上看去…… 那碑最初应该是一面记事的石刻,记录着龙宫修建的始末,只不过正中央一大片被人用力气刮了下去,磨出了一片空白,重新刻上了九个大字——白猿张九陵,局终于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从我谋夺水图开始,张九陵就已经布好了局,想必你们白猿客栈的掌灯早就知道这龙宫里藏的是什么吧?可笑当年在长白山外,我还真的是以为自己凭着本事抢到了龙渊里骆宾王收藏的水图……哈哈哈,他张九陵早就来过了这里,只是没有用竹简打开宫门,哈哈哈,他竟然悄悄的将水图和古画又放回了原处,诱使我入局,十二年前,我大秦洋行兵强马壮,江湖上无人可挡,张九陵知道硬拼不能敌,于是一步步的放好诱饵,引着我耗尽人力、物力、财力,还有我最宝贵的光阴,好为他儿子铺路,在青衣巷、洛阳龙门、阴山五当召、申家古楼这四局里,将我一一挫败,哈哈哈,可笑我这半生沉浮都在他的局里腾挪,哈哈哈……厉害!厉害!厉害!” 赢號,仰头怒吼了三声,迎着漫天的大雨,摸着石碑上的字一脸疯癫的唱道: “保阴阳如反掌运筹乾坤,数天下英雄,唯张九陵耳!哈哈,呜呼——” 赢號一阵怪笑,捏了个指决,随即跳上了石碑,手舞足蹈的乱喊道: “六国秘宝,我才是这龙宫之主……” “轰隆——”一股大浪涌起,脚下的龙宫开始剧烈的晃动。 “不好!水眼要关上了!”我的脑袋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海有归墟,河有水眼,都是一等一宝地,黄河下面的暗河更是鳌龙这种大龟最理想的龟眠之地,此刻水面上的鲛油腥气已经散去了大半,懒洋洋的四只大龟正慢慢的潜回水眼,向暗河底下游去,若等它再度现身,便要再过一个二十年了! “快走!”唐驹拉起了我,领着众人飞快的向船边跑去,卞娘的那艘快艇就系在哪里! “赢號怎么办?”我张口问道。 “老家伙失心疯了,管他作甚!”唐驹一声大吼,当先跳上了快艇,待到众人坐稳,水眼附近的大浪愈发强盛,惊涛之下,我回头望向了鲁绛,涩声说道: “鲁绛,我在南京有一套老房子,是个挂着客栈招牌的门市房,虽然年头久,但也算占了个好地段儿,我这个人……体貌周正……三观……三观端正,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要是你这次咱们大难不死,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当我客栈的老板娘……” “轰隆——”大浪从天上卷来,生生打断了我的后半句话。 尾声 三年后,除夕夜,鲁绛大着肚子站在柜台后面算账,陆龟年倒挂在二楼的牌匾后头,挑着灯笼和站在门口的李青眉比划着左右的高低,根叔和唐驹在下棋,根叔的手臭,偏偏脸薄,连连悔棋,气得唐驹拍着桌子就要掀了棋盘…… 门口的对联: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字字朱红。 梁战坐在窗台上,喝着小酒。 而我,则窝在厨房里,挥着满头的大汗在颠勺…… “请问,张三眼在么?”一个面容清矍的老头,穿着一身老旧的西服走进了大堂,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葱油,迎了上来,拱手答道: “老先生有什么事么?” 老头打量了一下我的瞳孔神情一肃,拱手说道: “十二年前,我找三眼妖狐张九陵求助,张九陵说他有要事在身,无暇相帮,若是信得过白猿客栈的招牌,便在十二年后的除夕夜里,来金陵城琵琶巷三十一号,寻他的儿子张寒……” 白猿客栈2:诡戏金陵 第一卷:埋骨还魂

第一章:与相国为兵甲之阳符

年三十,金陵城,风雪夜。 客栈的大厅里架了一只铜锅,众人围桌而坐,铜锅底下的碳火明暗不定,锅内的汤汁滚沸,一股椒麻的香气缓缓的散逸开来。 立在门口那人,约有六十上下,面容清矍,颔下微须,头戴一顶西式的呢帽,帽檐压得很低,若有若无的遮住了额头上一道贯串眉骨的刀疤,那人手上拄着一只欧式的文明棍,脚下一双皮鞋擦得锃亮,肩膀上落满了雪花。 “在下萧自横,十二年前,我找三眼妖狐张九陵求助,张九陵说他有要事在身,无暇相帮,若是信得过白猿客栈的招牌,便在十二年后的除夕夜里,来金陵城琵琶巷三十一号,寻他的儿子张寒……” 来人摘下了头顶的呢帽,拍了拍肩背上的雪花,手掌一翻,将一个三寸长,一寸宽,伏状,平头,翘尾的铜铸老虎放在桌上,那老虎左右颈肋间,镌篆书两行,合曰:“与相国为兵甲之阳符。” “虎符!”我见了那只铜铸的小老虎,下意识的底呼了一声,随即眉头一紧,定定的望向了那个名叫萧自横的老头儿。 而萧自横此刻也敏锐的察觉到了我的表情,一边自顾自的脱下了身上的大衣,挂在了门口的衣架上,一边笑着说道: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我叹了口气,解下了身上的围裙,取过鲁绛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沉声说道: “陆龟年,上酒,萧先生,请!” 酒过三巡,萧自横的脸上翻出了一抹红晕,只见他两根指头摩挲着虎符身上的篆字,轻声说道: “你我两家祖上的盟誓,还算数吧?” 我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根叔,又瞟了一眼冲我微微颔首的唐驹,随即一拱手,扬声说道: “算数!” 萧自横闻言,抚掌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这大汉虎符就是我依照祖宗盟誓,今日给付给你白猿客栈的代价。” 我一咬牙,沉声喝道: “萧先生,你的事,白猿客栈,接了!” 萧自横吐了一口酒气,思索了一阵,幽幽叹道: “这件事怕是还得从隋朝炀帝年间说起……” 公元581年二月,北周静帝禅让帝位于杨坚,北周覆亡。杨坚定国号为“隋”,定都大兴城。八年后,大隋南下,灭陈朝,一统中国,结束了自西晋末年以来长达近三百年的分裂局面。 公元605年,隋炀帝杨广即位,迁都洛阳。为了控制江南之地,使长江两岸的绫罗珠玉、税赋鱼米运往洛阳,隋炀帝杨广下令开凿从洛阳经山东临清至河北涿郡长的“永济渠”;又于大业元年下令开凿洛阳到江苏清江达两千里长的“通济渠”,直接沟通黄河与淮河,并改造邗沟和江南运河,连同早年开凿的广通渠,形成多枝形的运河系统。 然而,开凿运河并不是一项简单的工程,炀帝规划的河道纵贯南北,所经山川湖泊无数,无有开山之力,裂土之能,岂能凿成,故而,修建之初,经历了无数的诡秘凶险之事,先是黄河断流了三天,水分黑白黄三色,河底露出一只鼍龙镇鬼的铜像,黄河两岸的百姓河工下到河床去拖那铜像,不料黄河水骤然三色合流,自下游倒灌,淹死生灵无数,连摧城镇二十一座,黄河左近,一片汪洋;而后,涿郡河段,有狐鬼夜哭,阴兵借道,半城百姓在一夜之内人间蒸发,不知所踪,勘察的武侯发现,好多人家里桌上的粥菜尚温,但是一家人都消失不见;接着,宫内传来了闹鬼的消息,上元节夜里,炀帝酒后起身,于房梁之上见一紫袍小儿抱琴而坐,指着炀帝唱道:“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有天下”,炀帝怒而斥之,一回头,便见漫天大水排山倒海的从西北方向倒灌而来,帝惊惧而起,梦醒汗透衣袍;于是,谣言四起,说炀帝凿运河伤了华夏的气脉,黄河断流乃是龙脉翻身,涿郡闹鬼,乃是因为河工挖开了鬼府大门,惹得阎罗点兵,抹杀生灵,皇宫闹鬼,乃是因为炀帝开河,引得星斗移位,紫微易主…… 但那炀帝也是心智坚忍之辈,暗中将那小儿所唱的歌谣记在脑中,第二天便招来龙藏寺的伽陀大师前来解疑,伽陀大师对曰:开凿运河乃是搬山卸岭,排布江河,震惊九天之事,为上天所忌,为鬼神所惊,非有大能之术士,欺天瞒地,遮星盖斗不能为之。如今,龙脉失衡,龙气外溢,那小儿实乃紫微星所化,特来皇宫示警,告知吾皇,您手下的李姓掌权之人,极有可能威胁到杨氏江山。 炀帝闻言,瞬时间将满朝文武在脑中过了一遍,在联想起水灌金銮殿这一幕,岂不正应了一个“水”字,申国公李穆一门,子孙个个都是高官重臣,四个儿子中李惇是凤州刺史,李怡是渭州刺史,李雅是大将军、荆州总管,李浑是右骁卫大将军、郕国公,手握兵马大权。 李姓! 名中有水! 掌兵! 权重! 一定就是他! 炀帝心中有了计较,取过案上的毛笔,在袖口写下了“李浑”二字,随即拉着伽陀大师问道: “外臣作乱,朕可杀之,但欺天瞒地,遮星盖斗之术士,又该从何处寻访?” 伽陀大师笑而不语,取过炀帝桌上的地图,伸出食指,在建康城西南部画了个小圈,蘸着杯中的茶水,在案上写下了“非辜禅院”四个字,随即躬身退出了宫殿。 次日清晨,十八骑快马从皇宫飞奔而出,直奔建康城…… 建康城,也就是南京的古称,乃是孙吴、东晋、刘宋、萧齐、萧梁、陈朝六代京师之地,建安十三年,诸葛亮出使江东,对孙权说:“秣陵地形,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孙吴建国,遂以为都。城周二十余里。东傍钟山,南枕秦淮,西倚大江,北临后湖,隋平毁建康,“六代豪华,春去也、更无消息。空怅望,山川形胜,已非畴昔。”当年的天下名都,惟见衰草寒烟,为彰显军功,隋朝皇室将六朝建康的京畿八县尽行省并,归为江宁一县,统于蒋州。 遥想当年,六朝帝王都信仰佛教,建康城内外遍布佛寺,有五百余所,如今只剩乱鸦斜日,荒草离离…… 身带皇命出京的十八骑中,为首的一人姓裴,名虔通,官居左翊卫中郎将,乃是炀帝亲信,此番驰奔建康城,正是为了寻找伽陀大师所指的非辜禅院。 夜半,朗月无云,建康城外,荒山野岭之下,有一角屋檐从密林衰草之后探出头来,裴虔通滚鞍下马,从随从手里接过照明的火把,行至那飞檐底下的破庙门前,举起火光,照了照门边一块倾倒在地的牌匾,厚厚的灰尘底下盖着四个模模糊糊的篆字——非辜禅院。 “没错了,就是这里!咳咳——咳——” 裴虔通拂了拂门匾,一蓬灰土腾起,裴虔通连同众亲卫在内,都被上面腾起的灰尘呛的一阵猛咳。裴虔通皱了皱眉头,整理了一下衣冠,带着身后的随从,向禅院深处走去。 这禅院终年荒芜,无灯无火,遮天的槐树挡住了星光,曲径迂回,渐闻水声,大雾渐起,不辨东西,众亲卫随从,纷纷将腰刀握在手中,护着裴虔通缓缓前行。 “裴大人?这……这荒郊野寺,怕是十几年没有香火了吧,咱们……咱们要不回去吧?怪瘆人的……” 裴虔通此刻深陷浓雾之中,四围一片漆黑,心中也是上下打鼓,但身为长官,无论如何也得稳住人心,当下一咬牙,沉声骂道: “没骨头的狗东西,区区大雾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一座残破的佛寺而已,有什么好怕的,我等受皇命来此一探,乃是带着圣旨寻访高人而来,怎敢有半分懈怠?这才刚进寺门,你就打退堂鼓,你的狗头还想不想要了?” 别看裴虔通嘴上骂的热闹,心里却吓得厉害,一双腿阵阵的发软,走在寒潭的石桥上晃晃悠悠…… 突然,寒潭底下传来了一阵水声,一道乌黑的身影在水面掀起了一片水花,一股腥气从水下蒸腾而上。 “啊——水里是……啥……什……什么东西啊?”一个随从叫了一嗓子。 “啪——” 裴虔通回身一个嘴巴,抽了那个随从一个趔趄,尖着嗓子吼道: “鱼而已,鱼!你叫个鬼啊!” 那随从定了定神,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看着裴虔通不住颤抖的腿肚子,那随从顿时明白了,原来自家的大人也看到了那个巨大的黑影。 “大……大人,咱们怎么办?”随从捂着脸,小声说道。 “君子不立……不立危墙之下,先撤回去,天亮后,我们再来!”裴虔通咽了一口唾沫,回身正要下桥,只听“哗啦”一声爆响,寒潭水骤然炸开,桥下簌簌一阵乱响响,抢出一条吊桶粗细的雪花大蟒来。裴虔通见了,一声惨叫:“我今日死也!” 众随从各擎刀剑挺身来救,早被巨蟒甩尾扫开,裴虔通往后一倒,栽在栏杆边上,张眼一瞧,来看那蛇时,但见那蛇盘在石桥当中,抬起头来,吐着芯子,朝着裴虔通嘴角含笑,两只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喷出一口浓雾吐在了裴虔通的脸上…… 裴虔通两股战战,正惊惧之际,早有亲兵将其搀起,拖着他向桥下飞奔。 “大人速行,大蛇自有吾等挡之!” 大蟒摇头摆尾,从后追来,众亲兵且战且退,喊杀声乱成一团,裴虔通埋着脑袋只顾奔逃,渐渐的只剩他一人在黑暗中狂奔,不多时去,前方传来马鸣,庙门就在眼前,一个裹着披风的亲卫正坐在门槛上,背对着裴虔通喂马。 裴虔通长出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那亲卫的肩膀,喘着粗气喊道: “快扶我上马,这地方待不得!” “怎么待不得?”那亲卫没有回头,闷声闷气的答道。 裴虔通眉头一皱,还未答话,只见那亲卫缓缓回过头来,冠盔之下,哪里是活人的头脸,分明是一张尖吻长脸细眉眼的鸟头! “裴大人,你可是来寻我的么?”那鸟头咧嘴一笑。 “啊——”裴虔通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天光见亮,裴虔通幽幽转醒,只见自己此刻正靠在一颗大槐树边上,身边不见一个亲兵,周边一片荒草,昨夜那间“非辜禅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迹可寻,身前十几步远有一张桌案,案头上有一笔、一砚、一白绢,白绢上绘有图案,裴虔通走上前去,伸手去摸白绢上的墨…… 墨迹未干! 画上画的正是那间在丛林掩映之中的非辜禅院,门口拴着马匹,一群武官举着火把在禅寺里奔逃,禅寺的寒潭之中跃出了一条大蟒,吞噬了好几条人命,寺庙后面的林中有猛虎下山,拖住一名武侯在地上撕扯,土下更有毒虫无数,择人而噬…… 整幅画画工精妙,栩栩如生,以至于连一众武侯的样貌都描绘的细致入微。 这画中的每一个人,裴虔通都是认识的,这些人就是他从京师带出来的,画中所绘,就是他昨晚的经历,只是裴虔通找遍了画,也没有找到自己,正在他苦思不得其解之时,一个身穿葛布道袍的年轻人站在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裴大人?” 裴虔通回过头去,只见那道袍青年,面如冠玉,鼻直口方,星目朗眉,丰神俊逸,看着自己轻轻一笑,伸出手去,将案上那张白绢卷起,收在了怀中。 裴虔通自知自己遇到了高人,连忙拱手问道: “敢问道长,这……” 那道袍青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这非辜禅院,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出来了,就是出来了,留下了,就是留下了,您是画外人,他们是画中人,还是早些各自忘了的好。” 裴虔通正欲再问,只见那道袍青年早已翻身上马,向着建康城方向走去。 “道长何往?”裴虔通高声呼道。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那道袍青年勒住了马,回身答道: “治河去啊。” “治河?”裴虔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你不是来请我的么?”道袍青年问道。 “是!那个……那个……敢问道长名号?” “我叫麻叔谋!”道袍青年一夹马腹,飞奔而去。 第二章:含酥脔 萧自横的故事还没讲完,我便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呷了口酒,冷声笑道: “装神弄鬼!” 萧自横闻言也不生气,一边捞着铜锅里的羊肉,一边说道: “这故事也是我家祖上听来的,真与不真,着实有待商榷……” 我扭过头去,看向李青眉,张口问道: “眉姐,你是我白猿客栈的水袖,精通穷数达变,形移易影的戏法幻彩之术,适才如萧先生所言,那大蛇和鸟头能否以幻像拟制?” 李青眉沉思了一阵,轻声说道: “若是以彩戏之法,制造幻像,需要在整个非辜禅院内布置场景,设计光影,制造道具,只不过……幻戏所营造的场景,说到底不过是利用声光色味,迷惑视听的一种障眼法,断断无法如萧先生所说的那样,让大蟒杀人……” 李青眉还没说完,一旁的唐驹呷了一口酒,冷着脸说道: “这件事,不需要水袖的幻戏,还有另一门本事可以达到!” “是什么?”根叔弹了弹烟灰,好奇的问道。 唐驹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比划,写了一个“巫”字。 眼见众人面上露出不解之色,唐驹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巫,这个字,从“工”从“人”,“工”的上下两横分别代表天和地,中间的“丨”,表示能上通天意,下达地旨;加上“人”,就是通达天地,中合人心的意思。古人认为,巫能够与鬼神相沟通,能调动鬼神之力为人消灾致富,如降神、预言、祈雨、医病等等,久而久之成为古代社会生活中一种不可缺少的职业。巫者兴于楚地,乃是中国本土最高古老的神秘学科,春秋之时所持之术有四,曰:巫、蛊、厌、睐。随着百家争鸣,列国征战,巫者的技艺也在不断的分裂融合,最终蛊术自成体系,遁于西南,渐渐偏于医家一脉,厌术被公输家吸纳,泯灭在公输家机关消息独步天下的光环之下,睐术等障目弥盖之法,成为了中国古彩戏的源头,唯有巫术,千百年来始终秘不示人,即不与别家争胜,也不与任何门派相融合,神秘而低调的在楚人中世代相承。巫之一术,又分有四法,曰:禁、咒、祝、符。这其中的祝法,便是入梦之道,古人云:吾心无鬼,鬼何以侵之,吾心无邪,邪何以扰之,吾心无魔,魔何以袭之。故鬼神致病皆由心生。相传巫者,能入梦追心,便是由此而来。近年来,西洋有传教士持术招摇撞骗,美其名曰:催眠,实则不过是祝法的皮毛而已。适才那故事中,裴虔通在夜晚遇到破庙,吹了一下匾额,若是我来用药,便将乱神迷心的药粉混在灰土之中,随着匾上的尘土蓬起,便被裴虔通与随从众人吸入体内,待他们神魂颠倒之际,凶手便杀尽随从,藏尸破庙,而后伺机施展入梦的祝法,营造梦境,通过暗示将假象植入裴虔通的脑海,随后讲起搬运至别处,待到裴虔通梦醒,再利用那幅装神弄鬼的帛画,将裴虔通潜意识里的梦境做实,从而营造出一副神秘莫测的高人面孔!” 唐驹说的起性,连喝了三杯白酒,扯开了胸口的短褂,露出一副精瘦的肋排。 “精彩!”萧自横抚掌叫好,两只眼睛精光四射,定定的看着我,沉声说道: “白猿客栈,果然名不虚传!” 我从盘子里捻起了一只花生米,扔在嘴里,笑着说道: “萧先生,适才是我唐突了,打断了你的话,刚刚你讲到了麻叔谋,你要托付给我的事,难不成和这个食人的恶魔有关系么?” “什么?食人?”在一旁忙着给李青眉夹菜的陆龟年闻言,惊呼了一声。 根叔白了他一眼,接口说道: “也不知道你师父怎么教的徒弟,怎么光传盗术,不教读书啊?” 陆龟年被老头损了一通,也不生气,厚着脸皮,端起酒壶,一脸谄媚的给根叔续上了酒,笑着说道: “小侄愚笨,最怕的就是看书,那带图的绘本过目不忘,有字的书卷那是一看就困,前半辈子过的苦着呢,文化亏没少吃!不过现在好了,有了您在,就有人指点迷津了……” 根叔闻言,脸上笑开了一朵花,端起桌上的酒杯,咕嘟一声,将杯中酒尽数吞了进去,那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陆龟年给他续上,随即瞥了一眼唐驹,笑着说道: “瞧见没有,这叫鲸吞,给根叔再续一杯,根叔再给来个龙吸,至于这麻叔谋么,且听你根叔与你慢慢道来……” 根叔晚年无趣,最爱与唐驹下棋,怎奈棋艺不精,天天输,盘盘输,屡屡被唐驹嘲笑,此刻陆龟年问道麻叔谋一事,如同搔到了根叔的痒处,如果不好好炫耀一番,在唐驹那里搏些面子,岂能是根叔的性子? “呲溜——哈——” 根叔端起酒杯,嘬嘴一吸,划出了一个夸张的长音儿,膈应的唐驹直皱眉头。 “好一个龙吸啊——”陆龟年及时的跟上了一记马屁,根叔满意的晃了晃脑袋,张口说道: “麻叔谋其人,不见于正史,无人知道他的门派来历,只知道他是隋炀帝开凿运河的开河督都护,负责督造大运河,驭使江南民夫开山掘河,相传麻叔谋开汴渠,到达宁陵后患病,卧床不起,险些丧命,麻叔谋本人精通术法命理,曾推演出自己的寿数不该止于此,于是在夜间占星卜算,求神问鬼,自山精河怪口中问出了自己罹患重病的答案:原来开凿运河,乃是夺天地造化,龙气地脉的勾当,为神鬼所忌,麻叔谋督河以来,以术法欺天瞒地,移星踏斗,被江河中的龙王水族上告九天,上苍震怒,将麻叔谋后半生的造化寿元尽数抹去,以做惩罚。然而,麻叔谋之辈,心高气傲,根本不服上天摆布,依古书记载,配置了一道夺魂续寿的法子,名曰:含酥脔。” “什么是含酥脔?”陆龟年追问道。 唐驹闻言,吧唧了一下嘴,冷着脸说道: “就是将三四岁左右的男童,同杏酪、五味子一同蒸熟,配以秘药煎汤食之……” “呕——”唐驹还没说完,一旁的陆龟年早已经一声干呕,别过头去。 唐驹笑了笑,接着说道: “据说那小儿之肉,蒸熟之后鲜美异常,麻叔谋一吃就上了瘾,再加上他寿元无几,非此物不能续命,故而日日食之,宁陵一带小孩子被他吃了无数,吓得当地百姓都把小孩子藏起来了,麻叔谋见状,就去鹿邑偷小孩回来蒸着吃,相传麻叔谋精通移形换影之术,爬城登高如履平地,武功又高,人又狡猾……” “啪——” 根叔见唐驹说的起兴,抽冷子拍案而起,站在凳子上高声说道: “哼,一个吃孩子的妖人,有甚本事,最后不还是死在咱们白猿客栈的祖师手里!” 陆龟年听见客栈的字号,顿时来了兴致,喜滋滋的又去根叔那边,给他的酒杯里续上了酒。 “小子,看根叔给你再来个虎咽。” 言罢,根叔一声怪笑,将杯中酒“咚”的一声顺着喉咙倒进了嗓子眼里,扯着脖子,朝着唐驹打了一个酒咯,沉声说道: “隋末,相州刺史高谈圣,为官清正廉洁。麻叔谋贪得无厌残酷成性,下令各沿河州县解送小儿百名供奉自己。高谈圣大怒,打死了传令的差官。麻叔谋遂率军来攻,有江湖游侠,紫面天王雄阔海,率领相州百姓来援,雄阔海便是那一代的白猿蓑衣,一身怪力,纵横战争,无人可当,麻叔谋的妖术在战阵肉搏之上,无甚长处,被雄阔海当场擒杀!说起来……那雄阔海也不魁英雄二字,在扬州“反王夺魁大会”上,雄阔海代表相州出战,却因为在路上耽搁了时日,误了时辰,来的时候大会已经结束,被罗成夺得了状元魁。隋军放下千斤闸欲尽杀反王,雄阔海单人立在城门之下,双手撑住了千斤闸,护着各路反王人马逃出生天,自己却因为腹中饥饿外加劳累被压死在千斤闸下……蓑衣一死,原本拥护白御王高谈圣的客栈众人哀痛之下,心灰意冷,自认雄阔海之死乃是因为客栈众人静极思动,趁着隋末乱世,出山纵横,破了祖宗藏身江湖,护卫龙宫的遗命,才遭此惩罚,于是个个挂印封金,收身回山。哈哈……说起来,若是那一代的张三眼肯继续帮助高谈圣继续谋划,这隋朝之后的天下,怕是还未必轮得着李唐来坐……唉,陆小子,这麻叔谋的事就是祖先的笔记中写下来的,当时我白猿客栈的祖师对麻叔谋这个人很好奇,搜集了不少关于他的传闻和杂事,祖师推断,这麻叔谋很可能和某个隐世的古老宗门有关,本想着继续顺着他这条线追查下去,却不料蓑衣糟了横祸,白猿六人一体同心,同进同退,悲怆之下,祖师也再无追查的兴致……” 根叔说道英雄末路,不免满眼唏嘘,摇头慨叹,杯里的酒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我笑了笑,拱手说道: “失礼了,萧先生莫怪。” 萧自横朗声一笑,张口答道: “大家都是性情中人,何须在意这些小结。” 我陈思了一阵,抬头看向萧自横,一脸郑重的问道: “萧先生所托之事,可是和麻叔谋有关?” “不错!” 萧自横眉头一皱,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只见他踌躇了一阵,缓缓站起,身子前探,趴在桌子上,仰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低声说道: “张大掌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如果我说……麻叔谋没有死……或者他死而复生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滑稽?” 我被萧自横眼底那抹恐惧的情绪感染,下意识的跳了一下眼皮。 “不可能!人活一世,不过百年,隋朝至今,一千多年……麻叔谋不可能活着,至于死而复生之事,从古到今,都是个骗局!” 萧自横狠狠的搓了一把脸,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我也是不信的,只是……你知道么?南京城开始丢孩子,已经有二十几户了,七天前,城东的粤菜酒楼天然居,连着老板带伙计,一共七个人,人间蒸发,不知所踪,后厨的笼屉里零零散散的铺了一副散碎的骨头,灶坑里还有没烧干净的衣服,有熟人辨认,那衣服正是老板四岁的幼儿的!三天前,百花旗袍店的老板也是全家失踪,蒸笼下的柴火还冒着烟气……笼屉里也有一副残碎的小骨头,在每一个笼屉的旁边都刻着这样一个咒符……” 萧自横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张照片扣在了桌子上,推到了我的面前,我接过照片,放在眼前…… 那照片是在凶案现场拍下的,背景是一间酒楼的后厨,笼屉里堆放着许多残碎的小骨,蒸笼的侧面,被人用利刃刻上了一个扭曲的金文——揃! 这个字,我是知道的,很多的古书中都有记载,揃者,断也,《史记》载:“初成王少时病,周公乃自揃其蚤(手),沉之河,以祝于神……成王病乃瘳。 眼见我陷入沉思,坐在我旁边的鲁绛想凑过来看照片,被我伸手遮住了眼睛……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c “萧先生?十二年前,你找过我爹对么?也就是说,十二年前,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萧自横点了点头,沉声答道: “是的!那年腊月二十八……我和你爹二人,顶着漫天的大雪,直奔覆舟山,想去寻找一座传说中的鬼庙……” 第三章:六爻冲阵 山间野径,两道人影一前一后,顶着大雪在林子里行进。 当先一人,长衫如墨,肩上搭一麻布围巾,面面风霜落拓,颔下满是胡茬,剑眉斜条,鼻若刀削,眸子里顾盼生威,若是细瞧,便能发现此人的眼中竟然生着三个瞳孔! 此人正是张寒的父亲,白猿客栈的上代掌灯——三眼妖狐张九陵。 在张九陵身后,跟着一个身着西式风衣,提着一支欧式文明棍的中年人,面容清矍,颔下微须,头戴一顶西式的呢帽,帽檐压得很低,若有若无的遮住了额头上一道贯串眉骨的刀疤,赫然是萧自横的样貌。 “张大掌灯,就是这里了!” 萧自横指了指密林深处一角飞檐,对张九陵说道。 “果然有些古怪。”张九陵的嘴角漫过了一丝笑意。 “传说那里没到月圆之夜都会传来钟鼓颂佛之声,有好事的乡民前往寻访,却只能看到一角飞檐,朝着那个方向,无论走上多久,也无法靠近,始终和那飞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走到跟前,故而民间传言,这寺庙其实本就不在阳间,里面诵经的和尚都是南朝灭国时被隋军屠戮的和尚,死后成了鬼,在鬼庙里仍在礼佛,所以活人无法靠近,月圆之夜鬼门开,才能得见一角。” 萧自横掸了掸肩上的雪花,皱着眉头说道。 张九陵笑着问道: “鬼庙?哈哈哈,你觉得呢?” 萧自横摇了摇头,闷声说道: “我是不信鬼神的,只是……我上个月在第一个失踪孩童的家里发现了凶手的痕迹,一路追来此处,断了踪迹,从那以后,我一共追踪过七次,凶手都是消失在这个地方,我也试着想靠近那座寺庙,却屡屡失败,所以,我才想到了要找你帮忙,毕竟这种事,从祖师爷开宗立派起,你白猿张家就是个中好手……” 张九陵思考了一阵,蹲在地上,用手指在雪地上勾画出了一个晦涩深奥的卦图…… “这是什么?”萧自横不解的问道。 “三爻冲阵!”张九陵答道。 “三爻冲阵?” “不错,这是一种古八卦的变化,相传伏羲为天下王,他向外探求大自然的奥秘,向内省视自己的内心,在天水卦台山始画三爻,一画开天。以乾、震、坎、艮、坤、巽、离、兑,推演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这套本事传至周文王,就更厉害了,周文王以伏羲的先天八卦为基础,演绎出了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是为周易之道,奠定了华夏数术的理论基础。要说这个理论基础这个东西,便相当于一把万能钥匙,不同的人掌握了他,就能开不同的锁,开了不同的锁,也就打开了不同的门,打开了不同的门,也就得到了不同东西。周文王的四儿子周公旦,就用周易八卦这把钥匙,打开了巫术的大门,成为了第一代巫贤,周成王时期,封楚人首领熊绎为子爵,建立楚国,而熊绎就是周公旦这一脉的传人,名闻天下的楚巫自此而兴,然而文王的数术,不只传了一人,文王有一名弟子,名唤蓟伯岐,用这枚钥匙打开了另一门奇诡之道的大门,是为谋划天下之术,蓟伯岐的后人凭此数出将入相,位列公卿,非皇族不授,直至战国末期,大秦席卷天下,六国破灭,六国后裔化名黄石公,将这一门学问传给了我白猿客栈的先祖张良,此道有二,一曰数学,日星象纬,在其掌中,占往察来,言无不验;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鬼神不测,先祖张良将其整合重编,是为奇门遁甲。然而,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楚巫的禁、咒、祝、符还是先祖张良的奇门遁甲,都源自伏羲在天水卦台山上画的三爻,正所谓:九为数之极,乃取六爻三三衍生之数。眼前这座鬼庙虽然看似在你我的正前方,其实是在你我的西南方向,咱们脚下的路也不是笔直的,眼前的一切其实都是视线上的扭曲给人带来的错觉,而利用人体的错觉,误导对方的原理,就是阵法的核心,在这个阵法里,我们看似以屋檐为终点,直行向前,其实每走一步都向东北方向偏了半寸,而这半寸的偏差,随着我们前行的距离不断增长而被逐渐放大,最终导致我们行走的轨迹成为了围着寺庙的屋檐,以它为原点转了一个圆圈,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好奇的百姓无论走上多久,也无法靠近鬼庙,始终和那飞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明明就在眼前,却无法走到跟前的原因。” 萧自横听得迷迷糊糊,皱着眉头问道: “也就是说,你们白猿客栈和这个设下阵法的什么……楚巫是同宗,对么?” 张九陵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 “那你们这两门谁更厉害?”萧自横问道。 张九陵砸了咂嘴,张口问道: “怎么跟你说呢?项羽,你知道吧?他用什么兵器,你晓得么?” “知道,楚霸王么,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史记·卷七·项羽本纪》中记载: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相传项羽用的兵器便是重兵——画戟!”萧自横答道。 张九陵又问:“那你知道吕布用的是什么兵器么?” “吕温侯手持方天画戟,打遍天下……”萧自横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话还没说完,便止住了话头,仿佛想通了什么关节。 张九陵瞧见了萧自横的神态,会心一笑,徐徐说道: “楚霸王用戟,吕温侯也用戟,此二人都是当时天下第一的勇将,只不过这二人不在一个时代,打都没法打,又如何来评定谁比谁厉害呢?楚巫和白猿客栈这两门,学的都是伏羲传下来的数术,谁比谁厉害,哼,总得比过了之后,才知道!” 说完,张九陵从衣摆上撕下了一条布,递给了萧自横,示意他蒙上眼睛。 萧自横接过张九陵手里的布条,下意识的问道: “那你呢?” 张九陵幽幽一笑,朗声答道: “我张家有三眼,百无禁忌!” 言罢,俯身牵过萧自横手杖的一头,领着蒙上双眼的萧自横在大雪掩埋的山路上忽左忽右的前后移动,萧自横双眼被蒙,有若盲人,只觉得脚下的路时而向上爬坡,时而陡转直下,脚尖对准的方位忽南忽北,忽左忽右,时不时的还在地上原地绕圈…… “张大掌灯,咱们走的这是什么路啊……是怎么个走法?”萧自横双眼被蒙,心里没底,打破了沉默,向张九陵透露出了自己内心的不安。 张九陵笑道:“萧先生莫慌,对方布的迷阵,名唤:三爻冲阵,脱胎自古战场,冷兵器时代,一个国家骑兵的规模直接决定了综合战争实力的强弱,但是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拥有强大的骑兵,春秋列国,征战不休,楚国立国之初,国力赢弱,没有能力组件庞大的骑兵队伍,因此在战争中每每处于劣势,当时楚国的巫贤(巫士的首领)为了弥补军力上的不足,发明了三爻冲阵这样一个阵法,其原理就在于在面对敌方骑兵的冲击时,有计划地在战线的某些特定位置上让出空白区,引诱骑方在视觉的偏差下,下意识地集中兵力向这些路线行进,待其杀入阵中之后,让对方本来是战阵两端的直线冲杀,变成我方主导下的,在阵内的环型路线!连续不断地扩大步兵与骑兵的接触面积,四面八方的敌人按照梯次发起进攻,逐步消耗马军的气势和体力。而由于马军自身的特性,迫使他们又不得不按照这条“趋利避害”的路线冲锋。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随着时间的推移,阵内的敌军最终会被逐渐消耗一空。咱们眼前这个迷阵就是一个浓缩版的三爻冲阵。” 张九陵话音一落,猛地一回神,摘下了萧自横挡眼的布条,萧自横睁眼一看,只见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大雪地上两串错落交织的脚印形成了一幅晦涩幽深的图案,远处的树林荒仿佛近在咫尺,但是地上绵延数十丈的脚印又在提醒着他刚才分明走了好远的路…… “这鬼寺在哪里?”萧自横问道。 张九陵笑而不语,伸出食指点了点自的耳朵。 “咚——”一声钟鸣自身后传来,萧自横猛地回过身去,只见一间残破潦倒,古旧斑驳的寺庙就立在身后,青黑色的石阶直通山门,山门左右各有楹联一副,上联是:“死死生生生复死”,下联是:“来来去去去还来。”横批是四个古拙有力的篆字——非辜禅院。 “你在这等我,我不出来,你不要进去!”张九陵一脸严肃的交代了一句。 “里面危险,我还是和你一起吧。”萧自横抽出了腰后的手枪。 张九陵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巫门中人,都是攻心的高手,你在我身边,反而不妥。” 言罢,张九陵一转身,推开了非辜禅院的大门,向花木阴影的深处走去,渐渐的消失在了回廊尽头的黑暗之中。 萧自横站在屋檐底下,发了一阵呆,扫了扫石阶上的积雪,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望着天上的彤云叹了口气,随即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包香烟,划着了火,深深的嘬上了一口…… 两个时辰过去了,非辜禅院里没有发出一丝动静,萧自横抽了一地的烟头,眼瞅着天光见亮,萧自横急的在地上转着圈的踱步。 “唰——” 一声风响,寺庙山门下的两盏白色纸灯笼一闪而亮,萧自横下了一跳,轻轻的拉开了手枪的保险,探身到门里,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 “张大掌灯?” “呼——呼——”阵阵冷风从庙内吹来,无人应答。 萧自横踌躇了一阵,一咬牙,将张九陵的告诫暂且抛在了脑后,纵身一跃,山门上摘下了一只灯笼,慢慢的向寺庙深处探去…… 萧自横没走多远,忽而听得身后有脚步,下意识的向后一转身,手枪平举,正要开枪,手腕却猛地被一只大手按住。 “是我……”张九陵的身影缓缓的从假山身后走了出来。 “张大掌灯,你没事儿吧?”萧自横放下了戒心,收起了手枪,看着前面张九陵迷迷糊糊,眼前就象是被猛了一层白纱,萧自横使劲儿的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却仍旧看不清楚,只觉的张九陵的身影在他眼前飘飘忽忽,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这空无一人,我觉得是个陷阱,咱们得赶紧离开。”张九陵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萧自横甩了甩脑袋,却仍旧看不太清楚,于是一边向前挪着步子,一边抻着脖子想靠得更近一些。 “萧先生,你快一些,咱们得赶紧走,再磨蹭他就追上来了!”张九陵摆了摆手,声音里夹杂着浓浓不耐烦。 “谁?谁要追上来了?”萧自横不解的问了一句,话音每落,他已经走到了张九陵的面前,抻着脖子,想去看清张九陵的面目。 就在这个时候,萧自横的脖子猛地一痛,整个人被揪住了衣领,向后一拔,萧自横吃痛,猛地回身,正看到两团星火在他眼前猛地一亮,萧自横浑身一冷,宛若一头冰水当头浇下,浑身霎时间打了一个激灵,眨眼的功夫定睛一瞧,眼前根本没有两团星火,只有一身长衫的张九陵提着他的后领口,将他揪在眼前,一双三瞳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冷声喝道: “还不醒来?” 萧自横闻言一怔,低头一看,自己刚刚走入非辜禅寺的山门不到十步,一回头,还能看到石阶上一堆的烟头儿和脚印,此刻自己手里拿着的也不是手枪和灯笼,而是双手正攥着自己的皮带,狠命的往自己前抻着的脖子上套…… “庙内有阵法,你着了他的祝法了!”张九陵看到萧自横清醒过来,常吐了一口气,松开了萧自横的衣领。 “祝法?啥是祝法?”萧自横问道。 “入梦、迷心、乱神之术,洋教士管祝术的一点皮毛叫做催眠……”张九陵一脸疲惫的答道。 “祝术?谁的祝术?”萧自横追问道。 张九陵没有答话,向萧自横的身后努了努嘴,萧自横缓缓回过头去,只见山门之下,不只何时立了一个宽袍大氅的瘦长身影,那大氅扣着一顶硕大的帽子,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能看出他的脸上戴了一只青铜铸就的鸟头面具。 “张九陵,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面具后面,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杀不了你,未必我的儿子杀不了你!我有儿子,你有么?”张九陵咧嘴一笑。 “三眼妖狐的儿子,未必还能是三眼妖狐!” 张九陵一声嗤笑,傲然说道: “我儿子的能耐,岂是你能忖度的?” 那人冷声一哼,徐徐说道: “说起来,咱们两门也算同宗,这些年井水不犯河水,你为别人强出头,又是何必?” “放屁!你装神弄鬼,荼毒孩童,我岂能容你?”张九陵戟指骂道。 “哈哈哈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白猿客栈的大对头,已经开始动手了,此刻你怕是也自身难保了吧?我碍于祖命,不愿和那人联手,想不到你却主动来惹我……你还真是不嫌麻烦啊……”那人放声大笑道。 张九陵咧嘴一笑,极为光棍地仰着下巴,指着那人喝道: “我就惹你了,你能怎样?” 那人咬了咬牙,狠声说道: “我不是你对手,但我比你有的是时间,十二年后,你若不死,咱们再行较量,若是你死在那仇家手上,哈哈哈,到时候,我看着天下,还有谁能挡得了我?” “砰——” 萧自横瞄准时机,抬手一枪,朝着那人的身影打去,那人应声倒地,萧自横冲前去,一把将那人尸身踢翻过来,却发现那大氅下面根本没有人,只有一截枯木…… “张大掌灯,这……”萧自横吃了一惊,回头刚要说话,却正看到张九陵膝盖猛地一软,瘫倒在了雪地之上,萧自横连忙跑过去,将张九陵扶起。 此时张九陵面白如纸,两只眼底缓缓的渗出了两道血痕…… “张大掌灯……你……这是……” 张九陵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无妨,只是脱力了,那人极擅祝术,我凭借祖传的瞳术,与他在梦中交手,在他心里种下了一幕心魔……最少十年……无法抹去,祝术一道,一旦心志上有魔障,便无法迷人乱神……最少十年内,此人无法兴风作浪,我眼下又一桩大事要办,生死未卜,若我不幸……十二年后,你可去金陵城琵琶巷三十一号,寻我儿子……张寒!” 第四章:断见无明 铜锅下的碳火渐冷,锅里的汤汁慢慢的凉了下来。萧自横停止了他的讲述,抬起头来,对我说道: “当年你父亲不肯收下这枚虎符,他说:凶徒未伏诛,这枚虎符,白猿客栈拿之有愧,若日后我儿子能擒下此獠,萧先生再赠之不迟!” 我闻言双眼紧闭,沉默了很久。 “凶案的现场在哪里?”我睁开了眼睛,徐徐说道。 萧自横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朗声答道:“我来带路。” 言罢,一转身,摘下了衣架上的帽子,将大衣穿戴整齐,我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鲁绛身上。鲁绛身上的寒疾,一到了冬天就每到冬天我都会四肢无力,嗜睡不醒,一天中情形的时间不到三个小时,这种病连唐驹也无能为力,如今,鲁绛怀了孕,这病竟也跟着严重起来…… “张大掌灯,请——”萧自横推开了客栈的大门,我站起身来,一边向门外走去,一边轻声说道: “哑巴和陆龟年跟我来,根叔和唐叔留守,眉姐收拾一下桌子,我们去去就回!” 半个小时后,我们一行四人,推开了百花旗袍店的大门,三天前,最后一个失踪的孩子就是从这里不见的…… 屋子里冷的要命,漆黑一片,满地都是裁剪的边角碎布,四面墙上挂满了格式的旗袍,迎着冷风微微颤抖,好似挂了无数无头的尸身…… 萧自横提着一盏煤油灯,引着我们穿过前店,掀开一面深蓝色的布帘子,走入了后院儿,后院的当中,种了一株老槐树,干枯的纸条上系满了红布条,槐树旁有一口井,深不见底,陆龟年捡起一块石子,投了进去,隐隐有水声传来。 槐树的后面,是两间连在一起的小房,东边门是卧房,西边门是厨房,我们在卧房转了一圈,发现卧房里的被褥帘布没有移动过的痕迹,可见小孩儿失踪的父母不是在卧房遭难的,整个小院儿里没有血迹,所有的门窗也没有撬动过的痕迹,陆龟年翻身上墙,绕着裁缝店的房顶跑了一圈,落地后,冲着我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凶手也不是飞檐走壁而来,我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随即又走进了厨房…… 厨房的笼屉里还散落着细小的、长短类似小孩儿的骨头,但上面的皮肉却不知道去了哪里,骨头上还有牙齿的啮痕,我强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扯过窗帘,包了几块骨头,递给了梁战,让他记得拿回客栈,找唐叔鉴别一下…… 随后,我特别留意了一下笼屉上刻着的那个金文——“揃”。 “怎么样?有收获么?”萧自横走到了我的身边,悄声问道。 我摇了摇脑袋,小声嘀咕道: “若说这凶手精通祝术,能迷人心智,那么杀人不见血对他来说肯定不是难事,但是杀人不难,不意味着藏尸不难,试想,这裁缝铺里的孙裁缝夫妇可是两个成年人,哪怕梁战这样的高手,想带着两个和自己身量相仿的成年人逃遁,哪怕是两具尸体,想不引起人注意,也是不可能的,这百花裁缝铺,前后临街,都是热闹繁华的所在,携带着两具尸身悄无声息的遁走,恐怕不易,所以猜测,这孙裁缝夫妇八成还在这间裁缝铺内!” “什么?”陆龟年下了一跳,下意识的往梁战后面缩。 萧自横咽了一口唾沫,涩声说道:“那他们会在哪里呢?” 我没有答话,转身出了门,围绕着小院儿又转了一圈,随即又回到了卧房内,从南向北走了八步,随后我又推开了厨房的门,从北向南的走了五步。 眼看我呆呆的站在厨房正中,陆龟年凑了过来,一脸不解的问道: “掌柜的,想啥呢?” 我一抬眼,正看到陆龟年手里的煤油灯,眉头一皱,沉声说道: “把灯熄了!” “哦!”陆龟年应了一声,拧灭了手里的煤油灯,我蹲下身来,睁着双眼,对着窗子里透进来的月影,沿着厨房的墙壁摩挲了一阵,站在了北面和卧房相接的那面墙边上,取过案板边上的菜油,蹲下身来,顺着墙角,往地上倒去…… “开灯!”我一声低喝,陆龟年拧亮油灯,凑了过来,我指着墙面与地面的接缝处沉声说道: “这两间屋子我测量过,从外面走从南向北一共是十六步,但从屋里走,却是十三步,撇开墙壁的厚度,还有一步半的宽度凭空消失了,适才我对着月光分辨,发现这面墙要比其余两面更光滑,折射的月光更细腻,由此可见,这面墙是新砌的……你们看,这新砌的墙,砖缝里的泥灰还没有干,油脂还能顺着泥缝渗进去……别愣着了,哑巴,拆墙!” 我话还没说完,梁战就走出了厨房,从院子里寻来了一把洋镐,一手把我拽到一边,一手抡圆了镐头,不出三五下,就在墙上刨开了一个大洞,只见哑巴将陆龟年手里的油灯挑在了镐把上递到了洞口…… 黑黢黢的洞口里,两具成年人的尸体正手脚扭曲的夹在两面墙的缝隙之中,一男、一女,赫然就是失踪的孙裁缝夫妇! 我走上前去,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萧自横,沉声说道: “萧先生,我建议你赶紧派人到其余几家受害人的家中去查探一下,若我所料不差的话,他们的家中应该都会多出这样的一面墙……还有,这砌墙的砖石不可能会无声无息的运送,你最好询问一下受害人的邻里街坊,看看受害人家里最近有没有来过房屋修缮的泥瓦工,如果这些人家都有来过房屋修缮的泥瓦工的话,那么根据他们这一相同点,就可以推测出凶手选择下手目标的条件了……” 萧自横闻言,一拍大腿,小跑着出了裁缝铺,不多时,裁缝铺大门传来了一声尖锐的警哨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队队巡警聚集在了裁缝铺的门外,又各自被萧自横下达了不同的指令,向不同的方向离去,萧自横向我们摆了摆手,跟着一队巡警,赶往了另一处案发现场。 听到警哨声响,陆龟年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小声嘀咕道: “原来姓萧的是个鹰抓孙……” 江湖黑话里,鹰爪孙就是官府捕快的意思。 我摸出根烟,点燃后嘬了一口,坐在灶台上,叹了口气,徐徐说道: “萧家的人,不做捕快,做什么?哦,对了现在得叫警察了!” 陆龟年闻言,皱着眉头问道: “您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萧家的人就要做捕快?刚才在客栈的时候,他问您什么他家和白猿客栈先祖的盟誓算不算数,又是怎么回事?” 我弹了弹手中的烟灰,苦着脸说道: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那都是汉朝时候的事儿了……” 秦末,天下揭竿而起,经过楚汉之争,刘邦击败项羽 ,公元前202年刘邦称帝,国号汉,定都长安,史称西汉。刘邦出身卑贱,乃一农家子,比不得出身名门公卿的楚霸王项羽,文不成,武不就,仅任沛县泗水一亭长,所谓亭长,就是一个管十里以内的小官。在楚汉争雄中,刘邦之所以能战胜项羽,一统天下,所依赖的无非四个人:张良、萧何、陈平、韩信。张良伐谋、萧何伐政、陈平伐交、韩信伐攻。说白了,就是张良出谋划策、萧何管政治民、陈平约纵连横、韩信攻城略地。然而,打天下时对这四人言听计从的刘邦,在坐拥天下,成为江山之主后,却开始渐渐的漏出了皇帝的爪牙,刘邦开始有了所有皇帝的通病,对功臣的猜忌、对能臣的忌惮、对集权的渴求占据了他的内心,原本辅佐他打天下的能臣干将渐渐成了他忌惮猜疑的心腹大患。张良早早看破了刘邦的改变,产生了归隐江湖的打算。 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里,张良、陈平、萧何、韩信四人围着一盏灯火,坐在了拜将坛北的台亭阁内。 此地为南北列置的两座方形高台,各高丈许,乃是高祖刘邦拜韩信为大将时所筑,此刻,四人各坐在桌案的一角,良久无言。 “我……要走了!”张良率先打破了沉默。 陈平嗫嚅了一下嘴唇,刚想说话,却被张良摆手打断: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这个道理千古如是,别告诉我说,你不明白……” 陈平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张良知道,太子刘盈长跪陈平府门七日,以其赤诚打动了陈平,刘盈终于如愿以偿拜入了陈平名下,成为了陈平唯一的弟子,眼下,刘邦宠爱戚姬及其子赵王如意,疏远吕后,几次想废黜吕后所生的太子刘盈,转立刘如意。但屡次因为以陈平为首的大臣们集体反对,只好作罢。陈平已经深陷夺嫡的旋涡之中,无论是刘盈,还是他,都没有退路,也不可能抽身。 “淮阴侯,你呢?你走不走?”张良扭头,看向了半面脸隐藏在阴影之后的韩信。 张良这句话,将“淮阴侯”三个字咬的极重,语气上带了不少的嘲讽的意味,只因为韩信被拜为大将以来,暗渡陈仓收关中,背水一阵破赵国,兵围垓下杀项羽,为刘邦建立大汉立下了汗马功劳。垓下之战开始的时候韩信还是齐王,到垓下之战结束后,刘邦第一时间夺去了韩信的兵权,并且将韩信从他的根据地齐迁往楚,封为楚王,韩信到了自己的封地后,刘邦还是不放心又把韩信带到洛阳,将他降为了淮阴侯。由此可见,刘邦对这位纵横天下的大将军猜疑至深。 韩信一声冷笑,站起身来,背对着身后的拜将台愤然说道: “我韩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忠心无二,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皇帝的信任,如防贼一般防我,怕我偷了他的天下,哼!要不是我还念着陛下允我三不杀的恩情,总有一日,惹急了我,我非偷一次江山给他看看!” 韩信话音未落,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萧何脸上猛地泛起了一丝阴霾,眼中厉色一闪而没,虽然只有一瞬,却被张良敏锐的捕捉到了。 此刻,恰逢韩信振衣而起,愤然离席,陈平沉吟了片刻,拱手向张良和萧何告了声罪,起身向着韩信离去的方向追去。 张良展颜一笑,望着萧何叹道: “萧相国,淮阴侯只是一句气话,你莫要当真,太子刘盈,性情宽厚仁德,陈平没有看错人,只是母强子弱,陛下百年之后,后宫乱政的局面必定是免不了的,淮阴侯手里已经没有了兵权,一旦……还请萧相国念在故人情分上,留他一个全尸。” 萧何深深的看了张良一眼,涩声说道: “子房,你可以不走么?你我联手,辅佐陛下,一同整治出一个千秋万代的大汉朝,不好么?” 张良摇了摇头,小声说道: “这天下只要还有世袭的皇帝在,便是一家的天下,一家的天下是不可能有千秋万代的……” 萧何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有的,一定有的,我希望大汉千秋万代,不是因为我对陛下有多忠心,而是我不想再看到兵祸,子房,你见过易子而食么,你见过赤地千里么,你见过冻饿而死的百姓,脸上扭曲出来的那种诡异的笑么?我见过……这些年我白天见,晚上见,梦里见,这种场景我见的太多了,为什么会出现这些人间惨事?根本原因,就是天下大乱,诸侯征战!现在我大汉好不容易一统天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百姓终于有了修养生息的机会,所以,我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谈起一个字——反!因为要反,就是要改朝换代,改朝换代就要打仗,打仗就要流血,流血就要死人,这天下的百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所以我必须要保证大汉的一统,大汉能千秋万代,大汉也必须千秋万代,这不是皇帝一个人的事,而是百姓的事,子房,你明不明白?” 萧何越说越激动,以至于两手捏的咯咯作响。 张良轻轻的扣了扣桌角,试探着问道: “这么说,你还是探听出了一些风头的?” 萧何点了点头,伸出食指,在案头上虚化了一个楚国的“楚”字。 “江东?”张良皱着眉头问道。 萧何连忙答道:“不错,项羽的族人经营江东已久,虽然项羽被困乌江,自刎而亡,然而江东之地,人口稠密,富庶多金,楚人好战,子弟多勇武无匹,眼下,我便发现了大汉境内有多处州府,生出来许多神异之事,山南有鼍龙爬城,河北有蟾蜍断江,洛阳竟然有神龟出水,地裂山崩,有传言说此乃是因为刘氏无道,篡逆了楚王的江山,才得此天降凶兆。不仅如此,大江南北均有邪道妖人,以装神弄鬼的术法聚集信徒,修习妖法,啸聚山河,裹挟百姓,冲击府衙……” 张良摆手,打断了萧何的话,沉声说道: “我不信萧相国,没有应对之法! 萧何面上一沉,之胸口里摸出了一只铜铸的老虎,三寸长,一寸宽,伏状,平头,翘尾,在那老虎左右颈肋间,镌篆书两行,合曰:“与相国为兵甲之阳符。” 张良笑着说道:“陛下猜忌群臣,唯独倚重相国,能以调动兵马的虎符相托。” 萧何一脸无奈的笑道:“陛下之所以猜忌你们三人,只因为你们本事太大,谋国伐交,裂土开疆,而我萧何,不过只是个安抚百姓、运转钱粮的守成之辈,对陛下没有任何威胁,他自然不会忌惮我,再说我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这虎符就算给了我,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 张良看着萧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笑着说道: “相国有事,不妨明言!” 萧何闻言,振衣而起,整理好衣冠,面对着张良,一揖到地,惊的张良连忙起身,托住萧何的双臂,惶然问道: “萧相国,你这是何意?” 萧何架住了两手,不肯抬头,闷声说道: “邪教妖人,祸乱天下,尤甚兵灾,萧某从本族子弟中抽选男丁三十一人,组建走马司,行遍天下,专查邪教妖人、怪力乱神之案!今日,萧某斗胆,想向白猿张家要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张良问道。 萧何抬起头,一脸决然的说道: “日后,我萧氏后人,若遇上无力解决的难事,持大汉虎符寻到你张家后人,还请张家不吝相助!” 张良沉默了半晌,幽幽说道: “也罢,这事我应了你,哪怕日后大汉亡了,只要是你萧家的人,拿着这只虎符找到我的后人,无论是一件什么事,我张家都会竭力相助!” 萧何展颜一笑,看着张良答道: “多谢子房高义,不过你放心,大汉是不会亡的……” 张良看了看萧何鬓间的白发,意兴索然的摇了摇头,负着两手,一脸萧瑟的走下了拜将台,口中喃喃自语道: “若要千秋万代,除非将这天下变作是天下人的天下……” 第五章:墨璃青犴 此刻,浓云渐散,显得夜幕越发低垂,停了雪,却起了风。 我站在裁缝铺的柜台后面,从柜台底下的账本上撕下了一页空白的纸,摸出了随身的钢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写好之后,将纸细细折好,交给了梁战,让他送往金陵城东北角上的同泰寺,找一个脑袋上扣着瓜皮头发的中年汉子。 梁战收好了纸,一点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掌柜的,我轻功好,这送信儿的活,怎么不让我去啊?”陆龟年凑过来,一脸不服气的说道。 我笑了笑,撇着嘴说道: “你轻功虽然好,但是嘴太碎,我要请的这人,脾气古怪至极,我怕你说错了话,徒增事端,所以才……” “所以才派了个活哑巴去!”陆龟年咧嘴一乐,抢先说道。 “哈哈哈哈……”我和陆龟年相视一笑,发出了一阵默契的笑声。 笑了一阵之后,陆龟年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歪着脑袋问道: “掌柜的,您刚才跟我讲了萧家和咱们白猿客栈老祖的盟誓,难道这个萧自横,就是什么走马司的当家么?这走马司是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么个门派啊?” 我咂了咂嘴,狠狠的弹了陆龟年一个脑瓜崩儿,小声说道: “你在江湖上当然不可能听说过的,因为这个走马司是官府里的衙门!” “难怪萧自横是个鹰抓孙!”陆龟年恍然大悟。 我扒开陆龟年的胳膊,从他的衣兜里一阵翻找,果然搜出了一小把干果蜜饯,陆龟年贪嘴,眉姐却偏惯着他的毛病,时不时的就给他身上揣上一把零嘴…… 我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道: “历朝历代,都免不了出现些怪力乱神,寻常人无法解释的案子,萧何在汉朝创立了走马司,萧家这一脉的人也算是业内起步比较早的专业人士了,所以后来的千百年里,不管谁坐了天下,都会请萧家人侦缉这些诡事,在官府里暗中挂上走马司的牌子,潜藏行迹,遍行天下,捉拿那些装神弄鬼的巫邪妖人,而萧家人也始终不忘祖宗的教诲,那就是——为民除妖邪,所以他们这一脉,也算是志虑忠纯之辈。” 陆龟年吧唧了一下嘴,伸手去拿我掌心的瓜子干果儿,我一转身,护住了手里的吃食,急的陆龟年一扭头,奔着我左边抓来,我俩绕着柜台,一个抢,一个躲,胡闹了一阵,活动了一下身子,冒了些热汗,随后一起坐在了门槛上,看着月亮,等着梁战回来。 “掌柜的,你刚才讲的那个韩信的三不杀,是个啥意思?” 我将手里的干果分了他半把儿,叹着气说道: “当年刘邦拜将,为了彰显自己求贤之诚,交心之义,允诺了韩信三不杀,曰:—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意思就是说:日后无论韩信犯了多大的罪过,头顶有天光,不能杀;脚下有厚土,不能杀;更不能用铁器杀他。韩信信以为真,帮刘邦攻城略地,开疆辟土。怎料刘邦平定江山后,担心用兵如神的韩信威胁到自己的通知找借口做了个局,把韩信下狱,让吕后寻了个笼子,将韩信关了进去,吊在半空中,蒙上黑布,头上不见天光,脚下不踩厚土,又遣百十名宫女,手持削尖了的竹子将韩信活活的捅死,就这样,刘邦既没有破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的允诺,又除掉了自己认定的威胁……” 陆龟年闻言,气的直跺脚,指着半空骂道:“这不是卸磨杀驴吗?这狗皇帝,也太他妈王八蛋了吧?” 话音未落,只听长街东头,传来一个带着文酸气的喝骂声: “大胆——是什么人,在这里辱骂皇上?” 陆龟年抻着脖子,向门外看去,只见长街尽头走来两道人影,左手边是梁战,右手边那人,中等身量,浓眉,圆眼,一字胡,一身洗的发白的马蹄袖箭衣、紧袜、深统靴,上身裹着一件明黄色琵琶襟马褂,头发的前半部分剃的锃亮,后半部留了片瓜皮一样的头发,看样子之前留过辫子,被一刀剪了,长度还没养起来。 那人袖着两手,臂弯上铺了一条毛毯,毛毯里裹了一只苍青色的小狗。 “正主儿来啦!陆龟年,你一会儿把你那个嘴给我闭严实了!”我狠狠的瞪了陆龟年一眼,连忙快步迎了上去,走到那人身前,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千儿,笑着问道: “哟,敏贝勒,劳您亲自跑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 原来,这抱狗的中年人,本是前清的皇族,本名唤做:爱新觉罗·毓敏,光绪三十三年,毓敏袭多额贝勒,授步军统领、训练禁卫军大臣。这位贝勒爷出身虽然够高,家室也无比显赫,但是他天生不爱习文,也不爱练武,不爱美人,也不好金银,唯一的嗜好就是训犬,为寻珍奇犬种一掷千金的事,干了不知道有多少,民国元年,大清皇帝退了位,敏贝勒的阿玛一着急上火,暴病而亡,敏贝勒哥儿几个分了家产,各奔东西。敏贝勒做惯了大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挣钱的能耐是一样不会,败家的本事却无人能及,没过三五年,就将分来的家产败了个精光,所幸敏贝勒当爷的时候乐善好施,在金陵城的同泰寺里施过粥,老方丈见他流落街头,多有不忍,于是将后院的菜园腾空,将敏贝勒和他那几十条宁饿死也不卖的狗一起接了过来。就这样,敏贝勒在同泰寺后院的菜园子里安了家,虽然冬凉夏暖,但总算有了片瓦遮头,再加上金陵城里的大小古玩店时不时的花点钱,请敏贝勒到店面儿上给收来的瓶瓶罐罐、金石字画掌掌眼,一来二去,敏贝勒竟然也能混个温饱。五年前,敏贝勒喝多了酒,在戏园子里和一伙儿山西的老板争风吃醋,被人围殴,恰巧被我和梁战遇上,我们俩原本就是爱管闲事的惹祸精,瞧见有人以多欺少,话都没问,借着酒劲儿,甩开膀子就上去助了拳,就这样,和敏贝勒交上了朋友。 此刻,敏贝勒走到裁缝铺的门口,鼻孔里打了个哼腔儿,就算是和我打了招呼了。 “适才是哪个鳖孙子骂的皇上啊——”敏贝勒拉了个京腔的长音儿,拔着脖子,冷眼瞥着陆龟年。 陆龟年眼睛一蹬,手指尖儿一伸,直接点在了敏贝勒的鼻子上,大声喊道: “你陆爷爷骂的,怎么着吧?” 别看陆龟年平时插科打诨,在我们面前没羞没臊的,那是因为他把客栈里的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但在外人面前,陆龟年可就不同了,身为贼王于四的唯一传人,一身挂八铃的本事在身,心高气傲的陆龟年从未看过别人的脸色。 “年轻人,你很狂啊?”敏贝勒争锋相对的说道。 我见两人急红了眼,连忙插嘴解释道: “敏贝勒,你误会了,他说的那皇帝,不是您家那位的宣统皇上……是汉代……” 我的话还没说完,陆龟年不知道从哪里摸了根香烟,叼在嘴上,擦着了火柴,点了烟,猛嘬了一口,一张嘴,满口的烟气全喷在了敏贝勒的脸上,随即笑道: “掌柜的,您听错了,我说的就是他们家的宣统皇帝,怎么着吧?” 敏贝勒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咧着嘴冷笑道:“很好!” 言罢,右手五指猛地一张,在陆龟年的面前虚抓一把,握指成拳,攥在胸前,就在陆龟年闪身一让的瞬间,敏贝勒的手霍然张开,怀中的小狗猛地抽动了一下鼻翼,迅速的嗅了嗅敏贝勒手掌上方一寸处,就好像感知到了敏贝勒抓住的某一团空气一样,眼珠一转,看向了敏贝勒的眼睛。 敏贝勒双眼一眯,右手食指、无名指、小指内合,中指、拇指外张,轻轻的喊了一句: “踪——” 那怀中的小狗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摇头一甩,弹开了身上盖着的毯子,悄无声息的顺着敏贝勒的身体滑到了地上。 适才那狗裹着毯子,只露出个脑袋,看不出形貌,此刻那狗站到地上,月光之下,只见那只狐狸大小的小狗长毛小耳,尖吻细尾,牙尖腿短,背弓腰宽…… “这是……青犴?”我张大了嘴,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狗。 青犴也称胡地野犬,是有文献记载的记载的中国古代非常稀少而珍贵名犬。《史记·赵世家》中把胡犬与代马、昆山之玉并列为赵国的三宝。《淮南子·道应训》里说,三代之时,周文王的势力激剧膨胀,商纣很是担心,于是就把他抓到朝歌,囚禁起来,周文王的大臣为了营救周文王,就花重金搜罗天下奇珍。最后得到一只青犴,献给纣,纣大喜之下,就把文王给放了,由此可见这只青犴的名贵,三年前,敏贝勒酒后曾提起,说这谣传已经灭种的青犴犬,其实并未消亡,据说在古三胡之地的吕梁山中,还有遗种,他欲亲往寻之,当时我以为他不过是一句酒话,想不到真的被他找到了。《埤雅》也说:犴,胡犬也,似狐而小,黑喙善嗅。我原本只是写信让他带一只嗅犬来帮忙,不料,敏贝勒却带来了青犴这种传说中的嗅探神物。 就在我愣神的当口上,那只青犴耳朵一竖,眼睛一亮,直奔着陆龟年就蹿了过来,陆龟年脚尖一点,一个后仰,抓住了裁缝铺的门主,头上脚下,狸猫一般倒爬着窜上了牌匾后头,两只手指在房檐这么轻轻一搭,凌空一翻,犹如一羽鸿毛一般,落在了屋脊之上,一回头,陆龟年猛然瞧见一道苍青色的影子贴地而飞,竟然也跟着跃上了屋脊,正是那只青犴如影随形,衔尾追来,陆龟年眉毛一挑,瞥了一眼青犴,俯身自屋檐上捞起一块瓦片,脚步故作踉跄,使了个怀中抱月的手法,将手里的瓦片闪电一般掷出,那瓦片带着呼呼的风声,划出了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奔青犴而去,青犴四腿短小,腾挪不快,眼看就要被击中,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之际,只听“哗啦”一声脆响,半空中猛地跃出了一只黑色短毛的大犬,那大犬四肢修长,耳薄、下垂、耳尖钝圆。 头长而窄,呈锥形,颈部细长,肌肉隆起呈弓形,至肩部逐渐加宽。 后肢长于前肢,脚趾为兔趾状,整只犬足有半人高下,扑蹿有力,踏着屋檐的瓦片凌空一跃,一张嘴,将半空中的那块瓦片咬在口中,落地后,两眼死死的盯着陆龟年,上下两排大牙猛地咬合…… “咔嚓——”那块石瓦碎成了四五片,被那大狗一甩头,吐在了地上。 青犴冲着陆龟年叫了两声,人立而起,搭在那大狗的腿上,几个蹬踢,爬到了那大狗的背上。 “我去,这俩狗他妈成精了……”陆龟年咕哝一句,慢慢的向后退去,那只大狗也跟着一步步的向前逼近。 那只大狗我是认识的,它叫墨璃,是敏贝勒早年训练的猎犬,犬种取自山东济宁,这种狗衔取欲望、捕猎欲望极高,咬合力惊人,耐力好,乃是上好的护卫犬。 敏贝勒看着房檐上人犬对峙的场面一声大笑,跳着脚骂道: “我的儿,可晓得厉害了么?” 陆龟年一眯眼睛,毫不示弱的反口啐到: “今日,便叫你认认老子!” 言罢,脚步一顿,迎着墨璃犬冲了过去,墨璃犬一歪脑袋,后腿一蹬,张开大嘴向半空中的陆龟年脖颈要去,就在墨璃犬的牙齿将要触碰到陆龟年的一瞬间,“哗啦——”陆龟年的外衣猛地一股,整个人手脚头脸,骤然一缩,瞬间消失不见,墨璃犬一嘴咬下去,只扯下了一件外衣,被墨璃衔在嘴里,迎着风呼啦啦的乱飘,一团猿猱大小的黑影从衣服底下猛地飞了出来,正是施展了缩骨术的陆龟年,只见他在屋檐上一个弹射,飞在了半空之中,青犴犬抽动了一下鼻翼,猛地一阵狂吠,墨璃闻声回头还没来得及跃下房顶,半空中的陆龟年浑身骨骼一阵噼啪乱响,展臂伸腰,恢复成了正常大小,凌空一个纵跃,按着敏贝勒的脑袋,落到了他的身后,手中一道微光闪过,一根细若发丝的钢线便套上了敏贝勒的脖颈,墨璃背着青犴从房上一跃而下,冲着敏贝勒身后的陆龟年一阵狂吠,却不敢靠近…… “自己人,手下留情!” 我怕陆龟年犯浑,伤了敏贝勒,连忙高声喝止住。 敏贝勒脖子上一痛,手指往下巴底下一摸,正摸到那根钢丝,只见敏贝勒的脸上闪过了一抹复杂至极的神色,随后又瞬间归于平静。 “想当年,朝廷搞洋务,想师夷制夷、中体西用,光绪三十一年,我阿玛命万炳臣集资在汉阳赫山附近设厂,购买洋人机器三十部,生产钢丝钢钉,汉阳冶铁素有所长,官匠西学,融汇己长,自成一家,所产钢丝柔韧纤细,质量上乘,远超洋货……唉,我这手指头一摸,就知道这钢丝乃是当年汉阳产的上等品,十几年了……十几年了……一转眼十几年了,洋务没有错,变法也没有错,怎么这大清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亡了呢……” 敏贝勒一瞬间红了眼眶,看着我定定的问道:“你们张家都是聪明人,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我走上前去,掰开了陆龟年的手,将两个人从中分开,青犴和墨璃感觉到了主人的悲怆,凑到他的脚边,不住的蹭着他的裤腿,同时恶狠狠的盯着陆龟年的一举一动,随时等待着主人的指令。 我拍了怕敏贝勒的肩头,小声说道: “我刚才和客栈的伙计谈起祖上的过往,我张家的先祖张良曾经说过:这天下只要还有世袭的皇帝在,便便是一家的天下,一家的天下是不可能有千秋万代的,若要千秋万代,除非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敏贝勒嗫嚅了一下嘴唇,仔细的咀嚼一下我话中的意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苦笑着说道:: “皇帝就是个王八蛋,没说错……没说错……” 眼见敏贝勒一下子泄了精神,萎靡不振,原本眼睛瞪得斗鸡一样的陆龟年一时间也没了兴致,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两只手不知道该往哪揣好,胡乱摸索了半晌,从裤兜里掏出了一把干果,扭着脑袋,瞟着敏贝勒,把干果递了过去,敏贝勒苦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了陆龟年手里的吃食,错了一把脸,竟又换成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大耍儿嘴脸,指着脚边的墨璃和青犴,沉声说道: “青犴擅嗅,墨璃擅斗,正好用于追狩。” 说完,便引着青犴和墨璃走进了裁缝铺的厨房,青犴一进厨房,瞬间来了精神,在墙角东闻闻,西望望,时不时的坐在地上,面带沉思,好像在分辨什么…… 一炷香后,青犴猛地回头看向了敏贝勒,冲着敏贝勒点了点头,敏贝勒揪过墨璃的后颈,在它的耳边耳语了一阵,随即撮指成环,置于唇上,鼓气一吹,伴随着一声尖利的哨响,墨璃和青犴风一样的跑出了裁缝铺,向东北方向奔去,敏贝勒紧了紧腰带,小跑着追了出去…… “走!不能萧自横了,咱们先走,沿途留记号,让他跟上!” 我一声断喝,跟在敏贝勒身后,带着梁战和陆龟年顺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拔足狂奔。 第六章:人心营构之象 半个小时后,金陵城东,一片低矮的民房之内,追踪的队伍,渐渐分成了三个梯次,敏贝勒和梁战是第一梯次,紧紧的跟着墨璃和青犴,第二个梯次是我和陆龟年,虽然陆龟年的轻功是几个人里最好的,但架不住他手里拖着个呼哧带喘,汗流浃背的我,还得沿途给萧自横留记号,所以落在了第二梯队,在我们后面两条街,阵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我知道,那是萧自横带着巡警跟了上来。 “不行了……呼……呼……呼呼……我跑不动了!”我一把挣开了陆龟年架着我胳膊的手。 “这才跑哪么两步道儿啊,掌柜的,你这腿脚都不如条狗!” 陆龟年收住了脚步,夹枪带棒的挖苦我,我扶着膝盖,干咳了好几声,一扭头,伸手指了指街边一家酒店门前锁着的一辆自行车,打兜里摸出了一卷钞票扔给了陆龟年,陆龟年会意,接过钞票,走到酒店墙边上,单手在那后轮别着的锁头一抹,就拆下了锁,将钞票压在了锁头底下,推着自行车跑了过来,我肺里火辣辣的疼,嗓子眼干的厉害,说不出话,只朝着陆龟年挑了个拇指,随即抓住车把,跨上了自行车,站起身来,一阵猛蹬,追着敏贝勒和梁战的方向撵去。 又追了小半个小时,我们渐渐的钻到了民房的深处,道路越发崎岖狭窄,斑驳的土墙上生着枯草根,年久失修的青石板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泥坑,道路两旁都是竹竿子挑着破麻布支起来的窝棚,星星点点的亮着昏暗的烛火,呛人的煤烟味断断续续的飘来…… 突然,前面隐隐传来了打斗声和嘈杂的犬吠,看来敏贝勒和梁战已经和对方交上手了! 我给陆龟年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帮忙,陆龟年一点头,身形拔地而起,跃上屋脊,消失在了夜色深处,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将自行车踩得咯咯直响,顺着路蹬的飞快,一抬头,正看到一间洋人的教堂,二层小楼,圆顶尖头,青砖码就,此刻正大门洞开,门里门外各躺了一名大汉,双眼紧闭,嘴角带血,不知是死是活,我心里着急,一提车把,上了两级台阶,直接骑进了教堂里! 教堂没有开灯,正中的十字架被人掀到在一边,漏出了一个漆黑的大洞,嗖嗖的向上冒着冷风,我扔了自行车,走到洞口,阵阵犬吠声从下面的洞里传来,我咬了咬牙,在洞口处一阵摸索,寻到了一架软梯,手脚并用的向下爬去,没爬多久,双脚便落到了地上,我举目四望,发现这地下的空间很大,眼前一道石门,安放着两扇朱红色的大门,门上刻满了罗汉像,辅以祥云纹饰,大门两边是两面影壁,影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楷书的名姓。 “想不到这洋教堂底下还藏了这么一座供奉福位的地宫啊!看来原来在这个位置,地上应该建有一座寺庙的,只是不知因何毁去了,后来为了掩盖这座地宫,才又在上面盖了所洋教堂……” 所谓福位,就是在寺庙的地宫里供奉往生的牌位,在古代,人们迷信今生来世的说法,认为在寺庙供奉牌位可以消弭罪业,福荫来世,所以这寺庙里为数不多的位置,一直可遇不可求,非帝王将相、富商巨贾不可得。 正当我发愣之际,门后骤然传来一声闷响。 “咚——”好像某种青铜的器具被掀翻了,我顾不上在这格物怀古,一脚蹬开了大门闯了进去,冷不防脚下踩了个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我“哎呦”一声哀嚎,刚睁开眼,便瞧见我此刻所在乃是一处古拙的石室,顶圆地方,中间有一青铜三脚丹炉倾倒在地,丹炉周围,有两个彪形大汉手脚反折,委顿在地,嘴里不住的呕着血,面如金纸,梁战一脚踩在倾倒的三脚丹炉上,梁战一手扼住了敏贝勒的脖子,将他拎起来,提到半空中,敏贝勒的脸憋成了紫红色,两腿不住的来回乱踢,而陆龟年的钢丝也套在了梁战的脖子上,正一寸一寸的在收紧…… 这两人的眼中一片灰茫,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齐刷刷的,呆滞的平视前方…… 我吃了一惊,顾不得疼的快要裂开的尾巴骨,站起身来,伸出两手,使劲的攥住了陆龟年和梁战的脖颈,将他们俩的脑袋猛地揪到了我的眼前,左手食指和右手食指在他们两个颈后的一条大筋上猛地一剜,咬牙一提气,我两眼的瞳孔猛地扩张,眼底血管暴起,对准了他们两人的眼睛,猛地一声大喝: “还不醒来!” 梁战和陆龟年的目光和我的眼神相接,有若冷水扑在了炭火上,骤然相激,他二人的身躯猛地一震,眼仁一条,黑色的瞳孔慢慢的扩张开了。 “啊——”陆龟年一声惊叫,甩了甩脑袋,梁战也吐了口气,两个人楞了一下,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自己。 “着道了——”陆龟年骂了一句,松开了手里的钢丝,梁战也松开手,放下了手里快要背过气的敏贝勒。 就在此时,一阵枪弹上膛的脆响从我的身后传来,萧自横带着巡警终于追上了我们的脚步,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巡警堵住了石室的出口,举着手电,冲了过来…… “是你?”石室的黑暗处陡然传来了一声慨叹,一个周身围着大氅黑袍的人影缓缓的走到了光亮之下,他的脸上戴了一个青铜的鸟型面具,空洞洞的眼眶让人脊背发凉。 “你认识我?”我回身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笑着说道: “我虽不认识你,却认识你的这双眼睛,留侯张良融合奇门遁甲,创出了一门瞳术,练脑练眼,以气血秘法催动本族遗传的三瞳,便能夜间观物,过目不忘,勘破天下术法……十二年前,我就见过这双眼睛,只不过他不是你……” 说着说着,只见那人一抬手,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漏出了一张面如冠玉,唇若涂朱,明眸皓齿,黑发如墨的脸…… “果然是你……十二年了!”萧自横看着那人的样貌,满脸愤恨的喃喃自语道。 那人听见萧自横的声音,扭过头去,看着萧自横的脸,笑着说道: “呦,是你啊?当年张九陵插手,我没有吊死你,想不到,十几年的功夫你老了这么多!” 萧自横摇了摇头,闷声喝道: “不可能的,少装神弄鬼!给我铐起来!” 两个巡警走上前去,用锁链套住了那人的手腕,那人也不反抗,只是看着我幽幽笑道: “我麻叔谋,从隋唐年间,活到现在,游荡世间,借尸无数,身居六道之外,不入轮回,哈哈哈,生死不过一皮囊尔,少掌灯,七日后,我必还魂重生,君信否?” 说完,那人一拍手,给他上镣铐的两个巡警应声而倒,眼中瞳孔极具放大,“扑通一声”栽在了地上。 我吃了一惊,连忙上前,想要施救,一探手,发现这两个巡警已经断了气。 “怎么回事?”萧自横走过来问道。 “来不及了!他们不像梁战和陆龟年,自幼练武,久经江湖,心智坚忍,面对梦魇能有所抵抗,这两个巡警的心智和普通人无异,一旦陷入梦魇,生死就在一瞬间。” “一瞬间?”萧自横问道。 我抬起头看着正在摆弄手中青铜面具的那人,咬着牙说道: “这是一种巫术,唤做灭魂,就是在梦魇中杀人的手段,说白了,就是通过催眠造成脑死亡,取人性命!” 那人挑了一下拇指,笑着说道: “不愧是白猿张家,好见识!” 人都有生死,抛开神鬼迷信之说不谈,我们的祖先早以将死亡归入为一种自然规律,即人类失去生命,这是一切生命的必然归宿。然而,随着医术的发展,人们发现,人的心跳、呼吸、血压等生命体征都可以通过药石、针法、打穴等手段加以逆转或长期维持。但是,大脑的衰亡是全脑功能包括脑干功能不可逆终止。控制人体呼吸的神经中枢位于脑干,如果脑干发生结构性破坏,会直接导致呼吸停止,这种呼吸停止,是无论采取何种医术手段都无法挽救的。由于古时候,解剖技术尚不发达,人脑的结构和神经系统过于精密,人们无法解释脑死亡的根本原理,便曲解出了魂魄消散一说,巫师施展祝术,可以通过催眠改变人们梦境中的场景,使人在梦中经历溺水、焚火等一系列的场景,使大脑相信死亡的事实,自动的关闭了呼吸、心跳等一些列功能性运转,造成了脑休眠,进而导致了脑死亡,被施术的人也因此丧命。 “你们退开,我来押送他!”我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步枪,顶在了那人的后心上,冷声喝道: “我之所以不杀你,就是还没问清那些孩子的事儿,所以别耍花样,老老实实地走!” 那人一拱手,极其潇洒地唱了一句: “能得白猿张家相送,实乃我麻叔谋平生第一荣华,哈哈哈!” 说完,迈步抬腿,稳稳当当的走出了石室…… “哑巴,把丹炉抬回客栈,陆龟年跟我走!” 我检查了一下步枪的装弹,一刻也不敢放松,枪口顶着那人的后心,一步一步的跟着他走出了石室。 凌晨时分,收押的手续办完了,我、陆龟年、敏贝勒三个人坐在警局大厅的长凳之上坐着抽烟,萧自横叫两个巡警出去买了早点,搬过一张小桌,给我们四个人斟着茶水…… “交代了么?”我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 萧自横咬了口油条,拉着脸说道: “他只说他叫麻叔谋,就是那个隋唐时候吃小孩儿的麻叔谋,道号苍梧真人,已经换了三拨审讯的好手了,结果每一个靠近的他的人,还没施展手段,就都疯了,进审讯室的时候,好好的汉子,出来的时候,个个口角流涎,行尸走肉一般,张着大嘴,反反复复的说着十六个字……” “什么字?”敏贝勒问道。 “死生徜徉,一具皮囊,天地阴阳,独我非常。”萧自横一字一句的复述道。 “那些疯掉的人怎么样了?”我张口问道。 “疯了两个时辰,已经醒过来了。”萧自横答道。 我喝干了碗里的豆浆,拱手说道: “萧先生,人已经抓回来了,白猿客栈幸不辱命,咱们就此别过吧!” 萧自横吃了一惊连忙说道: “别啊!张大掌灯,我还指望着您帮我们审审他呢,没您在,我们可镇不住这苍梧真人!” 我笑了笑,随即一脸正色地说道: “萧先生,客栈的祖师有遗命,这白猿客栈是江湖行当,不可过分搅扰官府之事,今日相帮,本就是看在你我两家祖上的交情,如今真凶落网,后面是审是判,是杀是剐,都与我白猿客栈没有瓜葛……额……若是萧先生怕他以祝术作祟,大可断了他的饮食,饿上他两天,正好看看他这个什么狗屁真人是否真的能辟谷行气,餐风饮露……” 说完,我礼貌性的点了点头,也不顾萧自横的挽留,带着陆龟年和敏贝勒离开了警局。 第七章:神仙髓 奔波了一夜,我顶着俩黑眼圈,困得直晃悠,迷迷糊糊的就要往家走,却被敏贝勒一把架住,非让我带他上望海楼搓顿大的不可,我揉着俩通红的眼珠子,不断的告罪,说今儿个实在是撑不住了,必须得回家补一觉,改日一定八抬大轿到同泰寺菜园子后门接你去…… 奈何敏贝勒是个猴性子,说自己个儿已经小半个月不见荤腥儿了,连人带狗的给我使唤了一晚上,连顿带油水的都不给,简直就是陈世美在世,平白的丧了良心…… 这敏贝勒早年是王府出身,做惯了大爷,骂起人来小半个时辰不见重样儿的,我们仨在警局门口一顿撕扯,人来人往的,我实在丢不起那个人,无奈之下,只得雇了四辆黄包车,我一辆、陆龟年一辆,敏贝勒一辆,青犴和墨璃这俩共乘一辆,车夫甩开两条腿,飞一般拉着我们直奔望海楼而去。 下了黄包车,我们三人两犬直接上了金陵城天字第一号的大酒楼——望海楼,原想着坐大厅吃点儿得了,但敏贝勒不知道抽了哪股邪风,非得上三楼大雅间儿,我拉着这位爷的袖子,不住地告罪,哀声说道: “我的贝勒爷啊,兄弟我自打接手客栈以来,就没开张过什么大买卖,客栈里七八口子,人吃马喂的,我这手头比你宽裕不了多少……” 却不料,敏贝勒呵呵一笑,拍着我的脸蛋笑道: “你是没啥钱,但你媳妇有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娶了公输家的掌门啊,那公输家是什么家底儿啊?唉,贝勒我就是短了一副漂亮脸蛋儿,否则也不至于穷困至此啊!哈哈哈,你这就别跟爷哭穷了,咱楼上走着!” 上了三楼雅间,敏贝勒根本不看菜谱,闭着眼睛一顿神点,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上了一桌子的硬菜,红漆雕花的桌面上摆着三层的大盘小碟,光主菜就点了三十多道,敏贝勒翘着二郎腿,拍着陆龟年的肩膀,正给他讲着什么叫“四八珍”。 “陆家兄弟,你看啊,这四八珍的头八珍叫山八珍,也就是:驼峰、熊掌、猴脑、猩唇、象拔、豹胎、犀尾、狮乳;二八珍是海八珍:,有鱼籽、鱼翅、海参、鱼肚、鱼骨、鲍鱼、鱼唇、干贝;三八珍,名唤禽八珍,有红燕、飞龙、鹌鹑、天鹅、鹧鸪、彩雀、斑鸠、红头鹰;这最后八珍,乃是草八珍,有猴头、银耳、竹荪、驴窝菌、羊肚菌、花菇、黄花菜、云香信。可惜了,离了京城,再也吃不到像样儿的吃食了,金陵左近,也就这望海楼勉强能入口,你看这桌子上的菜,龙井竹荪汤,色泽老了,一看用的就不是雨前的新茶,凤尾鱼翅火猛了,红梅珠香这个菜,鸽子蛋马马虎虎,但是对虾不咋地,太小了,宫保野兔这菜,火急了,豆面饽饽、奶汁角做的还行,这祥龙双飞,哎呀呀,厨子的刀工差点劲儿啊……数来数去一桌子菜,也就八宝野鸭、佛手金卷 炒墨鱼丝,还有这干连福海参有点意思。” 要说这敏贝勒,一身的破布烂衫,没半点像个贝勒的样子,但是一论起吃喝,霎时间光芒万丈,从酒到菜,给你讲的是有模有样,将陆龟年唬的是一愣一愣的,一杯杯的给敏贝勒续着酒,敏贝勒也是来者不拒,端起来就是干,这俩人刚才还打的不可开交,此刻却搂在一起,喝的脸红脖子粗,反倒将我晾在了一边,我也懒得和他们俩掺和,索性走到窗边,头枕着墙,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待我幽幽转醒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唐叔坐在我的旁边,一手搭在我的腕上号脉,一手拔着我指缝上的银针。 “张家的瞳术,虽然凌厉,却极为耗损气血,掌柜的,你要慎用之。” 唐叔一边收拾着针囊,一边没好气的唠叨着我。我讪讪地笑了笑,一抬头,正看到梁战推门走了进来,一手将烂醉如泥陆龟年夹在肋下,一手将胡乱扑腾的敏贝勒扛在肩上,我抹了把脸,站起身来,跟着他们往外走,下楼梯的时候,只听“啪嗒”一声,从敏贝勒的怀里掉出了一只袖扣。 我走上前去,拾起了那枚袖扣,纯金底托上面还镶嵌了一块新疆碧玉,我捻在指缝里,对着光晃了一晃。 “真家伙啊!”我嘟囔了一句,还没来的及细看,就被趴在梁战肩上的敏贝勒一把夺了过去,高声喊道: “哎嘿,这可是墨璃叼回来的,这算我私人的东西啊!别打主意!” 我皱了皱眉,张口问道: “哪叼回来的?” 敏贝勒吧唧了一下嘴,挠着头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和大个子(梁战)冲进那小教堂地宫的时候,墨璃早已经窜上去了,估计是不知道和谁撕咬的时候弄掉的吧,哈哈哈,我驯的狗都识货,知道给主子招财进宝,哈哈哈——” 我猛然一惊,暗叫了一声:“不对!” 这袖口是穿西式衬衫才用的饰物,昨晚从教堂地宫擒获的连同苍梧道人在内的一干贼人里,无有一个是穿西式衬衫的,这说明当时地宫里还有一个神秘人,他在混乱中消失了…… 这个人,又是谁呢? 正在我苦思冥想之际,唐叔从后面走了过来,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 “你让人带回客栈的丹炉和碎骨,我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走,回家!”我眼前一亮,走出了望海楼,直奔客栈。 古代练气的术士,分为两派,一为内丹,一为外丹。内丹术以人体为丹炉,纳外气、养内气、和阴阳、通经络、贯彻周天,以求神仙不死之境;外丹术分上中下三品,下品草木灰烬为引,服之祛病延年;中品以丹砂铅汞为引,服之驻颜不老;上品以精怪灵魄为引,服之可得长生。千百年来,追求长生的帝王将相,犹如过江之鲫,多的数不胜数,内丹之术过于艰深,若想有所成,必须餐风饮露,苦修不辍,穷其一生,练气不休,这种打熬岁月的苦功夫,岂是锦衣玉食的官人们所能忍受的,于是内丹术从出现的那天起,就被王公贵族坚决而果断的拒之门外了。对这些皇室贵胄来说,不用吃苦锻炼,吃颗丹药就能长生的外丹术显然更加适合自己,练外丹,不就是费些金银么?有什么了不起,对这些王公贵族来说,花钱能解决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就这样,一批又一批的外丹术士开始出入宫廷王府,一边享受着荣华富贵,一边为达官贵人们开炉炼丹。 此刻,地宫扛回来那只三角丹炉,就摆在客栈的大厅里,我和根叔两个人蹲在地上,正细细的琢磨着丹炉上的花纹…… “唐叔,你说这外丹术真有那么神奇么?”我一边拓印着丹炉上的线条,一边张口问道。 “呸——”唐叔啐了一口茶叶沫子,沉声说道: “狗屁的长生不老,从秦始皇那时候开始,外丹的这帮人就开始炼丹了,练到现在都千年了,哪个练出长生不老丹了?要说这三品外丹里,除了下品的草木丹有些医用的价值之外,中品的铅汞丹,完全就是毒药,所谓的九转金丹,无非就是以五金、八石、三黄为原料。炼来炼去炼出一堆砷、汞、铅的丹丸,殊不知五金之毒,最是穿肠蚀骨,历史上服食金丹而死的皇帝还少么,光唐代就有太宗、宪宗、穆宗、敬宗和晚唐的武宗、宣宗等六个服丹身亡。这几个还算是好的,有良心的皇帝,只炼了中品的五金之丹,没去炼那荼毒人命的五脏之丹!” 我闻言一惊,放下了手里的纸笔,抬头问道:“何为五脏之丹?” 根叔一声冷哼,沉着脸说道: “天有五气,地有五行,人有五脏。自汉到隋,传统的五金之丹已经走入了死胡同,先是三国时给曹操试药的义子大将军何晏服食金丹身亡,晋哀帝司马丕金丹中毒,死的时候才二十五岁,一起起发生在皇家的死亡事件,彻底断绝了外丹术的发展之路。从神坛上跌入凡尘那一小撮儿仅剩的炼丹师们这下明白了,金丹就是个毒药,谁吃谁死,所以,这帮炼丹师为了自己的生存,遍览群书,结合医术内经,推出“以人补人”的概念,这便是后世的上品外丹——五脏之丹。所谓“以人补人”,也就是这些炼丹师们提出的:破竹需用竹补、破衣需用衣补。五脏之精气,需以精怪灵魄来滋养,五脏不衰,自然长生不老。这一学说很快得到了那些明知金丹有毒,不敢吃金丹,又迷信长生的王公贵族的认可,于是,这些个炼丹师再度成为了座上宾,享受着荣华富贵。别看这些炼丹师要金银给金银,要美女给美女,但要是炼不出东西来,一样人头落地!说起这五脏之丹,五脏人都见过,可这精怪灵魄谁见过啊?又去哪找啊?干脆,别找什么山精野怪了,就用人炼吧!谁让这人本就是万物灵长呢!于是,这些炼丹师向王公贵族们说了拿活人炼丹的计划,这些贵族们一开始还有些抗拒,后来思来想去又扛不住长生的诱惑,慢慢的,半推半就的也就答应了下来,就这样,荼毒生民的五脏之丹现世了!历朝历代里,炼人丹一事,最恶名昭著的就是嘉靖皇帝,据医家的史书记载,这嘉庆皇帝,痴迷炼丹,以国礼前往紫金山,请来了一位法力通天的炼丹师,名曰:苍梧道人。这嘉庆皇帝,将苍梧道人奉养在宫中,请这妖道为他炼丹,这妖道所炼的便是五脏之丹,据说这妖道借用皇家之力,掳劫民间三四岁左右的孩童,养于内院之中,日夜服药,抽取精血骨髓,名曰:生擒活取。这等惨绝人寰的恶行,直至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嘉靖帝殡天,苍梧道人离奇失踪……” “等等!” 我张口打断了唐叔的话,急声问道: “唐叔!你刚才说,那个蛊惑皇帝炼五脏之丹的妖道,叫什么名字?” 唐驹一愣,下意识的答道: “苍梧道人啊,怎么了?” 我一扭头,和原本蹲在一边嗑瓜子,仙子已经一脸惊恐,瞪圆了眼睛的陆龟年对视在了一起。 “我去!不可能吧,成精了!那家伙活了好几百年?”陆龟年一下子蹦了起来。 “什么好几百年?”唐驹一愣,看着陆龟年问道。 陆龟年舔了舔嘴唇,扔了手里的瓜子皮,凑到唐叔身边,一边说一边比划: “唐叔,您是不知道,昨儿晚上,我、敏贝勒、梁战和掌柜的,领着那老萧头儿,在一个地宫里,抓住了一个带青铜面具的神秘巫师,他说他自己叫麻叔谋,道号:苍梧真人,对对,就是苍梧真人,跟您刚才故事里将那个苍梧道人,名字一样!” 唐驹吃了一惊,在地上来回踱步,骤然停下,从桌上取过了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正是我们从裁缝带回来的碎骨头。 “我就觉得哪里不对,你看,这些骨头,臂长于腿,脊椎弯曲如弓,不像是人类小孩儿的骨像,倒更像是猴子,再看这半面头骨,如果从骨骼上区分,猴和人的区别,一般可以通过颅骨、鼻骨、下颌骨来鉴别。一般猴子的颅骨结构、颜面部比较外凸,而人的则较扁平;猴子的鼻骨较低、宽,人的则比较高;猴子的下颌骨较粗大,人的则相对窄小。综合以上三点,我们可以认定,这骨头是一种猴子的,《山海经·海内经卷》里有载:南方有精怪,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说的是一种稀有的猴子——山魈。山魈性格暴躁,凶猛好斗,牙齿长而尖锐,爪子也锋利,臂力惊人,取幼魈活蒸,剔除血肉在蒸笼里蒸过之后,放进丹炉里熬油,可得一物,名唤——神仙髓!” “何为神仙髓?”我惊声问道。 唐叔坐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低声说道: “这怕是要从咱们白猿佛烟的一位祖师身上讲起了……” 第八章:非常道(上) 嘉靖四十五年,龙泉寺塔林内,一名中年和尚正在一座凉亭内,整理着随身的药箱,月明星稀,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色披风中的女子,拂开了斗笠上的黑纱,露出一张妩媚明艳的面庞,只见那女子望着那和尚的背影,讷讷的喊了一声: “白哥哥,是你么?” 那和尚肩膀一震,好久才恢复平静,只见那和尚一声长叹,回过身来,一张风霜满面,朗逸消瘦的面孔上写满了萧索。 “阿弥陀佛,女施主,这世上再无独孤白,只有个和尚悬智……” 原来这女子姓阎,名庭芳,乃是大学士阎敬圆的女儿,阎敬圆与户部尚书独孤傕两家是世交,独孤傕的独子独孤白,与阎庭芳自小青梅竹马,一双小儿女自幼便有婚约在身。 然而,世事无常,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参机务,累加少师、特进光禄大夫、上柱国夏言与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兼太子太师,少师、华盖殿大学士严嵩在朝堂上的争斗越演欲裂,时称“夏严党争”,独孤傕是夏言的学生,自然是夏言这派的骨干力量。 夏言出身儒门世家,为人方正不阿,屡次进言,反对嘉靖皇帝炼丹求仙。渐不为皇帝所喜。一日世宗将沉香水叶冠赐予夏言、严嵩等大臣,夏言面有怒色,不肯冠之,而严嵩每次出朝都会戴此冠,还特地用轻纱笼住以示郑重。世宗见状,越喜严嵩而嫌夏言。嘉靖二十一年,首辅夏言革职闲住,严嵩加少保、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仍掌礼部事。嘉靖二十七年,夏言因支持收复河套,再遭严嵩诬陷,终被弃市处死,年六十七。夏言一倒,百官人人自危,阎敬圆也在其列,为了和独孤家划清界限,阎敬圆第一时间登门撕毁了婚约,将女儿送入了宫中,以保方家平安。严嵩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剪除夏言的羽翼,独孤傕首当其冲的被寻了个由头,被午门斩首,族中男丁悉数流放,独孤白身为独孤傕的独子,自然在流放之列,途中,押解的差役收了黑钱,欲将独孤白杀死,幸被过路的白猿客栈第三十二代佛烟李鸿庐所救,收做了传人弟子,医术大成之后,独孤白下山行医,走遍大江南北,观尽苦乐冷暖,思及平生经历,情爱恩仇,心中愤懑难平,一怒之下,在京城的龙泉寺出家,得了个悬智的法号,做了个常伴青灯古佛的和尚,不再理凡尘俗世,直至今时今日,那每每在梦中来去的阎庭芳戴着黑纱斗笠,走进了独孤白清修的塔林! “白哥哥,你从不曾忘了我的,对不对?”阎庭芳眼中含泪,伸手想去抓悬智的手掌,却被悬智闪身躲开。 “红粉骷髅,人间情爱,都是云烟过眼……”悬智不敢睁开双眼,只能紧皱着眉头诵经。 “是的,你从未忘了我,天下的寺庙这么多,你为何要在京城出家,京城的寺庙这么多,你为何又选在皇家敕建的龙泉寺?” 阎庭芳摘下了头上的黑纱斗笠,向前又走了一步。 “贵妃娘娘,您还请自重!”悬智侧过身去,和阎庭芳拉开了距离。 阎庭芳微微一笑,柔声说道: “宫里宫外两重天,消息不通,若不是特意打探,你又怎会知道我被册封为了贵妃?” 悬智一时语塞,嗫嚅了一下嘴唇…… 沉默了半晌,悬智缓缓睁开了双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五个字:“他……待你可好?” 阎庭芳怔了一怔,展颜一笑,眼睛里淌出了两道泪来,反问道: “自古九五帝王,可有哪一个是长情的?” 悬智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踌躇和很久,始终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阎庭芳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从发髻上拔下了一根玉簪子,托在手里,递到了悬智的面前,笑着问道: “白哥哥,还记得这根簪子么?” 悬智一声苦笑,涩声说道: “记得,十三岁那年,我送你的,想不到,你现在还留着……” 阎庭芳揉了揉通红的眼眶,笑着说道: “你还记得,送我簪子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 “无论天南地北,见簪如面,但凡所求,我无有不应!”悬智忆起年少往事,眼底泛过一抹泪光。 “小妹如今有事相求,还请白哥哥救我!”话音未落,阎庭芳双膝一弯,跪在了尘埃之中,两手抓着悬智的脚腕,泣不成声。 悬智吓了一跳,连忙躬身搀扶,疾声说道: “你这做什么?我一个出家人,能帮你什么?” 阎庭芳趁机,一把抓住了悬智的手掌,抬起一双泪眼,一字一顿的说道: “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悬智的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一拂衣袖,拨开了阎庭芳的手,但是悬智的神情也被阎庭芳敏弱的捕捉到了。 “咚——”阎庭芳一个头磕在地上,脑门上瞬间见了血…… “白哥哥,不会错的,锦衣卫的陈公公当年曾得我一饭之恩,他告诉我说这天下最好的医者,就是白猿客栈的佛烟,而白猿客栈的佛烟就藏身在龙泉寺,法号悬智,本名独、孤、白……小妹求你,救我一救!” 眼见自己日思夜想的爱人跪在尘埃中叩头不止,悬智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踌躇了一阵,一咬牙,托住了阎庭芳的肩膀,蹲下身来,将发簪插回到了她的发髻上,看着她发丝中隐现的几缕白发,涩声说道: “仅此一次,此后,你我再不相见!” 阎庭芳闻言,站起身来,扑了扑身上的土,抽泣这说道: “白哥哥,马车就在门外,具体的情况,我在车上跟你细说……” 悬智将药香背在身上,取过纸笔,在亭子里的石桌上铺了一张信纸,简单的写了几行字,蹲下身来,将信纸压在了一座石碑底下,拍了拍手上的土,沉声说道: “没事,我给大掌灯留了个字条。咱们这就出发吧……” 半个时辰后,重华宫后园,一辆四角飞檐的马车缓缓停靠,两名宫女迎了上来,掀开门帘,将阎庭芳扶下了马车,悬智随后也走了下来,一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白面无须的宦官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冲着阎庭芳行了个礼,一脸惶急的说道: “阎妃娘娘,您怎么去了那么久?人请到……” 那宦官的话还没说完,就瞟到了阎庭芳身后的悬智,连忙朝着悬智行了佛礼,口中说道: “锦衣卫陈通,见过白猿佛烟。” 悬智点了点头,随着阎庭芳走进了重华宫,穿过一条围廊,步入了一间黑漆漆的偏殿,偏殿正中立着一尊老君像,塑像前摆着一块神牌,上面刻着:弟子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塑道祖金像,受万民香火。 悬智知道,这嘉庆皇帝痴迷成仙无法自拔,自己封了三次道号。第一次自封为“凌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元真君”;第二次加号为“九天宏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第三次加号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三元证应玉虚总管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悬智一声长叹。 老君像后有一屏风,屏风后一阵机关响动,露出了一个漆黑的洞口,洞口边上有石阶数级,直通地下,陈通提了一盏灯笼,当先引路,悬智看了一眼阎妃,随即迈步跟上。 下了地洞,是一道细长的走廊,走廊转角出,有灯火闪动,一阵渗人的野兽嘶吼从灯火出传来,陈通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引着悬智来到了一处石室前面,那石室没有门扇,只在门口出镶铸了二十几根黑铁的栅栏,将一个一身黄袍,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以铁链缩在了室内,那男子一张国字脸瘦的已经脱了像,眼窝深陷,眉散眼鼓,两颊潮红,印堂漆黑,牙齿咯咯乱咬,指甲长达寸许,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双手双脚被黑铁铸就的链子铐在石球之上,整个人瘫在地上,宛若酒醉一般不停的撕扯着身上的袍服……裸露的肌肤上,密布这许多红色的疹子,被他的指甲抓的血肉模糊…… “这人是……”悬智一打眼,无意间发现了这人身上的黄袍上面绣着的纹样乃是五爪金龙,需知:五爪为龙,四爪为蟒,放眼大明天下,只有皇帝用五爪,亲王,藩王,臣子,最多用四爪…… “他是……皇帝!”悬智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旁边的阎妃。 原来这被锁在石室里的黄袍人,就是当今的天子——嘉靖皇帝朱厚熜! 阎妃缓缓的点点头,正要说话,那锁在石室的嘉靖皇帝猛地抽动了一下鼻翼,在地上猛地蹦了起来,窜到栏杆的边上,将脑袋夹在缝隙中,宛若一只猴子一样,伸出舌头在半空中一阵乱舔,笑着说道: “闻到了……朕闻到了……是神仙髓,是神仙髓!爱妃……爱妃……快给朕神仙髓……快给朕……朕受不了受不了啦……啊——受不了……” 阎妃伸出手,拉住了悬智的手腕,将他拉到旁边,距离那栅栏远了一些,随即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青色的小瓷瓶,涩声说道: “皇上迷信方士,崇尚修仙,为求长命,苦炼不老神丹,崇信妖道苍梧,嘉靖帝在吃了那妖道炼制的东西后,性情大变,多疑暴戾,喜怒无常,鞭打妃子,虐杀宫女,成了家常便饭。皇上三十年不上朝,躲在后宫炼丹,七十六位贵妃被折磨死了五十一人,其中包括三位皇后……嘉靖二十六年,方皇后宫中失火,真赶上皇上刚刚服食完仙药,后宫的太监宫女抬水来救,却被发了狂的皇上乱刀砍散,两眼血红,浑身尘土的皇帝,就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方皇后被活活烧死在大火中……” 说到这儿,阎妃转过身去,背对着悬智,解开了衣裳,露出了后背,只见阎妃光洁如玉的脊背之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抓痕和青紫色的淤肿,中间还夹杂着四五道刀剑的劈痕,皮肉翻卷…… “这……”悬智吓了一跳,正要说话,阎妃一抬胳膊,裹好了外衣,扭头说道: “三天前,皇上在我寝宫发了狂,手持烛台乱抡,将两个太监活活砸死,你知道么……皇上竟然蹲在地上,去舔地上那尸体已经被砸烂的脑壳,去嘬那头骨里的脑浆,他嘬着嘬着,就扭过头来,眼睛血红血红的看着我,他……要杀我……多亏了陈通,陈通那天巡夜,就在左近,是陈通……打晕了皇上,才救了我一命……这处地宫,是先帝爷修来避难的隐秘处,只有陈通知道,我们把皇帝锁在了这里,对外假称皇帝在这里日日酒色宣淫……反正他已经三十年没有上过朝了……我还去找了其他的妃嫔,她们都来帮我遮掩……皇上他就是个恶魔,白哥哥,你一定要帮帮我……” 悬智接过了阎妃手里的瓷瓶,扒开了上面的塞子,一股浓烈的芳香瞬间溢满了整个地宫,似酒如花,沁人心脾…… “啊——是神仙髓!给我——给我——”嘉靖皇帝摇着铁栅栏,歇斯底里的一阵嘶吼。 “这东西,哪来的?”悬智问道。 陈通闻言,接口答道: “是苍梧那妖道为皇上炼制的,这一小瓶是我们从皇上身上搜到的,那妖道说,欲成金丹大道,必先脱肉体凡胎,欲脱肉体凡胎,必先洗伐经脉,欲洗伐经脉,必先饮服这神仙髓!” 悬智接过陈通手里的灯笼,凑到栅栏前面,晃了晃嘉靖皇帝的眼睛,随后慢慢走到栅栏面前,“呼——”的一下吹熄了灯笼里的火苗,嘉靖吓了一跳,猛地暴起,就来抓拿悬智的脖颈,电光火石只见,只见悬智大袖一卷,笼住了嘉靖皇帝的手臂,右手运指如风,一闪身的功夫,已经在嘉靖皇帝的手臂上插了二十四根金针,嘉靖皇帝一愣神的功夫,悬智的脸已经贴到了自己的面前,鼻尖对鼻尖的贴在了一处,嘉靖皇帝一张嘴,就要去啃咬悬智,却被悬智的左手后发先制住,一掌拍在了天灵之上,而后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相并,顺着额头向下一抹,拇指一竖按在了人中之上,以拇指为轴,手腕一翻并剑指,向上一抬,合上了嘉靖皇帝张开的大嘴,指缝间一根金针直取咽喉,扎进了颈下三寸之地…… “扑通——” 嘉靖皇帝仰面栽倒,脸上的血红渐渐褪去,印堂的青黑逐渐变淡,呼吸渐渐均匀,四肢也不再抽动,不到盏茶的功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悬智这一手神乎其技的针法,一出手,就惊得陈通瞠目结舌,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底呼道:“好手段!” 悬智摇了摇脑袋,伸手抓过嘉靖皇帝的手腕,将手指搭在脉门上,沉吟了一阵,低声说道:“我只是封住了他的气脉,让他暂且昏睡,他中毒太深……怕是命不久矣!” “什么?中毒?什么毒?”陈通急切的问道。 悬智叹了口气,沉声说道:“你们可听说过寒食散么?” 听到寒食散三个字,陈通和阎妃两人顿时一惊,只因为这寒食散的名头太响了。这寒食散,也叫五石散,乃是晋代术士炼丹的时候不小心鼓捣出的一种东西,因为服用后导致发病时浑身血脉逆行,燥热难当,必须寒食、寒饮、寒衣、寒卧,故名寒食散。传闻服之能增强气力,振奋精神,活血通络,实则不过是压榨体内精血的一种饮鸩止渴的药物,服之成瘾,无法戒除,犯瘾之时,犹如百虫噬心,痛不欲生。从魏正始到唐天宝五百年间,以散发致死者,无虑数十百万人矣。晋代名医皇甫谧在书中记载:“族弟长互,舌缩入喉;东海良夫,痈疮陷背;陇西辛长绪,脊肉烂溃;蜀郡赵公烈,中表六丧。悉寒食散之所为也。” 陈通很快恢复了平静,摇头说道: “不对,寒食散是粉末状,无色无味,这神仙髓乃是液体,闻之有异香,怎么会是寒食散呢?” 悬智长叹一声,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晋代传世的寒食散的确是这些炼丹师无意中烧制的,只因为这些炼丹师发现五金之丹,与人体相斥,到了唐朝,这些炼丹师生了炼五脏之丹的想法,他们遍寻天下精怪,豢养捕捉,用药试毒,终于研究出了一物,名曰:魈脂!何为魈脂?山魈烹杀,剔其肉,炼其油也。山魈之属,为山中之精怪,来去如风,血热如火,性烈如虎,贪毒残暴,以其油入药,服者亢奋难平,筋骨酥麻,飘飘欲仙,但是危害便如同服食浓缩了十几倍的寒食散一样……便是大罗金仙,钢筋铁骨,也逃不过这么消磨啊……” “好贼子!这妖道,我定不与他干休,贵妃娘娘,你且在此照看,待老奴去丹房擒了这妖道回来,如今没有皇上看护于他,且看老奴将他千刀万剐……” 陈通一咬牙,正要走出地宫,忽然听得头上一阵脚步响起,一个身着紫色彩衣的女子掀开地宫上的盖板,趴在洞口急声呼道: “阎妃姐姐,那妖道三日不见皇上,已经带着手底下的力士和道童冲进咱们重华宫的大门了,外面的侍卫快顶不住了,怎么办啊?” 阎妃急的一脑门子的汗,转身说道:“咱们先上去,封好地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九章:非常道(下) 正当唐叔讲到关键处,我们几个听故事,正听到兴起的时候,门外骤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这他妈哪个王八犊子,真扫兴!”陆龟年骂了一声,站起身来,拉着一张脸,走到门口,拉开了客栈的店门。 风雪之中,萧自横伸着一张憔悴疲累的脸,探头问道: “张大掌灯在家么?” 陆龟年翻了个白眼,身子一斜,胳膊肘往门框上一支,挡住了萧自横想往客栈里迈的腿,不耐烦的说道: “你干嘛?凶手不是都帮你抓到了么?你这啥意思,赖上我们了?” 萧自横尴尬的抽动了一下嘴角,赔笑着说道: “陆家兄弟,我找张大掌灯有事。” “有事就在这说吧!”陆龟年伸手推了推萧自横,把他轰下了台阶。 我走过去,拉住了陆龟年,张口向萧自横问道: “萧先生,真凶已伏法,你还有别的什么事么?” 萧自横一跺脚,一脸惶急的说道: “那苍梧道人对自己的杀人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就是不肯松口,告诉我们那些失踪小孩子的下落,审讯的警察急红了眼,就要给那妖道上刑,结果惹怒了那妖道,那妖道施展邪法,一连弄死了六个警察,上头的长官震怒,直接就给苍梧道人定了死刑,明天午时城门外直接绞死!那苍梧道人知道自己被定了死刑,却丝毫不见害怕,反而放声大笑,回到牢里之后,又开始杀人,和他关在一起的犯人,每过一个时辰,死一个人,现在都死了六个了,他说要见您一面,现在距离明天午时还有五个时辰,您只要不来,他就一直杀……再说,除了您,我实在想不到第二个能克制这妖道的人,要不您再辛苦一趟,帮我最后押送这妖道一程,待明日午时一到,这妖道伏死,您再……您放心,白猿客栈的规矩我懂,多少钱,您开个价儿,萧某绝不还口!” 我思索一下之后,转身进屋,摘下了椅背上的大衣,正要出门,唐叔突然起身,对我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 我点了点头,带着唐叔跟上了萧自横的脚步,陆龟年在门槛上指着萧自横的背影,干张嘴,不出声的骂了一通,也跟了过来。 南京城老虎桥21号,有一座专门关押重刑犯的监狱,老南京人都叫它老虎桥监狱,这座大狱,创建于清朝光绪年间,原本叫江宁罪犯习艺所,仅收容江宁府的重刑犯人。宣统皇帝即位后,改为江南模范监狱,规模进一步增加,犯人扩大到江苏全省,还收容安徽、浙江等地的犯人。辛亥革命爆发后,监狱更名为江苏江宁监狱,到了北洋时期,又改为江苏第一监狱,民国政府定都南京后沿袭此名。 老虎桥监狱,岗楼林立,电网密布,青条石垒成的石阶幽深曲折,地下三层,乃是关押死刑重犯的所在,有暗河一道,上有一供人通过的石板。正常人可一步跨过,但戴脚镣的犯人要半步挪过,因而成名半步桥,这里的犯人出监,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到了行刑的时候了,所以也有个说法,唤做:过了半步桥,就是黄泉路。 半步桥对岸,有一条长廊,长廊两边有两排牢房,右边的栅栏上齐刷刷的挂了两排死人,都是用自己的裤子把自己活活的类似在了栅栏边上,舌头吐出好远,眼睛瞪得溜圆,右手边那排牢房里,北数第一间里,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正跪在栅栏前面,将自己的裤子拧成了一条绳绕着脖子,打了个绳结,狠命的拉扯,眼中一片茫然,随着手上力量的增加,那老头的脸已经变成了紫红色,然而看守的狱警却不敢跨过半步桥,前往组织,只能在桥这头,不断的敲击墙面,吹着警哨,想将那老头儿从梦中惊醒! 我叹了口气,抬腿迈步走到了那老头边上,正要动用瞳术,却见那老头猛地发出了一声尖叫,咧嘴笑道:“你来了?” 我拉着脸,看着那老头儿的眼睛,沉声说道: “装神弄鬼,有意思吗?” 话音未落,只见那老头手劲儿一松,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走廊深处,一个一身黑袍大氅的人影从墙角的黑暗中走到了栏杆前面,正是那妖道苍梧,苍梧道人摇了摇头,手并剑指,对着我的双眼,徐徐说道: “世人愚鲁,不识大道,而你这双眼睛,不该和这些凡夫俗子一样,你应该能看到一些不同的东西……” “哦?那你说说,我应该看到些什么?”我不怒反笑,冷眼看着苍梧。 “长生不死!”苍梧道人举起双手,张开双臂,一声长啸。 我扑了扑土,在地上盘膝坐下,背对着苍梧道人笑着说道: “好!我就在这等着,好送你最后一程,狗屁的长生,等明日午时,你到了绞刑架上,我正好看看,你是怎么不死的!” 眼见我闭目不语,苍梧也不多言,只是默默的走回了墙角,从地上捻起了一块石头,在墙上勾勾画画,不知在描绘些什么图样…… 午时将近,城门外,七八个行刑的汉子,正在城门楼上搭建行刑的手脚架。这绞刑乃是清朝时期的酷刑,民国之后,原本已经废止了,改行更快速、更人道、更让犯人没痛苦的枪毙,但是这苍梧道人杀人如麻,偷取小孩,实属罪大恶极,一枪崩了他,死的太痛快,老百姓都不答应,众怒难平。再加上这妖道到了警察局还不消停,施展妖法,连警察带犯人的,又搞死了十几条人命,惹得上峰恼火,一怒之下,才又翻出了前清的绞刑,在死前,让这妖道好好吃些苦头。 说起这绞刑,又称问吊、缳首,实际上分成缢死和勒死两种。缢死,俗称吊死,是指以绳索将人的脖子吊在半空而死亡的方法。勒死,是指用两名大汉,各拽住绳子一端以绳索勒住人的脖子而使之死亡的方法。 为了平息民愤,这苍梧妖道死的越痛苦越好,于是,城门楼上吊起了高高的手脚架,上面固定了一个滑轮儿,拇指宽的麻绳套子,绳子头上打好了套子,一直垂到了城门底下。 午时三刻,城门底下人头攒动,无数的百姓从四面八方云集而来,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黑漆漆的城门洞子…… 三声炮响,城门缓缓而开,我和陆龟年各穿了一身警服,押送着苍梧道人缓缓而来。 那苍梧道人不着镣铐,身上长袍不染半分尘土,眉疏目朗,面如冠玉,清风之下,衣角斜飞,宛若神仙中人,到了城门子底下,两个赤着上身的汉子,将绳子套挂到了苍梧道人的脖子上,苍梧双臂平伸上托,有若乘风蹈海,半晌之后,只见他面带笑容,扭头过来,看着我,幽幽笑道: “张大掌灯,你说……一会儿我会怎么样?” 我一声冷笑,沉声说道: “一会儿,你身子的重量会全部挂在绳子上,颈下的绳结会阻断你的颈部大动脉和椎骨动脉,导致大脑缺血,气管闭塞形成窒息,血管受压引起的心脏衰竭,如果在这个过程中,你因为痛苦而剧烈挣扎的话,你的颈椎骨还会断裂。” 苍梧一脸神秘的叹了口气,拂袖而立,沉声说道: “非常人,必行非常道,世人痴愚,怎知我长生之妙,可悲,可叹……张大掌灯,咱们三日后再会!” 苍梧道人话音刚落,刑台上便响了号炮,城门上的四五大汉猛地一拉绳子,一绞绳盘,将苍梧道人的身子瞬间扯离地面一丈多高,午间阳光刺眼,我只能看到苍梧道人的身形仿佛一只纸鸢,被一根身子牵引迅速上升,直至吊在了城楼底下,迎着风左右飘荡,他的头深深的垂了下来,脸上还挂着那抹神秘莫测的笑容,两只眼似睁似闭的正对着我这边,看的我心里一阵恶寒。 半个时辰后,苍梧道人的尸体从城门上放了下来,唐叔上前搭了搭脉,试了试呼吸,朝着我点了点头。 “确定么?”我小声问了一句。 唐叔又搭了搭脉,沉声说道: “死的不能再死了!” 我闻言,长出了一口气,搓了搓脸,挤了挤干涩的眼珠,不知道为什么,我满脑子都是苍梧道人死前对我说的那席话,总觉得这件事没有结束,以至于,我看着苍梧道人那具尸体仿佛随时能蹦起来一样。 没过多久,一帮五大三粗的和尚走了进来,抬着一具“狗碰头”棺材,把苍梧道人的尸体一裹,前后一抬,直奔西郊而去。 这帮抬尸体的和尚,有个名目,南京老话,管这伙儿人叫“埋骨和尚”,只因为在金陵城西郊外有荒地数处,专门掩埋外乡贫民、以及无人认领的死刑犯尸体。横挖竖埋,那死人是一层叠着一层,南京城自五代十国那个时候起,就是佛教盛行之地,所谓: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说的就是金陵左近的佛寺盛况。 这西郊的乱葬岗,阴气森森,民间多传闹鬼,人心惶惶。 清咸丰元年,金陵士绅范文藻联合西郊乡民 ,上书官衙获准 ,划拨了西郊一块土丘平地,修建了一座寺庙,以香火镇压怨鬼,百姓俗称:埋骨寺。然而,这埋骨寺没兴盛多久,两广之地便闹起了长毛(太平天国),咸丰三年,太平军昼夜围攻南京,内城的清军寡不敌众,全部被残杀,没死的也赶河里淹死。太平军进入南京城后,搜衙署,逢人便杀。城内六万旗人中的成年男性全部战死或被杀,老年妇女和幼童被太平军全部烧死,成堆的尸骨,西郊的乱葬岗都埋不下了,层层叠叠的堆在地上,被日头一晒,恶臭味远飘十几里外,这波人刚杀完,三年后,又起了天京事变(太平天国攻克南京后,改名为天京),太平天国闹内讧,洪秀全密令韦昌辉接诛杀东王杨秀清及其眷属,在天京城内制造大屠杀。南京被血洗,约两万人丧生,这堆尸体也扔到了西郊去了,埋骨寺的和尚白天晚上的埋,埋了三个月才收拾妥当,可谁想,八年后,湘军攻入南京城后又是一轮屠杀,这一回,杀的那叫一个干净,连埋骨寺里的和尚也没放过。史书记载:金陵之役,伏尸百万,秦淮尽赤;号哭之声,震动四野。正所谓:直教戮灭无遗种,尸涌长江水不流。打那之后,西郊那片地和地上的埋骨寺再也没有人敢去了,直到两年前,有个开米铺的老板孟江楼,自掏腰包,重修了埋骨寺,原想着请几个高僧,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哪找高僧去,找来找去,只寻回来了几个野和尚,守在庙里,每月到米铺领些钱粮,专司埋葬倒毙街头巷尾的无主尸体,以及处决的人犯,故而得名——埋骨和尚。 眼见得埋骨和尚抬着妖道苍梧的尸体渐行渐远,我默默的松了一口气,脱了身上的警服,扔给了萧自横,捧着冷水洗了把脸,拒绝了萧自横晚间的宴请,脚步匆忙的回到了客栈。 二楼的卧房里,鲁绛睡的正沉,听到我的脚步声,鲁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笑着问道: “事情解决了?” 我握起她的手,蹲在床边,笑着点了点头。 鲁绛的手指轻轻拂过我的眼角,轻声说道: “解决就好,你每次出去办事,我都心惊胆战……” 我从怀里摸出了那只虎符,咧嘴笑道:“没事的,你安心休养,这笔买卖就赚了这么个铜疙瘩的回来,唉,回头你问问大舅哥,有没有熟悉的古董贩子,把这东西看看能不能买个好价儿!” 鲁绛捧着那只虎符,嗔怪道:“这可是先汉的古物,萧何的兵符,怎么能卖了他呢?” 我一撇嘴,嘟囔道:“一个铜疙瘩而已,一不能吃,二不能喝,拿着它有什么用,说起来,老祖宗也真是的,自己被封了留侯,自然是不差钱的,哪里知道咱们后世子孙的苦啊,你说他老人家当时非约定拿什么虎符为凭,当时就应该和那萧相国约好,后世子孙若有事相求,便拿金条百根为凭,哈哈哈,也好宽裕宽裕咱们这些子孙的手头儿……” “阿嚏——”话没说完,窗缝里一阵寒风吹来,我鼻子一痒,仰头打了一个喷嚏。 鲁绛吓了一跳,狠命的一揪我耳朵,疼的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祖宗莫怪,祖宗莫怪!”鲁绛坐起身来,两手合十,不住的往半空中拜求。 我刚要说话,却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 “这虎符我替你收着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卖它!” “不卖它,咱吃什么啊?花什么啊?”我急忙说道。 “钱我家里有的是,还养不起你们几个么?”鲁绛嗔怪道。 “那我岂不是成了吃软饭的了吗?”我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鲁绛一扭头,从床上抓起了枕头,抡圆了向我这边扔来,我展臂一抱,接住了枕头,只听鲁绛笑着说道: “你知道就好,兀那吃软饭的小白脸子,还不快去你家少奶奶我做饭去,海三鲜的饺子、翡翠绿的腊八蒜、桂花虾饼、双尾虾托、兰花肉卷、彩色鱼夹、火茸豆瓣、清炖鸡孚,一共八个菜,早早的给少奶奶我做上,误了饭时当心我皮鞭子沾凉水儿,将你一顿好打,哇呀呀呀呀呀——” 我连忙一脸惶急,学着京戏里的太监奴才,弓腰塌背的打了个千儿,拉着长音唱道: “哎呦,我的娘娘饿了,奴才这就去备膳喽——” 第十章:埋骨和尚(上) 傍晚时分,我在厨房里一顿煎炒烹炸,四凉四热两个汤,三荤三素两条鱼上了桌,客栈众人围坐一圈,大快朵颐。 半个小时候,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陆龟年斜靠在椅背上,看着正在剔牙的唐叔,笑着说道: “唐叔,悬智祖师的故事,您才讲了一半,刚说到妖道苍梧带着力士道童来到重华宫闯门,就被那萧老头儿搅和了,哎呦,这两天我是吃不下,睡不着啊,让你这故事把腮帮子勾住了,心里痒的难受,今儿个您老就可怜可怜小侄,把那故事接上吧!” 唐叔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不动声色的说道: “还接上么?” “必须得接啊!”陆龟年应和了一句。 唐叔扭过头去,仰着下巴瞟着根叔,伸手指了指桌上的酒杯,笑着说道: “来,给叔续上,看叔给你来个龙吸——” 根叔见状,气的吹胡子瞪眼,将桌子拍的乱响,唐叔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喝干了酒,抚掌一拍,朗声说道: “上回书说道:那妖道三日不见皇上,已经带着手底下的力士和道童冲进了重华宫的大门……” 嘉靖四十五年,重华宫。 陈通佩刀出鞘,护着阎妃娘娘出了地道,直奔重华宫大门而去,悬智大师尾随其后,藏身在了偏殿的一面屏风之后。 “砰——”一声巨响,重华宫的大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两个身高丈二,浑身肌肉虬结的力士分立两边,当中走来一个一身青色道袍,面如冠玉,三缕长髯斜飞的俊俏道人,那道人身后跟着四个道童,分别捧着金剑、长刀、琵琶和铜镜,门外,有一千多甲士挽弓集结,一名玉带官袍,胸前打着仙鹤补丁的中年官员尾随着那道人的脚步,也迈进了重华宫。 “阎妃娘娘,董妃娘娘,皇上驾临重华宫,三日未出,臣等挂念尤甚,特来问安!”那中年官员一拱手,沉声说道。 “高相言重了,皇上酒醉未醒,正在休息,各位先退下吧……” 紫衣女子挽住了阎妃的手臂,轻声说道。 原来那紫衣女子乃是宫中的董妃,而这中年官员便是自嘉靖四十一年,严嵩倒台后,被徐阶举荐,拜文渊阁大学士的高拱。 高拱一眯眼,脸上逝过一抹警觉,只见高拱又向前走了一步,瞥了一眼身边的道人,沉声说道: “两位娘娘,请恕臣冒犯,只是有人来报,说宫中有不法之徒意欲加害圣上,挟持天子!高拱身为大明臣子,职责所在,不得不察!” 董妃的手掌一片冰凉下意识的攥紧了阎妃的胳膊,阎妃连连吸气,压住狂跳的心脏,尖声喝道: “大胆!高拱,你率领甲士,私闯后宫,莫不是要弑君造反么?陈通,把他给我拿下——” 陈通得令,腰刀一挥,就要架在高拱的脖子上,可谁想半路中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扣住了刀锋,陈通抬眼一看,原来那道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高拱的身侧,一只右手就抓在腰刀之上,宛若铜浇铁铸一般,任凭陈通如何发力,都不能让刀锋移动分毫。 “娘娘,臣只想见一眼圣上,若圣上平安无事,臣甘愿领死!”高拱眉头一挑,向前又进了一步,身后的甲士纷纷抽刀,涌进了宫门。 阎妃张开双臂,护住身后的房门,惊恐的喝道: “你们是要造反么?” 高拱缓缓站直了脊背,冷声喝道: “两位娘娘,对不住了!” 说完这话,高拱一挥手臂,两队甲士分左右两翼,便要上前拉开阎妃,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大手从阎妃身后伸了出来,一把搂出了阎妃的腰肢,随后,一身黄袍,满身酒气,眼窝深陷,面色潮红的嘉靖皇帝缓缓的从屋内走了出来…… 阎妃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嘉靖皇帝,整个人愣在了当场。 “怎么这么多人啊?”嘉靖打了个酒咯,指着台阶底下的高拱说道。 高拱看到眼前的嘉靖,连忙躬身行礼,口中颂道: “臣高拱,见过吾皇,臣……只因三日未见圣面,心中挂念……” 嘉靖哈哈一笑,指着满院的甲士,冷声喝道: “好一个挂念啊!有带着兵马闯后宫挂念的么?” 众甲士吓了一跳,纷纷跪倒在地,嘉靖甩了甩晕沉沉的脑袋,晃晃悠悠的走到哪道人的身前,一脸恭敬的说道: “是朕唐突了,害仙长担心了……” 那道人一拂衣袖,微微一躬身,眼神穿过嘉靖皇帝,看向了屋内,沉声说道: “皇上,言重了,小道只是挂念皇上的修行,此时眼见皇上精神矍铄,身体康健,小道便告退了……” 说完,便一拂衣袖,缓缓的退出了重华宫,嘉靖懒得说话,冷眼瞥了高拱一眼,高拱闹了个大红脸,一脸羞怒的也退出了重华宫。 高拱前脚刚走,嘉靖皇帝便松开了阎妃的腰肢,伸手在脸上一摸,一瞬间,竟然换成了另一幅圆脸浓眉的脸孔。 “易容术!”陈通吓了一跳,正要惊呼。 却被从屏风后闪身而出的悬智喝止,只见悬智看着那假扮嘉靖皇帝的人,急声呼道: “四哥?是你么?” “我是你娘个头,随便留了封信,就往这是非窟里钻,还好意思喊我四哥!” 阎妃眼见二人如此熟稔,忍不住开腔问道: “敢问您是……” “白猿不老生,蒋离!”那假扮嘉靖的汉子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 “四哥?只有你自己来了么?”悬智问道。 蒋离一把拉住了悬智的手,将他拽进了屋内,下了地宫,只见栅栏前面,一个黑衫消瘦,长发披肩的中年男子正蹲在地上,翻看躺在栅栏后面沉睡的嘉靖。 “掌柜的?”悬智喊了一声。 那黑衫男子闻声,扭过头来,黑暗之中,一双三瞳的眸子熠熠闪光。 “悬智,咱们得走了!嘉靖活不了多久了,迟则生乱。”黑衫男子沉声说道。 “庭芳,你跟不跟我一起走?”悬智嗫嚅了一下嘴唇,鼓足了勇气,小声说道。 阎妃娘娘眼眶一红,从头上拔下了那根玉簪,塞到了悬智的手里,涩声说道: “白哥哥,今时今日,你还能来助我,我心里实在欢喜,只是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悬智问道。 “为了我的孩儿,我必须留下,载基是太子,他要做皇帝,也必须做皇帝……”阎妃娘娘的眼中流出了两道清泪。 悬智只觉天旋地转,万念俱灰,原本与阎妃重逢后在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再度被无情的浇灭,黑暗中,只见阎妃举起了那个瓷瓶,扒开了上面的塞子,扇动着里面的香气,缓缓的向嘉靖皇帝飘去。 躺在地上沉睡的嘉靖皇帝周身气脉被悬智封住,无法挪动,阎妃探出手去,飞快的拔下了扎在嘉靖颈上的那根银针,嘉靖猛地一阵抽搐,手臂上的十几根针纷纷自行脱落,只听嘉靖的骨骼一阵噼啪乱响,眼中泛起一片猩红。 “呼——”的一声,嘉靖拔身而起,带着身上的铁链猛地向前扑去,阎妃颤抖着身子,靠墙后缩,手里紧紧的攥着那瓶神仙髓,肩膀瑟瑟发抖,一脸苍白。 “给我——给我——啊——”嘉靖皇帝长大了嘴,疯狗一般,不断的用脑袋撞击着黑铁的栅栏,直撞得头破血流…… “给你可以……你得帮我做一件事……”阎妃鼓足了气力,大声喊道。 “给我——给我神仙……神仙髓,千百件我都依你——”嘉靖歇斯底里的喊道。 “我要你下诏,传位给太子……”阎妃一字一顿的说道。 嘉靖想都不想的就答应道:“好好……好,我下诏,你给我,把神仙髓给我……” 陈通看了看阎妃娘娘,一点头,从身后捧起了空白的诏书和笔墨,跪在地上,推到了嘉靖的身前,嘉靖抓起毛笔,左手扣住了颤抖的右腕,下笔在那诏书上写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仙道将成,于凡尘之中已无牵挂,太子仁厚怀德……宜继承大宝……承吾帝位……”写完诏书,嘉靖皇帝从身上一阵摸索,取出了一只玉质的方印,在诏书上盖了一下,随后将纸笔抛在地上,涕泪横流的看着阎妃,哀声说道: “给我……给我……你答应过我的……” 悬智叹了一口气,望着捧着诏书,抿嘴含笑的阎妃,轻轻的摇了摇头。 蒋离走上前去拍了拍的肩膀,意带安慰,悬智叹道: “四哥,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如今的她已是当朝的贵妃,未来的太后,再也不是我的庭芳了!” 眼见悬智跟着黑衫男子和蒋离渐行渐远,阎妃嗫嚅了一下嘴唇,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 半个时辰后,皇宫外墙下,一架四轮的马车缓缓停靠,马车的门帘掀起一角,一个腰下挂着一方木印的人,看着黑衫男子、悬智、蒋离三人,沉声说道: “那妖道妖法了得,我们三人从重华宫一路尾随,在那妖道的丹房交手,和他斗了个旗鼓相当,那妖道手下的力士和道童,都被我们杀了个干净,蓑衣受了些轻伤,水袖的失血已经止住了,我断了两根肋骨,问题不大!” 黑衫男子叹了口气,望着天外浓云,喃喃自语道: “楚巫啊楚巫,咱们这两门迟早还会见面的……” 唐叔又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结束了他的讲述,客栈之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一脸的沉默,半晌后,李青眉率先开口,小声问道: “唐叔?你说这神仙髓真有如此魔力么?若嘉靖皇帝真是因此而上瘾,连江山都不顾了,那这神仙髓岂不是和鸦片烟一样?” 唐叔闻言,长身而起,走到大厅的西北角上,掀开了苫布,漏出了底下那座青铜的三角丹炉。 “小丫头,你不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和神仙髓相比,那鸦片烟连个屁都算不上!” 一边说着话,唐叔一边慢慢的掀开了丹炉的盖子,取过手电,指着丹炉内壁上一圈干涸的褐色膏状结晶,沉声说道: “看到了么,这褐色的膏状物,就是那山魈的油脂析出的杂质,我敢肯定,这座丹炉炼过神仙髓,那苍梧妖道的局,咱们绝对还没有探到底!” “可是那苍梧妖道都被吊死了,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咱们就算想查,怕是也没有突破口啊?”陆龟年搭茬说道。 根叔闻言,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查缉妖人,维护治安,是官家事,咱们是江湖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几天老头子我眼皮总是乱跳,但愿这妖道一死百了,别再起什么妖风了……” 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把地上的苫布拾起,盖好了那只青铜的丹炉,拿绳子捆好,让梁战扛到后院儿的柴房里去,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好不容易过两天安生日子,可千万别被那妖道坏了心情。 就这样,过了三天…… 夜半,鲁绛在我身边沉睡,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袋里乱成一团。 “怎么了?有心事?” 鲁绛揉了揉惺忪的水眼,拧亮了床头的台灯。 “你说……苍梧会把那些掳走的孩童怎么样呢?难道他真的敢拿活人炼丹不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孩子,他会藏在哪里呢?不不不……这种事,不是他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能做到的,他背后一定有一个组织……” 听到我神经质一般的不停的在碎碎念,鲁绛从床头拎起一件外衣,搭在了我的肩上,柔声说道: “就知道你心善,整个客栈里说不查下去的也是你,心里放不下的还是你。” 我紧了紧领口,沉声说道: “萧自横是官家的人,眼下军阀割据,南京的局势很乱,我不想和萧自横走的太近,苍梧的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势力,我也摸不清楚,咱们白猿客栈最好的办法,就是作壁上观,可是……找不到那些孩子,我心难安……”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楼下的陡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我下了床,穿上拖鞋,嘱咐鲁绛要她不要担心,安心休息,随即快步下了楼,客栈的门厅里,陆龟年正一脸不耐烦的裹着棉被,小跑到大门后面,取下门栓,将门拉开了一道缝,将眼睛凑到门缝上,向外看去…… “掌柜的,是萧老头儿!” 我眉头一皱,拨开陆龟年,走上去,拉开了大门,门外,四五十号巡警列队站在门外,手里的手电筒将半条街晃的透亮。 “萧先生,这么晚了,有事么?” 萧自横看到我,脸上的汗珠顺着鼻梁子就落了下来,冰冷的五指缓缓的搭在了我的胳膊上…… “张大掌灯,埋骨寺起尸了……” “你说什么?”我下意识的惊呼道。 “我说……埋骨寺起尸了,苍梧道人死而复生,从棺材里爬出来了,带着乱葬岗的一群尸骨,消失了……” “唰——”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苍梧道人临死前的那一幕再一次在我眼前重现…… “非常人,必行非常道,世人痴愚,怎知我长生之妙,可悲,可叹……张大掌灯,咱们三日后再会!”苍梧道人的面孔在我的眼前不断放大,“呼——”我喘了一口粗气,转身进屋,开始穿衣戴帽,客栈里的伙计听到声音,纷纷下了楼,一炷香后,我带着唐叔、梁战还有陆龟年,在萧自横的指引下,直奔埋骨寺! 第十一章:埋骨和尚(下) 月明星稀,西郊乱葬岗。 苍梧道人埋骨的土包正中,破开了好大一个洞,薄皮的柏木棺材从中裂开,里面空无一物…… 以苍梧道人为中心,方圆百步的坟包无一例额外的从中撕裂开一个大洞,里面尸骨全部都不翼而飞,十几步远处,有一颗四五人合抱粗细的大树,树皮被人用利刃刮了去,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一首七言的古诗: “遮星盖斗笑当哭,移山填海看苍梧。生死无非等闲事,偏有白猿不丈夫。” 远处的山脊尽头,亮着微弱灯火的地方,就是看守乱葬岗的埋骨寺。三个野和尚打着灯笼穿过树林,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过来,为首一人,中等身量,光头塌肩驼背,虬髯目眇浓眉,裹着一身破旧的棉袈裟,捻着一串油腻腻的佛珠,瞪着一双昏黄的鱼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盯着我沉声说道: “他活了……他活了……还复活了这许多的死尸……” 我行了个合十的佛礼,张口问道:“敢问大师法号是……” “贫僧法号……黄老七。”那和尚咧嘴一笑,漏出一口焦黄的牙齿。 “噗嗤——”我身后的陆龟年掩口笑道:“这和尚的法名起的真他娘的别致。” 我扭头给了陆龟年一个白眼,陆龟年识相的闭上了嘴,那和尚也不生气,敛眉叹道:“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人世枯荣,终成泥土,阿弥陀佛……” 大和尚黄老七念了一句佛号,和我算是告了个别,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树林深处。 此时,萧自横已经指挥警员,将土坑里那具破碎的薄棺拖了出来。 我招呼梁战和陆龟年走上前去,蹲在那棺木边上,仔细的查看。 说起来,这棺材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那种最常见的“狗碰头”,所谓狗碰头,就是一种又薄又烂的薄板棺材,胡乱的把尸体往里一搁,拖到郊外,刨个土坑,浅浅的埋上一层土,野坟地里的野狗轻轻一嗅,就能找到地方,顶着狗头,三两下就能把粗劣的棺木板子撞开个洞,拖出尸身,一顿啃咬。 然而眼前这具棺木,盖板上的破洞,却不是从外面撞开的,通过木板的断茬儿可以清晰的看出,这棺材板子是被人从内向外击碎的。 难道真的是那苍梧道人死而复生,自己跑出来了不成? 我思量一阵,回头问唐叔: “唐叔,那日是你给苍梧道人验的尸,他到底死没死?” 唐驹皱着眉头,沉声答道: “我上前验看的时候,那妖道心跳、呼吸停止,各种反射消失,瞳孔散大……这些都没有错啊……” 陆龟年眼睛一闪,拉着唐叔问道:“会不会是那苍梧道人会不会是假死,说书先生不是讲过么,后宫的妃子假死,和御前侍卫私奔……” 唐叔不耐烦的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拉着脸骂道:“想什么呢?说书人便的故事你也信……不过要说假死,这世上不是没有传闻,《晋书·五行志》纪录:惠帝年间,杜锡家葬而婢误不得出,后十年开冢衬葬而婢尚生。始如瞑,有顷渐觉,问之,自谓再宿耳。初,婢之埋年十五六。及开冢重生,犹十五六也,嫁之有子。” 陆龟年听不懂唐叔说的古文,瞪着眼睛,挠头问道:“啥意思?” 唐叔又给他脑袋上来了一巴掌,不耐烦的解释道:“就是说晋惠帝年间,杜锡家中办丧事,落葬时却不慎将一名婢女亦误封在墓穴之中。十余年后,杜锡家中由于要进行合葬,因此将当年的墓穴打开,却发现那名婢女竟然尚生存着。那婢女更指被封闭的时间只好像睡了一觉般,而且好像只过了一两天而已。这名婢女遭埋时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十余年后重开墓穴之时,她仍然是少女的模样。此后再过十余年,婢女出嫁,诞下儿子,一切如常。只是……这假死是个非常精密的事儿,如果没有假死药,让人的气血经脉停滞,心跳呼吸暂停,就算那婢女不被闷死,也早就饿死了呀。” “假死药?真有这东西么?”陆龟年问道。 唐叔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沉吟道: “有的,只不过这种药不产自中土,而是产自昆仑之国。” “昆仑之国?”陆龟年惊道。 我摇了摇头,徐徐说道:“不是神话传说里西王母的那个昆仑,而是中国古代记载中的昆仑奴那个昆仑,这昆仑二字,在古代除了表示昆仑山脉外,还有皮肤黝黑的意思,《唐传奇》等古代志怪笔记中提到的昆仑奴实际上就是皮肤比较黑的奴隶。这种昆仑奴身材高大,奔跑如风,矫健壮硕,一度成为了古代贵族争先豢养的奴隶。有道是:昆仑儿,骑白象,时时锁着狮子项,买奴跨马不搭鞍,立走水牛惊汉官。讲的就是这些昆仑奴,说白了,这昆仑奴就是最早来到咱们中国的非洲黑人,而昆仑之国,就是一处非洲大陆上的神秘部落。唐朝时,在这些流落到中国的黑人中,有一派伏都教,其教众掌握着一种以秘方配制的药物,可使人体的代谢功能低下,致人以假死状态,传闻这帮伏都教的昆仑奴在神龙政变后想帮助武则天假死,以图逃出皇宫,被张柬之等人发现,一怒之下,高悬屠刀,将这帮昆仑奴杀了个干干净净,这假死药的配方比例也就成了千古之谜,我只知道 用于假死药的材料有毒蛙、蜥蜴、河豚,以及从墓地挖出来的人腿胫骨,配制时,先把人的胫骨烤熟放入盛满尸油的罐子里浸泡三天,然后取出,用利器将其削成碎末,再将钉死的蜥蜴和晒干的毒蛙放在铁蓖上烘干,使其炭化,然后放入乳钵内,将河豚碾碎,倒入乳钵内,与人的胫骨碎末和已炭化的蜥蜴、毒蛙以某种精确的比例掺在一起,假死药就制成了。这假死的原理很简单,就是在可控的区间内,通过药物刺激,将人的循环、呼吸和大脑的功能活动高度抑制,使得生命机能极度微弱,微弱到不可察的程度。只是……这假死我听说过,吊在半空中假死的,倒是头一回见,试想那绳结就挂在脖子上,将人放风筝一样的扯在了空中,这人在天上飘着假死……我还真是无法想象……这……吊了那么久,死的再假,也得成真了呀?” 陆龟年眼珠转了好几圈,一拍大腿,高声呼道: “那就是假上吊!” 我和唐叔对视了一眼,一起给了陆龟年一个巴掌,只听唐叔大声喊道: “打死你个兔崽子,狗屁假上吊,吊的人是苍梧妖道,这个没错,绳子也是结结实实的系在了脖子上,也没错……你以为是小娘子在家闹情绪么,抓着绳子比划比划,寻死觅活的耍耍性子,就被人赶紧抱下来了,那可是在城门上挂了小半个时辰呢……” 陆龟年揉着后脑勺大声呼痛,而我则坐在了一颗歪脖子树底下抽着烟,没过多久,天光渐亮,唐叔上了岁数,先回客栈休息去了,我顶着晕沉沉的脑袋,带着陆龟年和梁战走在城里的石板路上,想找家早餐铺子填填胃肠,一抬头,正瞧见敏贝勒顺着墙根小跑,身上裹了一层破毛毯子,手里抓着一顶小孩子的虎头帽,手里牵着墨璃青犴,抽着大鼻涕,直打喷嚏,一看这位爷就是一夜没睡,在大街上呲了一宿的冷风了。 说起来,敏贝勒这人,除了爱摆大爷架子,爱吹牛,爱抬杠之外,倒还真是个好人,城里丢了不少孩子,这位爷说着不在乎,实则是个十足的热心肠,要了几家孩子的随身物件儿,牵着狗满城的搜…… “敏贝勒!” 陆龟年吆喝了一声,小跑着蹿了过去,揽着敏贝勒的肩膀,笑着问道: “哎呦喂,您这大早晨空着肚子,就出来遛弯儿了?” 敏贝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口唾沫啐在地下,掰开陆龟年的手,不动声色的将手里的虎头帽塞进袖子里,冷着脸骂道:“你懂个屁,爷啥时候空过肚子,爷这是昨天晚上打鲍翅吃多了,腻得慌,遛遛腿儿,大鲍翅,知道啥叫大鲍翅么?” 陆龟年摇了摇头。 敏贝勒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掐了个剑指,张口说道:“这鲍翅,也叫鱼翅、鲛鱼翅、鲛鲨翅、沙鱼翅、金丝菜,说白了,就是鲨鱼鳍中的细丝状软骨,吃这玩意儿,绝对是个讲究活儿,将这鲍翅排在竹笪上并夹好,烧热锅,下油,放下葱条爆香,把鲍翅煨过,取出滤干水。再把鲍翅排于碗里,加入绍酒、淡上汤、猪油、味精,放进锅内蒸透,取出倒去原汁,用干净毛巾将鲍翅上的水分吸干。烧热锅,下猪油、银针、盐,炒至八成熟时盛起。再烧热锅,下猪油,放入银针,用部分生粉水勾芡分盛于两小碟,把熟火腿丝少许洒在面儿上,调入味精、胡椒粉、酱油,烧至欲滚时推入剩下的生粉水,拌匀即为金黄芡。再将部分芡汁淋于蒸透的鲍翅上,再把鲍翅覆转在碟中,用竹筷子把鲍翅挑起,把剩下的芡汁淋在鲍翅上,取出筷子,洒上火腿丝。这道红烧大鲍翅才算做成……” 敏贝勒连说带比划,口沫横飞,将一碗鲍翅说的美到了天上去,从滋味说到色泽,从掌故说到吃法,一桩桩,一件件,摊开了揉碎了,直说到你的嗓子眼儿里泛着口水,肠胃里打着呼噜。我们三个在野坟堆里蹲了半宿,正是饥寒交迫的时候,被敏贝勒这么一白话,馋的陆龟年和梁战哥俩眼珠子里直冒绿光。 敏贝勒一边白话,一边拿眼神瞟我,我心里明白,这厮今日定是打好了要宰我一顿的打算,我偷偷的吞了口唾沫,从兜里摸索了一阵,翻出了七八枚大洋,拢在手里,递到敏贝勒面前,小声说道: “贝勒爷,身上就么多了,红烧大鲍翅是不太可能了……” 敏贝勒抡起袖子一扫,将我手心儿里的银元一股脑儿的兜进了怀里,挺直了腰板儿,一脸得意的笑道: “也罢,既然红烧大鲍翅吃不成了,就且听贝勒爷给你们讲讲手把肉吧,手把羊肉,一定要挑选膘肥肉嫩的羊,就地宰杀,扒皮入锅,放入佐料,进行蒸煮,因为净手后吃肉时一手把着肉,一手拿着刀,割、挖、剔、片,把羊骨头上的肉吃得干干净净,所以得名手把羊肉。这道菜制作过程简单明快,只加一小把盐,所以这火候必须恰如其份,血水消失不久,肉熟而不硬……” 敏贝勒一手牵着狗,一手颠着银元,甩着舌头讲着手把肉的滋味儿,领着我们穿街过市,来到了一家古色古香的羊肉馆子,进了门,上二楼,坐到了雅间儿里,敏贝勒下馆子,从不用菜单,闭着眼睛点了四凉四热两个汤,不到盏茶的功夫,连肉带菜铺满了桌子,敏贝勒操刀,灵活熟练的剔下来了两块骨头,扔给桌子底下的墨璃青犴,呷了一口茶水,漱了漱口,领着梁战和陆龟年哥俩儿一顿猛吃。 我拎起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羊肉,滋滋的直冒油,这一大早上的,我实在是吃不下这老些个油腻的东西,就着茶水嚼了两口饼,便开始神游物外,接着思考那苍梧妖道死而复生的谜题。 不到小半个时辰,桌上的东西,便被这三只饿鬼扫了个干干净净,敏贝勒敲着二郎腿,拍着肚皮,一边剃着牙,一边哼着小曲儿。 “哎,我说,这小子今天不对劲儿啊,怎么精神有点恍惚呢?”敏贝勒指着我向陆龟年问了一句。 陆龟年放下了手里的汤碗,抹着嘴巴子说道:“想事呢,想了小半宿了。” “哟?还有张三眼想不明白的事儿呢?” 陆龟年吧唧了一下嘴,皱着眉头说道:“贝勒爷,您说,这世上有吊不死的人么?” 敏贝勒吐掉了嘴里的牙签,笑着说道:“怎么没有?少见多怪!” “您见过?”陆龟年追问道。 “见过啊!”敏贝勒不耐烦的支应了一声。 我闻言一惊,站起身来,看着敏贝勒问道:“在哪见的?是谁?怎么回事?” 敏贝勒见我神态无比认真,也不好再吊人胃口,只得做起了身子,一五一十的给我讲了一段掌故,原来,这世上真有一门上吊不死的绝活…… 第十二章:仙人挂画(上) 公元1909年,也就是清宣统元年,那个时候,敏贝勒还是贝勒,敏贝勒的阿玛——鄂亲王载亨,奉命建制我国第一所近代矿业高等学府——焦作路矿学堂。 这一年腊月,鄂亲王六十大寿。 鄂亲王膝下,有四个儿子,敏贝勒是长子,每年做寿,这四个儿子都会用足了心思,早早的给父亲准备寿礼,可是无论是稀有的珠玉、传世的书画、还是名家的金石,这鄂亲王都是见惯了的,没什么稀奇。于是,这四个儿子,就在寿宴当天的节目上下足了功夫,老二请来了名震京津的戏班子——凤头春,来唱堂会,老三请来了四川的川剧师傅,表演那吐火变脸的身法手段、老四请来了一伙儿金发碧眼的欧洲马戏团,排演了一场狗熊翻跟头,猴儿献寿桃的驯兽把戏。 唯有这大儿子敏贝勒,寻摸了半个月,也没找着合适的祝寿节目。 说起来,这也与这几个兄弟的性情身份有关,弟兄四个里,老二掌着京津的邮电官局,坐的是肥水衙门,手里攥着大把的银钱,哪家戏班子贵请哪家;光绪三十一年,皇帝下了圣旨,改工巡局为巡警部,内设五司十六科,老三补了个巡警部右侍郎的职位,掌部、厅、各省警务人员升转、补选、举劾、考核等事,人面通天,这鄂亲王做寿,各地的大小官员争着帮他忙活,筛选了无数节目,最终留下了川中的变脸高手;老四留洋留的早,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格力士,在外务部任职左参议,和洋人打的火热,请个金发碧眼的马戏班子自然是不在话下。 唯独这个敏贝勒,自幼不喜读书做官,就爱放狗逐兔,养鸟斗虫,为此也不知挨了鄂亲王多少顿暴打,可这敏贝勒偏偏屡教不改,越玩儿越野,这敏贝勒平日里和狗待在一起的日子比人都长,你要是让他找条狗,但凡你说出个道道儿来,敏贝勒都能给你办个漂漂亮亮,可是,要让他弄个祝寿的节目,可是活活的憋死了他了,能想到的节目,拔尖儿的都让这仨弟弟给占了,剩下的不是低劣不堪,就是无甚惊奇。 眼瞅着寿辰的日子越来越近,敏贝勒愁的着急上火,压床子肿得老高,一大早上就裹上了貂皮大衣,踏着雪出了王府,在城里转了七八个来回,也没有什么收获,敏贝勒越想越烦,肚子还饿,一咬牙,索性将寿诞的事放到一边,一拍脑门子,直奔青楼而来,到了青楼门前的大街边上,敏贝勒拍了拍肩膀上的雪花,正要过马路,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在耳边炸响,一人一马从转角处横冲过来,眼看就要撞上敏贝勒! 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要饭花子,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大手,一把扯住了敏贝勒的腰带,将他拽到在地,拖到了路边。 敏贝勒倒吸了一口冷气,刚要喝骂,抬眼一看,才发现那马上的骑士乃是个背枪胯刀,着军服马靴的绿营兵,帽盔上还插了一只红翎。敏贝勒当下反应过来,原来这马上的骑士,乃是一名军营里的红翎信使,出动红翎信使,不是军国大事,就是十万火急,按规矩,红翎信使可穿宫打马,因阻碍红翎信使被马踩死,一律算白死。敏贝勒叹了口气,骂了一句倒霉,一扭头,正看到那个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要饭花子。 只见那人生的生的人高马大,粗眉圆眼,乱糟糟的头发,一脸的灰土,手里讨饭的破瓷碗也在刚才被摔了个粉碎。 敏贝勒站起身来,指着那要饭花子问道:“你叫啥名字?” “回爷的话,小的叫葛春儿……”要饭花子弯下腰去,不敢看一身珠光宝气的敏贝勒。 敏贝勒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饿不饿?” “饿……” “走,爷领你青楼里逛一圈去,吃、喝、玩姑娘,都算爷的。” “啊——我……不……”葛春儿吓了一跳,一时间有些结巴。 敏贝勒一拉脸,也不嫌那葛春儿身上埋汰,上前揽住他的肩膀,高声笑道: “啊个屁!爷的命,还抵不上一顿酒席么?” 说完,便大踏步的拖着惊到僵直的葛春儿迈进了青楼的门子,接客的老鸨伺候惯了这位敏贝勒,瞧见敏贝勒搂着个要饭花子进门,一点也不惊恐,毕竟这位敏贝勒荒诞不经那是满京城出了名的,带着群狗来青楼包场的事都没少干,更别提搂着个要饭花子了。 “哟——敏贝勒,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楼里的姑娘们,盼着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老鸨子笑颜如花,一群脂粉姑娘莺莺燕燕的围了上来。 敏贝勒游戏花丛,本就是老手,此等阵仗早就习以为常,一声大笑,从腰里摸出了一沓子银票,迎风一甩,哗啦啦的从半空中飘了下来。 “今儿个这场子,爷包了,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清场——哈哈哈,楼上最好雅间,布上酒席,给爷的朋友葛春儿接风——” 葛春儿被这场面吓的魂不附体,如牵线木偶一般被四五个年轻的姑娘架上了二楼,洗漱干净,淘换了一身新衣服,进了雅间里,战战兢兢的被敏贝勒按在了凳子上,一连三杯酒灌进了喉咙,脸上冒起了一团红晕。 那敏贝勒本就是个没架子的人,天南地北,三山五岳,只要是和军国诗书没关系的事儿,他都能信手拈来,侃的你一愣一愣的,不多时,就将葛春儿绕的迷迷糊糊,两人连吃带喝的饱餐了一顿,正消化食儿的功夫,敏贝勒又想起了自己阿玛过寿这事儿,愁的牙床子又上来了疼劲儿,拄着下巴,“哎呦呦”的瞎哼哼。 葛春儿瞧在眼里,小心翼翼的问道:“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烦心的事儿了么?” 敏贝勒嘬了嘬牙花子,皱着眉说道:“还不是我阿玛这寿诞闹的……” 敏贝勒越说越气,借着酒劲儿,将自己这事儿一五一十的讲给了葛春儿。 葛春儿听完之后,一拍大腿,推开地上的桌椅,挪出了一边空地,站好了身子,沉声说道:“不就是给王爷演个助兴的节目么?小的给您走一趟拳脚,爷您给掌掌眼!” 说完这话,只见葛春儿腰杆儿一挺,吐气开声,扎马攥拳,耍了一套硬桥硬马的洪拳,龙、虎、狮、豹、蛇、鹤、象、马、猴、彪,十套象形有模有样,出手时含胸、立腰、收腹、敛臀、沉肩、垂肘、沉桥坐步。发力时蹬腿、扣膝、合胯、转腰,一板一眼,倒也有几分火候。 葛春儿打完了拳,收身立势,小声问道:“爷,您看我这趟拳打的怎么样?” 敏贝勒摆了摆手,叹着气说道:“拳打的不错,只不过我阿玛自幼习武,耍惯了刀枪拳脚,这武功把式怕是还提不起他的兴趣,要想搏他注意,怕是还得来点儿新奇的玩意儿……唉,可这唱曲儿,变脸儿和杂技的样数都让我这仨弟弟先给占了,我若跟他们搞一样的东西,岂不大跌颜面……” 敏贝勒这边诉着苦,葛春儿站在旁边,咀嚼着敏贝勒的话,眼眶里的眼珠滴流乱转,不一会儿,就想出了个好点子,只见葛春儿一抬头,一脸自信的说道: “贝勒爷,小人这里有一门手艺,管保新奇!” “有多新奇?”敏贝勒问道。 “我这手艺,这世上怕是还没人见过!”葛春儿拍着胸脯笑道。 敏贝勒拍手喊道:“快演来我看!” 葛春儿一点头,从腰间解下了麻木的腰带,向上一抛,穿过了房梁,葛春儿拽了拽,试试结不结实,随即手腕一转,将腰带打了一个死结儿,搬了个小圆凳放在了绳结下面,一抬腿,站在了凳子上,把腰带绳儿往脖子下面一套,一垫脚踢翻了凳子,整个人往下一坠,瞬间就吊在了绳子上。 葛春儿的动作极快,敏贝勒还没反应过来的功夫,这厮已经吊上了,直到他踢到了凳子,身子往下一沉的时候,敏贝勒才反应过来。 “去你娘的——” 敏贝勒一声疾呼,蹦起身来,抱住葛春儿的两腿,就往上举。 “你这是嘛呢?好好的,上个什么吊啊,下来,下来——” 葛春儿轻轻一笑,也不挣扎,只是伸手轻轻的拍了拍敏贝勒的肩膀,笑着说道: “爷,您松手……” 葛春儿生的人高马大,敏贝勒累的一脑袋大汗,喘着粗气骂道: “松你娘啊,我一松,你不就吊死了……” “您松开,小的吊不死,小的还没活够呢,你放心……”葛春儿一边答着话,一边伸出两手,轻轻的推开了敏贝勒的膀子。 敏贝勒渐渐的松开两臂,抬头向上看去,只见葛春儿整个人被一根腰带绳儿吊在半空,左右摇摆,那绳结儿就系在他的下巴底下,然而那葛春儿脸不红,气不喘,说话呼吸,顺畅如流…… “你这是……什么个意思?”敏贝勒呆住了。 “劳烦贝勒爷赏小的一杯酒!”葛春儿拱手笑道。 敏贝勒伸了一下大拇指,斟了一杯酒,举起胳膊,递给了葛春儿,葛春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说道: “劳烦贝勒爷再赏小的一口肉!” 敏贝勒接过酒杯,又从桌子上撕下了一只兔腿儿递给了葛春儿,葛春儿接过兔腿儿,一阵撕扯,吞咽如常,敏贝勒瞪大了眼睛,绕着葛春儿绕了好几圈,惊声呼道:“你这是什么功夫,能上吊不死?” 葛春儿拱手答道: “回爷的话,小的这手本事唤做仙人挂画,乃是洪拳中的一门内家手段,乃是通过常年习练,增长颈肩气力,使之能以颈椎一点,带动全身,要说吊不死,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吊上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问题的,期间谈吐饮食,一切如常,怎么样,小的这手绝活还算新奇么?” 敏贝勒抚掌笑道:“妙,妙,妙啊——你且下来说话,我仰头时间长了脖子疼!” 葛春儿闻言,一手抓住了头顶的绳子,将自己往上一提,一手把脖子底下的绳套儿从脑袋上摘了下去,一松手,落在了地上。 “你这本事哪学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啊?”敏贝勒呷了一口酒。 葛春儿站在旁边,认真的答道: “这手本事说来话长,据我师父说,在明朝嘉靖年间,皇宫里有一位法力通天的国师,这国师本是一位道长,不但道术了得,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专为嘉靖皇帝炼制不老仙丹,只可惜后来这位国师卷入了夺嫡的风波里,被皇妃请来的一群高手围攻,那家伙,据说打的昏天黑地的啊,国师被人打得口吐鲜血,好悬没给打死。那国师在宫里头收了好些个力士和道童,放在身边调教功夫,也被那几个高手杀的七零八落,里面有个叫掌镜的道童,趁乱缩在桌子底下装死,那几个大高手追杀国师心切,没有注意到他,这掌镜才死里逃生,扮作死尸,逃出了皇宫,流浪江湖,一路要饭到了河南,被少林寺的和尚收留,做了僧人,这名叫掌镜的道童跟随那位国师时日不长,拳脚招数还没来得及练,只学会了这手仙人挂画的内家手段。这道童带着这手功夫入了少林寺的山门,那道童唯恐这手功夫暴露自己和国师的关系,再度引来那群高手的追杀,不敢声张,只能秘不示人的将这手功夫悄悄的单传了下去,传了几代之后,便到了康熙年间,少林寺和反清复明的那伙儿乱党搅扰不清,引得康熙爷龙颜大怒,一道圣旨,火烧了少林寺,少林武僧风流云散,散落民间,这手仙人挂画的绝技也就这样藏身在洪拳之中,开始了在民间的流传。” 敏贝勒听得兴起,一拍脑门子,高声喝道:“好!就是它了,腊月初七,我阿玛生辰,你给我好好演,演好了,爷有赏,不止金银少不了你,还保你个协巡营的军身,怎么样?” 葛春儿大喜,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三天后,腊月初七,鄂亲王寿辰,王府的后花园上搭起了高高的戏台,鄂亲王端坐主位,听过了凤头春的京戏,看过了洋人的马戏,赏过了变脸儿的名角儿,鄂亲王正是兴浓意满之际,敏贝勒一咳嗓子,人五人六的从后面走了出来,小跑到鄂亲王面前,一撩袍子,给鄂亲王磕了个头,口中唱道:“孩儿给阿玛祝寿——” 鄂亲王四个儿子里,最不待见的就是这个老大,平日里浪荡贪杯,招猫逗狗,一点儿正事没有,此刻,眼见敏贝勒蹦出来请安,鄂亲王正要发怒,忽觉的手背一痛,一回头,正瞧见敏贝勒的生母正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手里两根指头狠命的拧着自己的手背。 鄂亲王有福晋七人,一嫡、两侧、四庶。这敏贝勒的生母乃是鄂亲王的嫡福晋,也就是正妻,鄂亲王对她一向敬爱有加,此刻瞧见老妻求情,鄂亲王也不好发作,只得强压火气,沉声说道:“起来吧!” 敏贝勒咧嘴一笑,拱手说道:“今日阿玛寿辰,孩儿也精心准备了一个节目,为阿玛助兴!” “哦?”鄂亲王不由得有些意外,心中暗道:“想不到这败家子还转了性了,也罢,终归是亲生的……” 想到这,鄂亲王长出了一口气,摆手说道:“演来看看。” 敏贝勒暗喜了一下,向台下一招手,早就候在边儿上的葛春儿一个起落,站到了台上,朝着鄂亲王打了个千儿,两手利落熟稔的解下了自己的腰带绳,顺着台子边上的旗杆子猿猴一般的爬了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鄂亲王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葛春儿要玩什么把戏,正诧异之间,葛春儿已经打好了绳结,把绳子往脖子底下一挂,荡秋千一般从旗杆顶上往下一跃,扯着脖子底下的绳子猛地一坠,张开双臂,好似放风筝一般,整个人吊在了旗杆上左右摆动…… “啊——死人了——吊死鬼——”场内的女眷发出了一阵尖叫,一张张小脸儿吓的白纸一般,有胆小儿的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饶是鄂亲王这等人物一时间竟也吓的目瞪口呆,两眼发直,指着吊在半空中的葛春儿喊道: “这……这……这……” 正当鄂亲王惊惧不已之际,只见半空中双目紧闭,原本好似已经吊死了的葛春儿猛地睁开了双眼,看着鄂亲王朗声唱道: “恭祝王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鄂亲王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整个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心口一阵绞痛,大脑嗡嗡乱响,太阳穴突突直跳,喉咙里一口浓痰上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半边身子不停使唤,针扎一般,想说话但是舌头又麻木的厉害。 “你……你这……逆子……逆……” 鄂亲王干张嘴发不出声音,憋了好长一口气,忽然眼前一黑,鄂亲王整个人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下。 亏得一旁的老管家眼疾手快,一把架住了鄂亲王,高声喊道: “快找大夫,王爷气的……气的中风了——” 第十三章:仙人挂画(下) 敏贝勒的故事讲完了,陆龟年一拍脑门子,高声嗟叹道: “哎呀呀——哎呀呀呀——我的贝勒爷呀!见过浑的,没见过您这么浑的,亲爹过大寿,您招一人跑过去现场上吊,您这个——厉害啊!” 陆龟年挑着大拇指,摇头晃脑的赞叹,敏贝勒呷了口酒,摇头晃脑的说道:“陈年往事了,还提这个干什么……” “后来,你爹怎么样了?”陆龟年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敏贝勒放下了手里的酒杯,接着说道:“我爹刚中风,朝廷就下了旨,让我爹去湖北,原来那天差点没踩死我的红翎信使,带来的是湖北洪水泛滥,灾区广达30余县,灾民近300万人的急报。我阿玛授命南下赈灾,皇命不可违,唉,可怜我阿玛半边身子还瘫着呢,就被人抬着火速赶往武汉,赈灾的粮款在路上被绿林的土匪劫去了八九成,这点粮草本来就不多,又被劫了个干净,我阿玛到了湖北,无功而返,回京后,被皇上叱骂的狗血淋头,喝令我阿玛闭门反省,把我这个长子拎出去顶了我阿玛的差事,唉……没过两年,大清朝就亡了,我阿玛一心急,直接一蹬腿儿,去祖宗那头报道了,我们哥儿几个分了家产,没混几年,你家贝勒爷我,就到这同泰寺来了……” 陆龟年和梁战正唏嘘世事无常之时,我脑中猛地灵光一闪。 明朝、嘉靖、国师、仙丹、贵妃、夺位、高手、悬智、白猿客栈、装死的道童、仙人挂画…… 敏贝勒这个仙人挂画的故事猛地和唐叔讲给我们的明朝时期悬智祖师的故事联系在了一起。 仙人挂画是从明朝那妖道的手中传下来的,也就是说,和我们交手的这个苍梧道人肯定也掌握着这门手段。 这样的话,他假死的谜题就解开了。 这苍梧道人,先是施展仙人挂画的手段,吊着绳子,在城门上装尸体,在行刑的警察将他放下来的时候,嚼碎口中的蜡丸,吞下那伏都教的假死药,降低心跳呼吸等一系列的生命体征,瞒过验尸的仵作和唐叔,而后待药效过去后,再从棺材里装神弄鬼的破土而出,一出完美的还魂戏码就这样精彩的呈现出来了! “漂亮——”我一拍桌子,长身而起,一脸兴奋的呼道。 我因为想通了谜题,亢奋的忘乎所以,却不料手上用劲儿太大,真的满桌子盘子碗一阵乱响,吓的正在喝汤的敏贝勒手一抖,半碗羊肉汤全扣在胸口了。 “嘛呢?一惊一乍的,你闹猫啊——”敏贝勒气的把碗往桌子上一摔,狠狠的瞪着我。 我此刻心情大好,喜得眉开眼笑,一把抱住敏贝勒的脖子,狠狠的在他后背上砸了两拳,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下了左脚的皮鞋,抽出了里面的鞋垫子,探进手去一顿摸索,从里面抽出了一小沓纸钞,一把塞在了敏贝勒手里。 “好嘛!感情你小子背着媳妇藏钱——”敏贝勒一声大喊。 “男人么,你懂的!哎呀呀,别说这个了,敏贝勒,还想吃什么,咱直接杀过去,哥们儿今儿个包了!”我提上皮鞋,豪情万丈的说道。 敏贝勒一边点着手里的纸钞,一边皱着眉骂道: “这钱上这一股什么味儿啊,哎呀呀,沤烂了的海蛎子都没你这脚臭……” “不要就还我!”我一拉脸,作势要抢,却被敏贝勒闪身一躲,窜到了门边。 “别别别,有道是铜臭铜臭,不臭那还叫钱么?哈哈哈,咱先去白玉汤搓个澡去,这叫:水包皮,搓完了澡,再去喝点茶叶,听着小曲儿,来几样苏沪点心,这叫:皮包水。哥几个!走着!” 敏贝勒吊着京嗓拉了一句高音儿,回头一推门,正要迈步,冷不防和门外站着的一个人影撞了一个满怀。 “这你娘哪个孙子……”敏贝勒一抬下巴,就要开骂,一打眼儿,发现眼前这人正是萧自横。 “这不是那萧……”敏贝勒话刚说了半截,就被萧自横从身前绕过,急火火的冲进了包房,只见萧自横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酒菜吃食,望着我,一脸苦涩的说道: “几位爷,您们这还有闲情吃喝呢?外面都翻了天了!” 我一眯眼,疑声问道:“翻天了?啥意思?” 萧自横一跺脚,急声说道:“没时间解释了,楼下给您备好了马车,咱走着说!” 说完,便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腕,小跑着下了楼,我和敏贝勒、梁战、陆龟年、萧自横,再加上墨璃青犴一起挤在了一辆四轮的马车里,随着车夫的一声鞭子响,飞一般的沿着街道狂奔。 南京城,洞明观,人声鼎沸,道观门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座方圆数十丈的法坛。法坛正中树一石碑,上书三个云纹古篆——非常道。山门之前,旌旗遮天蔽日,朱红的旗面上绣着凤鸟吞鬼的图样。坛下有道众一十八人,悉白衣披发,赤足背剑,袒露左肩,面带傩戏鬼面,围绕着法坛周围摆成九宫八卦图形的一百单八只乌木棺材,脚踏禹步,手掐道诀,口中唱道:酬还良愿祭五岳,制邪扶正踩九州。不祭五岳不成愿,不踩九州哪成罡……道坛之上,立着一个身披黑色道袍的背负金剑的道人。那道人立于案后,画符烧灰,浸于水中,以碗承之,浓香富裕,台下有密密麻麻的围着乡民,地上躺满了重病染疾的百姓,排着队,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去讨要那盛满符灰的水碗。 那持金剑的道士一拂袍袖,沉声唱道:“无量天尊!瘟神横行,害我百姓,我派祖师,苍梧真人,脚踏阴阳,死而复生,奉九天济慈保生大帝谕旨,驱瘟攘邪,凡入我门者,百病不侵,百邪不近,大劫在遇,天地皆暗,何以救世,唯我非常——” 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乡民,闻听此言,一同叩首唱道:“大劫在遇,天地皆暗,何以救世,唯我非常——” 与此同时,法坛之下踏斗步罡的道士越走越快,念咒声越来愈大,那些乌木棺材竟然开始微微颤抖,棺材盖子咚咚作响,仿佛棺材里有什么东西要破棺而出一半…… 远处跪了一片披麻戴孝的男女老幼,瞧见这等情形,霎时间止住了哭声,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将脑袋磕的当当响,口中唱道:“大劫在遇,天地皆暗,何以救世,唯我非常——” “咔嚓——咔——咔咔——”一阵木板破碎的声音传来,那一百多棺材纷纷破裂,棺材里面穿着寿衣的尸体缓缓伸出了手,手脚并用的爬出了棺材。 “我去——死人活了?”陆龟年惊呼了一声。 与此同时,法坛上那背金剑的道士,开始给躺在地上的病人分发符水,无论是奄奄一息的老人,还是瘦骨嶙峋的妇人,一喝下那符水,片刻之后,便眼放光芒,面露红晕,从地上抽搐了一阵,便能缓缓站起身来,抻胳膊伸腿的小跑起来!刚刚还因为疮毒而痛的死去活来的汉子,在喝了符水之后,脸上竟缓缓泛起了一丝迷醉,瞬间止住了疼痛…… 我一眯眼睛,转身揪住了萧自横的领子,沉声喝道:“神仙髓!是神仙髓!那根本不是什么驱瘟神的狗屁符水,那是用山魈油熬成的高浓度兴奋剂,那不是药,是毒!是毒——你快派人,快派人,抓他们啊!” 萧自横还没等答话,人堆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老妇的尖叫,一个一身素缟的老婆子拨开人群,颤颤巍巍的走到一具棺木前,一把和一具在棺材里坐起身来的小伙子抱在了一起,口中哭道: “我可怜的儿啊——你终于活过来了——感谢苍梧祖师……让我们母子团聚,要是没有苍梧祖师,你这时候早就被瘟神给拖去当了瘟兵了啊——” 老妇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无数麻衣素服的死者家属冲上前来,七手八脚的将从棺材里活过来的那些“尸体”抬了出来,涕泪横流的抱在了一起,哭的稀里哗啦的感谢苍梧道人的恩德。 “张大掌灯,您看到了吧,这帮人早就在行动了,这段日子,南京城里死了不少人,有溺水淹死的,有犯了急病猝死的,还有饮酒暴毙的……今天都凑在这里,一起复活了……”萧自横掰着我的手指头说道。 我闻言大怒,高声喝道: “屁的死而复生,狗娘养的苍梧妖道,他手里有伏都教的假死药,定时他提前给这些人下了药,再伪造现场,造成种种死亡的假象,通过控制药量,掌握假死的时间,然后搞这什么法坛,装神弄鬼!” 萧自横一使劲,推开了我,指着外面那黑压压的百姓,沉声喊道: “我信你,他们信你么?” 正当此时,法坛上面,一个干枯瘦小,面色苍白的小女孩被一个脏兮兮的车夫哄着捧起了案上的符水…… “爹,这是什么?好香啊!”小女孩眨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抬头问向那个车夫。 那个车夫拢了拢小姑娘耳后干枯的头发,笑着说道: “这是苍梧祖师请的符水,能治百病,喝了她,你的心口就再也不会痛了!” 小姑娘咧嘴一笑,捧起那晚符水就要喝。 “不要——” 我一声大喊,陆龟年早已经冲出马车,提气一纵,有若蜻蜓点水一般,踩着人群的头顶和肩膀,跃上了法坛,长臂一伸,抱起了那个小姑娘,抢过她怀里的符水,泼到了地上。 “这水有毒!不能喝——”陆龟年一声大喊。 话音一落,场内的嘈杂瞬间不见,只见那个拉车的车夫“扑通”一声跪在了那背金剑的道人身前,哀声求道:“求大师傅再赐一碗符水……” 那背金剑的道人一声长谈,拨开了车夫的手,沉声说道:“此符乃是以你女儿的命格绘成,一人一生只能绘成这一道符,如今符水已毁,你女儿的病……唉……天意啊,天意!” 车夫眼角含泪,虎目圆瞪,看着陆龟年,沉声说道: “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的女儿……” 陆龟年慌了手脚,指着那背金剑的道人说道: “他,他他他他……他这牛鼻子不是好人——” 那背金剑的道人摇了摇头,指着陆龟年高声说道: “妖孽,你我各是什么身份,相比彼此早已是心知肚明,你在这血口喷人,又阻挠我救治这女孩,到底是何因果,还要贫道明说么?” 闻听道人此言,车夫一个头磕在地上,一脸迷惑的问道: “还请大师傅明言!” 那道人叹了口气,指着陆龟年,满脸萧瑟的说道: “天道崩塌,瘟神横行南北,然而神州大地,地广人稠,光凭瘟神一人断断是无法兴风作浪的,为此,瘟神收了六位使者,由这些使者给他将活人弄死,拉做瘟兵,壮大势力,前不久,我家祖师发现咱们南京城左近有瘟神使者活动,故而前来调查,这些瘟神使者惧怕我家祖师道法,不敢现身,祖师无奈,只得身死,这些瘟神使者得知祖师已死,再无顾忌,大肆弄死活人,充实瘟病,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我家祖师修行千年,早已看破阴阳,还能还阳重生,祖师重生后,第一件事,便是开设法坛,将那些被瘟神使者拉走的魂魄再度拉回阳间,绘制符水,将这些瘟神使者散播下的瘟病驱赶,唉……可惜啊可惜,我家祖师万万没有想到,这些瘟神使者,今日竟敢公然搅扰法坛,破坏我等治病救人——” 陆龟年闻言一惊,正待辩驳,却见台下台上原本跪在地上的众百姓缓缓的站起了身,慢慢的向他围了过来…… “别听他的,这牛鼻子就是个骗子——”陆龟年抱着小女孩,缓缓的后退。 “打死瘟神使者——”人群里发出了一身尖叫,无数的百姓潮水一般的涌了上来,陆龟年正奔逃之际,忽然虎口一痛,一低头,才发现,是怀里那一脸病容的小姑娘张口咬在了他手上。 陆龟年一使劲,挣脱了手,轻声说道: “小姑娘别怕,我带你去个地方,有个姓唐的老爷爷,医术厉害的很,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的——” 那小姑娘瞪圆了眼睛,拼命揪打着陆龟年,口中尖声哭道: “我恨你……你是瘟神使者……你不是好人……是你害我得病……放开我……” 人群转眼间,将陆龟年围在正中,陆龟年左右支应,怀里的小女孩也被人夺了去,撕扯只见,陆龟年挨了不少拳脚,梁战觉出不对,跳下马车,跑到路边,两臂一抱,一咬牙,扛起了一扇散落在地上的棺材盖子,抡圆了冲进人群,硬生生的撞开了一条通道,冲到了陆龟年面前,将棺材盖子当成盾牌,左冲右突。 “又来了一个瘟神使者……打死他们——”人群中的喊杀声一阵高过一阵,层层的人浪涌过来,将这哥俩儿围在正中,梁战空有一身本事,但是面对一个个的老弱病残,寻常百姓,又不忍下手攻击,只能左遮右挡,被动防守,不多时,便落了下风! 我松开了萧自横的领子,从他腰下皮带上的枪袋里抽出了他的手枪,跳下马车,拉开了保险。 “砰——砰——砰——” 三声枪响,涌动的人群瞬间一滞,望着我的枪口,缓缓的分开了一条道来,敏贝勒硬着头皮,跟在我身后,打袖子筒里摸出一把蒙古小匕首,握在手里,瞪着眼睛喊道: “刀枪无言,别做了倒霉鬼——” 我举着枪,缓缓走上了法坛,和梁战和陆龟年站在一处,盯着那背金剑的道人冷声喝道: “在下白猿客栈张三眼,还没请教……” 那背金剑的道人打了一个稽首,笑着说道:“吾乃苍梧祖师座下东天门金剑降妖力士青锋尊者。” 我上前一步,凑到那背剑道人的耳边,冷笑着说道: “久闻苍梧道人有还阳之术,你说……我要是今日一枪崩了你,他能不能把你救活……” 背剑道人喉咙颤抖了一下,面上云淡风轻的答道: “杀了我,你们也别想走……” 我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同归于尽,不是智者所为,不如今日各让一步,如何……” 背剑道人沉吟了一阵,张开双臂,向下一挥,朗声喝道: “放他们走——” 台下的百姓中,有人呼道:“他们是瘟神使者,不能放过他们——” “对——不能放过他们——” “不能放过他们——” “杀了他们——” 那背剑道人咳了咳嗓子,大声喊道:“大家有所不知,瘟神使者的血乃是万疫之源,万万不可在城中百姓聚集之地散播……” 众百姓闻听此言,潮水一般的向后退去,生恐我们几人触碰到他们。 那背剑道人一拱手, 义正辞严的说道: “今日且放你们离去,再敢作恶,当心苍梧祖师的五雷轰顶,教你等化为齑粉!” 我一声嗤笑,将手枪别在腰间,大踏步的拉着陆龟年和梁战走出了人群,上了马车,离开了洞明观…… 第二卷:阴兵借道

第一章:南京三问

秦淮河,这条古金陵文化的渊源之河,从东水头至西水关,全长4.2公里的沿河两岸,从六朝起便是望族聚居之地,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儒学鼎盛,素有“六朝金粉”之誉。 秦淮河畔,夫子庙旁,有三家始于明末清初的茶馆,分称问渠、问津、问柳,俗称“三问”茶馆。百年间,文人墨客在此聚会、商家巨贾在此云集,此刻,我就坐在问柳茶馆二楼,望着窗外的街巷,萧自横坐在我的对面,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 自从三天前,我和陆龟年、敏贝勒、梁战四人大闹洞明观之后,非常道的活动变得越发猖獗,昨天夜里,非常道的金剑、铜镜两大尊者,竟然裹挟城中的信众,冲击了南京城中央军一一二师第五团的陈化昭驻地,抢走军粮被服等物资无数。由于非常道所率领的乱民多为百姓平民,陈化昭下令不得开枪,只以棍棒驱赶,两方相接一夜,乱民势众,趁机举火,烧毁仓库五座…… 今日清晨,萧自横到客栈找我,将我带到了这问柳茶馆,说有一位能左右南京生死的大人物要见我,于是,我单枪匹马的来此地应约。 茶馆里,天南地北的客商聚集于此,你一言我一语的在讨论着这些年南京城的局势变化。 话说自1916年袁世凯死后,北洋军阀便分裂为直、皖、奉三系,竞相扩充实力,割据一方。这三大军阀为了争夺中央政权,不惜依靠外国列强,相互侵吞征讨,打的是不可开交,整个中国陷入了四分五裂之中。就这样,一直打到了1925年,这时的北洋政府已经控制在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军阀手中。直系军阀吴佩孚沦为附庸,占据两湖、河南三省和河北、陕西,控制京汉铁路。皖系军阀后起之秀孙传芳占据长江中下游。1926年7月,国民政府成立国民革命军,以广西的桂系军阀为主力班底,从广东起兵,连克长沙、武汉、上海,并于1927年4月,攻克南京,成立了南京国民政府。1928年底,全国军队总数达250万人。南京国民政府以北伐已经结束、军队素质参差不齐、需要裁减军队、减轻财政负担为由,提出编遣方案,动手裁军,大刀阔斧的削减桂系的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的部队,遭到三人联手反对。李宗仁匆匆离开南京返回武汉,部署军事,并急电驻在唐山的白崇禧把驻在北平的李品仙军和驻在唐山附近的叶琪军迅速开回武汉。南京国民政府也在皖鄂边境集结海陆军大部兵力,两方对峙,一触即发。 此时,刚出农历年,也就是民国十九年(1930年)的年初,南京向北三百里,徐州城。汪精卫联合阎锡山、冯玉祥、李宗仁、张发奎向南京方向开始进军。 冯玉祥指挥第二方面军,由郑州地区沿陇海铁路、平汉铁路运兵直抵城下,并防守许昌以北地区,与桂系在武汉会师;晋军阎锡山指挥第三方面军,由河北沿津浦铁路南下进攻济南,意图在攻破济南后与冯部会攻徐州,进兵南京,为此南京方面,特派中央军刘峙指挥第二军团,也集结于徐州城下。 说起徐州这个地方,那可真是块要地,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古至今,发生在徐州的战争,仅有文献记载的就多达400余次。早在晋代,就有兵书记载曰:彭城(徐州)之得失,辄关南北之盛衰。徐州之地,东临黄海,西连中原,北倚鲁南山地,南瞻江淮平原。立于死地咽喉之间,凸起成一个制高点,驻军于此,如虎视眈眈,可督苏鲁豫皖四省。由此为原点,无论向东西南北哪个方向挺进,都如大河决堤,势不可挡。故而,这徐州既称“北国锁钥”,也称“南国重镇”,在南方军事家眼里,占领了徐州,就等于拿到了打开北方大门之锁的一把钥匙;而在北方军事家眼里,夺下了徐州,就等于占领了向南方进军的桥头堡。所以保卫徐州,对南京政府来说,至关重要。 所以,南京政府倾注了所有的兵力,开往了徐州,以至于南京城的卫戍兵力,只驻扎了一支第五团,眼下城中非常道鼓动百姓作乱,一时间满城乌烟瘴气,人心惶惶,街市动荡。我料想,此时,必与这场大战有关,试想,如若我是军中参谋,想攻破徐州,点燃南京这场后院儿的大火,乃是最好的计策!唉……苍梧道人这滩水可是真深啊! 就在我闭目沉思,大脑飞速运转之际,一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走进了茶馆,上了二楼,一撩袍袖,坐在了我的身边,萧自横轻轻的咳了咳嗓子,我收到萧自横的提示,收回了思绪,缓缓的张开了眼睛。 眼前这人,三十七八岁的年纪,方脸、浓眉,腰杆笔直,虎口有老茧,额头皮肤有色差,应当是持枪着装的军人,脚上的皮鞋崭新锃亮,腕上的手表不是商店里的款式,应当是部队里特有的样式,食指和中指间有残留的炭黑色粉末,说明他常年作图,这说明此人是正规军校出身,不是野路出来的泥腿子,既然是作图的指挥官,此人的军职必定在营级以上,再看他的眼神,目光凌厉,斯文中透着阴沉,颈下到锁骨有一道刀疤,走起路来,右膝盖不由自主的会向内弯,左肩膀微微耸动,这说明此人上过战场,不是文职,而是实权带兵的高级军官。眼下,南京城里,能调动的团级军官,能动弹的,全都带着部队顶到徐州走了,留守南京的戍守部队,只有中央军一一二师第五团,眼前这人定然是第五团的团长陈化昭无疑。 那人见我睁眼,连忙笑道:“张大掌灯,久闻大名……” 我平素最不喜和官家人打交道,当下也懒得客套,一拱手,沉声答道: “陈团长,咱们都是痛快人,有事不妨开门见山!” 那人一愣,随即面上逝过一抹释然的微笑,盯着我的眼睛,挑着拇指赞到: “不错,我就是陈化昭,江湖上都说白猿张家这双瞳孔,能见微知著,查人所不能查,无所不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呀,张大掌灯这一身本事……不如,我给你个机会,由在下作保,举荐阁下入职国民政府……” 我一摆手,打断陈化昭的话,一脸厌恶的说道: “张某是江湖人,祖祖辈辈也都是江湖人,祖师爷有规矩,白猿子弟不做官,陈团长有事便说事,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这话,我站起身,就要出门,只听陈化昭轻轻的用手指弹击着茶碗冷声说道: “哼,张大掌灯可是看不起国民政府呢,还是早就姓了汪?” 萧自横在一帮疯狂的打着眼色劝我镇定,我强压住心头的怒火,沉声说道: “老子姓张,不姓蒋,也不姓汪!” 陈化昭摇了摇头,冷声说道:“国难当头,是非面前,大丈夫站队,非此即彼,张大掌灯本事通天,在这南京城内,不为我所用,便必为我所杀……” 我眉毛一挑,扬声答道:“张某平生最讨厌的便是你们这些结党倾轧的政客,眼中容不得异己,为了你们的权谋私欲,全然不顾百姓死活,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打来打去,死伤的都是平民——” “现在要害南京城的,是汪党,不是国民政府……”陈化昭一拍桌子,放声喊道。 “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一抬眼,直直的迎上了陈化昭的眼神。 萧自横眼看我俩越吵越僵,连忙起身,去拉陈化昭,陈化昭嘿嘿一笑,冷声说道: “萧司长,你以为把会面地点约在这人来人往的问柳茶楼,我就奈何不了他张寒了么?” 说完,只见陈化昭抓起桌上的茶杯“啪”的一声,砸碎在了地下,就在茶杯落地的一瞬间,茶馆之内,楼上楼下原本喝茶攀谈、三五成群的茶客齐刷刷的站起身来,两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两把短枪,枪口一抬,一起向二楼瞄准。 萧自横慌了神,连忙哀声说道:“陈团长,这是干什么?自己人……自己人……” 我双眼一冷,两手负在身后,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陈团长,服人的是理,不是枪!” 话音未落,只见唐叔提着个黄铜的大茶壶掀开了蓝布帘子,从后厨走了出来,伸出右手打了一个响指,笑着唱了一句:“倒也——” “扑通——扑通——通——”茶馆内持枪的众人霎时间眼前一黑,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横七竖八的躺成了一片。 “水里有毒!”陈化昭高声惊道。 唐叔闻言,从桌上捞起了一只茶碗,用茶壶斟了一碗茶水,抿了一口,吧唧了一下嘴,笑着说道:“有毒么?没有啊!” “你敢——”陈化昭怒上心头,反手伸到腰后掏枪,“唰”的一声从皮带上拔下了一只香蕉,顶在了我的脑门上,陈化昭吃了一惊,我抿着嘴笑道: “陈团长,你是要用这只香蕉杀了我么?” 与此同时,屋檐上传来一声轻笑,陆龟年纵深一跃,犹如一只蝙蝠,头上脚下的挂在了房檐上,手里转着陈团长的左轮手枪,嘴里吹着口哨。 陈化昭又惊又怒,五指如钩,出手如风,上步抓我喉咙,不料肩臂刚刚一咚,就被一只铜浇铁铸的拳头一拳打在了小腹上,陈化昭惨呼了一声,五内如绞,肠通如断,整个人弯成了一只虾米,一只有力的大手擒住了他的后颈,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陈化昭满头大汗的歪头看去,正看到一脸冰冷的梁战,也在眯着一双虎豹一般的眸子,再死死的盯着他…… 我摆了摆手,示意梁战松开他,随即沉声说道:“陈团长,要不是念在三天前,非常道裹挟乱民冲击军备库的时候,你勒令部队不得放枪这件事上,我才懒得来见你。” 陈化昭痛的脸上青筋暴跳,咬着牙,哑着嗓子,吐出了一串儿咒语:“弟子叩头请,圣天玉主法旨如令一班搓下北方二位祖师传令一支搓下众位师爷,祖师老爷之令 提头不容请,手使刚铃把他迎,紧护身往前迎,左真武右玄武两边排,真武使的玄土印,又遣周公合桃花,速速把火拦住,玄武使的青龙阵,青龙出虎救,护身保命当炮佛……” 耳听的陈化昭这串咒语,我脑袋里“嗡”的一响,整个人双眼呆滞的向后一倒,坐在了凳子上! 第二章:天师会 黄昏,客栈,我盘着腿,坐在大厅的柜台上,静静的望着金黄色的夕阳,满脑子都是陈化昭念出来的那段莫名其妙的咒语,其实这装神弄鬼的咒语本身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令我感到深深恐惧的是这段咒语背后的那个组织。 “张大掌灯,今天的事……实在是对不住,你知道的,我萧家的走马司,无论哪朝哪代,都是个闲散衙门……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啊!此番拖你下水……也是无奈啊……”萧自横站在门口不住的作揖,坐在房梁上吃干果的陆龟年听的来气,在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劈头盖脸的砸了萧自横一脑门儿,萧自横甩了甩脑袋,也不生气,只是低着头,不住的告罪,求我念在两门祖师的交情上,一定要帮衬一二。 “老萧,其实你早就知道,对手是天师会,对不对?”我沉默了半晌,突然问了一句。 萧自横面上一红,抽动了脸颊,赔着笑说道:“军中派到徐州的谍报人员……被灭了口,传回来的消息不准确……我也不……不敢确定……” 我叹了口气,点了支烟,脑门子一阵阵的痛。 天师会,发端于晚清,当时列强入侵,天下大乱,江湖邪派中的一些牛鬼蛇神纷纷现世,山东济宁人梁光弼融合义和拳、白莲教、红枪会等派的信徒,创立了天师会,自号乾阳龙华天德普智清平圣人天师,一手拿钱,一手拿刀,四处拉拢信众,借传道之名,坑蒙拐骗,贩运烟土,垄断漕运,盗卖文物,欺行霸市,大肆敛财,十几年的光景,信徒已达百万,遍布大江南北,袁世凯死后,北洋政府更迭频繁,各路武人军痞土匪,割据一方,相互倾轧,其中三教九流,一应俱全,诸如马桶先锋王怀庆、狗肉将军张宗昌、和尚大帅唐生智、道士督军刘湘、牌九司令孙殿英之流,数不胜数。各路军阀混战,民生凋敝,天师会趁机游走其中,扶植军阀,倒卖军火,供给烟土,一时间财富急剧膨胀,富到流油。这天师会手下,有一个专门做打砸杀人买卖的组织,唤做:神拳队,这神拳队,专收四方流民,以义和拳那套“神打”的骗术洗脑,才用“传授法术”、“神坛点将”、“请神上身”、“刀枪不入”等迷信骗局,吸引信徒,持械厮杀。适才那陈化昭所念的句子,就是天师会神拳队请神的咒语,我一听,便知道这趟浑水,原来深不见底,那苍梧妖道原来和天师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揉了揉太阳穴,抬起头来,看着萧自横,徐徐说道:“老萧啊,都这个时候了,也别藏着掖着了,把你知道的关于天师会的事儿,都说出来吧!” 萧自横闻听此话,眼前一亮,张口答道:“您也知道,这些年军阀混战,天师会从中倒卖军火,供给烟土,搜刮信众,那是挣下了大笔的钱财啊,这打仗靠什么,争地盘靠什么。说白了不就是靠钱么?有了钱,才能买枪买炮买壮丁,所以说,像打仗,就得先有钱。像天师会这种富可敌国的组织,哪个大帅不得伸长了脖子去巴结啊。反过来,这天师会要想赚钱,少不了玩命儿的营生,那也离不开这帮握着枪杆子的丘八啊。所以说,这军阀和天师会,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离不开谁。军阀前面杀人掠地,天师会后头撒钱捞金,在众多的军阀中,天师会和桂系的关系最为密切,天师会中的徒众甚至有不少都在桂系军中任军职,就在这个组合运转的正舒服的时候,南京政府为了争夺军政大权,成立国军编遣委员会,举行国军编遣会议,开始大刀阔斧的削减桂系军阀的势力,这就激起了桂系军阀的强烈反弹,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天师会毫不犹豫的就占了桂系军阀一方,南京政府派了间谍去徐州,去了三个活人,回来一具尸体,剖开肚子,从食道里掏出来了半张符纸,符纸上就写着那道咒语……” 我咀嚼着萧自横的话,脑子里构架着整件事的脉络,眼下,我已经踏入了和苍梧道人争斗的旋涡里,一想起客栈将要面对的是天师会这样一个庞大而恐怖的组织,我心里便一阵惊骇,犹如一叶扁舟在滔天大浪之中上下沉浮。 “带我去看看那具身体!”我一抬头,跳下了柜台。 “张大掌灯,您肯继续帮忙了?”萧自横喜上眉梢。 我一脸郑重的答道:“我既不是帮你老萧,也不是帮官府,当官的争权夺位抢地盘,打来打去,从不顾百姓死活,我只是希望……南京城里能少死几个人……” 停尸间,寒气透骨。 萧自横轻轻的掀开了三号铁床的白色盖布,漏出了一具眼色惨白发青的尸首。 我戴上了塑胶的验尸手套,走到了尸体的面前…… “这就是那位派往徐州城外的间谍……代号甲十三……尸体实在钟楼上发现的。”萧自横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尸体的身份,随后拿起了纸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此人的年纪大概二十六岁,指甲缝里有黑色粉末,是碳粉,指尖有硫磺味……是火药,双手都有大量的白色粉末。” 我用竹签挂下了一些粉末在舌尖上舔了一舔,随后吐掉,接着说道: “微咸、辛辣……应该是硝酸钾,硝酸钾、硫、碳,死者生前在大量制作火药!鞋底有红泥土,这种红土多产自南京郊外,土里面掺着不少灰白色的粉末,粗细不一,没猜错的话,应当是骨灰!郊外,红泥,骨灰,能同时满足以上三点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埋骨寺,寺中有一座焚尸炉,名曰:化骨楼。天国攻破南京城,屠城半月,为防止尸体腐烂,散播疫情,埋骨寺的焚尸炉足足烧了三个月……无数的尸首,炼完了之后,大多直接把灰扬了,长年累月下来,地上的红泥里都混进去了无数的骨灰渣滓……由此可以推断,这位甲十三死前在埋骨寺附近大量的在制作火药,在看他的手腕、脚腕,并无佩戴枷具和捆绑殴打的痕迹,说明他不是被迫关押,而是随同很多人一起,秘密的潜入了南京城,也许是这位甲十三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以至于这秘密需要他必须连夜出逃。” 说到这儿,我摘下了手上的手套,接过了萧自横手里的纸笔,在本子上勾画着南京城的街道地图。 南京钟楼,位于南京城中,明代南京鼓楼西侧,南京钟楼始建于1382年,也就是明洪武十五年,分上下两层,下层为拱形无梁城阙状,上层为重檐四坡顶,据萧自横说,发现尸体的当晚,巡街的警员听到钟楼附近有脚步异响,打着手电上了石阶,甲十三的尸体从二楼坠落到了一楼,巡警拾级而上,到二楼检查,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这不科学,你我都知道,这钟楼从基座到楼顶,足有二十多米高,上下只有一条楼梯,不是所有人都有陆龟年那样的轻功,所以巡警到达现场的时候,行凶之人一定就在现场,老萧,如果换成你,你会在哪里藏身呢?” 萧自横沉吟了一阵,眼睛骤然一亮,高声喊道:“楼顶!就是楼顶!躲在重檐之内,避开巡警的视线,待巡警离去,再潜回钟楼,顺着楼梯溜走!” 我点了点头,指着甲十三的颈下说道:“致命伤在颈部,一刀毙命,下手的肯定是个职业的杀手,甲十三自知无法逃脱,只能将神拳队请神的符纸吞下,为的就是在自己的身体里留下线索,告诉我们——神拳队的人已经潜入南京城了!” 萧自横一惊,喃喃自语道:“神拳队、天师会、火药、埋骨寺……你是说……天师会派了神拳队的人潜入了南京城,藏在埋骨寺,制造火药,要有某些大动作。”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接口说道:“偏偏这个时候,苍梧妖道死而复生,创立了什么非常道,鼓动百姓,裹挟乱民,在南京城里四处搞事,我不信这些事是巧合!这是一盘大棋啊……有高人布局啊!” 萧自横眉头一紧,急声问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我沉思了一阵,笑着说道:“为今之计,非得夜探埋骨寺不可!” 第三章:夜探埋骨寺(上) 南京郊外,云低风响。 低矮破败的埋骨寺墙外,我和梁战、陆龟年,还有萧自横四人蹲在半人高的草甸子里,望着埋骨寺后院儿那座高耸的烟囱,计划着潜入寺庙的线路。 “老萧,你带的人呢?哪去了?”什么时候能到?”我不耐烦的问道。 萧自横老脸一红,低着脑袋,嗫嚅道:“快了……快了……” 陆龟年见状,一把扳住了萧自横的脑袋,皱着眉头骂道: “嘿——老小子,你可别忽悠我们啊,出来的时候说好了,带一个排的步兵接应,人呢?我说,你好歹是个什么走马司的司长啊,咋地啊,手底下一个小弟都没有啊?” 萧自横的脸越涨越红,埋着脑袋说道:“我们萧家,在汉朝时候,也算是名门望族,子弟中人才辈出,可是谁能想到,原想着能千秋万代的大汉朝只有四百零七年的国运,大汉一亡,我萧家便不再显赫,仗着吃老本儿,勉强有撑住了四百年的族运,这四百年里,萧家人恪守祖训,不参与党政,不参与国事,只负责处理怪力乱神,装神弄鬼的民间诡案,所以倒是平平安安的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朝代更迭,只不过,走马司的差事,凶险异常,打交道的不是奇人异士,就是邪派妖人,我萧家一脉,折损好手无数,人丁日益稀薄,到了明清时候,已经变成了一脉单传,我婆娘又不争气,给我连生了四个闺女,如今萧氏一族,除了我,便再没半个男丁了,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人没人,清朝亡了之后,走马司挂在警察厅下面,成了个闲职,调动巡警八十二人,是我最高的权限了,眼下这埋骨寺一行,和天师会这种庞大神秘的组织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围剿神拳队,那些巡街的小警察的能力肯定是无法胜任,来了也是白死,所以,我才恳求陈团长,借了一个排的正规军,清一色的歪把子,只是……这部队上的事,什么时候来……来还是不来……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几位爷且稍等片刻,待到大部队到了,咱们在进去不迟。” 陆龟年一把推开了萧自横,梗着脖子说道:“等大部队来?早你娘的黄花菜都凉了,当家的,我先潜进去。” 说完,一拱手,消失在了黑夜深处。 我晃了晃蹲的酸疼的老腰,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哑巴,看到前面的山门了吗!咱们俩直接往里闯!” 萧自横吓了一跳,蹦起来喊道:“您不要命了?万一……万一打草惊蛇,对方狗急跳墙怎么办?” 我冷声一笑,徐徐说道:“咱们搅的越乱,陆龟年那边越容易有收获!” “您是说——声东击西?”萧自横眼前一亮,恍然大悟。 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一眯眼,蹿出了草甸子,并肩而行,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奔着埋骨寺的方向大步而行,随即开始了慢慢的小跑,小跑了一段,随即迈开了步子,开始疾奔,眼看着上了台阶后,梁战陡然加速,将我甩着身后,真个人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弓腰、缩身、横膀、坐马。 “哼——”梁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 “砰——”梁战整个人合身撞在了埋骨寺的山门之上,两扇朱红的大门应声而开,门后大腿粗细的硬木门栓应声而断,头上的匾额一阵巨震,扑簌簌的掉下了一片尘土,被寒风卷散。 我和梁战,连同跟在伸手的萧自横绕过影壁,走到了埋骨寺的殿前。只见那大殿白墙黑瓦金屋檐,红门碧瓦灰匾额,左右有楹联一副,上联是:早进来晚进来,早晚都得进来;下联是:先来到后来到,先后都来到。 大殿前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狗碰头棺材,有的是装了尸体,还没来得及下葬的,有的是刚做的棺材,还没装人的,还有不少鼠咬虫蛀,被野狗掏开的,西北角上,七横八竖的堆着刚弄回来的尸体,裹着麻布片子一遮,胡乱的丢到了一边,大殿左边台阶底下,立了一块石碑,土埋了半截,上面蹲着一个一身破烂袈裟的和尚,中等身量,光头塌肩驼背,虬髯目眇浓眉,捻着一串油腻腻的佛珠,瞪着一双昏黄的鱼眼,看着我幽幽笑道: “张大掌灯,夤夜光临,老衲有失远迎了!” 我抬眼一看,这和尚倒也面熟,正是那日在郊外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黄老七。 “黄老七大师,别来无恙啊!”我双手合十,徐徐说道。 “不知张大掌灯到此何事啊?”黄老七问道。 “我想来找个答案!” “什么答案?” “这个答案,大师你已经告诉我了!” “你未问,我未答,我告诉你什么了?”黄老七满脸疑惑。 “你的袈裟披反了,依照佛门诫,披着法袈裟都是偏袒右肩,只因为佛门认为右为正,左为邪。行则右足先上前,此表示有事弟子服劳之意,我上次见你,你露的是右肩,而这次你却穿成了左肩,再观大师言辞,禅理迭出,说明你不是不懂佛法的假和尚,唯一的一点可能,就是刚才我们闯进来的时候,你再做某些不可告人之事,惊慌失措之下,才会佛衫不整。大师肩膀有一抹香灰,袖底有金粉,我斗胆猜测,庙中有正在修葺的佛像,机关枢纽在佛像上,出口在香炉底下,方向是向下,香炉平移,显现出口,大师刚刚从地下密室向上出来,所以肩膀上才会落上香灰。” 黄老七的脸上逝过了一抹惊恐,手里的念珠越掐越紧,我见状接口说道: “南京守卫森严,内外城两道城防,主要的防御兵力都在外城,埋骨寺位于内外城之间,外城由部队驻扎,内城由巡警治理,外城对来往人流筛查极其严格,唯独对收尸的埋骨和尚不设防。神拳队想要进城,最好的办法,就是扮成灾荒流民,服下假死药,倒在外墙的城墙根儿底下,为了防止尸体腐烂,传染疾病,驻守城门的部队势必通知埋骨寺收尸,埋骨寺趁机将这些尸体盛放于棺木中拖走,下葬在苍梧妖道左近……待假死药的药劲儿一过,这帮神拳队的杀手就和苍梧道人一统上演了一出妖道还阳复活一众死尸的戏码,神拳队便由此混入到了外城与内城之间,而后,苍梧妖道在设立非常道,裹挟乱民,四处搞还魂治病的骗局,趁机将神拳队的杀手们带到了城中每一个布局好的角落……但是,百密一疏,神拳队里有间谍,想要逃出埋骨寺报信儿,被你们半路截杀在了钟楼,不过,黄老七大师,你没有想到我张寒能凭借一具尸首,就找到这里吧!” 黄老七的眼中逝过了一抹焦急的神色,再次验证了我的这番推论。 “张大掌灯,聪明人,大多短命,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黄老七咬着后槽牙,冷声说道。 我神色一冷,迎上了他的目光,笑着说道:“我不懂,不服的话……你来教我啊?” “动手——”黄老七一声大喊,手中的佛珠一声爆响,被他扯碎,四散而飞。 梁战一垫脚,将一座棺材踩的立了起来,遮住了我二人的身形,青铜的念珠打在棺材上,咚咚作响。 “咔嚓——”我二人身前的棺材一声脆响,一条大汉撞碎了棺材板子,提着一口腰刀蹿了出来,梁战冷声一哼,抡开两臂,一记双峰贯耳,打在了那大汉的两侧太阳穴上,一阵头骨裂开的脆响过后,那大汉软踏踏的瘫在地上。 与此同时,殿前的二十几口棺材都发出了阵阵响动,二十几条壮汉掀开了棺材盖子,攥紧了手里的腰刀,将我们三人围在了中间。 萧自横抽出身上的手枪,拉开保险,大声喊道:“我有枪,不想死的退后!” “我们有神功,不怕你的洋枪——” 为首一人一生断喝,自怀里摸出了一张符纸,手指一撮,指缝里的白磷冒出了一抹亮光,符纸迎风燃起。 “弟子起眼看青天.,众位师父在身边,身穿铁甲十二重.,铜皮包三转,铁皮包三重,上请神将南天门,南天门外巨灵神,相助弟子铸法身,刀枪不入…… ”那人一边念咒,一手持符,抡着腰刀上来就砍,萧自横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打在那人前胸,怎料那人只是一身痛呼,并未倒地,一个大跳,抡着刀就砍向了萧自横的手臂,萧自横惊得愣在了当场,我飞起一脚,将萧自横踹到在地,对方腰刀砍空,我拽着萧自横,就地一滚,缩在了台阶后头,看着一脸惊慌,一头冷汗的老萧,我抬手就是两个嘴巴。 萧自横吃痛,缓过劲儿来,看着我,指着那汉子结结巴巴的说道:“真真……真的刀枪不入?” “狗屁!装神弄鬼罢了!”我一咬牙,冲着梁战喊道: “哑巴!一群妖人,不需留手!擒贼先擒王!” 梁战呲牙一乐,漏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一声闷喊,直奔着石碑顶上的黄老七冲去,两个刀手迎面来挡,被梁战向左一闪,撞进了一人怀里,一手拧断了脖子,抡起尸体,向右面那人砸去,右面那刀手被同伴的尸身砸了个正着,倒地一滚,还未起身,只觉耳边劲风一闪,扭头一看,一面棺材板子直奔自己的脖颈砸来! “咔嚓——”一声脆响,右面那名刀手锁骨以上,鼻梁以下,被梁战抡起的棺材板子砸成肉泥,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其实,性命相搏本就是一瞬间的胜负,那些纵来跳去,拳来脚往,闪转腾挪的对练,看着精彩热闹,实际真正拼起命来,都是花拳绣腿。白猿蓑衣的功夫,传自春秋战场的冷兵器时代,乃是最古朴直接的杀人技,看似拙劣,实则威力惊人。 说时迟,那时快,梁战连杀两人,合身一撞,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半截石碑被梁战拦腰撞断,黄老七腾空而起,将身上袈裟一扯,铺天盖地的向梁战兜头罩下! 梁战展开双臂,抱住了那半截石碑,迎风掷去,那袈裟罩空,落在了石碑之上,那石碑带着梁战的怪力斜飞入人堆儿,砸的五六个刀手骨断筋折。 一名刀手整条右腿压在石碑之下,血肉模糊,痛的浑身乱抖,犹自手掐指决,冒着冷汗念着:“二十四味诸天,扶助弟子,教尺拖刀,拖刀化鹅毛,铁尺化灯草,苦痛不加吾身……” 梁战啐了一口唾沫,飞起一脚,踏断了他的颈椎,结束了他的痛苦,回身一指,指向了刚才被萧自横打了一枪胸口,仍旧不死的那名大汉。 “来!”梁战战到酣处,一把扯开了胸口的褂子,古铜色的肌肉在寒风中冒着蒸腾的汗气…… 那大汉和黄老七并肩站在了一处,一人持刀,一人持短棍,分左右,合身扑上,梁战攥指成拳,闪过黄老七扫来的短棍,隔开那大汉的刀锋,“当”的一声,打在了那大汉的胸前,那大汉闷哼了一声,倒退了三步,一扎马,稳住了身形,扬声呼道:“天师寄打真神功,八大元帅显神通,弟子恭请北方金甲元帅护体,刀枪不入——” 适才梁战大发神威,连杀数人,众刀手魂惊胆丧,此刻见那大汉力扛梁战一击,顿时士气大振,舞动着刀花,再度围了上来。 梁战一击无果,犯了倔劲儿,一瞪眼,瞄准了大汉,直冲而去,黄老七从后追来,梁战扯过一名刀手,扭断脖颈,揪住裤带,立在手臂上,当做盾牌,回手照着黄老七的头脸就是一顿猛砸,梁战人高马大,力有千钧,黄老七瘦弱矮小,格挡不敌,只能四处闪避,梁战阙准战机,将手中尸体迎风一掷,撞开黄老七。两手蹲身合抱,抱起一具最大的棺材,扭腰一抡,逼开了众刀手,弯腰一蹿,两腿左右交替,快成了一条直线,直奔那大汉撞去。 “咣当——”那大汉被梁战抱着的棺材撞了个正着,整个人倒飞而出,鼻子里喷出了两道黑血,落在地上,就地一滚,还没起身,就被梁战一脚踩住,那大汉两手抓住梁战脚踝,出手就是一招“乌龙绞柱”,脊背着地,挥臂抡腿拧身,滚缠梁战腰腹,梁战弯腰探爪,来按那大汉脖颈,二人撕扯只见,只听“吱啦”一声响,大汉的外衣被梁战一抓之下,撕碎了半面,一块捆在胸前的铁板“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那铁板约有半本书厚,上面依稀印着一个弹孔,一个拳印。 梁战见了这铁板,放声大笑,抱起地上的棺材,冲进人堆里,就是一顿猛抡,我站在台阶上,大喊道: “什么神打,都是骗子,不想死的,束手就擒!” 话音未落,院外骤然传了一阵枪响,一堆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了埋骨寺,歪把子机枪一阵乱响,剩余的十几个刀手瞬间倒在了地上。 “留活口!”我大喊了一声,救下了四五个躺在血泊里翻滚的刀手。 “黄老七呢?”我环顾四周,发现不见了黄老七的影子。 “快找!”我冲梁战喊了一嗓子,一脚蹬开了大殿的门。 第四章:夜探埋骨寺(下) 南京郊外,云低风响。 低矮破败的埋骨寺墙外,我和梁战、陆龟年,还有萧自横四人蹲在半人高的草甸子里,望着埋骨寺后院儿那座高耸的烟囱,计划着潜入寺庙的线路。 “老萧,你带的人呢?哪去了?”什么时候能到?”我不耐烦的问道。 萧自横老脸一红,低着脑袋,嗫嚅道:“快了……快了……” 陆龟年见状,一把扳住了萧自横的脑袋,皱着眉头骂道: “嘿——老小子,你可别忽悠我们啊,出来的时候说好了,带一个排的步兵接应,人呢?我说,你好歹是个什么走马司的司长啊,咋地啊,手底下一个小弟都没有啊?” 萧自横的脸越涨越红,埋着脑袋说道:“我们萧家,在汉朝时候,也算是名门望族,子弟中人才辈出,可是谁能想到,原想着能千秋万代的大汉朝只有四百零七年的国运,大汉一亡,我萧家便不再显赫,仗着吃老本儿,勉强有撑住了四百年的族运,这四百年里,萧家人恪守祖训,不参与党政,不参与国事,只负责处理怪力乱神,装神弄鬼的民间诡案,所以倒是平平安安的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朝代更迭,只不过,走马司的差事,凶险异常,打交道的不是奇人异士,就是邪派妖人,我萧家一脉,折损好手无数,人丁日益稀薄,到了明清时候,已经变成了一脉单传,我婆娘又不争气,给我连生了四个闺女,如今萧氏一族,除了我,便再没半个男丁了,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人没人,清朝亡了之后,走马司挂在警察厅下面,成了个闲职,调动巡警八十二人,是我最高的权限了,眼下这埋骨寺一行,和天师会这种庞大神秘的组织扯上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围剿神拳队,那些巡街的小警察的能力肯定是无法胜任,来了也是白死,所以,我才恳求陈团长,借了一个排的正规军,清一色的歪把子,只是……这部队上的事,什么时候来……来还是不来……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几位爷且稍等片刻,待到大部队到了,咱们在进去不迟。” 陆龟年一把推开了萧自横,梗着脖子说道:“等大部队来?早你娘的黄花菜都凉了,当家的,我先潜进去。” 说完,一拱手,消失在了黑夜深处。 我晃了晃蹲的酸疼的老腰,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哑巴,看到前面的山门了吗!咱们俩直接往里闯!” 萧自横吓了一跳,蹦起来喊道:“您不要命了?万一……万一打草惊蛇,对方狗急跳墙怎么办?” 我冷声一笑,徐徐说道:“咱们搅的越乱,陆龟年那边越容易有收获!” “您是说——声东击西?”萧自横眼前一亮,恍然大悟。 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一眯眼,蹿出了草甸子,并肩而行,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山路奔着埋骨寺的方向大步而行,随即开始了慢慢的小跑,小跑了一段,随即迈开了步子,开始疾奔,眼看着上了台阶后,梁战陡然加速,将我甩着身后,真个人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弓腰、缩身、横膀、坐马。 “哼——”梁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 “砰——”梁战整个人合身撞在了埋骨寺的山门之上,两扇朱红的大门应声而开,门后大腿粗细的硬木门栓应声而断,头上的匾额一阵巨震,扑簌簌的掉下了一片尘土,被寒风卷散。 我和梁战,连同跟在伸手的萧自横绕过影壁,走到了埋骨寺的殿前。只见那大殿白墙黑瓦金屋檐,红门碧瓦灰匾额,左右有楹联一副,上联是:早进来晚进来,早晚都得进来;下联是:先来到后来到,先后都来到。 大殿前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狗碰头棺材,有的是装了尸体,还没来得及下葬的,有的是刚做的棺材,还没装人的,还有不少鼠咬虫蛀,被野狗掏开的,西北角上,七横八竖的堆着刚弄回来的尸体,裹着麻布片子一遮,胡乱的丢到了一边,大殿左边台阶底下,立了一块石碑,土埋了半截,上面蹲着一个一身破烂袈裟的和尚,中等身量,光头塌肩驼背,虬髯目眇浓眉,捻着一串油腻腻的佛珠,瞪着一双昏黄的鱼眼,看着我幽幽笑道: “张大掌灯,夤夜光临,老衲有失远迎了!” 我抬眼一看,这和尚倒也面熟,正是那日在郊外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黄老七。 “黄老七大师,别来无恙啊!”我双手合十,徐徐说道。 “不知张大掌灯到此何事啊?”黄老七问道。 “我想来找个答案!” “什么答案?” “这个答案,大师你已经告诉我了!” “你未问,我未答,我告诉你什么了?”黄老七满脸疑惑。 “你的袈裟披反了,依照佛门诫,披着法袈裟都是偏袒右肩,只因为佛门认为右为正,左为邪。行则右足先上前,此表示有事弟子服劳之意,我上次见你,你露的是右肩,而这次你却穿成了左肩,再观大师言辞,禅理迭出,说明你不是不懂佛法的假和尚,唯一的一点可能,就是刚才我们闯进来的时候,你再做某些不可告人之事,惊慌失措之下,才会佛衫不整。大师肩膀有一抹香灰,袖底有金粉,我斗胆猜测,庙中有正在修葺的佛像,机关枢纽在佛像上,出口在香炉底下,方向是向下,香炉平移,显现出口,大师刚刚从地下密室向上出来,所以肩膀上才会落上香灰。” 黄老七的脸上逝过了一抹惊恐,手里的念珠越掐越紧,我见状接口说道: “南京守卫森严,内外城两道城防,主要的防御兵力都在外城,埋骨寺位于内外城之间,外城由部队驻扎,内城由巡警治理,外城对来往人流筛查极其严格,唯独对收尸的埋骨和尚不设防。神拳队想要进城,最好的办法,就是扮成灾荒流民,服下假死药,倒在外墙的城墙根儿底下,为了防止尸体腐烂,传染疾病,驻守城门的部队势必通知埋骨寺收尸,埋骨寺趁机将这些尸体盛放于棺木中拖走,下葬在苍梧妖道左近……待假死药的药劲儿一过,这帮神拳队的杀手就和苍梧道人一统上演了一出妖道还阳复活一众死尸的戏码,神拳队便由此混入到了外城与内城之间,而后,苍梧妖道在设立非常道,裹挟乱民,四处搞还魂治病的骗局,趁机将神拳队的杀手们带到了城中每一个布局好的角落……但是,百密一疏,神拳队里有间谍,想要逃出埋骨寺报信儿,被你们半路截杀在了钟楼,不过,黄老七大师,你没有想到我张寒能凭借一具尸首,就找到这里吧!” 黄老七的眼中逝过了一抹焦急的神色,再次验证了我的这番推论。 “张大掌灯,聪明人,大多短命,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黄老七咬着后槽牙,冷声说道。 我神色一冷,迎上了他的目光,笑着说道:“我不懂,不服的话……你来教我啊?” “动手——”黄老七一声大喊,手中的佛珠一声爆响,被他扯碎,四散而飞。 梁战一垫脚,将一座棺材踩的立了起来,遮住了我二人的身形,青铜的念珠打在棺材上,咚咚作响。 “咔嚓——”我二人身前的棺材一声脆响,一条大汉撞碎了棺材板子,提着一口腰刀蹿了出来,梁战冷声一哼,抡开两臂,一记双峰贯耳,打在了那大汉的两侧太阳穴上,一阵头骨裂开的脆响过后,那大汉软踏踏的瘫在地上。 与此同时,殿前的二十几口棺材都发出了阵阵响动,二十几条壮汉掀开了棺材盖子,攥紧了手里的腰刀,将我们三人围在了中间。 萧自横抽出身上的手枪,拉开保险,大声喊道:“我有枪,不想死的退后!” “我们有神功,不怕你的洋枪——” 为首一人一生断喝,自怀里摸出了一张符纸,手指一撮,指缝里的白磷冒出了一抹亮光,符纸迎风燃起。 “弟子起眼看青天.,众位师父在身边,身穿铁甲十二重.,铜皮包三转,铁皮包三重,上请神将南天门,南天门外巨灵神,相助弟子铸法身,刀枪不入…… ”那人一边念咒,一手持符,抡着腰刀上来就砍,萧自横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打在那人前胸,怎料那人只是一身痛呼,并未倒地,一个大跳,抡着刀就砍向了萧自横的手臂,萧自横惊得愣在了当场,我飞起一脚,将萧自横踹到在地,对方腰刀砍空,我拽着萧自横,就地一滚,缩在了台阶后头,看着一脸惊慌,一头冷汗的老萧,我抬手就是两个嘴巴。 萧自横吃痛,缓过劲儿来,看着我,指着那汉子结结巴巴的说道:“真真……真的刀枪不入?” “狗屁!装神弄鬼罢了!”我一咬牙,冲着梁战喊道: “哑巴!一群妖人,不需留手!擒贼先擒王!” 梁战呲牙一乐,漏出了一口森白的牙齿,一声闷喊,直奔着石碑顶上的黄老七冲去,两个刀手迎面来挡,被梁战向左一闪,撞进了一人怀里,一手拧断了脖子,抡起尸体,向右面那人砸去,右面那刀手被同伴的尸身砸了个正着,倒地一滚,还未起身,只觉耳边劲风一闪,扭头一看,一面棺材板子直奔自己的脖颈砸来! “咔嚓——”一声脆响,右面那名刀手锁骨以上,鼻梁以下,被梁战抡起的棺材板子砸成肉泥,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其实,性命相搏本就是一瞬间的胜负,那些纵来跳去,拳来脚往,闪转腾挪的对练,看着精彩热闹,实际真正拼起命来,都是花拳绣腿。白猿蓑衣的功夫,传自春秋战场的冷兵器时代,乃是最古朴直接的杀人技,看似拙劣,实则威力惊人。 说时迟,那时快,梁战连杀两人,合身一撞,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半截石碑被梁战拦腰撞断,黄老七腾空而起,将身上袈裟一扯,铺天盖地的向梁战兜头罩下! 梁战展开双臂,抱住了那半截石碑,迎风掷去,那袈裟罩空,落在了石碑之上,那石碑带着梁战的怪力斜飞入人堆儿,砸的五六个刀手骨断筋折。 一名刀手整条右腿压在石碑之下,血肉模糊,痛的浑身乱抖,犹自手掐指决,冒着冷汗念着:“二十四味诸天,扶助弟子,教尺拖刀,拖刀化鹅毛,铁尺化灯草,苦痛不加吾身……” 梁战啐了一口唾沫,飞起一脚,踏断了他的颈椎,结束了他的痛苦,回身一指,指向了刚才被萧自横打了一枪胸口,仍旧不死的那名大汉。 “来!”梁战战到酣处,一把扯开了胸口的褂子,古铜色的肌肉在寒风中冒着蒸腾的汗气…… 那大汉和黄老七并肩站在了一处,一人持刀,一人持短棍,分左右,合身扑上,梁战攥指成拳,闪过黄老七扫来的短棍,隔开那大汉的刀锋,“当”的一声,打在了那大汉的胸前,那大汉闷哼了一声,倒退了三步,一扎马,稳住了身形,扬声呼道:“天师寄打真神功,八大元帅显神通,弟子恭请北方金甲元帅护体,刀枪不入——” 适才梁战大发神威,连杀数人,众刀手魂惊胆丧,此刻见那大汉力扛梁战一击,顿时士气大振,舞动着刀花,再度围了上来。 梁战一击无果,犯了倔劲儿,一瞪眼,瞄准了大汉,直冲而去,黄老七从后追来,梁战扯过一名刀手,扭断脖颈,揪住裤带,立在手臂上,当做盾牌,回手照着黄老七的头脸就是一顿猛砸,梁战人高马大,力有千钧,黄老七瘦弱矮小,格挡不敌,只能四处闪避,梁战阙准战机,将手中尸体迎风一掷,撞开黄老七。两手蹲身合抱,抱起一具最大的棺材,扭腰一抡,逼开了众刀手,弯腰一蹿,两腿左右交替,快成了一条直线,直奔那大汉撞去。 “咣当——”那大汉被梁战抱着的棺材撞了个正着,整个人倒飞而出,鼻子里喷出了两道黑血,落在地上,就地一滚,还没起身,就被梁战一脚踩住,那大汉两手抓住梁战脚踝,出手就是一招“乌龙绞柱”,脊背着地,挥臂抡腿拧身,滚缠梁战腰腹,梁战弯腰探爪,来按那大汉脖颈,二人撕扯只见,只听“吱啦”一声响,大汉的外衣被梁战一抓之下,撕碎了半面,一块捆在胸前的铁板“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那铁板约有半本书厚,上面依稀印着一个弹孔,一个拳印。 梁战见了这铁板,放声大笑,抱起地上的棺材,冲进人堆里,就是一顿猛抡,我站在台阶上,大喊道: “什么神打,都是骗子,不想死的,束手就擒!” 话音未落,院外骤然传了一阵枪响,一堆荷枪实弹的士兵冲进了埋骨寺,歪把子机枪一阵乱响,剩余的十几个刀手瞬间倒在了地上。 “留活口!”我大喊了一声,救下了四五个躺在血泊里翻滚的刀手。 “黄老七呢?”我环顾四周,发现不见了黄老七的影子。 “快找!”我冲梁战喊了一嗓子,一脚蹬开了大殿的门。 第四章:夜探埋骨寺(下) 大殿正中,一座正在修缮的佛像端坐在佛龛之上,头戴宝冠、身披天衣、璎珞装饰。左右经幡上书写着: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两排隶书。这佛像没什么出奇,不过是最普通的地藏王塑像。只不过那地藏王座下的莲花台上倒是颇有古怪。 需知,传统的佛像雕塑中,莲台多为六角形,取意与六字真言相对,而眼前这座莲花台却是八角形,见棱见角,不似莲花座,倒像是一座八卦法台。 我抓起一把香灰,迎风一撒,莲台上左手第四片叶子上出现了一抹淡淡的指痕,我上前试探着一掰那莲叶,只听一阵机关响动,硕大的香炉向左平移,地面上漏出了一个漆黑的大洞,幽幽的向上冒着冷风。 梁战打头,萧自横断后,我们三个人拧亮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沿着石阶走了下去,石阶尽头乃是一道黝黑的回廊,回廊两边是一个个的小石屋,里面的桌案上还放这油灯和一些还没来得及清理的碳粉和硫磺,看样子这里应当就是个小型的火药作坊无疑,前行不远,地面上开始出现血迹,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沿着血迹快追,走廊左转有光,一只绳索从上垂下,我们三人顺着绳索向上攀爬,不多时便爬出了洞口,举目四望,发现我们出来的地方乃是一处荒井,井口前十几步远,陆龟年捂着肩头正坐在地上呻吟。 我和梁战下了一跳,赶紧跑过去,将他扶起,只见陆龟年面如金纸,嘴唇紫青,口角淌血,瞧见我们追来,有气无力的向东南反向指了一下,吸着冷气说道: “黄老七那个贼秃有个蒙面高手接应,往西南边跑了,我……我没拦住……” 梁战一弯腰,将陆龟年扛在背上,我脱下外衣,裹在陆龟年身上,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往客栈方向跑去。 “你们哪去啊?不追了?”萧自横喊道。 “我得先给我兄弟看伤,要追你自个儿追去!”我头也不会的喊了一嗓子。 半个时辰后,客栈二楼。 眉姐急的红了眼,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根叔收了金针,指着陆龟年肩膀上那个青黑色的掌印儿沉声说道: “这叫朱砂掌,为软功内壮阴手之一,又名梅花掌、红砂掌。这可不是欺神骗鬼的戏法,乃是经年打熬的真功夫,专伤肺腑,所幸咱们这陆小猴儿轻身功夫好,力道卸的快,才没伤了根本,我每日施针,再开两道方子,有个十天左右,就康复如初了。” 我长吐了一口气,一扭头,看到眉姐已经坐到了床边,一脸心疼的问道:“疼不疼?” 陆龟年这厮眯了眯眼,皱着眉头呻吟道:“痛……好痛……你帮我揉揉……” 眉姐信以为真,轻手轻脚的伸出手去。 “这里……这里……对对对,就是这里……轻一点儿……对……” 我瞧见陆龟年这副无赖样子,一阵火大,对他的怜悯荡然无存,一起身,出了房间。唐叔也不愿待着这里碍眼,收好了金针,和我一前一后的,也出了屋子。 大厅底下,陈化昭和萧自横坐在凳子上喝水,瞧见我下楼,各自起身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陆兄弟怎么样?”萧自横问了一句。 “皮外伤!将养一段就能痊愈!”我答了一句,萧自横松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一共抓了四个俘虏,半路上自己咬了自己舌头,两个当场死了,两个现在还在医院抢救。”陈化昭一脸阴沉的说道。 我还没等开口,身边的唐叔按不住脾气,虎着脸骂道:“你们干什么吃的,押个人都押不明白,这种死士,怎么能不防咬舌呢?废物!” 陈化昭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根叔喊道:“老东西,你骂谁?” “砰——”一声枪响传来,陈化昭只觉得天灵盖上一阵冷风略过,下意识的一低头,头上的军帽应声而落。 陈化昭循声看去,只见二楼转角处,根叔正单手持枪,瞄着他的脑袋。 “后生仔,不服你就试试,看看是你快,还是我快!”根叔一声嗤笑,陈化昭缓缓的放下了伸向腰后的手。 正当时,客栈的大门被人推开,敏贝勒带着墨璃青犴,从外面大踏步的走了进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边对我说道: “怎么着啊兄弟,急吼吼的叫我过来!” 我摸了摸青犴的脑袋,沉声说道:“事情紧急,咱楼上说!” “好!”敏贝勒一点头,和我并着肩膀走上了楼梯,没走几步,只听陈化昭又一拍桌子,大声喊道: “你们干嘛去啊?研究什么啊,作为南京卫戍长官,我对本案,那可是有最高知情权的!” 萧自横拉着陈化昭,示意他少说两句。 敏贝勒一拉脸,指着陈化昭骂道:“你家和贝勒爷和张大掌灯要上去拉屎,你来不来啊?” “你——哼——”陈化昭气涨红了脸,抓起桌上的马鞭,一扭头出了客栈,萧自横告了声罪,追了出去。 敏贝勒啐了口唾沫,歪着脖子骂道:“一拍桌子二瞪眼,三抖威风四骂街,和他娘宫里的奴才一个揍性。” 我拍了怕敏贝勒的肩膀,拉着他走进了二楼的书房。 我关好了门窗,拿起了案头的一本羊皮小册子递到了敏贝勒的手里,敏贝勒坐在灯下,翻开那扉页,漏出了里面的满文。 “贝勒爷,劳您给翻译翻译……” 我斟上了茶水,放到了敏贝勒的手旁。 所谓满文,也就是用来拼写满语的文字。满文,主要借鉴了传统的回鹘式蒙古文,乃是清太祖努尔哈赤命额尔德尼和噶盖二人参照蒙古文字母创制。清朝铁骑入关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清朝的国力逐渐衰弱,同时满族接受汉文化的程度越来越深,满文的应用范围也每况愈下。渐渐的只在八旗贵族中通用,并由最初的实用文字变成了一种单纯的民族文化传承,凡是皇族贵胄,必须从小习读,所以我身边认识这种满文的,除了敏贝勒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敏贝勒简单的浏览了几页,脸色逐渐凝重起来,惊声问道:“你这东西哪来的?” 我当下答道:“陆龟年随我去埋骨寺调查天师会的妖人,被一个高手打伤,两人交手之时,陆龟年顺手牵羊,从那人身上偷来了这本小册子!” “伤的严重么?”敏贝勒追问道。 “有唐叔在,没事儿的!” 敏贝勒闻言,定了定心神,润了润嗓子,开始一字一句的翻阅这这本册子,直到月上中天,才合上书页,推了推昏昏欲睡的我,开始复述。 原来这本册子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份笔记,并且只是上半部,这笔记是由一个清朝皇宫内务府的旗人记述的,记录这一段事关天理教与苍梧道人的秘辛。 明嘉靖四十五年,皇帝朱厚熜驾崩,以国师身份给嘉靖皇帝炼仙丹的苍梧道人被据说是闫贵妃请来的高手围攻,混战之中,重伤而逃,慌乱之中,一本随身携带的笔记落在宫中,没有取走。苍梧道人受了重伤,险些身亡,调养了十几年,也没恢复,无法潜入宫中,盗回笔记,再加上对方那群高手在江湖上大举搜索国师的踪迹,国师不敢露面,只能潜藏神锋,等待时机,就这样过了很多年,一直到明朝灭亡…… 清朝铁骑入关,帝位传了第五代,落到了爱新觉罗·颙琰的头上,这位爱新觉罗·颙琰,也就是清仁宗,改年号为嘉庆,这位嘉庆皇帝即位后,倾尽全力,大举围剿镇压川、楚、陕等地爆发的农民大起义,在连续数年的混战之中,京畿、直隶、山东、河南等地的八卦教(九宫教)、荣华会、白阳教、红阳教、青阳教等教派的部分教徒逐步联合统一形成了以京畿大兴县人林清为首的一个严密的组织——天理教。教内以八卦为分支名目,各有掌卦教首,而震卦为七卦之首,兼理九宫,统管八卦。嘉庆十八年十月,林清带领天理教造反的教民先后攻占了河南滑县,直隶长垣,山东定陶、曹县等地。在牵制了京师附近的大部分兵力后,十月二十一日夜,林清带领秘密活动于京城大兴、宛平一带的天理教徒在宫中太监的接应之下攻入了皇宫。而在这些教民的大部队在宫中拼杀之际,有三名教民悄悄的潜藏行踪,直奔宫内一间偏殿,在偏殿内房梁的暗格中盗取了一只木匣,正要离开之际,真赶上前来皇宫参战的火器营,一照面就把仨人打成了筛子,怀里的匣子也被搜了去,上缴到了内务府,内务府的管事打开了匣子,取出了一卷鹿皮的手卷,上面以秦小篆记录了一段关于海外鳌龙的秘辛,这位管事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将其破译,通译全文之后,这位管事知道此事实干重大,只要这鹿皮手卷在世一天,那些觊觎的贼人便会不断的来宫中寻事,于是将鹿皮手卷毁去,以满文记录下了那手卷上的内容…… 秦始皇二十八年,方士徐福上书说: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有神仙居住。于是秦始皇派徐福率领童男童女数千人,以及已经预备的三年粮食、衣履、药品和耕具入海求仙,徐福在海上漂泊了数年,却仍旧一无所获,徐福知道,他要是敢空着手回去,秦始皇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砍了他全家的脑袋,然而,眼看着补给一天一天的减少,再不返航,船上的人都得死在海上……就在徐福焦虑不已的时候,一场大海啸席卷了徐福所在的海域,接天的巨浪排山倒海的压了下来,海水沸腾形成了方圆百里的旋涡,徐福的海船犹如一片树叶,在惊涛骇浪之中上下沉浮,不知过了多久,徐福在一座岛屿边上醒来,自己的海船就搁浅在这座荒岛之上,海上的船工超过半数都死在了这场海难之中,在漂满死尸和大鱼的海滩上,徐福竟然发现了一只老虎大小的金鳌遗蜕。 金鳌者,龙龟也,头尾似龙,身似陆龟,相传为古代神龙所生之子,背负河图洛书,揭显天地之数,物一太极,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和人世。 徐福发现的这具金鳌遗蜕,乃是一只碧绿色的龟甲,有一只老虎那么大,非金非石非骨,通体幽光,玉色沁翠,保存完整,龟甲上有天然形成的纹路,晦涩幽深,宛若星河古卦。徐福当时就跪在岸边,顶礼膜拜,祭拜天地之后,徐福便召集幸存的船员,将这只龟甲搬到了船上,修补甲板,参照星象,开始返航。 第五章:醉上金鳌(上) 碧波万顷,大海之上,云天一色,徐福披头散发,满面枯槁的坐在船头,甲板上,又有两名疯掉的船员被五花大绑扔进了海里。 不是徐福心狠,而是这船上正在闹鬼?中了邪的船工开始四处咬人,疲劳、头昏、失眠、皮肤发红、溃疡、出血、脱发、呕吐、腹泻、怕光等疫病开始降临。有些人甚至开始出现幻觉,到处狂奔,撕扯啃咬同伴,整艘船上到处都是瘦骨嶙峋,口角流涎的船工,他们像幽灵一样四处飘荡,择人而噬,徐福无奈,只得召集一小撮症状轻微的士兵,将这些“中邪”的人,投入海中…… 七天后,濒临崩溃的徐福终于在山东半岛登陆,秦始皇的大军前来接应,将徐福还有他带回来的金鳌龟甲一同运到了咸阳。 秦始皇见到了这具玉化的龟甲,奉若神迹,召集天下方士钻研这具龟甲,想从这具龟甲中,研究出鳌龙长生的秘诀。然而,没过多久,宫中便发生了十几起“中邪”的事故,一百多位宫人和方士出现了精神失常,皮肤溃烂,眼白凸起,脱发怕光的症状,秦始皇下令将这一百多人悉数坑杀。在宫中也发生了船上一样的事故之后,徐福敏锐的体察到,这一切必定与那具龟甲有关。因为在船上,徐福和部分士兵也出现过类似的轻微症状,但是当龟甲运到宫中,自己远离龟甲之后,这些症状便慢慢的开始消退。于是,徐福面见秦始皇,说明始末,带领众方士们开始研究隔离龟甲“鬼力”的方法。秦始皇多疑,唯恐术士研究出长生之秘后隐瞒不报,故而每次研究都有秦始皇在一旁监督,慢慢的,秦始皇也出现了“中邪”的症状,徐福屡次劝谏,但秦始皇痴迷长生太深,徐福苦劝无果,只得对秦始皇说,上次出海,曾见仙山,但因碰到巨大的鲛鱼阻碍,无法远航,要求增派射手对付鲛鱼。秦始皇应允,再建船队,交于徐福,徐福入海,自此再无影踪。 秦始皇沉迷龟甲,恨不得日夜相拥,很快就病发身亡,二世即位后,即恐惧于龟甲的鬼力,不敢毁去,又怕自己和秦始皇一样丧命,只能将龟甲收于阿房宫中,着方士日夜研究破解“鬼力”之道,方士们死了一茬又一茬,最终没有白忙活,终于被他们想出了用冶铜时用到的“铅”制成青砖大小,拼接成一件巨大的棺材,将金鳌龟甲隔离,这样就可以“封印”龟甲的“鬼力”。然而就在众方士对龟甲的研究取得阶段性进展的当口上,天下百姓再也无法忍耐秦朝的暴政,大泽乡陈胜、吴广揭竿而起,自号“张楚”,陈胜被推举为王,大江南北云集响应,各地农民纷纷杀长吏,响应陈胜。魏国、齐国、赵国、韩国、燕国、楚国等六国遗族趁机发难,秦二世三年,项羽率领数万楚军,同秦名将章邯、王离所率四十万秦军主力在巨鹿决战,项羽破釜沉舟,率先猛攻秦军,带动诸侯义军一起最终全歼王离军,并于八个月后迫使另二十万章邯秦军投降,将投降的二十万降卒全部坑杀。同年,项羽率兵从巨鹿前往咸阳,杀死子婴,攻入阿房宫,项羽为楚国族裔,军中有一谋士,名曰:范增,乃是楚巫之首,一身艺业经天纬地,奇谋术法神鬼莫测,在攻入阿房宫的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藏身在宫中从事龟甲研究的这群方士,在目睹了玉化的龟甲以及参阅了方士们的研究笔记之后,范增果断的带走了铅砖垒成的棺材,将龟甲封印其中,杀死了所有的方式灭口,带走了他们研究的笔记,并且让项羽火烧阿房宫,抹去所有金鳌龟甲的痕迹。据《史记·项羽本纪》记载:“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 秦灭之后,楚汉争雄拉开了序幕,范增学究天人,术法通天,项羽勇武无匹,故而楚强汉弱。然而,一个人的出手打破了这一现状,这个人就是白猿客栈的张良,在张良的谋划运筹之下,项羽固陵、陈下、城父,三战三败,张良更使用反间计,让范增和项羽离心离德,最终,范增负气出走,张良遣人围杀,范增未到彭城,便假传消息,诈成背上生毒疮发作而死。实则带领手下巫士裹挟着从阿房宫中得来的金鳌龟甲藏身江湖。 汉五年(公元前202年)十二月,项羽逃离城父,逃至垓下,汉军迅速跟上,将10万楚军包围于垓下。范增虽然对项羽心有怨愤,但终究不忍楚人就此败亡,诈死的这段时间里,范增夜以继日的钻研那些秦朝方士的笔记,被他研究出了一套借助金鳌遗蜕的“鬼力”,破城灭国的战术,于是范增暗地里集结人手,携带着金鳌龟甲直奔垓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范增终究是晚来了一步,就在他在路上狂奔来援的时候,楚军兵少食尽,屡战不胜,夜闻四面楚歌,已然军心瓦解。是夜,项羽率八百余骑兵趁夜突围南逃,逃至乌江,在力杀汉军数百人后,自刎而死。 范增这伙人,不但没救下项羽,还一头撞进了汉军的包围圈儿里,范增一看大势已去,毫不犹豫,掉头就跑,范增在逃跑途中,指挥残余的军中巫士,将金鳌遗蜕埋在了金陵邑(现在的南京)左近的一处“玄武穴”之中,可惜范增领着这帮巫士刚埋完金鳌遗蜕,就被汉军尾追堵截,杀了个干干净净。以至于这些巫士的后人,从此失去了“玄武穴”的方位,只能带着研究鳌龙遗蜕的笔记风流云散。 然而,虽然这帮巫士把金鳌遗蜕弄丢了,但是笔记却保存了下来,这些巫士的后人根据祖先的记录开始了对金鳌和长生的研究,很快,他们取得了一个小突破,那就是铅汞相和,能够模拟出金鳌遗蜕那种非金非石非玉的材质,于是这帮巫士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铅汞相和就是长生的奥秘。 但是,秦汉时期,铅汞可是贵金属,铅可是铸造铜钱的官营金属,民间根本搞不到,这些巫士要搞研究,需求大量的铅汞,一筹莫展之际,巫士中出现了一位惊才艳艳的人物——李少君。 这位巫士李少君,谎称自己七十岁,隐瞒了自己的,籍贯、平生经历,自称懂得祭祀灶神求福、种谷得金、长生不老的方术,更能驱使鬼神,擅用药物,能让人返老还童。 这位李少君在民间上四处行骗,积累了一定名望之后,被汉武帝征辟。李少君到了皇宫,上奏汉武帝说:铅汞合一可以炼成五金之丹,吃了金丹就能成仙。我曾经在海上漫游,遇见了一位仙人安期先生,他经常吃一种像瓜一样大的枣子。李少君出身楚巫,精通幻术,在庭前表演了入梦之法(催眠术),让汉武帝震惊不已,对李少君非常尊重,赏给很多金银。又一次,李少君和武安侯一起宴饮,座上有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李少君问老人的姓名,老人说了姓名后,李少君说:我曾经和你的祖父是至交好友,曾经一起夜里游玩宴饮,那时你很小,就坐在你祖父的身旁,所以我才认识你。老人很惊奇,盘问李少君祖父样貌、爱好和轶事,李少君随口应答,无所不中。 还有一次,李少君入宫,见汉武帝正在把玩一件刚刚得到的旧铜器,就对汉武帝说:我认识这件铜器。春秋战国时的齐桓公曾把它摆在自己的床头。汉武听李少君这么一说,就细看铜器上刻的字,果然是春秋时齐国的铜器,从而认定李少君乃是活了几百岁的仙人弟子,遂拜李少君为国师,命李少君搜集天下仙草,赠其铅汞金银,为自己炼制五金之丹。 李少君成为了国师,召集了大批的巫士进宫,一边研究铅汞相和炼金丹,一边惦记着,发动人力物力,找到祖先当年埋藏金鳌遗蜕的“玄武穴”,毕竟这五金之丹是根据祖先对金鳌遗蜕的研究笔记设想出来的,要想深入实验,便离不开金鳌遗蜕。 如今,李少君当了国师,正好接着帮汉武帝搜集仙草的机会,借用朝廷的人力物力,打探“玄武穴”的踪迹。不过,这天下这么大,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然而,汉武帝可是等不急了,天天来问仙丹炼好了没有,李少君没有办法,为了拖延时间,只能不断的把炼出来的一些实验半成品拿给汉武帝顶账,汉武帝痴迷长生,开始定期吞服这种金丹。 果然,还没等李少君利用汉武帝的人力物力找到“玄武穴”,汉武帝就吃金丹吃死了,李少君也跟着被砍了脑袋。 可是李少君虽然死了,这个套路,由于具有极高的可行性,仍然被无数的巫士才用,就这样,从汉代到隋朝这段时间,无数的巫士进宫,用金丹喂死了二十多个的皇帝,这些巫士也借着给皇上找药的机会,发动人力物力在金陵附近翻找了十几个来回,最终确定了“玄武穴”大概在方山到秦淮河这个位置。然而,还没等这些巫士进一步缩小范围,皇宫这边已经渐渐的稳不住局面了,吃金丹死的人越来越多,皇上已经不相信金丹了,这个时候,一个叫麻叔谋的道士横空出世,凭着一身装神弄鬼的巫术,成功的拿下了隋炀帝,并且破天荒的提出了以“五脏之丹”替代“五金之丹”,并且成功的炼制出了成品,麻叔谋也因此肉身成仙,长生不老…… 第六章:醉上金鳌(下) “狗屁的长生不老?这五脏之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一拍桌子,打断了敏贝勒的复述。 敏贝勒翻了翻书页,撇着嘴说道:“这长生不老不是我说的,是这书里写的,不过,这本书不全,应该还有下半本儿,这半本儿到这就结束了,后面关于麻叔谋和什么五脏之丹的记载,应该是被人扯了去,你看……这书脊上还有断茬儿呢……”敏贝勒指着书脊上的痕迹,凑到我的眼前说道。 我呷了一口水,站在窗边,细细的思索着敏贝勒给我讲的故事,当故事里的怪力乱神被层层拨开,三组关键词在我的脑海中缓缓浮现:金鳌遗蜕、攻城破国、麻叔谋! 提起麻叔谋,最为人所熟知的便是开凿京杭大运河一事,我吐了口气,给敏贝勒续上了茶水,拉来根叔作陪,自己转身出了房门,绕着楼梯,走进了地下的一间密室。 这间密室很大,足有二百多平米,深藏于客栈地下,乃是各带白猿祖师收藏典籍笔记的地方,只有历代掌灯可以翻阅,我加快了步子在一排排的书架里穿梭,提着一盏油灯去照看每个格子的标签…… “隋运河,就是它!” 我收住了脚步,从一架落满了灰尘的书柜里捧下了一个黑布包裹,打开来,取出了里面的四五本厚厚的手抄本,坐在灯下,开始逐页翻阅,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在一本手抄笔记里读到了一个关于麻叔谋的故事…… 公元605年,隋炀帝杨广派遣左翊卫中郎将裴虔通前往非辜禅院,请道士麻叔谋出山,拜为国师,授开河督护,专司京杭大运河开河一事,总领:兵十万、工十万、役十万、民十万、奴十万,共计五十余万人力,开凿洛阳到江苏清江约有两千里长的通济渠。 相传这开河之举,夺阴阳造化,改山川龙脉,扰四时风云,乱周天星斗,故而这大运河开凿河图的设计至关重要,在麻叔谋出山之前,隋炀帝便已经着手开凿了从洛阳经山东临清至河北涿郡长约两千里的“永济渠”,只不过,在永济渠开凿的过程中,先是黄河断流了三天,水分黑白黄三色,河底露出一只鼍龙镇鬼的铜像,黄河两岸的百姓河工下到河床去拖那铜像,不料黄河水骤然三色合流,自下游倒灌,淹死生灵无数,连摧城镇二十一座,黄河左近,一片汪洋;而后,涿郡河段,有狐鬼夜哭,阴兵借道,半城百姓在一夜之内人间蒸发,不知所踪,勘察的武侯发现,好多人家里桌上的粥菜尚温,但是一家人都消失不见;接着,宫内传来了闹鬼的消息,上元节夜里,炀帝酒后起身,于房梁之上见一紫袍小儿抱琴而坐,指着炀帝唱道:“杨花落,李花开,桃李子,有天下”,炀帝怒而斥之,一回头,便见漫天大水排山倒海的从西北方向倒灌而来,帝惊惧而起,梦醒汗透衣袍;于是,谣言四起,说炀帝凿运河伤了华夏的气脉,黄河断流乃是龙脉翻身,涿郡闹鬼,乃是因为河工挖开了鬼府大门,惹得阎罗点兵,抹杀生灵,皇宫闹鬼,乃是因为炀帝开河,引得星斗移位,紫微易主…… 种种异象频发,惹得天下纷纷,这接下来的运河该如何开凿,怎么开凿,成为了摆在隋炀帝面前的难题,重新考量勘探,绘制新的河图,成为大运河开凿工作的重中之重,于是,这项重任理所当然的落在了刚刚出山的麻叔谋身上。 这麻叔谋艺高人胆大,接了差事,一人一马的就要南下搜山辨水,皇帝对麻叔谋多有猜忌,遂遣亲信裴虔通随行,二人出了宫门,带了调动兵马工役的印信,一路南行。 路上,麻叔谋惜字如金,几乎一言不发,昼观日,夜观星,封山做法,遇水升坛,路上每有盘桓,必遣兵勇民役挖掘,或于山崖掘洞,或于峰谷开沟,或于湖心泄水,或于古墓发丘,一路挖,一路走,三月之后,扬州城头,麻叔谋将一卷运河总图递给了裴虔通。 裴虔通打开一看,发现这张河图既包含了早年朝廷发掘的显存河段,并对其做出了修正的基础上,又开拓性的延伸了许多开山劈岭的新河段,自北向南,分四段: 第一段:从长安至潼关东通黄河,以渭水为源。 第二段:从洛阳沟通黄、淮两大河流的水运。 第三段:北起淮水南岸的山阳,径直向南,到江都西南,接长江。 第四段:起自黄河以北,从洛阳对岸的沁河口向北,直通涿郡。 裴虔通将这副河图看了又看,指着图中东南方向,忍不住张口问道: “运河南段,为何走扬州,不走蒋州?” 所谓蒋州,便是陈朝时的建康,也就是现在的南京,南京这个地方,历史悠久,号称“十朝都会”,旧称数不胜数,有:石头城、秣陵、金陵、建业、建邺、建康、白下、集庆、应天、江宁、天京等十几个名字。祯明三年,也就是公元589年,隋军攻入建康,陈朝末代皇帝陈叔宝被俘,陈朝亡。灭陈后,隋文帝下诏“建康城邑、宫室平荡耕垦”。将六朝时期建康境内的所有宫殿府第、亭台楼阁,全部被夷为平地,辟作农田,一扫六朝帝王都城的繁华。 要说这隋文帝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只因天下龙脉三分,独东南王气最盛,想当初,刘备为了联吴抗曹,派诸葛亮去吴都建业去游说孙权。诸葛武侯途经南京山阜,叹曰:钟阜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古时候帝王大多迷信风水之说,为防他人借龙气之威成势,坏了自己的江山,杨广遂毁建康,于石头城置蒋州。 此刻,开挖运河河道,在麻叔谋所规划的河图上,河道走向过扬州而不走蒋州,需知扬州富庶,人口稠密,施工挖掘的成本远远比蒋州大的多,单是河道施工,阻碍漕运这一项,便能给朝廷造成三成税赋的流失。而蒋州之地,经过隋文帝的铁腕“拆迁”,此刻已是一片“荒丘幽径”,无论是施工难度还是施工成本都远远低于扬州。而运河为了躲过扬州,还故意绕了一个弯,需知南京之地,水网密布,若是直接开凿,利用现有水系,至少能节省一半的工程量。 麻叔谋听了裴虔通的疑惑,叹了口气,徐徐说道:“裴大人,若此时存疑,你待如何?” 裴虔通肃容答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出宫之时,调兵印信,你我各一,只有你我二人达成合意,才能调动兵马,此事若你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不但不会同意你将这副河图上报,更不会助你调用兵马工役,胡乱开挖!” 麻叔谋笑了笑,寻了一块大青石,盘膝坐在上面,将河图铺在脚下,沉声说道: “此事说来话长……那已经事秦朝时候的事了,话说秦王扫六合,一统天下,第五次东巡时,至金陵,身边有望气者云:五百年后金陵有天子气。始皇大惊,乃凿方山,断长陇,渎入于江。最初的秦淮河本名唤做:龙藏浦,乃是金陵附近一处隐秘的内陆河道。秦始皇令人将龙藏浦拓宽改道,并将方山附近的长陇挖断,使的水流改道向北,从金陵城穿城而过,借此将南京的王气泄走。并将龙藏浦改姓为秦,是为秦淮河。古老相传,这秦淮河左近藏着一处玄武穴,秦始皇为了镇住东南龙气,单凭掘开一条秦淮河,还远远不够,若想高枕无忧,非得镇住这处玄武穴不可,于是秦始皇派遣手下的望气士在玄武穴中放置了四件宝物。一曰:定秦金剑;二曰:寒刀如意;三曰:白骨琵琶;四曰:照骨铜镜。并于长江头,锁拿妖兽百解,置于玄武穴中看守,先皇文帝毁的不过是地上的城池,砖瓦宫墙之物,不出三五年便可重建,可这山河脉气汇集之所,才是镇压龙气的关键。这玄武穴的所在,历来便是一个大秘密,试想若是你我取道蒋州,不小心掘开了这处秘境,不小心毁去了秦始皇镇压龙气的这处所在,东南龙气重聚,裴大人……你觉得皇上会饶了我们么……” 裴虔通听到此处,早已是汗透衣襟。且不论这风水一道,到底是真是假,但是历代皇帝对此道的痴迷程度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了。不论是谁在这上面出了纰漏,哪怕再得宠,也得非死不可! “额……裴某冒昧的问一句,此等秘辛,道长是如何得知的啊?” 裴虔通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的问道。 “秦始皇身边的那名望气士,便是本派先祖!”麻叔谋幽幽一笑。 裴虔通踌躇了一下,犹犹豫豫的说道: “虽然道长言之有理,但是毕竟都是陈年旧闻,兹事体大,裴某不曾亲眼得见……终究不敢认同,毕竟这开河之举,不是小事……” 麻叔谋沉吟了一阵,一声长叹,沉声说道: “也罢!三日之后,便带裴大人往玄武穴中一探究竟,也叫朝廷晓得贫道的忠心。” 裴虔通大喜,抚掌说道:“如此甚好!” 第七章:醉上金鳌(下) 三天后,秦淮河左岸,方山。 裴虔通和麻叔谋并肩行至一处山谷,只听麻叔谋说道: “玄武穴就在此处山腹之内,一次只能容一人进出,说起来,倒也是天赐裴大人一场好富贵。” 裴虔通一听富贵二字,眼前一亮,拱手问道:“敢问道长,裴某这富贵从何而来啊?” 麻叔谋指着山腹笑道:“在这玄武穴中有一只异兽,名曰:百解。龙头、马身、短翼、双角、卷尾、鬃须、麟脚,形似狮子,毛色灰白。又称:貔貅。此物贪财,以四面八方之财为食,吞万物而不泻,可招财聚宝,只进不出,神通特异。秦朝之时,自西昆仑山跑入咸阳,吞金食铁,为祸一方,被先祖捉拿,锁在此处看守玄武穴。并与它许下诺言,以一年为限,只待玄武穴中的那颗大树,枝叶枯黄,落叶凋零,便是为秋冬来到,那只貔貅便可自行离去。相传那玄武穴中有一面照骨方镜,广四尺,高五尺,表里有明,照之则影倒见,铸有阴阳两面,阳面能知疾病深浅,以手捧心,可见肠胃五脏,人疾病照之,则知病之所在;阴面能知过去未来,遍观身后二十年气运起落,乃是秦始皇勘察国运的宝物,被秦始皇拿来镇压玄武穴。为了让那貔貅守在此地,我家祖师特地从天竺寻来了一棵金甲龙柏,这棵金甲龙柏树,四季长青,永不落叶!于是,这只貔貅终日趴在树下,望着梢头,等啊等,等啊等,从秦朝一直等到了如今……裴大人您只需这般……这般……这场富贵便可唾手而得……” 裴虔通财迷心窍,听的喜笑颜看,心中暗暗思忖道: “我乃是皇帝派来的眼线,料想这道士也不敢坑害于我,若是此番真得了这场富贵,我不妨做个顺水人情,日后凭他如何调兵,如何挖河,我都不再掣肘,好好配合于他。” 想到此处,裴虔通便不再犹豫,滚鞍下马,一手攥紧了腰刀,一手举起了火把,就欲往山腹里闯,只听身后的麻叔谋沉声嘱托道: “裴大人切记,凡人不敢窥天机,万万不可去看那照骨方镜的阴面!切记!切记!” 裴虔通点头称是,迈开了步子,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山坳深处。 行不出三里,草木渐密,不辨东西,抬头不见月,低头不见路,裴虔通埋着脑袋,反复默念着麻叔谋教给他的口诀走法: “西三北六东南九,西六北七南三三……” 不多时,前方一暗,草木深处,依稀现出了一方洞口,斜斜的向下方眼神,裴虔通咬了咬牙,一股气,猫着腰,钻进了石洞,石洞矮小,只能供一人单向爬行,蜿蜒曲折,约有一里路远后,渐渐开阔,裴虔通站直了身子,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处掏空的石洞边上,石洞中间有一方黄土夯成的土台,土台正中生长着一株十几丈高的龙柏,足有十人合抱粗细,碧叶如翠。 裴虔通连忙放下了手里的腰刀,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号角,鼓气一吹,一声雄浑激昂的闷响在山洞里瞬间回荡开来,黑暗的角落里,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奔跑,随即躲藏在了某个角落。 麻叔谋说过,这号角是先秦的古物,乃是秦始皇出行的军号,所到之处,神鬼辟易,这只貔貅听见号声,以为是始皇驾临,自然远遁。裴虔通大喜,暗道这道士果然没骗我,于是咽了口唾沫,仗着胆子跑上了土台,把刀鞘当成铲子,在那龙柏树下,轻手轻脚的一阵挖刨,果然,掘开一层浮土之后,下面密密麻麻的埋藏的都是金灿灿的金锭子。 “凡貔貅所居之地,掘地三尺,必有重金!但切记别碰树上的叶子,叶落貔貅走,貔貅贪财,逃走之时,会瞬间将所藏金银尽数卷走,分文不剩!”麻叔谋的话在裴虔通脑海里响起。 裴虔通大喜过望,解下了身后准备好的口袋,开始手忙脚乱的往袋子里塞金子。 一顿猛塞之后,裴虔通颤颤巍巍的背起了肩上的金子,累的一脑袋青筋,晃晃悠悠的刚走了两步,无意中眼角余光一瞥,正看见树边的架子上摆着一面落满灰尘的青铜古镜。 “想必这一定就是那面传说中神乎其神的照骨方镜了吧!”裴虔通停下了脚步,正要上前查看,脑海里突然想起了麻叔谋的嘱咐: “裴大人切记,万万不可去看那照骨方镜的阴面!切记!切记!” 裴虔通甩了甩脑袋,努力不去往铜镜那边看去,但是偏偏心里痒得百爪挠心。 “这照骨方镜的阴面能知过去未来,遍观身后二十年气运起落,我就看一眼,也好知道我这官儿还能不能升上去了,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多知道点儿前路,我也好保命护身……就看一眼,看完便走,料也无妨!” 裴虔通这年头一起,便再也按压不住,一跺脚,将背后的金子放在一边,擎着火把,蹑手蹑脚的走到了那面铜镜背面,映着手中的火光,往那镜上观瞧…… 却不料,裴虔通这一看,便再也挪不开眼来…… 只见在那镜中,裴虔通伴驾君前,屡屡提拔,授宣惠尉,迁监门直阁。累从征役,至通议大夫,皇恩荣宠,无处其右,裴虔通一时间权倾朝野,却不料,忽有一日,自己莫名其妙的牵扯到了夺嫡的旋涡之中,皇帝震怒,丝毫不念往日情意,将裴虔通连同全家老小发配岭南,自己饥寒交迫,死在了途中…… 裴虔通看着镜中自己的遭遇,越看越急,咬着牙,打着哆嗦,却挪不开半步,一着急,脑子一晕,手中的火把“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滚落到了树旁,直到大火爬满了龙柏树,裴虔通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只见浓烟之中,大火冲天,整棵龙柏的树叶都被热浪灼烧,变得枯黄凋零,唰剌剌的带着火星儿从半空中飘了下来,裴虔通暗叫了一声: “哎呀!不好!” 只见裴虔通拨开浓烟,弯腰去抓地上装金子的口袋, 这一抓之间,才返现,那口袋里早已经是空空如也,裴虔通强忍着浓烟的熏呛,跑到树下,发了疯似的去挖那树下的黄泥…… 刚才还埋的满满当当的金锭子,此刻竟然半个也没有了!此刻,大火冲天,龙柏树从半空中坠倒,将那铜镜、金剑、如意和琵琶悉数吞没在了大火之中。 裴虔通捶胸顿足,懊悔难当,狠狠的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悔不该不听麻叔谋的嘱托,忍不住好奇去看那照骨方镜,丢了一场富贵!眼下只能手脚并用的沿着来路爬出洞去,怎知刚爬到洞口,裴虔通只觉身后一阵热浪袭来,一瞬间便昏了过去。 不多时,裴虔通躺在洞口幽幽转醒,回想起洞中所遇,坐在地上嚎哭了一阵,灰头土脸的爬出了石洞,按着麻叔谋的口诀走出了山腹,一回头,正赶上旭日东升,山谷腾起了一层云雾,适才的山腹草木。幽径野谷竟然全无踪影,一切便好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裴虔通坐在地上,想起了在镜中看到场景,心中暗自思忖道:“与其等着被杨广这厮流放杀头,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找机会结果这狗皇帝……” 正思量间,麻叔谋牵着两匹马,从林子走出,看着裴虔通,笑而不语,裴虔通将麻叔谋的嘱托忘在了脑后,去看那照骨方镜,惹来这场狼狈,此刻见了麻叔谋,脸上自是羞愧难当,一拂袍袖,滚鞍上马,不发一言的飞奔而去。 翌日清晨,行军大营,麻叔谋和裴虔通隔着一张桌子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一只印信和一枚兵符。印信是裴虔通的,兵符是麻叔谋的,兵符和印信相和,才能调动兵马徭役,此等制衡之术,本就是帝王惯用的手段,隋炀帝杨广自然是此中的行家。 “裴大人,玄武穴的风水镇压已经破了,金陵的王气再也镇压不住了,河道走向再也不用顾忌,您看……咱们是重新勘定河图,改道蒋州,还是仍然走扬州?亦或是如实上奏皇上,请来钦天监的风水术士,再来破一遍风水?”麻叔谋打破了沉默,意带询问的问道。 “玄武穴的事,可还有他人知道?”裴虔通紧张的问道。 “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麻叔谋一脸笃定的答道。 裴虔通敛眉沉思,暗中思忖道:“昨夜玄武穴的事,只有我和麻叔谋知道,如今眼前三条路,第一个不能走的就是上报钦天监,若是皇帝知道我放走了金陵龙气,坏了他的江山气运,我脖子上纵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皇帝砍得;昨夜我在那照骨方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将来,乃是被皇帝流放,死于岭南,此事就是麻叔谋都不知道。他奶奶的,你杨广不仁,就莫怪我裴虔通不义,若是运河改道蒋州,胡掘乱挖之中,万一误打误撞,再帮你破了金陵的龙气,岂不是反倒帮了你的忙!索性老子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绕过蒋州,去挖扬州,留着这片龙盘虎踞的风水,好坏你的江山!” 想到这,裴虔通眼前一亮,抬头说道: “道长,此事依着裴某所见,不如咱们仍走扬州!” 麻叔谋眼前闪过一丝疑惑,疑声问道:“这是为何?如今秦淮河旁的玄武穴反正也破了,挖掘动工,再也不需顾忌,索性节省人力物力,取道蒋州岂不更妙?” 裴虔通眼珠一转,笑着说道:“道长世外高人,不懂人间烟火,哈哈哈,这开河别看是个苦差事,实则做好了也是项肥差……” “肥差?” “道长法力通天,数术通玄,难道不曾想过开山立派,广大门楣,广收弟子,享受万世香火么?”裴虔通面带深意的笑道。 “裴大人说笑了,此等光宗耀祖的大事,我辈中人,哪个不想?只是这开宗立派,广收门徒,若无大财帛相助,怎能成事,想我这一门,从祖师爷开始,就隐居深山,身无长物,哪来的财帛呢?”麻叔谋苦笑着答道。 裴虔通笑着展开河图,在扬州城附近,用手指画了个圈,笑着说道: “财帛就在此处,全看你我二人如何来取?” “什么意思?” “哈哈哈……这江州之地,全是荒原幽冢,怎及得扬州之繁华,扬州左近,富商如云,祖庙宗祠,先人坟冢都在城外,你说这开掘河道,万一……万一……冲撞了这些富商的祖坟,该当如何呀?”裴虔通摆弄着指甲,若有若无的问道。 “朝廷开河,自然是百无禁忌,岂能因小小坟冢而耽误大计!”麻叔谋想都不想,张口答道。 “好!”裴虔通一拍桌子,扬声赞道:“道长公忠体国,实乃朝廷之幸,那我再问你,若是这河道往东也行,往西也行,经过你的祖坟也行,不经过你的祖坟也行,你待如何呀?” 麻叔谋一时语塞,裴虔通笑了笑,在桌子上摆了两个茶碗,一个续了水,一个是空杯。 “很简单!给银子的,留!不给银子的,挖——”说完,裴虔通,轻轻一拂,空杯从桌子上滚落,摔碎在了地上。 麻叔谋恍然大悟,由衷的赞道:“裴大人高明!” 裴虔通伸出两根手指,将桌子上自己的印信和麻叔谋的虎符一起推到了麻叔谋的身前,将那个蓄满水的茶杯拉到了自己身前,沉声说道: “开河一事,全依仗道长了,剩下的,交给裴某!” 麻叔谋会心一笑,将虎符和印信收入怀中,转身出了营帐。 裴虔通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变成一片冰冷的笑。 “麻叔谋啊麻叔谋,若说道法术数,和你相比,我连个门外汉都算不上,可若论起人心谋算,和在朝堂上打滚儿多年的我相比,你肯定是拍马难及!一点钱财,就蒙蔽了你麻叔谋的眼睛,打消了对我的猜忌,活该你祖宗八辈的受穷。杨广啊杨广,别怪我,既然早晚你都要害我,就别怪我不念君臣情分了——” 此时,帐外的麻叔谋正站在高台上调遣士兵徭役,在他的嘴角,也浮现出了一抹和裴虔通一样的神情! 麻叔谋用了一个假的玄武穴的幌子,骗过了裴虔通,巧妙的利用裴虔通,达到了自己让大运河绕道的企图,而大运河绕开的这片地方——金陵城。就是麻叔谋勘定的玄武穴的大概所在。 第八章:翠压秦淮秀所钟 不知不觉,先祖这本笔记便被我翻了个通透,在笔记的最后一页,有数行小字,记录了这本笔记主人的名号和时间,以及这个故事的来源。 原来,写这个故事的人名曰:宋抱一,乃是隋末唐初的白猿水袖。之所以能记录下这个故事,乃是因为在唐武德三年,裴虔通以隋朝杀逆之罪,徙于岭表而死,在流放途中,裴虔通在一间茶馆与宋抱一有过一面之缘,宋抱一念及裴虔通和身边的老弱悲苦饥馁,于是慷慨解囊,请他们吃了一顿饱饭,裴虔通醉酒之后,和宋抱一讲了这段故事,第二天,裴虔通就因暴病,死在了路上。 说来也是造化弄人,裴虔通窥探天机,看到了自己被皇帝杀头,心生嫌隙,阙准时机,与司马德戡、宇文化及等人在大业十三年三月十日夜里发动政变,先开宫门,骑至成象殿,杀将军独孤盛,擒隋炀帝于西阁,以白绫缢杀之。宇文化及厚赏了裴虔通,奉他为光禄大夫、莒国公。派他镇守徐州。宇文化及兵败后,裴虔通又归顺了唐朝,被封做了辰州刺史。想那李渊起兵之初,便是以隋臣自居,并用这面大旗招募了很多隋朝旧部,这些隋朝旧部和当年杀死隋炀帝杨广的宇文化及、司马德戡、裴虔通等人可是水火不容的死敌。如今,李渊得了建设高喊,把宇文一党治罪,明正典刑,实乃是抚慰隋朝旧部人心最好的方式。就这样,李渊开始了大清算,把裴虔通等人拎了出来,打着为前朝皇帝报仇的名义,判了他们流放岭南不赦的罪,意思就是告诉所有的隋朝旧臣:我李渊兑现了起兵的承诺,前朝皇帝没了,害他的仇人我也给你们办了,尘归尘,土归土,过去的事已经翻篇儿了,你们就安心给我卖命吧! 可怜这裴虔通自以为窥探了天机,看到了自己被皇帝流放,却没想到流放他的皇帝不是隋朝的杨广,而是唐朝的李渊,裴虔通妄想通过谋逆先下手为强,改变自己的命运,却不料反将自己陷入了绝地,一番挣扎之后,裴虔通还是没有逃过流放岭南,途中暴毙的结局。究竟是人推动了命运,还是命运推动了人?白猿客栈那位水袖先祖宋抱一,在笔记的最后写下了以上的这段话。 我合上了笔记,将它细细包好,坐在地上,开始梳理宋抱一祖师记录的这段历史。 首先,基于非常道这群妖人一贯装神弄鬼的把戏,什么“照骨方镜窥天机,貔貅守财风水地”之类的套路,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南京之所以成为“十朝古都”,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所谓的“帝王龙气”,而是因为其水网密布,山河险峻,鱼米丰盈,航道通畅。进可携军民百万北上略地,退可凭长江天险划江而治,手握鱼盐之富,漕运之财,坐拥江南士子,招揽天下英才,此中强国治军之利害,岂是风水迷信之小道所能胡诌得明白的。只可惜,古代皇帝大多昏聩闭塞,净干些“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荒唐事,才让这些个妖人骗子祸乱天下。 其次,妖道麻叔谋出身楚巫,最擅长催眠入梦的“祝术”,料想那裴虔通恐怕根本没到达过什么玄武穴,而是在方山的那座山谷的洞口边上就被施展了催眠法,裴虔通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亦真亦幻的梦境。麻叔谋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裴虔通同意他拟制的河图,交出印信,以供麻叔谋调遣兵马徭役。可怜那裴虔通自认高明,以为将麻叔谋玩弄于股掌之中,殊不知,那麻叔谋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阴谋家。 最后,至于麻叔谋为什么提前算出裴虔通流放岭南,据我看来,这样没什么难的。其一,隋唐时候,流放没别的地方,就岭南一个选择;其二,说来也巧,杨广和李渊这俩人,都因为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一直在克俭死刑,自诩广修仁德,打造自己仁君的形象,这俩皇帝想杀的人,大多判流刑,然后半路下杀手。综合以上两点,麻叔谋想在梦中为裴虔通埋下和杨广君臣猜忌的种子,误打误撞的往流放岭南而死上瞎蒙,谁料竟然就这么蒙对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裴虔通还是麻叔谋都没有想到,真真假假,造化弄人,麻叔谋给裴虔通编造的梦境,竟然成了真,只不过流放裴虔通的皇帝,从杨广意外的变成了李渊,麻叔谋瞎编的这个梦,真的一语成谶! 剥落故事里面的种种恩怨情仇,神秘色彩,有三条线索引起了我的注意: 第一、秦始皇开秦淮河是发生在他第五次出巡,据史书记载,秦始皇第五次东巡,是在公元前210年,南下云梦,沿长江东至会稽,又沿海北上返山东莱州,在西返咸阳途中于沙丘病逝,这此出巡也成了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出巡,而徐福第一次出海是在公元前219年,也就是说,在秦始皇最后一次出游的时候,金鳌遗蜕已经到了秦始皇的手中,并且秦始皇已经对金鳌遗蜕开展了长时间的研究,麻叔谋那位在秦始皇身边的望气士祖师爷肯定知道金鳌遗蜕的存在,那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开挖秦淮河,破坏龙脉绝对是个幌子,那名望气士很可能是发现了金鳌遗蜕的什么秘密,或者是说玄武穴的什么秘密,这位望气士在诓骗秦始皇挖秦淮河的时候,还将这些重要的情报通风给了楚巫的首领——巫贤范增!这也就完美的解释了金鳌遗蜕这等事关长生的皇家机密,为何范增在攻入阿房宫的第一时间就能准确的控制住金鳌遗蜕,杀光所有研究的相关人士灭口。 第二、方山、秦淮河、金陵这三个地方无论是秦朝还是隋朝,都保持了高频率的出现次数,在陆龟年盗回的那半本羊皮笔记和宋抱一祖师的这本杂记中都有记载,由此可见,这帮寻找金鳌遗蜕的楚巫一直在围绕着金陵城附近打转儿。 第三、楚霸王乌江自刎,范增救援不及,反被张良祖师追杀,刚藏好金鳌遗蜕,就全军覆没,一个活口没留下,据白猿客栈的典籍记载,张良祖师围剿范增就发生在方山附近。眼下,苍梧道人装神弄鬼的瞎折腾,说不好,就是要掘开玄武穴,挖出那件“鳌龙遗蜕”,凭着那范增研究出的那套驾驭鳌龙遗蜕“毁城破国”的手段,摧毁南京城防,响应徐州城下的天师会! 要说起方山这块地方,从小在南京长大的我,那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这方山之所以叫方山,就是因为这山是一座不太高的平顶山,远望如一方印,所以古时候也称它为——印山。别看这方山不高,但它却是一座死火山,山体基部坡度较缓,上部悬崖壁立,四周受雨水冲刷而沟壑纵横,远处一看,真如一座大印一般。什么叫死火山呢,就是在史前喷发过,但有史以来一直没有过活动过的火山。这火山分为:活火山、休眠火山和死火山,活火山是指还在活动的火山,休眠火山是指时喷时不喷的火山,但是这三者之间并的火山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休眠火山可以复苏,死火山也可以“复活”。相互间并非一成不变。通过方山的地质可以看出,方山一共经历过两次火山喷发,岩浆冷却凝固,形成山体。山上有两层玄武岩覆盖,一层堆一层,两次喷发后就一直没有再喷发过。 千百年来,翠色堆叠的方山成为了南北文人咏怀的圣地,有道是:山形如印阁晴空,翠压秦淮秀所钟。几度登临斜日里,白云红树影重重。 似这般游人如织的地方,竟然藏着什么奇诡绝伦的玄武穴,倒真是让我意想不到。 正当我苦思冥想之间,密室屋顶上的一只铜铃铛骤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声音,这是有外敌入侵,白猿客栈召集人手的警铃! 我赶紧收好了这些笔记典籍,小跑着出了密室的门,打开密道,钻出了地下,走进了客栈大厅之内。 “怎么了?” 我看向了站在客栈正中的根叔,在根叔的手里正架着一只狙击步枪,他步枪的枪口正瞄着屋顶的飞檐,并随这飞檐上轻微的脚步声左右移动。 不多时,梁战和唐叔也走了出来,眉姐护着陆龟年和熟睡的鲁绛去了后院儿,二楼喝茶的敏贝勒牵了青犴墨璃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突然,一阵异香从窗外传来,唐叔抽动了一下鼻翼小声说道: “放心,没毒!” 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客栈的大门无风自开,漫天的莲花瓣下雨一般落了下来,四个白衣红腰带的道童从半空中翻身落下,将一卷绣着八卦图的金丝绸缎,迎风一掷,伸向了黑暗深处。 “呼啦——”金丝绸缎悬于半空,迎风翻卷,形成了一道金色的波浪,一个一身金黄道袍的高瘦道士从黑暗中踏着绸缎飞身飘来,大袖迎风,甚是潇洒,背后一柄古铜金剑,熠熠生辉。 “苍梧真人座下,东天门金剑降妖力士青锋尊者驾到——”四个道童唱了一个花腔,高瘦道士凌空一翻,稳稳的立在了客栈的门前。 我打眼一瞅,瞥了一眼那高瘦道士,和他背后的金剑,一皱眉头,回身对唐叔说道: “这家伙算是老熟人了。上次在洞明观前面装神弄鬼摆法坛,拿神仙髓当仙丹骗老百姓,搞什么死人还阳把戏的,就是这家伙!” 我话音刚落,只见那道士一甩袖子,行了个稽首礼,捻着胡须,笑着说道: “小道青锋,见过白猿张三眼!” 我啐了口唾沫,伸出手指指着漫天的莲花瓣,酸着脸骂道: “你个王八犊子,咱们两伙儿人,互相是个什么底细,那心里都跟明镜儿是的,你大半夜的上我门口还玩什么撒花瓣的花活儿,怎么着啊,找打来了是吧?哑巴!揍他——” 我一声断喝,梁战抡起地上的两把椅子,就要往前冲,那青锋尊者连忙后退了半步,高声喊道: “且慢!小道今日前来,不是与你们斗殴的,实在是家师有名,让我给张大掌灯带个口信!” “哑巴,先等一下——”我上前拉住了梁战,指着青锋尊者问道:“你师父?” “对!苍梧真人,师父说他和您是老交情了!”青锋尊者幽幽一笑。 “什么口信?说!” “落日船头红酥桨,八百风流秦淮巷。浊酒一杯夜来客,十里烟波小红蔷。”青锋尊者念白了一段七言诗文,转身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这王八蛋念的什么东西?”根叔放下了枪,不解的问道。 我一声嗤笑,笑着说道:“苍梧妖道约我去逛青楼……” “啊?会不会有诈?”唐叔警觉的问道。 “诈,肯定有诈,但是我不怕——” 我点了一只烟,狠狠的嘬了一口。 第九章:八百风流(上) 秦淮河畔,三十里画舫,花牌酒旗迎风飘,莺歌燕舞脂粉流,琵琶小调招红袖,酒暖歌吹锦衣裘。此处自古便是风尘薄幸地,号曰:画舫歌楼,八百风流。意思就是说,秦淮河这地方,画舫如云,三十里远近,便有八百家销魂窟。 落日船头红酥桨,八百风流秦淮巷。浊酒一杯夜来客,十里烟波小红蔷。 我默念着苍梧道人给我的口信,于黄昏日落时分来到秦淮河,沿河寻找一艘划着红色船桨,挑着酒旗,名叫“十里烟波”的画舫,上了舢板,掀开帘子,在船舱里转了一圈,推开了一扇挂着姑娘花名——小红蔷的秀房。 绣房后头,立着一面屏风,蜀锦的屏风上绣着葛玄道人山中炼丹的图样,旁边还有一首七言诗:葛玄功行满三千,白日骖鸾上碧天。留得旧时坛宇在,后人方信有神仙。 我绕过屏风,抬眼一看,只见描红披绿的秀房之内,摆了一张圆桌,桌上有酒有肉,正中还支了一架小火锅,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苍梧道人坐在正位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在听一个一身月白道袍的女子弹琵琶,那女子约有三十上下,长发高挽,在头顶扎了一个发髻,肤色莹白如玉,眉目含情,怀中的琵琶非玉非竹非木非金,弦槽、弦轴、山口、相位、品位、音箱、覆手等部位悉数以白骨制成,上面还刷了一层桐油,拨捻之间,令人毛骨悚然。 那女子听见我的脚步,五指一拍,拢住了弦,乐声戛然而止。 苍梧道人缓缓张开了双眼,站起身来,指着那女子幽幽说道: “贫道门下有四大力士,分别持:金剑、琵琶、如意、铜镜,专司:降妖、镇鬼、杀生、救厄;昨日,与你传信的是东天门金剑降妖力士青锋尊者,这位女道长,便是南天门琵琶镇鬼力士红蔷尊者!” 我咧嘴一笑,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指着那女道士冷声说道: “狗屁的琵琶镇鬼力士,哈哈哈,不过是个卖唱的娼妓而已,小红蔷就小红蔷,还什么红蔷尊者,哈哈哈,不知这尊者二字能否给姑娘多引来几位留宿的恩客啊?” 我这两句话说的无比刁钻刻薄,那红蔷尊者果然面色一红,柳眉倒竖,站起身来,抱着琵琶,五指在琵琶弦上一挥,两根钢针从覆手出激射而出,直奔我咽喉飞来! “砰——”远处一声枪响,两根钢针在半路被一颗子弹击的粉碎。 是埋伏在远处狙击的根叔扣动了扳机! 苍梧道人一声长叹,一拂袖,止住了红蔷尊者的攻势,示意她坐下。 红蔷尊者狠狠的剜了我一眼,坐回了原处。 苍梧道人皱着眉头,开腔说道: “张大掌灯,咱们都是文明人,一见面都动刀动枪,这样不合适吧!” 我摇了摇头,看着苍梧道人,徐徐说道: “什么叫咱们都是文明人,你这话说的不妥,这的文明人只有我,我是文明人,而你们,只是两个骗子罢了!” 苍梧道人一脸无所谓的笑了笑,指了指我面前的杯子说道:“喝茶,还是喝酒?” 我不理会苍梧道人的文化,从怀里掏出了一沓报纸,摆在桌上,摊开来,指着近一周以来的头条版面,沉声说道: “七天,十五起骚乱,五起打砸,三起爆炸,八处纵火……围攻领事馆,殴打洋人领事,火烧教堂,冲击西洋医院,你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苍梧道人打了个手势,红蔷尊者点了点头,从桌上捧起了酒壶,给我和苍梧道人的杯子里斟上了酒,只见苍梧道人呷了一口酒,笑着说道: “洋人吾我国人深矣,洋教坏我国民精神,洋医坏我国民体魄,我有超脱生死之大道,亦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妙药,岂能再容那洋人胡为?” “狗屁!”我一声喝骂,站起身来,冷声说道:“恐怕你煽动民众围攻洋人是假,引发城中骚乱才是真!” 苍梧道人弹了弹酒杯的碗底,笑着说道:“张大掌灯,你既然明知,又何必故问啊?” 我吐了一口浊气,坐了下来,两手拄在桌子上,按着苍梧道人的眼睛,沉声问道: “大家都是痛快人,约我来这儿干嘛?开门见山吧!” “好——”苍梧道人挑了一下拇指,肃容说道:“我门中有一部祖师传下来的羊皮笔记,据说是落在你张大掌灯手中了!” 我一皱眉头,一脸无赖的答道:“做事要讲证据,没有证据胡乱攀咬,我白猿客栈可不接您这盆脏水。” 苍梧道人面带不悦,冷着脸说道:“张大掌灯,咱们都是成年人了,耍这些小孩子无赖,有意思么?” 我瞥了瞥嘴,眯着眼问道:“若真是在我这里,你拿什么好处来换?” 苍梧道人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张大掌灯,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大言不惭的和我谈条件,说明你现在还不了解我的实力,今天,我不妨将纱窗捅破,实话告诉你吧,若是你能乖乖服个软,答应不再于我为难,说不定我会留你一命?” “吓唬我?呵呵,你还没掘出那副金鳌遗蜕吧?我敢肯定,若是你掘出了那副金鳌遗蜕,你还会在这里跟我谈条件么?”我针锋相对的答道。 “你看懂了那半本笔记?”苍梧道人瞳孔一缩,神态有些慌乱。 我站起身来,负着两手,在大厅里转了一圈,扭头说道: “南京城城高壁坚,凭着些许动乱暴民,怕是还不足以倾覆,咱们不妨打个赌,看看谁能先找到那具传说中能破城灭国的金鳌遗蜕!” 苍梧道人一摊手,拉着脸说道:“这么说,是没得谈喽?” “一、释放你掳走的那些孩童;二、将天师会渗透在城中的神拳队带出南京城;三、停止用妖术迷信欺骗百姓;四、毁掉所有的神仙髓;五、随我去警局自首,交代自己所有的罪行。这五点差一项,咱们都没得谈!”我掰着手指,沉声说道。 苍梧道人长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缓缓的踱着方步,走到了我的面前,正对着我的双眼,哀声叹道: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张寒啊张寒,我本不欲与你分生死,可你为什么总是不依不饶呢?” 我抬起双眼,沉声答道:“你张爷我就是瞧你不顺眼,你能怎样?” “好——好、好!这可是你逼我的!”苍梧道人三击掌,连声叫好,船舱外骤然传来了一声风响,四条大汉撞碎了窗棂,从外面一跃而入,拇指粗的渔网迎风一甩,兜头罩住了我的上身。 “砰砰砰砰——”四声枪响,那四条大汉的眉心瞬间各开了一个血洞,仰面栽倒,我就地一滚,解开了身上的渔网,抓起桌上的火锅,扬起沸腾的汤汁向苍梧道人的头面泼去,不料那苍梧道人身手灵活如蛇,腰腿一扭,大袖一卷,将我泼过去的汤汁甩到一边,另一头,只见那红蔷尊者一扬手,使劲一拔,从白骨琵琶的转轴上拔下了一把肘长的尖刀,就地一滚,伏在窗下,窜到了我的身旁,那红蔷尊者身子压得极低,远处的根叔无法瞄准,连开了三枪都落在空出,这是,那红蔷尊者已经窜到了我的身前,直戳我的心口,眼看那尖刀就要递到我的身前,东边的门板骤然传来了一声爆响,一道黑影撞破了船舱,伸出一只大手,从后面一把揪住了红蔷尊者的后衣领,红蔷尊者招式受阻,被人拉住,无法刺到我,索性一转腰肢,来了一式缠头裹脑,刀尖下垂,刀背沿着左肩,贴这衣袖绕过右肩,收藏于左腰侧,刀尖上挑,沿着右肩贴过背后,横削那黑影脖颈,那黑影一声断喝,飞起一脚,凌空踢开了红蔷尊者运刀的手腕,落地后合身一撞,将红蔷尊者逼退数步,趁着这个当口,纵身一晃,站到了我的身旁。 不用问,这个黑影正是我的生死兄弟,这一代的白猿蓑衣——梁战! 梁战一到,我胆子瞬间大了几分,在梁战身后探出脑袋,指着对面半弓着身子以躲避根叔瞄准的苍梧道人和红蔷尊者,笑声骂道: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拿下爷爷我!呸——” 没等我骂完,只听“咣当”一声响,我脚底下的画舫猛地一晃,我站立不住,险些就要摔倒,再一回头,只见苍梧道人和红蔷尊者向后一跃,撞开了窗户,“扑通”一声扎进了水里。 我和梁战正要追出去,头顶上一只八角的寒铁笼子从上而下,“当”的一声,将我们两个罩在了中间。 梁战一咬牙,上去掰那铁笼的栅栏,那铁笼的栅栏足有儿臂粗细,虽然被梁战掰的咯咯作响,却纹丝不动! “走下面!”我指了指脚下。 梁战一点头,扬起一掌,“砰”的一声,碎木横飞,脚下的船板被梁战击了个粉碎,漏出了木板下面黝黑的钢板。 “王八蛋!”我气的狠狠的踹了栅栏一脚,疼的我脚尖钻心的痛。 “水!”梁战吭哧了半天,别出了一个字。 我抱着脚,一睁眼,只见哗啦啦的流水从舱底漫了上来,没过门槛……桌腿……桌面…… 不到盏茶的功夫,就已经齐腰深了,刚才那声响,床身一晃,肯定是因为火药爆炸,炸开了船底。 正当我惊惧只见,水位开始暴涨,渐渐的没过了我的脖子,我和梁战抓着栅栏,歪着脑袋,把脸贴在天花板上,努力的让自己的鼻孔漏出水面…… “咕嘟……我说……咕……嘟嘟咕……哑巴啊,咱哥俩今儿怕是要栽啊……咕……” 梁战憋红了脸,还在使劲的掰着栏杆。 “呼咚——”整个船身一斜,我们俩一仰头,整艘画舫沉入了水中。 一阵无力的窒息感传来,迷迷糊糊之中,我仿佛看到了四只灰白色的长毛大狗,各叼着一只黑铁的船钩从水面上冲了下来,落在水中下潜,那四只大狗的毛长的吓人,在水中左右飘动,活似四团水草成了精…… 那四只大狗从窗口钻了进来,潜到了我和梁战身边,一伸手,抓住了那大狗水里的船钩,拴在了栅栏之上。 “呜——”水面上一阵让人牙酸的汽笛上响起,一股大力猛地袭来,铁笼猛地一颤,笼子下面的钢板被大力拉扯,脱离开了船板,头顶的木棚被铁笼向上一撞,撞开了一个大窟窿,四根船钩上的铁索被拉的笔直,我二人犹如腾云驾雾一般被那四根铁锁拖着向上升去。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记得铁笼冲出水面之后,在一艘小楼大小的轮船甲板上,一个裹着貂裘大氅,面色苍白的男子正一脸嗤笑的看着我,这个男子我是认识的,他就是鲁绛的大哥鲁胥,公输家这一代的长房,平日里最瞧不上我,一有机会就挤兑挖苦我的那位我的亲大舅哥。 在鲁胥旁边,站着一脸心痛的敏贝勒,舞动着一条毛毯,给甲板上那四条长毛拖地,看不见眼睛四肢,犹如水草团子成精一般的四只大狗裹成了四只粽子。 “咔嚓——咔嚓——”鲁胥掏出了一只小相机,冲着我一阵乱拍。 水面的寒风透骨,激得我一歪脑袋,昏了过去。 第十章:八百风流(下) 两个时辰后,我在客栈的卧房里醒来,一睁眼,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打着摆子,鼻涕直淌到了下巴,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半梦半醒只见,只听唐叔的声音在床头响起:“怎么样,我就说吧,三针下去,管保醒过来!” 我搓了一把脸,撑着床板子,坐在身来,抬眼一扫,只见屋子里坐满了人,齐刷刷的拿眼睛瞄着我,鲁绛挺着肚子,在眉姐的搀扶下走了过来,拎起床上的大棉被裹在了我的身上,窗户底下支着小炭火炉子,陆龟年坐这个小板凳,在看着煎药,梁战在和我的大舅哥鲁胥喝酒。 看到我幽幽转型,鲁胥放下了酒杯,扭过头来,笑着说道: “好妹夫,火力够壮的啊,大冬天的跳秦淮河,这玩儿的是哪出啊?五洋捉鳖啊?” 鲁胥当年在长白山伤了肺叶,病了很久,这几年,多亏了唐叔妙手灰尘,将他的肺病治了个七七八八,鲁绛和我成亲之后,多次想将公输家家主的位子让给他大哥,可惜鲁胥不知道抽了什么邪风,摆出一副宁死不从的架子,为了堵住鲁绛的口,这厮直接留书出走,离开了青衣巷,跑去南洋跑船去了,没过几年,便成立了四五家商贸公司,专做船运买卖,富得流油,鲁胥早年受了情伤,立誓不再娶妻,更无子嗣,心头就这么一个妹妹,每次回来,我这大舅哥都大包小裹的给鲁绛带宝贝,什么金银珠玉,珊瑚玛瑙没有重样儿的,海外的奇珍异宝,奇花异草,但凡是值钱的,隔三差五的就往鲁绛这倒腾。每次到客栈来,见了鲁绛就掉眼泪,说自己这妹妹跟了我这个穷鬼吃尽了苦头,好好的大小姐不当,跑到这么个破落客栈里做什么老板娘,话里话外的挖苦我没本事,人又穷,我虽然心里郁闷,却又无力反驳,谁让客栈这几年打我接手以来,生意就急转直下,接的买卖哪趟不是出生入死,赚的钱却连买米的钱的不够,这些年大江南北都在打仗,那物价是一天一涨,要不是鲁绛接济着我们几个,怕是客栈这些人连稀粥都喝不上。 有道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反正不是外人,让人讥讽挖苦几句,又掉不了一块肉,此刻听见鲁胥损我,我也不吱声,索性将大棉被往脑袋上一罩,脖子一缩,好似个缩头乌龟,抽抽鼻涕泡,权当听不讲。 鲁胥见了我这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我鼻子唠叨道: “你瞅瞅你这个熊样儿的,也不知道我妹妹看上你哪了……” 瞧见鲁胥要开骂,我连忙打断,急忙问道: “哎呦,大舅哥,这么巧,你怎么到秦淮河上去了?对了唐叔,我不是让你雇一艘快船在一旁接应么?我都快淹死在水里了,你雇的快船呢?” 唐叔嗫嚅了一下嘴唇,尴尬的说道:“这不是么?鲁胥的轮船没救你上来么?” 我楞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不解的问道:“你雇的大轮船?还是他们家船?” 唐叔一撇嘴,皱着眉头说道:“你给那点儿钱,雇条渔船都费劲,我哪给你弄快船去啊!我寻思着……咱们客栈和公输家,这都……都属于实在亲戚,这不有老板娘这层关系么,反正这钱也不够雇别人儿的,那……苍梧道人诡计多端,万一你有个闪失咋办?我就去找你大舅哥借……借了艘船,正好赶上他从南洋刚回来,你看这多好,事也办了……多多少少的还省了不少钱,省点儿是点儿么,对吧!” 我羞的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鲁胥冷声一哼,给了我一个白眼儿,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卷钞票,手腕一甩,扔给了陆龟年,朗声说道: “陆家兄弟,劳您跑一趟,把海富楼的厨房班子都叫过来,这几天排好了菜,就在这客栈里把酒席摆上,我妹子嘴刁身子重,走不得远路,让他们好生伺候好了吃食儿,回头我还有赏!” 陆龟年接过那卷钞票,炉子上的药也不管了,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后面去了,直接推开窗子,跃了出去。 陆龟年刚蹿出去,敏贝勒便推门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他那四条长毛大狗。 “哎呦,兄弟,你可醒了,我还以为你这要去了呢!” 鲁绛闻言,狠狠的在敏贝勒胳膊上拧了一把,敏贝勒哈哈一笑,也不生气,我看着敏贝勒这四条大狗,张口问道: “敏贝勒,你这是什么狗啊?还会潜水?我真是头回见着!” 敏贝勒一屁股坐在床边,笑着说道:“少见多怪了不是!我这四条狗是西洋弄来的宝贝,乃是花了重金从匈牙利国高来的种犬,这种匈牙利牧羊犬的祖先是西藏獒犬,由马扎尔族人由俄国带到了匈牙利,前肢直,骨量充足,肌肉发达。脚趾紧密、圆拱。脚垫坚实,有弹性,据我所知,这种狗是这世界上唯一能够潜水的狗,怎么样?厉害吧!” 我打了一个喷嚏,冲敏贝勒挑了一下拇指。 鲁胥脱下外衣,罩在了鲁绛的肩膀上,搬了个凳子,做到了我的旁边,沉声说道: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唐叔都和我说了,这苍梧道人出身楚巫,背后更有天师会撑腰,你和他们硬抗,怕是难有胜算啊,要我说,你就不该去赴那妖道的约!” 我长叹了一口气,打了一个冷战,徐徐说道: “线索太少,我必须见到苍梧道人,才能捕捉到更多的蛛丝马迹!” 鲁胥沉吟了一阵,低声问道:“你说……那楚巫的祝术当真如此神奇么?” 我笑了笑,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笑着说道: “我这双三眼,在江湖上是不是也传扬的很是神奇?” 鲁胥点了点头,张口说道:“江湖传闻,白猿张家的三眼乃是以阳寿为代价,与鬼神交换所得,一双三眼能勘破幻术、视夜如昼、过目不忘!” 我取过床头的纸笔,在白纸本子上画了一只眼球,又画了一个脑袋,沉声说道: “1909 年,有个名叫约辅森的洋人创造了一个英文名词叫做:gene,译成汉语就是:基因二字,这个约辅森将基因作为遗传的一个单位,很多亲子之间的很多性状存在的相似性,表明性状可以从亲代传递给子代,这种现象,洋人叫做遗传,比如某些样貌、体态、甚至很多疾病,都在父子家族之间传承,而我们张家的三眼,就是其中一种,所以,我们的张家眼睛只是单纯的基因遗传,和鬼神无关。至于这双眼睛的种种神异,我们也可以从西医解剖的学问上得到答案,医学表明,人之所能够看到东西,是因为眼睛能够捕捉物体反射的光线,透过角膜、晶状体的折射,在视网膜上成像,形成光线刺激。再由视神经传到大脑中枢,此时我们就可以看见物体。而物体的变化就是运动,越高明的幻术,变化的就会越快,快到让你的大脑中枢无法跟上变化,从而反应不过来,而张家的瞳术自幼练脑练心,通过气血的催动,使大脑中枢爆发短时间内的高速亢奋,加快中枢的运转,从而加快神经的反应速度,变幻再快的幻术,在张家的眼里都是慢动作,这就是张家能够看破幻术的原理,眼睛是长在脑子上的,催动气血使的大脑中枢短时间内保持高爆发的亢奋,这种违反经络规律的法门用的多了,带来的弊端就是会使你的大脑常年处于频繁的充血状态,之所以我的瞳术发动时,会双目赤红,就是因为眼底的血管充血过度,开始鼓胀爆开的缘故,用的多了,大脑早晚出毛病,所以张家男丁多短命。至于过目不忘,这和眼睛没有关系,纯粹是脑力训练的结果,而视夜如昼,就更好解释了,人的瞳孔是会变大和缩小的,强光下,瞳孔缩小,保护眼睛不受伤害,同时可以看的更清楚。反之,弱光下,瞳孔放大,放的越大,夜视的能力就越强,十岁之前,我这双眼睛从未见过天日,每天用秘药清洗,十岁以后,我才在我爸的指导下,慢慢的去尝试接触阳光,用特殊的技巧调节瞳孔的伸缩。” 鲁胥仔细的咀嚼了一会儿我的话,张口问道: “那楚巫的祝术,又是怎么回事?” 我接过鲁绛递过来的药碗,轻轻的呷了一口,整张脸苦的抽成了一团。 “这祝术么,无非入梦催眠之道,原理就在于利用了人的神经疲劳!” “神经疲劳?” 我放下了手里的碗,让眉姐去厨房给我弄点白糖,抹了一把鼻涕,接着说道: “人的大脑不是一台机器,是会疲劳的,比如说看书看得多了会疲劳,喝酒喝的多了会疲劳,熬夜熬的久了会疲劳,马儿跑的饿了要吃草,人脑疲劳了就要睡觉一样,当大脑困倦之后,无论是记忆力、想象力、分析力、判断力、警惕性都会急转直下,这个时候就很容易被人蛊惑控制,强加意志、渗透思维。而这一切的第一步,就是人为的加速你的大脑疲劳,无论是声、光、影、味、触种种催眠的手法,都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让你的大脑陷入疲劳,从而渗透进你的潜意识,控制你的行为。而张家的瞳术,可以看清楚巫祝术里所有眼花缭乱的手法变幻,大脑高度亢奋,所以不但无法被催眠,还能准确把握施术者催眠过程中的薄弱节点,准确切入,打乱施术者的节奏,破除梦境!” 鲁胥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沉声问道: “那老祖宗创立这两门本事的时候,也明白这个原理么?”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 “天下道理,殊途同归,可能老祖宗有他们自己对这门术法的其他解读吧,毕竟我们所学习的一切,都是站在祖师爷的肩膀上学到的,所以,永远不要低估老祖宗的智慧!” “说了这么多?苍梧妖道的局该怎么破?从哪破?你有没有思路啊?”敏贝勒不耐烦的问了一句。 我打了个喷嚏,裹了裹被子,脸上神情一冷,幽幽说道: “苍山碧海白云间,倒卷山头半亩田,秣陵西去三十里,龙藏埭底小洞天。” 我这头话音未落,只听“咣当”一声响,萧自横踉跄着步子,慌慌张张的蹿进了屋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说道: “大掌灯……出事了!” 我连忙让眉姐给他倒上一杯水,沉声说道:“别慌,慢慢说……” 第三卷:魁星踢斗

第一章:地暗天昏一吐光

秦淮河,为长江下游右岸支流。古称龙藏浦,水分南北两源,北源句容河起于句容市宝华山南麓,南源溧水河起于金陵东庐山,两河在金陵城外方山埭汇合,形成秦淮河干流,绕过方山向西北,至外城城门,自东水关流入金陵城,由东向西横贯金陵。 月明星稀,方山埭,北二十里,草木之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密林中穿行!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须眉如霜的老者,跟在后面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少年。这二人乃是一对父子,老的名叫谭追,少的名叫谭翻,二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土爬子(盗墓贼)。 “爹!是这么?”谭翻小声说道。 谭追收住脚步,摸出一张地图,辨了辨方位,点头答道:“就是这儿了,没错!” 谭翻一弯腰,卸下了身后的包袱,摊开了来,漏出一节一节的各色打洞器械,谭翻一边组装,一边嘀咕道: “爹,你说这趟活儿靠谱么?这地方真的能有大墓么?” 谭追蹲在地上,嘬着烟袋,低声说道: “不会错的,鬼市的花舍子(中间人)不会放假风儿,肯定是核实了信息,才挂的牌子!来之前,我特意问过挂牌子的花舍子,那花舍子说据史书记载,三国初期,东吴孙权自京口迁都秣陵,并改秣陵为建业(现在的南京),作为京畿重地。赤乌八年,孙权派遣校尉陈勋领兵三万,开凿破岗渎,并断绝方山下的秦淮河水流,修筑了这片方山埭,其一是为了行船运兵,其二便是为了人为的修改风水,凭空造出一条龙脉来?” “造龙脉干啥?”谭翻不解的问道。 谭追给了他一个白眼儿,狠狠的那烟袋锅子抽了谭翻一顿,气急败坏的骂道:“平日让你多读书,就是不听!你娘的兔崽子!造龙脉你说能干啥,当皇上呗!哼,想那东汉末年,天下三分,孙权虽在江东称王,但毕竟只是偏安一隅,三国争霸,哪个不想逐鹿中原,一统天下。彼时,在这孙权手下,有一位精通风水青乌术的大臣进言,说孙权家的祖坟龙脉不全,故而只能偏安一隅,若想一统天下,便需要修补龙脉,再造气运,孙权闻之,便派遣三万精兵,按照那大臣的指点,开始修补江东龙脉,这修建方山埭就是其中一个环节,谁承想,这龙脉还没修完,东吴就亡了……此后又过了四百年,唐朝时,袁天罡奉皇命勘察天下龙脉,发现了在江东之地,还有这么一条半成不成的龙脉,于是将此事上奏了朝廷,朝廷命袁天罡破之,袁天罡说依照东吴那位大臣的布局,孙权下葬的钟山南麓(蒋陵),乃是龙头,方山埭这里正好是龙尾,要破龙脉,不需破坏山河,只需在这方山埭的龙尾处下葬一名煞气冲天的已故重臣,便能将龙尾钉住,使龙气无法飞天。试想大唐猛将如云,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人物,哪个不是一身煞气,哈哈哈,所以,此地下葬的必然是一位沙场老将,哈哈哈,咱们爷俩要是能挖出一副甲胄或是兵器,哎呦呦,唐朝的古物啊,咱们要发达了,哈哈哈!” 谭翻闻言大喜,在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阙准方位,便开始打洞,不多时,一方斜向内的盗洞就初见端倪,谭追坐在洞头,伸出手指头扣了一块泥舔了舔吐掉,口中喃喃自语道:“花舍子说的没错,是有股子甜味儿,这糯米夯土,确实是汉末的套路!” 不多时,盗洞深处传来一声土响,一炷香后,谭翻的脑袋从洞口伸了出来,笑着说道: “爹!通了,咱下去吧!” 谭追收起了烟袋锅子,解下了自己后面的那个包袱,掏出了一堆油墨和戏袍,沉声说道:“快扮上吧!”谭翻从洞里钻了出来,两人脱了上衣,换上了袍子,拿手指蘸了油彩,帮着对方再脸上勾画。不一会儿,就弄好了扮相儿,之见这爷俩儿,一模一样的扮相儿——黑脸长须,头戴方顶带翅乌纱帽,身着蟒龙黑袍服,腰系玉带,手握朝笏,脚穿大红云头朝靴,面如墨染,额头一轮白色弯月,鼻子下面一道乌黑髯口!这爷俩儿活脱脱的一副包公扮相。 原来,民国时,战乱四起,饿殍遍地,挖坟掘墓的土爬子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涌现,这也就造成了江湖上的盗墓贼,职业素质良莠不齐,半路出家的二把刀占了绝大多数,这些个二把刀占星定位、机关风水、搜山寻龙、历史掌故等必备技能一概不会,全仗着两膀子力气,一顿胡掘乱刨,这种人,你指着他发现大墓,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呢,这种人也有优点,那就是听话、勤奋,关键是还这种劳动力还便宜。所以,很多玩儿古董的藏家,在文物上发现了墓的线索,就去鬼市上挂牌儿,让中间人联系这种二把刀盗墓贼,藏家出图,二把刀土爬子们出力气,挖出来东西后,藏家负责找销路,卖了钱,带上鬼市的中间人,一分为三!至于为什么谭追和谭翻这爷俩儿要搞一身包公的行头呢?其实就是为了装胆儿,因为向他们爷俩儿这种二把刀,一不会茅山道士那套画符作法的本事,二也不懂正规盗墓贼捆尸镇棺的手段,三又没有长枪短炮的硬家伙,下了墓,万一遇到个什么事儿,那心里也跟着慌啊!不过,这帮盗墓贼听说,凡是鬼都怕包公,只因为民间传说,这包公铁面无私,头顶明月,百日审阳间,夜晚断阴间,号称阎罗王包,前本居第一殿,因怜屈死,屡放还阳伸雪,降调地府第五殿。司掌叫唤大地狱,并十六诛心小狱,故而这鬼怪最怕包公。所以这爷儿俩寻了这么两身行头,搞了一套扮相儿,为的就是下到墓里之后,给自己壮个胆儿。 “儿子,把这个带上!”谭追从包裹里拽出了一把长剑,绑在了谭翻的后背上。 “这是哪来的?”谭翻问道。 “这是在洞明观里老君像上挂着的,也不知受了多少年香火,我昨晚儿上特意偷的!带来下墓,正好辟邪!” 此时,月上中天,两人一前一后的在盗洞里爬行,不多时,便钻进了一处墓穴之中,谭追点燃了一盏白纸的灯笼,在墓穴四周晃了一圈,摸出一只蜡烛,立在了墓穴正中一口漆黑的棺材前头,拔出腰后的撬棍,就要去别棺材盖子,正要动手,却被谭翻一把拦住。 “你要干啥?”谭追被吓了一跳。 谭翻咕哝了一下嗓子,弯着腰问道:“爹……爹爹……爹啊!不对啊!” “不对啥?啥不对?” “那个……咱挖这个墓是啥年代的?”谭翻问道。 “唐代啊!” “爹……那包公是哪代的?” “宋代的啊!”谭追不耐烦的答道。 谭翻一拍大腿,急忙说道:“爹……你说那唐朝的鬼,能……能……能认识宋朝的包公吗?” “哎呦!我怎么把这茬儿往了!”谭追一拍脑门子,后脊背出了一身冷汗。 正当这爷俩争论的时候,那棺材板子猛地一颤,哗啦啦的抖下来了一层灰土…… “吱呀——”一阵算牙的摩擦声响起,好似猛兽磨牙,恶鬼吮血,一股阴风吹来,“唰”的一声吹灭了棺材前面的蜡烛,谭追打了一个冷战,胳膊上汗毛都竖起来了,谭追抹了一把汗珠子,眼瞧的身边的儿子谭翻已经吓得体如筛糠,当下咽了口唾沫,强大精神,沉声说道: “儿子!这鬼神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信则有不信则无!咱们爷俩趁早升棺发财要紧!” 言罢,一咬后槽牙,提着纸灯笼,凑到棺材前面,将手里的铁签子往棺材缝儿里一插,两手较劲儿一压…… “吱嘎——”漆黑的棺木错开了一道缝隙,谭翻双手合十,向四方做了个团揖,鼓足勇气跑了过来,站在棺材角儿上,抬腿一蹬,棺材板子打了个旋儿,“扑腾”一声,落在了尘埃里,这爷儿俩对视了一眼,伸着灯笼往那棺材底下一照,才发现,那棺材底下竟然没有尸体,之时满满当当的铺了一棺材的白骨,清一色的头骨,冷森森的泛着白光,白骨正中,有一个青铜的托盘,托盘里放了了一本书,不朽不腐不蛀,玄铁的封皮,熟牛皮的内页,书脊处乃是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筋揉制成的绳线,穿孔打眼儿,将正本书装订在了一起,书皮之上,铁画银钩的写着三个篆字。 谭追和谭翻对视了一眼,只见谭翻指着那书上的三个大字,张口问道: “爹啊!这仨字念啥啊?” 谭追扭了扭脖子,探出手去,从棺材里捞出了那本书,捧在手里,翻过来倒过去的看了好几遍,抹着下巴底下的胡子,摇着脑袋说道: “你爹我认识的字也不多,有的字儿你爹我还能猜一猜,有的字儿吧……我也……这仨字,他娘的,一个我也不认识啊!” 正在这对儿父子大眼瞪小眼儿的时候,一只干枯的手爪从这二人身后探了出来,一个虬髯白眼的大汉,裹着一身虫蛀蠹咬的大红官袍,头戴乌纱帽,腰间一条麒麟逐日黑玉带,脚上一双碧眼犀牛望月靴—— “啊——”谭氏父子一声尖叫,栽倒在地,那虬髯大汉一抬手,将那本书捞在掌中,指着那书皮上的三个大字,尖笑着说道: “来来来——某教你识字,此三字名曰:生、死、簿!” 谭追打了一个激灵,魂不附体,高声叫道:“生死簿?” 那虬髯大汉凌空一跃,坐在了棺材之上,一手捧书,一手翻页,在书中翻找了一阵,找到向邻的两页,递到了谭追和谭翻父子眼前,冷声念道: “谭追者,湖北宣恩县万查乡人,同治十年生人,寿五十有九,亡于民国十九年正月十三。其子谭翻,光绪三十四年生人,寿二十有二,亡于民国十九年正月十五。” 谭追掐指一算,惊声呼道:“今年我五十九,我儿子二十二,今日便是正月十三,难不成今日就要……鬼大人,小的盗墓多年,薄有金银,恳请鬼大人高抬贵手,通融通融,放我性命……” 那虬髯大汉从袖中掏出一只诛杀秃笔,在书页上打了一个叉,笑着说道:“生死无情,何来通融一说!” 就在谭追和那虬髯大汉交谈只是,谭翻暗暗的缩身到了暗处,翻手拔出了后背上背着的那柄从洞明观里偷出的宝剑,高高跃起,直奔那虬髯大汉的头脸砍来,那虬髯大汉幽幽一笑,大袖一挥,谭翻倒飞而出,手中宝剑也莫名其妙的落入了那大汉的掌中,那虬髯大汉合上书页,倒提宝剑,高声笑道: “少小名惊翰墨场,诗书无用且扬狂。我今欲借先生剑,地暗天昏一吐光。吾乃赐福镇宅圣君武魁斩鬼天师钟正南,巡游阳间南北群妖恶鬼束手——” 话音未落,那虬髯大汉手中白光一闪,谭追的脑袋早已冲天而起,一下落入到了那满是头骨的棺材之中,谭追无头的腔子里一股血箭涌起,“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谭翻吓得呆住了,一抬头的功夫,墓穴之中早已经空无一人…… “啊——”一声渗人的惨叫从盗洞里缓缓传出…… 第二章:钟馗猎鬼 谭追的尸体是第二天才被抬出来的,谭翻抱着他爹的尸体在墓穴里哀嚎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过路的乡民发现了盗洞口,并且听到了里面渗人的惨叫,惊惧之下报了警,巡警很快赶到了现场,将已经精神错乱的谭翻拖了出来,并且组织人力拓宽了谭翻打的盗洞,下到了洞穴之中,将谭追的尸体也拖了出来,并在谭追的身上发现了一夜牛皮书页,上面写着:谭追者,湖北宣恩县万查乡人,同治十年生人,寿五十有九,亡于民国十九年正月十三。警察局在审问谭翻的过程中发现,这小伙子已经神志失常,翻来覆去的只有三句话: “少小名惊翰墨场,诗书无用且扬狂。我今欲借先生剑,地暗天昏一吐光。” “吾乃赐福镇宅圣君武魁斩鬼天师钟正南敕令巡游阳间南北群妖恶鬼束手——” “谭翻,光绪三十四年生人,寿二十有二,亡于民国十九年正月十五。” 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灯会当晚,关押在巡警局大牢里正在睡觉的谭翻忽然发了癔症,大叫:“钟馗大人饶命——” 随即便将吃饭的筷子插进了自己的喉咙里,同牢房的其他犯人被喷了一身血,吓的大喊,才引来了值班的巡警…… 在谭翻的身上还发现了这张和谭追身上同样质地的牛皮书页,上面写着:“谭翻,光绪三十四年生人,寿二十有二,亡于民国十九年正月十五。”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许多人都收到相同质地的生死簿书页,一时间,满城惶恐,人心动荡。 至此,萧自横结束了他的讲述,哑着嗓子,呷了一口水,定定的看着直淌鼻涕的我,我接过鲁绛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鼻涕,站起身来,走到一张八仙桌的前面,环视众人扬声说道: “其实,看破对手的局,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自己想象成布局的人!” “把自己想象成布局的人?”萧自横咀嚼了一遍我的话,不解的看向了我。 我喝了口中药汤,接着说道: “苍梧妖道的目标很明确——协助天师会,拿下南京城!那么,围绕这个目标,这妖道开展了一系列的活动,比如掳劫孩童,假死还生,收拢信徒,散播神仙髓,聚众闹事,接应神拳队入城,这一切的一切,目的就是为了在南京城内形成一股听命于他的势力,这股势力是他搅扰南京的资本,这股势力就是——非常道!这非常道的组成极其驳杂,其中有本就属于苍梧妖道的嫡系手下——金剑、琵琶、掌镜、如意四个尊者力士,服食神仙髓,被他控制的百姓,还有来自于天师道的武力协助——神拳队,更有众多三教九流的信众,这一切,使的苍梧道人在南京城的渗透能力和破坏能力得到了更深层次的放大,如今,万事俱备,苍梧已经有了足够的能力开展他的破城行动!好!现在,我们想一想,如果我们是苍梧道人,该从哪里入手,才能从里到外的攻破南京城!” 我一抛出这个问题,在场的所有人瞬间陷入了沉思,没过多久,敏贝勒抢先举手,张口说道: “要是我,我就先烧了城里所有的粮食,城里一断粮,无论军民,必定慌乱,满城人口,连连饿上三个月,南京城不攻自破!” “说得好!但是不够全面。” 我点头一笑,在桌子上蘸着茶水,写下了一个“粮”字。 就在这个时候,鲁胥也举起了手,沉声说道:“要是我,就去抢金库,当兵的发不出饷来,哪个给你卖命,到时候,只要一轮猛攻,南京守备军瞬间做鸟兽散!” “大舅哥说的好!但是,还不够!”我点了点头,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钱”字。 突然,陆龟年一拍脑门子,站起身来,高声说道: “偷!去偷南京城的布防图,按着布防图专门攻击防守薄弱的地方!” 陆龟年的话,掀起了一波讨论的小高潮,众人七嘴八舌的发表这自己的见解,有要投毒的、有要防火的、还有要搞暗杀的,叽叽喳喳的,简直快要掀翻了房顶,就连鲁绛都强忍着困意,撸着袖子两眼放光的计划着要设计一种掘进式爆破的机关,炸塌南京的城墙。 我一口干了中药汤,摆了摆手,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我蘸着茶水,接着在桌上写了四个字,加上刚才写下的“钱、粮”二字,总共并排写了六个楷自,依次分别为:钱、粮、将、黑、白、灰。 我见众人不解,徐徐解释道: “南京城,城高地阔,人口众多,三教九流,华洋杂居,多方势力盘根错节,无论是断粮投毒也好,或是搞暗杀、抢金库也好,单独的行动,都无法在短时间内给南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要想一举将南京城搞瘫痪,必须从这六个方面同时下手!一、所谓钱,便是劫金库,断士兵饷银,乱守备军心,据我所知,这南京的金库在下关码头宝塔桥后身的中央银行地下,掌握着钥匙的是中央银行的代行长费学岐;二、所谓粮,便是焚烧粮库,引得城内饥荒,百姓动荡,据我所知,南京城内的存粮官库的份额不足两成,其余八成都在昌泰米行老板陶精玉的手上,之前,非常道冲击政府粮库,应该就是刺探消息,确定粮食分配份额的先招;三、所谓将,便是刺杀守城的领兵军官,使军队陷入指挥混乱的场面,这个要被除掉的将官,就是南京卫戍部队中央军一一二师第五团团长陈化昭的顶头上司南京守备司令宋时谋;四、所谓黑,便是指盘踞在长江南岸下关码头的黑帮组织——挑山帮,为什么叫挑山帮呢,只因自1928年起,南京成的人口开始激增,由1912年的26.9万人猛增至49.65万人,直接翻了一倍,人一多,粮食的需求量就开始大大的增加,政府不得不从外地调入大批粮食,南京城的粮源也因此扩展到了长江上游地区。长江南岸的下关码头,粮食的吞吐量也因此直逼360万石以上。这些粮食,都要经过码头,由挑山帮的大当家窦万通掌控来往,明里运粮食,暗里运烟土、药品、枪炮、贩卖人口,什么赚钱就运什么,苍梧道人要想在城里发动暴乱,武器、弹药、药品这些运不进城的东西,不找窦万通,他根本玩儿不转;五、所谓白,便是指警察局,苍梧道人在南京城内四处活动,最大的阻碍就是负责城内治安的警察局,警察局的局长杨惊雷就是这个白;至于这第六项灰,就更好解释了,这灰就是咱们客栈了,不登庙堂,所以不是白,不入绿林,所以不是黑,游走与江湖之间,勉强算个灰字,咱们这伙人和苍梧妖道可是老冤家了,这颗眼中钉、肉中刺要是不拔下去,他能安生么?这俩盗墓贼,就是他制造恐慌的一个幌子,在这个钟馗杀人的掩盖下,他要有新的行动了!” 萧自横听了我的话,沉声说道:“费学岐、陶精玉、宋时谋、窦万通、杨惊雷、张寒……这六个人就是苍梧妖道下一步的目标,对不对?” 我点了点头,擦了擦鼻涕,继续说道:“明知道有诈,我还去赴约,就是为了从苍梧道人的身上多发现一点线索……阿嚏……我在那位红蔷尊者的长发上闻到了一股焦酥的香甜味儿……阿嚏……” “是大烟膏儿味!”唐叔站起身来,抢先说道。 我一条大拇指,拖着沉重的鼻音,接着说道:“不错,就是鸦片烟味儿,为了隐藏行迹,红蔷尊者应当是换了衣服,但是她忘了洗头发!据我所知,这六个人里,唯一抽大烟的就是挑山帮的窦万通……” 萧自横闻言,不等我说完就跳起身来,推开大门,一溜小跑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我微微一笑,面上很是得意,鲁绛不解,狠狠的在我胳膊上拧了一把,皱着眉头说道:“大祸临头,南京城温危在旦夕,你没个正经,笑个什么劲儿!” 我一咧嘴,揉着胳膊说道:“咱们已经走到那妖道前头去了,哈哈哈,我为何不笑?” 话音未落,刚跑出去的萧自横一个踉跄从门口又冲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警员连忙扶了他一把,萧自横一甩胳膊,推开了那两个小警员,走到我的面前,目光呆滞的看着我,涩声说道:“窦万通……死了……” 我站起身来,一边套衣服,一边抹着鼻涕吩咐道: “苍梧妖道的大局已经转起来了,那对儿盗墓的夫子一定有问题,怎么那么巧,早不挖,晚不挖,东不挖,西不挖,正正好好的把钟馗的坟刨开了……还有这窦万通的死,肯定有猫腻,还有那个金鳌遗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样,咱们兵分四路,第一路:陆龟年和眉姐一组,去南京鬼市查探一下,到底是什么人挂的牌子,让谭追谭翻爷俩儿去挖那座方山埭的老坟;第二路:鲁绛,你去找一趟根叔,让根叔自己一组,易容改扮,渗透到非常道的教众中间,去查查金鳌遗蜕的消息。”鲁绛瞥了一眼鲁胥,鲁胥哼了一声,别过头去。说起来,这也是当年的旧事了,根叔本名聂树峰,乃是我白猿化身千万的不老生,当年长白山龙渊之外,射杀了公输家的鬼仆根叔,顶了根叔的面容身份,在公输家潜伏了十二年,那是鲁绛尚小,和原来的根叔没什么感情,从小到大都是聂树峰这位假根叔看大的,而鲁胥则不同,鲁胥年长,对真的根叔多少有些感情,当年谜案告破后,得知此根叔非彼根叔,在身上的病被唐叔治好之后,几次来客栈寻仇,但一是碍于我和鲁绛的夫妻关系,二是唐叔对他有治病救命之恩,这三么,便是和这位假根叔多少也有十几年的交情,所以寻来寻去,寻成了一笔糊涂账,最后闹了个和稀泥的结局——谁也不见谁的面,老死不相往来就是了。 鲁绛偷眼看了看他大哥的表情,见鲁胥没说别的,鲁绛顿时松了口气,出了房门,去后院寻根叔去了。 我揽过梁战,沉声说道:“第三路,我和梁战一组,去和老萧查案。咱们客栈作为苍梧道人最大的敌人,非常道必然会对客栈有动作,所以这第四路,便是唐叔和敏贝勒一队,留守客栈……” 唐叔老成持重,自然是满口应允,敏贝勒翻了一个白眼,幽幽说道:“管不管饭啊?” 我扬声笑道:“不仅管饭,酒也管够!” “得嘞!我再带几条狗来,不蹭白不蹭!”敏贝勒眉开眼笑,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说起来,敏贝勒这人真够朋友,明知道白猿客栈现在正和势力强大的对头拼生死,却仍旧义无反顾的站在我这边助拳…… 我正唏嘘之间,鲁胥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揽着我的脖子,小声说道:“你这刀光剑影的,我妹咋办……” “让她跟你先回青衣巷住一阵子!” 鲁胥一拍我的胸口,和我相视一笑,沉声说道:“英雄所见略同!” “要回你回,我哪也不去!”我俩的话,被找完根叔,刚从门外进来的鲁绛撞了个正着。 “听话……”我俩不约而同的说了一句,一左一右的跟在了鲁绛的后面,正要再劝,冷不防鲁绛一抬胳膊,打了个哈欠。 “我是这间客栈的老板娘,我往哪去,咋的呀张寒,你让我走,是打算给哪个小狐狸精倒地方呢吧!” 我闻言,浑身打了个激灵,舔了舔嘴唇说道:“哪能呢,不是……” 鲁绛揉了揉眼睛,上了楼梯,回身说道:“我换床睡不着,哪也不去!” 鲁胥闻言,一跺脚,转身就走,我一把拉住我这大舅哥,张嘴问道: “大舅哥,你上哪去啊?” 鲁胥咬着牙说道:“她不搬回去,我搬过来保护她,这总行了吧!我再调过来一队枪手,哎呦,都说女生外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古人诚不欺我啊!” 说完,一甩手,出了客栈…… 第三章:天师画中来(上) 凤鸣楼是南京城最大的烟花地,位于夫子庙后身,秦淮河畔,这一代自古便是莺歌燕舞、青楼林立的销魂窟。清代有个叫吴敬梓的文人,写过一本书,名叫《儒林外史》,在这书里,对这块烟花地,有过这么一段描述:“那秦淮河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夜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婉,动人心魄。两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齐卷起湘帘,凭栏静听。所以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卷帘开窗。河道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和河里月色灯光合成一片。望着如闻仙人,瑶宫仙女。还有那十六楼官妓,新妆炫服。招接四方旅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在这一众秦楼楚馆之内,近二十年,风头最劲的便数凤鸣楼了,若问为何凤鸣楼的生意最好,就一条——凤鸣楼的姑娘年纪最轻,模样最美,来处最广,无论是小家碧玉的江南美人,还是热情似火的北国佳人,无论是金发碧眼的俄国姑娘,还是小巧玲珑的高丽女子,您在凤鸣楼都能找到,没别的原因,金陵城最大的米商陶精玉就是这凤鸣楼的幕后东家! 在凤鸣楼后身,有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高高的院墙,深深的树影,三步一哨,五步一岗,警戒森严,门上高挂一块匾额,鎏金的两个大字篆刻于上,是为:窦府。窦万通就死在他自己的书房之内。 窦府,书房…… 十几个小警员拉开了警戒线,将一众举着相机的报纸记者揽在院子外头,我和萧自横扒开人群,钻进了书房之内。 接待我们的人姓左,名云襄,乃是挑山帮的二当家,这位左云襄左二当家生的一副好样貌,面容英挺俊俏,年纪四十出头,鬓角风霜更添稳重,左手上带了一只黑色的鹿皮手套,拢在袖中,显得整个人讳莫如深,据说这左云襄早年也是码头上拼杀的狠角色,十年前跟了窦万通,坐了挑山帮的第二把交椅,书房门外,是窦万通的灵堂,棺材下面披麻戴孝的站着窦万通的三房姨太太。 大太太姓姜,是当年和窦万通一同从苏州过来的,这些年刀光剑影,风风雨雨,大太太始终对窦万通不离不弃,所以窦万通尽管吃喝嫖赌抽,五毒全沾,但是对这位大太太始终敬爱有加,无论家里家外,始终尊她一声“阿姐”,窦万通死后,窦家府中,说话最有分量的就是这位姜大太太了。 姜大太太作为正妻,窦万通一死,姜大太太暂时执掌帮务,所以治丧期间一直是一副长衫打扮,在她身后站着两个女子,一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妇,均是婀娜身材,销魂腰肢,面目娇俏,粉黛含情,一个形貌消瘦,淡雅清新,分别是窦万通的二姨太和三姨太。二姨太玉娇娥是南京昆剧班子里的头牌,三姨太杜盈盈乃是秦淮的花魁。 然而,此时我的目光并没有被那两个眉毛的姨太太引走,因为此刻和姜大太太攀谈的两个人,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左手边那位,是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人,穿着一身熨烫的非常笔挺的军装,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头上的摩丝擦得锃亮,一丝不苟的梳成了一个三七粉,整张脸油光满面,像商人多过像军人。 “这谁啊?”我悄悄的问了一嘴。 萧自横瞟了一眼,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南京戍守部队的司令,宋时谋!” “戍守司令?原来他就是宋时谋!” 萧自横白了我一眼,一拉我的袖子,将手伸到我的身前,搓了搓手指,做了个点钱的手势,我登时会意,瞪着眼睛说道:“买来的司令?” 萧自横一撇嘴,无奈的说道:“一个虚衔儿的司令算什么,只要你有钱……”话说道一半,萧自横猛地掩住了嘴,憋住了下半句话。 我一声长叹,指着宋时谋宋司令身旁那个一身警装的高官笑着说道: “这不是你的顶头上司,南京警局的杨惊雷,杨大局长么?都说黑白不两立,官匪似海仇,看你那位杨局长和窦万通的家属相谈甚欢,怕是身上也不干净吧!” 萧自横冷哼了一声,不再理我。 我抽了抽鼻涕,钻过警戒线,站在入门处,张开双眼,开始扫视整间书房。 窦万通的书房很大,坐北朝南,四扇窗子紧闭,窗台光洁照人,无有半个脚印,窗框上也没有撬动的痕迹,基本可以肯定,书房的大门是进出书房的唯一路径!窦万通做的是黑道的生意,故而很多账目见不得光,窦万通的这间书房,大门里嵌着厚厚的钢板,用的是西洋的机械转心锁,钥匙只有窦万通自己一人掌握。据值夜的家丁说,昨天下午,窦万通一人走进了书房,反手锁上了房门,并且清退了院子里所有的家丁,家丁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因为他们知道,老爷核对账目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两个时辰后,天色渐暗,书房里却迟迟没有亮灯,巡逻的众家丁起疑,去寻姜大太太,姜大太太点着灯笼走到了书房,书房的门紧紧的锁着,拍门叫了好久,也不见窦万通应门,姜大太太慌了神,找来了两个体格壮实的家丁,从门外撞倒了门,冲进了书房,灯影一晃,正看到书桌后头的椅子上,窦万通无头的尸首正襟危坐,书房的钥匙在窦万通的衣兜里,腔子里的血流了一地,窦万通血肉模糊的人头就摆在桌子上,瞪着一双大眼,呆呆的望着姜大太太…… 我在书房里缓缓踱步,站在书桌前,摸着书案上已经发黑的血迹,抬头向上一看,正瞧见了墙上的一卷画轴,那是一副立幅的山水画,画的是荒山远岱一颗松,浓云弯月两寒鸦,然而,这画的构图非常的诡异,远山、寒鸦、松树都在画面四角,正中间一片空白,不着一笔,右上角还有一首提诗——少小名惊翰墨场,诗书无用且扬狂。我今欲借先生剑,地暗天昏一吐光。 “钟馗!”我一声低呼。 “什么?”梁战被走过来问道。 我指着画上的诗,轻声说道:“哑巴,写这诗的人,是清末一个非常著名的画家,山水、花鸟、人物等无一不能。这首诗就提些在他曾经画的一幅钟馗图上,依照江南民俗,正月里家家悬挂钟馗像辟邪除灾,取赐福镇宅之意,任伯年的钟馗像笔法高妙,用墨大胆,写意通神,被众多民间画师推崇模仿,而这首画上的提诗,也因此广为流传。但是,咱们眼前这幅画只有提诗和背景,画里的钟馗哪里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萧自横已经和姜大太太交涉完毕,表明了我们的身份,希望姜大太太能允许我们验尸,那姜大太太踌躇了一阵之后,点头同意,随后便封闭了灵堂,将宾客请到了别院。 我和萧自横对视了一眼,走入灵堂,缓缓的推开了棺木…… 棺木里,窦万通身着一套胡绸的黑色寿衣,脖子上,还有着密密麻麻的针线,将他的人头缝在腔子上,我逐一抓起了他的左右手,放在眼前探看。 “指甲无破口,虎口无磨损,手背无击打造成的青淤,说明窦大当家死前,没有进行过激烈的搏斗,颈部伤口左底右高,断痕齐整平滑,应当是被人持利器横削,一刀断头!” 我将头探入棺中,轻轻的嗅了嗅窦万通的头发。 “淡淡的烟焦味儿,窦大当家的鸦片锅儿临死都没有离身……这是什么?” 突然,我的手指触碰到了窦万通面皮上的一块轻微的凸起,我一眯眼,扣住了窦万通的下颚,轻轻的掰开了他的嘴,从梁战手里接过了一只筷子,缓缓伸到了窦万通的嘴里,在他的咽喉深处夹出来了一页浸满唾液血水的牛皮书页,铺展开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窦万通者,江苏彭城人,生于清同治十二年,寿五十有七,亡于民国十九年正月十六。 “这……生死簿?”萧自横睁大了眼睛,脑中赫然回想起了谭追和谭翻父子的丧命经过。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收好了牛皮书页,给窦万通整理了一下衣服,盖好棺材盖子,走出了灵堂,姜大太太迎了上来,刚想张口问我,却碍于人多眼杂,硬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 由于窦万通的死,疑点甚多,尚未破解,当晚,我们选择了在窦府留宿。然而,值得怀疑的是,今晚留宿在窦府的不仅仅只有我们一行,宋时谋、杨惊雷也因“不胜酒力”,在窦府住了下来。 夜半,前厅又有客到,姜大太太带着家仆清退了前厅所有的闲杂人等,我心下起疑,派萧自横去看看来人究竟是一位怎么样的大人物?半个小时后,萧自横神秘兮兮的跑了回来,凑在我耳边说道:“你猜……谁来了?” “谁?” “陶精玉!” “昌泰米行的大老板?” “就是他!” 我呷了一口水,喃喃说道:“一个卖米的,和一个混黑的,到底有什么联系呢?吊唁为什么不能白天来,专挑晚上来呢?” 一时间,众多疑点在我的脑海里汇聚,阴云密布的窦府好似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将不同身份,不同地位的人粘到了一起,拖在了这个泥潭里面,黑暗之中,混乱的蛛丝乱成一团网,缠住了我所有的思路…… 第四章:天师画中来(下) 五更天,后花园,花木影深。 左云襄神色慌张,在路口顾盼了一阵,一闪身,钻进了一座八角凉亭之中,凉亭的柱后,一个一身白衣的窈窕佳人正在驻足等待,左云襄喘了阵粗气,一把抱住了那个倩影,两眼含泪,哑着嗓子说道: “盈盈,跟我走!” 原来那个一身白衣的佳人,就是窦万通的三姨太杜盈盈。杜盈盈推开了左云襄,一脸惶恐的说道: “不能走,我听姜大姐说,白猿客栈的张三眼来了,他要查窦万通的案子,这个时候咱们走,岂不是徒惹怀疑?” 左云襄一声冷哼,沉声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人不是咱杀的,怕什么怀疑?” 杜盈盈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道:“真不是你杀的?” 左云襄一皱眉头,没好气的说道:“都说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虽和那老狗有仇,也很想杀他,但我……我还没找着机会呢!” “那……那那会是谁呢?”杜盈盈脸上写满了困惑,左云襄见她不信,将左手伸到嘴边,一把咬下了左手的鹿皮手套,漏出了一只只剩拇指和食指的手。 “半月前,我给窦老狗押运鸦片,过洞庭湖,被水寇所劫,窦老狗恼我办事不力,砍下了我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我看过窦老狗的尸体,他的脑袋乃是被人以利刃一刀砍下,你可知道,这人颈部的骨肉最是结实,若想一刀断头,哪怕是专司法场行刑的刽子手,也非得双手持刀不可,我这左手已废,单凭右手的力道,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一刀断头啊……再说那窦老狗独居密室,死亡前后,无一人进出,这……我哪有这个本事啊!” 杜盈盈闻言,沉吟了一阵,满目慌张的说道:“难不成……难不成是鬼仙显灵了……画!是画!是那幅钟馗图……” “盈盈,你在说什么啊?”左云襄追问道。 “扯下生死簿,天师画中来……对了,那幅画……钟天师走了!”杜盈盈身子一软,“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眼睛里泛起了一抹深深的恐惧…… 三天前,城外洞明观,圆月无云,杜盈盈裹着一身黑袍大氅,遮住了面目,孤身一人,挎着一个蓝布的包袱,在洞明观后山的石阶上踽踽独行。 前方山坳里,一座依山洞而建的低矮祠堂里依稀亮着灯火,祠堂外是一片空地,空地的正中立了一只旗杆,旗杆上挑着一面褐色的经幡,经幡地下坐着一个头戴青铜面具的道士,在那道士前面,排了好长的一串队伍,队伍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各自低着脑袋,互不交谈,一个个的向前缓缓挪着步子,在那道士的指引下向山洞中走去,那道士一次只放一人进洞,待到有人出来,才放下一个进去,从洞中出来的人,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喜上眉梢…… 杜盈盈排了小半个晚上,才轮到她进洞,进洞之前,旗杆下的那个道士在半空中虚画了一个符咒,抽出一把匕首划破了了杜盈盈的手指,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只白纸的元宝,抓过杜盈盈的手,将她指头上的血在那元宝上一阵涂抹,直至那白纸的元宝染成了红色。 “这洞中的鬼仙,乃是钟天师座下的巡查童子,专为钟天师他老人家搜集冤屈不平之事,你若有冤有冤,尽管向洞中鬼仙细说分明,若是能打动鬼仙,血元宝自燃,若是不能打动鬼仙,也无须强求,毕竟这天下事,总要讲个气数缘法。” 杜盈盈闻言,向那道士施了一礼,捧着怀里的血元宝迈步走进了祠堂大门,穿过一片供奉牌位的厅堂,便走进了祠堂后面的山洞,这山洞不大,摆设也很简单,之有一桌,一炉,一泥塑。 桌是最常见的云纹香案,炉是青铜打的三足鼎,唯有这泥塑,非神非仙非鬼非怪,只是把一块黄泥,雕成了一只硕大的小孩儿头颅,唇红齿白双下巴,耳圆颔宽没眼睛,对,就是没眼睛,眉毛底下两个漆黑的孔洞,幽幽的透着寒光。 杜盈盈跪在案前,将怀里的血元宝放在了桌子上,双手合十,对着那小孩儿头颅,幽幽说道: “民女杜盈盈,叩拜鬼仙大人……民女本是山东郓城人,幼时被拍花的拐子迷走,卖到了秦淮河的画舫上,十六岁那年,又被挑山帮窦万通买走,做了他的三姨太,窦万通抽大烟、卖鸦片、贩军火、卖劳工,嗜酒如命,喜怒无常,平日里对我轻则恶言相向,重则打骂不休,幸好……老天垂怜,让我遇到了左郎,他……同情我,体贴我,对我极好……我们偷偷的约定了终身,但是……好景不长,左郎为窦万通押运烟土,在洞庭湖遭遇了水寇,十七船烟土被洗劫一空,窦万通大怒,直接砍了左郎的三根指头,血……血流了一地,窦万通还让他在一个月内,将洞庭湖那批烟土从水寇手里抢回来,否则……否则就杀了他!可那水寇啸聚洞庭湖多年,来去无踪……左郎去哪里寻他们,再加上左郎人单势孤,这不是……要他送死么?我一个弱女子,无权无势,实在是走投无路,我帮不了左郎,我听人说,鬼仙在南京城屡屡显灵,专门帮助我等苦弱百姓,我……我只能来求……鬼仙大人,求您,求您上告天师老爷,那窦万通恶事做尽,罪无可赦,请钟天师……请钟天师除了这恶人,救我左郎一命吧——” 杜盈盈一个头磕在地上,刚抬起脑袋,只觉洞内骤然传来了一股冷风,香案上的血元宝无火自燃,化做一蓬灰烬在洞内散逸开来,香案上,两行铁画银钩的小字缓缓成型—— “本仙如所愿,夜游窦家宅。扯下生死簿,天师画中来。” 字迹一闪而没,杜盈盈模棱两可,正发呆之际,洞口处,那戴面具的道人招了招手,示意她快些出来,杜盈盈又磕了一个响头,迷迷糊糊的走出了祠堂,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无意间一低头,才发现,在自己黑袍大氅的内怀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卷轴,杜盈盈拉开卷轴一看,只见那卷轴上画的是一幅钟馗醉酒图,面红耳赤的钟天师,胸膛半敞,在荒丘野径之间漫步,腰下悬一长刀,森然有光,右上角还有小诗一首:少小名惊翰墨场,诗书无用且扬狂。我今欲借先生剑,地暗天昏一吐光。杜盈盈作为曾经的秦淮花魁,丹青之道,多少还是有几分见底的,打眼儿一看,便看出这幅画线条雄浑有力,用古拙老辣,有若浑金璞玉,力透纸背,又意蕴丰富、气象万千,一看便是出自名家手笔,但是找遍了画卷,也没寻到半个图章落款儿。 “扯下生死簿,天师画中来……那不成,钟天师就要从这画中出来么?这……难道鬼仙是让我把这画送给窦万通,然后钟天师从画中出来惩奸除恶么?”杜盈盈虽然无法理解这幅画,甚至是难以想象这里面的关窍,却还是依照那香案上所说,在回府后,找了个时间将这幅画呈给了窦万通,窦万通虽说是个混黑之人,但是南京城都知道,这窦万通最喜欢的就是附庸风雅,收集金石古董,别看这窦万通没念过什么书,认得字儿也有限,但是一提起什么书画丹青,那是喜欢的不得了,无论多少钱,也得买回家里,买回来了他也不看不把玩,单纯的就是为了买,不为别的,就因为怕被人笑,说他是个土包子。这幅钟馗图,杜盈盈往上一递,把这些个笔法一讲,编了个典故,说别看这画没有落款,其实是唐伯虎的真迹,为啥唐伯虎不落款盖章呢,乃是因为这幅画是唐伯虎自己家挂着镇宅的,这唐伯虎名气太大,凡是家里带字儿的带画儿的,三天两头的就有飞贼大盗光顾,一样儿都留不住,到了正月里,唐伯虎想着我总得画个钟馗镇镇宅吧,可要是给我把镇宅的钟馗偷走了,这可大大的不吉利啊,正闹心的时候,灵光一闪,唐伯虎来了主意,我不落款不盖章,这帮飞贼没法证明是我的真迹,他卖不出去自然也就不会偷了,于是唐伯虎就画了这幅没落款的钟馗图,终于没被飞贼偷走,并且在民间一代代的流传了下来,虽然没署名,但是行家里手一打眼儿就能看出笔法来,除了唐伯虎没人能画出来,别看这画儿没署名,却比那些署了名字的珍贵太多了,简直就是孤品。杜盈盈说,这画是她在当铺里收来的,当铺老板不识宝物,被她捡了个漏儿,杜盈盈知道窦万通好古,特意送上来这么一幅画,一是镇宅图彩头,二是也为府里添一件宝贝。这杜盈盈本就是秦淮的花魁,谈起丹青来那是头头是道,窦万通在书画上本就是个不懂装懂的棒槌,姜大太太是个农村出身的姑娘,二姨太玉娇娥是个唱戏的青衣,有道是隔行如隔山,这仨人顿时被杜盈盈给唬住了,窦万通大喜,以为得了至宝,姜大太太很是满意,将这画儿捧为镇宅的奇珍,亲自挂在了只有自己和窦万通有出入权的书房之中。 而后,窦万通突然暴毙,杜盈盈虽然心下起疑,但书房大门始终没有开,直到姜大太太撞开了屋门,才发现了窦万通的尸体,然而,姜大太太在第一时间喝住了家丁,让他们守在门外,不得入内,自己独自一人进入书房整理了一阵之后,才让家丁进去,抬出了窦万通的尸首,就是在那个时候,杜盈盈才看到在书房正中挂的那幅钟馗图……画里的钟天师……不见了! 第五章:未必他心是我心 “天师画中来?”左云襄咀嚼着杜盈盈的话,满脸的疑惑。 杜盈盈拉住了左云襄的手,小声说道:“在窦万通死的这段时间里,你我没有见面,我一直以为窦万通是你先下手为强,杀的他,我也不敢相信,是画里的天师走下来,杀了窦万通,可是你……你告诉我……窦万通不是你杀的,这……除了天师杀人,我也实在是想不到别的可能了!” “咱们逃吧!”左云襄说道。 “怎么逃?你不知道挑山帮和姜大姐的手段有多狠,咱们这个时候逃了,万一真正的凶手趁机把屎盆子扣到咱们脑袋上怎么办?挑山帮人多势众黑白两道都有人马,倒时被捉了回来,你我二人岂不是白白坐了替罪羊,左郎……要逃也不能现在逃……若真是天师杀的窦万通,那……那便说明鬼仙将咱们的事上奏给了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绝对不会半路撇下咱们不管的……若是……其他人杀了窦万通,总得见了分晓,才好动身!”杜盈盈虽然慌乱,但仍然不失理智,对左云襄柔声劝慰。 左云襄被杜盈盈说服,不再惦记跑路的事儿,二人温存了一阵,各自散去。 半柱香后,亭子后头的竹林里一阵悉悉索索之声响起,我、老萧和梁战松了口气,缓缓的探出了脑袋,偷听了半个多小时,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憋的脑袋晕沉沉的。 “张大掌灯,你真是神了,你是怎么猜到这俩人有关系,然后暗中盯梢的呢?”老萧喘着气问道。 “凤仙花汁!左云襄的袖口处有一抹若有若无的深红色。”我笃定的说道。 “玫红色?凤仙花汁?”老萧不解的问道。 我笑了笑,悠悠说道:“这女子染指甲的习惯在中国由来已久,在战国时就已经出现了,并在唐、宋两朝开始盛行,名曰:染指。凤仙花,也叫“好女儿花”,是一种最常用的染指物料。南宋的周密写过一本《癸辛杂志》,据这书中记载:女子染指,先将凤仙花捣碎,加入少许明矾,浸透到棉纱上,缠裹指甲一夜,反复三至四次,便可将指甲染至深红色,三位夫人中,姜大太太不染指,二姨太玉娇娥用的是美国的蔻丹指甲水,这种洋货指甲水,主要成分是硝化油,1920年才开始在中国销售,用这种指甲水,会使指甲表面形成一层透明的晶状亮油,和传统染指方法所用的凤仙花汁差别极其明显,而左云襄袖口处的那抹深红,和三姨太的指甲是一个颜色的,所以我敢肯定,这俩人的关系不简单!” “厉害呀!您这眼睛真不是盖的!”萧自横挑了一下大拇指,一记马屁随手拍出。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宅子的东北角传来。 “啊——杀人啦——” 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飞一般的拔腿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梁战跑的飞快,我和老萧呼哧带喘的跟在后面,没跑两步就被甩在了身后,待到我二人赶到现场的时候,东厢房内早就聚满了人。 死者正是夜半时分刚刚到来的昌泰米行的大老板陶精玉! 陶精玉的尸体是在卧房被发现的,当时门窗紧闭,无撬动进出的痕陶精玉的无头的身子在床上躺卧,鲜血浸透了床榻,人头却在距离尸身五步之外的茶几上,人头底下还压了一张牛皮书页,上面写着:陶精玉者,生于同治八年,寿活六十有一,亡于民国一十九年正月十七。在陶精玉卧房的墙上赫然挂着一幅和窦万通书房里一样的钟馗图,画中的钟馗一样的不翼而飞! 正当众人哑然失色之际,屋檐上骤然发出了一阵衣角破空的声音,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远处一座二层小楼的房檐之上,一个纱帽红衣,吴靴阔袍的大汉正背对着众人临风而立,在那大汉的腰间还悬了一柄滴血的长刀。 “钟……钟天师……”刚刚赶来的杜盈盈见了此等情景,身子一软,跪在了地上,不住的磕头。 “何方妖人!装神弄鬼!”我一声大喝,拔出了萧自横腰间的手枪,抬手就是一枪,瞄着那大汉的乌纱打去。 “砰——”一声枪响,那乌纱晃了一晃,却不见那大汉栽倒。 “哈哈哈——”那大汉肩膀一抖,一阵渗人的笑声缓缓传来。 “哑巴,打他下来!”我一声冷喝,梁战展臂一抓,击碎了假山上一角碎石,抡圆了胳膊,阙准那大汉的后脑,流星赶月一般掷去,眼看那石头就要砸到那大汉的一瞬间,一股冷风吹过,那大汉周身衣袖一鼓,竟然凌风飞起,飘飘摇摇向着半空中的圆月飘去,凌空虚渡,宛若羽化乘风。 “自向终南避世深,山魈木客接知音。群憎我面非人面,未必他心是我心,未必他心是我心,哈哈哈,吾乃赐福镇宅圣君武魁斩鬼天师钟正南,巡游阳间南北群妖恶鬼束手——”那大汉的声音自半空远远飘来,众人纷纷倒身便拜,跪倒了一地男女老少,只有我和梁战两个还笔直的站在人堆儿里,两眼发指的看着半空中那个越飘越远的背影。 “不可能的……”我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一旁的萧自横双手合十,一弯腰就要下拜,被我一把架住了胳膊。 “老萧……你干什么?糊涂啦?吓傻了么?这是非常道的障眼法,失心疯了把你!” 老萧甩了甩脑袋,定住了心神,眨了眨眼睛,一脸木讷的对我说道: “忘了……忘了,险些忘了这茬儿了,太真了!太真了!你说会不会真的是……” 我摇了摇头冷声说道:“你萧家的走马司从古到今办了多少邪门歪道装神弄鬼的诡异案子,哪个是真的?” 萧自横咂了咂嘴,没有答话,我望着半空,沉声说道:“假的总有破绽,只不过……我还没有想到罢了!” 正当众人失神之际,一声怒吼穿过前厅,伴随着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远远的飘了过来,一个细眉长脸的白面公子在台阶上摔了一个跟头,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跑进了陶精玉的卧房,捧着陶精玉的人头高声痛哭: “爹啊——咳——咳——爹——” 萧自横见了那白面公子,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这是陶精玉的大公子陶翰卿,陶少爷……” 我扫了那陶翰卿一眼,脸上泛起了一抹不屑,幽幽说道:“一个大烟鬼罢了,算的什么少爷!” 萧自横眼前一亮,低声赞道:“绝了啊,张大掌灯,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这双眼啊!” 我指了指那陶翰卿的背影,小声说道:“骨瘦如柴,眼窝深陷,神光涣散,精神萎靡,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打了二十多个哈欠,跑两步就涕泪俱下,汗透后襟,两手总是若有若无的往胳膊上瘙痒,频繁的用舌头去舔干白的嘴唇……大烟鬼的体征,他一个人占了个全。” “谁干的!谁干的——是不是你,对,我爹就是来见你,才死的,是不是你——”陶翰卿身子一晃,松开了陶精玉的人头,就来扑姜大太太,被窦府的家丁一拥而上,按在了地上,陶翰卿扯着脖子,来回挣扎,口中骂道:“老虔婆……你……你就是想吞我家的那批米……” “啪——”姜大太太一个箭步上前,狠狠的抽了陶翰卿一个大嘴巴,打算了他的话。 “这是窦府,轮不到你个小辈放肆,出了人命案子,自有警察破案捉凶,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胡乱攀咬。” 姜大太太话音一落,若有若无的瞟了警察局长杨惊雷一眼,杨惊雷咳了咳嗓子,一摆手,两名警员呵退了家丁,将陶翰卿带出了门外。 “额……那个……什么,咱们……啊既然发生了命案,身为警务人员,如果真的有凶手,我们一定会查出凶手,还……还……被害人一个公平,如果此事真的是钟……钟天师所为……那个我们也会向他老人家……额……询问……” 这杨惊雷虽然警察局的局长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原本姜大太太还指望着他出面定定场子,却反被他搅的人心惶惶,杨惊雷瞎白话了白天,肚子里有限的词儿眼瞅着跟不上了,急的脑门子直冒汗,一扭头,把萧自横从人堆里拎了出来,指着萧自横说道: “这位……是我们警局最优秀的警官,我宣布……啊这个案子,就有他来负责……老萧,来,把我交代你的处理办法跟大家宣布一下……” 萧自横闻言,整个人都傻了,这杨局长交代啥了,老萧也是两眼一抹黑啊! 我见状叹了口子,在老萧耳旁嘀咕了一阵,老萧长出了一口气,沉声说道: “命案频发,无论凶手是人是鬼,警局该走的流程一样不能少,请各位暂且各回房间,不要相互走动,命案现场会有警员前来封闭,即日起,为保护各位的安全,窦府的警卫正式由警察局接手,各位在案子查清之前,就……不要外出了,随后,请各位相信我们,也唯有相信我们,才是唯一的选择!” 萧自横说完,向杨惊雷点了点头,杨惊雷一摆手,随从的十几位警员便开始按照萧自横的部署行动起来,我叹了口气,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暗中嘀咕道: “这窦府已经成为了一座修罗场,背后一定有条线将这些人串在一起,引到了窦府,找到了这条线,顺藤摸瓜,我就能挖出苍梧道人!” 第六章:不想人间鬼魅多 一夜无眠,我瞪着两只通红的双眼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不停的用脚尖扒拉着地下的烟屁股,萧自横推开房门,递了杯热水给我,轻声问道: “张大掌灯,想好了么?咱们从谁开始问?” 我拾起一根枯枝,撅了个断茬儿,在地上勾画了:钱、粮、兵、黑、白、灰六个大字,在粮和黑两个字上,各打了一个叉,低声说道: “我最初以为,苍梧道人会分而击之,想不到这厮布了一个局,将这六个人引到了一处,打算一网打尽啊!” 萧自横坐在了我的旁边,指着地上的字儿,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对啊,这兵是指陈团长,白是指费学岐,这二人可还没到呢?” 我摇了摇头,模棱两可的说道:“那是局还没有转到那一步,到了那一步,他二人必须得来!” “那你说,凶手下一个要杀的会是谁?是你?还是我?” 我一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边说道:“杀人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通过杀人完成某种特定的谋划,这才是杀人的意义,否则,就是白忙活……苍梧道人是疯子,不是傻子,如何通过对这六个人的刺杀,完成对南京城的破坏,才是这局的重点。这六个人一定有某一种联系,而这种联系的枢纽正被苍梧道人握在了手里……这个枢纽到底是什么呢?” 萧自横听得一脑袋雾水,晕晕乎乎的站起来,转了好几圈,沉声说道: “张大掌灯,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两名死者都是死于无人出入的密室么?” 我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拄着脑袋,不耐烦的说道:“密室杀人,雕虫小技而已,破局要看大方向,不要拘泥于这些噱头,看的太近,反而会限制了你的思维。” 萧自横脸上逝过一抹嘲讽,弯下腰,搂着我的肩膀说道:“其实……破解不了密室杀人也没什么?我又不会嘲笑你。” 我长出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解释道:“我都说了,密室杀人不过是个小技巧,在我看来至少有七八种方法能够形成完美的杀人布置……算了,算了,权当早起活动活动身体了,今儿我就给你上一课,给你讲讲最常见的三种可能吧!” 说完这话,我站起身来,扑了扑土,招呼正在屋里吃包子的梁战,走到了卧室的桌子前,将梁战按在了椅子上,拿起梁战手里喝豆腐脑儿的勺子,回身说道: “老萧,现在我就是凶手,我的目标是梁战,进这间屋子需要钥匙,而钥匙只有一把,就握在梁战的手里。而这间屋子,除了梁战,是任何人都无法进出的,请问,我是如何进入这间屋子的呢?” “偷他的钥匙!”萧自横脱口答道。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萧自横眼珠转了一转,仿佛也发现了自己这个想法欠考虑,皱着眉头说道:“窦万通是混黑的老大,身边保镖那么多,还都是高手,想接近他偷东西,怕是也只有你们客栈的鬼手能做到,额……再说了,如果窦万通发现了自己的钥匙被盗,第一时间就会封锁书房,所以偷怕是不可能……” “除了偷呢?”我小声提醒道。 “除了偷……难道是窦万通邀请凶手进书房的!”萧自横一拍大腿,高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如果凶手不是钟天师的话,那么就只有唯一的一种可能……” “凶手是窦万通的熟人!”萧自横瞪大了眼睛。 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窦万通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钥匙是在他的身上的,所以你在惯性思维的影响下,是无法理解凶手是如何在锁死的密室里杀了窦万通,然后逃出密室的。其实很简单,杀了窦万通,拿走钥匙,在外面锁上门,再把钥匙塞回到窦万通手里不就好了么?” “你当我傻么?锁了门,在把钥匙送进去,再出来,难道凶手会崂山道士的穿墙术么?” 我笑了笑,并指成掌在梁战颈上一划,梁战一闭眼,倒在了椅子上,装作被我斩杀,我拿起梁战手里的勺子,将他的裤子口袋撑开,调整好角度,寻了一只针线包,从里面抽出了一根长长的棉线,绕过梁战裤兜上面的腰带,成了两股平行的线,随后我将手柄处带一个圆形小孔儿的勺子穿在了一根线上,拿着勺子向后退,一直退到了门外,关上了房门,用勺子在门上比划了一下,示意锁上了门,随后将勺子塞进了门缝儿里,由于窦府是老宅,木质的门,缝隙很大,我轻轻的掰了一下,扁长的勺子就穿过了门缝儿,我轻轻的拉扯着手里的两根线,将线的两端系在一处,两根线接到了一起,像极了西洋机器上的皮带轮儿,我轻轻扯动上面那根线,系在下面那根线上的勺子便开始缓缓的向前移动慢慢的向坐在椅子上的梁战腰带处靠去,一寸……一寸……很快,那勺子便到了梁战腰间卡在了腰带上,无法扯动,我在门外,咬断了线,猛地一拽,棉线瞬间回收,穿在线上的钥匙猛地向下一坠,正好落入了梁战的口袋里! 萧自横张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我摊了摊手,推开了房门,拍了拍梁战,示意他可以起来了,梁战眨了眨眼睛,从兜里掏出勺子,掰回了原样儿,接着去吃他的豆腐脑儿。 我扭头看着萧自横接着说道:“这是第一种方法,这是第二种方法,看好了!” 话音未落,我再次并指成刀虚砍在了梁战的脖子上,梁战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非常敬业的一歪头,趴在了桌子上。 我拿起他手里勺子,在梁战的裤兜里鼓弄了一阵,领着萧自横出了屋子,装作锁上了门,随后对萧自横说,现在可以破门而入了,萧自横迷迷糊糊的看了我一眼,推门进了屋子,直奔梁战,从他的裤兜里一翻,竟然摸出了一把勺子,他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我的手里也握着一把一模一样的勺子。 “这……” 我指了指桌子上,桌子上有三份早餐,我的那碗豆腐脑里的勺子和梁战的勺子都不在碗里,而这几份早餐里的勺子都是一模一样的。萧自横呆在了当场,梁战坐起来接着吃他的豆腐脑儿。 “懂了么?”我笑着问道。 “你是说凶手作为窦万通的熟人,见过他书房的钥匙,所以依样画葫芦,打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赝品模型,然后在杀了窦万通之后,把模型钥匙放在了他兜里,然后出了房间,拿着真的钥匙锁上了门!不对啊!验尸之后我试过窦万通兜里的钥匙,是能打开锁的啊……不对!掉包了,凶手是可以解除到窦万通尸体的人,在收拾窦万通尸体的时候,将钥匙又换回来了……” 我点了点头,挑了一下大拇指,叹了口气,说道:“你总算是开窍了!” 萧自横掏出了随身的小本,运笔如飞,记录下了这两套方法,随后问道: “第三种……第三种方法是什么?” 我不耐烦的瞥了瞥嘴,第三次并指成掌,虚砍在了梁战的脖子上,梁战梗着脖子,就是不死,我拿起桌子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了他嘴里,梁战一脸不乐意的嚼了嚼,打了一个饱嗝,翻着白眼儿倒了下去,我拿着梁战手里的勺子,拉着萧自横退出了房门,假装锁好了门,沉声说道: “可以破门了!” 萧自横一脸认真的推开了门,却不料被我抢先一步,冲进了门里,跑到了梁战的身边,萧自横一愣神的功夫,紧跟上了我的脚步,在梁战裤兜里一摸,掏出了那只勺子,抬起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说,第一个冲进去的是凶手?是凶手在那个时候把钥匙放回到了死者的口袋……第一个冲进去接触死者的……姜大太太,是姜大太太,她也有嫌疑?” 我走上前,扶起了蹲在地上的萧自横,扶着他坐在了凳子上,幽幽说道: “所以说,杀人的技法不过是小术,杀人的原因才是案子的根本!想要破案,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不能被凶手的小技巧遮住了双眼,误导了方向。” 萧自横听到此处,猛地站起身来,向我深揖了一躬,一脸严肃的说道: “多谢教导!” 我连忙一侧身,躲过了老萧这一礼,笑着打了个哈哈,拉着他坐了下来,伸出了三根手指…… “一、无论是那种手法,都有一个前提——熟人作案;二、陶翰卿说的那批米……是个什么意思;三、宋时谋和杨惊雷在窦府赖着不走,是来做什么?” 萧自横琢磨了一阵,挠头问道:“你就说,怎么办吧?” 我咧嘴一笑,幽幽说道:“不就是装神弄鬼么?咱们也会……” “你的意思是……” “附耳过来……在窦府往西走十里外,有一座城隍庙……庙里有一座泥塑的红衣判官……”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萧自横的小本上记下了我所有的安排,反复确认好了之后,转身出了屋子,我抓起了桌子上包子,咬了一口,自言自语的叹道:“世事浇漓奈若何,千般诡态出心窝。只道阴府皆魂魄,不想人间鬼魅多……” 第七章:真假天师 西厢房左手第二间,是陶翰卿的住处,门外的巡警两岗一哨,将他锁在了屋子里,任何人等不得靠近。 三更天,月亮底下爬上了一朵乌云,遮住了日光,窗户“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一道小缝儿,躺在床上昏睡的陶翰卿被寒风激出了一层鸡皮疙瘩。陶翰卿骂了一句娘,爬起身来,走到窗前,正要关窗,无意间透过窗缝往外一看,直瞧见门外躺了三具尸身,正是看守自己的两岗一哨! 陶翰卿困意全无,将身子前探,眼珠一转,向外瞟去,只见一个红衣虬髯的大汉,头戴纱帽,脚穿黑靴,大马金刀的坐在台阶上,拎过一个尚未死透的巡警按在腿上,拔出腰间的长刀在巡警的颈下一抹,一股血箭呲了出来,哗啦啦的在地上淌成了一摊……“鬼……鬼啊……”陶翰卿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手心儿一片冰凉,眼前一晃的功夫,台阶上的红袍大汉骤然失去了踪影。 “哪去了……”陶翰卿喃喃自语道。 “哟——正主在这儿呢!” 窗户缝里猛地出现了一张虬髯圆眼的黑脸,陶翰卿一声尖叫,仰面跌倒,屋子的大门被人“砰”的一脚踹了开来,那红袍大汉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个头戴鬼脸面具,一身金甲的高壮随从。 那高壮随从力气大的惊人,上前一脚,将陶翰卿踹到在地,头上脚下的将他提了起来,按在桌子上,拔出红袍大汉腰间的长刀,就要割他的喉咙。 陶翰卿身子本就瘦弱,再加上多年抽大烟,早就被掏空了身体,故而纵使是拼了命的挣扎,也挣不脱那高壮随从铁钳一般的双手。 “饶我命——饶我命——”陶翰卿涕泪横流的放声大叫。 那红袍大汉抚掌笑道:“你与本天师非亲非故,我凭什么饶你一名!” 陶翰卿一边挣扎一边喊道: “两位好汉,我知道你们的来历,你们也不需跟我在这装神弄鬼,那个人雇你们花了多少钱,我出双倍!” 红袍大汉眼珠一转,故作犹豫的说道:“这……不合规矩吧?” 陶翰卿喘着粗气,一脸乞求的哭嚎道:“这世道,钱就是规矩,除了钱,还有什么他妈的规矩,二位爷,钱我有,你们放了我,我出三倍……不……五倍……十倍!” 那红袍大汉摸了摸下巴上的虬髯,若有所思的说道: “十倍?你不是骗我吧?这趟活儿,我们那位东家可是出了十万大洋买你的命啊,十倍……那可是一百万大洋啊?你们家得卖多少米,才能赚一百万大洋啊?算了算了,这厮定是诓骗于我们,动手吧!” 高壮随从闻言,手上力道陡增,闪着寒光的刀刃再次向陶翰卿的脖子扎去! 陶翰卿疯狂的甩着脑袋,高声叫道: “二位爷慢来!慢来!卖米能挣几个大子儿啊!这年头,什么最赚钱?烟土……烟土啊,二位爷,有了烟土还愁没钱么?我这里有一桩心腹事说与二位,二位得此机密,去去百万大洋不再话下!” “慢!”红袍大汉按住了高壮随从拿刀的手,拍了拍陶翰卿的脸,沉声说道:“说仔细点儿!” 陶翰卿扭了扭脖子,调整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张口说道: “我知道您二位是他们派来的,什么钟馗杀人,我压根儿就没相信过,只不过,这么大的买卖,才分二位爷十万大洋,实在是太吝啬了……” 红袍大汉摆了摆手,示意他说下去。 “二位爷!徐州在备战,南京城的粮都运到徐州去了,南京城剩的粮已经不足三成了,很快就会爆发粮荒,国民政府为了稳定民心和城中的秩序,勒令全城的米行不但不能涨价,还得把粮价往下压,由1块大洋15斤米,压到1块大洋40斤米,为的就是让老百姓产生国民政府物资充盈,调控有力的错觉,从而稳定战争的大后方。其实真相则恰恰相反,我们陶家时代做的都是粮食的营生,这粮食从产地起运,到出售给市面百姓,这中间除了要缴纳政府巧立名目的如印花税、行商税等各种苛捐杂税之外,还要向诸如挑山帮这种地方帮派交付各种名目的船运费、地甲费、河快费、船行费、接江费、看样费、小佣费、开仓费、照料费、过斛费、行佣费、挑力费、机碾费、回手费、糠斗费、灰土费、过斛费、把斛费、绞包费、搭肩费、扛包费、运力费、下包费、码庄费。这都是些明费。还有暗下收取的斛行走筹费、空仓费等等额外钱。明暗两费,一炉香烧不到,都让你钱货两空。再加上去年苏、皖、赣、鄂四地的洪涝,所以这米的成本,在年初就已经涨到10斤米1块大洋了,现在政府让我们把粮价压到40斤米1块大洋,这不是要了我们这些米商的命了么!我们昌泰米行作为南京最大的米商,南京城里八成的米都是通过我们往来的,国民政府从去年年初备战的时候开始下令压价,压到现在刚好一年,倒闭了无数的小米商,哪怕是昌泰米行,都已经债台高筑……万般无奈之下,我爹只能去求窦万通,求他降低这一路的买路钱,给昌泰米行一条活路,但是窦万通以手底下也要养活一帮兄弟为借口,拒绝了我爹的请求……并且把我爹引荐给了一个人……” “什么人?”红袍大汉问道。 “费学岐!” “南京中央银行的代行长费学岐?” “对!就是他!” “窦万通把你爹引荐给费学岐做什么?” “卖鸦片!费学岐一直再卖鸦片,国民政府为了稳定粮价,下拨了一笔钱,以官方的名义采购一大批米粮,用于充实粮库,为了防止这笔钱被人贪墨,国民政府规定这笔钱只能用于采购米粮,只有和正规的米商签订了合同,才能支取这笔资金,费学岐想吞掉这笔钱,用来倒卖鸦片,所以他需要找到一个米商跟他签假合同,他才能套出这笔钱。而昌泰米行,绝对是他的首选,在见到我爹后,费学岐合盘托出了他的计划:第一步,昌泰出面和国民政府签订买卖合同,政府交钱,昌泰运米,合同成立,费学岐从银行里将这笔钱取出;第二步,费学岐拿这笔钱从南京买进鸦片烟,卖到湖南去,这烟土的利润十倍于大米,赚的钱,分为五份儿,费学岐占两成,窦万通占两成、宋时谋占两成、杨惊雷占两成、我爹陶精玉占两成;第三步,鸦片的价格远高于大米,我爹分得的两成利润中,拿出一成在湖南本地收购大米便足够充数,卖了烟土,再买米运回南京,向国民政府交差,一来一往,钱也赚了,米也买了,堪称天衣无缝,我爹还可以白白落下一成利润还债,一举多得!” “这里面怎么还有杨惊雷和宋时谋的份啊?”红袍大汉问道。 陶翰卿闻言说道:“二位爷,您想想,宋时谋和杨惊雷一个管军,一个管警,我们从南京购进鸦片烟,能绕的过他们么,我爹跟我说,鸦片的来路就是宋时谋给咱和英国人牵的线,装船卸货出城,在南京境内无人盘问,多亏了杨惊雷!” “后来怎么样了?你接着说!”红袍大汉敲了敲桌子。 “后来啊……后来我爹没办法啊,不签不行啊,一个是因为昌泰债台高筑,已经还不上了,再一个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不上贼船,就得被贼灭口啊!我爹挣扎了好几天,终于决定干了!费学岐大喜过望,按着计划一顿运作,买了鸦片,出了南京,直奔湖南,但是万万没想到……十七船烟土啊……在洞庭湖让水匪说截就给截了呀!我爹知道后,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背过去啊!当天晚上就去找了南京政府,说被截的是米,问政府怎么办?南京政府那头说:反正咱是签了合同的,二月二之前,要么你交米,要么你还钱,米也不交,钱也不还,那只能抓你蹲大狱了,不过……你这数目可太大了,估计大狱不用费那个事儿蹲了,刑场上领一颗花生米一了百了得了吧!有什么要交代的,回家多和老婆孩子唠叨唠叨吧!我爹闻听此言,犹如五雷轰顶啊,回家之后,第一时间备好了花红表礼,字画珠宝,就去找费学岐和窦万通商量,想着向这二位借点钱,好歹把钱凑上,谁想到这二位翻脸不认人,将我爹轰了出来,我爹万念俱灰,只得吐血变卖了仅存的一点儿家当,准备让我和我娘跑路回山西老家,自己去政府领死,谁知道还没等交代完这些事,就传来了窦万通被天师钟馗砍了脑袋的消息,我爹吓了一跳,不明就里,连夜赶来想趁着吊唁探探风儿,谁知……谁知他一进窦府就被你们给害了……爹啊……” 陶翰卿一咧嘴,放声大哭,高壮随从一声冷哼,吓的陶翰卿一哆嗦,连忙改口说道: “二位爷也是拿钱办事儿,我自然不能将这笔账算在你们头上!这肯定得算在费学岐这头老狗的身上……他肯定是怕我爹把他的事儿抖出来,所以才杀人灭口……” 红袍大汉闻言,正沉思之间,忽听得南北有嘈杂之声响起,一个凄厉沙哑的女声尖声叫道:“啊——天师杀人了——” 陶翰卿耳尖,听得分明,当下狐疑道: “你们……不是……你们有多少人?怎么……” 红袍大汉闻言,一把揪下了脸上的胡子,抹花了脸上的油彩,露出了一张两鬓斑白的脸,赫然正是萧自横的面目,只见萧自横对那高壮汉子说道: “我去找张大掌灯!” 话音未落,在门外偷听许久的我一转身,进了屋子,沉声说道: “甭找了,我在外面待了半天了,梁战跟我走,老萧你看住他!” 陶翰卿见了这番场景,两眼一愣,瞠目结舌的说道: “你们……你不是那个张……你们不是来杀我的,你骗……” 我抬手摘下了那个高壮随从脸上的面具,面具下面正是梁战的脸,我点了支烟,吐了一口烟圈,看着陶翰卿着说道: “这世上有两类人最好骗,一类傻,一类怂,你呀,又傻又怂!” 话音刚落,我和梁战便走出了屋门,大踏步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黑夜的深处,不知道凶手又布了一个怎样的困局在等着我们…… 第八章:支花老唐(上) 窦府南边,有一间四合小院儿,四间房围出了一块儿天井,顺时针方向,四间碧瓦青砖,一模一样的小客房分别标号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四合院的院内,二姨太玉娇娥裙钗散乱,神光涣散的威顿在地上,两眼发直的惊声叫道:“血……血……秋收那屋……钟馗……钟馗杀人了!” 我和梁战赶到没多久,杨惊雷、姜大太太、宋时谋、左云襄、杜盈盈等人先后赶到,杜盈盈上前搀扶起了玉娇娥,将身上的外衣披在了玉娇娥的身上,玉娇娥手掌冰冷,缩在杜盈盈的怀里,浑身发抖的说道: “我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了……他又杀人了!” 玉娇娥话音未落,只见明月之下,飞檐之上,一道红袍乌纱的背影在黑影之中一闪而没,宛若凌空虚渡,袅袅无痕,之余一阵鬼气森森的呕哑大笑:“吾乃赐福镇宅圣君武魁斩鬼天师钟正南,巡游阳间南北群妖恶鬼束手——” 标号为秋收的客房内,一地鲜血,满室狼藉,墙上一张一模一样的不见了钟馗的钟馗图,书桌后的太师椅上,一只黑色的哈巴狗正蹲在一具正襟危坐的尸首怀里,伸着舌头舔食者那尸体腔子里流出来的血,尸体的脖颈上,一道平滑的刀口略过,将人头斩下,滚落一旁,门槛边上,一只血肉模糊的脑袋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门外众人,那脑袋上还架着一只金丝眼镜,嘴里咬着一张牛皮书页…… 费学岐者,生于光绪一十四年,寿活四十有二,亡于民国十九年,正月十八! 左云襄拧亮了手电筒,去照那脑袋的面目…… “这是……费……费学岐,费行长!他什么时候来的。”左云襄惊叫了一声。 “咳……咳……”姜大太太咳了一嗓子,左云襄识趣的闭上了嘴。 “费行长与我家老爷是故交,昨日便来吊唁,只不过费行长位高权重,身份特殊,不愿露面,再加上舟车劳顿,甚是乏累,所以,我才选这处别院,让费行长休养。”姜大太太不动声色的说道。 “敢问姜大太太,在赶来现场之前,您在做什么?”我试探着问道。 “我在账房查账,这几日吊唁的人多,随的份子不少,我理理账目,账房里的管事可以为我作证,自傍晚一直到来这里之前,我从未出过账房一步!” 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走上前去,迈进了屋内,在费学岐的尸体边上探看了一阵,从还穿着睡衣的费学岐的肩头上摸索了一阵,摘下了一缕发丝,裹在了随身的手帕里,从他的上衣兜里翻出了一只小巧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的记载了许多银行的往来账目,我简单翻看了一下,随后,我蹲下身,眼光与桌面平齐的敲了一阵,捻起了桌子上的红酒杯和红酒瓶,嗅了嗅瓶口,摇了摇红酒杯的杯底,观察着杯子里残余酒液的沉淀,往嘴里倒了一小口,嘬了嘬舌头,随后又拔开了瓶塞,又倒了一杯,抿了一小口,皱了皱眉头。 “杨局长!从尸体上看,死者死亡大概不足十五分钟,请问,十五分钟前,您在干什么?”我抬头问道。 “你这是在怀疑我喽?” 杨惊雷闻言,面上逝过一抹不悦,背着手反问我。 我笑了笑,平静的答道:“恰恰相反,我是在帮您洗脱怀疑!” 杨惊雷一时语塞,不耐烦的说道:“我在屋内看书,听到有人尖叫,就跟着跑出来了?” 我瞥了一眼杨惊雷,笑着说道:“真的?” 杨惊雷面带怒色,上前一步喊道:“你什么意思?” 我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三姨太杜盈盈,语气柔和的问道:“三姨太,请问十五分钟前,你在做什么?” 杜盈盈拢了拢耳边的头发,小声答道:“我在厨房煎药,这几天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我有些失眠,故而寻了一道安神的方子,煎来服用……” 我的眼光在杜盈盈身子上下扫了两个来回,目光最终停在了她脚上的那双绣鞋上,那是一双黑底的缎面女鞋,杜盈盈的脚趾在鞋面下因为紧张一蜷一缩,鞋面一鼓一胀,煞是可爱,我咧嘴一笑,张口吟道: “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五陵年少欺他醉,笑把花前出画裙。” 杜盈盈本是秦淮花魁,通晓诗词,此刻听了我的话,一脸愠怒,狠狠的白了我一眼,扭过头去,我连呼得罪,朝着四方做了一个团揖,赔了张笑脸,接着向缩在杜盈盈怀里的二姨太玉娇娥问道: “二姨太,十五分钟前,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你会来到费行长所在的别院呢?” 玉娇娥指了指屋里那只黑色的京巴狗,弱弱的说道:“我的狗丢了,我在院子里四处找狗,听到别院这边有铃铛声,就寻了过来,正看见……” 我摆了摆手,示意玉娇娥不用继续说了,随后回过头去,看着左云襄问道: “左二当家,十五分钟,你又再做什么?” 左云襄咬了咬牙,一脸局促,挣扎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我在做什么,说不得,但是我真的没杀人!” 宋时谋闻言,大声喊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这厮言辞闪烁,必定是有鬼!” 左云襄闻言,气的浑身发抖,却始终不发一词。 我笑着拍了拍左云襄的肩膀,在他耳边沉声说道:“我明白,我明白。” 宋时谋见我二人耳语,一脸不悦的喊道:“喂喂喂——交头接耳的说些什么?不妨大声点,让大家听个明白!” 我走到了宋时谋身前,笑着说道:“敢问宋司令,十五分钟前,您在干什么?” “喝酒啊!” “自己么?” “当然是自己啊!本司令就爱自酌自饮,怎么了?” “没什么?宋司令身上好大的酒气!” “本司令自幼酒量大,白酒三斤起步,哈哈哈,不服么?” 我连忙摆了摆手,低头说道:“惭愧惭愧,服服服,张某喝酒,速来怂包……” “问过了这么多人,十五分钟前,你又在做什么?”杨惊雷反问我道。 “我和我这位叫梁战的朋友,连同萧自横,还有陶翰卿陶公子,四个人凑了一桌麻将!” “麻将?骗鬼呢吧你!”杨惊雷指着我的鼻子,一声大喊。 我笑了笑,拨开了他的手指,徐徐说道:“彼此,彼此!” 说完,一转身,带着梁战出了别院,没走多远,身后便传来了杨惊雷的阵阵谩骂声。 我和梁战刚回到客房,萧自横便迎了上来,急声问道: “怎么样?查出谁有嫌疑了么?” 我摇了摇头,看着萧自横,苦笑着说道:“我盘问了所有人,你猜怎么样?” 萧自横思考了一阵,眼睛放光的答道:“是不是有人在撒谎?” 我拄着额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幽幽叹道:“不是有人撒谎,是他娘的所有人都在撒谎!” “什么意思!”萧自横来了精神,搬了一只凳子,坐在了我的面前。 “陶翰卿怎么样了?”我问了一句。 “大烟瘾犯了,被我捆起来了,你先说,所有人都在撒谎是怎么一回事?”萧自横急切的说道。 “命案发生的时候,杨惊雷说他在屋内独自看书,但是我在他的裤腿脚上发现了一抹水渍的痕迹,皮鞋的侧后帮儿上有细沙,在屋里看书怎么会把裤腿脚看湿呢?这说明他根本就没有在屋内看书,而是去了一处水边,整座窦府有水有细沙的地方只有一处——后院儿荷塘上还没有修好的那座石桥边……所以,杨惊雷根本没有再屋里看书,而是去了后院儿的荷塘,杨惊雷的鞋底有烟灰,说明他在荷塘边上抽过烟,正常人谁会在这么冷的天,烟不在暖暖和和的屋子里抽,反而要去荷塘边上抽呢?” “说明他在等人!”老萧举手抢答道。 “对喽!所以说杨惊雷在撒谎!再看宋时谋,宋时谋说命案发生的时候,他在屋子里喝酒,我走过去闻了闻,宋时谋虽然一身酒气,但是酒味儿都是从他的前胸衣襟,以及左边袖口、胳膊等处散发出来的,宋时谋口鼻呼吸之间的酒气并不浓郁,这说明,他并没有大量饮酒,身上的酒气是他自行在衣物上泼洒出来的,故意造成醉酒的假象,所以这厮也在骗人。再看左云襄,左云襄支支吾吾,遮遮掩掩,不肯说自己在十五分钟前干了什么,但是,我观察到他的膝盖处有一抹锅灰,袖子口是卷起来的,手指发白,指节透红,分明是在水中浸泡过,这说明他是从厨房过来的,而且他在命案发生的时候正在厨房忙碌,所以膝盖才会蹭到灶台,染上锅灰,也许……那个在厨房煎药的根本就不是三姨太杜盈盈,而是她的情郎左云襄,杜盈盈说她独自在厨房煎药,是个谎言!” “既然煎药的是左云襄,那杜盈盈去干了什么?”萧自横问道。 “杜盈盈的眼圈是肿的,虽然花了妆,但是遮不住脸上的泪痕,她在来之前一直在哭……我想她谎称在厨房煎药,怕是想给左云襄打掩护,毕竟两个人的感情不能见光,左云襄从厨房赶来,没顾上那碗药,那药女子安神的方子,窦府女眷不多,被人发现捅出来,终究是麻烦!不过这里边最引人怀疑的是剩下的两个人……” “二姨太玉娇娥和姜大太太!”萧自横掰着手指头说道。 “不错,玉娇娥根本不是找狗找到别院去的,而是她根本就在别院!” “什么意思?” “桌上的酒不对!费学岐死亡的现场,在桌子上有一瓶红酒,一只玻璃杯,玻璃杯底有残余的酒液体,我观察过红酒瓶的瓶口和地上的软木塞,软木塞的钻茬儿很新,说明这酒是刚开的,玻璃杯里酒液留下的红色的液位线告诉我,这杯酒只倒了三分之一的高度,这和酒瓶里剩余的酒量对不上号,而且瓶颈和瓶塞子上有若有若无的紫罗兰香水味,说明开红酒的是一个女人,费学岐不是独饮,而是有个女人陪他喝过一杯,但是那个女人的杯子被处理掉了!恰巧,二姨太身上的香水就是紫罗兰香!” “你是说……是二姨太杀了费学岐?”萧自横惊恐的说道。 “费学岐是被斩首的,死前必定有大量鲜血喷涌,但是二姨太浑身上下并没有染上血迹,时间紧迫,她没有藏衣服的时间,现场也没有找到凶手的血衣,但是这两个人一定有问题。”我给了萧自横一个“是男人都明白”的眼神。 “你怎么知道的?”萧自横问道。 “二姨太的打扮!” “打扮?” “大半夜的,男人刚死,就算是狗丢了,你会美美的烫个头发,穿着一身艳丽的旗袍,描眉画眼的出去找么?” 萧自横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哀声叹道:“想不到这窦万通一世枭雄,取了三个老婆,两个都在给他戴绿帽子!也不知他泉下有知,是何滋味啊?” 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发出了一阵男人间默契的笑。 笑完之后,我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手帕,打开来,漏出了里面包着的一根头发,递到了萧自横的面前,笑着说道: “看!这个波浪卷,这股香水味儿,二姨太的头发,出现在了费学岐的肩头,我敢肯定,和费学岐对饮的那个女人就是二姨太……” “这么说,二姨太的嫌疑最大?”萧自横在小本上写下了玉娇娥的名字。 “但是,费学岐却将目标指向了姜大太太……”我自言自语的嘀咕道。 “费学岐……指向姜大太太什么意思?”萧自横一头雾水。 “费学岐随身有一只笔记本,里面是他工作的银行账目,向费学岐这种整日和数字打交道的人,身边的本子上记录一些银行的数目往来,本来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是我在那本子的后两页发现了十几行文字非常的怪异?” “什么文字?” “坎子话!” 第九章:支花老唐(下) 我从萧自横的手里接过小本儿和铅笔,在上面写下了两行字: “支花老唐抬翘子,麻油盘子摩拦钩。草木高丁阴阳扣,里外排足白花叶。” “这是什么意思……” 我点了根烟,吐了口烟圈,幽幽说道:“具体的是啥意思我不知道,但是大概是什么东西我知道,这就是个坎子话!” 所谓坎子话,就是米粮业内部同行的一种行话,类似江湖上的“春点”,大多用于计数、还价、谈判、分成。据说着“坎子话”有好多组,用于与不同的人交易,分寒、暑、乾、坤四组,第一组“寒”是用来和官家打交道的,用:上、衣、寸、许、丁、木、草、高、成,这十个字,来代替一到九的数字,比如十二就说“上衣”、五十三就说“丁寸”;第二组“暑”是用来和黑道人打交道的,用:更、示、春、回、玉、商、化、兑、旭,这九个字,来代替一到十的数字,比如十二在这组里就说“更春”,五十三在这里就说“商回”;第三组“乾”,是用来和同行打交道的,用:支花、老唐、啄子、吊苏、木兰、劳子、叉子、翘子、老窝,这九个词代表一到九的数字,同样的十二这个数字,在这里叫“支花啄子”,五十三叫“劳子吊苏”。米行内部的贩子就用这些外行人听不懂的“坎子话”协商价格,谈判分成,除了数字,这坎子话里,还有诸多术语,比如管瞒价牟利,叫“吃盘子”、“代辫子”。连环诈骗、下高利贷称为“加麻油”……总之数不胜数。 这费学岐笔记本里,用坎子话记载的账目驳杂翻覆,“寒、暑、乾、坤”四组词儿被他用了个遍,可见这本账目涉及的人员之广,路数之深,足以涵盖黑白两道,官匪江湖,而窦家的总账目只有两个人有翻看的权力,一个是已经死球了的窦万通,一个就是那位讳莫如深的姜大太太! “你是说……姜大太太也有杀人的嫌疑?”萧自横问道。 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屁股,沉声说道: “我让梁战仔细观察过姜大太太,留心听过她的呼吸,可以肯定的是——姜大太太是不会武功的,而且……姜大太太已经五十多岁了,试想百炼快刀,一刀割头,这种体力活儿,没有体力或是武功的人是万万做不到的,而除了姜大太太之外,孔武有力的杨惊雷,壮硕高大的宋时谋,刀头舔血的左云襄,跳舞出身的青楼花魁左盈盈,哪怕是戏班子里刀马旦出身的玉娇娥都比那位年老体衰的姜大太太看上去更有杀人砍头的气力!” “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我挠了挠头,沉声说道:“去荷塘!看看有没有别的线索……我总得知道,杨惊雷去见了谁!” 半个小时后…… 后院荷塘,石桥边。 窦府的后院儿,一看就是园林大家的手笔,看布局便能看出这处园林被高手匠人特意布置成了以小巧、自由、精致、淡雅、写意见长的苏州风格,亭、台、楼、阁、泉、石、花、木,错落有致,竹林掩映之下,小溪流水从脚下汩汩而过,石阶青苔,曲径通幽,荷塘边,有一假山石,石上篆刻着两行行书——“雨惊诗梦留蕉叶,风裁书声出藕花”,在那假山旁,有半座待修的石桥,桥边散落着不少用作建材的青石、沙土,这几日雪后,气温回暖,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形成了一个个的小水洼,我蹲下身去,在假山周围仔仔细细的一顿探看,果然,被我发现了好几串儿印在沙土中的,淡淡的脚印儿。 我张开手掌,蹲在了地下,去丈量那几串脚印,从东而来的那串脚印约有23公分,一般情况下,人的脚印和身高的比例大约为1比7,也就是说,这串脚印的主人身高在160公分左右,看脚印的形状,应该是女式的高跟儿皮鞋留下的,窦府的女仆和杂役不会有人穿这么考究的皮鞋,符合条件的只有三个人,姜大太太、玉娇娥和杜盈盈,再看另一串从西方方向来的脚印,这串脚印的主人显然在这里等待了很长的时间,他不停的来回踱步,将脚印踩成了一片,这串脚印的长度足有27公分,正好和杨惊雷的身高相符合,再结合他裤腿上的泥沙和水渍,应该可以肯定,来这里等一个女人的就是杨惊雷无疑! 我皱了皱眉头,闭上了眼睛,开始去试着还原当时的场景…… 抽烟!抽烟!杨惊雷很烦躁,很不安,他一支一支的吸着烟,以至于地上到处都是烟头儿,他在假山石后不停的踱步,来回的转圈儿,将地上的脚印踩成了一片…… 最后,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站在了原地,以至于众多脚印之中,只有这一对最清晰,因为他站在这里的时间最久,这个方向,正好和那个神秘女人的脚印脚尖儿对脚尖儿的站在了一起! 他们不是敌人,因为敌人不会站的这么近…… 他们也不是情人,因为情人不会站的这么远…… 杨惊雷很激动,他浑身都在颤抖,所以脚印的轮廓才会如此的细碎,他很亢奋,他身体不断的在前倾,所以脚印才会前脚掌深,后脚掌浅。 他颤抖着向前迈了两步,那个女子却开始后退,那女子也很激动,所以后退的两处脚印脚跟深,脚掌浅,她是抗拒的……但却没有激烈的反抗…… 这个距离,应该刚好够杨惊雷抓住她的手,只是抓住了手…… 不知道杨惊雷跟她说了什么,她的心绪不宁,非常混乱,她扭头跑开了!所以,这串女人离开时的脚印的步幅比来的时候大了很多,她心绪很乱,所以深一脚浅一脚,杨惊雷没有追出去,在原地站了很久,想点烟,但是点了好多次都没有点着,他将那支头上被燎黄了,但是没有点着的烟扔在地上,烟上的指痕可以证明他当时的激动,以至于连夹烟都掌握不好力度…… 我记得很清楚,赶到费学岐死亡现场的三个女人里,姜大太太、玉娇娥两个人穿的是皮鞋,只有三姨太杜盈盈穿的是一双绣花的布鞋。 然而,有嫌疑的不是那两个穿皮鞋的人,因为她们的鞋上没有沙土的痕迹,而那个穿布鞋的人才可疑,因为……她一定是发现了鞋上的痕迹,才换掉了皮鞋,我就说当时看着杜盈盈为什么那么别扭,原来是出在鞋上,在费学岐死亡的现场,杜盈盈来的时候穿的是一身西式的服样,偏偏配了一双布鞋,一定是她刚刚换完皮鞋就听到了玉娇娥的尖叫,来不及换衣服,就跑了过来…… “杜盈盈有鬼!”我猛地一睁眼。 萧自横吓了一个激灵,急忙说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我坐在地上,一手指为笔,在沙土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沉默了许久,我对萧自横说道: “老萧,这布局之道的核心便在于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像西洋的八宝转心机关锁,一环扣一环,有道是:真真假假终是戏,虚虚实实才是局。按理说,那批烟土被劫,钱粮两失,苍梧道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为何又要多此一举,来窦府杀人呢?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不符合逻辑!” 萧自横闻言,陷入了沉思,我轻轻的敲着脑袋,涩声说道: “老萧,我再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们搞混了因果……”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萧自横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总是依据时间先后思考的惯性思维告诉我们:是先有烟土被劫,所以有人开始计划杀人,开始高悬屠刀,那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有人开始高悬屠刀,才造成了烟土被劫呢,也就是说,杀人的计划早就铺开了,烟土被劫或许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亦或是仅仅不过是个请君入瓮的引子!” 萧自横闻言,倒吸了一口冷气,梗着嗓子说道:“那这个布局的人……也太厉害了……这会是苍梧道人的手笔么?” 我长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老萧,有句话说的很对,那就是:物先腐而后虫生。按理来讲,费学岐、窦万通、杨惊雷、宋时谋、陶精玉这个组合堪称完美,黑、白、钱、兵、权这五样东西占了个齐全,这样一个生意组合绝对是天衣无缝,堪称黄金阵容。苍梧道人要想下手破坏掉这个体系,从外面几乎是无法下手的。的确,苍梧道人裹挟不少信徒,薄有金银,但钱,他能有掌管中央银行的费学岐有钱么?论煽动性,他那非常道的骗人把戏,说的再天花乱坠,能有陶精玉手里那白花花的大米诱人么?论斗狠,神拳队潜入南京城里的死士也就二百人上下,那挑山帮八百余亡命徒,都握在窦万通手里,所以那苍梧道人斗狠也不是对手,更别提宋时谋和杨惊雷这俩人,一个是司令,虽不亲自带兵,但也有调动之权;另一个管着警察局,街面上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他查不到的,所以说,苍梧道人知道,硬拼是没戏的,摆在他面前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五个人中间制造龌龊,让他们自相攻杀!” “那……那个钟馗……” 我摆了摆手,打断了萧自横的话,张口说道: “我说过,一个案子里,杀人的手法不过是途径,杀人的动机才是核心,天师杀人,不过是个噱头,换句话说,这杀人的钟馗不过是一把刀,而这把刀握在谁的手里,为什么要捅出这一刀,才是关键!苍梧道人是布局的高手,深懂以弱胜强之道……” “以弱胜强?好厉害啊……”萧自横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狗屁的以弱胜强,骗人的把戏罢了!”我嗤笑了一声,从地上拢过了一摊小石子,一边挑拣,一边说道: “老萧,从古到今,这兵法里的以弱胜强,便是纸上谈兵的书生们,断章取义胡搞出来的一个悖论,试想,平原列阵,互相攻防,八千对八万,在装备、人员、后勤保障等水平都差不多的情况下,怎么打,八千也不可能打的过八万。这世上,多胜少,强胜弱,有胜无,大胜小才是真理!兵书上所说的以弱胜强,无非是在一时一地的情况下,为以强凌弱罢了,《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分之,少则守之,不若则避之!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怎么才能营造出对自己有利的局势呢?五点:一、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 二、识众寡之用者胜;三上下同欲者胜;四、以虞待不虞者胜;五、将能而君不御者胜。苍梧道人是做局的高手,自然会占据这五点优势,敌明我暗,这妖道胜之一者也;窦万通等人组织松散,各怀鬼胎,而苍梧道人的非常道,令出一人,纪律严明,此妖道胜之二者也;窦万通等人内部出现了问题,被苍梧道人抓住了小尾巴,此妖道胜之三者也。” 说到这,我也数清了手里的石子,推到萧自横面前十二颗,堆到自己身前六颗。 “老萧,现在你是窦万通一伙,我是苍梧道人一伙,石子代表咱们俩的实力和筹码,你有十二颗,我只有六颗,你二倍于我,现在,我想搞死你,请问,我该怎么做?” 萧自横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我伸出手去,将苍梧道人的石子分成了四堆儿,第一堆儿五颗,第二堆儿四颗,第三堆儿两颗,第四堆儿一颗。 我拿着自己那六颗石子,往前一推,笑着说道: “六对十二打不过,但是你的十二颗石子分成了四份,分而击之,六对五,稳稳当当,第一轮,我赢了,战损其一。” 我完,我拂开了萧自横那五颗一堆的石子,并且从自己的六颗石子里丢掉了一颗,而后,我把我剩下的五颗石子往前再一推,推到了萧自横那四颗一堆儿的石子面前,笑着说道:“第二轮,五对四,我又赢了,战损其一!” 说完,我又拂开了萧自横那两颗一堆的石子,并且从自己剩下的五颗石子里丢掉了一颗,就在萧自横发呆的时候,我把我剩下的四颗石子往前再一推,推到了萧自横两颗一堆的石子前面,悠悠说道:“第三轮,四对二,我又赢了,战损其一!” 我接着拂开了萧自横那最后一颗石子面前,并且从自己剩下的四颗石子里丢掉了一颗,沉声说道:“最后一局,以三对一,站损其一,我又赢了!” 我抬手拂开了萧自横最后一颗石子,并且从自己剩下的三颗石子里丢掉了一颗,此刻场中只剩下了我的两颗石子,萧自横的石子全军覆没。 我拍了拍我手上的尘土,沉声说道:“这,就是以弱胜强的原理,也是苍梧道人布局的思路。” “分化窦万通这伙儿人,分散击破……”萧自横喃喃说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这么诡异的招数,你是怎么想道的?”萧自横不可置信的问道。 “不是我想到的,想到这个办法的人叫努尔哈赤,万历四十七年,大明王师和努尔哈赤在辽东打过一场大战,后世称为萨尔浒之战,在这场战役中,大明王师出兵十二万,努尔哈赤六万,大明王师兵分四路,十二万兵马拆成了五万、四万、两万、一万的四股兵马打算合围努尔哈赤,结果被努尔哈赤分别击败,二月二十五日,大明王师正式出征;三月初一,西路军遭努尔哈赤攻击,寡不敌众,全军覆没;三月初三,北路军遭受攻击,寡不敌众,全军覆没;三月初五,东路军被后金军偷袭,寡不敌众,全军覆没;三月初六,南路军接到三路大军战败的消息后匆忙撤兵,后金军趁势追击,寡不敌众,全军覆没。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那苍梧道人玩儿的就是这手儿……” “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把有嫌疑的人抓过来审一审?”萧自横咬着牙问道。 我笑着拍了拍萧自横的肩膀问道:“怎么审?且不说那杨惊雷,宋时谋身份特殊,你无权拘捕,单就说这姜大太太,左云襄之流不说实话,你能奈他何?” 萧自横嗫嚅了一下嘴唇,还没有说出话来,木头桩子一样站在一旁的梁战猛地蹦出俩字:“打他!” 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叹着气说道:“哑巴!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反而会酿成祸患,在窦府这团毛线球一般的局里,也许那位姜大太太会是一个绳子头儿……” 第十章:诈将(上) 窦府深处,临水茶楼,管家收了我的拜帖,让我在廊下等候,半个小时后,天色入夜,管家开了门,我跟着上了楼。 三楼,静室,我和姜大太太隔着一座红木的茶台而坐,老管家烧好了水,躬身退下,回手带上了房门,屋内只剩我和姜大太太两个人。 “张大掌灯,听说白猿客栈专门为人解决棘手的事,这次我窦府的案情,你可有查到什么眉目吗?” 姜大太太给我斟了一杯茶,我点头致谢,笑着答道: “眉目自然是有一些了,只是不知道您问的是案,还是情?” 我语气停顿了一下,偷眼瞟了一眼姜大太太,果然,姜大太太的神色一紧,不过转瞬间恢复了平静。 “张大掌灯,你今日来见我,就是为了来打机锋的吗?” 我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我之所以来见你,就是希望能给您指出一条明路?” 姜大太太闻言,不怒反笑,不抬眼的说道: “明路?你凭什么?哈哈哈,张大掌灯,允许你在这窦府查案,一是看在你是受萧自横萧司长的委托,走马司的事我也略有耳闻,这钟馗杀人,也算怪力乱神,所以我想着走马司兴许会有线索,这才容你在府中探看;二来我窦府出了人命,越是遮遮掩掩,反而越徒惹宵小觊觎,让人查案不过是为了堵住江湖上的悠悠众口罢了,我挑山帮做的是刀头舔血的黑道生意,你且问问这上下的汉子,哪个是惜命的孬种,我夫君是帮主,从他接掌龙头那天,他就想到了自己的下场,所以说,案子查与不查,你张大掌灯是留是走,都是我挑山帮说了算,你凭什么,给我来指一条明路,笑话!” 我呷了一口热茶,也不争辩,只是一声轻叹,徐徐说道: “你们打打杀杀自然有打打杀杀的活法儿,可杨惊雷呢?杜盈盈呢?他们和你可未必是一路人。” 我此话一出,姜大太太瞳孔猛地一紧。 “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既然他二人已经见面,该捅破的已经捅破了,再这么绷着还有意思么?唉,说起来,都是因果报应吧!” 我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全仗着在荷塘边上推理出的一点信息,胡乱编凑,真假参半,半遮半掩的诈了姜大太太的一下,果然,姜大太太脸上再也绷不住平静,一把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冷声说道: “你都知道了?” 我心中一阵狂喜,暗道:“饶你是经年的老猎手,也斗不过我这成了精的老狐狸,还是被老子诈出来了吧!” 虽然心里高兴的快要蹦了起来,但是面上我却不动声色的接道: “我知道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杜盈盈心里怎么想,当年的事,她真的能接受么?” 我这话问的极其有技巧,从杜盈盈哭红的双眼可见,她一定是遇到了无比伤心之事,所以我问了一句“能接受么?”再加上杨惊雷和杜盈盈确实差着年纪,要说杜盈盈嫁到窦府做妾这几年里能和杨惊雷发生什么瓜葛,似乎不妥,所以一句“当年的事”,便能一划拉一大片的将姜大太太的心思兜进去,我之前那句“都是因果报应吧”乃是街上摆摊算命的老骗棍惯用的招数,这世上万事万物都离不开一个因果,所以这是一句万能套儿,不愁她姜大太太不往里钻。 姜大太太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看着我,冷冷说道: “这件事,和杨惊雷没有关系,和杜盈盈也没有关系,你莫要寻他们的麻烦。” 我闻言,心中一惊,暗自思忖道:“这姜大太太分明是在为杨惊雷和杜盈盈开脱啊!这么说,她们要么是同伙儿,要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想到这,我假模假样的思考了一会儿,一脸犹豫的回答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姜大太太身躯一抖,从茶台下面掏出了一个小簸箩,簸箩里面铺着一层关东烟叶,撮开两张烟纸,捻起一撮烟叶儿,均匀的填在了烟纸上,灵活的搓了个卷儿,递到了我的身前,笑道:“抽一支?” 我愣了一下,旋即展颜一笑,点头应道:“抽一支!” 我伸手接过了姜大太太递过来的烟卷,在指尖轻轻的弹了弹,凑到鼻子尖儿上一嗅,划着了随身的火柴,点燃了烟叶子,深深的吸了一口,眯着眼睛说道:“地道——” “你懂这烟?”姜大太太一边给自己卷着烟,一边问道。 “懂得不多,随口一说,您见笑,这辨别关东烟的诀窍有看、嗅、品三决,这看,指的是看烟叶的厚薄,有无斑痕,嗅嘛,就是指把烟叶放到鼻前闻,去嗅那醇厚缠绵的芳香味儿,这关东烟的烟气素来为它烟所不及;这第三,就是品,轻轻地吸一口,让烟香在腔里闷上几个来回儿,再缓缓地从鼻子里返出来。别看烟圈儿已喷出来了,但这烟香却还久久地在口腔里徘徊……这三样都达到上乘,才称得上地地道道的关东烟!” 姜大太太挑了一下大拇指,将卷好的烟卷儿吊在了嘴里,我极有眼色的划着了一根火柴,身子前倾,探过茶台,点着了姜大太太嘴边的烟卷儿,馥郁的香气散开,姜大太太吐了口气,看着我冷冷说道: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我和杜盈盈的关系的?” 我坐回到椅子上,眯着眼说道:“说来惭愧,我也是在费学岐被杀的当晚,才看出的端倪!” “哦?” “费学岐被杀的当晚,杜盈盈从荷塘边上与杨惊雷相会,离开后,杜盈盈发现了脚上的泥沙,把皮鞋换成了布鞋才赶到现场,但是我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杜盈盈的布鞋是不合脚的,她的脚趾是蜷缩着的,因为鞋子小!试想,若是杜盈盈换的是自己的鞋,怎么会出现不合脚的现象呢,唯一的解释就是杜盈盈根本没有发现脚上的皮鞋沾了会暴露行踪的泥沙,发现这个问题的是其他人,但是情况紧急,所有人都在往别院赶,杜盈盈没有时间回屋子里换鞋了,发现这个问题的人和杜盈盈两个人交换了鞋子……杜盈盈穿布鞋小,那个人穿皮鞋一定大,为什么那个人可以和她换鞋穿,因为那个人的穿的衣服是不会露出鞋子的,因为杜盈盈换上了一只女人的绣鞋,所以和杜盈盈换鞋的那个人肯定是一个女人,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在场的人力,玉娇娥穿的是一双高跟鞋,而您穿着的一直是那身长衫,长衫的下摆垂的很低,我看不清您的鞋子,但是可以肯定,您一定是那双绣鞋的主人,因为人的身高和脚长大概是一比七的关系,杜盈盈穿的那双鞋小,说明那双鞋的主人没有杜盈盈高,而玉娇娥的身量和杜盈盈差不多,唯有您……符合所有的条件!所以我断定,您和杜盈盈……” “厉害!那怪你那日无故说了一句: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原来不是出声调戏,而是看出了脚上的端倪!”姜大太太一声赞叹打断了我的话。 我二人相对而坐,各吸了两口烟,默默无言。 半晌过后,姜大太太弹了弹手里的烟灰,两眼看着窗外,喃喃说道: “人老了,很多片段记不清了,但是无妨,好歹能说个大概,张大掌灯……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 二十年前,初秋,苏州乡下,小渔村…… 芦苇荡密密麻麻,岸边靠着一艘破烂的小渔船,渔船里,一个壮硕的青年人从上衣的领子底下挑下了一只扣子,用绳子穿了,挂在了一个长发如墨的农家女子颈上。 “姜雁儿,我得走了!” 那农家女子两眼通红,泪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她攥紧了那青年的手,咬着嘴唇呢喃道: “杨霄,我舍不得你!” 原来,那青年人名叫杨霄,今年,也就是清宣统元年,十二月,以杨霄为首的哥们党人谋刺从欧洲考察回国的贝勒载洵,不料事先走漏了风声,引得清廷派密谍追杀,杨霄九死一生逃出苏州城,重伤之下,落入江中,被打渔的农家女姜雁儿救起,躲在姜雁儿的渔船中养伤。 杨霄见的世面广,胸中才学又深,本就招女孩子喜欢,旬月以来,得蒙姜雁儿悉心照料,二人耳鬓厮磨,不由暗生情愫,私定了终身,然而,没过多久,清廷追杀的风头渐渐过去,旧时的同伴顺着江水搜寻,找到了杨霄的踪迹,以暗语留书,让杨霄尽快回归,共谋大计! 那杨霄也是个热血有为的青年,早就心怀推翻清廷,驱除外寇的心思,此刻见了伙伴的留书,心思霎时间飞到了千里之外,但是……姜雁儿怎么办?杨霄知道,自己干的是刀头舔血,有今天没明天的营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姜雁儿带在身边的,但是,若是让他在这山村里打鱼耕田,终老此生,他又岂肯甘心?思前想后,也不知挣扎了多少个昼夜,终于打定了心思,向姜雁儿吐露了实情,并表达了自己非走不可的决心,临行前,杨霄拆下了自己的一只一扣,穿在绳上交给姜雁儿做了信物,告诉她:一旦大事有成,便来接她,到时候,便以这扣子为信物。 姜雁儿见情郎决议要走,自知留他不住,只得再三相送,洒泪别离不提。 杨霄走后没多久,姜雁儿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诞下了一个女儿,不料又过了一年的春天,苏州闹了洪灾,饥荒来袭,饿殍遍野,姜雁儿独身一人,无力抚养女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找到南京城里下来贩人口的“人牙子”,卖了自己,换了两袋小米,姜雁儿拎着两袋小米抱着孩子,在村里找到了冯铁匠一家,这冯铁匠夫妻俩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心肠,就是膝下无子无女,姜雁儿忍痛将孩子托给了冯铁匠抚养,并将那两袋小米当做报仇,交给了冯铁匠,临别时,姜雁儿将那枚扣子挂在了孩子的脖子上…… 而后,贩人口的人牙子带着姜雁儿走水路,换马车,一路坎坷的来到了南京城! 第十一章:最难消受是相思(上) 两年后,也就是民国三年,南京城,姜雁儿被转卖了四五道手,最终落在了秦淮河边的一家青楼画舫上做娼妓,那是三月初五的一天,黄昏时分,姜雁儿起身梳洗打扮,今日有城里的富豪宴客,要在画舫上摆酒席,楼里的姑娘都得赶去伺候。 姜雁儿刚刚换好衣服,突然听见一声窗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撞破了窗户,翻了进来,姜雁儿抓起针线笸箩里面的剪刀,仗着胆子走到窗户底下,拉开窗帘,只见窗帘后面此刻正缩着一个干瘦的青年男子,腹部一道刀口,染红了褂子,面色惨白,嘴唇乌青,那青年男子瞧见姜雁儿,苦着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哀声求道: “阿姐,救我一救!” 姜雁儿正发愣之际,只听门外一阵嘈杂声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落在了甲板上,姜雁儿知道这定那青年的仇家来寻他,再看那男子伤的很重,又听出他一口的苏州口音,知是自己同乡,此情此景,更让姜雁儿想起了当年的杨霄,也是这般落入了江中,被他救起,姜雁儿想到此处,将心一横,拉开了衣柜,将那男子塞在了柜中,拿起抹布,擦干了那男子滴下来的血迹,将抹布裹着灯台抛入了水中,推开半扇窗户,抬脚在窗框上踩了一块黑漆漆的鞋印儿。 “咣当——”木门从外面被人一脚踢开,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涌进屋来,抬起手里冷森森的长刀指着姜雁儿喝道: “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汉子跑进来!” 姜雁儿喘了口气,向窗边一指,为首的大汉跑到了窗边,一眼便瞟到了窗框上的那半个脚印! “狗日的跳水里了,给我撑船搜!” 那大汉一声大喝,带人出了屋子,姜雁儿关好了门窗,听得脚步声走远,回身打开了柜门,扶着里面的那个青年汉子走了出来,那青年汉子一屈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着姜雁儿“当当当”的连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说道: “阿姐救命之恩,我窦万通永世不忘,待他日窦某飞黄腾达,定当报偿!” 姜雁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涩声说道:“都是江湖飘零的苦命人,今日不知明日事,谈什么报偿?” 那青年汉子讪讪的笑了笑,也不说话,一转身也出了画舫,趁着黄昏入夜,灯影昏黑,消失在了码头深处。 一年后,也是三月初五,姜雁儿生了病,窝在船舱里发烧,老鸨恼怒她不能开工赚钱,没有给她饭食,姜雁儿饥寒交迫之际,忽然听得窗外鼓乐齐鸣,鞭炮喧天,有大队的人马朝着画舫而来,正惊诧之间,屋门被人从外推开,老鸨带着两个龟奴闯了进来,姜雁儿下了一跳,从床上连忙滚下地来,不住的磕头,哀声说道: “莫打我,妈妈莫打我,明日……明日我便能接客……” 怎料那老鸨见状,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惶恐,手忙脚乱的姜雁儿扶了起来,亲自帮她整理发鬓,梳洗描画,口中不住的说道: “孩子,瞧你说的什么话,你在妈妈这三年,妈妈可曾亏欠过你,说起来,我这一船的姑娘,还是数你最有手腕,竟然勾住了挑山帮的大当家,哎呦呦,人家给你赎了身,八台大轿就在码头上等着你呢,快,让妈妈给你好好打扮打扮,你也好漂漂亮亮的出阁……” “挑山帮……大当家……”姜雁儿细数着自己平日里相熟的恩客,数了好几个来回,也不记得有过什么挑山帮的大当家。 正疑惑之际,老鸨已经给姜雁儿打扮利落,拖着她从船舱底下走上了画舫的甲板,甲板上,江风正弄,穿对面的码头上架起了三人宽的跳板,跳板上铺着一层红毯,红毯那头的岸上,人声鼎沸,当中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看见姜雁儿出来,滚鞍下马,迎了上来,姜雁儿离得远,瞧不见那人样貌,但看身影依稀面熟,于是挪步上了跳板,走进了些,才看出,原来那个一身黑布马褂,头戴圆顶呢帽,胸前挂着大红花的人,就是两年前那个被人追砍,躲在在房内的窦万通! “是你?”故人重逢,姜雁儿漏出了一个笑容。 窦万通一撩衣摆,双膝一弯,跪倒在了姜雁儿面前,高声说道: “阿姐救命之恩,我窦万通永世不忘,今日窦某飞黄腾达,特来报偿!” 姜雁儿上前扶起了窦万通,捏了捏他长衫的料子,笑着说道: “果然是发达了呢!” 窦万通哈哈一笑,神色一肃,沉声说道: “当年我竞争大当家之位,被仇人追杀,多亏阿姐仗义相助,救我一命,这一年,我收拢兄弟,攘除敌凶,已然坐稳了这挑山帮头把交椅的位子,我窦万通是个带把儿的爷们,许下的誓言,不敢相忘,今日备足了花红表礼,前来迎娶阿姐,自此后,秦淮河青楼里再无什么花娘姜雁儿,即日起,你就是我挑山帮的姜大太太,你我富贵与共,如何?” 姜雁儿闻言,已是泪流满面,这许多年来身世飘零,流落江湖,在青楼里受的辱,遭的难,一瞬间涌上了心头。 终于等到有一个人能拉她出这火坑了! 姜雁儿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笑着点了点头,窦万通站起身,一把将姜雁儿横抱在胸前。 一片锣鼓声中,姜雁儿进了挑山帮的大门…… 要说,这姜雁儿和窦万通真是绝配,窦万通为人心狠手辣,敢打敢拼,十足的绿林作风,没几年的功夫就把南京周边什么运河帮、船旗会之类的竞争对手打散的打散,收编的收编,而姜雁儿呢,出身青楼,察言观色,八面玲珑本就是吃饭生存的本事,嫁到挑山帮之后,辅助窦万通左右逢源,无论是帮里的上下老小,还是帮外的人情往来,都打点的坦坦荡荡,提起姜大太太,没有一个不挑大拇指的。 可是事业顺利,并不意味着婚姻美满,两个人婚前接触不多,成亲之后,姜大太太才发现,这位窦大当家,那是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啊,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姜大太太有心要一个孩子,用孩子拴住窦万通的心,不过兴许是早年间在青楼里堕胎药喝的多了,这孩子怎么也要不出来,窦万通因此也很是郁闷,越发的不着家,在外面酒色无度,渐渐的开始不着家了。 于此同时,姜大太太派去苏州乡下寻找冯铁匠的人也带回了消息——冯铁匠一家都死了!为什么呢?只因为这几年苏州的年景不好,灾民是越来越多,南京这头的人牙子尝到了贩卖人口的甜头,越发的收不住,从一开始的买卖直接变成了拐带,冯铁匠乳名叫扣儿的小女儿被人牙子给拐跑了,冯铁匠的老婆受不了打击,上吊了,冯铁匠家破人亡,日日借酒浇愁,烂醉如泥,一日上山打柴,腿脚一软,跌倒山坳里摔死了…… 姜大太太听闻此事,犹如晴天霹雳,哀痛之下,日日以泪洗面,心中暗自思忖:我得此报应全因这些年在挑山帮恶事做尽,欺行霸市、放贷骗毒、倒卖鸦片、拐带人口、运送军火、逼良为娼,桩桩件件都是伤阴德的买卖,所以才遭此报应。 心念至此,姜大太太不由得悲从中来,至此以后,渐渐的改了之前的做事方法,对鸦片和贩人口的生意开始有意的缩减运量,而这番做法却受到了窦万通的强烈反对,二人大吵了好几架,渐渐地开始变得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民国十五年,南京警察局的局长有调动,作为本地码头最大的帮会,挑山帮肯定是要为新来的局长摆酒宴请的。 听潮酒楼是南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六月初六,挑山帮包了听潮酒楼的场子,在这里宴请新来的局长——杨惊雷。 晚上七点十分,杨惊雷的专车准时停在了听潮酒楼的门前,窦万通携夫人准时在门口迎候,车门打开,杨惊雷下了车,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站在窦万通身后的姜大太太愣住了…… 杨惊雷就是当年的杨霄! 杨惊雷的眼神和姜大太太一碰,顿时也呆在了当场,不过两人都是久经大阵仗的老油条,转瞬间便恢复了平静,各分宾主,把酒言欢,只是心里堵住了千言万语,找不到宣泄的机会罢了! 有着姜大太太这层关系,杨惊雷对挑山帮独占码头生意的垄断地位自然是无比的支持,窦万通大喜,钞票金银大把的奉上,年底的分红,还给杨惊雷多分了一成,毕竟有了杨惊雷这位警察局长的保护,挑山帮的买卖自然会更加的顺风顺水。 三天后,秦淮河边的一间西洋咖啡厅里,杨惊雷压低了头上的呢帽,一身便服,低着脑袋,无声无息的走进了一间标号716的包间里,包间的窗子下面,坐着一脸苦笑的姜大太太。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过后,姜大太太点燃了一只香烟,打破了沉默。 “造化弄人,不是么?”姜大太太说道。 “雁儿……” “很多年没有人叫过我这个名字了,你还是叫我姜大太太吧!” “这些年你受苦了……当年我……” “好了!不说这个了!”姜大太太摆了摆手,打断了杨惊雷的话。 杨惊雷嗫嚅了一下嘴唇,叹了口气。 “对了,你结婚了么?”姜大太太笑着问道。 “结……结了!”杨惊雷点了点头。 “有孩子吗?多大了?”姜大太太僵硬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杨惊雷苦笑摇了摇头,涩声说道: “没孩子,洋大夫说是我身体有问题……” 姜大太太眼圈通红,故意扭过头去,不让眼泪落下,故作无所谓的说道: “那大夫是个骗子,哈哈哈,你知道么,你走后的第二年,我生过一个孩子,女孩儿,你的,小名叫……扣儿!” “你说什么?”杨惊雷猛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蹲在了姜大太太的身前,直直的望着姜大太太。 “真的!”姜大太太点了点头,眼泪终究是没有忍住,唰的一声流了出来。 “那孩子现在在哪?”杨惊雷颤抖着嗓子问道。 “在苏州乡下,被……被人牙子拐了……我找了很多年,都没有音讯……”姜大太太深深的把头埋在了膝盖里,连烟头烫了她的手指都浑然不觉。 杨惊雷站起身,拿起了椅背上的外套,搭在了姜大太太的肩膀上,抬手拉开了房门。 “你去哪?”姜大太太问道。 “我去找……你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杨惊雷的声音斩钉截铁。 姜大太太嗫嚅了一下嘴唇,悠悠说道:“孩子的脖子上,挂着你的扣子……” “谢谢!”杨惊雷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那天,姜大太太躲在那间包房里抽了一宿的烟,直到半边肺叶咳得火烧一般的疼…… 第十二章:最难消受是相思(下) 杨惊雷和姜大太太私会的事,隐藏的极其隐秘,除了他二人之外,无人知晓,转眼过了一年,窦万通除了在外一如既往的吃喝嫖赌之外,还染上了大烟瘾,渐渐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民国十八年,窦万通纳了第二房姨太太玉娇娥,愈发的冷落姜大太太,所幸姜大太太打理挑山帮的买卖十几年,在帮内上下积威甚重,连窦万通也对这位正房夫人敬畏有加,虽是生活情分上有所冷落,但还是尊敬有加。这一年,昌泰米行开始疯狂的扩张,昌泰米行的老板陶精玉凭借着过人的心思和手腕,挤跨了十六家竞争对手,垄断了南京米粮七成有余的份额,一跃成为了做码头生意的挑山帮最大的合伙人。 彼时,由昌泰米行和宋时谋在幕后出钱经营的凤鸣楼已经成为了秦淮河畔最大最高档的青楼,连续三届花魁都出在凤鸣楼,这一年,年仅仅十七岁的杜盈盈在花魁大会上脱颖而出,成为秦淮花魁,被央行的代行长费学岐看中,租了一处小院儿,包养下来,锦衣玉食的养在了府外,却不料,那费学岐的老妻凶狠彪悍,带着一众家奴老婢找上门来,将杜盈盈一顿暴打,在隆冬腊月里将浑身淤青的杜盈盈直接丢进了秦淮河中,幸好杜盈盈命大,被放灯的船家捞了上来,捡回了一条命,那费学岐碍于老妻的娘家位高权重,翻脸无情,将杜盈盈赶出了自己租下来的那处小院儿,杜盈盈无处可去,只得回到凤鸣楼养伤,半年后,杜盈盈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开门迎客,正遇上来凤鸣楼饮酒的窦万通,被老鸨叫来抚琴作陪,窦万通这人没读过书,所以没什么文化,却最怕别人说他没文化,平日里总爱装文化人,却屡屡被拆穿,这一日,窦万通在酒席上听杜盈盈抚琴唱曲儿,听得很是悠哉,叫杜盈盈过来陪酒,推杯换盏只见,发现这杜盈盈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是无一不精,一打听才知道,这杜盈盈乃是上届的花魁,需知这娶花魁做姨太太,乃是那文人才子才干的事儿啊,窦万通心想:我不懂文化,家里的大老婆也没什么文化,二姨太是个戏子,也不通什么文墨,就是个绣花枕头,一身本事都长在一副脸蛋上,哎呀呀,我这一家子,唉,参加个上流社会的晚宴舞会啥的,没一个能带出去的,我要是能再娶一个懂文化的姨太太,以后出席这种场合,也不怵头啊! 想到这儿,窦万通咧嘴一笑,当天就把杜盈盈娶回了家,做了第三房姨太太,杜盈盈第二天晚上就进了窦府。 要说这窦府,水深的真是不着边儿,三个夫人里,姜大太太掌着半个挑山帮,自然没人敢寻她的麻烦,玉娇娥年轻漂亮,妩媚妖娆,又会哄人,窦万通最疼的就是她,而杜盈盈呢,娶她回来,就是为了去参加宴会的时候让她上去弹个琴,写个诗,充充场面的,所以平日里,窦万通对她不但没什么恩爱,平日里喝多了酒,杜盈盈伺候的稍有不慎,便非打即骂,拳脚相向。 一日,杜盈盈伺候抽大烟的窦万通洗脚,盆子里的水热了,烫了窦万通一下,窦万通大怒,一脚蹬翻了水盆子,拎起手里的烟袋锅子就烫在了杜盈盈的肩膀上,杜盈盈痛的一阵惨叫,窦万通还要再打,却被闻声赶来的姜大太太喝止,姜大太太素有积威,窦万通不敢造次,姜大太太将杜盈盈带回房中给她上药,解开上衣,猛地发现了在杜盈盈脖子上挂着一只红线,线上拴着一颗扣子…… 这颗扣子,姜大太太太熟悉了! 就是这颗扣子! 她魂牵梦绕的这颗扣子! 姜大太太一把抓住了杜盈盈的手,瞪着眼睛问道: “你这扣子哪来的?” 杜盈盈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答道:“我爹娘给我的……从小就挂在我脖子上了……我小时候被人从家拐走……” “你爹姓什么?家住哪里?”姜大太太红着眼睛问道。 “我那时候还小,家在哪里至今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我爹姓冯……”说完这话,杜盈盈还给姜大太太描述了一下当年拐走她的那两个人牙子,一个拐她的人,没有蒙面,另一个押送一船小孩儿的人蒙了脸,偏巧的是,那个没蒙脸的人牙子姜大太太竟然是认识的,那个人牙子叫孙老歪,乃是早年和窦万通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生死兄弟,后来死在了码头火并里,想都不用想,那个蒙着脸的人牙子肯定就是窦万通!窦万通早年间还是个小瘪三的时候,没少干拐孩子的营生! 姜大太太想到这儿,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晕倒在地,杜盈盈连忙搀扶住了摇摇晃晃的姜大太太,急忙问道:“大姐!你怎么了?” 杜盈盈的这声大姐刚一出口,姜大太太的眼泪“唰”的一声,就淌了下来…… “造孽啊!造孽——” 姜大太太狠狠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心里头一阵歇斯底里的呐喊。 约有盏茶的功夫,姜大太太缓过神来,伸出颤抖的手抚摸着杜盈盈的头发,柔声说道: “没事,大姐只是想起了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她是我当年在画舫上最好的姐妹,她有个女儿,若是没有被人拐了去,估计也有你这么大了!我那姐妹说,她的女儿,脖子上也有这么一个扣子,只不过我那姐妹的夫家不姓冯……” 杜盈盈叹了口气,涩声说道:“那还真是可惜……” 那天晚上,姜大太太给杜盈盈裹好了伤,和她说了很多的话,包括她这些年如何被陶精玉买来,送到凤鸣路调教……她的第一次接客……费学岐那个彪悍的老婆……五更天,杜盈盈在姜大太太额床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姜大太太给她盖好了被子,走到窗边,点燃了一只烟,眼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冷光。 “费学岐、陶精玉、宋时谋、窦万通……我要你们死!”姜大太太喃喃自语道。 两个月后,一封神秘的拜帖出现在了姜大太太的手旁,拜帖的右下角没有署名,而是画了一颗扣子,姜大太太看完了拜帖上的内容,默默记下了赴约的时间和地点,将帖子放在烛火上烧成了一堆灰烬。 城北,破庙…… 姜大太太孤身一人推开了破庙的大门,庙内尘土积灰,铺满了香案。 在香案前面的蒲团上,坐了一个仙风道骨,道袍飘飞的道士,瞧见姜大太太走进了,两眼一张,打了个稽首,笑着说道: “贫道苍梧,见过挑山帮姜大太太!” “你约我,有什么事儿么?”姜大太太冷冷的说道。 “喜从天降,贫道为姜大太太贺!” “喜从何来?你又贺我什么?” “贫道贺姜大太太,母女重逢!”苍梧道人一抬眼,笑着答道。 姜大太太眼光一冷,面沉入水的说道:“我不知道,你再说些什么?” 苍梧道人缓缓站了起来,幽幽说道:“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对了,你提包里那把枪口在正对着我的手枪当心着点,别走了火儿!” 姜大太太闻言一愣,索性把手从提包里抽了出来,手中的枪顶在了苍梧道人的额头上,冷声问道: “ 你想干什么?” 苍梧道人摇了摇头,徐徐说道:“我想干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你想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 “你想杀人,对不对?” “你……还知道什么?” “姜大太太,您别紧张,我今天不是来为难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哼,帮我,你怎么帮?” “你要杀人,我来给您递刀啊——” “你会这么好心?” “各取所需罢了!”苍梧道人甩了甩浮尘,坦白的说道。 “你想要什么?” “我这里有个计划,事成之后,您杀人,我取财,您报仇,我致富!怎么样?有兴趣么?” “你怎么这么确定,我需要你帮!”姜大太太收起了手中的枪。 苍梧道人笑着说道:“您的仇家都不是等闲人,你的力量不够,寻找外援是最好的选择!” “先说说你的计划吧!” 苍梧道人点了点头,沉声答道:“是这样的,近年来水旱蝗灾不断,南京的米价一天一个涨,国民政府拨了一笔钱,用于采购粮食,控制粮价……” 姜大太太的故事,讲到这里,我叹了口气,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接口说道:“苍梧道人的计划,就是让你以窦万通的名义出面,召集陶精玉、费学岐、宋时谋、杨惊雷等人,让陶精玉出面签订假合同,套出那笔钱,购买烟土,贩运到湖南……然后在中途被劫,想必在洞庭湖被劫,也是你的手笔吧!” 姜大太太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雇几个水匪不在话下!” 我叹了口气,借着说道:“在烟土被劫后,这帮人惊惧之下,必定先后来到窦府,你正好张网以待……” 姜大太太笑着说道:“谁叫他们贪心,知道烟土利润高,除了那笔政府的钱,还各自押上了半数身家,费学岐还抽走了一部分军饷的资金,哈哈哈,半辈子的心血和身家性命都押在里面,由不得他们不往这里头跳!” “所以,他们先后来到窦府,落入了陷阱,在亲眼目睹别人死亡的前提下,仍然不愿离去……也对,第一个死的是窦万通,谁能想到做局的人会是你这位姜大太太呢!不过,我很好奇,你和苍梧道人是怎么约定的,换句话说,他的这把刀,是如何配合你杀人的呢?” 姜大太太笑而不语,我脑中灵光一闪,高声呼道:“钟馗图!” “聪明!苍梧道人给我了四张钟馗图,并且告诉我,一共有五张图,他手里一张,我手里四张,加在一起,他能帮我杀五个人,第一张钟馗图出现的时候,便是他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随时可以下手了!在第一张钟馗图出现以后,只要哪个屋子里再挂上钟馗图,苍梧道人便会帮我杀了屋中的人!那天,盈盈带回了一张钟馗图,我一见拿画,便知道,苍梧道人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了,当天,我就讲画挂在了窦万通的书房之中……结果,当天晚上,窦万通就死了……哈哈哈……说实话,我也想知道苍梧道人是怎么杀的窦万通,但是想了很久我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去想了,哈哈哈,只要能杀了这帮恶人,是真天师还是假钟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你告诉杨惊雷了么?”我张口问道。 “我本不想告诉他的,但是他一直派人在苏州乡下查访……杜盈盈的事,是他自己的查到的,那天,在窦万通的灵堂后面,他约我出来,以为我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很激动的把杜盈盈是我女儿的事告诉了我,并且说要约盈盈见面……我告诉他我没有面目和盈盈相认,让他不要说出我,他满口答应,却不料,那场见面,却被你张大掌灯看出了破绽……不过,我主动与杜盈盈换鞋,倒是引起了盈盈的怀疑……盈盈为此对我几番试探,都被我搪塞过去……” 我掰着手指,默默计算道:“谭翻谭追那对儿父子,不过是俩倒霉鬼,为的不过是为钟馗出世造噱头,苍梧道人给姜大太太的五个名额里,陶精玉、窦万通、费学岐用去了三个,还有两个……今晚,怕是就要轮到宋时谋了……” 我叹了口气,徐徐说道:“您有没有想过,杀杨惊雷!” 姜大太太摇了摇头,幽幽说道:“他虽然负我,却没害过我女儿,我毕竟爱过……如何下的了手……” “杨惊雷……他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局?”我张口问道。 “我不想拖他下水,他对此毫不知情!” “毫不知情!你有没考虑到,杨惊雷既然不知道这一切是你的手笔,在窦万通、费学岐、陶精玉这三个人被杀之后,原本这个团体里仅剩的杨惊雷和宋时谋都会把对方变成最大的嫌疑对象……拼个你死我活!” “不可能,你看,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能看到杨惊雷的卧房,你看窗帘后头,不正是他的影子么,他在屋内,不在宋时谋那里!”姜大太太推开窗子,指了指西南方向的一间小屋,让我去看那窗帘上端坐灯下,开卷读书的剪影。 我放眼一瞅,一拍脑袋,苦笑不得的说道: “姜大太太,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您见过看书不翻页儿的么?” 姜大太太闻言一愣,凝神盯着那影子看了一阵,才发现,那影子一动不动,如同木雕泥塑一般! “不好!”姜大太太猛地站了起来,拔腿下楼,我紧跟其后,我二人一路小跑,跑到了杨惊雷的屋外,抬腿踹开了房门,只见书桌后头的椅子上,一个被打晕的仆役披着杨惊雷的外衣,身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本厚厚的字典! “砰砰砰——”窦府的东北角发出了一阵枪响。 “完了!快去宋时谋那屋!”我拉了一把还在发愣的姜大太太,飞一般的向宋时谋那屋跑去,经过我自己卧房的时候,我狠狠的拍了拍窗户高声喊道:“出事了!哑巴!老萧,别睡了!” 我跑过去没多远,梁战就跟了上来,后面还拖着一边跑一边系腰带的萧自横。 宋时谋的屋子,房门大开,我们一行四人闯将进去,只见墙上的钟馗图随风乱飘,宋时谋的人头滚落在地,无头的尸身倒在窗边,口中塞着一般无二的牛皮书页——宋时谋,光绪十一年生人,寿活四十有五,亡于民国十九年正月十九! 我扫视了一下屋内的痕迹,发现这里曾经发现过激烈的打斗,我俯身一蹲,掀开了床单,指着床下的灰尘上,一大片杂乱的痕迹,一边推理,一边沉声说道:“杨惊雷,应该就是躲在这里,他是打算埋伏宋时谋的,却不料在埋伏的时候等来了前来刺杀宋时谋的杀手,站在窗边的宋时谋被一击毙命,与此同时,凶手发现了躲在床下的杨惊雷,杨惊雷惊惧之下,蹿出了床底,向凶手射击!” 从枪响到我们赶到现场一共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屋内没有杨惊雷的尸体,他应该还活着,窦府四周现在都被警员封闭,凶手走不远,就在府中! “你能和苍梧道人的杀手联系上么?”我看着姜大太太问道。 “我联系不了他!”姜大太太摇了摇头。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姜大太太沉声说道:“我能找到他,你相信么?” 姜大太太一声苦笑,幽幽说道:“除了你,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第十三章:三岔口(上) 静室,我和姜大太太相对而立,姜大太太将最后一张钟馗图递到了我的面前,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儿,研究了一会儿这张钟馗图,沉声问道: “姜大太太,除了钟馗图,那苍梧道人还给过你什么东西没有?” 姜大太太摇了摇头,我叹了口气,扶着脑袋叹道:“这窦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藏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靠硬搜,怕是没什么效果,可是如今时间宝贵,两三个小时里随时可能发生的各种变故,我们是承担不起后果的……” 正当我苦思冥想之际,姜大太太猛地眼睛一亮,抬头说道: “有一样……不知道算不算东西!” 姜大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翻找,不多时,便从床头拿起了一个小匣子,从里面取出了四张薄如蝉翼的江米纸。 “这是什么东西?”我不解的问道。 这是贴在钟馗图上的一层装裱,那道人跟我说,为了彼此的安全,他没有告诉杀手我的身份,也没有告诉我杀手的身份,更没有告诉杀手要杀的人是谁,一切的进行,只需将画挂在想杀的人屋里,揭下这层江米纸,到晚上自会有人前去索命,杜盈盈带回来的那幅画,我挂上去之后,揭开了江米纸,窦万通当晚就死了,我惊异之余,每次挂画都如此进行,屡试不爽。 “屋子里挂天师画,没有人怀疑过什么么?毕竟钟馗杀人如此灵异?” 姜大太太一声嗤笑,沉声说道:“这些人都是成了精的老油条,没有谁会相信是什么钟馗杀人,他们只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向除了自己的所有人,他们都认为,钟馗杀人不过是个噱头,为的是给那批鸦片的事灭口!所以,张贴天师图,这种民间旧俗,是不会有人真的在意的。” 我无奈的笑了笑,捻起了那张江米纸,用鼻尖在纸上嗅了嗅,又撕下了一小块,用舌尖舔了舔,一瞬间,我便知道了问题的答案。 本仙如所愿,夜游窦家宅。扯下生死簿,天师画中来。 每次杀人后,画中的钟馗就会不翼而飞,并不是因为神鬼之身的钟馗从画中走下来,杀人后远遁,而是因为这张江米纸。 见我呆立当场,良久无言,萧自横上来推了推我的肩膀,沉声问道: “怎么了,想什么呢?” “江米纸……”我喃喃自语道。 “江米纸怎么了?”萧自横问道。 “我终于知道,那妖道让姜大太太在房间里挂画是干什么用了……” “干什么用?” “引路!” “引路?”姜大太太惊奇的问道。 “对,就是引路,除了就在宅子里的窦万通之外,陶精玉来的时间、费学岐到来之后藏身的地点,这些都是只有姜大太太才能掌握的信息,凶手是不知道的,而杀人的顺序,也需要姜大奶奶来定,所以,挂画,就是为了给凶手引路,有了这幅画,凶手就能找到目标居住的房间,以及到来的时间!” “画是死的,怎么引路?”萧自横问道。 “引路的秘诀,就在这层江米纸上,这种特质的江米纸能够隔绝空气,防潮保湿,看到这纸上粘的东西了吗?这是一种风干后的粘液。” 我将这层江米纸举起来,使灯光透过,站在纸后面,依稀能看到一个长袍乌纱的人形轮廓!但是一旦不放在明光下,那个轮廓就会消失。 我指着纸上的人形轮廓,沉声说道:“这是把蛞蝓捣碎,粘成汁液,混在调好色的松节油里,绘成的人物,那松节油一旦接触空气,就会迅速挥发,用蛞蝓汁液和松节油混合,画好人物之后,迅速裱上一层透明的江米纸,隔绝空气,抑制住了松节油的挥发,这画上的人物就会在纸面上留存,待到姜大太太将画挂在要杀的人墙上,扯下这层江米纸,松节油就会逐渐挥发,蛞蝓汁液也暴露在空气中,虽然这种汁液的气味人类察觉不到,但对一种名叫山窗萤的发光类飞虫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因为这种飞虫就是以蛞蝓为食的,凶手肯定随身携带了一个竹筒,里面装着山窗萤,在第一幅画出现之后,那凶手便知道杀人行动已经开始,每个晚上他都会放出虫子,跟着直奔画上的蛞蝓汁而去的山窗萤,他就能找到下手的目标!而经过了数个小时的挥发,墙上的钟馗图也终将消失不见,没有人会注意观察墙上的画在渐渐变淡,就算有人注意到了,也无所谓,因为凶手已经盯上他了!这也就产生了所谓的——本仙如所愿,夜游窦家宅。扯下生死簿,天师画中来!” 姜大太太恍然大悟,点头赞道:“白猿张三眼,果然名不虚传!” 我苦笑一声,看着姜大太太沉声说道:“按理来讲,你布局杀人,我破局查案,我们应该是敌人才对,想不到此时,却在一起推演案情!” 姜大太太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算错了一步,没有想到杨惊雷会和宋时谋联手这一招!你说……那苍梧道人派来的杀手,会害他么?” 我思索了一下,张口答道:“说不准!” “怎么个说不准!” “窦府现在和外面彻底隔绝,那杀手联系不到外面,外面也联系不到他,在宋时谋的卧房里突然出现了杨惊雷,两个人一起合围那杀手,尽管那杀手本事不低,击杀宋时谋之后从容离去,还擒下了杨惊雷,但难保他不会产生犹豫!” “什么犹豫?”姜大太太追问道。 “眼下四张钟馗图已经带走了窦万通、费学岐、陶精玉、宋时谋四条性命,剩下一张图,也就是说凶手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他进入窦府待命,苍梧道人肯定是交代了他任务的,画挂在宋时谋的屋子里,按理说,他要杀的是宋时谋,但是却突然多出了一个杨惊雷,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擒下杨惊雷带走,计划出了意外,他需要进一步的指令……” “什么意思?”姜大太太问道。 “依照你的规律,每天杀一个人,今天是挂了一幅画,明天你还会挂最后一幅画,杀最后一个人,如果明天画挂出来了,说明一切正常,凶手会帮你杀掉最后一个人,放了杨惊雷,因为他知道,杨惊雷不在要杀的名单里,不用杀的人,他不敢乱杀,因为他怕坏了苍梧道人的计划,在放了杨惊雷之后,他会不再出手,直至窦府解除封锁,他再悄然消失;可是,如果明天这幅画没有出现,凶手会误认为杨惊雷就是你最后要杀的一个,因为失去了杨惊雷的行踪,你无法挂画,这个时候,在排除法的惯性思维下,凶手就会认定杨惊雷是最后一个需要做掉的人,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死杨惊雷,然后再进入潜伏状态!” 姜大太太皱皱眉头,手心里全是冷汗,我长吐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姜大太太,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与你明说,苍梧道人给了你五张画,就是按着费学岐、陶精玉、宋时谋、窦万通、杨惊雷五个人的名额分配的,因为苍梧道人是天师会的爪牙,杀这五个人不是为了图那十七船烟土,而是为了颠覆南京城!” “颠覆南京城?”姜大太太惊声叫道。 “要在短期内攻破南京,苍梧妖道需要同时攻击钱、粮、兵、黑、白,灰六路势力,而费学岐、陶精玉、宋时谋、窦万通、杨惊雷正分别掌管着这个城市的钱、粮、兵、黑、白五路!” “等等,剩下那一路——灰,又是谁?”姜大太太打断了我的话。 我摸了摸鼻子,不有些羞赧的答道:“这最后一路,便是区区在下了!” “厉害!”姜大太太赞了一句,我拱了拱手,一脸谦虚的说道:“过奖!” “那咱们继续?”我问了一句。 “继续!”姜大太太点了点头。 “由于我比较难缠,苍梧道人没时间和我纠缠,只能从那无路下手,苍梧妖道知道,只有同时击破这五路,才会给城内造成混乱,而能同时将这五路人马集齐的只有你们自己……杜盈盈的身世,就是他插进你们中间的一根楔子,你派人往苏州多方查访,这一切一定瞒不过苍梧道人的耳目,而论及在民间的渗透势力,你们远不如天师会,于是苍梧道人先你一步发现了杜盈盈的身世,这个时候,你在杜盈盈身上也发现了那枚扣子,这件事成为了导火索,苍梧道人知道你肯定想杀了这五个坑害你女儿的人,而这五个人的势力,又是你不好下手,甚至是力有未逮的,这个时候,苍梧道人顺理成章的介入到了你的复仇计划中,在这个计划里,你报了仇,他也成功的达到了他的目的……当然,在这当中,有一件事是苍梧道人没有料到的,那就是你和杨惊雷的那段过往,这段过往是除了你们二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纵使天师会势力通天,也不可能探知,这就给这场大局造成了一个隐患——苍梧道人给了你五张画,但是你只想杀四个人!苍梧道人以为你会杀杨惊雷,但是并没有对他动过杀心!就算杨惊雷也在查访你女儿的下落的事,被苍梧道人知晓了,他也只当是他在用手中的权力帮你,不会想到,也根本不可能想到,那个女儿是你和他生下的!而你为了不拉杨惊雷下水,也没有把自己和苍梧道人联手的复仇计划说给杨惊雷听,这个致命的漏洞,终于在窦万通、费学岐、陶精玉死后爆发了,他们到这里就是为了那批烟土的事,粮款不见,这颗雷早晚要炸,他们互相不信任,怕对方泄密,他们不知道苍梧道人的存在和你的复仇,只到是在五人中间有人开始灭口,现在,只剩下宋时谋和杨惊雷了,两人都认定了对方就是凶手,一天杀一人,两个人都以为今天肯定轮到自己了,为求自保,两个人各自做好了杀死对方的准备,杨惊雷先下手为强,埋伏在了宋时谋的屋子里,然而这一切的变动,却给前去杀死宋时谋的杀手弄蒙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杨惊雷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怕杀错人,坏了苍梧道人的计划,于是只能擒下杨惊雷带走,等待你明天的指令!”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说实话……我不想杨惊雷死!”姜大太太眼圈一红。 我嘬了一口烟屁股,沉声说道:“姜大太太爱听京剧么?” “什么?” “我问——你爱听京剧么?” “额……不常听……听不懂!” “三岔口这场戏,你看过没有?” “没有!”姜大太太摇了摇头。 “没事儿,我给您说说,你就明白了,三岔口这出戏为传统短打武生剧目,讲的的是宋朝年间,好汉焦赞因杀死谢金吾而被发配到沙门岛,途中住进三岔口的黑店,任堂惠奉命暗中保护焦赞,被店主人刘利华,误认为歹人,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中,摸着黑一顿乱打,正当难解难分的时候,焦赞及时赶来点亮了烛火,解除了误会,同奔三关。如今这窦府,便是三岔口的黑店,您是焦赞,这路人马您都知道根底,那苍梧道人派来的杀手和蒙在鼓里的杨惊雷就好比任堂惠和刘利华,两人狭路相逢,不明就里的遭遇了,摸着黑一头雾水,谁也不知道对方是干嘛的,现在就需要您这位活焦赞,把这油灯点起来,把浑水澄清,至于这灯什么时候点,怎么点,你且附耳过来……” 第十四章:三岔口(下) 杨惊雷失踪的事,我们没有声张,将消息封锁在了我、姜大太太、萧自横和梁战四个人之中,那名被绑起来的仆役被姜大太太带走,暗中藏了起来,那晚的枪声,是萧自横射击半空中的钟馗发出的声音,反正钟馗现身,也不是第一次了,昨天晚上,由于杨惊雷身份特殊,从四面八方听见枪声赶来的二姨太玉娇娥、左云襄,还有杜盈盈都被姜大太太派人堵在了宋时谋居住的院子外面。 今天一早,所有人都以怀疑的眼光审视着彼此,我知道,这滩水越来越浑了。 晨光初上,玉娇娥在后花园的亭子里咿咿呀呀的吊着嗓子。 “蠢才问话太潦草,难免怀疑在心梢。你不该人前逞骄傲,不该费词又滔滔,休要噪,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我悄无声息的站到了她的身后,轻轻一咳嗽,打断了她最后一个高音儿。 “哟,张爷!”玉娇娥展颜一笑,转过身来,一双明眸定定的望着我。 “杯子藏哪了?”我笑着问道。 玉娇娥神色一慌,眨了眨眼睛,脆生生的答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说……和费学岐喝完酒,你把你那个酒杯藏哪了?”我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你……你都知道了?”玉娇娥慌了神,额上冒了一层冷汗。 “你们喝了酒,跳了舞,搂也搂了,抱也抱了……别否认哦,费行长的肩膀上还有你的发丝呢,那香味,和你身上这紫罗兰的香水一般无二……”我看着玉娇娥的眼睛,沉声说道。 “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我就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费行长已经死了……我害怕,害怕引火上身,才把那个杯子……那个杯子藏起来的!”玉娇娥红着眼眶,六神无主的哀声相求,求我相信她。 我皱了一下眉头,目光炯炯的问道:“半路,你为什么离开,离开之后,又为什么会回来?” 玉娇娥捂着脸,摸了摸脸上因为恐惧而留下的泪水,苦笑着说道: “除了以色娱人,我不会别的……窦万通死了,我必须给自己找一条新的出路,找一个养我的人……” “也就是说,费学岐是你的新目标?” 玉娇娥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费学岐在窦万通死的当天,就来到了窦府,他身份特殊,不愿意露面,姜大太太安排他住进了偏僻的别院,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来了这里……是在第二天……第二天晚上,就是陶精玉死的那天,我的狗走丢了,我在找狗的时候走到了别院,遇到了费学岐,原来狗跑到了他的屋子里,他说他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如果想好了,就来别院找他,我当时很慌张的跑掉了……连狗也没来得及管……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这窦府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必须找一个人带我走,于是……又过了一个白天,我画好了妆,接着找狗的名义,避开众人,去了费学岐住的别院,果然,好色是男人的通病,没一个例外,只不过,那天晚上费学岐有些心不在焉,仿佛心里有事,我陪他跳了舞,喝了酒,眼看就要上床的时候,费学岐突然从兜里摸出了一块镶钻的金表放在了我的手里,说是送给我的礼物,让我先回去收好,收好后,再回来找他,他要先洗个澡,我当时还纳闷儿,怎么突然就送我东西,但是我当时财迷心窍,顾不得多想,下意识的拿着金表,跨过大半个窦府,喜滋滋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收好了金表,又补了补妆,才有偷偷的回到了别院,谁知一推门,便看到了费学岐的无头尸首,我吓了一跳,一眼就瞟到了桌子上的酒杯,其中一个上面还有我的唇印,我怕惹上麻烦,把我的那个杯子顺着窗户扔到了外面的灌木丛里,转身就往回跑,谁知脚底下一崴,绊在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上,我身子一晃,栽倒在地,睁眼一看,才看到那圆滚滚的东西正是费学岐的人头,我下意识的发出了一声尖叫,喊出声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没有办法,我只能迎着头皮喊……幸好我的狗还在别院,这也成为了我搪塞的借口……没想到,终究还是被你识破了!” 我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冷不防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玉娇娥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半个身子贴了上来,抬起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柔声说道: “张爷!你结婚了么?” 我挣扎了一下胳膊,玉娇娥抱得更紧了,我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结了,孩子都快生了!” “我不介意!男人家,谁还没个三妻四妾!”玉娇娥展颜一笑,将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笑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本,拔开了一只钢笔,递给了玉娇娥,笑着说道: “我给你留个号码,我说,你写!” 玉娇娥笑了笑,接过小本和钢笔,记下了一串号码,将那页纸撕了下来,塞进了领口,我收回小本,放入衣兜,玉娇娥继续抱住了我的胳膊。 我长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说道: “唉,佳人投怀,谁人能不心动,只可惜我家那位出身江湖,杀人不眨眼,再加上我还有个有钱有势的大舅哥,不怕你笑话,这些年,我一直都窝在家里吃软饭,你要是不嫌弃……” 我话还没说完,手臂上便传来了一声剧痛,玉娇娥猛地撒开了搂着我胳膊的手,在我手臂上狠狠的拧了一把,抬头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 我苦笑了一声,幽幽说道:“不信的话,你可以去琵琶巷附近打听打听,那个不说开客栈的张寒是个吃软饭的?我这话绝对童叟无欺,就好比我对你的这片真心,一见相倾……” “滚——”玉娇娥用她的高跟鞋狠狠的躲在了我的脚面上,我一声惨叫,扶着栏杆向外走去。 花园外……守在门口的萧自横和梁战迎了过来,看我一瘸一拐的扶着墙,龇牙咧嘴的喊疼,萧自横连忙嘘寒问暖,梁战却鼻孔朝天,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活该!” 这厮武功高强,耳力奇绝,定是听到了我和玉娇娥的那番调笑,故而在此奚落于我。握懒得理他,和萧自横交代了一遍玉娇娥的话,萧自横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张口问道:“她说的是真的么?会不会骗你?” 我点了根烟,笑着答道:“骗我倒不至于,她说的是真的,人不是她杀的,至少费学岐不是她杀的!” “怎么知道?” “尸体上的痕迹!” “痕迹?” “连同费学岐在内,所有人都是被一刀断头,干净利落,从刀口斩落的方向可以看出,那凶手是个右撇子,右手有力的人,无论双手持刀,还是单手持刀,都会从右上向左下劈砍,而玉娇娥是一个左撇子,我以留电话号码为借口试探过她,她是左手写字的。” “那……那咱们现在干什么?”萧自横追问道。 “等!” “等什么?” “等天黑!” 黄昏时分,暮色四合,我蹲在房檐儿上,看着夕阳笼罩下的窦府,呆呆的坐了三四个钟头,肚子开始咕噜咕噜的乱叫,我把着梯子,滑下了房檐,拽着梁战,去厨房找些吃食。 厨房里,杂役和厨师乱哄哄的在准备晚饭,向窦府这种大户人家,一百多口子人要一日三餐,厨房的工作压力自然不小,灶台东边的案板上,十几个食盒一字摆开,食盒的提手上挂着小木牌,上面写着人名,我询问了一下杂役为何有如此多的食盒,杂役说,是因为窦万通死后,宅子里的人大多都不愿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所以都交代了厨房,把食盒送到屋子里去,他们各吃各的。 我一边暗道了一声豪门人家的心思薄凉,一边凑到案边,想着去观摩观摩有钱人家的晚饭,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食盒里的餐点引起了我的注意。 食盒里有六样儿,前五样分别是:鱼汤、米粥、糖醋小排、油爆虾、一小碗米饭,这几样没什么出奇的,偏偏在食盒角落里竟然有一份鸡蛋混着玉米粒儿蒸成的鸡蛋糕。要说这蒸鸡蛋糕我是吃过的,但是混着玉米粒儿蒸的我倒是头一次见。 厨子见我不解,挠了挠头,笑着说道:“左二当家说这是苏北老家的吃法,我也不懂,但既然当爷的点了,咱们做下人的照不做就是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拎起了案上那份食盒笑着说道: “我正好去左二当家那一趟,这食盒我帮你送过去吧!” 那出自点头道谢,我摆了摆手,拎着食盒直奔左云襄的卧房,敲了敲门,左云襄迎了出来,抬头一看,拎着食盒的是我,顿时一脸的诧异。 “肚子饿,去厨房找点吃的,正好看到左兄的食盒,顺手送来!” “多谢!”左云襄接过食盒,一脸木然的答道。 “额……”我张了张嘴,尴尬的想说点什么,却又找不到什么话题。 “张大掌灯有事?” “没事!”我点了点头。 “不巧,左某手头正有些事……要不,咱们改日在聊……” “好!打扰了!”我一点头,笑着离开了左云襄的院子。 此时,我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这么高兴?”萧自横给我倒了杯水,不解的问道。 我轻轻推开了窗子,看着窗外的浓云,徐徐说道: “水落石出,就在今晚!” 第四卷:长江冥火

第一章:金刚鹦鹉(上)

窦府灵堂,四口棺材一字排开,从左往右依次是窦万通、陶精玉、宋时谋、费学岐,如今整个窦府都被封闭起来了,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去不,所以陶精玉、宋时谋、费学岐三个人死讯和杨惊雷失踪的消息还没有传出窦府。 但是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这几个人都是南京城手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生死是瞒不了多久的。 我站在棺木前,上了三炷香,吐了一口烟雾,看着身后的姜大太太,沉声说道:“姜大太太,我已经知道苍梧道人派来的杀手是谁了,但是……我希望你答应我几个条件。” 姜大太太闻言,张口说道:“我姜雁儿飘零半生,如今找到女儿,重逢了女儿的父亲,大仇也报完了,现在,我只想一家三口好生团聚,只要你能酒会杨惊雷,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我点了点头,转身说道:“这四个人死讯一旦传开,南京城定会陷入恐慌,首先,陶精玉掌握的昌泰米行几乎垄断了南京的粮源,他一死,昌泰米行的债务问题可就再也捂不住了,昌泰米行一破产,南京必定闹粮荒,米价疯涨,人人自危,所以这第一个条件,就是请你姜大太太出面,暂停码头一切烟土、军火、药品、布匹的买卖,全力运粮,在保证运粮的同时,将码头上那些船运费、地甲费、河快费、船行费、接江费、看样费、小佣费、开仓费、照料费、过斛费、行佣费等等盘剥的克扣全部免去,下降粮价的成本,让南京城除了陶精玉握着的粮源之外,剩下的那三成大米的成本降到最低,以求在短期内控制住粮价。” 姜大太太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我是要报仇,但只想杀这几个人,南京闹粮荒,我也不想见到,你的这个条件,我答应你。” “第二点,费学岐一死,中央银行势必派人接替他的位置,一查账,就会发现这笔钱的亏空,还有那笔被费学岐抽走的军饷,只要这个篓子一捅开,军心势必大乱,甚至于部队很可能因此发生哗变!所以,我需要你们挑山帮拿出一部分钱,我再找我大舅哥凑一凑,咱们两家合力,把这个窟窿堵上!” 姜大太太算了算数目,点头答道:“没问题,挑山帮十几年里,倒也攒下了不少家底,虽然会伤筋动骨,但不至于一蹶不振,这样,我七你三!” “成交!”我一拍大腿,心中暗想:“大舅哥,对不起了!” “还有什么条件,继续!”姜大太太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最后一点,就是宋时谋,你也知道,这什么守备司令,无非价高者得,宋时谋能买,你也能买,但是万万不可被苍梧道人的人买去,所以,我希望你能动用所有的人脉和手腕,确保稳妥的人坐上那个守备司令的位子,作为南京的地头蛇,这件事不难吧?” 姜大太太点了点头,徐徐说道:“不难!我都答应你,还有别的条件吗?” 我咧嘴一笑,轻声答道:“没有了!” “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诉我杀手是谁了么?” “不着急,三更天,请召集所有人在灵堂汇合,现在还有四十五分钟,我打个盹儿,休息一下。”说完,我便闭上了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了椅子上。 姜大太太见我一脸的胸有成竹,也没有多问,转身走出了灵堂。 四十五分钟后,姜大太太准时将众人召集到了灵堂,我双眼一睁,目光在场内扫了一个来回,朗声说道: “近日以来,所谓的钟馗杀人,在这窦府之中闹的人心惶惶,张某有心揪出幕后的真凶,但是……说来惭愧,张某追查多日,毫无头绪,所幸……我白猿客栈的创立祖师——留侯张良,传下了一件宝物,此宝通灵,最擅辨别人心善恶,查缉凶顽,无所不验!” 一边说着,我一边装模做样的从怀里拿出了一条牛皮软筋搓成的绳索,那绳索上有一个复杂的绳结,挽成了一个绳套儿,上面丹砂描红,龙飞凤舞在绳子上描绘了许多晦涩的符咒文字。 我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符纸,凑在烛火上引燃,口中念念有词的颂道: “白猿仙索显神功,立判正邪发神通。祖师有灵助我辈,来看东西南北风。疾——” 那符纸爆开了一团火花,燃于无形,我背过身去,遮住众人的目光,左手狠狠的在右手上一阵猛搓,低头一看,手背上起了一小串的燎泡,我不仅在心中喊道:“妈的,白磷抹多了,烫死老子了。” 搓了两下,我顾不得手疼,一个转身跳了起来,下的众人一个激灵,一脸迷茫的看着我。 我双手捧起绳索,一脸神秘的说道: “各位,适才我已上禀祖师,求了一缕真魂附在了这绳索之上,诸位只需将手腕伸进这个绳结之中,绳结会自己辨认凶手,哪个是真凶,绳结便在哪个的手腕上自动套牢!这样吧,我们先给大家做个示范。” 说完,我便拎起绳结,依次在我自己、梁战、萧自横以及五六个平日里在内宅贴身伺候的仆役手上试了试,果然,那绳结穿过手腕,没有一丝动静…… 随后,我拎起绳索走到了姜大太太的面前,姜大太太一头雾水的看着我,背对着众人,皱着眉头小声说道:“张大掌灯,你这闹的是哪出啊?” 我面上不动声色,轻轻的把绳索套在了姜大太太的手腕上,打牙缝里挤出了六个字:“山人自有妙计!” 绳索在姜大太太的手腕上挂了一下,没有收紧,我笑着解下了绳索,朗声说道:“姜大太太是清白的!” 说完这话,我看着左云襄、玉娇娥和杜盈盈三人,笑着问道:“三位谁先来啊?”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玉娇娥向上一步,伸出了洁白的手腕,冷笑着说道: “张大掌灯,你真的很无聊!” 我瞥了瞥嘴,把绳套挂在了玉娇娥的手腕上,绳套没有变化,我笑着结下了绳套笑着说:“其实吧,越无聊的男人越有滋味!” “呸!”玉娇娥啐了我一口,转身退到了一边。 “二位谁先来啊?”我瞟了一眼左云襄和杜盈盈,左云襄吸了一口气,走到我的身前,伸出了手腕,沉声说道:“我先来!” 我点了点头,将绳结套在了手腕上…… 绳结没有变化!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杜盈盈的身上,姜大太太刚要张口,却被我摆手打断,我卸下了左云襄手腕上的绳索,走到了杜盈盈的面前,笑着说道:“三姨太要不要试一试!” 杜盈盈轻声一笑,幽幽说道:“张大掌灯,你这装神弄鬼的戏法,真是烂透了!” 我摇了摇头,咧嘴笑道:“给个面子,捧捧场嘛!” 杜盈盈皱了皱眉头,在刚抬起手腕的一瞬间,我眼睛一亮,骤然发力,抢先一步将绳索套在了她的手腕上,猛地一拉,绳结瞬间收紧,将杜盈盈的右手腕扣住,我向后蹿了一步,高声喊道: “祖师有灵,真凶伏法!” 左云襄瞧在眼里,勃然大怒,指着我的鼻子喊道:“姓张的,你他娘的莫不是在消遣我们!” 说完这话,左云襄便要上前去解绳扣,还没动手,就被梁战横膀一撞,撞出了十几步,倒在地上,左云襄右手在腰间一抹,抽出一把手枪,在地上打了一个咕噜,滚到了我的身前,站起身来,枪口直直的顶在了我的脑门子上,萧自横下意识的也拔出了枪,对准了左云襄的脑门。 我笑着摆了摆手,沉声说道:“被冲动,别冲动!” “姓张的,你搞什么鬼?”左云襄问道。 此时,我面沉如水,张口问道:“左二当家,你养鸟么?” “你说什么?”左云襄一懵。 “我问你——你养鸟么?” 左云襄见我脸上表情极其严肃,不像玩笑,于是强压住了火气,沉声答道:“不养!” 我一眯眼,冷冷的看着杜盈盈,徐徐说道:“那就对了,既然不养鸟,你怎么会捻舌呢?” “捻舌?什么捻舌?”左云襄一脸的迷茫。 “所谓捻舌,是养鸟人的一种技法,众所周知,诸如鹦鹉、八哥、鹩哥之类的飞禽有学舌之能,很多养鸟的行家,为了让这些鸟类学人说话的本领更进一步,会定期在鸟的舌尖涂上香灰,用手慢慢轻捻,直到脱去一层硬壳,将鸟舌头上的这层硬壳拿走后,鸟舌头便能婉转自如,曲尽其妙。捻舌之后,刚刚褪去硬壳的鸟,吃不得硬东西,需要喂食一种的蒸制的鸡蛋玉米羹,即保证鸟的营养摄取,又不会伤舌头,窦府这段时间丧事不断,香灰自然是不缺的,可这鸡蛋玉米羹嘛,人多眼杂,某些人无论是自己下厨房,是还让厨子做,容易引起注意,这鸟么,捻舌需要定期进行,否则舌头上的硬壳还会长回去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替死鬼,当做挡箭牌……哈哈哈,左二当家,你食盒里的饭是给三姨太送的吧!”我此话一出,左云襄的脸突然变的煞白一片。 第二章:金刚鹦鹉(下)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吃的……”左云襄额头上已经见了汗。 我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听左二当家的口音,应当是湖南人,湖南人爱吃辣,我问过厨房的厨子,左二当家的饭菜一向是无辣不欢,可偏巧这几日,左二当家特地嘱咐自己的饭菜要清瓜小菜,糖醋小排,瞬间变成了江南风味,这一点,不由得引人遐思啊!更有趣的事,左二当家每天三餐明明用过了餐,却还要厨房再送一份食盒,偏巧这几日三姨太茶饭不思,厨房送过去的食盒都退了回来,哎呦呦,佳人有恙,正是献殷勤的好机会啊,这里面的门道可就深了呢……别否认啊,那天我偷偷跟着你的,亲眼看到你把食盒送到了三姨太的屋子里。” 我眼神一转,一脸深意的看向了杜盈盈,杜盈盈脸一红,低下了头。 左云襄脸上青筋暴跳,握枪的手一阵乱抖,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沉声说道: “三姨太根本不是图你的饭菜,而是为了那晚鸡蛋玉米羹!她养了一只鸟,在捻舌,她不想暴露这只鸟的存在,所以让你送食盒给她,里面那个鸡蛋玉米羹是她点的吧,为的就是一旦有人发现这件事儿,还可以把怀疑的目光转移到你的身上!” 左云襄嘴唇哆嗦了一阵,看了一眼杜盈盈,梗着脖子冲我喊道: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别说我没见过什么鸟,就是真的有什么鸟,养了又能怎么样?” 我冷眼一睨,幽幽说道:“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每次看到的钟馗都是在房檐上的一个背影,而且能够凌空虚度,踏月而走,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的背影,而是一只鸟,驮了一个衣服的架子,架子上顶着一支乌纱帽,挎着一柄长刀,我们听到那钟馗说的话也好,念得诗文也罢,都是那鸟儿在学舌而已,我知道在美洲,有一种金刚鹦鹉,体型巨大,壮硕者能够达到一米多的身长,力大善飞,擅长学舌肖声,若得驯鸟的高人调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背上驮一木架,架上披红袍,带乌纱,飞行时口吐人言:吾乃赐福镇宅圣君武魁斩鬼天师钟正南,巡游阳间南北群妖恶鬼束手,想必不是难事!” 杜盈盈咬了咬牙,冷冷的说道:“听张大掌灯的意思,我便是那连环杀人的凶手咯?单凭一个什么捻舌的事儿,你就往我的身上泼脏水么?张大掌灯,断案要讲证据!” 我叹了口气,徐徐说道:“证据就在你身上!” “笑话!哪个凶手会把自己是凶手的证据随身携带的?”杜盈盈针锋相对的说道。 我幽幽一笑,从身后拿起了最后的那幅钟馗图,挂在了墙上,冷声说道: “山窗萤!证据就是山窗萤,此时是隆冬时节,山窗萤畏寒,冷风中活不过两个时辰,需要持久的温暖才能维持生命,杀手想要用山窗萤定位钟馗图的位置,就一定会小心的维护住这虫子需要的温度,而要说起恒久稳定的温暖,非人的体温莫属,我猜……那杀手的山窗萤是随身携带的……” 一边说说着这话,我一边抬起手,在钟馗图的画角儿轻轻一扯,撕下了上面裱糊着的江米纸,松节油混合着蛞蝓汁化成的钟馗像开始慢慢变淡,杜盈盈的衣领底下,一团萤绿的光亮开始闪烁,星星点点的十几只飞虫缓缓爬出,煽动着翅膀直直的向钟馗图飞去! 杜盈盈吃了一惊,猛地一扯手腕上的绳索,我脚底下一滑,被拽了一个趔趄。 “小心!”萧自横一声大喊,我死死的抓住绳索的另一端在地下一滚,避过了杜盈盈凌空飞过来的一脚,钻到了桌子下面。 杜盈盈一招得手,反手去解那绳扣儿,却不料换了七八种解法,也没能打开,我从桌子底下探出脑袋,笑着说道:“这扣子叫蛇口结,又名吞羊扣!这可是老年间里挂了字号的大贼巨寇才有的待遇,能解开,老子随你性!” 杜盈盈眉毛一挑,浑身上下一抖,整个人散发出了一股戾气,和之前那个“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娇弱美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盈盈?”左云襄被杜盈盈吓了一跳,下意识来拉她的手,却反被杜盈盈一个摆腿踹到一边,两臂一错,卸开了左云襄的腕骨,抢过手枪,对着萧自横就是一顿乱射,老萧的枪法臭的没边儿,还了两枪,一下没打中,梁战掀起了茶桌,挡着杜盈盈的子弹,将玉娇娥的姜大太太护到了身后,扯到了门柱后头。 姜大太太慌得手脚发麻,高声喊道: “盈盈,你被乱来,我是……我是你的娘啊……” 杜盈盈一声冷笑,撮口长啸,一只喙若弯刀,五彩斑斓,足有一米二三长短的大鹦鹉撞破窗棂,冲了进来,翅膀一收,站在了杜盈盈的身边,那鹦鹉两爪如钩,背上背了一个小巧的架子,那架子设计的极其巧妙,在不影响大鹦鹉展翅飞翔的情况下,撑起了一个人形的骨架,骨架上罩着一身红袍玉带,头上顶着一个乌黑的纱帽,腰间悬着一把双手长刀,那长刀刀身狭长,刀锋笔直,刃薄背厚,三分像剑,七分像刀,只见杜盈盈又从那红袍中抽出了两把快枪,将长刀背在身后,冷声笑道: “姜大太太,你女儿早就死了!” 姜大太太闻言,犹如五雷轰顶,呐呐自语道:“不可能……那个扣子……不会错的!” 杜盈盈拉开了手中快枪的保险,笑着说道:“五年前,大师傅得知你在苏州乡下寻找女儿,便抢先派人查访,得知你女儿十二岁那年就犯了急病,死在了南京,我们在乱葬岗上翻了十几个来回,才找到这枚扣子,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挂上这个扣子,开始为和你母女相认做铺垫,被卖青楼、委身费学岐、被费学岐的悍妻毒打、巧遇窦万通、嫁入窦府、假借拜鬼仙,带回了第一幅钟馗图,领取潜伏杀人的人物……这些都是大师傅的计划……可笑,你还真的以为自己的女儿还在人世么?” 姜大太太两眼泛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高声骂道:“天杀的贼,我要杀了你们!” “砰砰——砰——”杜盈盈乱枪压制住了打算露头的萧自横。 左云襄倒在地上,呆呆的看着杜盈盈,眼里嚼着眼泪,涩声说道: “你……一直都在骗我!” 杜盈盈的眼中闪过了一抹不耐烦的狠色,转手就是一枪! “砰——”左云襄的脑袋上爆开了一个血窟窿,瞪着一双圆眼栽倒在了地上。 杜盈盈抬腿一踩,踏在了手腕的绳子上,我身子一晃,被她扯出了桌子! “砰——”杜盈盈抬手开枪,青铜的香炉凌空飞过,挡住了这一枪,杜盈盈下意识的向后一闪,两枚银元破空而来,精准无比的打在了杜盈盈的手腕上,杜盈盈手中的两把快枪瞬间落地。 梁战出手了! 杜盈盈手腕吃通,我趴在地上,伸手去捞地上的枪,杜盈盈弯腰一退,试了一招苏秦背剑,反手抽出了背后的双手长刀,刀身上两个秦文古篆——如意,赫然成型,杜盈盈抽刀甩刃一气呵成,一式缠头裹脑席地卷来,寒光四射的刀锋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圆,我慌忙缩手,刀光所及,青石的地砖瞬间开了一道半指长的沟槽。 梁战怕我吃亏,飞身一掌,拍在了杜盈盈的刀身之上,杜盈盈借力后跃,趁机反手一削,斩落了手上的绳结,梁战弓身前前蹿,那只金刚大鹦鹉振翅而飞,两只利爪竖起,于半空中不住的抓挠梁战的头脸手臂,梁战抓起地上的青铜香炉在身前乱抡,挡住了那鹦鹉的抓挠,香炉里的香灰迎风乱飞,那鹦鹉一边扑腾,一边张口大叫:“吾乃赐福镇宅圣君武魁斩鬼天师钟正南,巡游阳间南北群妖恶鬼束手……吾乃……吾乃赐福镇宅圣君武魁斩鬼天师钟正南,巡游阳间南北群妖恶鬼束手——” 香灰洒满了整间灵堂,萧自横迷了眼,举着手枪,瞄着那大鹦鹉一阵乱晃,生怕误伤了梁战,不敢开枪。 杜盈盈将长刀咬在口中,阙准时机,手足并用,宛若一只蜥蜴一般顺着柱子,爬上了屋檐,刚一抬头,只见飞檐之上,一只大腿粗细的金花大蟒正倒盘在碧瓦之上,两只漆黑色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杜盈盈吓了一跳,连忙翻身下落,那只大蟒一吸气,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杜盈盈手腕一抖,在身前划出了一片刀花儿,那大蟒落地后,尾巴一甩,竟不再纠缠杜盈盈,反而吐着芯子,直奔梁战游来,闪电一般游到了梁战脚边,身子一蹿,一口咬住了那金刚大鹦鹉的翅膀,大鹦鹉吃痛,歪着脖子就是口,瞬间便在那大蟒的身上开了一道口子,可那大蟒皮糙肉厚,浑然不惧,身子一滚,“唰”的一下就缠住了那鹦鹉的身子,一圈一圈的裹住了那只大鹦鹉,缠绕起来,用力收拢,眼看着那大鹦鹉挣扎的越发吃力,杜盈盈顿时急红了眼,飞身跃起,高举长刀,用力劈下,不料刀锋尚在半空,就被梁战抡起香炉,荡开了刀锋,梁战怪力惊人,杜盈盈不敢力拼,趁机拖刀败走,绕柱而奔,梁战尾随追去,两人相距三步左右,突然,杜盈盈身形一滞,扭腰摆胯,以自身为轴,挥舞长刀画圆横劈,梁战蜷身跃起,手中香炉荡开刀锋,揉身而进,和杜盈盈各逞手段,斗在一处。 我趁机扑了扑土,站起身来,姜大太太跑到我身边,急声问道: “杨惊雷在哪?” 我一拍脑门子,张口说道:“差点忘了这茬儿了!” 说完,我一扭头,跑到了那四口棺材,一口一口的掀盖子,萧自横吓了一跳,大喊道:“张大掌灯,你干嘛?” 我喘了口粗气,大声答道:“窦府血案频发,猝不及防,所以来不及准备棺材,四具棺材都是新上的漆,杜盈盈的发尾处有一抹暗红,应当是挪动棺材盖的时候,不小心沾上了还没干的漆,整个窦府都戒备森严,唯有这灵堂,鲜有人来,这几天总死人,人心惶惶,连个守夜的都没有,她一定是把杨惊雷藏进了棺材里,具体是哪个棺材我说不准,反正就四个,一都掀开看看……哎呀我去,在这呢!” 我大喊了一声,一把掀开了陶精玉的棺材盖子,果然,在陶精玉的尸身底下,压着四肢被捆的木乃伊一样的杨惊雷,我伸手进去,拔下了杨惊雷嘴里的毛巾,杨惊雷虎目含泪,高声喊道: “别管我,杀了这个臭婊子!刨我女儿的坟……你们天良丧尽啊……” 原来杨惊雷在棺材里把刚才发生的事儿早就停了个真真儿,萧自横过来抱起了陶精玉的尸首,我将杨惊雷扶了起来,解开了他的绳子,杨惊雷手脚酸麻,还没爬出棺材,就栽倒在了地上,姜大太太跑来搀扶,杨惊雷一把推开了姜大太太,夺过了萧自横的手枪,奔着缠斗中的杜盈盈就是一顿乱瞄,我怕他误伤到梁战,赶紧冲上去抢他手里的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衣大氅,枯瘦如柴的老头从外面走了进来,我抬眼一看,忍不住惊声呼道:“唐叔!” 原来是白猿客栈的佛烟唐驹到了。 唐叔看了我一眼,一伸袖子,那地上的大蟒猛地一张口,松开了已经半死不活的金刚鹦鹉,“唰”的一声钻进了唐叔的袖子,唐叔的袍子底下一阵翻滚,很快恢复了平静。 “唐叔,你怎么来了?”我张口问道。 唐叔还没来得及答话,梁战那边的战局已经发生了逆转,杜盈盈气力已然不济,手上刀势,被梁战劈手一掌打在了左臂上,整条胳膊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断成了两截,软踏踏的挂在了肩上,杜盈盈一咬牙,横刀于胸,逼开了梁战半步,将刀刃抵在了喉咙上。 我见状大惊,高声喊道:“且慢!” 杜盈盈幽幽一笑,冷声说道:“吾乃西天门如意杀生力士绿绮尊者!岂能辱于你手,我先走一步,黄泉路上,有半个南京城的饿鬼陪我,也不寂寞——” 话音未落,杜盈盈手腕一抖,脖子底下一道血箭飞出,整个人直挺挺的栽倒在了地上。 “哎呀——”我一声叹息,捂着额头坐在了地下,杨惊雷推开了姜大太太,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杜盈盈的尸体前面,“砰砰砰……”连放了七把枪,震的那尸体一阵乱抖…… “啊——”杨惊雷一身闷吼,和泪流满面的姜大太太抱在了一处。 我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拉着唐叔问道: “唐叔,您不是在客栈看家么?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进来的,外面不是有警察封锁着呢么?” 唐叔叹了口气,咬着牙说道:“一言难尽,南京城出事了,咱们边走边说!” 我吓了一跳,跟着唐叔就往外面跑,直到跑到窦府门外我才看到,半条街上都是躺倒在地的巡警,密密麻麻的瘫在路灯下面,死活不知! “唐叔……这……” 唐叔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不妨事,我再上风口放了点儿迷烟,半个小时后一准儿醒!” 我长出了一口气,跟在唐叔后面一顿小跑,转过了十几个街口,风雪之中,白猿客栈灯火通明,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第三章:日暮人不敢行(上) “咣当——” 一声门响,我背靠着风雪,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厅内……根叔正赤着上身靠在椅背上,眉姐在帮他换洗纱布,手旁的水盆里,一片赤红。 “发生了什么事?”我急忙问道。 根叔喝了口水,直了直身子,龇牙咧嘴的说道: “掌柜的,五天前,我按你的指令,易容改扮,渗透到非常道的教众中间,去查探金鳌遗蜕的消息,五天里,我一共换了十六张脸,藏身在非常道的教众之中,不断的变换身份,两天前,我换了一张脸,这张脸的主人叫晁泰,是非常道的一名副坛主,我杀了他,顶了他的身份,跟在非常道的北天门铜镜救厄力士白湘尊者后头,在方山埭附近连挖八处洞穴,为了开山裂石,用尽了神拳队制造的所有火药,才炸开了一处幽深晦暗的底下溶洞……” 两天前,方山埭…… 根叔假扮的晁泰,正带着四十几个筋骨结实的汉子,各持长锹短镐,举着松油的火把,跟着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道士在溶洞里穿行,高的道士是苍梧妖道,矮的道士是他的徒弟白湘,那白湘一头乱发披肩,不盘不束,一双三白眼冷冷生光,背上背了一个匣子,里面全是各种盗墓的长短器械,手脚扎着牛皮筒子,鞋底挂着三棱的倒钩,一看便是常年扒坟的老手儿。 溶洞里,百步九折,高低不一,时而淌水而进,时而拾级而上,漆黑如墨的晶状溶石,碧绿如玉的暗河湍流,横卧路边的野骨干尸,将这段神秘的底下幽径渲染的愈发恐怖。 大约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迷宫一般的洞窟霍然开朗,一个深不见底的寒潭出现了众人脚下,寒潭周遭,有铜柱四十六根,铜柱之上雕有龙环兽首,三十二道青铜的锁链,在铜柱之间交织拉扯,吊住了一只一半浸入水中的暗灰色的棺木! 在每根铜柱底下,都有一个一人高下的巨大绞盘,潭水边上有石碑一座,上书个十三个鱼虫鸟篆: “大楚巫贤范增封金鳌遗蜕于此!”苍梧道人双目含泪,双臂大张,高声念道。 “两千年了……两千年了……巫族当兴!巫族当兴——”苍梧道人激动的浑身发抖,额上青筋暴跳。 “升起来——”苍梧道人一声大喊,白湘尊者一拱手,指挥着一众劳力,三人一组,各守绞盘,齐声发力,转动胶轮。 “吱——呀——”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铁声响起,那口乌黑的棺材从潭水中缓缓升起,向岸边而来。 “扑通——”沉重的棺材落在了岸边,苍梧道人俯下身去,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棺材上每一道云纹篆刻。 根叔假扮的晁泰站在阴影之中,偷眼向那棺材上看去,只见那棺材上铁画银钩的刻着十二个字——鳌龙鬼力所至,日暮人不敢行。 苍梧道人双膝一弯,面向西方,仰天祷祝道: “第二十五代麻叔谋叩谢巫族先祖,保佑弟子寻得鳌龙遗蜕,光耀楚巫……” 白湘一撩袍袖,也跟着苍梧道人拜了下去,大礼行完,白湘站起身来,扶着苍梧道人,沉声说道:“窦府被警察封了,我们的人进不去,绿绮已经很久没有传来消息了,白猿客栈的张寒也在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苍梧道人摇了摇头,徐徐说道:“不要紧,我本来就没有把赌注全压到窦府里面,钱、粮、兵、黑、白,若能一局搞瘫痪南京的秩序,自然最好,若是搞不掉,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们还有它!” 苍梧道人轻柔的抚摸着棺材,幽幽笑道:“白湘,你知道么?没有这具金鳌遗蜕,历史上所说的那些长生,不过都是一些理念上的构想,所谓的吃金丹能长生不死不过是咱们楚巫欺骗皇帝老儿的一个谎言罢了,只不过古往今来的皇帝太贪心,他们舍不得着花花世界,大好河山,舍不得他们的权力,舍不得他们的一切,所以,纵是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样的英雄,到了迟暮之年,也甘愿欺骗自己,去寻那虚无缥缈的长生,而我们,只不过是利用他们的权力和贪念,借着炼丹的幌子,在不断的画圈儿罢了!” “画圈儿?” “对!就是画圈!因为在历史上,第一次提出“长生”这两个概念的根据就是这只金鳌遗蜕!在没有彻底研究明白金鳌遗蜕的奥秘之前,所有的长生,都是猜想罢了。自从西楚的巫贤范增,为了躲避张良的追上,将金鳌遗蜕藏在了玄武穴之后,我们这些楚巫的后辈就一直在寻找着这件神物,我们只知道玄武穴在东南龙脉之上,但是这东南之地,水网密布,山峦交错,大小龙脉数不胜数,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我们一代代的祖师穷尽毕生之力,在文献典籍、先祖笔记、地理志怪、风水堪舆之中,不断摸索,将这个玄武穴的搜寻范围不断的缩小,再缩小!这个过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如登天,你可知搜山寻龙,截江断河,需要多么大的人力物力?于是,我们一位先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给皇帝炼丹,借着搜集炼丹原料的幌子,查找玄武穴。但是……咱们参照先祖对金鳌遗蜕的研究笔记,炼出的五金之丹,毒性太大,从汉到隋,不知毒死了多少个皇帝,渐渐地,皇室王公对五金之丹失去了信心,伪装成炼丹师的巫族人眼看就要面临灭顶之灾的时候,一位天纵奇才的大巫横空出世,研究出了神仙髓这种绝妙的宝贝,并且划时代的提出了五脏之丹这一划时代的革新,哈哈哈,吃了神仙髓的王公贵族,没有不飘飘欲仙,嗜之如命的!这位大巫更是智计通天,屡现神通,获得了隋炀帝信任,成为了开河大都护,借用开凿运河的机会,调用百万民夫兵勇,从南向北,开山劈岭的搜索玄武穴,将搜索范围偌大的一片东南之地缩到了金陵左近!这等继往开来的大功业在我巫族绝对称得上震铄古今,这位祖师,就是在隋唐年间道号苍梧的麻叔谋!可惜,天妒英才,麻叔谋被白猿客栈的蓑衣所杀!为了延续麻叔谋的神话,承继麻叔谋的功业,从那时起,我楚巫一脉立下了一项传承,那就是——每一代的巫贤都必须以麻叔谋为名,苍梧道人为号!以借尸还魂为幌子,将麻叔谋长生不死,行走阴阳的神话传承下去,因为麻叔谋的寿活千年,是咱们的一面大旗,欺骗皇帝的大旗!它不能倒,也不会倒,只要有皇帝在,就有对长生的贪心在,有长生的贪心在,咱们巫族的机会就在!白湘……你瞧……两千多年了……足足两千多年过去了,咱们巫族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穷困潦倒,饥寒交迫,秦朝当我们是六国余孽,要剿除;汉朝当我们是西楚党羽,要杀尽;我们被逼无奈,只得投身黄巾赤眉等乱民中,揭竿而起,结果呢!黄巾赤眉一摆,巫族又成了乱匪,先捕后杀;唐朝时,先祖帮隋炀帝开河的事,被唐太宗翻了出来,将我巫族划成了前隋党羽,可怜我巫族人一不懂蝇营狗苟,二不懂结党倾轧,暗地里几轮清洗下来,人丁凋零,只得远赴蒙古偷生;元朝,咱们巫族随着蒙古人的大军回到了中原,可谁想,蒙古人天下打的来,却坐不来,传了五世十一帝,才坐了九十八年的江山;明朝的朱元璋坐了皇帝后,把咱们巫族当成了蒙古人,抓了就杀,咱们的族人东躲西藏了一百多年,刚刚洗白了身份,混到了嘉靖皇帝的身边,却稀里糊涂的卷进了什么夺嫡的阴谋里,那太子的生母请来了白猿客栈的高手在宫里埋伏,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连祖师爷传下的笔记都落在了宫中!没有了笔记,咱们明朝末年的族人只能闭其门来,摸着黑的研究,凭借着对金鳌遗蜕的猜想,妄图仿制出一只一模一样的金鳌遗蜕,可惜……实验失败了,而且,那只失败的仿制品还在北京城制造了一场巨大的灾难,虽然那次仿制失败了,但是我们却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我们知道,这个方向是对了的,我们需要先祖的笔记,因为笔记的后半本记录着关键性的研究数据,尽管我们当初没有看懂,但是在取得了阶段性进步之后,一定会对我们有启发,一番谋划之后,在嘉庆年间,我们派遣了三位得力的同族,混在了天理教的乱民中,攻入了皇宫,偷偷的盗走了祖师遗忘在宫里的笔记——一本鹿皮手卷,可惜……刚要脱身之际,清兵的洋枪队堵了上来,三位同族和天理教的教众都被击毙在了皇宫的墙内,笔记也不翼而飞……民国六年,我正计着出山的时候,又被白猿客栈的三眼妖狐找上门来,我俩斗了一局,果然张良传下来的瞳术,正是咱们巫族祝术的克星,只可惜巫族四法祝禁、咒、祝、符,只有祝术传到了如今,其余三法都断了传承,若是我能兼通四门,又岂会被那张九陵所伤,一蹶不振十二年!直至三个月前,天师会里一个叫头陀的神秘人找到了我,给了我一本满文写成的笔记,他告诉我说,这一本,就是当年在皇宫没有偷出来的那本鹿皮手卷,被皇宫内务府收走,译成满文之后,毁了原本,天师会看了上半本,知晓了金鳌遗蜕的来源和它破国灭城的威力,但是后半本的实验记录,他们是研究不懂的,既然研究不懂,索性让神拳队拿着前半本儿,把后半本儿还给了我,但是有一个条件——帮他搅乱南京城!唉……那天师会势力之大,远远超过我的想象,他们既然愿意合作,各取所需,我们何乐不为?想我楚巫一族本是人上之人,可亡国之后,两千年来,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这种日子再也不会有了!南京破城之后,天师会会把咱们的巫族的子弟也像他们的门客一样,洗白身份,送入政府,从军从政!烟土、军火、药品的生意也分给咱们一成,哈哈哈……到时钱权在手,谁敢再欺压我们?” 白湘听了这些巫族的过往,早已是虎目含泪,眼眶通红。 “白湘愿誓死追随大师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白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众教徒也跟着拜倒,根叔扮演的晁泰自然也在其中。 第四章:日暮人不敢行(下) 苍梧道人神魂激荡,用袖口细细的擦拭着棺材盖子,拂开上面的尘土,漏出了一个滴血的龙头浮雕…… “诸位都是我巫族的骨干,你们可知何为长生?” 众人摇头不解,苍梧道人笑了笑,伸出手指,在棺木盖子的浮灰上写了三个大字:龟、虽、寿! 苍梧道人指着这三个字,沉声说道: “所谓: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万物有生有死,天地有阴有阳,这本是天道运行的规则,注定无法打破,所以不会有人不可能不死的。不过,虽说人终究一死,但如果能将生命延长,一定程度上,是不是就实现了相对短命人的长生呢?譬如有的人能活五十,有人能活六十,还有人能活过百岁,那么在一群五十岁就死去的人里面,出现了一个活到一百岁的人,那么这个人是不是就得到了相对的长生呢?千百年来,普通人的寿命最高不过百二十年,若是能打破这个定数,将寿命不断延长,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在不断的突破人类的极限呢?这个问题,在春秋时期,我们的祖先就已经开始了构想和研究,但一直没有突破,直到徐福从海外带回了那只金鳌的遗蜕,才为我们的祖师打开了一扇门。古书中记载:鳌龙者,龙头鱼尾龟背,生于海,兴于波,好吐火,寿活千年。《水经注》载:“鲤鱼三月上渡龙门,得渡为龙,否则点额而还。《奇闻通志》中说道:“鳌中魁者,金头青背,甲若滴翠,寿活一千有五,身死甲存,万古不化。”那么,一个重要的问题出现了,为什么鳌龙能活千年,而人只能活百年呢?我们的祖师认为:无他,唯皮囊不同而已。人的骨骼肌肉的老化规律,决定了人类的寿命,而鳌龙的寿命之所以顽强,便是因为鳌龙的身体老化的比人类要慢,所以它能活的更长。那么?如果我们能够拥有和鳌龙一样的体魄,是不是我们就能延缓衰老,增长寿命了呢?针对这个命题,我们的祖师开始了研究,从练气到练体,我们的祖师发明了很多方法,但是收效甚微,无法做到延长到百年这种质的飞跃。祖师认为:要想长生,必须从根本上改造我们的身体构造,但是鳌龙长什么样子谁也没见到,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改,正在祖师苦思冥想该怎么改造的时候,徐福带回来了那只金鳌遗蜕,祖师乔装改版,以望气士的身份潜入了秦宫,见到那只甲若滴翠的金鳌龟壳!一瞬间,祖师的脑中迸发出了一个猜想——金鳌之所以长寿,便是因为这种类似金石翠玉一般的身体!于是,祖师开始模仿龟甲的材质,烧制丹药。但是,金鳌遗蜕是秦始皇的宝贝,就算是祖师,也见不着几次,秦始皇研究金鳌遗蜕研究的入了迷,渐渐的骨瘦如柴,宫里也开始传出了龟甲闹鬼的惨事,一时间人心惶惶,秦始皇心神不宁,出门巡游,祖师从旁跟随,在金陵附近谎称龙脉抬头,骗秦始皇挖开了秦淮河,实则是为了进入方山这座火山内部,凿开一个出口,因为祖师早就相中了这块玄武穴,想避开宫里的人多眼杂,把金鳌遗蜕偷出来,挪到这里边研究……可惜,还没来得偷,秦始皇就驾崩了,赵高发动了政变,伴驾在始皇身边的祖师也成了那场政变的炮灰,直接丧了性命。咱们剩下的族人眼看情况不对,赶紧抽身四散,飘零江湖数年,辗转投到了西楚霸王的旗下,直到火烧阿房宫,下一代的巫贤范增才光明正大的取走了金鳌遗蜕,继续了研究那位祖师爷的研究……此后又经历了楚汉争雄和张良的追杀,范增将金鳌遗蜕藏进了玄武穴,从此,玄武穴和金鳌遗蜕再度从我们的手里失去了消息。直到汉武帝时的巫贤李少君用铅汞相和,模拟出了金鳌遗蜕的质地,把半成品的丹药当做搜寻金鳌遗蜕的筹码献给了皇上后,咱们巫族化身炼丹士的历史就此拉开了序幕!只不过……李少君和那位祖师的想法都错了,铅汞相和模拟出来的丹药,虽然和那金鳌遗蜕的材质差不多,但是并没有用,吃死了无数的皇帝,这些吃了五金之丹的皇帝,直到吃金丹吃到没命身体没有一丝变化,没有一个人的骨骼和肌肉产生了想象中的改变……直到麻叔谋划时代的否定了那位祖师的构想,破天荒的提出了新的思路——金鳌之所以长寿,不是因为骨骼和肌肉,而是肺腑之力强大,五脏之气充盈,吐故纳新,换血洗髓的能力强,所以百病不侵,寒暑不避,新陈代谢发达,所以要想长寿,必须从强壮五脏做起,要想找到金鳌五脏的秘密,它的遗蜕便是唯一线索,但是眼下既然找不到金鳌,就先用别的长寿的灵长类动物实验,就这样,麻叔谋祖师试验了无数的动物,终于在山魈的身上炼出了神仙髓,服食过神仙髓的皇帝,面色红润,精力旺盛,身轻如燕,一扫病困,神采奕奕,更有甚者,竟然将多年的病痛都控制住了,虽然神仙髓有它的弊病,那就是不能停止服用,一旦停止不吃,便会如同爬虫噬心,痛不欲生!正是因为神仙髓有这种副作用,所以巫门立下了规矩——门下弟子服食神仙髓者,死!不过,这规矩却没有把外人也算进去,就这样,神仙髓成为了咱们巫门驾驭信众的不二法宝!眼下,天师会派了神拳队进城,作为咱们的策应,只等咱们按照祖宗笔记上记录的方法,将金鳌遗蜕埋入预设好的水脉之中,不出七天,南京必亡!哈哈哈,到时候,咱们楚巫一脉飞黄腾达的好日子就到了,咱们一有权,二有钱,三有这金鳌遗蜕,还愁研究不出长生的秘密么?” 白湘闻言至此,已然激动了泪流满面。 苍梧道人一甩袍袖,向一处偏僻的角落走去,并向白箱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单独过来,白湘点了点头,离开众人,独自走到了苍梧道人的身边,两人低声耳语,苍梧道人眼神闪烁不休,白湘屡屡点头。 扮作晁泰的根叔,听了苍梧道人所讲述的金鳌来历,心内震惊不已,此刻眼见苍梧道人正在与白湘分说机密,心里哪能安奈的住。于是,寻了一个机会,避开了众人的眼光,偷偷的藏身在了黑暗之中,缓缓的向苍梧道人所在的阴影处挪了过去…… 石壁转角,根叔将耳朵贴在了墙上,背靠着石壁,向苍梧道人的方向偷耳听去,只听苍梧道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白湘,我要你整合咱们在南京城所有的精干人手,分为四队,三虚一实,将金鳌遗蜕运到咱们既定好的地方……记住,金鳌遗蜕,遇水则兴……什么人!” 根叔靠的太近,不料苍梧道人耳力惊人,耳尖一抖,察觉到了根叔的呼吸! “滚出来——”苍梧道人大袖一甩,卷起地面一蓬碎石,劈头盖脸的向石壁后头击来,那碎石还在半空,苍梧道人鬼魅般的身影,已经跟在碎石后头飘了过来,“呼”的一声风响,绕过了石壁,蹿到了根叔的身前,根叔缩身一退的功夫,两手在腰间一抹,两只快枪已经攥在了掌中,此时,劲风正浓,碎石当空,虽然逼得人无法睁眼,但根叔枪法通神,两耳听声段位,追着苍梧道人的衣角的破空声连发五枪。 “砰砰——砰砰砰——” 苍梧道人足尖在石壁上一点,拔地而起,张开袍袖,犹如一只苍鹰展翅,闪过飞来的子弹,直奔根叔扑来。与此同时,洞内的其余教众,也各自放下了手里的活计,各持长枪短炮,刀剑锤斧,一窝蜂的朝根叔包抄过来。 “苦也——”根叔心里暗骂了一句。 “砰砰砰——”根叔抬手三枪,打灭了洞内的光源,一个猛子扎进了人堆里,游鱼一般在黑暗中一阵游走,两手在脸上一摸,合身一转的功夫,已经换成了另一张脸,由于洞内的众人,除了白湘和苍梧道人外穿的都是同样的衣服,根叔一个转身,再次混进了人堆儿里,不着一丝痕迹。 “不要慌!快掌灯!”白湘一声大喊,不出一分钟,灭掉的火把被重新点燃,洞内再次恢复了光亮! “人呢?人去哪了?”白湘在四周望了一望,发现没有了根叔的踪影。 “晁泰是假的,有人易容成他的样貌,混了进来……”苍梧道人冷冷的说了一句。 “易容?”白湘惊声呼道。 “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来人是白猿客栈这一代的不老生,聂树峰!” 苍梧道人两眼一眯,努力的在人群中分辨着每一张脸孔,想找出根叔的行迹,奈何瞪大了眼睛,扫了五六个来回儿,也没看出一点端倪。 “大师傅,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白湘问道。 苍梧道人脸颊上冷汗出了一层,低声说道:“这金鳌的秘密见不得光,万万不可被他逃出去……” “大家快看看身边,有没有陌生的脸孔!”白湘一声大喊,众人闻言纷纷扭过头去,去看旁边的人,一边相互辨认,一边呼喊着同伴的名字! 突然,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拨开了身前的两个同伴,揪住了人群里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大汉,大声喊道: “你是谁?” 那被揪住的汉子反手就是一抓,也揪住了对方的领口,瞪着眼睛喊道: “你……你怎么和我的脸一样?我是白湘尊者手下的董大舟,你……你又是谁?” “放屁!老子才是董大舟,你是谁?” 两个人一声大喊,纠缠在一起,厮打不休,白湘尊者吓了一跳,拨开人群,走到了二人身前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来回,有一头大汗的回身摇了摇头。 苍梧道人见状,一咬牙也走到了人堆儿里,眯着眼睛,揪住了左手边那个董大舟的脑袋,往自己身前一拽,盯住了他的眼睛,那董大舟和苍梧道人一对视,瞬间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下,鼾声如雷的沉睡过去…… 苍梧道人一眯眼,正要来抓右边那个董大舟,不料那董大舟猛地往后一缩,闪电一般的钻到了人堆里,一转眼,人堆里又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这……这……”白湘惊得上下牙齿一阵乱碰,苍梧道人一脸狰狞,迈开了步子,两眼睁的雪亮,从人群中一步一顿的走了过来,所过之处,凡是与他对视之人,纷纷身子一软,沉沉睡去…… 根叔一边暗道了一声:“不好,这厮又在催眠!”一边在人群之中跑动,不停的更换脸孔,知道洞内的人躺了满满的一地,只剩下苍梧道人、白湘,还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瑟瑟发抖的中年胖子。 “白湘尊者,我是何老憨啊,您……你不记得我了么?”左边那个中年胖子苦着脸说道。 “尊者,我才是真的……”另一个何老憨哀声说道。 “你们两个谁是真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和大师傅对视一下,谁先来?”白湘看了一眼两个何老憨沉声劝慰,左面那个何老憨点了点头,举起了右手,示意他先来,只见他咽了一口唾沫,刚要扭头去看苍梧道人的眼神…… “不对!”苍梧道人猛地一声爆喝,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在他正前方那个刚刚举起手的何老憨手腕一抖,一把手枪从小袖子管儿里滑了出来,握在掌中,瞬间激发,两颗子弹贴着苍梧道人的鼻尖儿就飞了出去,白湘舞动着手里的洛阳铲,趁机前冲,那持枪的何老憨一抹脸,漏出了根叔的本来面目,侧身一倒,缩在了真的何老憨后面,白湘一铲子挥空,根叔横膀一撞,将何老憨撞飞出去,压在了白湘的身上,在腰间一摸,又掏出了一把手枪,根叔藏枪的本事天下无双,没有人知道根叔的身上藏了多少支枪,更没有知道他的枪都藏在哪里。只见根叔此时两手臂横端胸前,双枪齐放,压得苍梧道人接连翻滚,缩在一块大石后头不敢抬头。 根叔咧嘴一笑,豪气顿生,朗声喝道:“一帮装神弄鬼的鼠辈,也敢捋白猿客栈的虎须!” 苍梧道人恨得牙根痒痒,但又碍于根叔枪法奇准,自己根本不敢冒头,慌乱之下,他也无计可施。 双方正僵持只见,只见石洞入口处,一柄闪着金光的宝剑电射而出,直奔根叔而来,根叔听得而后风响,前扑一滚,想要躲避,但终慢了一步,一道剑光穿肩而过,在根叔肩头开了一道血槽,一股剧痛传来,根叔瞬间血透衣裳。 根叔顾不得疼痛,在地上一阵翻滚,缩到了暗河边上的一块大石后面,扭头一看,只见石壁之上,一把染血的金色的长剑正插在石壁之中,铮铮作响,石壁入口处,一个背着剑匣的汉子闪身而入,烛火照亮了他的脸,赫然是和白猿客栈众人打过照面的东天门金剑降妖力士青锋尊者! “大师傅!”青锋尊者喊了一句。 “青锋,找掩体,别过来!”苍梧道人一声大喝。 青锋、绿绮、红蔷、白湘,苍梧道人座下这四位尊者,总算是见全了。 根叔脱下上衣,简单的裹了裹肩头的伤,抬手两枪再次打灭了洞中的光亮,“咔哒”根叔手里的枪没了子弹,根叔一撇嘴,将空枪扔在了地上,从靴子里又出了一把大口径的左轮手枪,喃喃自语道: “今儿个,爷就让你们这帮土鳖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射手!” 根叔挪了挪身子,长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了一只打火机,摩挲着打火机的黄铜小盖儿,笑着说道:“可惜了了,这小玩意儿光绪二十六年的意大利货啊!” 说完,根叔一咬牙,站起身来,手里的打火机脱手而出,奔着洞口处飞去,根叔听着打火机飞行的风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抬手就是一枪! “砰!”打火机被子弹击中,瞬间爆开,里面的煤油见风而燃,爆出一蓬火花,在火花的映照下,根叔看到了洞口边上,青锋那张惊恐的脸! “砰砰砰——砰砰砰——” 根叔左手开枪压制住了苍梧道人和白湘,右手子弹连发,借着火花爆开下坠的光影,疯狂的点射着往阴影处逃窜的青锋。 “快点灯!”苍梧道人一声大喊,抓起了地上何老憨的尸体,当做盾牌,遮在身前,挡住根叔射来的子弹,向前跑去,一个纵越,窜到了被根叔大灭的火把边上,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点亮了火把…… 黑漆漆的洞内恢复了光亮,根叔也不见了踪影,洞口处,青锋的身中三枪,委顿在地…… 苍梧道人狠狠的一跺脚,狠声说道:“等不了了,告诉神拳队的人,计划有变,金鳌遗蜕提前发动!” 洞外,方山林内,根叔正一脸惨白的正在山谷里穿梭。 “日他娘的,真疼啊!” 根叔抹了一把汗,嘴里愤愤的骂道…… 第五章:龙符为证(上) 听完了根叔的讲述,我在大厅里往返踱步,心内久久不能平静! 许多的关键词在我的脑海里不停的重复……金鳌遗蜕、破国灭城、遇水则兴……日暮人不敢行……日暮人不敢行! 等等!这句话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日暮人不敢行……想起来了!笔记!白猿客栈初代祖师张良的笔记!” 我闷吼了一声,一路小跑钻进了地下室,在书架堆里一阵翻找,终于,在一个爬满了蜘蛛网的角落里,我拖出了一口大木箱,吹开了上面的浮灰,我捧出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铺开来足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在那皮的正中,纹了无数小人,有船,有兵,有海浪,还有一只半埋在土中的骷髅头,从那骷髅头中,无数的恶鬼攀爬而出,择人而噬! 在那画面的旁边,是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了初代祖师张良,在秦朝末年一段诡异的经历…… 自秦始皇二十八年,秦始皇三次征伐百越之地,发兵百万,杀人无算。平定百越之后,秦始皇将百越划置入九州,设南海郡,桂林郡,象郡,从中原迁居五十万的居民至岭南,大肆开垦。 百越之地原有的东瓯部落、闽越部落及南越部落之能带着残存的族人远走海外,在荒岛之间求生。这些部落的原住民虽然为了躲避秦始皇的大军,被迫出海,但是他们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故土,时刻想着杀回秦朝,收复失地,他们的这一目的和破灭的旧六国贵族们,达成了共识,秦始皇二十八年,一直致力于联合六国贵族,推翻大秦的张良与东瓯部落的首领——欧阳恕取得了联系,欧阳恕想要在海上发兵,呼应各路义军,所以邀请张良到荒岛,共同推演战局,张良欣然应允,带着白猿客栈的初代佛烟孙白鳍出海,两人一同到达了一处无名荒岛,谁知,二人刚刚踏足荒岛,还没靠岸,就看到了一场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黑夜之中 ,整座岛上,到处都是哀嚎,海岸边,无数的男女老幼被活生生的钉在木制的棺材里,绑上大石头,沉入海中,山坡上筑起了高高的石墙,咚咚如雷的脚步声从丛林里传了出来,黑压压的人群从山顶洪水一般的奔涌而下,发疯了一般撞击着石墙,墙上的士兵手持着弓箭,向人群中射去,好多老幼倒在了冲锋的路上,活着的人踩着死去同伴的尸体向墙上攀爬,越爬越高,他们嗷嗷的大叫,枯瘦的骇人,满身的斑疮流着脓血,眼窝深陷,面目青紫,牙根外漏,十指干枯如钩,奔行如风,跃过墙头,逢人便咬,墙上的士兵列成一排,各持长杆尖矛乱捅,城墙上血如涌泉,经过了十几波往返攻夺,天边泛起了一抹微光,城墙外黑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钻入了山中的树林深处,城头上,一个一身甲胄的将军摘下了脑袋上的头盔,漏出了一张满是疲惫的脸。那将军走下城头,在卫队的保护下,向岸边走来,张良的船靠了岸,张良和孙白鳍并肩下了船,走到了那将军身前。 “东瓯族,欧阳恕!” “白猿客栈,三眼张良!” “白猿客栈,佛烟孙白鳍!” 三人互相行了一礼,言简意赅的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这是怎么回事?”张良开口问道。 欧阳恕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说来话长,二位,随我来!” 说完这话,欧阳恕卸下了身上的甲胄,引着张良和孙白鳍向南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事发突然,通信不便,没来得及与张兄细说,是我的错!”欧阳恕一脸惭愧的道了声歉,张良摆了摆手,告诉他不妨事。 欧阳恕引着二人上了城墙,站在高处,指着荒岛南边的大山,沉声说道:“我东瓯一族,出自越王无疆一脉,无疆伐楚失败后,长子玉在岭南之地建立了闽越国,次子蹄在欧余山之南建立瓯越国,以欧阳为国姓。兵败于嬴政后,我等残存的族人飘零海上,在众荒岛间搜寻了半年,才找到了在咱们脚下这座岛屿,幸亏因瓯越一族最擅铸造冶铁之术,不到三年的光景,就在这座岛上建起了这座城池,你看,这座城被靠山,面望海,紧缩水陆咽喉,乃是绝对的易守难攻之地,我只想着敌人都是城外出现的秦军,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的刀剑会挥向我们朝夕相处的族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张良追问道。 欧阳恕的眼神吞吐不定,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半月之前,数百艘大秦海船从海平面上聚拢,直奔荒岛而来,欧阳恕这几年一直在暗中派人前往岭南,联络残余的各大部落以及破灭的六国贵族,图谋光复故土,消息走漏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欧阳恕没有想到秦军会来的如此迅速。 虽然秦军悍勇,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是欧阳恕并不害怕与之交锋。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在荒岛即将打响的这场战役里,秦军从西北方向而来,此时正值盛夏,海风从南而来,秦军逆风而攻,欧阳恕顺风而守,此天时之利也;荒岛之地,瓯越一族经营多年,城高墙后,物资淡水充盈,坚守五年,不是问题,秦军劳师远征,海上补给不足,此地利之利也;秦军士卒南北不一,远不及常年在海上漂泊的瓯越一族精通水性,此人和之利也。 天时、地利、人和,欧阳恕占了全,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和秦军在大海上硬碰硬。 两个时辰后,瓯越一族关闭了城门,箭上弦,刀出鞘,全民上城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黄昏时分,秦军的海船推到了荒岛外围,三通鼓响,一个便体甲胄,虎豹熊瑶的黑甲将官站在了船头,朗声喊道: “降否?” 欧阳恕站在城头,拔剑出鞘,仰天喝道: “死战——” 欧阳恕身后的瓯越族人热血上涌,狠狠的用手中的刀剑敲击着盾牌,一声高过一声的齐声吼道: “死战——死战——死战——” 两拨对射之后,战局正式拉开了序幕,秦兵自沙滩抢攻登陆,竖起盾阵推至城墙下百丈之外,一个穿着白色麻衣的中年方士在一群甲士的护卫下,在荒岛城外一阵勘测,最终确定了一个点位,二百余名力士抬着一只硕大的黑色棺材,在那个中年方士选定的点位上,挖掘了一个硕大的深坑,从那棺材里抬出了一只非金非玉非石的硕大龟壳,头上尾下的埋进了深坑之中,填土埋平。 欧阳恕见状,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秦军在搞什么鬼,带着族内的勇士,冲锋了三次,想去那个坑看看情况,但都被秦军打退。 秦军埋好了乌龟壳子之后,整体后撤,退守到了船上,那个大坑和海船的距离恰好在秦军射程覆盖之内,欧阳恕屡屡抢攻,但都被秦军的硬弩逼回。 诡异的事是从第二天凌晨开始的,第一场骚乱发生在城头,一个守城的弓箭手身上开始出疹子,体温升高,神志模糊,神志开始胡言乱语,他的脸上开始鼓起斑疮,脸色发青,浑身抽搐,在医官救治的过程中,那个弓箭手还咬伤了医官,慢慢的,发病的士兵越来越多,我们只能开始强制的隔离,然而,不到一天时间,城内的普通百姓也开始发生了相同的问题,而且……发病的族人开始出现了更严重的病变,那就是——怕光。 这些病变的族人,只要一接触阳光,曝光部位就会剧烈疼痛、有如烈火烧灼,身上开始密密麻麻的浮现红斑、水肿、风团,严重者甚至开始出现血疱、糜烂、结痂,并表现出了强烈的攻击性。 不到三天的时间,这种奇怪的病症,已经蔓延至全城,欧阳恕知道,这一切和那个诡异的乌龟壳子一定密不可分,于是连续组织了三次夜袭,前两次都被秦军用乱箭射了回来,第三次,欧阳恕损失了一千多精锐,才冲到了那个坑前,然而,眼前的土坑已经被掘开了,坑里的乌龟壳子不翼而飞,秦军的海船也同时拔锚返航,空荡荡的岸边,瓯越族人的尸体堆成了山丘,乌黑的血流染红了海边的沙地,秦军带来了一只魔鬼,投放在了荒岛,这只魔鬼以瓯越人的生命为猎物,饱餐之后,又被秦军带了回去,这一切仿佛就像一场噩梦…… 秦军撤离后,欧阳恕开始地毯式的排查荒岛的族人,但凡有病症的都被清除城外,欧阳恕对这些族人下不了杀手,只能将他们驱逐到深山之中,所幸荒岛中的那片深山,断崖林立,下山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又被城门扼住了咽喉,只要守好城墙,那些被放逐的族人,便无法回到城内,更无法绕过城池,来到岸边。 然而,那些放逐后的族人,因为饥饿,变得越发残暴,他们聚集在一起,白天藏身石洞避光,晚上啸聚成群,冲击城门,蚁聚爬城,择人而噬!欧阳恕只得召集族中还没有发病的长老,研究对策。最终,欧阳恕决定,带领剩余的族人撤离荒岛,另寻他处安家,在张良到来之前,荒岛上已经出发了两艘海船,剩下的最后一部分男丁由欧阳恕带领,做最后的戍守,明天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欧阳恕就会带着剩下的人,驾乘最后一艘船离开…… 第六章:龙符为证(下) 一边听着欧阳恕的讲述,张良一边跟着欧阳恕的脚步,没多久,就来到了那个诡异的坑前,张良捻了捻坑边的沙土,那土坑极深,四壁光滑,有若深井,张良寻了一条绳子,和孙白鳍一前一后的跃进了坑内,一炷香后,张良带着孙白鳍爬出了土坑,一屁股坐在了岸边的石头上,沉声说道: “水眼!给这个土坑点穴的人,绝对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风水大家!” “水眼?什么意思!”欧阳恕急忙问道。 “风者,流也,水者,流也。天上的降雨落到地上,一部分汇成江河,注入大海,另一部分,渗透到底下,形成地下的暗河,地下的暗河和地表的河流相互补充,地上河和地下河交汇的部分,就是水眼,找到水眼一个点,就能掌握一片淡水的流域,中土大地,地势复杂,山河密布,水眼极难寻找,然而在这荒岛的方寸之地,顶尖的风水术士,简单的几下勘测,就能找到水眼的所在,你看,这土坑的泥沙经历暴晒,仍然能保持潮湿,就说明底下有源源不断的水汽补充,刚才我和孙白鳍两人下到了土坑之底,发现下面别有洞天,两条暗河交汇处,有一眼漩涡涌泉,周边有凿石的痕迹,那只神秘的龟壳肯定是浸在这出泉水之中!对了,在秦军撤走之后,还有没有人继续发病?”张良沉声问道。 “秦军撤走前两天,仍然有新发病的族人,但是第三天后,就再也没有了!”欧阳恕答道。 “秦军有没有在岛上取水?”张良接着问道。 “没有,他们都是在船上饮水!”欧阳恕答道。 “那么可以肯定,岛上的事情肯定跟水有关!那只乌龟壳子很可能对岛上的淡水起到了什么作用,在乌龟壳子撤走之后,这个作用的消散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前两天还是会有人发病,但是从第三天开始,这个作用就消除了,而且,这个病似乎和体质有关,我发现岛上现在没有发病的大多都是强壮的青年男子。”张良拄着额头,皱眉沉思。 “我瓯越族也有不少精通医术之人,可是,他们说这种病既不是中毒引起的,也不是疫瘴……难不成,那乌龟壳子是什么巫蛊法器,这岛上的怪事,是神鬼所为?”欧阳恕低声说道。 一旁站立的孙白鳍闻言,摇了摇头,徐徐说道:“除了疫瘴和下毒,其实还有别的东西,能导致大面积的死亡……” “哦?是什么?”张良和欧阳恕闻言一惊。 孙白鳍思索了一下,张口说道:“在中土西南,有一个小国家,名叫夜郎国,夏商时属百濮地,古书记载,夜郎国人人都是最好的玉匠,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玉矿洞脉。因为夜郎国盛产上等的玉石,楚襄王眼红不已,于是派大军讨伐夜郎王。彼时,楚国兵多将广,纵横天下无敌手,夜郎国人丁单薄,虽国富,但兵不强,根本无法抵抗楚襄王的大军,夜郎王无奈,出城告降,楚军掌控夜郎国之后,就命夜郎王带他们去挖玉石,夜郎王对曰:夜郎玉脉,乃是冥府的鬼神所赐,夜郎国的臣祖先曾经在鬼神面前立下血誓,世代祭祀,奉上血食。冥间的鬼神甚是感动,与夜郎国的祖先约定——非夜郎人采玉者死!楚国的大将军闻言不以为意,当成是夜郎王推脱遮掩,故意不交出玉矿的幌子,勃然大怒,立马杀了夜郎王,将大王子扶上了王位,让大王子带着他们去采玉,大王子只能应允。第二天,大王子带着楚军一路向南,钻入了十万大山之中,在大山以东,扎进了一处石洞,石洞幽深曲折,蜿蜒向下,洞内温度极高,楚军不得不卸下身上的重甲,在石洞的尽头,乃是一处溶空的山腹,抬头向上,依稀能看到高垂的星野,在山腹的壁上,苍翠碧绿的正是无数盘龙一样的玉脉!楚国的大将军讲了这片玉脉喜不自胜,连忙命令手下的士卒大肆挖掘开采,一采就是十几天,然而,在这十几天里,开采玉脉的楚军开始陆续病倒,神志不清,高烧不退,许多人的身上开始浮现溃烂的斑疮,浑身抽搐,楚国大将军仔细的检查了伙食和饮水,并没有发现问题,于是他抓来大王子严刑拷打,那大王子被打的皮开肉绽,仍旧冷笑不已,口中说道:不是毒,是诅咒,夜郎祖先的诅咒,来自冥府的惩罚!楚国大将军大怒,杀死了大王子,带领着部下继续采玉,然而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楚军的战斗力直线下滑。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委顿在玉脉里奄奄一息的楚军,被无数手拿锄头、木棍、竹枪、石头的夜郎百姓杀死,夜郎百姓消灭楚军之后,厚葬了大王子,封闭了那处玉脉,并给子孙留下十八个字的遗命:冥火现,山开涧,小脉开,大脉走,玉所养,恶鬼藏。意思就是说:地下的冥火冲出地面,在山中迸发,将山脉冲成了山涧,在这个过程中,山上的石头被养化成了玉脉,小的玉脉可以开采,大的玉脉一定要远离,因为玉上藏附着着冥界的幽魂,会索人性命。楚国的大将军正是不明白这个原有,才被大王子引入了一处最大的玉脉之中,玉上的鬼魂苏醒,缠死了前来惊扰的所有人。” 听完了孙白鳍的这个故事,张良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故事的经过没有错,但是鬼神之说,太过缥缈。冥火喷涌,自古便有典籍记载,很多名山大川都有定期喷发烈火熔岩,《山海经》有载: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燃。可见这会喷火的山古已有之,就在人间,绝非什么阴间的冥火。《山海经》中还记载了: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这个肃慎氏之国就生活在一座炎火之山上,舜帝时,肃慎朝,贡弓矢。而后,禹定九州,周边各族各职来贡,东北夷中即有肃慎。周武王时,肃慎族入贡楛矢石砮。成康时期,肃慎依旧前来朝贡。周人在列举其疆土四至时曾言:肃慎、燕、亳,吾北土也。可见这个肃慎氏之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这个肃慎族进贡东西——楛矢石砮,并不是什么珍珠玛瑙,金银宝器,而是一种奇怪的石头,这种石头就是炎火之上喷发火浆之后,融化了山上的岩土,冷却后形成的一种黑色的石头,敲碎后断面呈贝壳断状口,锋利无比。用这种石头制成的箭簇能够力透皮甲十五张!所以,在商周两代,肃慎氏之国进贡的楛矢石砮一度成为了中土贵族争相索取的宝贝!我猜想,那夜郎国的玉脉的形成和肃慎氏之国的楛矢石砮是一个原理,只不过那火浆融化的石头不同,冷却后形成的东西也不同。所以说,什么鬼神所赐,纯属瞎编。我觉得,这种火浆融成的石头,一旦达到一定量的积累,就会产生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作用,这种作用投射到人体身上,就会发生病变!所以夜郎人才会留下小脉开、大脉走的遗训。” 孙白鳍一脸迷茫的问道:“什么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作用?” 张良思索了一阵,皱着眉头解释道:“《鬼谷子》中说:故郑人之取玉也,载司南之车,为其不惑也。《韩非子》中记载: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渐以往,使人主失端,东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这司南,不就是用磁石琢成一个杓形的东西,然后放在一个光滑的盘上,盘上刻着方位,因磁石的作用,杓柄永远向南,我们看不到磁石的作用,但是这个作用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这个杓柄,使它永远向南。我猜,那夜郎玉脉、肃慎氏之国的楛矢石砮、以及秦军带来的那个神秘的龟壳都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作用的大小不同罢了!” 欧阳恕将信将疑,此时,天边泛起了微光,一轮红日从海面上跳了出来,城墙上的士兵大声欢呼,仿佛获得了新生一般,城门外,许多关在笼子里的瓯越族人被阳光一照,身上顿时一片鲜红,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迅速溃烂,他们疯狂的撕咬着身前的笼子,喉咙里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尖叫。 欧阳恕扭过头去,捂住耳朵,不敢去听,城头上的军士非常有秩序的按照批次退下了城头,向着岸边的一艘大船走去。 “我们的船,还有空余的位置,咱们一起吧……”张良拍了拍欧阳恕,为他鼓劲儿。 欧阳恕抿了抿嘴,漏出了一个哀伤的笑容。 第三天,碧波大海之上,红日高悬,船舱门口,欧阳恕站在舱内的阴影之中,看着走过来的张良拱手一笑,悠悠说道: “子房兄,你来的好快!” 张良一拱手,笑着说道:“欧阳族长遣人来请,张良怎敢不快些赶来?” 欧阳恕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此次请子房兄来,乃是向先生问策?” “何策?”张良神情一肃。 “瓯越族求存之策!”欧阳恕一揖到地。 张良沉思了一阵,徐徐说道: “秦王暴政,国运必难持久,天下豪杰并起,秦亡后,必有大乱,瓯越一族人丁单薄,不宜裹入乱战之中,可先于东南海境内落脚,静观变化。据我谋算,不出二十年,天下必然终止混乱,南北大定,此次回中原,我欲择一明主辅之,为他运筹帷幄,平定乱世,以我之功,封侯拜相,必然不再话下,届时君可遣一信使,前来寻我,我愿为瓯越一族在东南之地划分一片故土,让瓯越族人休养生息!” 欧阳恕一揖到地,沉声说道: “这二十年里,若我身亡,或是子房有什么不测,又当如何?” 张良一脸坚定的答道: “此约一成,天地可鉴,凡我白猿张家子孙,皆需履行承诺!” 欧阳恕眼眶通红,俯身拜道: “愿与先生铸一信物为凭!” 张良思索了一会儿,张口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帮我铸造一枚龙符吧,我待会儿会画出图样,交于你族中的匠师,即日起,这龙符便是我白猿客栈历代掌灯的不二信物,日后,你持龙符来中原,无论我是生是死,只要白猿张家收回了龙符,便一定会为你的族人求得一片休养生息的土地!” “瓯越族人,谢先生高义!” 欧阳恕长吸了一口气,俯身跪倒,张良正要上前搀扶,却被欧阳恕抬手制止。 “欧阳族长,你这是怎么了?”张良不解的问道。 “张良先生,咱们就此别过了……”欧阳恕咧嘴一笑。 “你……什么意思?” 欧阳恕挤了挤眼睛,将自己的手伸到了船舱外,日光照下,他的手背瞬间变红,开始溃烂。 “你……你也……”张良瞪大了眼睛。 “肯定是我死去的族人想我了……”欧阳恕笑了笑。 张良慌了手脚,沉声说道:“你别着急……一定有办法!” 欧阳恕猛地拔出了手里的长剑,指向张良,阻住了他靠近的脚步。 “先生,趁我还没丧失理智,咱们好聚好散!” “你别冲动,一定还有办法!”张良再一次意图靠近,却又被欧阳恕手里的长剑逼了回来。 欧阳恕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一个英明的王,应该为他的族人带来希望……而不是成为族人的负担……先生保重,欧阳恕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欧阳恕手中长剑猝然脱手,直奔张良射来,张良下意识的一闪,欧阳恕趁机一跃,窜上了甲板,合身一跃,大头朝下的落进了凶猛的波涛之中…… 第七章:白猿点兵(上) 张良祖师的笔记到这里已经结束了,我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既慨叹于欧阳恕的英雄气概,又惊叹于乾坤造物的神奇玄妙。思索了一阵之后,我站起身来,收好了张良祖师的笔记,推开了密室的大门。 根叔伤的颇重,回到了房间静养,大厅之内,陆龟年正急吼吼的在来回转圈儿,李青眉见我出来,连忙拉着陆龟年迎了上来,急声说道: “掌柜的,查到了……” “查到什么了!” 陆龟年喝了一口水,一边比划一边说道:“我和眉姐去了南京的鬼市,去查那放风儿挂牌子的花舍子,追查了三天,在城北的大烟馆里发现了那个花舍子的尸体!” “尸体?怎么死的?”我连忙问道。 “被人扎穿了心肺,一击致命,从创口的形状看,应该是洛阳铲一类的器物!” “是白湘!”我的脑中瞬间浮现起了根叔给我讲述的那段经历。 “然后呢?”我接着问道。 李青眉接着陆龟年的话,接着说道:“在那个花舍子的身上,我们发现了一只黑色的铁扳指,我以前在鬼市混迹了好多年,知道这里的规矩。这黑色的铁扳指是花舍子之间相互求助的一种信号。也就是说,当黑市上的某一个花舍子接收到了雇主的委托,需要帮助雇主取得某样东西,或是找到某一个人,或是做某一件事,但是这件事情的难度太大,单凭一个花舍子无法完成这个牵线搭桥的工作,需要众多花舍子群策群力来解决的手,接收到委托的花舍子就会在鬼市门前的树上挂上自己的名牌,背后写上需要协助的内容,并在名牌下面拴上一串黑色的铁扳指,有同行看到牌子上的信息,认为自己能帮上忙的,就摘一个扳指作为信物,面见挂牌的花舍子,并在酬劳中分一杯羹。我和陆龟年拿了这枚戒指,来到鬼市,找到了那个挂牌的花舍子,了解到,十五天前,有人出资五万大洋,在鬼市上收购一副清末名士汪士阁的虎踞龙蟠图,这图实在难找,接受委托的花舍子无奈,只得挂了扳指,求同行帮忙……而且,五天前,虎踞龙蟠图已经被找到,一个要饭的把图送进了当铺,当铺的老板找到了花舍子,以五万大洋的价格和雇主成交了!陆龟年擒住了那花舍子逼问那雇主的长相,画成了肖像图。” 陆龟年听到眉姐说道这,连忙拿出了那幅肖像画,我打眼一看,便认出了这画中人,分明就是苍梧道人手下的那个什么狗屁南天门琵琶镇鬼力士红蔷尊者。 “这虎踞龙蟠图是个啥?”唐叔呷了一口茶水,张口问道。 陆龟年闻言一愣,摇了摇脑袋,一脸茫然的问道:“哎呦,我忘了问了……” 唐叔狠狠的在陆龟年脑袋上敲了一记,痛的陆龟年捂着脑袋直往眉姐的怀里钻。 我招呼梁战走到大厅的西北角,将算账的柜台推到了大厅正中,蹲下身来,在柜台底下摸到了一个扳手,用力一拉,一阵机簧响动,柜台的桌面翻转过来,漏出了一方南京城的俯视沙盘,街巷城墙,山河码头,历历在目。这东西本是鲁绛闲暇之际的消遣之作,想不到此刻却排上了用场。 我指着沙盘上的地势,沉声说道:“钟阜龙蟠,石城虎踞,也就是说钟山如苍龙,蜿蜒蟠伏于城东南,而石头山又似猛虎,雄踞在大江之滨,独特的山河布局,错落有致的地理环境,为南京城提供了丰沛的水源,整个金陵城的水域面积达十分之一以上,有秦淮河、金川河、玄武湖、莫愁湖、百家湖、石臼湖、固城湖、金牛湖等大小河流湖泊无数,长江穿城而过,境内共有大小河道一百二十条,那苍梧道人说过,金鳌遗蜕遇水则兴,张良祖师的笔记中也提起过,秦军是把那龟壳浸在了水眼之中,才产生了诡异的变化,毁灭了荒岛上的瓯越族人,由此可见触发那金鳌遗蜕诡异力量的媒介就是水!但是,这些水系受山河地势的分割,各不相连,无法形成整体的破坏效应,苍梧道人想要一举摧毁南京城,就不能将打击的面局限在一小片区域,还有在整个南京城的范围内造成破坏,才能发挥作用,试想……南京城内,哪些水脉是联系在一起的呢?” “地下水!”唐叔一拍大腿,瞬间反应了过来。 “对!地表水流聚散不定,但地下水脉却是纵横相通的一个整体!”我点了点头,肯定了唐叔的观点。 陆龟年挠了挠头,张口问道:“这和那个什么清末的汪士阁有什么关系?” 我吐了口浊气,幽幽说道:“这个汪士阁本是土生土长的金陵人,自幼不爱史书功名,唯喜研究地理方物,风水山河,道光二十年,汪士阁中了举人,荐授国子监助教。同治三年,汪士阁回到金陵,专心著书,藏地理图籍三万余卷,后专治地理学,兼修古今地志,疏栉考证,注释加以现名。而与山川、关塞、坡地水利,所记尤为详尽。在金陵期间,汪士阁呕心沥血,研究金陵的地下水脉,画了一副虎踞龙蟠图,以丹青的手法标注了金陵城下的水脉流向,明暗水眼,只可惜,汪士阁死后,虎踞龙蟠图就此失踪,不知去向!苍梧道人寻找虎踞龙蟠图,一定是为了在地下水脉上做文章,可惜,咱们慢了一步,那虎踞龙蟠图被苍梧道人先一步抢去,否则一定可以提前做出部署,破坏苍梧道人计划!” 正当我懊恼无比之际,坐在一旁看热闹的敏贝勒咳了咳嗓子,站了起来,抱着手里的墨璃做到了我的面前,胳膊往沙盘上一拄,一脸沉思的说道: “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虎盘什么龙图,是不是画的一个大白老虎从山上往下跳,一个大龙头从水里窜出来,去咬那老虎的脖子?” 我闻言一愣,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听说是长这样,但没见过啊……你……你咋知道的啊?” 敏贝勒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涨得甚至都有些发紫。 我眼睛一眯,死死的盯着敏贝勒,敏贝勒被我盯毛了,浑身不自然的一顿乱动,眼神闪烁的不敢看我,一脸尴尬的说道:“兄弟……兄弟你听哥说啊……你别激动,对吧,那个人嘛,总是在人生中伴随着起起落落,对不对?这个有输有赢有坎坷,啊……对吧!这才叫做人生。没有经历过……过坎坷,你的人生就是有缺陷的,是……不完美的……啊……那个什么……啊……不完美了怎么办?咱……是不是……” 我瞪圆了眼睛,上前一把揪住了敏贝勒的脖子,咬着说道: “我的贝勒爷,你要说啥?” 敏贝勒拍了拍我的手,小眼睛一眨一眨的说道: “兄弟,现在哥这有一个好消息……消息,一个坏……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我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先说坏的吧!” 敏贝勒瞥了瞥嘴,磕磕巴巴的说道:“坏……坏消息就是那个什么……龙……龙盘老虎图原来是在我手里的,我……我这不前两天会了个相好儿……男人嘛,对不对……这会玩了之后……手头有点……有点紧么?前两天……前两天让我给当了!别……别老弟!老弟你别动手……哥哥真不知道这东西对你有用啊!你想想,咱俩这……这交情,我能坑你么?狗日的当铺就他娘的给了我十五个大洋……我是真没想到这玩意儿能值五万大洋啊……啊呸!什么五万大洋啊,只要我兄弟能用上的,别说五万大洋,五十万大洋我都不能卖!” 原来花舍子说的那个当铺老板的画,是敏贝勒当到他手里的,我的脑袋一阵天旋地转,心脏突突的乱跳,脚底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敏贝勒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扶住了,伸手在我胸口一阵拍打,苦着脸说道: “兄弟,你这脾气啊……也是太急了……你这样不行啊……老了可咋整?” 我抓住敏贝勒的肩膀,强倒上来一口气,哑着嗓子说道: “还有好消息呢?” 敏贝勒扶着我慢慢坐在了椅子上,指着自己鼻子说道: “你大哥我从小就喜欢画画,只要看过的春宫图……咳……不是……那个看过的画作丹青,基本就能模仿出个八九分,那个什么……大白老虎图,是我阿玛传下来的,原来就挂我们家墙上,我天天看,闭着眼睛我也能给你画个差不多……” 我闻听此言,心内一阵狂喜,只觉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情激荡之下,我一个大跳,从椅子上窜了起来,落脚不稳,又是一个踉跄,敏贝勒再次一把扶住了我,喃喃说道: “哎呀!这个暴脾气啊……你早晚得抽过去……” 我捂着狂跳的心头,嗓子眼儿里挤出了八个字: “陆龟年,快!笔墨伺候!” 第八章:白猿点兵(下) 不出半个时辰,敏贝勒就画完了整张虎踞龙蟠图,志得意满在桌子前面和陆龟年吹嘘自己的笔法有多么高妙,用色是多么精准,我一把将敏贝勒推到一边,小心翼翼的揭起了那张虎踞龙蟠图,缓缓的将它铺在了沙盘之上! 当沙盘和画重叠的那一刹那,一切都清晰了! 虎踞龙蟠图上许多晦涩的线条和南京城的街巷莫名的重合在了一起,南京城许多山河的轮廓在虎踞龙蟠图上的色彩投影成了一体,顺着虎踞龙蟠图上的线条脉络,正个金陵城的底下水系赫然成型,在那青龙和百虎的眉心、右爪、虎尾、龙牙对应的位置,明暗各两处水眼跃然之上。 两座明水眼,分别在城外狮子峰下的珍珠泉和将军山岳王祠后的小寒潭。 两座暗水眼,分别是城南门西边铜作坊内的金沙井和玄武湖边鸡鸣寺内的胭脂井。 说起来,这四处水眼,在金陵城也是年深日久的地界儿了。 第一处明水眼狮子峰的珍珠泉,起源于南朝,相传梁武帝为高僧法定建定山寺于狮子峰下,香火缭绕,而后后印度僧人达摩折苇渡江至定山寺,面壁数载,顿悟佛法之时,天降红血,冬日花开,地上涌现泉眼一座,水珠若珍珠,粒粒分明,是为珍珠泉。 第二处明水眼,起于八百年前,岳武穆在将军山筑壁垒,设伏兵,大败强敌金兀术,一举收复建康城(南京),彼时,建康大旱,岳武穆勘察地势,在山中打水,调用兵勇十万,掘出了这方小寒潭。所以后人便在寒潭之前,修建了岳王祠,几年岳武穆的恩德。 两处暗水眼中,金沙井开凿于明朝中叶,传闻当年长江大旱,赤地千里,秦淮河都断了流。金陵城内的老百姓为了自救,在城中开挖水井,在铜作坊一代,挖着挖着居然挖出了流沙,金黄的流沙涌了三天,第四天竟然淌出了清水,百姓惊喜交加,将这口井命名为了金沙井。 至于那最后一处暗水眼胭脂井,说起来历就颇为令人唏嘘了。那是南朝陈祯明三年,后主陈叔宝沉缅于酒色,不理朝政,和妃子张丽华和孔贵妃日日饮酒,夜夜寻欢。隋军兵临城下,攻破城门,直奔后宫杀来,陈后主一手拉一人,出景阳殿,至景阳井,和心爱的两位贵妃一起躲藏到这口枯井之中。隋军入城后,火烧宫廷,将后主陈叔宝和两位爱妃从枯井中吊了上来,陈后主被俘,二妃不堪受辱,引颈就戮,石井栏上沾满了胭脂泪痕,故名胭脂井。 我望着沙盘上的四座水眼,摇头苦笑,暗中思忖道:“但凡沾上水眼两个字,就没个省心,刚从黄河水眼底下十二年一开的九幽龙宫逃出来,又要在这虎踞龙蟠的金陵水脉和苍梧道人斗生斗死,回头定要去城隍庙,寻个算卦的老道,好生的批一批八字,看看自己是不是娘胎里自带的火命,遇水就挨克!” “掌柜的,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李青眉小声问道。 闻听此言,我长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那枚白猿客栈大掌灯的信物——青铜龙符,往桌子上一拍,朗声说道: “接下来,妖道偷城,白猿点兵!” 龙符一出,客栈的空气瞬间一静,众人纷纷振衣而起,无论是嘻嘻哈哈的陆龟年,德高望重的根叔,还是一脸高冷的梁战纷纷垂手而立,一脸严肃的站在了桌前,原本在楼上的静养的根叔听见“白猿点兵”四个字,连忙披上了外衣,三步并两步的走下了楼梯,站在了左手第二位的地方,肃容待命。 敏贝勒吓了一跳,扭头一阵乱看,眼瞧着没人搭理他,瞥了瞥嘴,一缩脖子,站在了陆龟年的后头。 我没工夫搭理敏贝勒,沉思了一下,指着沙盘说道: “咱们和苍梧道人见招拆招的斗了好几局,终于到了硬碰硬的时候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按照苍梧道人的个性,这四个地方,他都会布置疑兵,但是真正投放金鳌遗蜕那个龟壳子的地方,只有一处!苍梧道人手下有两股势力,一股是非常道的核心教众,也就是楚巫的原班人马,为首的大将,咱们都打过照面儿了,第一个是东天门金剑降妖力士青锋尊者青锋,第二个是西天门如意杀生力士绿绮尊者,第三个是南天门琵琶镇鬼力士红蔷尊者,第四个是北天门铜镜救厄力士白湘尊者,说起来这苍梧道人,真会装神弄鬼,起个名字又臭又长!这四人中,绿绮已经死在了窦府,剩下的青锋、红蔷、白湘三人加上苍梧道人自己算是第一股势力,第二股势力自然就是天师会派来策应苍梧道人的神拳队,为首的应该就是使朱砂掌打伤陆龟年的高手,还有那个在埋骨藏身的野和尚黄老七,这伙人心狠手辣,不输苍梧道人。据我估计,两伙人加起来,怎么也得有四百人。咱们这边,客栈里六个人都在了,算上敏贝勒……对了,敏贝勒,我们去玩儿命,你去不去?” 敏贝勒一咧嘴,笑着说道:“屁?爷玩儿命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没我照看着,老弟你玩儿不转!” 我轻声一笑,接着说道:“咱们这边算上萧自横和敏贝勒是八个人,陈化昭的戍守部队不能动,咱们指不上他了,姜大太太那边接个百八十码头混混应该不成问题,杨惊雷的警力需要保证金陵城的秩序不乱,顶多还能抽给咱们五十个警员,只不过这些混混和警员战斗力都太差,顶多充个人场儿,真打起来,搞不好一触即溃,他娘的,有总比没有强,敏贝勒那还有百十条狗,这么一算咱们这边一共八个人,带一百五十个人手,百十条狗,对战苍梧道人手底下的四百死士,至少六员大将……” 我默算了一下双方的战力对比,脑袋瓜子一阵阵的疼,实力差了一倍,这仗该怎么打? 正当我愁的头疼的时候,二楼的门“砰”的一声开了半扇儿,鲁绛挺着肚子扶着栏杆喊道: “怎么算的八个人啊,怎么没算我啊,咱们这伙儿加上我,一共九个!” “哎呦,我的姑奶奶啊,你就别跟着裹乱了!”我一拍脑门子,苦着脸喊道。 我这头话音未落,我的大舅哥鲁胥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揽着鲁绛,就往屋里送,一边推着鲁绛,一边说道: “对对对对对对,你就安心养着,理这事儿干嘛啊……” 鲁绛眉毛一拧,一晃胳膊,挣开了鲁胥,大声说道:“哥,我去不了,你可以帮我去啊!” 说完这话,鲁绛喜笑颜看,拍着楼梯扶手,笑着说道: “这事,算我们公输家一个!” 鲁胥一拉脸,接着劝道:“妹妹啊,他们白猿张家愿意趟这浑水,跟咱姓公输的有什么关系啊?” 鲁绛一梗脖子,瞪着眼睛喊道:“那不成啊,我是白猿客栈的老板娘,又是公输家的家主,怎么跟咱没关系啊?对吧,那苍梧道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对吧?” 鲁绛此话一出,厅内众人纷纷附和,看着我掩嘴发笑,敏贝勒更是拍着巴掌喊道:“弟妹,这话没毛病!” 鲁绛见状甚是得意,一拍胸口,高声说道:“我以公输家家主的身份,命令我的大哥相助他妹夫一臂之力!” “嘿……小丫头片子,反了你了!”鲁胥一瞪眼,沉声喊道。 “哎呀,家主有令,你可是要抗命么?”鲁绛瞪圆了眼睛,和鲁胥针锋相对。 鲁胥喘了一阵粗气,肩膀一缩,退下阵来,一脸不情愿的说道:“火炮五门,快枪手三十,刀手四十,全是精锐,我亲自带队……” 鲁绛闻言,一把抱住了鲁胥,笑着说道:“大哥,就知道到最疼我!” 鲁胥顺势扶住了鲁绛,催她回屋休息,我舔了舔嘴唇,望着鲁胥的背影,满怀感激的说道:“大哥……我……” “滚!别叫我大哥,你是我大哥!” 鲁胥“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笑笑笑……笑什么笑,有……有意思么?”我一拍桌子,喝止住了众人的哄笑。 加上鲁胥的火炮五门,快枪手三十,刀手四十,我们这边一共二百二十人,再加上敏贝勒的狗,基本和苍梧道人有了一拼之力。 我取过笔墨,修书三份,第一份给陈化昭,让他固守城门,小心应对;第二份给杨惊雷,让他加派巡逻人手,并抽调五十名警力给萧自横,归我调派;第三份给姜大太太,让他选出一百名精壮汉子,到客栈于我汇合。陆龟年腿快,揽了送信的差事,转身出了门。 眉姐去准备午饭,根叔在擦枪,梁战在后院挖坑,取出了埋在花园里的大铁锥——推山,唐叔回到了他的密室,准备随身的毒药蛊虫…… 客栈里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压抑,一场大战即将袭来。 二楼,卧房,鲁绛在床上熟睡,鲁胥守在一边喝茶,不得不说,鲁胥是个合格的大哥。 “大哥……”我低着头,帮鲁胥掖了掖被脚,欲言又止。 “嗯?”鲁胥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如果……我要是……” “没有如果!”鲁绛一瞪眼,打断了我的话。 我讷讷的道了一句:“对……没有如果……” 鲁胥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思索了一下,沉声说道: “你说的那个什么遇水而兴乌龟壳子,我倒是听说过另一种解释……” “什么?” “你先把你知道的关于那个乌龟壳子的事儿给我讲讲!” 我点了点头,把已知的这些关于金鳌遗蜕的消息都讲给了鲁胥。 鲁胥听完,坐直了身子,徐徐说道:“公输家的生意遍布天下,门人弟子中有不少在欧洲求学,1896年的时候,法国有个科学家,名叫什么……贝克勒尔,他在实验中发现了铀盐可以使底片感光,他由此提出了一个概念,翻译成中文,叫做——放射!” “放射性?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道。 “这个放射嘛,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在自然界中很多东西都会放出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射线,这种射线强度不一,有的射线具有高强度的穿透性,当射线的强度和密度到达一定程度之后,就会对人体造成致命、且不可逆的伤害,而能够发出这种射线的东西,贝克勒尔将其称为放射源,很多天然的矿物质如铀盐或金属铀,都是放射源,这放射源有强有若,天然的放射源大多来自各种矿石,像夜郎国的玉脉、肃慎族的楛矢石砮,都是一个意思,咱们都知道,这些矿石的形成,来自千万年前的沉积作用,在地下流动的高达千度以上的火浆作用下,岩石被熔化,慢慢冷却沉淀,在这个过程中改变质地,形成了新的矿物,那些个铀矿不都是这么来的么,我猜这个什么金鳌遗蜕会不会就是某种巨大海龟的骸骨被沉淀到了到了海底,被埋在了海底的岩石沉积层中,在海底火山附近独有的地质地貌环境中形成的一种具有强烈放射性的古生物化石,看着非金非石非玉,其实它就是个高浓度的放射源。由于海底火山爆发,引发海啸,将它从地底翻了出来,被徐福捡了回来,你想想这么一个大放射源放在身边,天天就这么发出射线穿透你的身体,神仙也顶不了几天啊,要么那书上记载徐福回来的船上船员一片片的死,秦始皇宫里天天冤魂索命,说不定就是给这么放射死的,直到那些方士研究出了那个铅砖垒成一个大棺材,将金鳌遗蜕锁了进去,用铅隔绝了放射,才总算控制住了那个放射源,什么狗屁鬼力,说白了就是放射,那秦军进攻瓯越族的荒岛,就是为了搞一场实验,一场衡量金鳌遗蜕放射性的实验。我听那在欧洲留学的公输族人说起过,这放射源由于本身质地的不同,散发的放射射线能力也不同,你想想,一个城池那么大,金鳌遗蜕就算放射性再强,也无法高爆发的一下子放射死一城的人,而且放射这种东西是有衰变周期的,为了放大这种放射的强度,这帮丧心病狂的方士研究出了放射废水这种高效的杀人策略,只要水眼的水是流动的,用不了多长时间,沉在水眼中的放射源就能影响到整个水系!” “放射废水?什么意思!”我眼前一亮,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信息。 “16世纪末的时候,人类历史上,诞生了一个伟大的发明,叫做显微镜,后来有两个人开始在科学研究上使用显微镜。第一个是意大利科学家伽利略,他通过显微镜观察到一种昆虫后,第一次对它的复眼进行了描述。第二个是荷兰的亚麻织品商人列文·虎克,他第一次描述了许多肉眼所看不见的微小植物和动物。通过显微镜观察,人们发现,水的结构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一滴水里其实有着无数的微小生物,这些东西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却是切实存在的,这些微生物在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但是在被放射源放射过后就不一样了,就像人接受到高强度放射后,会发生种种病变一样,这些微生物也会产生同样的变化,在这些变化的作用下,原本对人体没有危害的微生物会以几何倍数的方式演变成会对人体造成致命危害的存在,在美洲,很多铀矿附近用于冷却的水胡乱排放,造成水源地的大面积放射污染,很多生物都发生了变异,比如:提醒和狗一样大小的巨鼠,双头野猪,食人蚂蚁等等等等,数不胜数。所以说,那个金鳌遗蜕所谓的遇水而兴,应该就是把这个放射源放置在水眼之中,利用它的发射线污染水体,刺激水中的微生物变异,把全城的饮用水变异成放射废水,当城中的百姓引用了这些放射废水后,那些变异的微生物就会作用在人的身上,将人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些畸变后的微生物,古书中记载的五蠱之疫,就是因为有百姓喝的水中有肉眼难查的虫卵,虫卵如体后,在体内大量繁殖,造成宿主咳唾脓血,乍冷乍热,腹内服满,状若虾蟆,赢痩如鬼,颜色枯槁而亡。” 我仔细的琢磨着鲁胥的话,脑中原有的许多疑惑,瞬间霍然开朗。 我长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大舅哥,你可真是博闻强识,厉害!厉害!” 鲁胥一撇嘴,扭过头去,不再看我,我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走到屋外,轻轻的关上了屋门,此时的金陵,大风吹雪,刺骨的寒。 我望着天外的浓云翻滚,心中暗道:“苍梧道人,是生是死,咱们各凭本事吧!” 第九章:匹夫一怒(上) 金陵琵琶巷二十一号,白猿客栈灯火通明,店门打开,门口的台阶下面密密麻麻的沾满了各方好手,梁战、根叔、唐驹、李青眉、陆龟年、敏贝勒、鲁胥、萧自横一字排开,直挺挺的立在风中。 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的匾额下,摆着南京城的沙盘,三更天,有探马来报,说非常道裹挟百姓在夫子庙集结,举着各色的旗幡符咒,纸人纸马,举火游街。 我一睁眼,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游街是假,掩护人手前往水眼是真!现在,咱们兵分四路,第一路:李青眉和陆龟年,带上挑山帮赶来支援的汉子们去铜作坊内的金沙井,破敌之后,以黄色烟花为号!” 李青眉和陆龟年一拱手,带着挑山帮一百名黑衣短褂,腰插短斧的汉子转身离去。 “第二路:敏贝勒和根叔一组,去狮子峰下的珍珠泉,那里山高林密,是打埋伏的好去处,破敌后,红色烟花为号,根叔重伤未愈,千万小心!” 根叔一拱手,紧了紧背后的狙击步枪,大踏步的消失在了风雪之中,敏贝勒摸了摸鼻尖上的大鼻涕,踱着方步,晃着脑袋,走到了巷口,昏黄的路灯照在了他的身上,犹如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敏贝勒一声轻笑,将插在袖管儿里的双手抽了出来,他挽着的腰缓缓的直了起来,犹如一只风雪中的大旗。 “奔——”敏贝勒舌尖上迸出了一个口令,客栈周围的黑影之中,无数刺耳的呼吸响起,那是数百条猛犬喘息狂奔的声音。 “呼——呼——唰——” 路灯下,敏贝勒回过头来,看着我,敲了敲自己的心口,随即一转身,消失在了灯影之下。 “第三路:唐叔、鲁胥一组,带火炮五门,快枪手三十,刀手四十,赶往鸡鸣寺,夺下胭脂井!破敌后,以青色烟花为号!” 唐叔和鲁胥得令,看着我一拱手,各带人马,转身而去。 “第四路:张寒、梁战一组,将军山小寒潭!破敌后,以白色烟花为号!” 说完这话,我和梁战对视了一眼,梁战点了点头,扛起地上的推山,将锁链缠在了腰上,我二人正要出发,却被旁边的萧自横一把拽住。 “我呢?大掌灯!我去哪一路?”萧自横问道。 “你带着手底下的巡警,留守客栈,接应回来的弟兄!”我拍了拍老萧的肩膀。 “我……我也要去,你们去玩命,我在后面偷生,萧某虽然年纪老,胆子却不小……”萧自横一梗脖子,急红了脸。 我揽过老萧,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大敌当前,我没时间和你客气,说实话,你手底下这五十个警员是个什么样子,你最清楚,去了还不够给我裹乱的呢,你就安心带他们守好大本营,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萧自横闻言,瞥了一眼台阶下的那帮一听说拼命就瑟瑟发抖,一脸惊慌的巡警,不由得叹了口气,涩声说道:“将军山那边就你们哥俩儿,行不行?” 我笑着挥了挥手,带着梁战向外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 “我有白猿蓑衣,万夫莫敌!” 金陵城,风雪甚急,我、梁战、敏贝勒、鲁胥,以及白猿客栈的所有人都同时顶着刺骨的寒风,在黑夜中奔行,多年后,每当我想起那个晚上,以及他们给我讲述的攻防经历,总会热血激荡,久久不绝。 那天晚上,第一个和苍梧道人那方短兵相接的是敏贝勒,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狗跑的就是比人快。 与根叔和敏贝勒那一路在狮子峰下相逢的是苍梧道人手下的南天门琵琶镇鬼力士红蔷尊者,当晚,红蔷尊者一身月白道袍,一头青丝不盘不束,背上负着她的白骨琵琶,带着一百二十名楚巫门下的高手,来到了珍珠泉。 根叔躲在密林之中,架起了狙击步枪,敏贝勒骑在了山坡最大的一块大青石上,指着上坡下的红蔷尊者大声喊道: “嘿——小娘们儿,棺材打开,让我看看!” 红蔷尊者脚步一顿,一抬手,身后的四个轿夫马步一扎,将肩膀上架着的一座铅制的棺材放在了地上。红蔷尊者反手取下了背上的琵琶,若无其事的说道:“就凭你?” 话音未落,红蔷尊者猛地在琵琶弦上一扫,一声促响,犹如裂帛,敏贝勒还没反应过来,只听“砰砰”两声枪响,两发子弹贴着敏贝勒的耳朵尖飞了过来! “当当!”两声金铁交鸣,三根钢针在敏贝勒的眼前炸开,碎成数段,落在了敏贝勒的脚前。 “厉害啊!老聂头儿!敏贝勒一拍大腿,朝着树林深处竖了一个大拇指!” 红蔷神色一冷,急声喝道:“先杀林中的枪手!” 话音未落,红蔷尊者身后的一百二十名人,迅速分成两队,留三分之一人呈扇形散开,护住棺材,其余三分之二人,闪电一般从背后摘下了挂在肩膀上的汤普森冲锋枪,形成一个冲锋的雁型队伍,直奔山坡上冲来。 这汤普森冲锋枪的名头,敏贝勒不知道,但躲在树林里打黑枪的根叔却了如指掌。这种枪械是美国人在1909年开始设计,1910年,定型量产的短枪管、发射手枪弹的抵肩或手持射击的轻装冲锋武器,体积小,重量轻,灵活轻便,携弹量大,火力猛烈,唯一的缺点就是有效射程较近,射击精度差,所以和配备汤普森冲锋枪的对手交火,最好的方法,就是拉开距离,远途点射。 密林深处,根叔打了一个呼哨,敏贝勒会意,从大青石上一翻,钻进了灌木丛,红蔷尊者从后尾随,带人狂追不舍。 “砰——”一声枪响传来,红蔷尊者身后的一名随从应声而倒,眉心处印上了一个拇指粗细的血窟窿。 “隐蔽!”红蔷尊者一声令下,余下的众人纷纷寻找粗大的树木,作为掩体,遮住了身形。 红蔷尊者瞟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低声喝道:“对方在六点钟方向!” 藏在灌木丛里的敏贝勒闻言,暗道了一声:“不好,这娘们儿也是个打枪的好手,懂得通过弹道,判断枪手的位置。” 根叔和敏贝勒这一组,二人商定,根叔攻远,敏贝勒守近,根叔用枪在远处狙杀敌人,敏贝勒在林中驭使猛犬,保护根叔行踪,打乱敌人阵型。 眼瞧着红蔷尊者发现了根叔的第一个狙击位置,派遣手下人分散包抄,交错前退,敏贝勒不敢迟疑,手忙脚乱的从领子里翻出了一只半个手掌长的小竹哨,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发出一阵刺耳尖细的哨声。 林子里,灌木杂草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传来,向根叔所在位置突进的敌人忽然收住了脚步,侧耳倾听! “呼——”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从草里一跃而出,一只半人高下,短吻尖耳,前肢粗壮,后肢有力的猛犬平地里一跳,跃起半人高,一扭脖子,犬牙一合,一口咬断了一个大汉的脖子,鲜血狂涌,那大汉的同伴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救援,草丛里一阵磨牙的低吼传了出来,十几条大狗箭一般的蹿了出来,将五六个持枪的大汉扑倒,张开血盆大口,就是一顿撕咬,于此同时,埋伏在林中各处的群狗也开始在敏贝勒的哨声中发动了攻击,阵阵枪响开始在密林的各个角落传来,浑厚的犬吠,撕心裂肺的惨呼,撕咬拉扯的尖叫以及大狗中枪的呜咽交织成了一片…… 敏贝勒弓着身子,在密林中穿行,墨璃、青犴紧随其后,红蔷尊者听着敏贝勒的脚步,带领人马分三队穿插追逐。 在密集的冲锋枪击发声中,根叔不断变换着狙击的位置,围绕着敏贝勒狙杀敌人,伴随着根叔的每一声枪响,红蔷尊者一方都会有一人倒地。 “嗷呜——”山坡下传来了一声狼嚎,红蔷尊者猛地收住了脚步,高喊了一声:“不好!是调虎离山,快回去!” 说完这话,红蔷尊者立即放弃了对敏贝勒的追逐和对根叔的搜索,带领仅剩的十五人扭头向上坡下面跑去,敏贝勒和根叔从后追赶,等到红蔷尊者冲出密林的时候,身边的十五人已经悉数丧命。 密林外,上坡下,满目狼藉,二十多只浑身鲜血的大狗在地上打着圈儿,来回的走动巡视,地上横七竖八的铺满了尸体,有人的,有犬的,纠缠在一起,血水流成了一摊小溪,很多尸体的肚肠内脏都被掏了出来,原来,适才密林中的枪声遮盖住了林外的厮杀,敏贝勒在坡下埋伏好了几十只烈犬,只等红蔷尊者带人和他们在林中纠缠的时候,用竹哨下达指令,林里林外的狗同时发动攻势! 红蔷尊者干呕了一声,正要往坡下跑,半空中一声枪响传来! “砰!”红蔷尊者应声而倒,栽进了坡下一道堆满杂草的山沟里。 敏贝勒和根叔追出林外,相视一笑,根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抹着脑袋上的汗,敏贝勒扑了扑土,跑下土坡,高声笑道: “咱也看看,这棺材里的乌龟壳子,是个什么鬼样!” 敏贝勒刚走到棺材前面,身边的墨璃猛地竖起了耳朵,窜到了敏贝勒的身前,冲着红蔷尊者倒地的山沟里一阵狂吠,敏贝勒吓了一跳,根叔抱着枪,端起枪口疾奔到那山沟边上,举枪一瞄,瞬间发现,那山沟里只有一件月白道袍,不见了红蔷尊者的身影! 与此同时,土坡边上的乱石堆里,红蔷尊者在白骨琵琶上一扭,将琵琶拆成两半,一堆枪械的零件落在了地上,红蔷尊者一抿嘴,伸出双手,穿花引蝶般的一阵拼组,不到三五个呼吸的时间,就组出了一指狙击步枪! 根叔卧倒一滚,钻回到了密林中,翻滚的同时冲着敏贝勒大喊了一声:“趴下!” 根叔的话刚一出口,只听“砰”的一声,乱石后头一声枪响,敏贝勒左腿中弹,仰面而倒。 两只大狗奔着乱石堆冲去…… “砰砰——”两声枪响,两只大狗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退——”敏贝勒喊了一声口令,所有的大狗迅速后退,各找掩体,趴在了地上。 敏贝勒的大腿,血流不止,敏贝勒痛的躬成了一个虾米,在地上翻滚。 “老根头儿,别管我!别暴露!她是想引你出来——” “砰——” 又一声枪响从乱石堆后头传来,敏贝勒左肩迸出了一道血花…… “呕吼吼……哎呀……小娘们儿真他妈的狠啊……” 敏贝勒在地上一阵翻滚,偷眼望向乱石堆,只见乱石堆中黑影密布,错落驳杂之中,实在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红蔷尊者藏身的所在,而此时,月上中天,风响有边,风从乱石堆吹向了密林,红蔷尊者是背风瞄准,子弹顺风激发,藏身密林的根叔是顶风瞄准,逆风激发。 “老根头儿,别急,慢慢找……我这个人别的不多,就是血多……一时半会儿还淌不死……别中了她的计……” “砰——”红蔷尊者又是一枪,敏贝勒小腿一抖,鲜血瞬间染红了棉裤。 躲在密林里的根叔急红了眼睛,咬着牙,鼓着腮帮子用力的深呼吸,手里的枪口在乱石堆里一阵上下搜寻。 敏贝勒疼白了脸,在地上尖声骂道:“狗日的小娘皮,什么鬼枪法,打了半天都……打不死我……” 敏贝勒一边说着一边扶住了棺材,拄着胳膊往上爬,半个身子趴在棺材上,敏贝勒啐了口吐沫,扯着脖子唱道:“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 “砰——砰——”两声枪响,几乎不分先后的响起。 第一声,敏贝勒小腹中弹,仰面倒下。 第二声,根叔的从密林中一跃而出,向乱石堆东北角扣罚了扳机。 一块苍青色的大石后,红蔷尊者右眼中弹,子弹穿过后脑,带出了一串血花,红蔷尊者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根叔连滚带爬的跑到了敏贝勒身前,扶起了奄奄一息的敏贝勒。 敏贝勒痛的直打摆子,捂着小腹,咬着牙骂道:“你……行……行不行啊,老子挨了什么多……多枪,你才找找她,你是不是……是不是故意的啊……” 根叔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将敏贝勒背在后背上,抬手推开了棺材盖子,向里一看…… “空的!” 敏贝勒疼的直抽冷气,在根叔背上骂道: “管他娘的是不是空的……咱的仗已经打完了,快……快发信号……赶紧给我找大夫……” 五分钟后,浓云翻滚的夜幕之中,一蓬红色的烟花在南京城上空炸响…… 第十章:匹夫一怒(下) 五更天,状元巷南段,铜作坊,金沙井。 挑山帮的一百名刀斧手和神拳队的一百多名护着一只黑色的铅制棺材的死士,隔着一条马路正在对峙。 带领挑山帮一百刀斧手的是陆龟年和李青眉! 神拳队挑头的有两个,一个是埋骨寺的野和尚黄老七,另一个是一名中等身量的中年男子,络腮胡,环眼豹额,此人身穿一身蜈蚣短褂,双手背在身后,双脚足跟并拢,立在场内,宛若一根钉子入土,更有趣的是,此人的脑后还留着一截干枯的小辫子。 “神拳队,黄老七!” “神拳队,解东坡!” 两人一拱手,报上了自家名姓。 陆龟年和李青眉对视了一眼,也拱了一下手,沉声答道: “白猿鬼手陆龟年!” “白猿水袖李青眉!” 谢东坡上下打量了一下陆龟年,笑着说道:“我认得你,你的轻工不错!” 李青眉闻言,一脸诧异的瞟了陆龟年一眼,陆龟年低声说道: “他就是那个使朱砂掌的高手,当日在埋骨寺,打伤我的人就是他!” 李青眉闻言,柳眉倒竖,咬着牙说道:“那还费什么话,动手吧?” 话音未落,李青眉整个人已经蹿了出去,抬手一掌,打响了谢东坡面门,谢东坡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动手的是李青眉这样一个外表娇柔的女子! “杀——” 黄老七一声大喊,神拳队的死士门一声大喊,从腰后抽出了贴身肉搏的护手钢刀。 “杀——” 陆龟年也是一声大喊,一众挑山帮的刀斧手整齐划一的从腰后摘下了短斧,用布条捆在了手上,两伙人马对冲,犹如泾渭合流,瞬间混战到了一起,神拳队本就是天师会培养的死士,每一个死士都身经百战,肉搏的本领是一等一的老练, 在这种铜作坊这种狭窄的街巷,短兵相接的地形里,长枪短炮基本没用,所以苍梧道人才会把神拳队派到这个位置上。 “呼——”解东坡一掌拍出,衣袖与空气剧烈摩擦,发出了一阵低沉的风声,李青眉长发一甩,发梢在谢东坡的手肘上一扫,发间寒光一闪,解东坡的衣袖瞬间被割开了七八道口子! “有意思!”解东坡幽幽一笑,将脑后的发辫咬在了嘴里,步伐连动,贴着李青眉攻了过来,李青眉向后一仰,腰肢一拧,扯下了身上的披肩,那披肩迎风一摇,眨眼间甩成了一面一人高下的大旗,精钢的旗杆就攥在了李青眉的手里,向上一挑,解东坡被逼退了数步。 “古彩幻戏?” 李青眉将旗杆扛在肩头,扯开了左边的衣袖,漏出了半边麒麟花绣,指着解东坡的鼻子,冷声说道: “你打我的人,我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李青眉大旗一翻,冲着解东坡抡去,解东坡抬掌相迎,将旗杆架住,反手一抓,握住了杆头,正要发力,却见那旗面向上一卷,遮住了解东坡的视线,解东坡一眨眼的功夫,旗面落下,李青眉已经消失不见,再低头一看,自己手里握着的那是什么旗杆,分明是一截枯黄的树枝。 “唰——”一道风声从耳边略过,解东坡凭着多年练武的知觉反手先后一拍,一截长剑被迎风拍断,李青眉的身影从黑暗中一闪而没! 解东坡耳尖一动,运劲一蹿,瞬间平移了一丈有余,抡圆了上臂在漆黑的阴影中一撕,“哗——”一面漆黑的绒布被当中撕裂,躲在布后的李青眉一低头,三枚破甲锥从颈后飞出,直奔解东坡面门,解东坡一侧身,躲过破甲锥,两腿一错分前后,一掌弯曲成爪,一掌钻指头成拳,如长臂猿猴般搂向了李青眉白皙的脖颈,电光火石之间。李青眉不闪不避,双脚向后一旋。自袖底甩出了两道白布,绕在了解东坡手臂上,手腕一拧,向下一拉,解东坡发力一挣,两道白布瞬间被撕裂,白布之下,两柄青钢长剑闪电一般扎向了解东坡的心口,解东坡飞身后退,两掌一合,夹住了剑锋,扭腕一夺,将双剑夺在手中,低头一看,手中长剑轻若无物,赫然是白纸叠就,正惊诧之间,李青眉再度消失不见,解东坡再度闭上双眼,运起耳力,听声辨位。 “出来——”解东坡回身一掌撕开了一片黑色的绒布,绒布后大蓬的蝙蝠喷涌而出,解东坡躲闪不及,一头扎进了蝙蝠堆里…… 一眨眼的功夫,蝙蝠四散飞走,钻进了夜空之中,解东坡站在原地,颈下一抹血痕缓缓浮现。 “我终究……看不破……” 解东坡喃喃自语的嘟囔了一句,颈下的伤口猛地炸开,一篷血雾涌出,解东坡仰面栽倒。 黑影之中,一杆黑色的绒布大旗一卷,漏出了李青眉的身影,在李青眉的红唇之间,夹了一片薄薄的白纸,纸上有一道红线,其色如血…… 与此同时,陆龟年和黄老七的比斗也接近了尾声,黄老七刀法虽狠,但身法远远追不上陆龟年的变化,刀法从头到尾的使了三四个来回,却仍然没有碰到陆龟年的半点儿衣角,正烦躁只见,忽然脑后风声炸响,黄老七回头一看,一只精钢为杆的大旗穿过人群闪电一般的向自己射来,黄老七吓了一跳,纵身腾起,想要跃起躲避,冷不防陆龟年后发先至,一个跟头跃过他的头顶,头上脚下的往下一推,生生的按住了黄老七的肩膀,黄老七反应不及,没有跳起来,被那杆大旗扎了个透心凉,腾云驾雾一般的向后飞去,陆龟年翻身落下,抓住旗杆,一把拔了出来,黄老七胸口被扎了一个血窟窿,当时就归了西,李青眉大踏步的穿过人群,接过了陆龟年递过来的大旗,扎倒了三四个上来拼命的死士,带领着挑山帮的刀斧手,将神拳队的死士围困在了作坊边上的角落里,眼看着挑山帮的刀斧手开始压倒性的单方面砍杀,陆龟年和李青眉对视了一眼,走到了神拳队抗来的那个黑色的棺材边上,两手一抬,掀翻了棺材盖子。 里面空无一物! “发信号!”李青眉皱眉说道。 陆龟年一点头,取出了包裹里的烟花,插在地下,点燃了引线。 “当——” 一蓬黄色的烟花在南京城上空绽放! 鸡鸣寺,胭脂井,与唐叔和鲁胥狭路相逢的是苍梧道人手下的北天门铜镜救厄力士白湘尊者,白湘身后,也有一只黑色的铅制棺材,棺材后头就是鸡鸣寺的城墙,五门火炮就架在城墙后头的大雄宝殿门外,十五名炮手,四十名火枪手,严阵以待。 白湘解下了后背上的洛阳铲,攥在手里,指着鲁胥身后的炮手和枪手想,笑着说道: “在下苍梧道人座下白湘尊者,敢问二位是?” 鲁胥拱了拱手,沉声答道:“公输,胥!” 公输家平时以鲁姓自称,唯有在动手杀人的时候,才亮明家姓。 唐驹也拱了拱手,冷冷的说道: “白猿佛烟,唐驹!” 白湘道了一声幸会,笑着说道:“二位,咱们这长枪短炮的,真动起手,还不得把这庙拆了呀?哈哈哈,这庙有年头了吧?” 鲁胥闻言,沉声说道:“西晋的时候就开始建造了,距今已经一千五百年了!” 白湘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炸烂了可惜了,要不这样,小弟有个主意,咱们单挑,你赢了我走,我赢了你走,咱们别动枪炮,如何?” “当真?”鲁胥疑声问道。 “哈哈哈,我白湘虽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却绝非言而无信的小人,怎么样,敢不敢赌?”白湘一脸嗤笑的看着鲁胥。 鲁胥一迈步,就要上前,却被唐叔拽住了衣袖,沉声说道:“你有肺疾,不可剧烈运动?还是我来吧!” 鲁胥轻轻的拨开了唐叔的手,笑着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打他,用不着剧烈运动。三招内,分生死!” 鲁胥深吸了一口气,从后背接下了那把精钢铸成的铁伞,缓缓的走到了白湘身前,幽幽说道:“你知道么?我年少的时候,痴迷于铸造之术,一心想要铸成一把神兵,去超越祖上传下了的第一利器——断玉,在我生病的十二年里,我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打磨锋刃……熔炉重铸……打磨锋刃……熔炉重铸……直至千金颖合,百炼锋成!可不巧的很,在黄河龙宫,断玉碎了,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的这柄神兵算是天下第几?” 白湘神色一凛,笑着说道:“愿为先生一试!” 话音刚落,白湘手里分别拿着的两截洛阳铲瞬间合二为一,挽了一个长枪的枪花,抬手一晃,犹如一只恶蟒蛇出山,起手便是一记“拨草寻蛇”,以铲当枪,虚虚实实的向鲁胥的脚下扫来,鲁胥临危不惧,精钢的铁伞瞬间撑开,在身前横扫一个半圆儿,拨开了白湘的洛阳铲,一个跨步,冲到了白湘的身前,铁伞一转,伞身飞速旋转,闪着幽幽冷光的伞沿儿,闪电一般砍向了白湘的胸口! 鲁胥出了第一招:拨云往日! 白湘瞳孔一紧,塌胸缩背,转身伏底,一铲子代枪,拖枪便走,鲁胥一伞击空,白湘趁机拦腰横扫,鲁胥腾身跃起,白湘双手持枪,扭身便刺,一击回马枪,直戳鲁胥心口。 鲁胥人在半空,扭身一翻,避开洛阳铲,合身一滚,顺着洛阳铲的杆子向白湘粘来,铁伞自上而下斜劈。 鲁胥出了第二招:乌云盖顶! 瞧见鲁胥贴身而来,白湘并不惊惧,反手抓向了自己的后背,一下裂帛声响,白湘扯烂了自己后背的道袍,抽出了一面八卦铜镜样式的盾牌,单手持在了肘上,向前一格,和鲁胥的铁伞撞出了一闪火花,铁伞的锋刃没有破开盾牌,只在上面留了一道浅浅的白印儿,白湘扬声笑道:“哈哈哈,看来公输家铸造的本事不过尔尔——” 话音未落,鲁胥已经翻身落地,白湘单手甩动洛阳铲,一招“青龙搅水”自下而上的直刺鲁胥咽喉,鲁胥闪身避开,单手持伞,迎风一掷,铁伞直奔白湘面门飞来,白湘横起洛阳铲,护在胸口,鲁胥前蹿,抓住伞柄,用力一拉,一只寒光四射的枪头脱离了伞身,被鲁胥拽在了手里,向前一刺,白湘挥舞盾牌挡在了心口。 鲁胥出了第三招:仙人指路! “咔嚓——吱——” 一阵金铁摩擦的刺耳声传来,鲁胥的枪头毫无阻碍的穿透了白湘的盾牌扎进了他的心口,白湘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鲁胥手里的枪头,喃喃说道: “好……好锋利……它……叫什么名字……” 鲁胥一把拽出了枪头,在衣角上抹干上面的血迹,枪锋之上,刻着俩个娟秀的楷字——红豆! 伴随着白湘的倒下,是鸡鸣寺里一阵步枪上膛,火炮装弹的声响。 唐叔悠悠一笑,搭了搭鲁胥的脉搏,徐徐说道:“年轻人,看到没有,江湖险恶,这年头,守承诺的人,少咯!” 唐叔叹了口气,打了一个响指,只见鸡鸣寺里的炮手和枪手们各自晃了晃,如同喝醉了一般,东倒西歪的躺了一地,软踏踏的宛若被抽走了骨头一般。 “佛烟一株香,神鬼七日醉。”唐叔从袖子里伸出了双手,吹灭了手心里的半截香头儿,旁若无人的闯进了山门,所到之处,无一人还能站立。 “你……唐叔……你什么时候下的毒?怎么下的毒?”鲁胥跟在后面,惊奇的问道。 “想知道么?”唐叔笑着问道。 “想!” “偏不告诉你!”唐叔漏出了一个顽童般的笑容,走到棺材前面,掀开了盖子。 棺材是空的! “发信号!”唐叔沉声说道。 五分钟后,一抹青色的烟花,在南京城上空绽放。 第十一章:风流总被白发催 将军山,岳王祠,寒潭之北,苍梧道人一人一棺,立身大雪之中。 我和梁战走上台阶,并肩而立。 苍梧道人紧闭着的双眼陡然张开,沉声说道: “张三眼,今日你我该分个胜负了!” 我拍了拍肩头的积雪,笑着说道:“何止是分胜负,咱们今天还得决个生死!” 苍梧道人须发陡张,怒目而视,指着我高声骂道:“白猿张家,何以对我楚巫刻薄如斯!两千年了,你张家对我们赶尽杀绝两千年了,楚汉到隋唐,从明朝到民国,你们……你们手上沾的我们楚巫的血,,还不够么?” 我摇了摇头,朗声喝道:“我懒得跟你废话,那些被你掳走的孩子在哪?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苍梧道人闻言,一声苦笑,一下下的捶着心头,一字一顿的说道:“怎么样?我能把他们怎么样?我舍得把他们怎么样?他们是我的心头肉啊!你可知为何从汉代开始,我们巫族总会定期的掳掠孩童么?” “为何?”我忍不住好奇,张口问道。 “为了传承啊!” “传承?” “这一点,别人不懂,你张三眼还不懂么?你祖上传下来的瞳术是谁都可以习练的么?不是你张家嫡传的男丁,没有那遗传的三只瞳孔和与人迥异的体质,你张家那逆向催动大脑气血的本事,谁练谁不死?难道你以为这天下需要天赋遗传,才能习练的本事,只有你张家么?我们楚巫也是啊,我巫族禁、咒、祝、符四项术法,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习练的,单这入梦一道,需要凝神静气,用过人的听力感受被施术人的心跳和气血流传,要敏锐的感觉心跳的每一点不同,施术的范围越大,聆听的深度要越深,纯正的楚人天生就是音律的行家,我现在站在大风中,能清晰的听到你的心跳,不是因为我的武功有多高,而是因为我们入梦的秘诀就是根据对方的心跳运转,掌握规律,瞬间切入你整个人的呼吸和代谢的节奏,利用神经惯性,控制人的潜意识,这种由血缘传承下来的听觉,绝对不是后天可以习练出来的,不是纯正的楚人血脉,是没有这种遗传天赋的。自楚国被秦国所灭,西楚霸王败于刘邦之手,两千年来,我们楚人颠沛流离,在大江南北漂泊不定,纯正的血脉被不断融合……我们没有办法,我们的术法总是要传承下去的,无奈之下,我们只能有选择的抓来一些小孩子,用一种振翅的小虫去测试他们的听力,能听到振翅声音的,就表示他是纯正的楚人血脉……两千年了,纯正的楚人,越来越难以寻找,我们需要找更多的孩子……我们没有办法……楚巫总得有人传下去……江湖上那些什么关于含酥脔的传闻,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传罢了!” 我一摆手,打断了苍梧道人的话,沉声问道: “抓来的孩子里,那些听不到小虫振翅声的怎么办?” 苍梧道人一声长叹,幽幽笑道:“秘密就是秘密,不能因为是小孩子,就不灭口……给他们一个痛快,也好早投胎……” 我脸色一沉,压着嗓子说道:“为了一己私欲,祸乱朝堂,涂炭生灵,这就是为什么,千年来,白猿张家和你们楚巫不死不休的原因!” “这么说,咱们是没得谈了?”苍梧道人一声冷笑。 我从地上拾起了一团雪球,抡圆了胳膊,“嗖”的一下打在了苍梧道人的脸上,苍梧道人眨了眨眼,抹了抹脸上的雪水,咧嘴一笑,指了指左手边的祠堂,又拍了拍身边的棺材,笑着说道:“小孩子都在祠堂里,金鳌遗蜕在我身边,咱们开始吧?” 苍梧道人话音刚落,我一推梁战,沉声说道:“先去救小孩子!” 梁战一点头,向祠堂奔去,没跑几步,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响起,四十骑披甲骑兵从祠堂后头快马冲了出来,为首一人,赫然是老相识——东天门金剑降妖力士青锋尊者。 青锋尊者盯死了梁战,沉声喝道:“列阵!” 四十骑披甲骑兵得令,迅速的从马背上解下了精钢打造的长柄大戟,放下了铠甲上的青铜面罩。 我望着那些铠甲骑兵,心内一紧,徐徐说道:“大戟郎?” 苍梧道人点了点头,大声呼道:“两千年前,张家先祖张良率军三千,追击我西楚巫贤范增,范增祖师麾下的八百大戟郎死战不退,全军覆没,咱们今日,不用西洋枪炮,就用祖师传下来的手段分个生死,如何?” 说话间,梁战已经解下了大铁锥推山的锁链,攥住了推山的手柄,舞动起半人多高的推山,一声闷吼,拔足向马上的骑士冲去,那四十名骑士一勒缰绳,挥舞着铁戟,人借马力,十人一排,前后对冲,向梁战绞杀而来! 所谓戟,就是戈和矛的合体。 在戈的头部再装矛尖,肝肠两米有余,放远击长,能勾、能啄、能刺、能削,所谓“枪不盘头,戟不舞花”,只因铁戟沉重,不好掌握重心,所以一切花哨的招式都别摒弃,只留下最精干的杀人技术。 四十名大戟郎走马灯一样,将梁战困在中间,舞动大戟,剁刺勾片探,挂掳磕冲铲。交替掩护,联手进攻。回砍横刺下劈刺,进退有度,斜勒横砍截扯割,来去如风。 梁战将手中的大铁锥舞的风雨不透,突然,梁战探手出击,横击左后的骑兵的马腹,将哀鸣的战马用铁链套住脖颈,在地下拖拽,用力一扯,又绊倒了两匹战马,狂风卷雪之中,甩起铁锥,纵身一跃,恍惚间,仿佛不是梁战甩动了铁锥,而是铁锥甩动了梁战一般 梁战和大铁锥一分一合,顷刻间跳出了三丈远,合身一撞,将一个横戟当胸的甲士撞得喉咙一甜,仰天一口血,栽倒在了雪地之中,梁战豪气顿生,一把扯开了上衣,赤裸着一身虬结的肌肉,浑身热气蒸腾。 “来——”梁战狠狠的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宛若一只狂暴的野兽。 众甲士眼见同伴惨死,一齐发了一声闷喊,催动战马向梁战踩来,梁战展臂一抓,大铁锥宛若有灵性一般倒飞而回,被梁战一把抓在手里,倒拖着大铁锥,纵身一跃,直跳其一人多高,马上的两名甲士的大戟还没有挥到梁战的胸前,就被梁战抡圆了手里的大铁锥,狠狠的向下一砸,连人带马的击翻在大雪之中。 这种充满了原始血腥的肉搏,是梁战最喜欢的运动。 他仰天发出了一声嘶吼,向前一扑,抱住了一颗马头,向下一拉,怪力发动,巨震之下,那马上的甲士滚鞍落马,梁战凌空一脚,将那甲士踢飞,手中大铁锥紧着那甲士飞起的身影追去。 “咚——” 一声闷响,那其实的脊背处猛地鼓起了一个大包,落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梁战呲着一口森白的牙齿,指了指马上的青锋尊者,勾了勾手指,随即脚步一顿,直奔着青锋尊者杀来。 余下的甲士瞬间拔马来救,和梁战混战在了一处。 我长吐了一口浊气,运转气血,催动瞳术,双眼瞬间充血,两只通红的眸子迎面对上了苍梧道人双眼…… 一阵天旋地转,苍梧道人催眠术发动了,我脚底下一沉,没有站稳,晃了一个踉跄,我站稳身子,一抬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寺庙的山门外的台阶下面,那寺庙破败不堪,山门口躺着一座石狮子,山门左右各有楹联一副,上联是:“死死生生生复死”,下联是:“来来去去去还来。”横批是四个古拙有力的篆字——非辜禅院。 我皱了皱眉头,抬腿向台阶上迈去,刚走了十几步,我便发现了不对之处…… 我本是向前行,不料竟又走回了原处。 “可是要斗阵法么?”我冷声一喝,向山门里喊道。 “十二年前,我的三爻冲阵败给了你爹,这十二年来,我苦心钻研奇门术数,为的就是要和你们张家扳回一局!今天,我在这梦里再摆下一阵,且看你能不能破?破阵,梦醒,我死!破不了阵,你将永远现在这非辜禅院的梦魇之中!” 苍梧道人的声音从山门的深处远远传来。 我摸了摸头上的冷汗,望着山门上的石阶,仔细观察,才发现,这台阶不是笔直向上,等距排布,而是有高有低,有宽又窄,有长有短,而我站立的地方也不是石阶的底部,而是台阶的正中央。 “呼——”一阵冷风吹过,非辜禅院的庙门上亮起了一截烛火。 我心中明白,那烛火就是一个定时的装置,人是不能深度的陷入梦中的,一旦超时没有醒来,大脑的神经就会渐渐的陷入自我麻醉状态,虽然还会有心跳呼吸,但人再也不会醒来,古书里管这个状态叫“失魂落魄”,西洋医学叫“大脑死亡。”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连续换了好几十种解法,都没有走到山门,绕来绕去还是在石阶上打转,我望着越烧越短的烛火,心里越急越乱,急的满头大汗…… 正当我想的头疼的时候,一个带着青铜玄鸟面具的黑衣人出现了非辜禅院门前的石阶上,他撩了撩长袍,蹲坐在了石阶上,看着我,徐徐说道: “你可真够笨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青铜面具上,那两只黑漆漆的孔洞,沉声问道: “你是谁?” “别管我是谁?你有没想过,你现在是一个人,走不出这个阵,如果你是一人一马,又该当如何?” 那人的句话,一瞬间,我如醍醐灌顶,瞬间霍然开朗,许多算不懂的关窍,瞬间大通。 我掐指一顿猛算,高声呼道:“一卒跃起二步,一马纵起五步,这是宋代的本朝八阵!” 本朝八阵,是北宋年间的诸多大将合力所创,在吸收了唐代军神李卫公的阵法全图的基础上,改编而来的一种阵法,分指方阵、圆阵、牝阵、牡阵、冲方阵、罘置阵、车轮阵、雁形阵共八阵,主要目的是为了抵抗辽国的骑兵,因为宋代出奇,骑兵高度缺乏,与机动性强大的北方游牧民族骑兵对阵的时候,大军两翼和侧后方向总是容易受到对方小股部队的偷袭和突刺切割,辽国骑兵来去如风,几轮冲刺,就会打乱宋军的阵型,为了稳住大军的阵型不便,在缺乏足够骑兵的先天劣势条件下,一个迷宫一样的阵法应运而生,它就是——本朝八阵。 这本朝八阵,说是八阵,其实就是一个大阵法里套了八个小阵法,各个阵法之间的距离不同,聚散相套,连环相扣,如果对方冲进来的是骑兵,就顺时针转动,将距离远的冲方阵、罘置阵、车轮阵转到敌人的骑兵面前,保持距离,乱箭射之,从而拖住骑兵的冲力消灭骑兵的速度优势,使骑兵的奔袭能力受阻,再围而歼之,若对方冲上来的是步兵,那么就逆时针转动阵法,将距离近的方阵、圆阵、牝阵、牡阵转过来,用短距离的步兵来回切割敌人方队,蚕食灭之。而这个本朝八阵的核心布局数据就是以人和马的空间面积为基础的——十人为列,皆面面相向,背背相承,一卒跃起二步,一马纵起五步! 要想破这个阵,很简单,将自己又当人,又当马,模拟冲阵时步兵骑兵一起冲,让它的大阵顺时针转也不是,逆时针转也不是,想到这里,我咧嘴一笑,手里掐着方位步数,腿上跳纵不休…… “乾三连西北开天,坤六断西南八地。艮覆碗东北齐山,震仰孟东方四雷。离中虚南方真火……哎呦喂,老子出来!” 我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山门之下。 门内,苍梧妖道阴恻恻站在阴影之中,死死的盯着骑在石狮子上的那个头戴玄鸟面具的黑袍人,哑着嗓子说道: “你……你是谁?” 那黑袍人从石狮子上一跃而下,摊开两手,笑着说道: “我都在你梦里出现十二年了,你说……我是谁?你再看看我的面具眼熟不眼熟?” “你……你到底是谁?”苍梧道人急的脸上青筋暴跳。 “我不就是你,你就是我啊?” “住口——你是我的心魔,我的心魔!我每次发动祝术入梦,你都会出现在这间非辜禅院……你是我的心魔,我的心魔——”苍梧道人歇斯底里的一声嚎叫,整个人如同鬼魅。 那头戴玄鸟面具的黑袍人摘下了头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我无比熟悉的脸…… 消瘦的脸庞,斑白的乱发,胡子拉碴的下巴,坚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还有……还有那和我一模一样的三只瞳孔! “张九陵——”苍梧道人发出了一声渗人的惨叫。 “你……你怎么会在我的脑子里,你怎么会知道十二年后,我会布下本朝八阵?” 我爸笑了笑,撇着嘴说道:“当年我只看了一眼你那个漏洞百出的三爻冲阵就知道,你这辈子在数术上的极限也就能到本朝八阵的水平了,走马司的萧自横,十二年后肯定得去找我儿子,到时候,你肯定得给我儿子添不少麻烦,唉……我是他老子,他蠢得要死,我不帮他,谁帮他?十二年前,你催动祝术,催眠于我,我索性将计就计,在你的脑海里种下了这么一道识障,一旦你在梦中摆下本朝八阵,这道识障就会在你的潜意识里自动触发,哈哈哈,西洋人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心理暗示!哈哈哈——” 我爸哈哈大笑,苍梧道人暴跳如雷。 我嗫嚅了一下嘴唇,望着那道我无比熟悉的身影,涩声喊道:“老爸……我……” “我什么我,臭小子,你该醒了——” 我老爸面色一冷,一把揪住了我的脖子,拉着我迈过了非辜禅院的门槛,门槛后面,是一面深不见底的碧绿寒潭,我爸狠狠的按着我的脖子,将我浸到了水中,一阵剧烈的窒息感传来,我的心脏一阵狂跳…… “啊——我一声大喊,后背一层冷汗瞬间打透了衣裳,风雪吹来,我缓缓张开了眼,祠堂外,横尸满地,青锋尊者跪在大雪中,半边头颅被砸的凹进去了一个坑,梁战喘着粗气,坐在一具马尸上,紧张的注视着我,在我的身前,苍梧道人正盘膝而坐,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我伸手在他鼻子前探了探,还有呼吸,我扒开了他的眼皮,发现他的瞳孔已经扩散…… 大脑死亡,想不到苍梧道人竟然一语成谶! 远处,脚步声响起,李青眉带着十几个轻伤挂彩的挑山帮的刀斧手冲进了祠堂,把里面的孩子捂着眼睛,一个接着一个的抱了出来。 我轻轻的推开了苍梧道人身边的棺材,棺材里,一只苍青色的龟甲正躺在棺材底下,泛着柔柔的暖光,我长吸了一口气,将棺材盖好。 远处,鲁胥、唐叔、陆龟年、李青眉、根叔、还有趴在根叔身上的敏贝勒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向我这边走来。 “抽一支!”鲁胥给我披上了他的大衣,为了点了一只烟。 “这东西怎么办?”鲁胥拍了拍棺材。 我思量了一阵,沉声说道:“找艘船,拉去爪哇岛,埋土里也好,扔海里也好,被让它再回来了!” 鲁胥点了点头,叫来了两个心腹的家仆,将金鳌遗蜕拖走离开。 我走到祠堂边上,搀扶起了坐在地上的梁战,和陆龟年、李青眉还有唐叔和根叔分别来了一个拥抱。 “哎呦,我的贝勒爷,您这是什么扮相啊?这绷带缠的,埃及贝勒啊?” 敏贝勒一撇嘴,扯开嗓子就开始骂娘,我将嘴里的半只烟塞进了敏贝勒的嘴里,放声大笑。 非常道一网成擒,南京之危一朝得解! 此时,正值黎明破晓,一道霞光刺破浓云,跃上了天际,真个是: 王图霸业三更梦,万古恩仇一场空。南来北往江湖客,人生长恨水长东。 尾声 民国十九年,三月初七,南京中央医院。 夜半,走廊上,我低垂着脑袋来回踱步,鲁胥坐在长椅上急得直挠头,医院外头,陆龟年和李青眉在窗户下面打情骂俏。 鲁绛进了产房,已经四个小时了,还没出来! 半个小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走廊里喊道: “张寒?谁是张寒?” 我猛地打了个激灵,举手喊道:“我——大夫,我是张寒!” “恭喜啊,是个男孩,七斤二两!” “啊——”我猛地一声大吼,跪倒在地,红着眼眶默默祷祝道: “祖师爷保佑,白猿张家有后——” “那个,你进来吧!”护士面无表情的向我招了招手,鲁胥站起身,想和我一块进去,却被护士挡在了门外,我拍了拍鲁胥肩膀,示意让他等我。 我摸了摸眼眶上的泪水,跟着那护士进了病房,忽然,一阵冷风吹开了窗子,产房里的灯瞬间全都灭了,医院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的瞳孔一紧,夜眼发动,周围的一切,清晰的映在了我的眼中,身后,那个引我进来的护士,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在护士的身后,一个身材高瘦,西装革履的光头男子从飘飞的窗帘后头走了出来…… “你是谁?”我冷声问道。 “天师会,头陀!” “我老婆孩子呢?”我哑着嗓子问道。 “尊夫人在隔壁病房修养,贵公子我已经交给了我的师妹,她会将你的孩子带出南京城,好好的照顾……”头陀的男中音很有磁性。 我攥紧了拳头,狞声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头陀双手合十,幽幽叹道:“我放出了一只魔鬼……一只藏在天下第一聪明人心里的魔鬼……” “把我儿子还给我!否则……我就灭了你的天师会……”我跳起身,一拳打在了头陀的脸上,头陀一个趔趄,很快站稳了身子! “呸——”头陀伸出手,接住了吐出的一颗牙和一口血。 “我说了,令公子我们一定会好生照顾,只要张大掌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他还给你……” “什么事?” 头陀挣开了我的手,朗声说道:“我……在敦煌沙窟等你……” 话音未落,头陀凌空一跃,翻出了窗子,消失在了黑夜之中,我狂奔到隔壁病房,找到了一脸惨白虚弱到极点的鲁绛。 “儿子……儿子……” 鲁绛紧紧的攥着我的手,指着窗外,客栈的伙计和鲁胥此时也听到了异样的声音,手忙脚乱的跑了进来,我红着眼眶,站起身来,看着窗外,一字一顿的说道: “今日起,白猿客栈与天师会的仇……不死不休……” 白猿客栈3 敦煌沙窟 第一卷:猿门断指

第一章:三花五叶一别院

金陵城琵琶巷二十一号,白猿客栈。 风吹月,雪打灯。 鲁胥在医院陪护鲁绛,敏贝勒带了墨璃青犴,一声不响的出了门,去顺着气味,在城中追索头陀的踪迹。 客栈祠堂,烛昏火暗,我一脸凝重的撩起衣摆,跪在地上,两手相合,将手里的三只香贴在脑门上,望着供桌后头挂着的张良祖师像,沉声说道: “祖爷在上,白猿客栈第三十六代掌灯张寒……懦弱无能……上不能重振祖辈荣光,下不能照看血脉后人,致使天师会妖人逞凶,掳我张家血脉……今日,不孝子孙张寒欲与天师会一决生死,临行之际,叩拜祖师,跪请祖爷金匮相助……” 言罢,我膝行上前,将手里的香插在了香炉之内,弯腰三个响头,重重的磕在地上,随即站起身来,走到香案前,掀开了祖师爷的画像,漏出了墙上的一个孔洞,露出了孔洞里放着的一只人头大小的青铜镶金的方形匣子,我恭恭敬敬的走上前去,将匣子捧在手里,转身跪回原处,又磕了三个响头。 在我身后,鬼手陆龟年、佛烟唐驹、水袖李青眉、蓑衣梁战、不老生聂树峰也齐齐的跪倒在地。 陆龟年一头雾水的拉了拉跪在旁边的眉姐,压着嗓子问道: “掌柜的手里拿的是啥啊?” 眉姐狠狠的白了她一眼,示意他噤声,陆龟年不解,正要再问,唐驹的手从后面猛地伸了出来,抓住陆龟年的后脑勺,按在地下磕了三个响头。 我长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捧着匣子,带着众人躬身退出了祠堂,走进了议事的大厅。 “现在,距离头陀从医院脱身已经一个半小时了!” 我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将手中的匣子放在了桌子上,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袖扣儿,沉声说道: “大家还记得这枚袖扣儿么?” 李青眉眼光一闪,接口说道: “这是……在教堂底下那个地宫里,咱们抓苍梧道人的时候,敏贝勒的狗叼回来的!” “没错!”我点了点头,将袖扣儿凑到灯下,在光影的衬托中,那枚纯金底托上面还镶嵌了一块新疆碧玉的袖扣儿散发出了一团柔柔的碧光。 “当时我凭着枚袖扣儿断定,在地宫里除了苍梧道人,还有一个穿西装的神秘人出现,但是这个神秘人只在地宫惊鸿一现,自那一后,无论是苍梧道人拼命也好,败亡也罢,这个神秘人竟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个神秘人要办的事,和苍梧道人颠覆南京的任务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还有另外的要紧事要做……他的目标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是谁?”根叔问道。 “白猿客栈!”我眼神一冷,幽幽说道。 根叔恍然大悟,瞪着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神秘人就是头陀,他根本不是帮着苍梧道人来颠覆南京城的,而是趁着咱们和苍梧道人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找机会对咱们下黑手的!他娘的,那天师会早就盯上咱们白猿客栈了!” 我指着那枚袖口,徐徐说道:“看到这袖扣儿上的这一块玉了么?这玉叫敦煌玉,质地纯,硬度高,玉质细腻致密且均匀,颜色鲜艳均一,这敦煌玉表面为玻璃状光泽,断口处为玻璃碴状,手感凉滑细腻,这敦煌玉是仅次于和田玉、昆仑玉的一种玉。最大的特点就是通透度极高,且耐高温、抗严寒,只不过这袖扣儿上的这一小块,从形状上看,不像是经过打磨,专门做袖扣儿的玉件儿,更像是从什么器物上敲下来的一块碎茬儿……你们知道么,我在医院见到头陀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袖扣儿……他的左袖口空空荡荡,但是在右袖扣儿处,有一枚和这个一模一样的袖扣儿,像这种物件儿,不可能遗失了半个多月都察觉不到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枚袖扣儿是他故意遗失在地宫里的,他说约我在敦煌见面,这枚袖扣儿就是他早早埋下的线索!对了,唐叔,我让你找的东西找到了么?” 唐叔闻言,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架老花镜,戴在了鼻梁上,从一旁的茶几上捧起了一摞厚厚的古卷图集,放在书桌上,沉声说道: “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在咱们客栈的笔记典籍中,搜索了所有关于天师会的资料,连带着陆龟年从鬼市的蜂穴里买回来的情报,都在这儿了,咱们时间紧,捡着紧要的说……这天师会,发端于晚清末年,时值列强入侵,天下大乱,江湖邪派中的一些牛鬼蛇神纷纷现世,山东济宁人李罗睺融合义和拳、白莲教、红枪会等派的信徒,创立了天师会,自号乾阳龙华天德普智清平圣人天师,一手拿钱,一手拿刀,四处拉拢信众,借传道之名,坑蒙拐骗,贩运烟土,垄断漕运,盗卖文物,欺行霸市,大肆敛财,十几年的光景,信徒已达百万,遍布大江南北,袁世凯死后,北洋政府更迭频繁,各路武人军痞土匪,割据一方,相互倾轧,其中三教九流,一应俱全,诸如马桶先锋王怀庆、狗肉将军张宗昌、和尚大帅唐生智、道士督军刘湘、牌九司令孙殿英之流,数不胜数。各路军阀混战,民生凋敝,天师会趁机游走其中,扶植军阀,倒卖军火,供给烟土,一时间财富急剧膨胀,为了扫清天师会壮大途中的障碍,天师会重新整合机构堂口,形成了严密的一套组织格局——三花五叶一别院。” “什么叫三花五叶一别院?”根叔追问道。 “这三花,指的是天师会手下的三门——贪门、嗔门、妄门。其中贪门贩运烟土鸦片、嗔门倒卖军火文物、妄门经营情报消息。五叶指的是三门之外的五个堂口,天师会将堂口称作——旗,这五旗分别是:专司收钱杀人的杀生旗、专司水陆运转的夜行旗,专司散播病疫的轮回旗、专司门众训练的修罗旗,专司装神弄鬼的阴阳旗。一别院指的是天师会的最高决策机构——菩提别院,取意:人间菩提小别院, 世外逍遥大洞天。这菩提禅院的院主就是当代的天师会大天君——李罗睺。这位李罗睺,堪称历代天师会首领中雄才伟略第一人,带领麾下三花五叶共计八部门众,开宗拓土,创立天师会不到十年,就将天师会发展成为了大江南北第一号势力!只不过,这李罗睺,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对了,在医院掳走小掌柜的那个头陀,就是妄门的门主。” 我皱着眉头,手指在脑门上轻轻的敲了敲,沉声说道:“走江湖,比的不是谁的摊儿铺的大,而是比谁的根扎的深,天师会十几年里膨胀过度,缺少沉淀,在如此的庞然大物底下,必定埋着不少的隐患,我们只需要将这些隐患一一引爆……” 陆龟年舔了舔嘴唇,苦笑着说道:“掌柜的,不是我怕死啊,我就是问问……这个……天师会有百万人马,咱们……咱们只有六个人,在加上敏贝勒那二百多条狗……这也不够看啊!” 我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帐不是这么算的。第一,眼下讨蒋联军的作战方略号称的是八面出兵,桂军为第一方面军,由李宗仁统率,出兵湖南,进趋武汉;西北军以第二方面军,由冯玉祥统率,担任河南省境内陇海、平汉两路作战任务,分向徐州、武汉进攻;晋军为第三方面军,由阎锡山统率,担任山东省境内津浦、胶济两路作战任务,与第二方面军会攻徐州,然后沿津浦线南进,直捣南京;石友三为第四方面军,以主力进攻济宁、兖州,以一部协同第三方面军会攻济南; 内定张学良为陆海空军副总司令,并拟定东北军为第五方面军,积极争取共同讨蒋;内定四川的刘文辉为第六方面军,湖南的何键为第七方面军。而且,为了鼓励非直属部队的将领,讨蒋联军还任命石友三为山东省主席,万选才为河南省主席,孙殿英为安徽省主席,又加派樊钟秀为第八方面军总司令。别看这八支队伍号称有二百一十万人马,实则精锐不过只有冯玉祥手下的二十六万和阎锡山手底下的三十一万,加在一起也不够六十万,剩下的一百多万人马,多半都是凑数的乌合之众,没上过战场,更没见过血,这里边大部分都是天师会的信众,从各地拉拢过来,硬塞到军队里,扔下街上斗狠的刀斧,套上军装,把枪一扛,就是兵了!俗话说:兵贵精不贵多,这些个乌合之众,街头砍人,江湖亡命,街头喋血,还算勉勉强强,但是上阵厮杀,开枪架炮,可就差的太远了,南京政府手底下的军队,可都是刚打完北伐的悍卒,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兵,别看人不多,但个个以一当十,天师会也是没办法了,所以才不得不拉上这些二把刀凑人头,好歹在人数上,压了南京政府一头,所以说天师会号称百万,九成的人马现在都在前线捆着呢,能和咱们腾出手拆招的,并没有多少;第二,天师会的生意看似蛛网一般遍布天下,实则如浮萍一般缺少根基,其实这个不是天师会的错,而是他们缺少时间,毕竟有些沉淀和积累不是一代人或是几代人就能完成的。天师会三大生意:烟土、军火、药品。 搞烟土买卖,却没有自己的码头;做军火生意,却没有自己的地下钱庄;做药品生意,却没有自己的来货渠道;三样生意都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却还在用别人的线路运输货物。以上四点,就是天师会的死穴,四管齐下,我包它死的不能再死;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白猿客栈知他天师会,而他天师会却不知我白猿客栈!” 话音未落,我蓦然起身,抱起桌子上的匣子,推开了大门,走入了漫天的风雪之中。 第二卷:九指帝王(上) 医院,二楼,走廊里站满了荷枪实弹的保镖,我埋着头穿过人群,走到病房门外,趴在房门的玻璃上,向房内看去…… 鲁绛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病房里氤氲着参汤的药气,三个穿着青衣的老妈子正轻手轻脚的帮鲁绛用温水擦拭着头脸,鲁胥一脸认真的坐在床头的灯下,捻着一只刻刀,在敲打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长命金锁。 “来都来了,进来吧!”鲁胥头也不回的喊了嗓子。 鲁绛推开身前的老妈子,眼睛一抬,和我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我抿了抿嘴,轻轻的推开了病房的门。 “大舅哥!”我讪讪的嘟囔了一句。 鲁胥哼了一声,别过身去,也不搭理我,鲁绛伸出手去,在鲁胥的胳膊底下轻轻一拧。 我缓缓的走到了鲁绛身边,轻轻的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 “媳妇……我可能要出一趟远门……你放心,我答应你,儿子的百天宴,一定是在客栈摆酒!”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情绪竟然有些失控,我攥着鲁绛冰凉的手,两只眼睛竟然慢慢的开始变成了一片赤红…… “张寒?张寒……你别吓我……”鲁绛颤抖的声音将我从瞳术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我深吸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散去了眼中的血红,涩声说道:“我没事,你放心!我去一趟敦煌,很快就回来……” 鲁胥闻声,扭过头来,看了看我,沉声说道:“你放心去!只要我不死,没人动得了我妹子。” 我咧嘴一笑,看着鲁胥,点了点头。 鲁胥知道,我和鲁绛还有些话要说,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刚到门口,他猛地回过身来,看着我问道: “对了,我外甥的名字起好了么?当舅舅的,想给他做个小玩意儿……” 我抬起头,一字一顿的答道:“张、凛、之!” “张凛之,凛之,凛之……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好名字!”鲁胥扬声一赞,招呼那几个老妈子和他一起走出屋去,反手带上了房门。 我在床头垫好了枕头,扶着鲁绛半坐起来,鲁绛摸了摸的胡茬,一脸担忧的问道:“什么时候走?” 我攥着她的手,低声说道:“两个小时后出发,陆龟年会把火车票送过来……” 鲁绛红着眼圈,点了点头,眼睛无意间的一瞥,正看到我手里的那个鎏金的铜匣,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匣子上的四个鱼龙古篆,疑声问道: “这写的是什么?” 我指着匣子上的字,一个一个的念道:“猿、门、断、指!” “什么意思?”鲁绛一边问着,一边接过了匣子,在盒盖一拧,轻轻的掀开了盒盖。 “啊——”鲁绛往盒子里一看,吓的一声惊叫,伸手捂住了嘴巴。 “这……这是……” 盒子底,密密麻麻的铺着一层小手指头,这些手指头都受过精妙的防腐处理,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仍然鲜活如初,就仿佛刚刚切下来的一样,在每一个小手指的根部,都镶嵌了一个青铜的底座,底座上伸出四只鎏金的虎牙,将小手指咬住,在青铜的底座上,还刻着这小手指主人的名字和日期。 我接过那个匣子,在里面挑挑捡捡,选出了三只手指,分别装进了我早就准备好的三只锦囊之中。 随后,我取出了一块白布,将青铜鎏金的匣子包好,放到了鲁绛怀里,沉声说道: “这次的事,不比以往,白猿六人,需要全体出动,客栈无人留守,这只金匮,事关天下江湖,放在客栈太危险了,不知道青衣巷有没有什么机关精密,能够保存东西的地方,最好是那种全是杀人机括,谁进谁死的地方?” 鲁绛思索了一阵,张口说道:“这种地方多的是……” 我点了点头,拍了拍青铜金匮,一脸凝重的说道:“媳妇……收好这只匣子,儿子我肯定要救出来,但是……若是这一趟……我回不来……你就好好将他带大,张家三眼的秘术如何习练,我已经誊写了一份,就放在匣子底下……记住,张家的三眼,八岁以上方可习练,四年到六年大成,张家男丁多于十二岁到十四岁之间开眼……你……我……我会很想你……” 话说到这,我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情绪,张开手,一把抱住了鲁绛,鲁绛微微颤抖,使劲儿的敲打着我的后背,咬着嘴唇说道:“不会的!你会回来的……你会回来的……你是张三眼……我的张三眼……” 我不停的点头,喃喃说道:“会的……会的……” 鲁绛抹了抹眼角的泪,瞥了瞥墙上挂着的钟表,轻轻的松开了我,铺平了枕头,躺在床上,自己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哑着嗓子说道: “我困了……你给我讲个故事吧,等我睡着了,你就走……” 我点了点头,涩声说道:“好!你想听什么故事?” 鲁绛抿了抿嘴,张口说道:“就给我讲讲这些手指头的故事吧!” 我抽了抽鼻子,平复了一下呼吸,缓缓说道: “好!你先闭上眼睛……我给你讲故事……这……这盒子里第一根手指的故事,发生在地皇三年……” 地皇三年,也称始建国地皇三年。 地皇,是新朝建兴帝王莽的第三个年号。 西汉末年,汉哀帝早亡,皇权旁落,公元八年十二月,王莽逼迫皇太后王政君交出传国玉玺,接受孺子婴禅让后称帝,入高祖庙拜受,御王冠坐天子位,改国号为“新”,王莽为新始祖,改长安为常安,称“始建国元年”。 王莽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肆的屠杀刘氏宗亲,将刘氏宗族诸侯王32人,王子侯181人废黜,被杀的刘氏皇裔不计其数,但是,尽管经历了王莽大扫荡一般的屠杀,刘氏皇裔里还是有漏网之鱼,这只漏网之鱼,就是——刘秀。 话说这王莽忙完了杀刘氏皇族这件事,自以为坐稳了江山,于是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改革江山社稷,然而,王莽这厮,谋朝篡位是一把好手,治国理政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糊涂蛋,在他手下推行的一系列新政盲目崇古,不切实际,让老百姓的生活越发的雪上加霜,加之年景不好,水、旱等天灾不断,广袤中原,赤地千里、哀鸿遍野。终于,在新莽天凤年间,赤眉、绿林、铜马等数十股大小农民军纷纷揭竿而起,顿时九州分崩,天下大乱。许多刘氏皇裔趁机加入了起义的队伍,打出了光复大汉的旗帜,而刘秀就是其中之一! 刘秀兄弟和南阳宗室子弟在南阳郡起兵,史称刘秀兄弟的兵马为舂陵军。 然而,理想总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事实证明,由农民组成的起义队伍,是根本无法和正规军正面相抗的,在人数、指挥、军备、作战、士气等等方面的巨大劣势,使的刘秀的部队一败再败,刘秀的舂陵军,兵少将寡,装备很差,穷到连马都没有,作为指挥官的刘秀,一直是骑牛上阵的,这也是为什么后世的史书上,给刘希起了个“骑牛皇帝”的外号,像这样的一只部队,怎么能和王莽的重甲骑兵相抗衡呢?在经历了无数次暴击之后,困顿的刘希陷入了深深的抑郁和迷茫之中! 就在刘秀徘徊在精神崩溃边际的时候,一个名叫淳于弃的幕僚走进了刘秀的帐篷…… 此时,夕阳西下,秋雨连绵,断雁叫西风,人心惶惶。 刘秀捧盔按剑,一脸颓废的威顿在案后,案上一灯如豆,映照着刘秀满面菜色的脸颊,地上三五个酒坛散落在角落,刘秀瞪着一双眼睛,醉醺醺的看着走进帐篷里的淳于弃,涩声说道: “淳于先生……你也要离开我么……” 淳于弃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将军何出此言啊?” 刘秀喘了一口粗气,站起身,一把掀翻了桌案,大声喊道: “这些天,逃走的人还少么?我不怪他们,真的不怪他们……是我无能……是我无能……跟着我……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何谈光复大汉呢?可笑……可笑啊……” 淳于弃又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将军所缺少的,不是这些,试想当年高祖自沛县起兵之时,兵不过三千,粮不过百担,比将军今日之处境,凄惨尤甚,最终不还是开创了大汉基业?” 刘秀眼前一亮,仔细的绕着淳于弃打量了一番,看着淳于弃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气势,刘秀瞬间明白,原来这淳于弃不是来辞行的,而是给自己出主意的! 刘秀喜上眉梢,整理了一下衣冠,一揖到地,沉声说道:“文叔(刘秀的字)愚钝,望先生教我——” 淳于弃轻轻的一拖刘秀的手,笑着说道:“淳于弃何德何能,能教将军?” “那……您这是?”刘秀一脸迷茫。 “能教将军的另有其人!” “是谁?” “将军可知,高祖为何能以三千弱卒,席卷天下?”淳于弃目光一亮。 “这个……高祖天命所归……所以……这个……我不知道!”刘秀思索了一阵,结结结巴巴的答道。 “因为高祖身边有一个人!”淳于弃看着刘秀的双眼,徐徐说道。 “谁?” “张良张子房!”淳于弃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留侯?” “不错,张良其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智计之精妙,天下无双,在张良的谋划下,高祖以一只不足三千人的弱旅,鲸吞蚕食,不断壮大,以至于最后能和西楚霸王平分秋色,高祖可以没有韩信这样的大将、没有萧何这样的国相,却唯独不能没有张良这样的谋臣,因为韩信掌的是胜负,萧何掌的是盈亏,而张良掌握的则是局势,天下的局势!有张良这样的谋臣辅助,高祖方能龙虎会风雨,一飞冲天!” “可是……留侯已经作古了……”刘秀苦着脸说道。 淳于弃幽幽一笑,继续说道: “留侯作古了不要紧,他还有后人在,张家的奇门遁甲,运筹帷幄之术,世代相传,若得留侯后人辅弼,将军何愁不得天下?” 刘秀闻言,喜不自胜,手舞足蹈的喊道: “那……淳于先生,敢问张家后人如今何在啊?” 淳于弃上前两步,压低了嗓子,沉声说道:“金陵城,白猿客栈!” 第三卷:九指帝王(下) 金陵城,白猿客栈…… 大雨如注,刘秀已经在寒风中水米未进的跪了三个昼夜…… 身边有亲兵过来,想给刘秀送些吃食,都被刘秀呵退。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门响传来,一个一身黑衣的秀士,撑着一把纸伞,从门内走出,刘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向上看去,只见那柄焦黄色的纸伞下,站着一个清矍高瘦的中年男子,颔下微须,两鬓微白,一对剑眉下的双眼,赫然生着三个瞳孔! 没错了!张家人都是三瞳! “敢问先生名姓!”刘秀激动地浑身发抖,拱手问道。 那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躬身答道:“白猿,张挺,我是这一代的张三眼!” “请先生助我——”刘秀一个头磕在了泥水之中。 张挺皱了皱眉头,上前一弯腰,托出了刘秀的手肘,徐徐问道: “我为何要助你……” 刘秀甩了甩头上的水滴,沉声说道:“我是高祖子孙,你是留侯后人,高祖对留侯恩高义重,如今汉室倾颓,正是需要我辈扶危济困……” 张挺摇了摇头,徐徐说道: “当年在下邳,张良祖师拜会高祖,高祖出门二百一十二步相迎,张良祖师曾说:今日沛公迎我二百一十二步,我便成你刘氏二百一十二载江山!自高祖平定天下,定都长安算起,直至王莽夺位,你刘氏一族共历一十二位皇帝,恰满二百一十二载,你我两家先祖的约定已经完结,你我两家再无瓜葛!” “张先生,纵使两家已无承诺,您就眼睁睁的看着汉室的江山,祖宗的庙堂祗辱于王莽之辈手中么?”刘秀哀声求道。 张挺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白猿一脉,自张良祖师归隐之时起,就已经不是朝廷上的人了,庙堂里的事,和我们这些江湖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虽是如此,但乱世之中,百姓流离,苍生何辜啊——”刘秀又是一个头,磕在了泥水之中。 “对不起,白猿客栈,有白猿客栈的规矩,我帮不了你……”张挺一拂衣袖,就要转身,冷不防被刘秀一伸手,抓住了衣襟。 “您的规矩,我知道……只要……负得出相应的代价,白猿客栈就会帮我办成我想要的任何事情,对不对?”刘秀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张挺点了点头。 “我想让先生助我平定天下,只要我能重新匡扶汉室,我刘秀或是我的后人愿意为白猿客栈做任何一件事,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推脱!”刘秀一字一顿的说道。 张挺皱了皱眉头,笑着说道:“你是打算用这一句空话,搪塞于我么?” “文叔(刘秀的字)不敢搪塞先生!只是您白猿客栈的规矩只说了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并没有说是事成之前给付,还是事成之后给付,既然您没说清,我便选择事成之后给付,并不算坏了您的规矩,现在,我的代价已经抛给您了,就看您的白猿客栈敢不敢接下了来了!” 张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刘秀说道: “也罢,既然如此,你给我留个信物吧,若日后,我的后人去找你的子孙,让你兑现诺言,总好有个凭据!” 刘秀闻言,在身上一阵摸索,随即面上漏出了深深的窘色。 刘秀太穷了,连匹马都没有,来金陵一趟,都是骑着牛赶路,自己头上充当发簪的就是个草棍儿,身上残缺不全的盔甲还得上阵,腰上缺了口的长剑还得留着杀敌,脚上的旧皮靴要是送出去,自己就得打赤脚,除了这些东西,刘秀一样儿多余的物件儿都没有了。 张挺看到了刘秀的窘态,叹了一口气,就要转身回屋,冷不防刘秀猛地一抬头,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将左手按在地上,抡起长剑,向下一挥。 “哚——” 一声脆响,长剑所及,一根小拇指,被刘秀剁了下来,刘秀来不及止血,一把扔了剑,从泥水里捞起了那根小指头,膝行于地,将那根小指捧到了张挺身前,沉声说道: “刘某身无长物,愿以这根手指为凭,求先生助我——” 张挺眼眶微红,伸手接过了刘秀的那根断指,掷地有声的说道: “你的事,白猿客栈接了!” 在那个大雨夜里,自祖师张良退隐后,藏身江湖二百年的白猿客栈再度出山…… 三个月后,刘秀的舂陵兵与新市、平林、下江三支绿林军联手,并先后于沘水、育阳与王莽的征讨大军激战,大破莽军,击杀了王莽手下的大将甄阜、梁丘疵。次年,王莽发兵四十二万,攻打昆阳,张挺命蓑衣率十三名骑兵乘夜出城,赴定陵县、郾县调集援兵,共计一万七千人马驰援昆阳。王莽军火速突进,向昆阳城北门率先发难,挖掘地道,制造云车,四面合围。昆阳守军四面临敌,困守危城,就在即将破城之际,白猿蓑衣的援兵犹如神兵天降出现在了昆阳城北门外,刘秀在城头亲自擂鼓助战,在张挺的布局下,由蓑衣率千余精锐为前锋,带领重骑兵,一路猛冲,斩杀王莽军千余人,鬼手和不老生以勇士三千人,迂回到敌军侧后,偷渡昆水,向领兵大将王邑所在的中军帅帐发起偷袭。乱战之中,王邑被不老生一箭射死,军心大乱,部队指挥系统瞬间陷入崩溃,昆阳内的守军见城外大胜,乘势出击。王莽军大乱,纷纷夺路逃命,互相践踏,积尸遍野。 于此同时,埋伏在昆水上游筑坝蓄水的水袖和佛烟打开了蓄水的拦坝,一时间惊涛如崖,万壑奔雷,奔涌的洪水势不可挡从上游俯冲而下,水下更藏着的无数削尖了的树干,借着水势,快如奔马,王莽军数十万人涉水被淹,尸体堵塞河道,三月不流。 王莽的百万大军,覆灭于昆阳城下,王莽元气大伤,同年九月,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死于混战之中,王莽的新朝就此覆灭。然而,王莽的势力虽然覆灭,但是天下仍然是群雄割据的局面,黄河以北各州郡都在持观望态度,赤眉军在山东发展迅速、声势日益壮大,还有“河北三王”、铜马、尤来、隗嚣、公孙述等等势力,都虎视眈眈的望着长安城。彼时,刘秀在一股最大的割据势力——更始帝刘玄的麾下任大司马一职,张挺提议,让刘秀孤身前往河北山东等地,“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刘秀欣然允诺,在张挺的辅弼下,收揽了河北群雄,坐拥了燕云之地,恢复国号“汉”是为建武元年。 建武元年十月,刘秀定都洛阳,虎视关中,和张挺兵分两路,一路东征,一路西讨,败绿林,降赤眉,杀睢阳刘永,擒青州张歩,囚海西王董宪,历时六年,平复中原之地,与西北陇右的隗嚣、西南巴蜀的公孙述形成了鼎足之势。建武八年,张挺八月破高平,十月破落门,平定陇西,平陇战后,张挺率军与刘秀合兵,围攻公孙述,建武十二年一月,张挺败蜀军于鱼腹津,围武阳,破广都,攻成都,公孙述重伤战死,成都守军,降! 至此时止,白猿客栈六人出山十二年整,天下平定! 成都破城当晚,刘秀大宴群臣,灯火阑珊处,唯有张挺不知去向,刘秀大惊,四处找寻,在城头看到了张挺的留书: “白猿客栈张三眼,再造河山二百年!” 那晚,刘秀一人独立城头,自斟自饮了一夜。 自那以后,白猿客栈的六人再度消失在了世上,任凭刘秀如何查访,也无半点音讯,只有刘秀的亲随知道,每到大雨夜,刘秀总会站在石阶前,摸着左手小拇指根处的断茬,喃喃自语:“张先生啊张先生,咱们何时方能再见呢……” 建武中元二年二月初五,刘秀在南宫前殿逝世,享年六十二岁。 刘秀死前,诏其子刘庄进殿,于床前告曰: “朕早年时,得留侯后人相助,方才平定天下,再造汉室,那留侯后人隐身江湖,经营着一间白猿客栈,那客栈的规矩是……只要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就可以为你办成任何的事情,朕……哈哈哈……当年,和那姓张的先生耍了一个小心思,为求他出山,以一根小指为信物,许下承诺,若他张家的后人,拿着我的那根小拇指,找到了我刘氏的子孙,但凡有事,咱们刘家要无所不允……你……记下了么?” 刘庄连连叩头,接连应道:“孩儿记下了。” “那张先生留书,说……我汉室还有二百年国运……咳咳……不但你要记住,你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都要给朕记住,若是汉室再有倾颓,一定要第一时间找到白猿……白猿张家求助……咳咳咳……莫说手指,便是脑袋剁了,都不要迟疑……记住……记住——” 刘秀死后,其子刘庄继位,于同年三月丁卯日,葬刘秀于原陵,上庙号世祖,谥曰:光武皇帝。 光武皇帝传下八世十一帝,享国一百九十五年。白猿张家能扭转乾坤的神话,也一直在皇室间流传,直到汉献帝被曹丕所废,刘氏皇族都没有停止过对白猿客栈的寻访,而白猿张家和光武皇帝之间的约定也在刘氏族人中间代代相传…… 我的故事说完了,鲁绛的呼吸早已变得均匀而沉稳。 她睡着了! 病房外,陆龟年趴在玻璃上,向我挥了挥他手里的火车票。 我轻手轻脚的站起身,将手中的金匮放到床头,弯腰帮鲁绛压好了被角,慢慢的走出了病房,然而,就在我回手关门的那一瞬间,我看到在鲁绛的脸上,一颗晶莹的泪珠睡着她紧闭的眼角滑落到了耳边。 一瞬间,我红了眼眶! 第四章:几人生入玉门关 火车站,候车厅。 梁战、陆龟年、根叔、唐驹和李青眉一起来送我。 “掌柜的,这回你真的要自己去啊?”陆龟年嘟囔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三只锦囊,沉声说道: “咱们六个人,各有各的任务,每个人都得孤身上路,要做的事,要找的人,可能遇到的麻烦,应对的办法,我都写在了纸上,连同需要携带的信物一起,放在了锦囊之中!” 一边说着,我一边取出了一只红色的锦囊递给了根叔,一脸凝重的交代道: “根叔,您带着锦囊去一趟上海,找赤门的当家刘颉,让他门下的所有码头和船坞停止一切有关天师会的买卖,但凡和天师会染上半点关系的船,一艘也不许在赤门的码头船港停靠!” 赤门是汉献帝传下来的血脉所设立的江湖组织,东汉末年,曹丕篡汉位,立魏国,忠于汉室的家臣和宗亲被大肆屠戮,驱逐出朝堂,这些宗族在朝廷上无法立足,只得转身藏匿于江湖之间,这股势力攻城拔寨,裂土开疆虽然力有未逮,但是凭借其财力和手腕,垄断码头,盘踞港口还是没问题的,于是,这批汉室宗亲形成了一股庞大的江湖势力,借助蓬勃发展的海上丝绸之路,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历史上最早的走私贩子和垄断码头船坞的地下势力。由于传说中汉高祖刘邦是赤帝子的化身,斩掉了胡亥代表的白帝子,坐拥了天下。所以这帮投身江湖的刘氏宗亲,就将自己的门派起名为“赤门”,从而彰显自己的汉室皇裔的身份,经过两千多年的经营,赤门已经成为隐匿于江湖黑影之中,操纵南北所有码头的地下第一号势力,任何凭着海运讨生活的人,都离不开赤门的影子,天师会想从海外运鸦片到中国,除非空降,否则绝对绕不开赤门的码头。赤门当代的当家人叫刘颉,人称“碧海狻猊”,乃是正宗的汉室后人,我将光武帝刘秀的那根手指撞在了锦囊里,交给了根叔,让他上赤门,正是要求刘氏子孙,兑现他们先祖当年的允诺! 根叔接过了锦囊,贴身而藏,我又拿出了一只青色的锦囊,递给了唐驹,徐徐说道: “这锦囊里装着一只药门先祖的小拇指,至于小拇指是怎么来的我不清楚,唐叔你只需要拿着这根手指去一趟昆明,找药门的当代当家——诛心药王霍青枢,让他三个月内,断掉天师会所有药材药品的供应!”唐驹点了点头,接过锦囊,收入了袖中。 我点了点头,从怀中又掏出了一个黄色的锦囊递给了李青眉,张口说道: “眉姐,这锦囊里装了一只明代巨贾沈万三的小拇指头,这沈万三是蠡门的掌门,蠡门为春秋时期陶朱公范蠡所创,专供经营财富,生聚金银之道。大江南北,所有的地下钱庄,都是蠡门在经营,天师会的财富都是黑钱,见不得光,所以天师会是不会在官方的银行洋行进行通算折兑的,你拿着这枚小指头为信物,去找地下财神单玺尘,让他三个月内,停止一切对天师会的财务结算,银钱流通!” 李青眉细细的记好了我的嘱托,接过了我手中的锦囊。 交代完了三只锦囊,我笑着拍了拍梁战的肩膀,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书信,递到了梁战的手里。 “哑巴,这信是我写给终南山道门全真气宗的魁爷的,魁爷和咱们客栈……不不不……和你师父田横有旧,她掌管天下绿林道,天师会的军火买卖,一大半都是绿林的人在押镖运送,我在信里请魁爷帮咱们一个忙——三个月内,凡是天师会的军火,一颗子弹都不给运,天师会要是自己运,一切水陆关卡,匪窝山寨,一步一个坎儿,见货就劫,见人就绑……” 梁战点了点头,收好了书信。 我长吐了一口浊气,揽过了陆龟年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你的任务最艰巨,附耳过来……” 半个小时候,陆龟年抬起头来,将信将疑的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示意他没问题,陆龟年朝我拱了拱手,和李青眉打了个招呼,一个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我清了清嗓子,向众人交代道: “一旦谁有新的进展,就将情况以咱们客栈的密语写成书信,交给鲁胥,公输家的人会用最快的方式送到我的手中!” 半个小时后,我在站台上挥别了众人,上了火车,伴随着一声汽笛响,火车缓缓开动,我从随身的皮箱里拿出了一幅地图,铺在了桌上,望着地图西北角的玉门关,幽幽叹道:“黄云白草没燕山,百战空存两鬓斑。不识征夫三十万,几人生入玉门关?” 我从南京到玉门关,需要多次换乘,首先,我要在南京上车,沿着津浦线北上,到达天津,从天津再到北京换成京张铁路,到达张家口,再从张家口搭乘1923年在京张铁路的基础上,通过两次展筑延伸到包头的京包线,在终点站包头下车,到了包头,在往西走,就没有铁路了,我需要换成驼队,继续向西,直奔敦煌城。 敦煌城,位于古河西走廊的最西端,“敦煌”一词,最早见于《史记大宛列传》中张骞给汉武帝的报告——“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公元前111年,汉朝正式设敦煌郡。兴盛于汉代的丝绸之路,从长安出发,经过河西走廊到达敦煌,出玉门关和阳关,沿昆仑山北麓和天山南麓,分为南北两条道路。南线从敦煌出发,经过楼兰,越过葱岭而到安息,西至大秦;北线由敦煌经高昌、龟兹、越葱岭而至大宛。汉唐之际,又沿天山北麓开辟一条新路,由敦煌经哈密、巴里坤湖,越伊犁河,而至拂林国。 敦煌之地,南北高,中间低,自西南向东北倾斜,东有三危山,南有鸣沙山,西面是沙漠,与塔克拉玛干相连,北面是戈壁,与天山余脉相接。 我把玩着手指尖上的那枚袖扣儿,缓缓的陷入了沉思。 十五天后,敦煌城…… 我背着背包,在城里游荡了一整天,在黄昏时分走进了一家茶社,这家茶社的装修很有意思,头上无匾,门外无幌,只在大门两边立了两尊石佛,左边的是石刻的罗汉,右边是碧玉雕琢的菩萨,我一眯眼,便在那菩萨的耳垂处,看到了两处豁口,再观这碧玉菩萨的质地,分明和那袖口上镶嵌的敦煌玉一个材质…… 我微微一笑,看开厚厚的门帘,走进了茶馆之中,茶馆有两层,一层是大厅,二楼是雅间,大厅正中摆着一座八角戏台,二楼的走廊上垂下了两幅楹联,上联是:一刀穷,一刀富,不知哪刀穿麻布,下联是:疯子买,疯子卖,还有傻子在等待。一看这对联,我便知道,原来这茶馆是个赌石的场子。 所谓赌石,也称赌玉,是一种古老的玉石材料交易方式,买家以重金买卖可能含玉的矿石,写下了不许反悔的合同,钱货两清,是为成交,成交以后,一刀下去,要么剖出一块成色极好的翡翠,买家瞬间暴富;要么剖开的还是一块石头芯儿,买家血本无归,规则简单粗暴,过程惊险刺激,赌的就是个眼光和运气,赌玉的玉客往往在一刀之间,就能完成人生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故而说:一刀穷,一刀富,不知哪刀穿麻布,下联是:疯子买,疯子卖,还有傻子在等待。 只要是盛产玉石之地,南北客商往来之所,便少不了赌玉的场子,这间茶馆料来就是其中之一,赌玉的场子都是深夜开局,此时刚到黄昏,赌玉的局还没有支开,三三两两的客商便开始不断的向茶馆云集,茶馆的主人为了给这些财神爷们解闷儿,请了个说书先生,站在台上,捧着一只三弦儿,连谈带说的,来了一段《西厢记》。 “咣当——”一个酒碗从台下飞来,砸在了那说书先生的脚底下,说书先生吓了一跳,手指一哆嗦,弹错了一个音,喉咙一抖,停了下来。 一个一身貂裘的关东汉子,仰着一张通红的脸,一身酒气的站了起来,高声喝骂道:“咿咿呀呀的唱的什么鬼东西,听得老子牙酸,听你唱,还不如娼寮里去寻了小娘皮——” “对啊!你个老棺材瓤子,学什么娘们唱曲儿,要是能给来两个有意思的节目就赶紧的来,来不了就下去——”一种醉醺醺的看客,扯着脖子起着哄。 也难怪,这些来赌玉的玉客都是些丧心病狂的赌鬼,在这等着开局,心里本就又痒又慌,你给他们唱什么小曲儿,他们都听不进去的。 耳听的起哄声越来越大,不少泼皮无赖甚至脱了鞋,往台上扔去,那说书先生也不恼怒,闪身躲过飞来的几只臭鞋,单手在三弦儿琴上一抹,只听“哗啦”一声琴响,如同金铁交错,刺耳尖锐的一声爆响,瞬间将漫长的起哄声压了下去。 那说书先生笑着向四方抱了一个团揖,赔笑道:“诸位爷既然不爱听曲儿,小老儿还会说故事!” “你都会说什么故事啊?”那一身貂裘的关东大汉嚷嚷道。 说书先生一捻琴弦,笑着说道:“ 张天师祈禳瘟疫,洪太尉误走妖魔。” “不就是《水浒》嘛,听了八百遍了!”关东大汉一拍桌子。 说书先生抽动一下嘴角,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我还会说:美髯公千里走单骑,汉寿侯五关斩六将……” “《三国》嘛,耳朵都起茧子,有没有新鲜的?”关东大汉骂了句娘,脱了脚上的靴子就往台上扔去。 说书先生一低头,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躲过了关东大汉的臭鞋,思量了一阵,神情一肃,沉声说道: “小老儿这有一个故事,管教诸位爷闻所未闻!” 众人瞬间来了兴致,问他故事的名字。那说书先生整理了一下衣衫,一捻琴弦,朗声说道: “我这故事有个名目,唤做:王神策铁骑破佛国,舍身侯命丧沙窟城”。 第五章:风雪一夜满关山 唐朝,武德九年,东突厥颉利可汗命拔野古部和同罗部的骑兵围攻乌城,牵制住程知节、徐世勣、柴绍和屈突通的唐军主力,他自己则协同其弟突利可汗以及铁勒首领契苾何力率20万大军南下,兵锋直指长安城,占领了离长安不远的武功城,唐王朝和东突厥正式结仇。 贞观二年,两骑快马出现在了丝绸之路上,他们扮作客商,一路向西,过敦煌城,出玉门关,直直的扎进了大漠深处。 带队的人,是卫尉寺丞王神策,在他的怀里揣着唐太宗李世民的国书,他带着一个光荣和艰巨的使命——为唐军买马!他们这次深入沙漠,是为了寻找一个神秘的国度——佛国。而这座佛国的秘辛,则要从汉朝时说起。 汉武帝建元年,汉王朝欲联合大月氏共击匈奴,张骞任使者出使西域,于建元三年出陇西,经匈奴,被俘。逃脱后,张骞西行至大宛,经康居,抵达大月氏,再至大夏,而后历经波折,终于返回汉朝,张骞面见汉武帝,在向汉武帝详细报告了西域诸国的情况后,还向汉武帝报告了一件奇事——在西域有一个大宛国,大宛国盛产产良马,其马高大神俊,善负重,能疾行,马蹄坚硬,爆发力强,能日行千里有余,流出来的汗像血一样,故名:汗血马,这些汗血马就安置在大宛的贰师城中。彼时,汉朝正和匈奴作战,受马匹的限制,屡屡陷入劣势,汉武帝闻听这一喜讯,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亢奋的好几天都没睡好觉,搬空了国库,凑了一堆金子,铸成了一匹和真马一样大小的金马,连同黄金二十万两,派遣使者带着这些礼物去大宛买马,却不料,大宛国王毋寡以汗血马为大宛国宝而拒绝,汉朝人万万没有想到,像大宛国这种撮尔小邦,竟然敢藐视大汉,顿时气的暴跳如雷,在毋寡面前,破口大骂,一怒之下把金马击碎,掉头而去。 可是,人家大宛国虽然国小,但也是要面子的,大宛国国王毋寡感到了自己被羞辱,因而大怒,直接来了一招黑吃黑,砍了使团所有人的脑袋,还夺走了所有的金银财宝。 消息传到长安城,汉武帝气得血压瞬间飙了上来,大叫:“此仇不报非天子!”汉武帝盛怒之下,派遣大将李广利远征大宛,并对李广利的远征军进行大规模增援,直接围攻大宛贵山城四十余日,并杀死大宛兵将无数,切断大宛水源,将大宛国困成一座孤城,百姓饥渴哀嚎,只得饮血求生。大宛国无奈,被迫杀死国王毋寡求和,汉军选良马数十匹,中等以下公母马三千匹回国。汉武帝得了汗血马,与中原马匹杂交改良,强大骑兵,攻克匈奴,此为题外话,暂且不表,单说那大宛国,被汉军屠城戮民,元气大伤,在往日故土再也混不下去了,只得合族迁徙,沿着古孔雀河向西北方游牧,在玉门关外找到了一片新的地盘,铸城繁衍,休养生息,彼时,正值丝绸之路繁荣昌盛,有道是:“丝绸西去,佛法东来”,作为丝绸之路边上的新城,大宛国遗民近水楼台先得月,最早的的受到了佛教文化的熏陶,一来是因为合城的的贵族百姓悉数信奉佛法,二来是被汉武帝打怕了,怕汉军再度找上门来打击报复,这“大宛”二字,是断断不敢再用了,索性直接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做“佛国”。 然而,有句古话说的很对,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佛国人远离中原,孤悬于玉门关外,从汉代到隋唐,一直过着安定祥和的日子,直到唐朝建立,结束了十几年的天下混战,群雄割据,这十几年仗打的那叫一个惨,贞观初年,唐朝刚刚开国不久,十室九空,百废待兴。偏偏这个时候,突厥人看准了机会,时不时的就来捞一把,专门烧杀抢掠。 突厥是骑兵,抢完就走,唐朝多步兵,一是追不上,二是追上了也打不过,为了彻底消灭突厥,必须得壮大骑兵,要壮大骑兵,你就得先有马。然而,那个时候,很多朝廷的官员都穷到脱了朝服连条换洗的裤子都没有,开国之前,十几年的硬仗打下来,连人带马都空虚的不像个样子。 好在李世民手底下读书人多,这长孙无忌一通翻书,捧着地图,指着西北方向一个小黑点,对李世民说道:“皇上!这个地方有个小国,叫佛国,佛国的祖先是大宛,世代以牧马立国,他们这儿多的是好马!咱们可以去买!” 就这样,唐太宗一拍大腿,招来了王神策,给他写了个礼貌性的国书,让他去佛国买马! 就这样,王神策这个来自江南的文弱书生,在吃了一肚子草皮砂砾之之后,成功的穿越了黑沙漠,沿着孔雀河,走到了佛国的城门下,望着河边水草滩上那成片成片,一望无际的马群,王神策跪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王神策又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佛国城下。 然而,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而且很大。 在佛国的贵族和看过了王神策怀里的大唐皇帝国书后,王神策想象中的美酒、宴会、舞娘一样都没有出现,等待的他的只有刀斧手,乌云一般涌来的刀斧手! 这些佛国人,也就是古大宛人,在他们的记忆中,满是祖先对汉人残暴,屠城灭国的憎恨,这些憎恨四百年里,在佛国人中口口相传,王神策的这次登门和四百年前的汉朝使者是一个套路,他们根本不是来买马的,就是来劫掠屠杀的,对于侵略者,“杀”是佛国人一致的选择。就这样,佛国城里,一场针对王神策的砍杀拉开了序幕…… 王神策奋力抵抗,逃出了佛国城门后,在沙漠上苟延残喘的奔行了将近一个月,终于在次年的二月,逃回了玉门关。这玉门关始置于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设置河西四郡之时,因西域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唐朝一统后,高祖武德二年,李渊重修玉门关,置玉门关于葫芦河东岸。东南有月牙墩,南有瓜州古道,西有苜蓿烽,拨派驻军五千,司职东西商路来往。 王神策到了玉门关,亮出了自己的使节印信,向玉门关守将叔孙邕控诉了佛国人的残暴无礼。叔孙邕大怒,点齐了三千兵马,让长子叔孙骤坚守玉门关,自己带着小儿子叔孙勖领着兵马直扑佛国城,这次,已经有着两次往返经验的王神策带路,唐军轻而易举的穿越了黑沙漠,抵达了佛国城下,双方短兵相接。 结果显而易见,全城信佛,与世无争的佛国兵马和叔孙邕手下这群百战余生,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卒根本没有可比性,一个照面,就兵败如山倒,唐军轻而易举的撕开了佛国的城防,借着焚城的大火,冲进了王宫,佛国皇族死战不退,被屠杀殆尽,叔孙邕和王神策打开了佛国王宫的宝库,两个人瞬间被宝库中收藏的金子震惊了! 佛国位于丝绸之路的补给链上,来往客商无数,佛国为他们提供马匹和食宿,城中到处都是兑换财货的场所,四百年丝路,将佛国滋润的流油,佛国人笃信佛法,最爱以赤金打造佛像,整个一座王宫宝库,全是纯金铸造的金身佛像,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就在此时,叔孙邕留守玉门关的小儿子叔孙勖赶到了佛国城,给王神策带来了李世民的亲笔信。 原来,唐太宗那边急等着用马,王神策这边久久没有消息传来,皇帝上了火,差人到玉门关打探,叔孙勖不敢耽搁,赶紧来报。 王神策和叔孙邕一商量,这许多财宝和马匹数量庞大,实在无法一同运走,再加上匆忙赶路,唯恐有失。最好的办法就是王神策和叔孙邕留守在此看护财宝,让叔孙邕的两个儿子把马匹带回玉门关给朝廷应急,二人将这里的情况写了一封奏折,和马匹一同带回去,等到皇帝派兵前来接应,在分批的运送财宝。二人商议妥当,写好了奏章,叔孙邕的两个儿子带着马匹直接出了佛国城。 就在叔孙邕的俩儿子走后不久,一个被发跣足的佛国贵族出现在了佛国城门之外,指名道姓的要见王神策和叔孙邕。 王神策和叔孙邕惊奇之下,在卫兵的保护下来到了城门口,只见那佛国贵族张口咬下了自己的舌头,蘸着嘴里的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在圈外密密麻麻的写了一片晦涩的文字。 叔孙邕一脸迷茫的拉了拉王神策的衣袖,皱着眉头问道: “那个……王大人,本将不识字,你知不知道这厮写的是啥?” 王神策仔细的观察了一阵,沉声说道: “他写的是古大宛的文字,我认的不全,只能看懂七八成,这写字,连起来是一串诅咒……” “诅咒?啥诅咒!”叔孙邕眉毛一拧,冷声问道。 “他说……我们唐人是强盗……是刽子手……他们佛国人居住的这座城池是佛陀镇压魔鬼妖窟之所……他的族人世代居住在这里,是为佛陀把守地狱的大门……如今,他的族人被我们屠戮殆尽,他要解开佛陀对这里的封印,放出魔鬼妖窟中的恶灵……把我们永远的留在这里……”王神策盯着地上的字,一脸凝重的说道。 “去他娘的狗屁妖魔,哈哈哈,老子纵横南北,除了手里刀,心里胆,发令的大帅,身后的弟兄,哪个也不信,哈哈哈,留?老子砍了你脑袋,看你怎么留下我?”叔孙邕一把拔出了手里的腰刀,大踏步的走到了那个佛国贵族的身前。 那佛国贵族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展颜一笑,张开了满是鲜血的嘴,扬手一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滚热的鲜血溅了叔孙邕一脸,叔孙邕正惊诧之际,平地里一道气浪向上轻轻一涌,扬起了一蓬沙尘,远方的天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暗了下去,烈日当空的白昼竟然缓缓的暗成了黑夜,天的尽头,一道褐色的线条划破了长空狂风骤起,漆黑的沙墙从四面八方卷了过来…… “黑沙暴——” 王神策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喊,上前一把抓住了还在发愣的叔孙邕,将他拖回到了城中,紧闭上了城门。 这场黑沙暴整整刮了一个月…… 整座佛国城凭空消失在了沙漠里,孔雀河断流,开始改道,绿洲和草场被深深的掩埋,待到叔孙邕的两个儿子带着朝廷大军赶来接应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沙漠,一切都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他们搜寻了三年,都没有找到一点关于佛国城的影踪。 据那些丝绸之路上的商客们传说:那个被发跣足的佛国贵族就是佛国的国王,在孔雀河畔,有一处神秘的魔鬼沙窟,乃是无间地狱的一处缺口,佛国人受佛陀的旨意,在沙窟之上建造城池,镇守沙窟的出口,唐军财迷心窍,屠杀佛国百姓,那一代的国王激愤之下,打开了沙窟的大门,招来了漫天的沙暴,将唐人和佛国城一起永远的埋在了黄沙之中…… 第六章:佛国秘辛 说书先生一扫琴弦,结束了他的故事,一种看客各自陷入了沉思。 半晌过后,那关东大汉一拍桌子,高声喊道: “不对!你这老儿分明是诓骗于我!” 说书先生不怒反笑,追问道:“我如何诓骗于你了?” 关东大汉站起身,一脸认真的答道:“其一、这王神策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南书生,初到佛国,在一众刀斧手的砍杀下,是如何冲出城的呢?其二,王神策出了城,凭他那文弱的小身板儿,是如何横渡大沙漠,活着来到玉门关的呢?其三,叔孙邕攻打佛国可是带去了三千人马,那黑沙暴再厉害,难道一个逃出来的都没有么?” 那说书先生闻言,咳了咳嗓子,指了指坐在台下正在嗑瓜子的我,笑着说道: “这事儿,可不是我能说的清的了,要找答案,还得落在这位先生身上!” “哦?”关东大汉问道。 那说书先生抱起三弦儿琴,朗声说道:“这世上自古便有江湖,江湖深如沧海,潜隐龙蛇,在这其中,有一门起于战国,兴于秦汉,由留侯张良创立的神秘组织,唤做:白猿客栈,每一代的白猿客栈都是六个人——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唐朝贞观二年,天下初定,各路势力暗流汹涌,江湖游侠,绿林好汉给当时的社会治安带来了极大的威胁,唐太宗本人就是搞造反起家的,深深的知道这些绿林豪侠,江湖武人的惊人破坏力。所谓:堵不如疏,唐太宗索性搞了一个大唐英雄会,打算直接将这帮人招揽到朝廷麾下,号召各路好手上京师,胜者不但封侯,还能夺一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徐悲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一身精力旺到无处发泄,这位平日里恨不得见树都踹上三脚的主儿,听到这大唐英雄会的消息,哪里还能安捺的住,一路星夜兼程,直奔长安。在长安城连打了十五天擂台,无人能胜。徐悲侠眼见群雄束手,武功天下第一名头就要花落自家,一时间喜不自胜,在擂台上醉酒高歌,言行无状,这等孟浪行迹正好惹怒了奉旨主管擂台比武的开国大将翼国公秦叔宝。秦叔宝盛怒之下,倒提双锏,打马下场,就来捉拿醉眼伶仃的徐悲侠,徐悲侠见来人是秦琼,也不惧怕,上了马,拎着兵器,就上前应战。二人各逞手段,在马上斗了一百多个回合,俗话说:马上将军步下卒,这马上比拼最显真功夫,但是,在考究个人武功的同时,也考较着坐骑的体力,在古代,座下战马就是武将的命根子,想那西楚霸王宁可自己战死,也要把心爱的坐骑“乌骓马”送过乌江去,纵观历代英雄,凡是名将多有自己得力的战马,那秦琼的马,大号忽雷驳,常饮以酒,每于月中试,能竖越三领黑毡。什么意思呢?就说这秦琼的马好饮烈酒,四蹄一跃,能跨过三顶营帐,随着秦琼南征北战,乃是不可多得的良驹,而徐悲侠胯下的马不过是寻常的马匹,体力耐力爆发力都不如忽雷驳,再加上徐悲侠兵器沉重,战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四蹄酸软,被忽雷驳一撞,浑身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将徐悲侠掀翻在地。两人打了这许多回合,徐悲侠的武功手段,秦叔宝也是佩服不已,眼见徐悲侠马力不足,倒地不起,秦叔宝也收了手段,滚鞍下马,将徐悲侠扶起,坐在高台上观望的李世民亲自宣布了封徐悲侠为舍身侯的诏命,并坐拥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号。徐悲侠羞愤莫名,坚辞不受,挂印封金,出了长安,发誓要寻遍天下,找来一匹能和忽雷驳平分秋色的良驹,再回来与秦琼打上一场,光明正大的拿下那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号。就在徐悲侠走遍大江南北,寻找良驹的时候,王神策在太宗皇帝的指派下,正准备西出玉门关,寻找汗血马,徐悲侠大喜,欣然随行,二人一同出发,到了佛国城。正是徐悲侠保着王神策逃出了佛国人的刀斧杀阵,护着王神策穿越了重重大漠,更陪着王神策和叔孙邕反攻佛国城,在那场沙暴中……徐悲侠是唯一逃出生天的人……据说,有人在幼泽之地见过徐悲侠的行踪!” 说书先生的话说到这,眼神一瞟,死死的盯在了我的脸上,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幽幽一笑,嘬了一口手里的烟屁股,站起身来,笑着说道: “天师会的各位,想套词儿就直说,玩儿这套把戏有意思么?不错,徐悲侠祖师就是我白猿客栈贞观年间的蓑衣!” 我话音一落,说书先生神情一肃,将三弦儿琴背在身后,朝着我拱手说道:“天师会阴阳旗卞惊堂!” 那关东大汉也是一拱手,沉声说道:“天师会杀生旗叶貂裘!” 与此同时,茶馆里原本各自交谈,来回走动的嘈杂茶客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齐刷刷的站起身来,朝着我拱手齐道: “天师会恭迎白猿张三眼!” 我皱了皱眉头,斜眼一瞥,只见柜台后面的棉布帘子一掀,一个西装革履的光头汉子施施然的走了出来,向着我也是一拱手,满脸堆笑的言道: “天师会妄门头陀见过白猿三眼!” 我瞥了一眼头陀,冷声说道:“我已经到了敦煌,有什么事,直说吧!” 头陀挑了一个大拇指,笑着说道:“既然张大掌灯快人快语,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们这次请您来,是为了请您帮我们寻找那座消失在世上的佛国城……只不过……若寻沙窟,先访白猿!” 我一声嗤笑,徐徐说道:“一千多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确定我能帮的上你!” 头陀拽过了一张板凳,坐到了我的身前,沉声说道: “张大掌灯,刚才的故事没给您讲完,你接着听我说……话说那佛国城门外,佛国国王以自己的鲜血为引打开了佛国城下沙窟的鬼门,招来了漫天的黑沙暴,将唐军和整座城内的黄金尽数掩埋,但是,尽管黑沙暴天威难当,但总有手段高绝之人,能够逃出生天,这个人就是你们白猿客栈的先祖徐悲侠。说来也巧,当初王神策和徐悲侠第一次来到佛国城,被佛国人围攻的消息传到中原后,白猿客栈贞观年间时的大掌灯张信急红了眼,带着人从江宁就奔玉门关而来,然而古代消息传递非常慢,待到张信带着人赶到的时候,王神策已经带着叔孙邕完成了反攻佛国的作战,张信刚出玉门关恰好赶到黑沙暴的外围,沙暴刚停,张信在第一时间就展开了搜索,历时四十一天,才在幼泽左岸寻到奄奄一息的徐悲侠,多亏佛烟妙手,吊住了徐悲侠一口生气不散,徐悲侠趁着这口气没咽,在张信耳边密语了一炷香时间,随即脖子一歪,撒手人寰,白猿六人,一体同心,张信哀痛之下,在幼泽之畔,为徐悲侠修筑了一座蓑衣墓,随即便回返中原,避世不出,古老相传,那佛国沙窟被黄沙掩埋,身藏于九幽地下,张信将那佛国沙窟的入口,就藏在了蓑衣墓中,所以我说……若寻沙窟,先访白猿!” 我脑袋里仔仔细细的滤了一遍头陀的话,思索了片刻,张口说道: “张信和徐悲侠是我白猿客栈的祖师,此事不假,但是我客栈之中,并未有关于佛国和沙窟的一字半句流传下来……我没有必要骗你,因为第一:我对那佛国中的黄金没有兴趣,我不缺钱,你知道的,我虽然没钱,但我媳妇家里是个大户,吃穿用度,钞票金条我都是不缺的,所以我不需要骗你;这第二么,你抓了我儿子,我张家一脉单传,纵使敌国之富,也比不上我儿子一根头发丝儿,所以我不敢骗你;这第三么,若是祖上真传下了什么关于佛国和沙窟的秘密,试想从唐代到民国,一千多年的时间了,我张家要想挖黄金,早就挖空了,哪里还轮的上你们天师会?所以,我根本不可能骗你!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头陀笑了笑,点头说道:“你说的,我都明白,现在,我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需要帮我找到蓑衣墓,我就把儿子还给你,既然是合作,我愿意把我知道的所有线索分享给你……” “哦?你有线索?” “线索说不上吧,你知道的,我们天师会做着不少倒卖文物的生意,这卖文物么,离不开挖坟掘墓,其实这沉入沙窟的佛国城传说在唐末的时候曾经风靡天下,唐末的时候,天下割据,五代十国,政权更迭频繁,战乱频繁总打仗,那打仗是啥?打仗不就是烧钱么?烧来烧去,个顶个的越烧越穷,怎么办呢?寻宝吧,挖黄金吧!于是先后有三十多支兵马西出玉门关,深入沙漠腹地,寻找传说中的佛国……当然,这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埋沙子底下了,只有一个后周的校尉成功的进入到了蓑衣墓,并且活着回到了中原,但是他人已经疯了,神智错乱,没过多久就死了,死前他留下了两首诗,他的后人无法破解,也不愿冒生命危险去沙漠里玩命儿,就把他这两首诗刻在了他的棺材板子上,并且在诗的后面附上了一篇续,主要是拍他的马屁,说他如何如何勇敢之类的,这个校尉的墓前几年被我们无意中挖到了,在棺材板子上抄走了那两首诗文,随后,我们查阅了大量的隐秘典籍,才发现了在贞观年间王神策和徐悲侠的那段往事……” “什么诗,念来听听!”我一撇嘴,笑着说道。 头陀咳了咳嗓子,一脸认真的趴在我的耳边小声说道:“这第一首有四句:故国出塞三千里,将军生入玉门关。黄泉沙窟十万座,瀚海轮台玉阑干。” 我点了点头,默默记下了诗句,示意头陀接着说。 “这第二首,也是四句:徐侯腰下寒玉樽,酩酊一醉入荒村。幽谷雷鸣非无路,舍身一跃见乾坤。” 我反复的咀嚼着这两首诗文,沉思了一阵,张口说道: “地图!” 话音刚落,头陀连忙清理好了茶桌,从随从肩膀上取下了一个羊皮套筒,小心翼翼的从里边抽出地图,铺在桌子上。 第七章:玉门谜踪(上) 我仔细的打量着头陀的这幅地图,沉吟了很久,张口说道:“你这地图不对!” “哪里不对?”头陀急声问道。 “玉门关标注的位置不对!”我指着地图上的玉门关的图例沉声说道。 “就是这里,没错啊?”头陀摩挲着自己的光头,一脸迷茫。 “玉门关,始置于汉武帝开通西域道路,设置河西四郡之时,因西域之地输入玉石时取道于此而得名,汉时为通往西域各地的门户,这个时候的玉门关是在今时敦煌西北的小方盘城,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西域的政治形势和地理地貌的不断变化,四百年后,到了隋唐,玉门关关址由敦煌西北迁至到了敦煌以东的瓜州晋昌县境内,即向汉玉门关以东迁移了240公里,到五代宋初,由于西域沙漠的不断扩大,为了取水,玉门关址再次东移,移动到了酒泉城西不出百里的地方,也就是石关峡一代,北宋仁宗年间,西夏国占领了整个河西走廊,玉门关就此销声匿迹。我看你这幅地图上对玉门关的标注位置是在敦煌西北的小方盘城,这是汉代玉门关的位置,王神策的故事发生在唐代贞观年间,所以,玉门关的位置应当以唐代的新址为依据,所以说,玉门关应该在这里!” 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取过地图上的作图的工具,在图上标注的玉门关向东240公里处,重新定了一点,抬头说道:“这里,才是王神策和徐悲侠前往佛国所经过的那座玉门关!” “good!”一声低沉的男中音从二楼的一间雅室里传来,伴随着一声门响,一个留着络腮大胡子的外国人拍着巴掌,推门而出,看着我不断的挑着大拇指,在他的身后跟了一众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外国大汉,个个扛着长枪短炮。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黑人,那黑人顶着一头齐茬儿的小卷发,身穿一身考究的棕色翻毛夹克,一双细长的眉眼冷冷的看着我。 头陀向那外国人点了点头,笑着对我说: “张大掌灯,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英国商会的道格拉斯先生,他是咱们这次寻宝行动的股东之一。那位黑……黑色的朋友,是道格拉斯先生的助手兼保镖汉森……” 话音未落,楼上的另一间雅室的门也打开了,一个精壮干练的青年男子披着一件白色的风衣缓缓走了出来,看着我,一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江湖礼,张口便是一嘴流利的扬州话: “玄黄社,荒木隆一!” 在荒木隆一身后站着的,是一个一发髻高盘,扮作男装的女子,那女子的妆太浓,看不清眉眼,只能看到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在有些瘦小的男装下若隐若现,那女子见我看她,幽幽一笑,走到走廊边上,弯下身子,趴在栏杆上,看着我说道: “玄黄社,荒木晴子!” 这玄黄社我听鲁胥说过,是日本一家专门倒卖中国文物的商会,原来这俩日本人还是一对儿兄妹。 我皱了皱眉头,懒得理她,转过身去,一把揪住了头陀的脖领子,冷声说道: “喂——中国人打仗,关起门来打生打死,说到底那都是咱们中国人自己家的事儿,你们天师会拉两伙儿外国人进来算怎么回事儿啊?” 头陀扒开我的手指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张大掌灯,您不知道,这先坏规矩的不是我们,是南京政府,是他们先找的美国佬当外援……我们没办法才找的英国人和日本人帮忙,再说了这年头打仗……你干攥着金子有什么用?战场上你能拿金子砸死人么?说到底,还不是得拿着金子去找外国佬买枪买炮买鸦片,你不做这一行,不晓得里面的难处……” 我啐了一口唾沫,一脚蹬了头陀一个趔趄,卞惊堂和叶貂裘一瞪眼,就要上前助拳,被头陀一把拦住。 “只要张大掌灯能帮咱挖出佛国黄金,您就是蹬死我,我都没二话!”头陀擦了擦胸口的脚印,赔笑着说道。 “蹬你,我都嫌脏……”我骂了一步,不再理他,转身坐在茶桌前,继续研究地图。 英国佬道格拉斯向日本人荒木隆一打了个响指,从随从手里接过酒杯,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笑着说道: “干杯!为了黄金——” 十五天后,敦煌西北小方盘城,我们以此为坐标,向东直行了240公里,来到了位于河西走廊西端的安西县。这个地方,早在四千年前,就有先民繁衍生息。此地在秦以前为羌戎所据,秦时为大月氏占有,汉武帝“列四郡据两关”时,为敦煌郡所辖,两晋沿袭汉制,隋置常乐郡。唐武德五年改称瓜州,唐代的玉门关就设置在瓜州之地,宋元相沿,至清雍正年间设安西卫。民国二年改为安西县,唐代玉门关的遗址就在安西县锁阳城北30公里处的疏勒河岸双塔堡附近。 日暮时分,我们到达了锁阳城,这锁阳城,原名叫做苦峪城,建在安西县城东南约75公里的荒滩上。此城本为军用,乃是西域驻扎部队屯戍之地,城东,有一座塔儿寺,乃是西域土民祭祖拜佛的祠庙,祠旁不远,有一个10多亩大的凹坑,坑内坟头累累,里面层层叠叠的埋的全是历代的戍边将士。整座锁阳城,满目沙丘瓦砾,残垣断壁,除了半月一来的马帮、驼队,这里几乎人迹罕至。在锁阳城内有一口深井,传说是唐代薛仁贵所挖。井旁有老柳两株,相传亦为唐人所栽。我们一行二百多人,在五更天,正式在锁阳城内的塔儿寺入住。 明月高悬,塔儿寺门外,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子正踢着一只破旧不堪的藤球,一边来回跑动,一边抽着鼻涕唱道:“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穫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吏买马……马……” 这是一首汉代的童谣,那小孩儿背的不熟,背着背着竟然忘了词儿。 我坐在台阶上,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笑着提醒道:“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那小孩儿看了我一眼,继续去踢他的藤球,我从兜里摸出了些干果,捧在手里,放到了那小孩儿的手心儿里,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孩儿得了零嘴儿,展颜一笑,漏出一口白牙,蹦蹦跳跳的去了。 我看着那孩子的背影,正失神之际,身后陡然传来了一个女子的笑声: “想不到,张大掌灯还挺喜欢小孩子?” 我闻声回头,只见台阶上头,荒木晴子正嘴角含笑的看着我。 “荒木小姐,不是张大掌灯喜欢孩子,是他看到那小孩子便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英国佬道格拉斯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吐了一口雪茄的眼圈,冲着我行了个西式的绅士礼。 我站起身来,向道格拉斯走去,在距离他身前,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冷声说道: “别以为我不会武功,就杀不了你,公输家要人命的小玩意儿,我身上多的是,信不信,弹指一挥的功夫,我能在你身上开出三百个血窟窿!” 我话音刚落,两声风响,荒木隆一和那个黑人保镖汉森瞬间出现在了黄木晴子和道格拉斯的身前,荒木隆一朝我拱了拱手,笑着说道: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张大掌灯喝杯酒,谈谈心……” 荒木隆一将“谈谈心”三个字说的极重,脸上满是诚恳。 我一眯眼,笑着答道:“带路——” “您这边请——”荒木隆一一转身,把我引向了他们休息的卧房。 我跟着他们的脚步,刚一进屋,玄黄社的人和道格拉斯的那些保镖,就关上了门,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以至于汉森和荒木晴子都亲自守在门内,荷枪实弹。 我大马金刀的坐在了桌前,道格拉斯给我斟上了一杯威士忌,我呷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满意的点了点头。 “时间宝贵,咱们有话直说吧!” 道格拉斯刚要张口,被我一把止住,指着荒木隆一说道: “你中国话说的好,你说,我听这英国佬说中文的洋调儿浑身别扭。” 道格拉斯讪讪的笑了笑也不生气,荒木隆一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檀香的木匣,摆在了桌子上,抽开了匣子盖,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一本手抄纸质书本,扉页上五个楷字铁画银钩的写着——《大唐西域记》。 道格拉斯犹豫了一阵,也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匣子,摆在了桌子上,抽开盖子,也露出了一本一模一样的《大唐西域记》。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道。 荒木隆一伸出了右手,张开五指,沉声说道:“您还不知道呢吧,像这样的书,一共有五本,我一本,道格拉斯先生一本,天师会有三本!” 我一声冷笑,张口说道:“不就是《大唐西域记》么,给我五个大洋,去书店里,要多少本,买多少本!” “不不不,这个可是唐朝的真货,你看这纸是唐朝的五寿宣,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韧而能润、光而不滑、洁白稠密、纹理纯净、搓折无损、千年不朽!而且这里的《大唐西域记》和咱们知道的那本《大唐西域记》的内容是截然不同的,咱们知道的那本是上部,而这一本是人所不知的下部!”荒木隆一指点着匣子里的书,一脸认真的说道。 “下部?” “对,这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的上部记载了他从贞观三年到贞观十九年所亲历一百三十八个城邦、地区、国家之概况,以及其疆域、气候、山川、风土、人情、语言、宗教、佛寺以及大量的历史传说。这些都是为世人所知的部分,然而,还有另半部《大唐西域记》,记录着唐太宗李世民交代给玄奘法师的一项任务,玄奘法师将这项任务的收获整理成了《大唐西域记》的下部……” “什么任务?”我忍不住好奇,张口问道。 “王神策贞观二年年中出玉门关,往佛国买马,使团被杀,孤身逃生,叔孙邕领玉门关兵马在王神策的指引下,攻打佛国城,二人缴获黄金无数,可是奏章递了过来,李世民派去接应的大军出了玉门关,却死活找不到佛国城,偌大的一座城池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唐太宗心急如焚,贞观二年年末,玄奘法师西行,临行前,唐太宗反复嘱托,将寻找佛国的任务交给了玄奘法师,玄奘法师接了任务,历时十七年,才回返中土,写成了上下两部《大唐西域记》,上部是一路上见闻,下部则是关于蓑衣墓的秘报。其实这玄奘大师真不愧是个谦谦君子,宅心仁厚的得道高僧,回到大唐之后,他就劝谏唐太宗,不要妄动贪嗔痴念,好好治国安民就是,不要去惦念那些无妄横财,那些沾染了佛国子民的黄金不取也罢!可是,这玄奘大师是佛门高僧,唐太宗可不是善男信女,这等敌国之富,岂容它从指缝溜走啊!于是一顿软磨硬泡,想从玄奘大师这里套出蓑衣墓的秘密,可玄奘大师死不开口,并且告诉皇帝,说这佛国下的沙窟乃是地狱一缺,若胡乱开掘,势必涂炭生灵。这样一来,俩人就僵住了,唐太宗大怒,说你不告诉我佛国的秘密,我就不让你宣传你带回来的佛法。玄奘法师慌了神,踌躇了好几个晚上,终于被他想出来一个方法,那就是——由玄奘大师以谜题的方式将蓑衣墓的秘密记述下来,唐太宗需要独立破解,能否破译谜团,全看天意。玄奘大师一代高僧,他的人品,唐太宗是绝对信得过的,再加上唐太宗对自己的雄韬伟略,机智聪慧一向非常自信,暗道:只要你出题,我便不怕猜不出来!玄奘大师和唐太宗因此一言而定,立下了二人之间的君子之约。三天后,玄奘大师开始在长安西北的金城坊弘福寺闭关,口述这十七年的见闻,和弟子辩机和尚一同,编纂了《大唐西域记》,并将其分成了上下两部,上部传世,下部秘封,书中内嵌谜题,玄奘大师将《大唐西域记》的下部送到了宫中。唐太宗绞尽脑汁的围绕着下半部《大唐西域记》,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解谜工作,这唐太宗也是个倔脾气,一直独立解谜,解到死还是没有解开谜团,唐太宗死后,又过了十五年,玄奘大师也圆寂了……这《大唐西域记》下部的秘密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荒木隆一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用考量的目光看向了我。 “不对!不应该是句号!”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是句号。玄奘大师死了,唐太宗也死里,《大唐西域记》的线索已经断了啊?”荒木隆一说道。 “不对!没有断!” “为什么没有断!”荒木隆一紧张的追问道。 “辩机和尚!是辩机和尚,《大唐西域记》是玄奘大师口述,辩机和尚编纂的,我们不该漏掉这个人物!”我双眼一亮,张口说道。 “漂亮——不愧是张三眼!一语中的!” 第八章:玉门谜踪(下) 荒木隆一站起了起来,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只见他在地下走了两个来回,搓着手说道: “高阳公主,你知道吧?” 这高阳公主,我是知道的,她是唐太宗李世民最喜爱的女儿,虽生母不详,但高阳公主却最得太宗钟心,嫁与名臣房玄龄之子房遗爱,恃宠娇纵。在婚后,高阳公主和辩机私通,太宗知晓后大怒,将辩机腰斩,杀奴婢数十人。史书记载:公主非常怨恨太宗,连太宗驾崩,都没有哀容。后来,这高阳公主意图拥立荆王李元景谋反,事情败露,唐高宗赐其自尽。 眼见我陷入了沉思,荒木隆一接着说道:“按理说,按照盛唐风气,以高阳公主的身份,私通一个僧人,不会引得皇帝如此震怒,再加上辩机和尚毕竟是玄奘大师的弟子,身份不同,不会轻易判了死罪。然而,皇帝还是不顾高阳公主的哀求,把辩机给腰斩了,为什么呢?原因就是,高阳公主为辩机生了一个孩子,哈哈哈,你想啊,高阳公主是房玄龄的儿媳妇,房玄龄是开国的功臣,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大唐的宰相,出了这等绿到发光的事,从房家到皇家,全都颜面扫地。唐太宗忍无可忍,将辩机腰斩,辩机临死前,见了两个人,一个是高阳公主,一个是唐太宗。唐太宗告诉辩机,如果他有任何关于蓑衣墓的线索,愿意透露出来,可以免他一死,辩机展颜一笑,对唐太宗说:小僧与师尊玄奘大师合力编写《大唐西域记》,在誊写过程中,小僧无意间破解出了下部中的谜题,并把这个谜题的答案交给了高阳公主,自今日起,这个谜题的答案将成为高阳公主和那个孩子的护身符,只要高阳公主有任何闪失,佛国黄金将永远消失在世上!唐太宗在辩机的身上读到了他浓浓的死志,于是杀了辩机,留了高阳公主和那孩子一命!辩机死后,高阳公主对皇室产生了深深的怨恨,不惜挑动荆王李元景谋反,可惜事败,但是高阳公主这次犯得事可比上一次大多了,上次不过是个给房家戴绿帽子的私通之罪,这次确实诛九族的谋逆,连当时在位的唐高宗也保不了她了。高阳公主临死前,手抄了一份《大唐西域记》的下部,并将其一分为五,由心腹家将保着那个她和辩机的孩子分头潜藏到了民间,销声匿迹。从唐高宗到五代年间,那个孩子及他的后人一直在多方努力,凑齐高阳公主手书的那份《大唐西域记》,终于在五代十国的时候,五本合一,凑齐这份《大唐西域记》的辩机后人,名叫花悬应,在后周柴世宗手下任一校尉,随着挖宝的乱军西出玉门关后,悄悄离队,凭着祖先的指引线索,进入了蓑衣墓,但是不知道他在墓里看到了什么,他出来之后,整个人都疯了,时而发狂时而正常,这位花悬应回到中原后,将高阳公主手抄的那份《大唐西域记》下部,重新一分为五,三份随着自己下葬,其余两份藏在了两处深山古冢之中!花悬应的墓被天师会挖开了,里面的三份《大唐西域记》被头陀、卞惊堂、叶貂裘三个人一人一份取了去,其余的两处古冢,在两年前被我和道格拉斯先生的考古队掘开,所以我们二人也各有了一份《大唐西域记》。” 我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不对啊!头陀并没有和我说什么《大唐西域记》的事儿,只跟我念了两首诗,说是在那校尉……哦,也就是花悬应的棺材板子上看到的!” 道格拉斯闻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张嘴骂道: “您被天师会的奸贼诓骗了是,什么棺材板子上刻诗,他们就是得到了三本《大唐西域记》,那《大唐西域记》是玄奘大师口述,辩机和尚记载,里面记录了很多国家的童谣谜语,而且是用不同文字书写的,光文字就有伊吾文,高昌文、屈支文、凌山文、碎叶文、迦毕试文、赤建文、飒秣建文、货罗文、经缚喝文、揭职文、梵衍那文、犍双罗文、乌伏那文、迦湿弥罗文等二十几种文字,光学这些晦涩的语言文字没个四五十年都不可能融汇贯通,试想唐太宗日理万机,哪来的时间学这些乱七八糟的文字,唯有那玄奘大师的弟子辩机和尚,自幼学习诸国典籍,对文字语言天赋异禀,在整理校对下部《大唐西域记》的时候,他慢慢的破解了里面的很多童谣和字谜,将这些谜底的汉字词句挑选出来,竟然筛选形成了五首古诗,此时,辩机方知,这五首诗文,便是蓑衣墓的线索了……他将这五首诗告诉了高阳公主,高阳公主在手抄了整本《大唐西域记》的下部后,将整部书一分为五,每本书的夹层里藏了一张宣纸字条,每张字条上标注着索引的数字,按照数字索引,就能在书中找到对应的词句,还原诗文!所以,第一、天师会给你的两首诗根本不是什么棺材板子上刻的,而是他们按照《大唐西域记》索引出来;第二,他们有三首诗文,却只告诉了你两首,他们对你有所保留!” 我听了道格拉斯的话,笑着问道:“我很好奇,大胡子道格拉斯先生,你、荒木隆一和天师会那仨人,是什么关系?” 道格拉斯将杯里的洋酒一饮而尽,扁着嘴说道: “还能是什么关系?合作喽,佛国黄金的线索一分为五,离了谁,也找不到沙窟,一本《大唐西域记》算两成股,我两成、荒木先生两成、天师会六成……”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既然各位有已经凑齐了五本《大唐西域记》,把诗文拿出来一拼凑,按着前人的线索一路找过去不久得了,拉上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不信任呗,万一我们拿出来了自己的那本《大唐西域记》,天师会回头把我们甩了怎么办?”荒木隆一接口答道。 道格拉斯打了个酒咯,沉声说道:“不是我们小心眼儿,而是天师会那边也有同样的顾虑……” 我深吸了一口气,眉毛一挑,一脸怒色的徐徐说道:“所以……你们需要一个中间人,帮你们聚齐彼此不肯透露的线索,而蓑衣墓正是我白猿客栈先祖张信所修,你们认为白猿客栈很可能会有线索,所以我张寒成了你们的不二人选,对不对?而且为了控制我,你们就抓我儿子——” 荒木隆一闻言,顿时慌了神,连忙摆手,摇头说道: “张大掌灯,你得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抓你儿子,抓你儿子完全是天师会的主意,他们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是拒绝的!” 道格拉斯也跟着附和道:“对!我也是拒绝的!” 守在门口的荒木晴子也跟着点头,那个黑人保镖汉森张口说道: “老板,我的道格拉斯,你的……儿子抓……反对一直!” 我瞥了一眼汉森,张口说道: “我以为这大胡子道格拉斯的中文就够烂的了,你比他还烂,你的中国话是谁教的啊?” 汉森反应了一会儿,张口答道:“中文,老板我的……教我!” “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我楞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 荒木隆一搬了一把椅子,做到了我的旁边,一脸认真的说道: “我和道格拉斯先生想与你合作,将天师会踢出局……您什么都不需要做,今天头陀说他们手里有两首诗,然后趴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我猜就是那两首诗文,你只要将那两首诗文告诉我们,然后在设法从头陀那里骗出另一首诗,这事便成了!掘开佛国后,里面的黄金,咱们三个人均分,如何?” 我思索了一阵,低声答道:“好是好,只可惜我儿子在天师会手里,我若是和你们合作,将他们踢出局,我儿子可怎么办?万一他们狗急跳墙……” 我的话还没说完,屋外猛地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争吵声,听声音正是头陀、叶貂裘和卞惊堂三人和道格拉斯的护卫们发生了整治,吵了没多久,屋外骤然传来了一阵子弹上膛的响动。 我连忙起身,和道格拉斯连同荒木隆一一起推门而出,果然,院子里,两伙人正在拔枪对峙。 我小跑着走到两伙人中间,看着带头的头陀,笑着问道: “这是做什么?还没寻到黄金,就开始火并了么?” 头陀看了看我,又瞟了瞟道格拉斯和荒木隆一,正要说话的时候,被我一把揽住了肩膀。 “我只要我儿子,你们之间的龌龊心思,我不会掺和,我帮你进入蓑衣墓,你把儿子还给我,你们之间坐地分金也好,黑吃黑也好,我谁也不帮!” 头陀看了看我的眼睛,点了点头,让自己的手下放下了枪,缓缓的退出了院子,我扭过头,和道格拉斯连同荒木隆一打了个招呼,也迈步离开了院子。 第九章:塔儿寺 翌日清晨,锁阳城内,深井旁,四拨人在轮流取水,这四拨人都住在塔儿寺,昨夜一一照了面,寒暄了几句,各自住在了不同的院落。 第一拨当然是由我、天师会、英国人、日本人组成的这支各怀鬼胎的探险队。 第二拨是走沙漠的驼队,为首的是个西北汉子,名叫寇乌孙,披着一身破旧的棉袍,满面风尘,手底下带着一百多精壮的汉子,清一色的背着系有彩条的环首大刀,腰间别着两把快枪,一看就是惯走沙漠的骆驼客。 第三拨是锁阳城本地的土著百姓,个顶个的衣不遮体,面黄肌瘦,眼里泛着贼光,小孩女人乌溜溜的黑眼珠左右乱瞟,总盯着行人的口袋使劲,青壮男子坦露这半个臂膀,眼神里面是阴狠的光。这锁阳城位于沙漠之中,常年缺水,风沙肆虐,种什么庄稼都得旱死,养什么牛羊都得渴死。这地方的百姓,下马为民,上马为匪,专门掳掠过往的客商,瞧见落单的,上去就是一刀,杀人越货,刀头舔血,民就是匪,匪就是民。这些土著百姓里,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瘦瘦高高,一头乱发在脑后梳了一个马尾,脖子上挂着一串儿白骨的念珠,胯下一匹黑马,背上两杆汉阳造,一大早的就带着几十个手下在水井旁维持秩序。听头陀说,这中年男子,名叫蔺托钵,是这锁阳城里第一号的地头蛇。 这第四拨人,就和善很多了,他们来的最早,却默默的站到了队尾。这拨人一共不过四五十口,乃是这塔儿寺中的和尚,为首的是寺中的方丈,法号三味,组织众和尚提水的是他的大弟子晦鸣和尚。 我们这四拨人都居住在塔儿寺中,由塔儿寺的和尚们供给茶饭,伺候驼马,这塔儿寺就是凭着过往客商的香火钱度日,与其说它像个参禅修佛的寺庙,倒不如说它更像一个沙漠里的补给驿站。 寇乌孙的驼队比我们早来了一天,蔺托钵的匪帮是和我们同一天到的,也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们,还是寇乌孙驼队运送的财货,总之,目的不纯。 但是这塔儿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民也好、匪也好、官也好、商也好,为了恩怨也好,劫财也好,都不得在寺院内动手,这个规矩也深深的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和遵守。因为一个在沙漠中安全而稳定的补给点对人们的意义原本比仇杀和劫掠更加重要! 午饭是一碗驴肉黄面,有道是“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驴肉黄面作为丝绸古道上的经典美食,已经有着将近一千年的历史了,在莫高窟壁画上就有制作驴肉黄面的生动场景。这驴肉黄面里的黄面,细如龙须,长如金线,柔韧耐拉,香味溢口,开胃解腻,清热解烦,汤头算是驴肉配香菇熬成的,香菇末、驴肉丁、水豆腐炸成臊子,带着汤汁,再把嫩豆腐切成小块,往面条上一浇,管教你百步之外,都能闻到鲜香,我一边手捧着碗,站在地上吃面,一边抬眼扫看着铺在桌上的地图。贞观二年,张信祖师是在幼泽之畔找到徐悲侠的。 《山海经》有云:“敦薨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幼泽。出于昆仑之东北隅,实惟河原。”这幼泽之地,也叫盐泽、蒲昌海、盐泽、牢兰海、辅日海、临海、洛普池、罗布池,如今,也称其为——罗布泊。 这罗布泊形状宛如人耳,在汉唐之时,罗布泊的水域面积相当宽广,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疏勒河等西部大河均汇集于此,敦煌、哈密、鄯善、吐鲁番、库尔勒、若羌、且末、和田、阿克塞、肃北、瓜州、尉犁、民丰、于田、墨玉、玉门、铁门关等地都围绕着罗布泊布局。公元前126年,张骞出使西域归来,向汉武帝上书:“楼兰,师邑有城郭,临盐泽”。这里的“盐泽”指代的就是罗布泊,历史上,罗布泊最大面积曾经高大5350平方公里。历史上兴盛一时的楼兰古国,就位于罗布泊旁,据史书记载,东汉以后,塔里木河中游的注滨河改道,注入罗布泊的水量不足,导致楼兰古国严重缺水,曾经是“水大波深必汛”的罗布泊,最终因断水而出现季节性的干涸。水源的枯竭,也导致了繁华兴盛的楼兰,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历史舞台,曾经盛极一时的丝路南道,也成为了黄沙满途,行旅裹足的死亡之路,而烟波浩淼的罗布泊,也变成了一片干涸的盐泽。此后又经过了千年的变化,罗布泊的水域面积不断缩小,到清代末期的时候,罗布泊水涨时,仅有“东西长八九十里,南北宽二三里或一二里不等”,曾几何时的沙漠之海,已经变成了区区一小湖。 然而,虽然水没有了,但是水道还在,顺着“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胡杨林,我们能够推断出当年的水道,顺着当年的水道,我们就能还原汉代罗布泊的原貌,以汉代罗布泊的原貌和楼兰古城的遗址为参照,我们就能模拟塔里木河塔里木河中游的注滨河改道给罗布泊带来的变化,从而推断出罗布泊在唐朝时期的大概范围,从而定位徐悲侠获救的地点。 罗布泊四周,多为雅丹地貌,是干燥地区一种典型的风蚀地貌,古老的河湖干涸后,其沉积物所形成的地面,经风化作用、间歇性流水冲刷和风蚀作用,形成与盛行风向平行、相间排列的风蚀土墩和风蚀凹地,长风吹来,呜咽作响,鬼声森森,这种地貌塑造的地带,四通八达,如同迷宫一般纵横交错,而雅丹地貌中,最复杂诡异的便是水上雅丹了,由于大漠之中,多为季节性水域,且流向河道变化无方,当大河奔流聚集淹没古河道的雅丹群的时候,水上雅丹就会出现,佛国以牧马起家,牧马需要草场,草场离不开水源,而玉门关外最大的季节性河流聚集地就在罗布泊,所以我推测……那座神秘的佛国沙窟以及祖师的蓑衣墓,就在罗布泊周边,只是不知道埋在哪片黄沙下面。我们在罗布泊周边的雅丹地貌群里画一个大圈,在大圈里圈出唐代罗布泊的大小和河道,沿着河道进行搜索,查看那些雅丹地貌的侵蚀外表,看看哪些雅丹地貌的外表除了风力侵蚀还有流水侵蚀过的痕迹,在这个位置再画一个小圈,这个小圈,应该就是佛国的牧场。历史记载,王神策见到佛国牧场后,又走了半天,才来到佛国城下,我们以佛国的牧场为圆心,以半天的路程为半径,再画一个圆! 佛国沙窟的位置,就这样被圈出来了! 我仰头喝干了碗里的面汤,放下了碗,在地图上勾画了一阵,觉得有些困倦,于是抓过椅背上的外衣,去里屋小憩了一会儿,谁知刚睡着,就听见一阵刺耳人嘶马鸣声从塔儿寺西边传来,我连忙披上外衣,顶着漫天的风沙,冲出屋子,顺着声音的来源跑去。 声音起处,四拨人马正相互推搡,枪上膛,刀出鞘,混在一起叫嚷不休,二十几个塔儿寺的和尚站在正中,左拦右挡的来回拉架,场面煞是热闹。 我小跑着冲进人堆里,挤到道格拉斯身旁,夺下他手里的手枪,枪口朝天! “砰——” 一声枪响,嘈杂的人声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我扯着嗓子喊道。 荒木隆一一甩胳膊,推开了正在撕扯他的叶貂裘,整理了一下领结,瞪着眼睛说道: “我妹妹死了!我在抓凶手!” “什么?晴子死了?”我吓了一跳。 头陀一把抱住了上去要和荒木隆一厮打的叶貂裘,看着我,一脸苦涩的说道: “刚发现的,荒木晴子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玄黄社的人非说是我们天师会的人做的……” 卞惊堂走过来,看了一眼荒木隆一,又看了看我,沉声说道:“咱们是合伙人,我们天师会没有杀她的动机啊!” 道格拉斯闻言大怒,指着卞惊堂的鼻子喊道:“狗屁的合伙人,你们一定是看到我们那天请了张大掌灯,怕我们甩了你们单干,所以就来了这么一招敲山震虎,对不对!” “你放屁——”叶貂裘性如烈火,闻言勃然大怒,推开拦着他的头陀,就来打道格拉斯,道格拉斯身前的黑人保镖汉森一个前冲,撞了叶貂裘一个趔趄,两个人趁势纠缠在了一起。 我看了一眼头陀,张口问道:“你怎么看?” 头陀抿了抿嘴,恨恨的说道:“还能是什么,钱财露白,某些宵小起了歹意呗!” 话音未落,匪帮的蔺托钵一耸肩,解下了后背上的汉阳造步枪,枪口直直的顶在了头陀的脑门子上,呲着一口白牙笑道: “好汉做事好汉当,是爷爷干的,我不会赖,不是爷爷干的,也容不得别人乱泼脏水。” 驼队的寇乌孙一声嗤笑,仰头看着蔺托钵笑道:“一个拦路的匪徒,也算好汉么?” 蔺托钵脸上一红,热血上涌,枪口一转,指向了寇乌孙。 “姓寇的,我日你姥姥!” 寇乌孙一梗脖子,左手握住了肩膀后头的刀把,右手攥住了腰上的手枪,上前一步,针锋相对的冷喝道: “老子今天就撕了你的嘴——” 就在众人正要搏命之际,只听一声浑厚低沉的佛号声平地响起。 “阿弥陀佛——”塔儿寺的主持三味大师推开人群,站在了场中,广袖低垂,白眉下敛,徐徐说道: “诸位,难道忘了塔儿寺的规矩了么?是恩是仇,出了寺门,生死由命,老衲绝不插手,但是……在这塔儿寺内,还请各位放下刀枪,暂且作罢!” 众人对视了一阵,慢慢的放下了手里的刀枪,荒木隆一走到三味和尚的身边,合十一礼,沉声说道:“我本无意动刀枪,但我妹子在寺内无故被杀,还请大师给我一个交代!” 三味大师抬起头,目光穿过荒木隆一的身影落在了我的脸上。 “有白猿张三眼在此,还愁查不出杀人的真凶么?”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抬头扫视了一圈众人,徐徐说道:“凶案现场在哪?带路吧!” 第十章:沙窟游魂(上) 塔儿寺,兴建于隋末唐初,寺门南向,院墙呈正方形,因为这塔儿寺就建在锁阳城中,而锁阳城又是一个典型的军事堡垒,所以塔儿寺的布局设计像一座防御工事更多过像一座佛教庙宇。 位于塔儿寺寺院中心的是三层塔楼建筑的佛堂,塔顶为覆钵式结构,塔形庄严雄浑,十分壮观。在佛堂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有一间禅房,取“佛教四谛”也就是苦谛、集谛、灭谛、道谛的含义,将这四间房子冠以苦、谛、灭、道四个名字,挂在房门的上,写成了匾额,东南西北四间禅房,分别叫做:苦禅、集禅、灭禅、道禅。四间禅房之间有回廊连接,每间禅房门外还有一座石桥,连接寺庙正中的佛堂。回廊之外,是五米高的院墙 ,将整座塔儿寺分成了内外两个天地。院墙外是大队人马扎营的空地和牲畜骆驼饮水喂食的草棚,院墙内是贵客和寺庙和尚自己居住的宅院。 驼队的人,不能离开押运的货,所以除了寇乌孙,其余的人都在院墙外扎营,看护着牲口和财货。蔺托钵的匪帮肯定是哪有油水蹲在哪,所以一众沙匪,除了蔺托钵,也齐刷刷的贴着驼队扎了营。天师会、日本人和英国人的这支探险队,随队携带了不少牲畜、器械和补给物资,一是这些东西也无法运到内院来,二是天师会和英日两方互相的不信任,三是周围还要虎视眈眈的沙匪环绕,所以干脆大队人马也不往内院走了,直接在院墙外扎营,既能监视自己,也能监视外敌。 院墙外安排好了之后,我们四伙人的这几个领头儿,正好将整间塔儿寺住满。 东边苦禅那间房里住的是驼队的头人寇乌孙,南边集禅那间房里住的是匪帮的当家蔺托钵,日本人和英国人对天师会不信任,拒绝住在一起,于是,我们这一伙儿,分成了两帮,天师会三人加上我住在西边的灭禅那间房里,道格拉斯、荒木隆一连着他那黑人保镖汉森三个男的住在了北边道禅那间屋子里,并在屋子里支了一扇屏风,给荒木晴子这个唯一的女性隔开了一半私人的空间。四间禅房被外人占满了,塔儿寺的和尚们无处可去,只好都挤到佛堂里去睡觉。 白天的时候,荒木隆一、道格拉斯,连同那个黑人保镖汉斯出了寺院,在锁阳城转悠,想找一找有没有什么值钱的文物,谁知刚一回来,就看到荒木晴子的尸体,躺在了北边道禅那间房子里的屏风后头…… 荒木晴子的舌头被人割了去,大蓬的鲜血顺着喉咙上一道长长的刀口喷涌而出,在地面洒成了一片,那凶手蘸着荒木晴子的血,围着她的尸身画了一个圈,在圈外密密麻麻的写了一片古老的字符…… 道格拉斯在中国倒腾了多年的文物,对敦煌文化最是熟稔,只见他蹲下身来,取出了一具放大镜,通读了那些字符之后,抹了一把头上了的冷汗,徐徐说道: “这是……古老的大宛文字……意思是:我……是佛国人的游魂……世世代代为佛陀守护镇压魔鬼妖窟之所……为佛陀把守地狱的大门……一切意图冒犯沙窟的人,都将死在我的刀下……” 我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一向不屑一顾,我伸手推开了挡住我视线的道格拉斯,蹲下身来,仔细的观察着荒木晴子颈下的刀口。 思索了一阵,我从一旁的桌子上取下了纸笔,开始勾画,不到盏茶的时间,一把形如弯月的小巧刀刃在纸上赫然成型。 我指着纸上的图形,向站在我身后的三味大师说道: “大师,您看,荒木晴子颈下的刀口,入口薄,出口厚,说明下刀干脆利落,角度刁钻,并非大力劈砍,我们通过刀口可以模拟当时凶手出刀的场景,荒木晴子的尸体所呈现的姿势是仰头后倒,你看这地上的血迹,并无尸体拖拽过的痕迹,以此可以判断,荒木晴子没有过挣扎,凶手也没有移动过尸体,荒木晴子乃是被一刀毙命!再看这个刀口的深度,一看就不是寻常兵器造成的,若是长剑,劈砍不会这么有力,若是长刀,伤口不可能这么精致细薄,而匕首又善刺不善砍,凶手若想一刀毙命,不会按这个角度出刀,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兵器比长刀短,比匕首长,似剑,但更善于劈砍,所以没有双面刃,似刀,但刀口不是平直开锋。想来想去,只有手肘长短的波斯弯刀最符合条件。” “波斯弯刀?”荒木隆一惊道。 我在纸上的弯刀图形上有描了几笔,沉声说道:“这波斯弯刀乃是古波斯的良匠所制,状如新月,刀身布满各种花纹,晦涩幽深,这种短刀没有护手,又向内弯曲,不是刀术精湛之人根本无法自如运用,这种弯刀刃体上下略宽而中部曲处稍窄,剑锋作半叶形,十分锐利,所以才会造成这种奇怪的刀口!” “刀术精湛……”荒木隆一反复的重复着这四个字,站起身来,开始扫视四周的人。 的确,在这塔儿寺的内院之中,除了我,所有的人都有嫌疑。 因为除了我,其他人都是武功的高手。 白猿客栈的三眼,从张良祖师开始,便没有一个习武的,每一代的掌灯几乎都手无缚鸡之力。不是白猿的三眼不愿意习武,而是我们的体质因为习练瞳术的原因,无法习武。 所谓习武,核心的原理就在于运行气血,激发潜力,不同的武功练法会在人体内形成不同的气血运转机制,气血经过不同的运转,催动筋骨肌肉,呼吸吐纳,从而开碑裂石,攻防腾挪。比如蓑衣的怪力,鬼手的轻功,都是内练气血,外练筋骨的结果。而张家的瞳术,主要是通过爆发性的运转脑中的气血,让大脑保持高强度的亢奋和飞速运转,从而加快神经反射和大脑运转,一切的气血运行机制都以开发大脑为前提。人体是有极限的,一个人的体内只能有一套气血的运行机制,如果要硬练第二套,就会出现运行冲突,轻则癫痫残疾,重则吐血而亡,古代人管这个叫走火入魔,西洋人管这个叫机体功能性紊乱。所以我们张家人在习练瞳术以后,体内针对大脑的气血运行机制已经形成,除非一心求死,否则是绝对不会去练什么武功的。 张家三眼不习武,这是整个江湖都知道的事情,杀死荒木晴子的凶手,下刀干净利落,一击毙命,没有十几年的内外苦练,是练不到这个水平的,所以……荒木晴子的死,除了我……在场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塔儿寺的主持三味大师还有他的徒弟晦鸣都有嫌疑,因为通过这两天的观察,我发现,这二位僧人下盘稳、眼神亮、吸气深,吐气柔,太阳穴高高隆起,拳骨上一层层厚厚的老茧……高手!绝对的高手! 半个小时后,在三味大师的劝说下,寇乌孙和蔺托钵离开了北院儿,各自回房,三味大师朝我合十做礼,带着一众僧人去了佛堂诵经。 荒木隆一和道格拉斯在处理荒木晴子的尸体,我则回到了自己和天师会三人居住的西院儿。 “呸——”我啐了一口被风刮进嘴里的沙子,从兜里摸出了一只烟叼在了嘴上,摸遍了身上的口袋,也没有找出火儿来,正闹心的时候,只听身后一声火柴摩擦的脆响传来。 我一扭头,一根燃着小火苗儿的火柴头递了过来,凑在了我的嘴边,点燃了我叼着的烟。 “张大掌灯……”头陀甩灭了手里的火柴杆儿,看着我讪讪的笑了笑,欲言又止。 我吐了一口烟圈,拉着脸说道:“你想说什么?” “人……不是我们杀的,至少……不是我杀的!”头陀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徐徐说道。 “有区别么?”我张口问道。 头陀挤了一个尴尬的笑,抬头问道: “你们白猿客栈,就没有人想取你而代之么?” 我听到这话,不禁一下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做了一口烟,坐到了头陀的旁边,沉声说道: “他娘的,我要是有哪个伙计想取代我当掌柜,就算他妈烧了高香了!你知道吗,吃软饭这活儿需要天赋,一般的男人他根本胜任不了,你得煎炒烹炸全都会,洗衣擦地不能懒,最重要一点……任打任骂你得陪笑脸儿,一般的男人,你来得了么?纵观我白猿客栈六个人,也就我勉强算个及格。” 头陀摸了摸脑袋,不解的问道:“按你这么说,这白猿客栈的掌柜,还是个苦差事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可不就是个苦差事么!我手底下那几个伙计,挣钱的本事没有,臭毛病一个比一个多,李青眉爱美,衣裳多到装不下,胭脂水粉,首饰绫罗,哪个不得花钱?根叔就更过分了喝洋酒,抽雪茄,倚老卖老!唐驹天天研究些个瓶瓶罐罐,烧杯试皿显微镜,那可都是烧钱的玩意儿啊!剩下个陆龟年,天天带着李青眉就这么在外面瞎浪,电影院、洋货公司、赌场、歌剧院、开汽车、吃西餐、住酒店……我的天,花起钱来,那就是个少爷!还有我那兄弟梁战,你是不知道这厮有多能吃,一个人一顿能吃一头羊!自我接手客栈以来,不但没挣下什么家业,反而连我爹攒的老本儿都折进去了……要是没我那出身大户人家的媳妇养着,我们客栈六人就都得蹲秦淮河边上喝风去!你以为我愿意洗衣做饭么,还不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若是我有那个伙计肯站出来,说自己想当掌柜,赚钱养活我,我二话都没有,直接把龙符给他!” 头陀听了我的话,瞪着眼睛,整个人都呆住了,沉默好久,才发出一声感叹: “想不到……白猿客栈是这么个情况,和我们天师会截然不同啊……” 我捻灭了手里烟头,张口问道:“你什么意思?” 头陀整理了一下思绪,徐徐说道:“这几年,天师会扩展的太快了,老班底被不断的冲淡,老一辈的权力在萎缩,新一辈要出头,两方势力开始不断碰撞……虽然天君李罗睺雄才大略,将天师会发展成为了江湖第一大势力,但是……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却越发的为天师会感到担忧……” “为什么呢?”我问了一句。 “还能为什么?根扎的不够深,摊子却铺的特别大,一个强大的江湖门派需要深根、强干、弱枝!但是天师会的发展却脱离这个应有的轨道,为了扩张,天师会和军阀搭上了线儿,并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天师会的资金、生意、人手和利益完全的和这些军阀绑定在了一起,换一个更恰当的说法,那就是:天师会现在完全和发战争财捆在一起了。原本的赌档、娼寮、粮食等买卖因为赚钱的速度不如军火鸦片,而渐渐的被天师会放弃,整个天师会在十几年的时间里已经迅速转变成一个服务于军阀混战的组织。然而,战争买卖虽然来钱快,但是终究无法长远。有道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军阀是什么人,咱们都很清楚……一群毫无信义的小人罢了,天下混战,天师会对他们来说,是有利可图,所以才能紧密合作,若是有朝一日,这天下不打仗了呢?那个时候,贩军火、卖鸦片的天师会就会成为这天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无人不欲除之而后快!只可惜,我这番话,年轻一辈人是听不进去的……张大掌灯……我天师会的症结在哪,别人虽然看不出来,但是一定瞒不过你……想必,你针对天师会的报复,已经开始了吧!” 头陀脖子一扭,和我的目光交汇到了一起! 第十一章:沙窟游魂(下) 我看着头陀的眼睛,沉默了半晌,徐徐说道: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没什么脾气的,怂的很,吃点亏,受点罪都没什么,但是有一点,你不要搞我身边的人,这是我的底线,现在……你们天师会动我儿子,我就一定会让你们天师会付出代价……” 头陀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合作……” 我站起身,看着头陀,冷声说道:“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天师会之所以这么迫切的想要找到佛国沙窟,原因有三:其一,美国人对南京政府的支持,出乎了你们的想象,想打赢这场仗,你们需要更多的武器装备和后勤补给,这些都需要你们出一笔巨额的钱来买;第二,天师会和这些走的军阀走的太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场仗你们输不起,所以,你们把所有的人力和物力都顶到了前线,导致天师会原本就发展畸形的生意一下子陷入了崩溃的边缘,你们需要一笔钱运转;第三,你们有三本《大唐西域记》,却只告诉了两首诗文,荒木隆一说是因为你们对我有所保留,可我觉得并不是这样,因为毕竟我儿子在你们手里,而且你们比任何人都更希望尽快的找到蓑衣墓,进入沙窟中的佛国城,越遮遮掩掩,越浪费时间。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头陀在三个人里边说了不算,有一个人是不听你的号令的,所以你无法让他交出那首诗,看你的年纪和做派,应当是天师会的老一派,按你的说法,这批黄金关乎天师会的生死存亡,那么换一个角度,我也可以理解成,这批黄金同样也是天师会新老两派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哪一派拿到了黄金,哪一派就掌握了天师会今后的话语权!” 头陀听了我的话,一脸认真的说道: “说实话,我现在开始恐惧你了……我开始相信你有报复天师会的能力了!” 我摆了摆手,云淡风轻的说道: “其实你们这两派人,我更希望你们老一辈能掌权!” “哦?为什么?”头陀意外的答道。 “因为老一辈的江湖人更守规矩,规矩这东西很重要,因为它是无数的祖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总结出来的教训,老一辈尊重规矩,所以能保得住家业,年轻人蔑视规矩,所以每每撞得头破血流……在我看来,天师会的两拨人里,年轻一辈属于疯子,你们这些老家伙属于傻子,从我自己打击报复的角度出发,欺负傻子远比招惹疯子更容易下手!当然,欺负傻子也好,招惹疯子也罢,都是我帮你找到沙窟,换回我儿子之后的事了,因为你们谁的命,都没有我儿子的重要!” 我言简意赅的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头陀,头陀叹了口气,站起身,意兴阑珊的挥了挥手,转身向屋子里走去,没走两步,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我说道: “叶貂裘!他不是我的人!” 我沉吟了片刻,也走进了屋子,刚一进门,我猛地一愣,瞬间呆在了当场。 “怎么了?”头陀察觉出了我的异样。 我神色一紧,低声说道: “你知道么?荒木晴子死亡的现场,喷射的血迹很诡异!” “哪里诡异?” “太整齐了!” “整齐……什么意思?” “荒木晴子是在屏风后面被人一道割喉的,人的脖颈被划开,鲜血会迅速喷涌而出,四散外溅,这种喷射应该是扇形覆盖的,但是我在屏风上发现了一道非常明显的横向分割线,在横线上方没有血滴,而是所有的血迹都出现在这道分割线的下方,这说明什么?” “在屏风上悬挂过某种边缘整齐的东西,但是在荒木晴子被杀后,那个东西被人取走了!”头陀眼前一亮,高声答道。 “说的不错!我一直在想,那东西会是什么呢?直到我刚才进了屋,才找到答案!” “是什么?” “地图!” “地图?这不是在桌子上铺着呢么?”头陀指着桌子上的地图说道。 我摇了摇头,指着地图上的几处图例沉声说道:“去案发现场前,我曾经在地图上做过一些标记,但是眼前这张图上,一个标记都没有……” “你做的什么标记?” “寻找佛国牧场的方法!” “有人盗图?” “很显然!”我淡定的点了点头。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头陀火冒三丈。 我一摊手,笑着说道:“急什么,图没了,我不是还活着呢吗?再画不就得了!” 头陀没有理会我的嘲讽,扭头说道:“是荒木晴子偷了图,惹来了杀身之祸!是凶手夺走了图!” “不不不,这个逻辑不严密,也可能是凶手杀了人,另一个到达案发现场的人拿走了图,二者皆有可能。总之……我建议立即封锁塔儿寺,密切注意有离开打算的人,因为无论是谁拿到了寻找佛国牧场的线索,都会第一时间深入沙漠搜寻!” 头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一转身出了屋子。 是夜,锁阳城刮起了大风,吹得窗棂哗哗作响,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索性叼了根烟,在寺院里来回走动,刚走到寺庙中心的佛堂,就看见大殿台阶底下,燃了一盆火苗,荒木隆一坐在地上,一张一张的往里面填纸,嘴角还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走上前去,站在了荒木隆一身边,笑着问道:“感觉你妹妹死了,你不是很难过!” 荒木隆一一边用小棍儿捅着火,一边答道:“他是父亲亲生的女儿,而我则是捡来的养子,晴子在日本长大,无忧无虑,我则被父亲养在中土,从小到大,挖坟掘墓,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父亲多疑,从小便不信任我,这次来挖佛国沙窟,特地将晴子从日本派来,充当他的眼线!如今她被人杀了,你说……我是该悲,还是该喜呢?” 我没有正面回答荒木隆一的话,而是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你觉得是谁干的?” “不知道……不过肯定不是你!” “为什么?” “晴子的武功不弱,不是你能一击毙命的!”荒木隆一直言不讳的说道。 我借着火盆里的火点了一根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腰腿,正要离去,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从佛堂内传来! “啊——师父啊——” 我和荒木隆一对视了一眼,拔腿向佛堂内冲去,荒木隆一后发先至,抬腿一脚踹开了佛堂的木门,我的目光越过荒木隆一的后背,抬头向上看去,只见佛堂之内,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被一根麻绳拴住双脚,倒着吊在了半空,宛若一只钟摆,左右摇动,那身影正是沙匪的当家——蔺托钵,蔺托钵的舌头被人砍掉了,喉咙被人用利器割开了一刀口子,鲜血滴滴答答的滴了下来。 我和荒木隆一对望了一眼,荒木隆一一点头,顺着楼梯爬上了佛堂的三层,沿着房梁跑动,解开了系在房梁上的绳子,蔺托钵的尸体“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张大掌灯,这房梁上用血写着和晴子的命案现场一模一样的文字!”荒木隆一高喊了一句。 于此同时,闻讯赶来的三味大师连同一众僧人、天师会三人、道格拉斯和那个黑人保镖也齐刷刷的围了上来。 我摸了摸蔺托钵颈下的伤口,沉声说道:“这家伙已经死了起码两个小时了,而且,房梁上没有血迹流淌,这里不是命案的第一现场,他的尸体是被人搬到这里来的!” 就在此时,院墙之外,火光大盛,枪声大作,人马砍杀的声影猛地响了起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小沙弥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个踉跄栽倒在了地上,三味大师连忙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只见那个小沙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哭着喊道: “院墙外的匪帮说他们当家的出了事,纠集了人手,去找驼队的要人,驼队的以为匪帮是来劫取财货的,二话没说,拔刀就砍,外面的火光引起了寇乌孙寇大头人的注意,他收拢了各自为战的骆驼客,开始合围那些沙匪,沙匪群龙无首,一触即溃,被打的抱头鼠窜!寇大头人提刀上马,带着一堆人已经追出去了!” 我闻听小沙弥的话,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一拍脑门,在蔺托钵的尸体上一顿翻找,终于在他的怀里摸到了一个染着血的羊羔皮小口袋,我把手伸到口袋里一顿翻腾,掏出了几颗老鼠屎,还有几个带着啮痕的核桃壳子。 “怎么了?”头陀问道。 “是子午沙鼠!” “什么鼠?” “子午沙鼠,是一种生活在戈壁上的小型啮齿动物,体型不到一掌长短,尾长耳短,体背沙黄,奔跑如飞,听觉极其灵敏,成年后的子午沙鼠能在方圆三里的范围内感应到配偶的叫声,大漠里的沙匪将一对子午沙鼠拆开携带,充分利用了子午沙鼠的这一特点,来传递消息。” 我刚说完这话,头陀就抢着答道:“蔺托钵被杀,袋子里的沙鼠是不会被一个死人放出去的,除非另有其人,这沙鼠被人了出来,身上还沾了血,一路小跑回到了院墙外匪帮的营地,所以众沙匪才知道当家的出了事,因而聚集闹事,和骆驼客发生了冲突,寇乌孙大开杀戒,带着人追击蔺托钵的残余手下!” 我看了一眼头陀,摇了摇头,在地上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道: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荒木晴子趁我睡着的时候,偷走了我标注好的地图,而她偷图的行为被寇乌孙发现了,寇乌孙尾随荒木晴子到了北院儿,荒木晴子将地图挂在屏风上研究,寇乌孙于暗中偷袭,将荒木晴子一刀毙命,而后,割掉了荒木晴子的舌头,写下了那些故布疑阵的大宛国字符,随后带着地图离开。而后,荒木晴子的死,引起了寺院中的恐慌,四伙儿人马互相监视,我告诉了天师会地图丢了,天师会肯定会密切注意一切妄图离开锁阳城,前往大漠深处寻找佛国牧场的人,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局,为了打破这个僵局,尽快脱身,寇乌孙设计杀了蔺托钵,把尸体搬到佛堂,他早就知道蔺托钵怀里的子午沙鼠,所以故意放走了染血的沙鼠,激起外面沙匪的混乱,然后以保卫驼队的名义出手,借着追击沙匪,远遁脱身,直奔大漠深处!” 叶貂裘一声冷哼,抱着肩膀说道:“这些都是你的推论!证据呢?” 我笑了笑,张口说道:“这虽然是个猜想,但是验证的方法却极其简单!” “怎么验证?” “如果是寇乌孙杀人盗图,那么他肯定不是什么骆驼客,而是早就惦记这批黄金的歹人,那群骆驼客既然是歹人乔装,毕竟时刻做着杀人搏命的准备,所以他们是不会真的带什么货物的,刚才……寇乌孙只带了一部分的手下去追击,剩下的货物和骆驼还在院墙外,咱们只需要看看里面有没有货,不就知道寇乌孙的骆驼客的身份是真是假了么?” 我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头陀和卞惊堂便抢先出了佛堂,穿过石桥,走出了院墙,招呼手下的随从,“呼啦”一声,将十几个骆驼客围在了正中! “把箱子打开!”卞惊堂一声大喊,天师会的所有枪手一同拉开了枪栓。 “扑通——扑通——” 那些骆驼客犹豫了一阵,随即扔下了手里的枪,齐刷刷的跪了一地,高声喊道: “饶命!” 我拨开人群,笑着说道:“我们不是沙匪!不杀人!” 说完,我伸手从一个天师会弟子的手里接过了一把撬棍,一咬牙,撬开了一只从骆驼上卸下来的木箱子! “石头!是石头!”那个天师会弟子大声喊道。 “全卸下来,撬开!”卞惊堂急红了脸,歇斯底里的喊道。 我坐到旁边的一个土墩儿上,拉过一个跪在地上的骆驼客,笑着问道: “怎么回事?说说吧!” 那个骆驼客吓得体如筛糠,一边打着哆嗦,一边低着头说道: “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几个是敦煌里的野刀客,前不久这位寇老大在敦煌城招人手走骆驼,说是货多人少,需要找几个临时的伙计帮忙,我们见他钱给的足,就跟了他出了玉门关,讲好了只给充人手,不玩命,出关的时候,寇老大也反复交代了,只用我们帮着看看骆驼,真遇到沙匪了,他手下的弟兄会上去拼杀的,我们只需赶着骆驼,看着货就得了……这……货都是寇老大的,走骆驼的有规矩,只管押运,不能开箱看货……谁能想到这里面是石头啊……饶命啊!” 我笑着拍了拍那个骆驼客的肩膀,扭过头,在头陀耳边似笑非笑的说道: “看到没有,打黄金主意的不只你们一拨儿,下套儿的是高手,布下的局是一环扣一环啊!” “现在应该怎么办?追不追!”头陀用试探的眼光看着我。 “我那个圈儿画的不小,缩小可能地区的范围,这种又脏又累的苦差事就交给这帮蠢蛋来完成,咱们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彻底搜寻整个塔儿寺,寻找血迹,确定蔺托钵命案的第一现场,因为那里,肯定有线索在等着我们……” 第十二章:赤门千秋(上) 三个小时后,我们在南院儿蔺托钵的屋外找到了一摊被沙土掩埋的血迹,当晚,蔺托钵的尸体就停放在他生前居住的那间“集禅”房中。 五更天,两道快如猿猱的身影穿过走廊,闪身钻进了蔺托钵停尸的房间内,掀开了裹尸的麻布在他身上一阵翻找。 突然,一只火柴在黑暗中燃起,映出了我一脸冷笑的脸。 我将嘴里叼着的烟卷凑到火苗上,点燃了香烟,甩灭了火柴杆儿,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块掌心大小的檀香木牌,看着那两道黑影,笑着说道: “两位,找这个么?” 那两个黑衣人楞了一下,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黑布,漏出了两张我无比熟悉的脸——头陀和卞惊堂。 “你知道了?”头陀惊声问道。 我嘬了一口烟,笑着说道: “验尸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位沙匪头子蔺托钵,头脸、颈部和四肢受沙漠里的日头暴晒,呈现出了枯黄红黑的肤色,但是他的腹部、胸口、双腿和两臂都很白皙,这说明他并不是土生土长的沙漠汉子,而是从中原或是江南刚来此地不久,那么,这就不得不令人起疑,一个中原人不远万里的来玉门关外来当一群由本地土著组成的沙匪的头目,为的是什么呢?在这个疑问的驱使下,我在蔺托钵的尸身上反复翻找,终于在他靴子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檀香木牌,果然,木牌的背面刻着两行小字——天下雷行,物与无妄。认妄为真,虽真亦妄!这牌子,头陀你应该最熟悉不过了,对吧?” 头陀僵硬的抽动了一下嘴角,咬着牙说道:“没错,蔺托钵是我天师会妄门的弟子,是我派来锁阳城策应的探子,半年前乔传改扮,打入沙匪内部,专门在玉门关外活动,打探佛国的消息。” “半年前?为什么是半年前?”我张口问道。 “半年前,我们挖开了花悬应的墓,得知了佛国沙窟与蓑衣墓的秘辛!但是三本《大唐西域记》里,有一本落在了叶貂裘手里,我们和他不是一派,为了提早谋划,我才派蔺托钵先到了玉门关外准备。” 我一扬手,将手里的檀香玉牌扔给了头陀,沉声说道: “看来蔺托钵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他肯定发现了寇乌孙杀荒木晴子夺走地图的事情,在查探寇乌孙身份的时候,被寇乌孙杀了。不过我猜你也不会那么傻,只派一个蔺托钵过来,蔺托钵手底下那个和他用子午沙鼠传递情报的肯定也是你的人,现在估计已经跟上寇乌孙的行踪了吧!我预计不出三天的时间,寇乌孙就能找到佛国的牧场,我们安心休养,捡现成的就好!” 头陀的踌躇了一阵,向我说道:“我现在……竟然开始恐惧你了,江湖传闻,你们张家的三眼乃是用阳寿和鬼神做的交易,有了这双眼睛,就能看破世间万物……” 我吐了一口烟圈,向头陀挑了一个大拇指,笑着答道:“以讹传讹的鬼话你也信,蠢得够可以!” 就在这个时候,锁阳城半空骤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轰鸣声,我和头陀跑出屋外,只见月影之下,一架飞机穿过空中的卷起的黄沙,直奔锁阳城前面的空地俯冲而下! 没错!就是飞机! 我、头陀、卞惊堂三个人全都惊呆了,齐刷刷的站成一排,长着大嘴,仰着脖子,看着半空中飞机…… 看到这架飞机,我顿时想起了鲁绛给我说过的一件事:1911年的时候,为了空投炸弹,刺杀清政府高官,革命党攒钱在德国购买了两架奥匈帝国制造的艾垂奇鸽式单翼机,这两架飞机后来几经辗转,于民国二年三月,也就是1913年,被袁世凯调到了北京南苑,最终与购买自法国的九架高德隆G2型和三架高德隆G3型教练机共同组成了中国第一所航空学校——南苑航空学校的研发制造模型,培养了中国第一批航空军事人员。发展航空工业,培养航空人才这种高精尖的事情和搞基础教育可是两回事,需要的机械工程人才可来不及从娃娃抓起,于是,有着上千年机关制造底蕴的公输子弟,成为了第一批研发主力,率先进入了南苑航空学校,开始研究飞机…… 功夫不负有心人,1918年,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正规的飞机制造工厂海军飞机工程处正式成立,专门生产制造用于教练、侦察、轰炸、巡逻的水上飞机,1923年,中国第一架双层螺旋桨敞盖飞机由广东飞机制造厂研制成功,命名为“洛士文一号。” 而这些研发制造的班底大多都是公输一族的大匠精英。 记得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鲁绛盘着腿坐在藤椅上吃葡萄,我则半蹲半跪的趴在地上擦地板,一架飞机从窗口飞过,我放下了手里的抹布,爬到窗台上看热闹。 鲁绛吐了一口葡萄皮,指着天上的飞机说道: “我当什么新鲜玩意儿呢,不就是飞机么,咱自己家又不是没有!” 我吓了一跳,回头说道: “公输家还有飞机?” 鲁绛掰着纤细的手指,一脸淡定的说道:“也不多,五架而已,两架是买来研究的,三架是自己仿的……小寒子,别看热闹了,好好擦地,本宫过几天带你坐飞机!” “得嘞!您瞧好儿吧!”我抖了抖抹布,继续擦地。 后来,没过多久,鲁绛就怀了身孕,这坐飞机的事儿慢慢的就被我忘在了脑后,然而此时,在我的眼前,那架飞机越飞越低,直奔着锁阳城冲来,我们三人拔腿向飞机降落的地方跑去,只见那飞机在锁阳城外的大空地上渐渐着陆,滑行了一段距离后,稳稳的停在了锁阳城的门口,一个穿着美式飞行夹克的中年人摘下了头上的飞行帽,走到我面前,拱手说道: “公输弟子庞山云,见过掌门姑爷儿!” 我缓缓合上了嘴,一脸茫然的问道:“你……你怎么来……找我干什么?” 庞山云笑了笑,沉声说道:“是大公子命我给姑爷儿来送信的!” 庞山云嘴里的大公子,就是我的大舅哥鲁胥,听了庞山云这话,我才猛地反应过来,我离开南京的时候,曾经吩咐客栈的伙计,一旦谁那里有了进展,一定要第一时间写信给我,鲁胥说公输家会用最快的方式交到我的手里! 我以为鲁胥说的最快的方式很可能是快马、火车之类的运送方式,但是我万万没想到,鲁胥所说的“最快的方式”,竟然是……飞机! 我有些恍惚的伸出手去,从庞山云手里接过了一个厚厚的信封,在身上一顿摸索,好不容易翻出了四五个大洋,我舔了舔嘴唇,有些羞恁的将大洋放在了庞山云的手里,磕磕巴巴的说道: “你这一路来……飞来……辛苦了,这……这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这钱也不多……你买点零食啥的,回去路上吃!” 庞山云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了笑,将大洋揣进了上衣兜里。 卞惊堂看着庞山云和他身后的那架飞机,眼中漏出了一丝贪婪的狠色,头陀捕捉到了卞惊堂的情绪,不着痕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他摇了摇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抢了有什么用,你会开,还是我会开?这么大个东西,咱们怎么运,用骆驼拖回中原去么?你也是天师会的老人儿了,多动动脑子好不好!” 卞惊堂老脸一红,扭了过去,庞山云恭敬的朝我一点头,徐徐说道: “姑爷儿,信我已经送到了,您要是没什么别的吩咐,我就回去了!” 我连忙说道:“好好好,辛苦了,辛苦了,那个路上……慢走……不是……慢飞!” “好!您放心!”庞山云一抱拳,爬回到了飞机上,伴随着一阵巨大的轰鸣,飞机开始慢慢掉头,在告诉奔行了一段距离之后,猛地一震,乘着大风,扶摇而上,消失在了天边…… “千年世家,果然不是我等十几年的小门派可以比拟的啊!”头陀发出了一声感叹,神情有些黯淡。 我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不过是宗门古老一些罢了,公输家传承了千年,全部子弟加在一起,也不过数千,哪比得了你们天师会百万之众!” 头陀摇了摇头,哀声说道:“帐不是这么算的,天师会虽然信众百万,但可有一个是会开飞机的?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你倒是个明白人!”我赞了他一句,转身走进了城门。 塔儿寺西院儿,灭禅禅房内,我当着头陀、卞惊堂和叶貂裘的面,大大方方的拆开了庞山云给我送来的那个厚厚的信封,信封里二三十张信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数字,没有标点、没有汉字,这三个天师会的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我津津有味的阅读着一页页的信纸,额头上冒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其实,这信上的加密手段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拙劣,因为信上的没三个字符代表一套坐标,分别是一本书的页数、行数、和第几个字。只要找到了作为母本的书,对照着一个个找就能读懂信的意思了。 关键是……我根本不需要母本,直接就能读! 我从南京时和每一个伙计都约定了一本不同的书作为母本,和根叔约定的是——民国三年版的《康熙字典》! 字典全书十二集,以十二地支标识,每集又分为上、中、下三卷,共收录汉字四万七千零三十五个,看根叔的信,我不需要翻书查找,因为整本书都在我的脑子里,一页页,一行行的字都印在我的记忆中,所谓过目不忘,正是白猿三眼的拿手好戏! 这信里写的是我和根叔自南京分别后,根叔办理我交代的事情的经过…… 第十三章:赤门千秋(下) 上海,青浦,朱家角镇。 古老的江南水乡建筑,千余栋民宅临河而建,古镇九条老街依水傍河,南方人管胡同叫做弄堂,朱家角每街每路都有弄堂,大套小,横接纵,路通弄,街通弄,弄通弄,古弄幽巷多、古、奇、深,穿弄走巷,如入迷魂大阵,兜兜转转之间,柳暗花明。白墙黑瓦之间,一座九进九出的院落悄无声息的隐匿在树影深处。 宅院的大门很高,飞檐之下挂着一只古色古香的牌匾,上书两个汉隶文字——赤门。 左右各有一副楹联,上联是:泽被苍生四百单七,下联是:光照汗青二十又九。这副楹联对应着大汉天下四百零七年国运,传帝二十九代,表达着赤门刘汉正宗族裔的身份。 后花园,池塘,赤门的当代家主刘颉正倚靠在一张躺椅上垂钓,身边一个两手过膝,宽腰窄背的年青汉子站在一旁护卫。 “卢四儿啊,那人来了几趟了?”刘颉扯了扯鱼竿,敲着桌子上的一沓拜帖,不经意的问道。 那个名叫卢四儿的护卫躬了躬身,小声说道:“来了三趟了,我按您的吩咐,把帖子收了下,人撵了出去!” 刘颉抽了一张桌子上的拜帖,把钓竿别在躺椅腿儿上,打开拜帖,露出了里面工工整整的十二个字:白猿聂树峰,求见赤门家主刘。 “白猿……白猿……哎呦,咱们这两脉多少年没来往了?” 卢四儿沉吟了一阵,张口答道:“从东汉光武皇帝算起,到现在,一千八百多年了!” 刘颉放下了手里的拜帖,揉着太阳穴问道: “他们这一代的掌灯是谁啊?” “张寒!”卢四儿答了一句。 “哦?不是三眼妖狐张九陵么?”刘颉诧异的说道。 “张九陵民国五年死了,现在接手客栈的是他儿子!”卢四儿据实以答。 刘颉瞥了瞥嘴,正要说话,卢四儿的耳尖猛地一动,浑身汗毛一立,一闪身,站到了刘颉的前面,反手一抹,从腰后掏出了一张手弩,眼睛一眯,瞄向了树影深处。 “谁——”卢四儿一声大喊。 与此同时,一个一身黑布唐装的人,踏着一双千层底儿的布鞋,缓缓的走了出来,卢四儿在看到那个人的脸的时候,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因为,那个人竟然顶着一副和刘颉一模一样的面孔。 “你是谁?”刘颉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喝道。 那个身穿黑布唐装的人微微一笑,一抬手,在脸上轻轻一摸,换上了一副白眉老者的面孔,两手一抱拳,幽幽说道: “白猿不老生,聂树峰!” 来人正是根叔。 “你是怎么进来的?”卢四儿紧张的问道。 根叔笑了笑,扬了扬手里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笑着说道: “有这张脸,谁敢拦我?” 刘颉一声轻笑,冷声说道:“这里是赤门,你不要命了么?” 根叔神情一肃,沉声说道:“我找的就是赤门!” 话音未落,根叔手指一挑,从上衣兜里摸出了一根丝绳,在那丝绳的一端系着一个黄金的底座,底座上镶嵌了一只小拇手指,黄金底座儿上铸有阳文篆字——大汉刘秀,伪朝始建国三年。 刘颉见了那只小拇指头,猛地浑身一颤,拨开了身前的卢四儿,双膝一弯,朝着那截小拇指头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来,看着根叔,一脸凝重的问道: “你是来讨债的!” 根叔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白猿客栈张三眼,再造河山二百年!光武帝许给祖师张挺的代价,今日该还了!” “你想要什么?”刘颉警觉的问道。 “三个月内,赤门门下的所有码头和船坞停止一切有关天师会的买卖,但凡和天师会染上半点关系的船,一艘也不许在赤门的码头船港停靠!”根叔看着刘颉的眼睛,仔仔细细的将我的吩咐交代给了刘颉。 刘颉思量了一阵,张口问道: “可是天师会和白猿客栈结了梁子?” “这不是你该打听的!”根叔言简意赅的掐断了话头。 刘颉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小桌边,在怀里取出了一只钢笔,在一张信笺纸上写了两行字,随即从腰下解下了一块玉佩,按在了桌子上的印泥上,随后在信笺上盖上了一个图形,将信笺折了三折,塞进了一个竹筒之中,密封妥当后,放在了卢四儿手中。 “这竹筒里的亲笔令,责成我门下所有码头,禁止一切天师会的船舶靠港。”刘颉看着根叔,一边说着话,一边弯下腰,将双手捧过头顶。 根叔点了点头,将手里的那截儿光武帝刘秀的小拇指放在了刘颉的手心里,刘颉躬身后退,细细的将祖宗的手指收好,根叔伸手去卢四儿的掌心里捞那个竹筒,却被卢四儿一把抓住了手腕! “刘大家主,这是什么意思?背信弃义么?” 还没等刘颉开口,卢四儿便一仰脖子,用下巴尖儿对着根叔,冷冷的说道: “我们家主答应你了,我可没有?” 根叔没有搭理卢四儿,把眼光看向了刘颉,刘颉耸了耸肩膀,示意他也做不了主。 “你想怎么样?”根叔面如寒霜。 卢四儿将那个竹筒挂在了腰间,冷声说道:“我是飞将军的后人!祖师爷的遗憾,我得帮他圆了!” “快两千年了,不过是意气之争,何必呢?”根叔叹了一口气。 汉时名将李广,号称飞将军,骑射之术,冠绝当代,汉文帝评价李广有言: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传说,李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羽箭所至,力透金石,箭身莫于顽石之内,铮然有声。元狩四年,漠北之战中,李广任前将军,因迷失道路,未能参战,愤愧自杀。自杀之前,李广有言曰:某平生纵横天下,以箭术称雄,唯不知若与白猿不老生相较,孰高孰低?憾哉!憾哉! 卢四儿闻言,沉声说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卢四儿练了二十年射术,也想看看白猿不老生凭什么在天下射术第一的位子上,一坐就是两千年!” 眼下,天师会和白猿客栈的较量紧锣密鼓,根叔实在是无暇比斗,踌躇了一阵,抬头对刘颉说道: “咱们今日乃是按照信义执行祖辈的约定,你这算是什么?打折扣么?” 刘颉笑了笑,眯着眼说道: “我也想看看,白猿客栈还是不是两千年前那个再造山河二百年的白猿客栈!” 根叔长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卢四儿,又看了看刘颉,冷声说道: “生死无悔?” 卢四儿一咬牙,狞声说道:“生死无悔!” 赤门祖宅向东二十里,乃是一片马场。 此时,卢四儿和根叔相背而立,各自挑选着趁手的弓弦,在他们的身后,各有四十匹骏马待选,各种血统、年龄、国别的马,一字排开。 卢四儿挑好了弓弦,牵了一匹由俄国人培育出的经典品种——奥尔洛夫快步马,这种马身高腿长,脚步轻快,背长腰短,四肢坚实,肌肉发达,跳跃时动力充沛,爆发力极高,转弯灵便,性情温顺,乃是有经验的骑射猎手最喜欢驾乘的马种。 根叔反复的紧了紧弓弦,瞥了一眼眼前的一排骏马,不满意的摇了摇头,垫了垫脚,在前边的马厩里扫视了一圈,看着卢四儿说道:“我不从这排马里选,行不行?” 卢四儿皱了皱眉头,沉声说道:“行是行,不过,你要知道,这些马可是我这里最好的马了!” 根叔一声嗤笑,幽幽说道:“小兔崽子,你懂个屁!” 说完,一伸手,指向了马厩的深处,两个在一旁伺候的小厮顺着根叔手指的方向,一路小跑,从马厩里边牵出来了一匹毛色枯黄的瘦马,看那马匹年纪和步态,分明是一匹至少已经十五六岁的老马了,要知道,尽管马匹的血统和品类各有不同,但是大部分马的平均年龄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从出生开始,头十二个月算是仔马,在五岁以前,算是幼龄马,五至十六岁是中年马,十六岁以后算是老年马。而一匹马的爆发力的巅峰在四到六岁,耐力的巅峰在九到十一岁,过了十二岁,整个马匹的体力就处在下坡路了……而根叔选的这匹马的年龄,则出在体力下坡路的谷底…… “你确定要选这匹马?”卢四儿不解的问道。 根叔摸着那马的鬃毛,把脸贴在那马的耳朵上,摸着它的鼻子,笑着说道: “所谓骑射,骑射,胯下骑的马就是射手的腿,我怎么敢含糊呢?” 话音未落,根叔翻身上马,将箭囊背在了身后,一勒缰绳,和卢四儿并肩走到了马场的中央。 刘颉在看台上,站起身,走到大鼓旁,高声喊道: “三支箭,三通鼓,生死无悔!” 根叔和卢四儿对视了眼,相互拱了拱手,算是行了个礼,随即拔转马头,背对背的开始缓步而行…… 第十三章:惊弓射 “哒——哒——哒哒——” 马蹄声一步一顿,根叔和卢四儿背对背的催动着胯下的马匹。 “咚——”一通鼓响。 刘颉的鼓槌毫无征兆的落在了鼓面上,根叔和卢四儿耳尖一动,同时动了起来! 张弓! 搭箭! 回身! “唰——唰——” 两声弓弦响。 卢四儿的弓弦一抖,一只羽箭电射而出,根叔身形一滞,翻身一滚,挂在了马背右侧,卢四儿听见根叔的弓响,下意识的向左一偏,一愣神的功夫才发现,根叔并没有发箭,再一抬头,正好看见根叔又一翻身,坐回了马上,一扭头,朝他一笑。 在根叔的嘴里正咬着他刚才射来的箭杆儿! 根叔背后的箭囊里还是三支箭! 刚才,根叔放的是空弦! “咚——咚咚咚——”二通鼓响。 “老贼!休走——”卢四儿一声怒喝,两腿一夹,催动胯下的骏马风一般的向根叔奔来,根叔一勒缰绳,吐掉嘴里的箭杆儿,打马前蹿,卢四儿紧随其后,根叔的马是老马,体力比不得卢四儿胯下那匹马神骏健硕,没跑上两圈儿,就被拉近了距离,卢四儿阙准时机,正要张弓,冷不防根叔一回身,大声喝道:“看箭——” 卢四儿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向左一闪! “唰——”弓弦响动,一只羽箭电射而出,从侧面射向了卢四儿,卢四一勒缰绳,胯下奔马人立而起,那只羽箭从马的颈下飞过,射了个空。 根叔一箭射空,卢四儿趁机一张手臂,将一张强弓拉的满月一般,搭上箭,一松手,直射根叔咽喉,根叔向后一翻,跃下马来,躲过个卢四儿的箭,手里扯着缰绳,双脚在地上交替了两个来回儿,双腿一张,再次跃上了马背,一拔马头,直直的向着卢四儿撞来,卢四儿吃了一惊,反手去捞背后的箭囊,将仅有的一只箭抽了出来,刚架到弓上,只听“唰”的一声,根叔的弓弦响了! 一只羽箭从根叔的手中脱手而出,直射卢四儿的面门,卢四儿来不及发箭,俯身一倒,趴在了马上,那只羽箭顺着马耳朵,擦着卢四儿的鬓角飞了过去,此时,就在根叔的马撞上卢四儿的马的一瞬间,根叔猛地一夹马肚子,那只老马以两只后蹄为支点,人立而起,两只前蹄狠狠的向卢四儿的马脖子蹬去,卢四儿吓了一跳,连忙调转马头,闪到一边,根叔一击不中,一勒缰绳,催马便跑,卢四儿一咬牙紧随而上,正要张弓,冷不防根叔一声大喊,犹如舌尖上绽起了一个春雷! “看箭——”根叔一拧头,将弓弦瞬间拉满。 “咚咚——咚——咚——”三通鼓响。 这一次,卢四儿有了准备,并没有急着躲避,而是定睛向根叔的手上看去,果然,根叔的弦上是没有搭箭的! “老东西,又想骗我么?” 卢四儿一声狞笑,正要张弓,却见根叔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诡异的笑。 根叔松开了控弦儿的指节…… “唰——”弓弦声响起。 卢四儿胯下的那匹奥尔洛夫快步马猛地发出了一声惊惧的嘶鸣,两只前蹄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马场之中,卢四儿重心一闪,整个人向前一扑,栽倒在地,滚落到了尘埃之中。 于此同时,根叔白眉一挑,场外的刘颉甚至没有看清根叔是怎么动的,就听见了另一声弓响传来,一只羽箭自上而下的射进了地上的尘埃之中。 “手下留情——” 刘颉的话刚喊了一半,根叔的快马就跟着射出的羽箭一起蹿到了那片尘土之中,根叔猿臂轻舒,在地上一抓,将尘埃中的卢四儿夹在肋下,按到了马背上,尘土散开,一只羽箭穿透了卢四儿的掌心,在他颤抖的指尖上还捻着一根没有来得及射出的箭。 根叔叹了口气,在卢四儿的腰上一抹,摘下了那个竹筒,笑着拍了拍卢四儿的背,沉声说道:“承让了——” 根叔翻身下马,看着刘颉拱了拱手。 “不会的……为什么……不可能的……”卢四儿翻身落马,瘫坐在地上,神经质一般的喃喃自语。 根叔走了过去,蹲在他的身前,沉声说道:“年轻人,箭术是生死间搏杀的功夫,不是能在马场里练出来的。因为靶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年轻的时候……哎呦,那个时候还是大清朝呢,我一人一马在祁连山追杀一伙儿马贼,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雪厚草深,乱箭横飞……那才是一个射手应有的历练,没有这种经历,你是练不出第一流的射术的,还有……选马的第一要点不是马力,而是马胆,你的马好是好,但是没上过战阵,没有见过血,可能就是因为它太名贵了,所以你也舍不得让它在刀枪里打来回,但是我告诉你,没上过战阵的马,听不得弓弦响,听得不枪炮声,一听就惊,所以我虚虚实实的射空弦儿,就是为了惊你的马!你看我选的这匹马,身上好几处刀疤枪眼儿,一看就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是老了点,但是胆子绝对够大,临阵不慌,这才是一个射手值得拥有的坐骑!” 卢四儿面如死灰,摇头叹道:“罢了,败了就是败了……” 根叔摇了摇头,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口中说道: “白猿客栈张三眼,再造河山二百年,汉室刘家和白猿客栈的恩义,两清了——” 站在看台上的刘颉扔掉了手里的鼓槌,摇头叹道: “两千年了,原来白猿,依旧还是当年的白猿……” 根叔的书信到这里就告了一个段落,后面还附上了一页只有两组数字的落款,对照《康熙字典》,这组数字翻译过来就是——十块! 我微微一笑,暗中思忖道:“河南、山东、安徽三地的烟土已经涨到十块一两了!” 河南、山东、安徽三地是天师会主要的烟土经营区域,贩运的渠道主要靠从英国人和日本人手里购买,装有烟土的船,伪装成各种货物,在赤门的黑码头靠岸卸货,经沿海,走内河航运,换马车运送,到达山东、安徽和河南,这些年,烟土价格,一直维持在三块钱一两,这个价格本来就不低了,为什么呢,因为由于烟土的暴利性,种植罂粟成为了云南、广西、四川、贵州等很多地方军阀的一大生财之道,他们鼓励甚至强令农民种植罂粟。在西南和西北都盛产烟土,种的人一多,价格自然就下来了,其中以云南的“滇土”的供应量最大,在西南地区,很多穷人抽不起高级货,就选用一些“杂膏”和“劣土”作为代替,毕竟这些“国产烟土”的价格仅为外来“洋土”的五分之一。随着烟土市场的竞争日益激烈,主要在中原地区活动的天师会越来越感到压力,因为这些国产的“劣土”开始渐渐的从西南向中原渗透,并且凭借着其低廉的成本,开始挤占天师会苦心经营多年的鸦片市场,天师会在和对方谈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的情形下,果断拔出了刀枪,开始通过血腥的武力争夺划定烟土势力范围,用人命和厮杀的原始办法保护住了自己的市场地盘。但是,天师会经营的“洋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受船期的影响非常大,货量不稳,由于天师会的势力所在地想要种植烟土,受气候和地理环境的先天限制,是无法推广和量产的,所以天师会的烟土不得不严重的依赖外来进口,这就导致了天师会的烟土没有稳定的囤货量供给自己调节市波动,所以一旦,掐死了烟土的来源——不让天师会的船靠港,就等于握住了这只毒蛇的七寸,让它瞬间就萎靡了下去,虽然我和赤门的约定只有三个月,但已经足够让天师会焦头烂额了,因为据我所知,在战事吃紧的当下,很多军阀部队的军饷都是以鸦片烟的形式支付的,毕竟烟土是硬通货,在市面上的流通很受欢迎,再加上很多部队的士兵本身就是吸鸦片的瘾君子,所以才导致了鸦片当军饷这种诡异出现。因为据我所知,天师会就是靠着烟土给军阀征兵的,只不过拿鸦片征来的的这些兵身体素质眼中低下,战斗力弱到极限,简直是手无缚鸡之力,这些烟鬼士兵被人们戏称为,“双枪军”,意思就是这些部队的兵,一手拿火枪,一手拿烟枪,若遇烟瘾发作,哪怕正在战场搏命,也得缩到战壕里,扔了火枪,点起烟枪,先过了烟瘾,再论其他。 眼下,天师会的船靠不了港,烟土卸不下来,天师会的烟馆就没有钱赚、天师会手里一没钱,二没烟土,手下的“双枪军”就发不了饷,“双枪军”的那帮烟鬼士兵抽不到鸦片,就要发疯,发疯就会哗变,天师会手下的“双枪军”至少有二十万人,如此规模巨大的哗变肯定会造成无与伦比的破坏力! 不过,这不是最麻烦的事,最麻烦的事儿在后头呢,毕竟这只是我破坏天师会的第一步。 一个小时后,我看完了根叔的信,将信纸凑在火上,烧成了一团灰烬,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脊背,点了根烟,坐在门框上望着月亮发呆。 头陀披上了外衣,站在我的旁边,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一直想除掉我们这些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搞垮了天师会,还会出现什么地师会,人师会……只要这世上,还又欲望,还有贪念,向天师会这样的组织就还会崛起一千个、一万个……” 我弹了弹烟灰,笑着说道: “但凡我张寒还有一口气在,有一个,我除一个,有一千个,我除一千个,有一万个,我就除一万个……毕竟两千年了,白猿客栈不都这么过来了么?” 头陀苦笑了一声,叹着气说道:“这么说,这次是咱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作喽!” 我掐灭了烟头,迎着头陀的眼神,一字一顿的说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帮你找到黄金,你放了我儿子,然后……咱们不死不休!” “你就这么确定,在帮我拿到黄金后,我肯定会信守诺的把儿子还给你么?” “白猿客栈虽然没有流传下来任何关于佛国和沙窟的线索,但却留下了张信祖师所修建的那座蓑衣墓的记载,从而让后人方便祭拜,我猜……蓑衣墓内肯定有关于佛国和沙窟的线索,只不过蓑衣墓门外有白猿祖师张信布下的奇门阵法,我看不到我儿子,是不会帮你破阵的,入宝山而空回,谁都不想的,对吧?” 头陀瞳孔一紧,咬着牙说道: “果然!白猿客栈是有线索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带我们去蓑衣墓?” “徐悲侠爱马如痴,张信祖师就把蓑衣墓建在了佛国的牧场,等到你跟踪寇乌孙的探子传回来他们找到佛国牧场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动身了!按我画的地图,他们至少需要十五天,所以,请把我的儿子抓紧时间带过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穿过黑夜,看向了黄沙飘荡的远方。 第二卷:折柳出关

第一章:白猿三眼张酹渔(上)

第二天一早,头陀帮卞惊堂收拾好了干粮和马匹,命他前往瓜州县城去发电报,让天师会的人带着我儿子往这里赶。 卞惊堂刚刚出发不久,庞山云再次驾着飞机,极其拉风的降落在了锁阳城外,递给了我一个厚厚的信封,我拉着他在城里吃了一顿驴肉黄面,在傍晚时分送走了他。 这封信来自李青眉,内容仍旧是以数字组成,只不过密码的母本换成了《说文解字》,我一页页的阅读着李青眉写给我的文字,发现前面十几页讲的是一段故事,一段发生在明朝的往事。 洪武初年,也就是公元1368年,朱元璋的大军终于灭掉了张士诚、陈友谅的势力,登基称帝,建立了大明王朝。朱元璋这一登基,好比是千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十几年南征北战吃的苦,受的累,遭的委屈,终于有了打击报复的机会了! 这第一个要报复的自然是陈友谅的旧部,这些骄兵悍将没少让朱元璋吃苦头,怎么办才解气呢?抓、杀、流! 这第二个要报复的就是那些为张士诚出钱出力的江南富豪,怎么办呢?先加税,再移民!把江南之地每亩税粮定成七斗五升,并把居住在富庶安逸的苏州城里的那些富豪挪到鸟不拉屎的濠州去受罪! 这税也加了,民也徙了,但是朱元璋还不解气,怎么办呢?接着抄家!把那些支持过张士诚的豪族家田抄做官田。 这江南的富豪们都明白,金钱没了可以再挣回来,可土地是祖宗留下的命根子,不能丢啊!于是,江南各大豪门聚在一起开会,想推选出一位当家人,去找皇上谈谈,为江南的富商请命。 推选来推选去,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沈万三头上。说起这沈万三,人们只知道他是“资巨万万,田产遍于天下”的江南第一豪富。却不知道这沈万三乃是春秋时期一门古老宗门——蠡门的传人。 说起这蠡门的开山祖师,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后人赞颂这位祖师,曾有诗云:“已立平吴霸越功,片帆高扬五湖风。不知战国官荣者,谁似陶朱得始终。” 这位蠡门的开山祖师,便是春秋时期的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曾献策扶助越王勾践复国的范蠡范少伯! 史书记载,范蠡在帮助勾践兴越国,灭吴国,一雪会稽之耻。功成名就之后急流勇退,化名姓为鸱夷子皮,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期间三次聚富成山,又三次散尽家财。后定居于宋国陶丘,自号陶朱公,传下了一门专门经营世间财富,聚散金银的门派,号曰:蠡门。蠡门一脉单传,历代门人,皆为一代巨商大贾,手握人间财富,这沈万三,就是蠡门的传人,沈万三扎根江南,他名下的“沈万三商号”,遍布京杭大运河上下,主营南北通兑结算,日进斗金。同时,他的船队频繁的往返于东南亚各地,把江南的陶器、江西的瓷器、浙江的茶叶、西北的药材运到海外,并不断回购大量的珍珠、玛瑙、象牙、红木,一来一回,利润百倍不止…… 话说沈万三被一众江南富商推举为了领袖,孤身前往南京,求见朱元璋,彼时,大明初建,定都南京,然而彼时的的南京,久经战乱,城池破败不堪,亟待修缮。 沈万三见到朱元璋后表示,愿意主动承担修缮南京城墙的资金花费,从而换取江南商人的一条活路,朱元璋虽然见了沈万三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满满都是当年沈万三资助张士诚,害的朱元璋损兵折将,八个月才攻下苏州的旧恨,但是朱元璋还是压抑住了心里的火气,答应了沈万三的条件,和颜悦色的与沈万三把酒言欢,沈万三不疑有诈,高高兴兴的帮着朱元璋筑城去了。 没过多长时间,南京城修缮完毕,朱元璋龙颜大悦,在宫中摆宴,单独邀请沈万三吃酒,席间,朱元璋酩酊大醉,兴奋莫名,拉着沈万三夜游城头,然而,让沈万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朱元璋在城头上被冷风一吹,原本兴致勃勃,亢奋莫名的朱元璋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沈万三连忙上前,询问缘故。 朱元璋叹了口气,摸了摸城头上一个站岗小兵的衣裳,淌着眼泪说道: “朕出身贫寒,当过和尚、行过乞、要过饭、受过冻、饿过肚子,最知道百姓的苦难……朕二十五岁那年,参加了郭子兴的红巾军,开始反抗元朝,你猜我为的是什么?” “陛下心怀天下……” 沈万三刚说了一般,就被朱元璋打断:“狗屁的天下!饭啊!饭!朕当年就是为了吃上一口饱饭,穿上那么一件破棉衣,好教自己肚子不饿,身上不冷。那个时候,朕是个小兵,自己吃饱穿暖了,也就够了!但是现在不行了,朕是皇帝了,朕多希望我的所有子民都能吃饱穿暖啊!适才,我与沈公在殿内高歌痛饮,可这城楼上的小兵却穿着单衣在冬日里打着哆嗦,为朕戍卫……是朕没本事,是朕没有能力,是朕没能给上他们一件冬衣啊——” 说完这话,朱元璋嚎啕大哭,被沈万三扶着回到了宫内。 “三日之内,草民愿为陛下解忧……”沈万三将朱元璋扶到了卧榻之上,话刚说了一半,便瞧见朱元璋已经酒力上涌,沉沉的睡了过去。 沈万三匆匆的出了宫,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叫来了管家,召集了江南诸多豪门,为南京城的守军购置棉衣。 不出三日,棉衣已经置办齐全,沈万三马不停蹄的将棉衣运进了南京城,分发给了各营的士兵。 一日早朝,有文官将沈万三以棉衣犒军一事上报,朱元璋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大声喊道:“匹夫犒天子军,乱民也,宜诛!”意思就是说:“沈万三一个匹夫,也敢犒劳天子的军队,这厮是绝对的乱民,该杀。” 就这样,沈万三被直接投进了南京城的死牢之中…… 最近朱元璋要杀的人太多,搞的开刀问斩的日程被排得满满当当,死牢里挤满了待处决的人犯,满脸萧瑟,两鬓花白的沈万三就是其中之一。 南京城,死牢,丙字第一号房间,干草铺地的牢房里已经关了两个人,一个是位名叫申屠靖的水师将军,还有一个醉醺醺的高壮酒鬼。 “二位……好!” 沈万三刚一走进牢房,就朝着早就关进来的申屠靖和醉汉拱了拱手。 那名叫申屠靖的将军一声冷哼,别过头去,没有搭理沈万三,倒是那醉汉极为热情的侧了侧身子,给沈万三让出了一块草甸子,沈万三僵硬的笑了笑,坐在了那醉汉的旁边。 “哥们儿,怎么进来的啊?” 醉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搂着沈万三的肩膀,热情的问道。 沈万三闻言一愣,想起自身遭遇,瞬间红了眼眶,那醉汉眼见沈万三眼圈儿含泪,顿时慌了手脚,手足无措的说道: “哎呦……这是怎么了?七尺高的汉子……这是闹啥呢?” 沈万三深吸了一口气,摇头说道:“寡廉背信天子意,无情最是帝王家,不说也罢,不说也罢……那个,敢问兄台你是为何……” 醉汉一咧嘴,一脸戏谑的说道:“我嘛,喝醉了酒,冲撞了左丞相李善长的轿子,一众兵丁涌来拿我,被我一顿好打,乘着酒兴,我还掀了李相爷一个大马趴,哈哈哈,可惜酒后脚软,寡不敌众,被巡街的五城兵马司直接给扔到这死牢里来了,哈哈哈……” 沈万三嘴角抽动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那醉汉摆了摆手,指了指申屠靖,笑着说道:“看着他没,水师大将,哈哈哈,猜猜他为啥进来?” 沈万三踌躇了一下,摇了摇头,那醉汉一拍大腿,豪声说道: “谅你也猜不到,我告诉你啊,他杀良冒功,被皇帝查出来了!” 申屠靖闻言,须眉戟张,猛地回过头来,攥紧了拳头,冲到醉汉面前,一拳打来,口声喊道:“贼厮鸟,想死么?” 醉汉的头微微一偏,轻轻的闪过了申屠靖的拳头,两臂一抱,扣住了申屠靖的胳膊,身子一软,面条一般的缠上了申屠靖的膀子,口中哀声呼道: “来人啊——救命啊——要打死人啦——” 话音未落,巡逻的狱卒早已飞奔而至,隔着栅栏抡圆了手里的牛皮鞭子,“啪啪”两鞭子抽在了申屠靖的头面之上,申屠靖吃痛,一声惨呼。 “老实点——蹲下——”狱卒一声暴喝。 醉汉瞧见狱卒过来,抢先一个趔趄,蹲倒在地,申屠靖气愤难平,还要上前殴打,被狱卒看在眼里,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乱抽,申屠靖吃痛不过,只得愤愤的蹲下,阴狠的眼神在醉汉和狱卒身上来回乱瞟,小声嘀咕道:“今晚三更,全叫你们做了鬼!” 狱卒打的累了,喝骂了一阵,转身离开,醉汉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脚尖拨弄着申屠靖的小腿,口中调笑道: “我的儿,还打我不打?” 申屠靖狠狠的咬了咬牙,转身缩回墙角,鼓鼓的生着闷气,醉汉扑了扑身上的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腰背,站在墙角,望着小窗外的夜色,笑着发呆。 第二章:白猿三眼张酹渔(下) 三更天,一阵细密的脚步声在天牢之中响起,一群黑衣裹身,黑布蒙面的神秘高手出现了在了天牢的牢门之外。 铁刀入肉,割喉砍头,那群黑衣人不到盏茶的功夫,就从牢门外杀出了一条血路,直直的冲到了丙子第一号牢房的门口。 沈万三今晚闹失眠,眼见得有人影提着刀冲了过来,连忙爬起身来,拼命的去摇那睡在他旁边的醉汉。 “老兄,老兄!别睡了,出事了,出事了!” 那醉汉翻了个身,拨开了沈万三,继续酣睡,申屠靖振衣而起,冷声喝道:“别喊了,他们是来救我的!” 话音未落,为首的黑衣人已经冲到了牢门边上,抡刀砍开了门上的锁,申屠靖抬腿踹开了大门,就要往外走,冷不防耳后劲风一闪,一只散发着臭气的草鞋闪电一般朝自己的后脑飞来,申屠靖一低头,躲过了那只臭鞋。 “你要哪里去啊?”那睡在地上的醉汉猛地张开了双眼,两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凌空飞起,后发先至,从申屠靖的头上跃过,一抬脚,将那只还在半空中的臭鞋挑在了脚尖儿上,身子一歪,胳膊一拄,靠在了墙上。 此时,那群黑衣人也已经悉数跟来,申屠靖一伸手,接过了一把腰刀,看着醉汉,冷声说道: “我本来忘了杀你这事,你偏偏自己寻死,这可就怪不得我了!” 那醉汉咧嘴一笑,站直了身子,挽了挽袖口,五指一攥,朗声说道: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救你,也出不去这个门儿!” 醉汉的话还没说完,申屠靖就动了起来,半人长短的腰刀在他的手中泛起了一片刀花,揉身上前,横劈那醉汉的腰肋,那醉汉两手一翻,一上一下,在那腰刀上一拍,“砰”的一声炸响,那精钢锻造的刀身竟然片片龟裂,四散横飞,那醉汉右手一摊,食指和中指一并,夹住一片钢刀碎片,凌空一脚将申屠靖蹬飞,借着反震之力,犹如一只扑兔的苍鹰,闪电一般冲进了一众黑衣人之中,灯影昏黑,沈万三看不清那大汉快愈雷霆的身法,只能看到他指尖的钢刀碎片在月光的反射下,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在漆黑的人堆里时隐时现。 不到七八个呼吸的光景,醉汉已经顺着长长的甬道杀了出去,又回身杀了回来,伴着醉汉的脚步,那些神秘的黑衣人横七竖八的死了一地,醉汉推开了肩膀上一个刚刚被他隔开喉咙的黑衣人看着满脸惊惧,体如筛糠的申屠靖,笑着问道: “怎么样,我快不快?” 申屠靖一脸惨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扑簌簌的往下淌。 “你……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那醉汉反手锁好了牢门,坐到了申屠靖的旁边,搂着他的脖子,笑着说道: “我能干什么啊?这不是听说你明天午时就要开刀问斩了么,所以特意来送送你!” “送……送我?” “对,送你上法场,保证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上路!” 醉汉在申屠靖身上抹着手上的鲜血,若无其事的说道。申屠靖打了一个激灵,一翻身跪在了地上,连着三个响头用力的磕在地上,脑门上瞬间见了血。 “兄弟我有眼不识泰山,敢问阁下是何方高人,是……在下曾经得罪过您……还是您奉了谁的令,来要我的命,还请阁下给我个字号缘由,黄泉路上,我也好做个明白鬼!” 醉汉笑着拍了拍跪在面前的申屠靖的肩膀,张口答道: “我叫董痴,是白猿客栈这一代的蓑衣。” “白……白猿客栈?我……”申屠靖在脑袋里疯狂的搜索着自己所有的仇家和过往的经历,但是纵使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他得罪过什么……白猿客栈。 董痴看出了申屠靖的迷茫,笑着说道:“说实话,我之前也没见过你,咱们也算不上认识,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只不过吧,半个月前,我们掌柜的,也就是三眼张酹渔,带着我和佛烟魏婆婆劫了一批武昌府的贪官们给永嘉侯朱亮祖凑的寿银,在南直隶换成了米粮,直奔江浙闹蝗灾的地方救灾,忙活了两个多月,散完了米粮,我们三人在苏州府附近因贪图赶路,不得不夜宿在一座山村之中,说来也煞是奇怪,那座方圆十几里的村落,竟然只有一户村民亮着灯,我们几个又饿又冷,硬着头皮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个小娘子,带着一儿一女守在家中,见我们一行三人,也不害怕,将我们请进了屋中,烧火做饭,把后院儿仅有的两只母鸡都给我们炖了,因为我们一行人中有医术通神的佛烟魏婆婆,所以根本不怕什么迷魂毒药,再加上魏婆婆反复验证过,说饭中无毒,所以尽管我们疑心大起,但终究耐不住腹内饥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将两只鸡和一锅米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了饭,我们正要道谢,却见魏婆婆鼻尖一动,一个箭步冲上去,攥住了那小娘子正给一双儿女喂饭的手。那小娘子吓了一跳,红着脸说道:我自另烧一灶米粥喂与我一双儿女,与你何干?魏婆婆一沉脸,徐徐说道:你若好生喂食儿女,我自不会管,只是,你为何要在这米粥之内,下入砒霜之毒!那小娘子惊惧之下,一失手,打翻了粥碗,我家掌柜急的拍案而起,追问那小娘子内情,那小娘子悲声言道,说十日之前,有水军扫匪,追杀陈友谅余党不力,统兵大将唯恐朝廷追诘,故而杀良冒功,将整个村中老幼尽数屠戮,割了人头上报领功,她和一双儿女被丈夫藏在了枯井之中,才躲过一劫,待到她爬出井口之时,村中已是遍地狼藉,躺满了无头尸首,这小娘子拖着一双儿女花了十天时间,埋葬好了村里的乡人尸首,正要带着一双儿女服毒自尽,巧遇了我等三人前来投宿,小娘子见我等饥寒交迫,于心不忍,给我们收拾了一顿好茶饭,寻思着我们兴许能念在这一顿饭的恩义上,将她母子的尸身好生安葬!听闻此言,我等三人早已火冒三丈,我家掌柜跟着小娘子去了趟后山,瞧见了四十多座新坟,掘开两座一看,果然葬着无头的尸首,看来那小娘子所言果真属实。我家掌柜虽然外表看着像极了一个文弱书生,实则性如烈火,急公好义。当下就决定要帮那小娘子报仇,并将她和一对儿女送往他处安生。这时,魏婆婆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白猿客栈祖师传下过规矩——任何人想请白猿出手,报仇也好,报恩也罢,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白猿人不得凭空涉足他人恩仇,掌柜的思来想去,终于被他想出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让那小娘子写一纸委托,以那两只老母鸡为报酬,委托我们取了那杀良冒功的狗官的人头,这样不就妥了!你是不知道,为了找那个杀良冒功的将军……也就是你申屠靖,我们费了多大的劲……” 董痴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白绢,上面铁画银钩的记述了申屠靖行军至那座村庄的时间、地点、情形,后面还附着那小娘子以母鸡两只委托白猿客栈摘取申屠靖人头的委托,沈万三在一旁伸着脑袋打量,看着白绢上的字,由衷的赞道: “想不到那小娘子还写的一手好书法!” 董痴摆了摆手,一脸坦诚的说道: “那小娘子不识字,这个是我们掌柜的代笔的,不过那小娘子可是按了手印的啊,这东西可是算数的!” 董痴凑到月光下面,指着右下角的一个红色的手指印给申屠靖看。 申屠靖此刻面如死灰,看着董痴的眼睛说道: “既然要杀我,为什么不……不动手啊?” 董痴闻言,一脸懊恼的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皱着眉头说道: “这不是喝多了么?醉酒误事啊!我查到你的身份后,知道你在南京城,就直接赶过来杀你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我就是在城南的醉花坊多喝了几杯,一下子就睡过头了,整整过了两天才醒酒,我出来一打听,才知道,你杀良冒功的事儿东窗事发了,没用我动手,皇帝就把你下了死牢,要开刀问斩,哎哟,兄弟你是不知道,当时可给我急坏了,说了要摘你脑袋带回去交到小娘子手里,好给村里的老少祭拜,这……你要是让皇帝杀了,我可咋拿你脑袋回去啊!白猿客栈的招牌一千多年了,从来没办差过事儿,我不能让这招牌折我身上啊!于是,兄弟我急中生智,堵着左丞相的李善长的轿子,就是一顿乱打,哈哈哈,别看兄弟我读书少,但是,《大明律》有载:冲撞一品大员仪仗者死,我还是知道的,哈哈哈,就这样,我也如愿以偿的来到死牢了,哈哈哈,你说巧不巧,这一共甲乙丙丁四间房,我还跟你分到一个屋儿了!” 申屠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脸认真的董痴,气的哭笑不得,整张脸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活似个烂橘子。 董痴咳了咳嗓子,一脸认真的接着说道: “其实啊,我本来是想在这儿把你杀了的,但是我听说,明天监斩的监斩官是号称朱元璋账下第一高手的永昌侯蓝玉,所以我想和他试试手,看他能不能拦得住我,哈哈哈,我都想好了,明天,咱们这屋,这哥仨儿一起上法场,按着规矩,你是官儿,先砍你,我是民,后砍我,我到时候就跪在你旁边,等那刽子手抡起刀,就这么咔——” 董痴的声音学的极像,吓得申屠靖一缩脖子,董痴五指并拢在他后颈上一抹,笑着说道: “你这脑袋应声倒地,我两臂一撑,挣开绳索,捞起你的人头,往怀里这么一踹,蓝玉带人来围,不出三个回合,就被我打落马下,随即飘然远遁,哈哈哈,怎么样,潇洒不潇洒,气派不气派?” 话音未落,只听幽暗漆黑的走廊里传来了一声冷冷的嗤笑: “气派个屁!” 董痴一扭头,只见黑暗中,一个长衫书生带着一个拄着拐杖,背着红木药箱的白发老婆婆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董痴见了那书生,瞬间耷下了眉毛,恭恭敬敬的起身作揖道:“掌柜的!” 原来这长衫书生就是白猿客栈的当代掌灯——三眼张酹渔。 张酹渔没有说话,身边那个老婆婆举起了手里的拐杖,狠狠的戳了戳董痴的额头,一脸嗔怪的说道: “喝……喝……怎么没喝死你个不长心的,当时可是你拍着胸口保证的,说肯定不喝酒,一个人就把事儿办了!哼,掌柜的一听说申屠靖被皇帝下了大狱,后脚就有人在南京冲撞李善长的丞相仪仗,当时就知道大事不好……亏得我们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否则不知道你还要捅多大的篓子!” “哎呀……魏婆婆……” 董痴还要说话,却被魏婆婆一拐杖顶在腮帮子上,原来这持拐杖的魏婆婆,就是白猿客栈这一代的佛烟。董痴轻轻的拨开了魏婆婆的拐杖,笑着说道:“婆婆,掌柜的,你们放心,这回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 张酹渔眉头一皱,冷声骂道:“你掌握个屁!你知道这些黑衣人为什么冒着劫天牢这种诛九族的风险,也要来往这里闯么?” 董痴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张酹渔指着申屠靖的鼻子,徐徐说道:“这狗官是朱元璋的女婿,驸马都尉欧阳伦的亲信,欧阳伦的那些个勾当没有他不知道的,天牢之内,与世隔绝,欧阳伦不敢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管好嘴巴,所以……派人来灭口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最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天牢这个地方,各方势力都渗透不进来,要想杀申屠靖,只能硬闯!” “不……不可能的,我没有出卖驸马爷,他不能来杀我……他是来救我的!” 张酹渔蹲下身去,在一个黑衣身上摸索了一阵,翻出了一个小瓷瓶,丢给了魏婆婆,魏婆婆拔开了盖子嗅了嗅,轻声说道:“马钱子制成的牵机毒,服用后,会迅速开始肌肉萎缩、窒息无力,身体抽搐,脖子发硬,肩膀及腿开始痉挛,直到中毒者蜷缩成弓形死去。” 董痴闻言,下意识的底呼道:“灭口而已,用不着这么狠吧!” 张酹渔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朱元璋要搞欧阳伦,不会之抓一个申屠靖,申屠靖死的越惨,对其他人的震慑作用越大,其他党羽越害怕,就越不敢乱说话,欧阳伦就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不过,朱元璋也不是傻子,在天牢这早就布好了套儿,等着欧阳伦的人往里跳,我们进来的时候,五城兵马司已经围上来一拨人了,只不过,他们现在冲不破魏婆婆在外面布置的瘴气,攻不进来罢了!” “那……那咱们现在怎么办?”董痴问道。 “等不到明天了,杀了申屠靖,咱们现在就走!”张酹渔轻声答道。 董痴闻言,点了点头,从地上捞起一把腰刀,走到申屠靖身前…… “饶命……饶……”申屠靖跪在地上,哀声告饶。 “唰——”一道寒光闪过,申屠靖的项上人头带着一蓬血箭冲天而起,董痴扬手一捞,将申屠靖的人头抓在手中,系在了腰下。 “走——”张酹渔,一挥手,三人抬腿出了牢门。 突然,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张酹渔的衣角,张酹渔低头一看,原本缩在草垛里的沈万三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此刻正伸着一双手,牢牢的揪住了张酹渔的衣角。 第三章:地下财神 张酹渔使劲的拽了拽长衫,后退了一步,看着蓬头垢面的沈万三,拱手说道: “还没请教……兄台是……哪位啊?” 沈万三坐起身来,两手在脸前一分,拉开了挡着脸的乱发,沉声说道: “在下沈万三……” 张酹渔抱了抱拳,匆匆答道:“原来是修城墙的沈员外,幸会幸会,我等三人还有要事在身,需要先走一步,明天法场上我们就不送您了,一路好走!” 张酹渔说完这话,转身就要走,沈万三一个虎扑蹿了上来,紧紧的抱住了张酹渔的大腿,哀声叫道: “张先生救我一救,带我一起走吧!” 张酹渔使劲的挣了挣,但由于沈万三抓的太紧,没能挣开。 “沈员外,您这就没意思了啊!再不松手,我可动粗了!” 沈万三又紧了紧胳膊,沉声说道: “张先生,您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您知道么,世人都知道我是个富甲一方的大商贾,却不知道我其实也出身一派自春秋年间就传下来的江湖宗门!” “敢问您是哪一门?”张酹渔惊奇的问道。 “蠡门!陶朱公传下来的蠡门!所以……我也是江湖人,白猿客栈的规矩我懂,只要我能付得起代价,我就能请白猿客张帮我办成我想办的任何事儿!对不对!我现在向让白猿客栈带我逃出死牢,想要什么价儿,你们随便开!”沈万三大声答道。 张酹渔蹲下身来,看着沈万三,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沉声说道:“纹银二十两!” “好!”沈万三不假思索的应承下来。 “先付钱!”张酹渔冷着脸说道。 “我……我现在身上没……没钱,但是只要我出去了……马上就可以给你钱,别说二十两,就是二十万两,二百万两都不是个问题!”沈万三自信满满的答道。 张酹渔叹了口气,幽幽说道:“看来啊,沈员外您还不了解情况,您还不知道吧,就在您进天牢的同时,朱元璋就下了圣旨——罚没沈万三家产宅田,合族上下,流放云南!而且你这一倒,你的老家周庄镇上株连甚多,市井间甚至有尽诛周庄居者之说,所以说,说沈员外,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又拿什么做代价请我们白猿客栈帮你呢?” 沈万三闻听此言,犹如晴天霹雳,浑身一震,呆呆的坐在地上,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喃喃自语道:“何对我沈氏如此……” 张酹渔面上逝过一抹不忍,长叹一声徐徐说道:“朱元璋曾经写过一首诗:百官未起我先起,百官已睡我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五丈犹披被。可见这个人是多么的仇视商人,而商人里,你又是拔尖儿的人物,不杀你,还能杀谁呢?” “痛哉——快哉——” 沈万三闻听此言,在地上大哭三声,又大笑了三声,随即缓缓的直起身来,跪在地上,弯腰从地上捞起了一把腰刀,看着张酹渔,狞声说道: “我得活……我得活……士、农、工、商,皆为中华子民,何故朝廷独伤我商贾?” “你想怎么做?”张酹渔问道。 沈万三笑了笑,嘶声说道:“既然朝廷不愿我们商人的商号立于阳光之下,为了天下商贾的存续,我愿在九幽地下建立一门通行黑市鬼蜮的商号,专司那些见不得光银钱通兑,买卖往来,这地下商号,一不遵朝廷号令,二不理天下纷争,三不理江湖恩怨,四不理人间善恶……我要让这九五龙位上的天子们都看一看,他们欲除之后快的商贾,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力量!” 张酹渔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主意好是好,只是今日你都难逃一死,更遑论将来呢?” 沈万三咬了咬头,咬牙说道:“别以为我是个商人,就不懂江湖上的事,我知道,白猿客栈曾有过先例,当委托你们的人暂时付不起代价的时候,可以以一根手指为凭,留待日后你们向委托人的子孙要求完成任何一件事作为偿还,这个名目,唤做——猿、门、断、指——” “啊——”沈万三一声痛呼,手起刀落,将左手拇指斩下。只见沈万三咬着牙,淌着冷汗,拾起了地上的那根断指,捧在手里,递到了张酹渔的面前,张酹渔默立良久,随即缓缓的伸出了右手,将那根断指拿在手中,一脸肃然的说道:“你的事,白猿客栈接了!” 是夜,南京,天牢大火,三匹快马,四道人影在火光和毒烟的掩护下冲出了包围…… 洪武三年,沈万三一统江湖上的所有地下钱庄,又用了三年的时间,将其整合重组,形成了以蠡门为主导的地下黑钱流通兑换体系。 洪武三十一年,沈万三病亡,享年八十八岁,蠡门之位传给了大弟子吕荣。 五百三十二年后,民国十九年,蠡门当代当家——地下财神单玺尘收到了一封拜帖,拜帖之上只有十二个字——白猿李青眉,求见蠡门家主单。 晓月如钩,单玺尘正坐在桌前拨打着他的黄金算盘,他的大儿子单穹印正恭恭敬敬的站在旁边伺候。 “爹……这下拜帖的是谁?” 单玺尘头也不回的说道:“什么人?讨债人!” “讨债人?”单穹印不解的问道。 “先迎客,回头慢慢跟你说!”单玺尘算完了最后一笔账,合上了账目,领着单穹印快步走到了会客厅。 客厅正中,李青眉正负手而立,瞧见单玺尘,一拱手,朗声说道: “白猿红袖,李青眉!” 单玺尘不敢怠慢,行了一个平辈里,抱拳答道: “蠡门,单玺尘!” 李青眉手掌一翻,原本空空如也的手心里骤然出现了一只安放在黄金底座儿上的小拇指,在那黄金底座上海刻着一行字——大明沈万三,洪武元年! 单玺尘见了那截小指,神情一肃,一撩袍袖跪在了地上,接过那截小指,细细收好,沉声说道:“不知白猿所托何事?” “三个月内,停止一切对天师会的财务结算,银钱流通!”李青眉一字一句的说道。 单玺尘点头答应,连为什么都没有问,就从手上摘下了一个玉扳指,交给了单穹印,让他传令全国所有的地下钱庄,三个月内,不再承接任何天师会的财务往来! 在李青眉这封信的末尾,附上了两行数字,翻译过来就是:八百单七不得出,一千余六不得入。 意思就是说,天师会在地下钱庄里的资金,八百零四个账户没法付账,一千零六十个账户没有办法收款,天师会的所有银钱往来,通兑结算全部被冻结住了! 我满地的点了点头,将眉姐的信在蜡烛上烧成了灰烬。 第二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鲁绛,她就坐在客栈的二楼,看着我吃吃的傻笑,怀里抱着我们的孩子,我只能看到那孩子生了一双和我一样的眼睛,但是任凭我如何努力的揉着眼睛,都无法看清那孩子的眉眼,我心急之下,一运气血,催动开了瞳术,我的脑中一热,神经开始高速运转,双目充血,一片赤红! “啊——”我一声怒吼,张开了双眼…… 原来一场梦,我大口的喘着粗气,摸了摸头上的冷汗,缓缓的散开了在梦里被催发的瞳术,伴随着一阵无力的晕眩,我狠狠的甩了甩脑袋,躺回到了床上,自从儿子被天师会的劫走后,我便没睡过一个好觉…… 就这样,我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天光见亮,刺眼的朝阳穿过窗棂,照到了我的脸上。 我翻身而起,坐在床上,看着墙上钉着的那幅地图,大脑飞速的运转,反复的计算着寇乌孙的脚程和搜索的进度,在那幅他偷走的地图上,有我做的许多标记,和拟定的搜索路线,我的那些标注是经过精密的计算后,才绘制到地图上的,按我的估计,今天正午之前,寇乌孙便能找到佛国牧场的具体位置! 上午九点,一只黑褐色的的大鹰在塔儿寺上空盘旋了一圈,俯冲而下,落入了站在佛堂前的头陀臂上,那只大鹰像极了唐叔养的那只猫头鹰,只不过颜色不同,唐叔那只猫头鹰,浑身雪白,而头陀臂上这只则是淡棕黄色,杂以褐色细斑,肩、下背和翅上覆羽棕色至灰棕色,杂以黑色和黑褐色斑纹或横斑,耳孔周缘有明显的耳状簇羽,喙坚强而钩曲,爪大而锐,脚强健有力,常全部被羽,第四趾能向后反转。这种大鹰学名唤做荒漠雕鸮,属沙漠猛禽,多栖息于人迹罕至的戈壁石窟,主要以各种鼠类为食,也吃蛇、蜥蜴、鸟、虫、蝎子和鸟蛋等。古时曾被大量捕捉驯化,充作沙漠行军的空中探马。 只见头陀在那只荒漠雕鸮的腿上解下了一只小皮袋儿,在皮袋儿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卷,一脸凝重的扫视了一遍上面的文字后,一张嘴,将纸卷儿吃了下去,随即找来了两个天师会的弟子,选了一块鲜血淋漓的牛腿肉,供给荒漠雕鸮啄食。 头陀耳尖一动,听到了我的脚步,只见他略一沉吟,便扭过头来,看着我说道: “张大掌灯,寇乌孙他们兵分两路,去了两个不同的地方!” 我拉着头陀回到了地图前,沉声说道:“哪两个地方,指给我看!” 第四章:白发三千丈(上) 墙上的地图,被密密麻麻的标注了很多点,其中涂抹最多的是三个地点,自东向西依次是是:位于瓜州的唐代玉门关、敦煌、罗布泊,三点一线。 按照头陀的情报,寇乌孙在罗布泊附近开展了半个月的搜寻后,在敦煌附近兵分两路,一路沿着天上余脉北上,一路南下,直奔三危山。 可以肯定,其中有一路必定是寇乌孙的疑兵。 我看着眼前的地图,指着上面的图示,对头陀说道:“当年王神策西出玉门关,到达佛国的牧场,根据罗布泊周边的地势可以看出,罗布泊只能向南发展,而无法向北扩张,所以我敢肯定北上的那路人马是疑兵,我说过,罗布泊周边的雅丹地貌,哪里有流水侵蚀的痕迹,哪里就是佛国牧场曾经的位置,既然寇乌孙有一路人马往敦煌方向走,那佛国城位于水畔的牧场,应该就在敦煌附近,敦煌和干涸后的罗布泊荒原接壤处有一片独特的风蚀地貌,形状怪异,当地人将此处称为“沙依坦克尔西”,翻译成汉文,就是“魔鬼城”,这片魔鬼城呈西北、东西走向,面积约400平方公里,距离敦煌大约150公里,地面海拔350米左右。寸草不生,滴水难觅,人类在此无法生存,所以被人们称为死亡之海。 我将手里的红笔,在“魔鬼城”的位置画了一个圆圈,看着头陀说道: “佛国的牧场应该就是在这个位置,白猿客栈传下过一句口诀:紫微天机逆行傍,隔一阳武天同当,又隔二位廉贞地,空三复见紫微郎。天府太阴与贪狼,巨门天相及天梁,后世子孙寻来路,袖内占星辨十方。” 头陀一脸迷茫的看着我,疑声问道:“什么意思?” 我白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道:“这叫紫微斗数,是祖先留下的口诀,这段口诀是让我们在佛国牧场一个方圆很大的面中,通过天上的星星定位,找到蓑衣墓这个点的方法!” “哦!厉害!那……咱们这就动身吧!”头陀似懂非懂的赞叹了一句,招呼一众天师会的弟子收拾行囊,准备清水和干粮,并通知日本人和英国人全员集合。 一个时辰后,天师会、英国人和日本人三组人马,在锁阳城西门外集合,正要出发,只见远处一道沙尘翻滚,乃是一匹快马疾驰而来,马上骑士赫然是去瓜州县城内发电报的卞惊堂。 只见卞惊堂一脸惶急,满嘴的燎泡,一身的风尘,拔马狂奔到了城门底下,滚鞍下马,一个箭步冲到了我的面前,抬手就是一拳,“咣”的一声砸在了我的鼻梁上,我脑门一酸,下意识的捂住了头脸,卞惊堂一招得手,抬腿就是一脚,将我踹翻在地,正要再打,头陀和荒木隆一赶忙跑了过来,架住了卞惊堂,头陀抱着卞惊堂的腰,大声喊道: “你这是做什么?疯了么?” 卞惊堂一把挣开了头陀的胳膊,冲着头陀喊道: “头陀,天师会全乱了,你知道么?赤门的码头不让咱们的烟船靠了,咱们名下烟馆的鸦片全停了!停了!咱们在玉门关外待了一个月,咱们天师会手底下的那帮大烟兵,犯了烟瘾供不上顿,已经闹了十几场哗变了!光镇压这些哗变的兵,就他妈的,就他妈死了好几万了!” 头陀下了一跳,脸色煞白一片,抓着卞惊堂的胳膊,大声喊道: “可以买!对,赶紧去拍电报,让会里的老人儿高价去从云南收一大批滇土,先稳住哗变的乱子再说……” 卞惊堂狠狠的揪着自己的头发,拧着眉毛喊道: “试过了,试过了,买不了?” “怎么会买不了,一手钱,一手货的买卖,怎么买不了?” “蠡门的单玺尘说是要年初盘账,一盘就是三个月,三个月内,封了天师会在地下钱庄的所有户头,咱们所有的钱现在是一个大子儿也动不了!”卞惊堂捶胸顿足的哭道。 “他单玺尘是要黑吃黑不成?”头陀急的脑门上青筋暴跳。 卞惊堂一把拨开了头陀的胳膊,冲到我的身前,大声喊道: “出玉门关前,还好好的,一定是这姓张的搞得鬼!” 我用手背擦了擦止不住的鼻血,坐在地下,仰着下巴说道: “有道是:捉贼起赃,捉奸拿双,卞旗主可不能乱扣屎盆子啊!” 卞惊堂咬着腮帮子,正要上前,又被道格拉斯和荒木隆一拦住,正撕扯之间,只见头顶一阵机器的轰鸣响起,庞山云那架飞机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俯冲而下,滑行了一段距离,稳稳的停在了城门前。 只不过,这一次,从飞机上下来的不是庞山云,而是两个我无比熟悉的人,一个是我的大舅哥鲁胥,另一个则是我魂牵梦萦的媳妇——鲁绛。 是的,就是鲁绛,摘了飞行帽,她那一头火红色的短发,犹如一簇跳动的赤焰,在我的眼前来回闪烁。 鲁胥挎着背包,背着他那把精钢铸成的铁伞,先一步跳下了飞机,伸手想要搭一把鲁绛,却被鲁绛一把拨开,只见鲁绛从机舱里拎起了一个双肩背包,背在了身后,将手上拎着的一条莹白色的长绳子挂在了腰间,那长绳软索的两端各有一个拇指粗细,一尺长短的银色金属短棒,金箍镶玉,上面刻着十个细若蚊足的小字——白发三千丈,性喜割人头。 鲁绛此时已经两臂一撑,轻轻巧巧的落在了沙地上,随即大踏步的拨开了众人,走向了正坐在地下冲她傻乐的我。 “谁打的?” 鲁绛伸手拉起了我,扑了扑我身上的土,从衣兜里掏出手绢给我擦着脸上的鼻血。 “黑了……瘦了……胡子也不刮……” 我咧着嘴,千言万语在嘴边,却有哽在了喉咙里,只知道看着她傻笑…… 鲁绛抹了抹眼角的水汽,扭过头来,扫视了一圈,冷声问道: “谁打的?” 荒木隆一和道格拉斯对视了一眼,两人若有若无的向卞惊堂的方向瞟去,鲁绛瞳孔一缩,死死的盯住了卞惊堂,面沉入水,沉声说道: “是你打的我男人?” 卞惊堂一挺胸膛,大声喝道:“是我打的,怎么样?” 话音未落,鲁绛两手一挥,在身下一抹,缠在她腰间那条莹白色的软索如同灵蛇一般瞬间飞了出去,卞惊堂翻身一跃,在半空中伸手一抓,攥住了那条软索的一端的银色小棒,却不料那小棒之中骤然传来了一阵机簧响动。 “咚——” 那金箍镶玉的银色小棒骤然炸裂开来,探出了无数三爪的金铁挠钩,钩后系着无数的金丝线,宛若张开了一张巨网,顷刻间罩住了卞惊堂的大半边身子! “啊——” 便随着卞惊堂一声瘆人的惨呼,那些三爪钩挠入肉生根,闪电一般的锁住了卞惊堂的骨肉,鲁绛转身卸下了身后的背包,将小棒儿的另一端扣在了背包的一个卡扣儿之上,迎风一掷,那背包在半空中猛地张开,画了好大的一个弧线。 “呼啦——” 背包急速旋转,瞬间罩住了卞惊堂的脑袋,鲁绛一个高抬腿将两截绳索踩在了靴子底下。 “咔哒——”仿佛有什么机关两两咬合,将卞惊堂的脑袋整个罩住的那个背包口儿猛地弹出了一圈犬牙交互的寒铁利刃,紧紧的扣在了卞惊堂的脖子上。一众天师会弟子正要一拥而上,头陀突然发了一声大喊: “都别妄动!是血滴子——” 血滴子,乃是明末清初之时,公输子弟发明的一种杀人器,后来传入宫廷,为雍正皇帝的特务组织粘杆处所独有的一种暗器,以革为囊,内藏快刀数把,控以机关,囊罩敌头,咬合机关,瞬间断骨开喉,首级立取。 此时卞惊堂头部被血滴子罩住,半个身子都被三爪倒钩拉扯的皮肉分离,鲜血滴滴答答的淌了一地! 剩下的日本人和英国人,刚反应过来想要掏枪帮忙,一扭头才发现,鲁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飞机上,手里架着一台重机枪,枪口正对着场内众人。 “张夫人,误会……都是误会!” 头陀满头大汗,瞥了一眼鲁胥,又看了一眼,整个脑袋被血滴子罩住的卞惊堂,扯着脖子大喊。 鲁绛根本不理他的解释,低头在地上一阵摸索,从沙堆里翻出了一块石头,在手心里垫了垫轻重,小跑了两步,飞身跃起,按住卞惊堂罩在血滴子里的脑袋,一石头砸在了卞惊堂的鼻梁上,卞惊堂一声惨叫,仰面栽倒,鲁绛狠狠的在他心口上踹了一脚,伸手在那白色软索上一抹,绳索尽头金箍镶玉的短棒顺指针高速旋转,带动卞惊堂身上的三爪倒钩,绞下来了好大一片碎皮肉。 “啊——”卞惊堂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留他性命!” 我轻轻的拍了拍鲁绛的肩膀,鲁绛看了一眼我的眼睛,冷哼了一声,迎风一扯,一阵机簧响,血滴子高高飞起,犹如一张纸鸢飘飘荡荡的回到了鲁绛手中,被鲁绛拎起肩带,往身后一背,再度化成了那只平平无奇的背包。 卞惊堂死里逃生,眼神涣散,神魂颠倒的在风中晃了一晃,仰面栽倒,头陀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都是皮肉之伤,没有伤到肺腑,当下长出了一口气,摸了摸头上的冷汗,朝着鲁绛拱手说道: “多谢张夫人……” 鲁绛不屑的摆了摆手,一伸胳膊,夹住了我的脖子,看着头陀,沉声说道: “这世上,能欺负他的人,只有我……” 我被鲁绛夹在胳膊底下,不得不弯着腰,才能抬起脑袋,我讪讪的笑了笑,朝着头陀、叶貂裘、荒木隆一和道格拉斯等人,拱了一圈手,赔笑着说道: “不好意思,各位,见……见笑了啊——” 第五章:白发三千丈(下) 三个小时后,卞惊堂的血止住了,这期间,鲁胥和鲁绛这对儿兄妹和叶貂裘为首的天师会又急了两次眼,险些动手,所幸被我和头陀拉开了,毕竟我们是为了儿子,他们是为了黄金,没有一个人是为了专门来这鸟不拉屎的荒漠里打架斗殴。 傍晚时分,我们这支探险队终于开拔,卞惊堂伤重,被天师会指定留守,我给鲁胥写了一个字条,让他留下来看护飞机,我和鲁绛两个人同乘一匹骆驼和天师会、英国人还有日本人一起向西,往大漠深处进发。 这一次,我们的目的地是敦煌东南方向的三危山。 其实,这三危山中的“三危”二字,乃是史书文献记载中最早的敦煌地名,取其意为:三峰耸立,如危欲坠。 《尚书·舜典》载:“窜三苗于三危”。 《史记·五帝篇》载:“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言于帝,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上古时期,三苗在江、淮流域及荆州一带多次作乱。舜巡视了一圈,回来向尧帝报告,请求把三苗迁徙到三危山,使之变成西戎。 尧帝采纳了舜的建议,三苗族人被迁徙到了三危山,这也成为了三危山最早的文献记载。 东晋永和八年,大批的佛教徒云集三危山,在此创建洞窟。 前秦建元二年,高僧乐尊经此,见三危山状如千佛,始凿莫高窟。 过了三危山向西,再行不到二百公里,就是“魔鬼城”,这段路,我们走了三天,在进入魔鬼城前一天晚上,鲁绛递给了我两个信封,轻声说道: “差点忘了,这是梁战和陆龟年传来的信……” 我深吸了一口气,接过了鲁绛手中的信封,梁战的那封很薄,打开来是一副地图,红线标注的是魁爷领导的道门所领导的绿林人手中的镖路,这河南、安徽、山东三声的红线最为密集,只不过所有的红线,都被人用黑笔打上了黑色的小叉,梁战这个人就是个活哑巴,嘴上懒得说话,手里懒得写,这幅标注的清晰明确的地图一看就不是出自他的手笔,我将那张薄薄的地图翻到背面,果然,在背面有两排娟秀的簪花小楷:三个月内,凡是天师会的军火,一颗子弹都不给运,天师会要是自己运,一切水陆关卡,匪窝山寨,一步一个坎儿,见货就劫,见人就绑——终南山道门魁爷全真气宗柳含缨敬上。 “魁爷虽是个女的,重情重义,竟不输男儿!” 我微微一笑,将信纸凑在烟头上点燃,烧成了一团黑灰。 我抽完了手里的剩下的半颗烟,摩挲着陆龟年的那封信,两眼紧闭,喃喃自语道: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鲁绛察觉出了我的异样,轻轻的摸了摸的我脖颈,柔声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有点紧张,你别管我……”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伸着不断打着哆嗦的手指尖,拆开了信封,抽出了里面厚厚的一沓信纸。 还是熟悉的三个数字一组的密码,只不过我和陆龟年约定的是密码母本是民国二年同文书局印刷的《初刻拍案惊奇》。 陆龟年这沓厚厚的信纸,记录的是他和敏贝勒从南京城到北京城发生的一段惊险绝伦的故事…… 五天前,安徽省固镇县城关镇,开往天津的火车伴随着一声汽笛声响,缓缓的驶离了站台。 这趟列车,走的火车路线名曰:津浦铁路,建于1908年(清光绪三十四年),于1912年(民国元年)全线筑成通车,北起天津总站,南至南京浦口火车站,全长1009.48公里,设站85个,单程51个小时,安徽省固镇县城关镇的固镇火车站,就是其中之一。 三更天,陆龟年走到两截车厢的连接处,一个纵越翻上了车顶,数着车厢的数量向前飞奔,没跑出去多远,陆龟年的领口里猛地钻出了一个尖吻立耳的小狗,那小狗体长不过手肘,浑身雪白,犹如一只幼狐,只见它从陆龟年的领口一跃而出,落在火车顶棚,双眼机警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身子一趴,两只立起的大耳左右抖动,看着陆龟年原地转了一圈,摇了摇尾巴。这狗是敏贝勒给他的,名字叫做:蜡螟。乃是敏贝勒训练的狗中,听力最好的狗,敏贝勒特地让陆龟年带着蜡螟听过那个叫香夫子的女人的声音,以蜡螟的能力,二百步之内,单凭耳力就可以锁定香夫子的声音,丝毫不差。 陆龟年知道,一定就是这里了。 事情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那是天师会在医院盗走我儿子张凛之的那个晚上,敏贝勒一声不响的带着自己在同泰寺豢养的所有嗅犬,从医院要来了孩子接触过的软布,直接就追了出去,就在我出发前往南京火车站的时候,一只长腿短耳的小狗从白猿客栈的后墙爬进了院子,将一个竹筒吐到了我的手里。 我打开竹筒,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草纸,上面潦草慌乱的写着一行字: 追踪到行迹,对方在移动,三里亭留信,跟上! 于是,我在南京火车站,叫过陆龟年,命他速去三里亭和敏贝勒汇合。陆龟年到了三里亭才发现,敏贝勒在三里亭留的根本不是信,而是一条狗,那条狗就是墨璃,墨璃见了陆龟年,便去咬他的裤腿,带着他向北一路狂奔,一口气跑了二十多里,在一个草甸子找到了裹着破羊皮袄,正在啃冷馒头的敏贝勒。 陆龟年正要说话,却被敏贝勒一下子按住了脑袋。 “嘘——” 敏贝勒给了陆龟年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抬起了上半身,轻轻的拨开了眼前依然多高的枯草,指着前方百步之外的一架马车,和马车周边足有二百多人的队伍,压着嗓子说道: “看到没?我跟了一路了,张寒的儿子就在那个马车里!” 陆龟年热血上头,咧着嘴,狠狠的给了敏贝勒一拳,笑着说道: “真有你的!” 敏贝勒摸了一把清鼻涕,傲声说道: “哼,我什么来着,只要这人还在风里,我的狗就能找到他!” 陆龟年一挽袖子,沉声说道:“那还等个屁,动手吧!” 说完这话,陆龟年就要往外冲,敏贝勒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陆龟年,压着嗓子骂道: “你脑袋里装的是屎么?对面二百多高手,送死么?万一动起手来,那个娘们儿狗急跳墙,害了那孩子的性命怎么办?” 陆龟年一拍脑门,缩了回来,口中说道:“对对对对对,有道理,等会儿,什么娘们儿?” 敏贝勒指了一下马车,在陆龟年耳边说道: “我跟了一路了,探听了他们不少谈话,那车里坐着的是个女人,名叫香夫子,是天师会主管训练门众的阴阳旗旗主,孩子就在她手里!只可惜我不敢跟的太近,再详细的情况,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咱们怎么办?”陆龟年问道。 “先跟着,等机会!”敏贝勒一脸笃定的答道。 结果,这哥儿俩谁也没想到,这一跟就跟到了安徽境内。 期间,陆龟年无数次的想下手偷走孩子,但是试探了好几次,都无功而返,毕竟这孩子不是物件儿,他会哭会闹会喘气,会叫会尿会动弹……故而陆龟年有十几次都潜到了孩子身旁,但又不敢下手,就这样,过了一个半月,时间来到了五天前。 香夫子手下的一个弟子带回来了一张电报,香夫子看了电报之后,开始紧锣密鼓的收拾行装,陆龟年潜进他们落脚的庄户,偷到了那封电报,得知了这电报乃是从瓜州县城发出的,发电报的人是阴阳旗的旗主卞惊堂,电报的内容是让香夫子带着孩子西出玉门关,与他们汇合。 香夫子立即差人买了第二天晚上的火车票,当然,这一切都没逃过躲在屋檐上的陆龟年的双眼。 陆龟年把这消息和敏贝勒一说,敏贝勒立马来了主意,只见敏贝勒在沙地上,画了一幅地图,在地图上画了一横一纵两根线。 “陆兄弟,香夫子要西出玉门关,最快的是走铁路,先走津浦铁路,从安徽到天津,到了天津去北京,在北京换成京张铁路,到达张家口,再从张家口搭乘京包线,在终点站包头下车,到了包头,再往西,换成驼队,继续向西,直奔玉门关。咱们俩就在北京下手,那地儿我熟悉,我会买今晚的火车票先一步到北京,找几个助拳的朋友,你跟着香夫子那趟车,确定她的落脚点,咱们北京汇合!” 陆龟年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却被敏贝勒一把拉住了胳膊。 “兄弟,身上还有钱么?我得买票啊!” 陆龟年闻言,收住脚步,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只翻出了两块银元。 陆龟年吞了口唾沫,一脸淡定的说道: “您放心,此处不比荒郊野外,银钱到处都有,哥哥稍坐,待兄弟出去走上一圈!” 话音未落,陆龟年身子一晃,早已经蹿了出去,头上脚下的爬上了飞檐,消失在了敏贝勒的视线之中。 两个时辰后,陆龟年背着一个大包袱,从半空中一跃而下,拉着敏贝勒躲到了墙角,捧着包袱,掀开了一角。 “嚯——”包裹里金灿灿的一包金条,晃的敏贝勒眼睛一痛。 “哪来的?” “赌坊!” “哪一家赌坊,能有这么多金条?” “哪是一家啊,十五家!凑的!你都带上吧,穷家富路!”陆龟年大大方方的将包裹塞进了敏贝勒的怀里。 “你……你不带点儿么?”敏贝勒磕磕巴巴的说道。 “我……我用不着这个,只要我想要,谁兜里的钱都是我的!”陆龟年咧嘴一笑,拍了拍敏贝勒的肩膀。 敏贝勒摸出一根金条,拿牙咬了一口,笑着说道: “妈的,看爷包它一截车厢,把狗都带过去!” 第六章:十赌九诈(上) 话说那陆龟年凭着敏贝勒留给他的那只听力奇绝的蜡螟犬,在火车上找到了香夫子所在的车厢,一路上,陆龟年索性直接就蹲在了车厢棚顶,紧紧的锁定香夫子的行踪,历时一天两夜,火车在天津停靠,香夫子一行转车又到了北京,住进了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 这六国饭店最早是由英国人于1900年所建,历经两次修整,期间共由英、法、美、德、日、俄六国合资,故得名六国饭店,整体布局为地上四层,地下一层,主要为当时各国公使、官员、达官贵人及上层人士在此住宿、餐饮、娱乐,聚会而用。同时,还为当时下台的一些军政要人提供避难处所。 香夫子一行人马包下了六国饭店的第三层,根据火车站的车次表,可以推测出香夫子他们将在六国饭店居住一日两夜。在香夫子入住后不久,陆龟年和敏贝勒在六国饭店对面的馄饨摊儿上成功汇合。 “敏贝勒,有什么想法没有?”陆龟年狼吞虎咽的嚼着馄饨,抬眼看着敏贝勒。 敏贝勒嘬了嘬牙花子,皱着眉头说道: “妈的,别的地方都好办, 这六国饭店嘛,很麻烦啊?” “为啥?”陆龟年放下了手里的海碗。 “这六国饭店,鱼龙混杂,各方势力在此云集,军、政、商、黑、白、洋,都在这个地方汇聚,为了保证这些重要人物的安全,这六国饭店的安保一直都在业内雄踞顶峰,前清的时候,宫里边有一个神秘的组织,唤做——善扑营,这善扑营,最早的时候乃是清圣祖仁皇帝康熙皇帝爷建立的一支清廷内卫部队,专司宫廷安保,这善扑营的成名战便是康熙五年在武英殿擒鳌拜,经此一役,善扑营声名鹊起,迅速成长为皇帝贴身安保的主力,雍正四年,朝廷对民间下达了“禁武令”即:禁止民间人士佩戴刀剑行走,禁止百姓拳斗,禁止民间擂台较技,违者依律重处,擂台死伤按杀人论罪。这意在削弱江湖势力,扼制反清组织的禁武令一出,江湖上的豪侠大能们再也按捺不住,开始了针对清廷的大规模报复行动,刺驾、杀官、劫银等大案层出不穷,雍正皇帝大怒,派出善扑营专司追捕江湖人士,刺客大盗,这也成为了善扑营走出皇宫内院,和江湖人物百年恩仇的开端。雍正十年,湖南秀才曾静因不满清廷统治,暗中联络陕西总督岳钟麒,策动反清,结果事情败露,举朝震动,雍正大发雷霆,就此事广肆株连,大兴文字狱,浙江文士吕留良遭受牵连,被满门抄斩,吕留良之孙女吕四娘阴差阳错,幸免于难,身负血海深仇的吕四娘只身北上京城,欲杀雍正报仇,途中巧逢出家为僧的江南大侠甘凤池,吕四娘拜之为师,随其苦练飞檐走壁及刀剑击刺之术。雍正十三年,吕四娘辗转进京,潜入乾清宫,刺杀雍正,削下头颅,提首而去。故而雍正大葬时,只能以赤金铸头以代之,合尸身葬于河北省易州泰陵地宫。雍正的死,彻底激化了朝廷和江湖武人的矛盾,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乾隆即位后,立即着手开始了针对江湖武人无差别、全覆盖、清洗式的大屠杀,而与江湖武人有着丰富斗争经验的善扑营自然成为了这场大屠杀的急先锋,这善扑营的统带历来都是镶黄旗的贵胄子弟担任,为了在江湖上行走办事更加方便,乾隆御赐了这一脉的子弟一个汉姓——游,这游氏一族和江湖武人斗了一百多年,仇深似海,在这个过程中,游家人摸爬滚打,用命和血传下来了无数对付江湖人的经验,这里面有防盗的手段、安保的策略、缉捕的秘诀、审讯的技巧,总之,方方面面的套路,全是针对江湖高手的。后来,大清朝越混越完蛋,善扑营也跟着没落了,不过,虽然善扑营没落了,但领头的游氏一族仍旧人才辈出,清末那阵还出了一位惊才艳艳的高手,名叫游卯笙,专门帮朝廷捕杀革命党,后来据说在南京……败在了贼王于四的手里,气的吐血而亡……哎嘿!不对啊,于四不就是你的……” 陆龟年抿了一口海碗里的汤汁儿,捂着额头说道: “没错儿,清末民初的贼王于四,就是我师父!” 敏贝勒闻言,抚掌大笑,拍着桌子说道: “有意思了啊!有意思啦,真叫个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这六国饭店的安保顾问就是游卯笙的儿子——游泰来!你说巧不巧啊?小贼王!” 敏贝勒一巴掌拍在了陆龟年的肩膀上,呛得陆龟年一口汤汁喷在了衣襟上。 “我说,敏贝勒,您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拱火看热闹的?”陆龟年抹了抹嘴巴子,一脸的不乐意。 敏贝勒强压住笑,陪着脸说道: “当然是来帮忙的,吃完了饭,我带你去见几个朋友!这事儿少不了他们帮衬!” 陆龟年闻言,一脸不解的问道: “哟,就您这脾气,还能有朋友?” “瞧你这话说的,我什么脾气啊!哈哈,这秦桧儿还有仨朋友呢,更何况你贝勒爷我呢!” 说完,便拉着陆龟年,上了一架黄包车,直奔城东而去。 城东,曾裕当铺。 贝勒爷拉着陆龟年下了车,走到当铺门口,指着匾额下方的左右两副楹联笑着问道: “来,给爷念念!” 陆龟年抬头,看着楹联上的阴刻楷书,一字一句的念道: “人生本是典来去,世事何如当东西。” 敏贝勒抹着楹联上的金漆,笑着问道: “如何?” 陆龟年一挑大拇指,由衷的赞道:“好句!” 敏贝勒一拍胸膛,笑着说道:“爷的笔墨!” 话音未落,早有个打杂的小厮,从店里小跑着走了过来,瞧见敏贝勒一身破皮夹袄,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当下把腰一叉,伸手推了敏贝勒一把,从门口拽出了一个鸡毛掸子,大声喝骂道: “臭要饭的,滚一边儿站着去,别挡爷的生意!” 陆龟年一挽袖子,就要上手,却被敏贝勒一把拉住,只见敏贝勒笑着对那小厮说道: “哎呀……十几年没回京城了,想不到,这现如今什么人都敢在我的面前称爷啦?哈哈哈,有意思,今天爷我心情好,懒得跟你费口舌,郑矮子在不在,让他滚出来?” 那小厮闻言,瞪大了眼睛,指着敏贝勒的鼻子大声骂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么称呼我们老板!” 话音未落,那小厮已经抡起了手里的鸡毛掸子,奔着敏贝勒的头脸就抽了过去,敏贝勒猝不及防,将躲未躲之际,斜刺里一个矮胖的汉子猛地从店里钻了出来,一把攥住了那小厮的胳膊。 “老板……他……” 只见那矮壮的汉子年纪约有四十出头,光头大脸,一身西装西裤,却蹬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爷?是你么?” 矮壮的汉子虎目含泪,红着眼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敏贝勒,哽咽了一阵,一弯膝盖,跪在了敏贝勒的脚步,那小厮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去拉那矮壮汉子! “爷……”小厮的话还没出口,矮壮汉子猛地一挥手,一个打嘴巴抽在了那小厮的脸上。 “你管谁叫爷呢?我算个屁的爷,这位才是爷!”矮壮汉子看了一眼敏贝勒,面红耳赤的冲着小厮大喊。 “好了好了,里面说……”敏贝勒挥了挥手,带头走进了当铺,那做派,仿佛这当铺是他的产业一般。 穿过前厅,进了后院儿书房,敏贝勒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指着陆龟年说道: “认识一下,我朋友,陆龟年!” “陆爷吉祥!”矮壮汉子一抖衣袖,给陆龟年行了个礼,陆龟年吓了一跳,正要还礼,却被矮壮汉子一把架住,口中说道: “您是贝勒爷的朋友,您这礼我可受不起,您就叫我郑矮子就成!” 陆龟年看了一眼敏贝勒,敏贝勒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此时,郑矮子已经叫出了自己的三房太太,五个孩子到前厅,排成一排,恭恭敬敬的给敏贝勒磕头,敏贝勒大马金刀的坐在太师椅上,也不避让,待他们磕完了头,一咧嘴,放下了茶杯,从后背解下了陆龟年给他偷的那一包袱金条,伸手在里面抓了两把,攥在手里,一共得有十几根儿,这厮数也不数的走到了一个小孩儿身前,让他把长袍的下摆兜起来,“哗啦”一声扔进了那小孩儿怀里,一摆手,笑着说道: “回去分了吧,爱吃点啥,买点啥!” 郑矮子在一旁,急声喝道: “还不谢贝勒爷的赏!” 一众女人孩子,冲着贝勒爷又是一阵千恩万谢,站起身来告退,一步三回头的带着满脸的迷茫看着明明脏的好像要饭花子一样却出手撒金子眼都不眨一下的贝勒爷。 郑矮子屏退了左右,看着敏贝勒,轻声问道: “爷,您这趟回来,可是有事交代!” 敏贝勒摸了摸肚皮,张口说道: “早上馄饨没吃饱,你去置办一桌儿吃的,边吃边说!” 郑矮子一躬身,下去亲自置办酒席去了,陆龟年一抬屁股,拎着椅子蹭到了敏贝勒身边,一脸好奇的问道: “敏贝勒?这人是谁啊,对你够恭敬的啊!是你们王府里的吗?” 敏贝勒喝了口茶,吐了吐茶叶沫子,摇着脑袋说道: “不是王府的,我们是赌桌儿上认识的……嗯……那还是大清朝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我还是王府的贝勒……” 清光绪三十三年,北京城。 京师众赌坊,以群英会为魁首。 层高四层,飞檐斗拱的群英会灯火通名,只要是你能叫出名的赌法儿,这里都有,麻雀牌、花会、纸牌、骰子、摇摊、麻将、牌九、斗鸡、斗蟋蟀,斗狗,赛马,彩票,回力球,轮盘赌,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这一年的九月,大半的时间,敏贝勒都在群英会里推牌九,这一日,敏贝勒酒喝的有些多,脑袋晕沉沉的,推了没几把,就昏昏欲睡,敏贝勒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一甩手,扔了牌九,晃晃悠悠的坐到二楼窗边,吹吹风,看着外面的小雨,醒醒酒儿,发了会呆,敏贝勒一低头,正看到群英会的楼底下,一个瑟瑟发抖的矮壮汉子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破衣烂衫,攥着一只破碗,盯着冷雨,在街上行乞,走遍了半条街,才要来了半碗冷粥,那矮壮汉子扁了扁嘴,虽然饿的要命,却不舍得喝,一路小跑的回到屋檐底下,把粥喂给了一个满头银发,衣裳褴褛的老太太。敏贝勒眯了眯眼,坐直了身子,正要再看的时候,旁边伺候敏贝勒茶水的姑娘跟了过来,顺着敏贝勒的眼光向外看了看,瞧见那矮壮汉子的惨状,瞥了瞥嘴,小声嘟囔道: “活该!” 敏贝勒耳尖,一扭头,笑着问道: “你说什么?” 那伺候茶水的姑娘愣了一下,低着头,张口答道: “我……说……说他活该!” “你认识他?”敏贝勒指了指窗外。 “认得!” “他是谁啊?”敏贝勒拄着窗框,笑着问道。 “这个人的全名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姓郑,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去年跟着几个朋友来群英会玩了几把骰子,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一下子迷上了赌,赌来赌去,赌光了家业,赌光了田产,赌得一贫如洗,赌得家财散尽……您别看他现在穷到带着老娘上街要饭,可只要但凡他手里有一个铜板,他都得进来赌上一把!” 敏贝勒闻言一笑,摸着脑门说道: “有意思,有意思!” 敏贝勒笑了一阵,从怀里摸出了二十两银子,递到了那姑娘手里,指着楼外说道: “这二十两给那郑矮子送去,把他叫上来,让他陪我打两圈麻将!” “啊?爷……你这……”姑娘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让你去,你就去!你是爷,我是爷?”敏贝勒一拍桌子一瞪眼,那伺候茶水的姑娘吓了一跳,低着头,埋着脑袋跑下了楼。 一炷香后,群英会二楼雅间儿,敏贝勒大马金刀的坐在桌子后面,招呼着刚从楼梯拐角探出身的郑矮子。 “来……坐下!” 敏贝勒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郑矮子心惊胆战的坐了下来,敏贝勒挖了挖耳朵,笑着说道: “放松点儿,没别的事儿,爷今天本来约了几个朋友打麻将,但是不巧的是,他们几个都有事来不了,钱,爷是不缺的,玩儿的就是个乐,听他们说,你麻将打的不错?” 郑矮子僵硬而惶恐的点了点头,唯唯诺诺的说道:“还……还行!” “陪我玩两圈儿?” “好!” 敏贝勒一招手,又叫来了刚才那个给他伺候茶水的姑娘,笑着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回爷的话,我叫翠儿!” “回打麻将么?” “会,打的不好!” “坐!” 敏贝勒招呼翠儿坐在了自己左手边,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叫过了楼梯口一个卖瓜子干果儿的杂役,张嘴问道: “你叫什么名儿?” “回爷的话,小的叫四宝!” “好名字,会打麻将吗?” “看别人打过,玩儿的不好!” “坐!”敏贝勒揽过四宝,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右手边,从怀里又掏出了几锭银子,分给了四宝、翠儿每人二十两。 只听敏贝勒咳了咳嗓子,笑着说道: “每人二十两,陪爷玩儿个乐!” 就这样,敏贝勒、四宝、翠儿和郑矮子组成的麻将局拉开了序幕。 第七章:十赌九诈(下) 论起赌,敏贝勒的牌技差的那是一塌糊涂,不出五圈,敏贝勒的钱就输了精光,翠儿、四宝、郑矮子三家赢,敏贝勒一家输。 敏贝勒脸黑的眼看都要滴出水来了,翠儿想走,却被敏贝勒一把拉住,红着脸,瞪着眼睛拍着桌子,一个也不让走,就这样一直打,原本每个人是二十两的本钱,等打到了三更天的时候,敏贝勒已经输了四百两,这四百两里有一大半都落在了郑矮子的手里,喜得他是眉开眼笑,脸红心跳。 然而,到了后半夜,敏贝勒的手气骤然好了起来,半个时辰都不到,就连开了三把“清一色”,四把“杠上花”,翻着倍的赢钱,没多久,郑矮子手里的钱就输的差不多了,郑矮子输红了眼,一咬牙,叫来了群英会的管账,非要借钱,可这群英会有规矩,无论是谁想借钱都得添个抵押的当儿头,无论你是金石书画、玉件古玩、房产地产、绫罗绸缎,但凡你是值点钱的东西都可以抵,抵完就给你放钱,可这郑矮子身上除了一身满是补丁的破布烂衫,一双草鞋、一只要饭的旧瓷碗,再无多余的半个东西,郑矮子眼看着自己剩下不多的钱不够下本了,急的是团团乱转,敏贝勒看不过眼儿,笑着说道: “这样吧,我府里缺个养马的马倌儿,你就给我拟个文书,那这卖身的契约为当儿头,借个四五百两,应该还不是问题!你要是觉得委屈,大可出门打听打听,我敏贝勒府上的仆役哪个不是吃香喝辣,你若真入了我府中养马,不必过着这在街头上喝风的日子强上百倍?” 郑矮子踌躇了一阵,一是被敏贝勒开出的条件有所动摇,二是赌瘾上头,不再搓几圈回回本儿,他实在是心头难安,于是一咬牙,拟了个卖身文书,按上了手印,敏贝勒吹干了纸上的墨,递给了群英会的管事,没多久,四百两现银就摆在了郑矮子的桌前。 赌局继续,敏贝勒开始接连输钱,只不过开始输钱的并非敏贝勒一家,而是翠儿、敏贝勒、四宝三家输钱,郑矮子一家赢,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郑矮子一拢账,基本不赢不输,闹了个平,敏贝勒输了个干净。 只见敏贝勒伸了个拦腰,瞥了一眼郑矮子,笑着问他: “你是拿手里的银子,赎回卖身契,两手空空的来,空空的走,还是咱们接着赌?” 郑矮子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一阵子之后,猛地一瞪眼,沉声说道: “富贵险中求,小的还想再搏一搏!” “好胆色!”敏贝勒抚掌大笑,又掏出了十锭雪花银,拍在了桌子上。 赌局再一次开盘,然而,这一次,郑矮子似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好运道,本钱流水一般的流向了敏贝勒的口袋,不出三圈的光景,郑矮子不但输光了四百两,还反欠了敏贝勒二百一十两银子,郑矮子急的额头上青筋暴跳,冷汗直流。 敏贝勒一把推倒了麻将牌,笑着说道: “得了,今儿个就到这吧,算算账吧!郑公子,你的卖身契,算是赎不回去了,不但赎不回去,你还反欠我二百一十两,你说……这事怎么算吧?” 郑矮子紧张的直吞口水,颤抖着嗓子,低声说道: “我……我可以多干活儿,折您的银子……” 敏贝勒摇了摇头,一脸严肃的说道: “账不是这么算的,你要明白你的身份,你现在是我的奴役,签了卖身契的奴役,你给我当牛做马的干活儿是应当应分的事,从今天起,再没有什么大清百姓郑公子,只有个姓郑的正黄旗旗奴,旗主对旗奴,能打能骂能杀,只要一天不给你脱籍,你的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是本贝勒的奴才,你还想跟我谈什么干活儿折银子,笑话!” 郑矮子听了这话,浑身一抖,软踏踏的向后一仰,栽倒了地上。 敏贝勒一伸手,从翠儿手里接过了茶水,吹了吹沫子,张口说道: “你还是想想,家里有什么能值二百一十两银子的东西吧?” 敏贝勒话音未落,旁边的四宝张嘴说道: “贝勒爷,小的知道这姓郑的家里还有一个六十岁的老母,如今美利坚国在华招工,要招一批苦力去旧金山,据说那边儿的船港上缺一个会做中国饭的老妈子,您看……” 彼时,清廷无能,各国列强在华拐带劳工,贩卖人口,出海的华人苦力十有八九客死异乡,并且此事已渐渐在民间传开。郑矮子闻听此言,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一个虎扑,就要过来扼四宝的脖子,两个虎背熊腰的打手从门后闪身而出,一把按住了瘦小枯干的郑矮子,将他整个人压在地下。 敏贝勒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扔给了四宝一锭银子,沉声说道: “行啊!这事儿就交给你办吧,把那老太太卖到美国人的船上去,赔点就赔点吧!” “爷放心,我知道那老太太就在街对面的桥洞子底下,我这就给她拖去卖了!”四宝接过了银子,眉开眼笑答了一句,蹬蹬蹬的下了楼。 “不——别动我娘——别动我娘——啊——贝勒爷开恩——开恩啊——”郑矮子一边哀嚎,一边不断的用头狠狠的撞击着地板,直磕的额角破裂,鲜血横流。 敏贝勒站起身,一步三晃儿的走到了郑矮子身前,低着头,看着郑矮子说道: “愿赌服输啊——我问过你,刚开始赌的时候,我问过你,愿不愿意陪我玩儿两把,你本可以拒绝的,但你没有。赌到一半的时候,我又问你,是赎回卖身契,两手空空的来,空空的走,还是坐下接着赌,你选择了接着赌!你不是三岁小儿,可以出尔反尔,你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贝勒爷——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你杀了我……放了我娘——” 郑矮子疯狂的磕着头,敏贝勒摇了摇头,背过手去,不再看他,没过多久,四宝便跑了回来,从袖子里掏出了三十两银子,和一件破布棉袄,放在了桌子上,向敏贝勒说道: “回贝勒爷,小的找了两个人伢子,把那老太太卖了,换了三十两银子!那老太太知道自己要被卖去美利坚给儿子抵债,红着眼睛把身上的棉袄脱了下来,让我捎给他儿子,说此后山水迢迢,相隔万里之遥,怕是再也无法相见,这天气渐寒,就把这棉袄留给他儿子吧……” “啊——娘啊——我对不起你——” 郑矮子一声大喊,也不知哪来了一股子力气,一把挣脱了按着他的大汉,疯狗一般向四宝扑来,四宝眼疾手快,一闪身躲在了桌子后面,郑矮子一声大喊,掀翻了桌子。 “哗啦——”桌子底下的一个暗兜散开,里面十几张麻将牌四散而飞。 郑矮子一愣,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这桌子除了自己坐的那一面,其余四面都有暗兜,里面装着和桌子上一模一样的麻将牌! 他们的牌是自己配出来的! 除了郑矮子,其余三个人都在出千! “你耍诈……你……出老千!”郑矮子瞪大了眼睛,牙齿咬得咯咯乱响。 此时,那两个虎背熊腰的打手已经跟了上来,批头盖脸的一顿老拳,将郑矮子打翻在地,逃出一捆麻绳,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你骗我……出千……” 敏贝勒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看着郑矮子,幽幽说道: “十赌九诈,愿者上钩,怪只怪你有眼无珠,浑浑噩噩,看你这身板儿脾气也做不了一个好马倌儿,也罢,我便送你一程,让你早点投胎吧——” 敏贝勒在腰间一抹,抽出了一把蒙古小匕首,抵在了郑矮子脖子上,笑着说道: “小子,看来要想翻本儿,你只能指望下辈子!” 郑矮子万念俱灰,闭紧了眼睛,涩声说道: “笑里藏刀相对战,赌中舞弊两相欺。衣衫褴褛亲朋笑,手脚肮脏骨肉离。事到如今,我才明白,赌之一道,哪有赢家,徒迷心智耳!” 敏贝勒闻言,一声大笑,抬手就是一刀! 郑矮子发了一声闷哼,正要引颈就戮,忽觉身上一松,睁眼一看,敏贝勒的那一刀正划在绳结上,将捆住他的绳子割了开。 郑矮子正迷茫之间,敏贝勒咧嘴一笑,揪着他的后颈,将他提了起来,走出房门,轻轻的推开了隔壁雅间的屋门。 隔壁屋里,郑矮子的老娘正坐在一张桌子后头,吃着热饭,身上换了一身新的棉衣,瞧见敏贝勒进来,连忙扔了筷子,跪在地上。 “这……”郑矮子如同做梦一般,长大了嘴,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敏贝勒笑着坐在了一张椅子上笑着说道: “郑矮子呀郑矮子,你要知道,这赌博之道,不过是娱人的游戏,这自古一来只有人玩儿牌九,可莫要让牌九玩儿了人!” 郑矮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红着眼睛答道:“小的受教了!” 敏贝勒摆了摆手,徐徐说道: “要不是念在你对老娘还算孝顺,要了粥,先奉孝老娘,爷才懒得管这烂事儿呢!” 说到这儿,敏贝勒一伸手,翠儿将那张卖身契递到了他的手上,敏贝勒挤了挤眼睛,蹲下身,将卖身契叠好,塞进了郑矮子他老娘的手里。 “老人家,这是你儿子的卖身契,你拿好了,要是他再敢赌,你就把它送到我府上来,我直接给他卖美利坚去!” 那老太太泪眼婆娑,抓着敏贝勒的脚脖子,狠命的在地上磕头,郑矮子激动的体如筛糠,嘴里乌拉哇啦也不知在喊些什么? 敏贝勒伸了个懒腰,拍了拍郑矮子的肩膀,转身出了雅间,给了他们母子一个抱头痛哭的机会。 翠儿识相的带上了门,小声问道: “爷,里面那娘俩怎么办?” “能怎么办?哭完就撵出去呗,省的爷听了心烦!” 翠儿抿了抿嘴,似笑非笑的说道: “爷,甭以为我不知道啊,您在给那老太太准备的新棉衣里藏了一张二百两的银票,爷……您这好儿,啥时候能用到我身上啊?”翠儿嗔怪的瞥了敏贝勒一眼,轻轻的抱住了敏贝勒的胳膊,敏贝勒伸手,捏了捏翠儿的脸,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小浪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群英会的客人里聊拨的汉子还少吗?再说了,爷我喜欢丰满的,你太平了,再过两年吧!哈哈哈!” 敏贝勒拨开了翠儿的手,放声大笑,唱着小曲儿,踏着鼓点儿,小跑着冲进了蒙蒙细雨之中,又蹦又跳,开心的像个孩子…… 民国元年,大清皇帝退了位,敏贝勒的阿玛一着急上火,暴病而亡,敏贝勒哥儿几个分了家产,各奔东西。敏贝勒做惯了大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挣钱的能耐是一样不会,败家的本事却无人能及,没过三五年,就将分来的家产败了个精光,靠着典当府里的物件儿度日,一开始是府里的奴才拿着物件儿来当,后来奴才下人们跑的差不多了,敏贝勒没办法,只能亲自抱着瓶瓶罐罐往当铺跑,这一日,敏贝勒兜兜转转来到了城东新开的曾裕当铺,进了屋,一抬头,才发现,坐在柜台后头的掌柜,正是郑矮子,郑矮子见了敏贝勒,两腿一跪,就要磕头,瞧见敏贝勒一身的破衣烂衫,心疼的直掉眼泪,敏贝勒捧过来的瓶瓶罐罐,一样也不肯收,郑矮子的老娘翻出当年的卖身契,就要郑矮子卖了家产,拿着钱去给敏贝勒当奴才。敏贝勒哪受得了这个,钱是抵死不收,拔腿就要走,郑矮子计上心头,说自己新店开张,没有楹联,愿意出十根金条向敏贝勒讨一副字,刻成楹联,挂在门边。这年头,别说敏贝勒了,就是宣统皇帝的字也不值十根金条啊。敏贝勒打心眼儿里不愿吃这口嗟来之食,但是又架不住郑矮子母子苦苦相求,踌躇了一阵,一咬牙,提了一副对联:人生本是典来去,世事何如当东西。 郑矮子收好了对联,生塞硬按的将金条塞进了敏贝勒的手里,敏贝勒无奈,只得硬压着火气,把金条揣进了兜里,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回府以后,敏贝勒是越想越气,心里暗道: “他娘的,当年我可是北京城里第一号的爷,今儿个却沦落到靠人施舍的田地,我这副境遇,若被往日的相识瞧见,岂不被笑掉了大牙,大丈夫在世,命可以不要,脸面绝对不能缺!北京这地儿待不下去了,爷走还不行么?” 心念至此,敏贝勒花了三天时间,将家里所有能变卖的物件儿低价折了现,背着这点儿钱,一路南下,直奔南京…… 就在陆龟年听着敏贝勒给他讲这些往事,听的津津有味的时候,郑矮子已经准备好了饭食,请敏贝勒和陆龟年过去用饭,敏贝勒也不客气,甩开牙槽,就是一顿胡吃海塞,活似个饿鬼投胎。 郑矮子站在一旁,不断的添杯续酒伺候局儿。 “哎呦,差点忘了,你老娘身体怎么样?”敏贝勒掰下来了一条鸡腿,鼓着腮帮子问道。 “回爷的话,我老娘去年已经过世了……” “额……那个……节哀!”敏贝勒伸出油腻腻的手指头,拍了拍郑矮子的肩膀。 半个小时候,肴核既尽,杯盘狼藉。 敏贝勒腆着肚皮,瘫在椅子上,招呼着郑矮子,沉声说道: “听说你这当铺做的不小,京城上上下下,没有你不通的人脉?” 郑矮子一弯腰,张口答道: “托爷的福,一般一般!” “得,你也甭谦虚了,六国饭店里,有没有认识的?”敏贝勒一边剃着牙,一边问道。 郑矮子思索了一阵,沉声说道: “那饭店了有几个侍应生,手脚不甚干净,爱从客人那里顺些小玩意儿,您也知道,出入那地方的人,非富即贵,那些小物件儿,本儿小的当铺是收不起的,所以他们都来我这儿来,把东西典当成现银,一来二去,倒也很是熟稔……另外……有几个下了野的军政要员住在六国饭店,为了尽快把手里的古董字画出手,好筹钱移居国外,最近和我联系也很是密切,这几个人是……” “算了算了,爷懒得知道他们都是谁,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动用你在六国饭店里能动用的一些人脉,给我查清三件事:一、六国饭店的安保布防图;二、天师会的香夫子和她带着的那个孩子住在那个房间;三、善扑营的游泰来和天师会有没有勾结。好了,去吧!” 敏贝勒打断了郑矮子的话,言简意赅的下达了指令,郑矮子一躬身,倒退着出了房门。 敏贝勒打了一个饱嗝,躺在椅子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八章:碧眼金睛兽(上) 三个小时后,郑矮子匆匆的门外进来,朝着敏贝勒打了个千儿,沉声说道: “回爷的话,事情都打探清楚了。” 敏贝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直起腰来,搓着脸说道: “说说吧!” 郑矮子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纸,递给了敏贝勒,徐徐说道: “爷!这是六国饭店的安保布防图。” 敏贝勒拉过陆龟年,两个人对着纸上画着的图样研究了一番,随即指着二楼左角那间套房,不解的问道: “这间屋子怎么涂成个黑疙瘩了?” 郑矮子躬身答道: “回爷的话,二楼左角那个套房的情况,我联系了很多人,都打探不出,只知道那是游泰来为天师会的一个叫做香夫子的女人布下的一个阵法,唤做——千尸火龙阵。至于阵法是个什么路数,小的无能,实在是探听不出!” 敏贝勒一抬屁股,坐在了桌子上,盘着腿,嘬着牙花子叹道: “游泰来布的阵……游家……游家的阵,应当是出自善扑营的本事,善扑营是宫里的秘密组织,看来还得找那老东西打听打听!” 说完这话,敏贝勒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拉着陆龟年就往外跑。 “爷,你哪去啊?”郑矮子在后面喊道。 敏贝勒也不答话,举着胳膊胡乱挥了挥,人已经跑到了街上。 “黄包车!”敏贝勒一摆手,拉着陆龟年,各上了一辆黄包车。 “狗尾巴胡同!”敏贝勒一声吆喝,拉车的车夫甩开了两条腿,穿街过巷,没多久,就来到了天坛西北角的一条小巷边上。 敏贝勒给了赏钱,拉着陆龟年在低矮的雨檐子底下,猫着腰一顿乱拐,两腿一蹦,攀上了一座低矮的墙头,向院子里望了一望,蹦下来,拍了拍手上的土,笑着说道: “烟囱还冒着烟呢,老东西还没死,真他娘的能活!” 说完这话,敏贝勒走到了小院儿正门,抬腿一脚,踹开了老朽斑驳的木门,拉着陆龟年,穿过天井,走进了一间昏暗潮湿的小屋,那屋子里没有灯火,床头柜尾的摆满了无数的瓶瓶罐罐、书画古玩,一个白面无须,伛偻着肩背的老头儿,眯着一双眼睛蹲坐在地上,一手托着一个瓷碗,一手捻着一只朱笔,正全神贯注的勾描着碗沿儿上的锦鲤图样! 敏贝勒大踏步的走了过去,一把夺过了老头儿手里的碗,拎起床头的一个水壶,倒了碗水,仰头喝干。 那老头扭过头来,眯着一双藏着皱纹深处的眼睛,直起腰来,张了张没牙的嘴,笑着说道: “哟——贝勒爷!奴才给你请安啦!” 言罢,就要起身行礼,敏贝勒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又倒了一碗水,递给了陆龟年。 “贝勒爷,您注意着点儿啊,那可是成化年间的青瓷!” 敏贝勒啐了口唾沫,指着满屋子的瓶瓶罐罐,笑着骂道: “去你姥姥的,安德海,你这儿地,有真的么?” 那老头儿笑了笑,晃着脑袋说道: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假,成华年间的青瓷,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还不是说真就真,说假就假!” 敏贝勒哈哈一笑,喘匀了气,指着那老头儿,对陆龟年说道: “还没介绍,此人名叫安德海,是前清宫中内务府的武英殿修书处总管太监,司职掌管监书图集、古今文本,掌管府库二十年,宫内的藏书笔记,不知翻了多少个来回儿,里面的金石秘本被他拓印了无数,私自揣摩仿造,造出了不少以假乱真的文物古玩儿,后来,宣统皇帝退了位,宫里不少的太监宫女都被赶出了皇宫,这位昔日的安总管,才飞入了这寻常百姓家!” 敏贝勒的话刚说完,安德海便抿嘴一笑,徐徐说道: “什么飞入寻常百姓家,都是爷抬举了,我们这些个奴才刚被撵出宫的时候,身上只有一身衣服,被褥都没有一套,在宫里攒下的银钱,也没能带出来,身无分文的在街头流浪,宫女里还年轻的不少被人拐去做了娼妓,剩下些老老小小,饿死的饿死,冻死的冻死,我们被逼无奈,只能去找昔日里的那些主子官人,可那些个主子官人没一个人肯管我们死活,一个个的只顾着收拾财物外逃出京,哪个愿意顾念我们这些累赘,若不是贝勒爷心善,将我等收容在这狗尾巴胡同,老奴我,哪能活到今天!” 敏贝勒挠了挠耳后,笑声骂道:“你家贝勒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心善,不过是当惯了爷,干不出那等卸磨杀驴的孙子事儿罢了!对了,我此次前来,乃是有事要问你!宫里的图书杂记,文献典籍,你掌管了二十年,翻阅了无数,思来想去,此事你兴许能知道些线索?” “爷,您说!”安德海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 敏贝勒咳了咳嗓子,一字一顿的说道:“千尸火龙阵,你晓得不?” 安德海沉思了一阵,张口答道: “可是善扑营的千尸火龙阵?” “没错!哈哈哈,怎么样陆兄弟,我就说这老东西知道吧?”敏贝勒一拍大腿,笑得两眼直放光。 安德海在地上走了两圈,回身说道: “这千尸火龙阵,相传乃是雍正年间的善扑营统带游肇烽所创,但由于布阵条件极其苛刻,近一百多年,很少有后人用之。” “到底是怎么个苛刻法?”陆龟年问道。 “这千尸火龙阵的重点不在于千尸二字之上,因为这阵法虽说是千尸,但终究是个诈称,真正的尸体数量只有一百单八具,这阵法的核心,乃是一种西域传说中的珍奇异兽,名曰:沙罗曼蛇。在西域传说中,这种四脚红斑的小蛇,体温非常低,在冬天到来的时候会钻入中空的树干或岩洞中冬眠,冬眠时全身盘卷起来,保持蛰伏的状态,当生活在西域的原住民将这些枯木砍回去烧火我的时候,蛰伏在枯木中的四脚蛇就会苏醒,在火焰的激怒下,沙罗曼蛇会从身体的毛孔里分泌出一种粘液,这种粘液能够隔火隔热,故而,沙罗曼蛇有了浴火重生的神迹,被西域人信奉为火龙。这种沙罗曼蛇的这种四脚蛇来去如风,身藏剧毒,以啮人,无御之者,最喜啃噬人之脑髓。善扑营的先人,从西域带回了这种沙罗曼蛇,悉心培养,以死囚的尸身为饵料,研究出了一套严密的阵法,其阵图按照天罡北斗,戍卫紫微的布局摆阵,于星斗阵眼之上,安置一百零八具尚未腐烂的尸身,尸身上撒有药饵,沙曼罗蛇食之则会陷入沉睡,蜷缩于尸体脑中,待到沙曼罗蛇沉睡之后,以黄泥堵住尸身七窍,砍下头颅,头颅之间,用沙曼罗蛇的茧抽出的丝相连,纵横交错的织成一片立体的网,将需要守护的人或物置于阵眼之上,若有人来盗物,或是行刺,只要稍微触碰到这些丝线,沉睡的沙曼罗蛇就会苏醒,从尸体的脑中钻出,顺着这些相连的丝线,千百只沙曼罗蛇将会全覆盖、无死角的蜂拥而上,疯狂的攻击着闯入阵中的侵犯者,只要来敌被沙曼罗蛇轻轻的咬上一小口,就会瞬间死亡!乾隆年间,朝廷和反清复明的红花会势同水火,江湖上常有高手入宫刺驾,那时候的善扑营统带,曾经在乾隆游猎的行营外布下了过一次千尸火龙阵,一个晚上,就弄死了六十多位武功高强的江湖好手!” 敏贝勒闻言,急的直拍桌子,大声喊道: “别叨叨这些没有用的了,快说说怎么个破法!在宫里看了一辈子乱码七糟的宫廷典籍,不能都学到狗身上去啊!” 安德海站起身,走到敏贝勒旁边,沉声说道: “爷!您别急啊!听我一句句的说啊,这千尸火龙阵虽然奇诡绝伦,但也并非破无可破,要想破阵,先要寻那碧眼金睛兽——” 夜半,北京西郊,香山! 陆龟年和敏贝勒两人,一个抡着洋镐,一个舞着铁锹,冒着一头的大汗,在一处林高草深的山坳里,刨出了一个坟坑。 眼看着坑儿刨的差不多了,陆龟年松了松裤腰带,把洋镐一扔,往土堆上一坐,喘着粗气说道: “得了,贝勒爷,您看看风水,要是还满意的话,我就给您埋这儿吧!” 敏贝勒把脸一拉,扯着嗓子骂道:“埋谁啊?埋啊!说那像话么?诈死,懂不懂!” 说完这话,敏贝勒拎起了地上的草席,晃了晃手里的锡制小酒壶,听了听了里面的水响儿,一屁股坐在了土坑里,仰头一倒,躺平了身子,把怀里的破草席往身上一蒙,从脑瓜尖一直盖到脚后跟。 “哎……我说陆兄弟,你别埋深了啊,到时候不但没抓着碧眼金睛兽还把我给闷死了!” 陆龟年拎起地上的铁锹,一边填土,一边笑道: “放心吧,脑袋顶上给你留着通气儿的地儿呢!” 一炷香后,陆龟年把铁锹和洋镐藏到了草里,一个纵越,窜上了距离土坑最近的一颗大树上,摒弃凝神,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第九章:碧眼金睛兽(下) 不到五更天,藏在树上的陆龟年,和躺在土坑里的敏贝勒均已沉沉的睡去。 悄无声息之间,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只体长不足一米,尾巴和身子等长的小兽丛树下探出了身子,只见那小兽瞳孔成长方形,碧眼金睛,呈纺锤形,其犬齿极为锋利,身体两侧有6个云状的暗色斑纹,头部略圆,口鼻突出,爪子宽大,体色金黄,两条泪槽穿过面颊,两条狭长黑纹纵贯泪槽,行走时起落无声,纵跃攀援,不输猿猱。 只见那小兽机警的绕着土坑转了一圈,轻轻的蹲坐在坑边,开始用爪子扒土,不多时,就扒出了土下的草席。 草席下的敏贝勒被头上的响动惊醒,睁开眼睛,隔着草席的缝隙向外看去,正瞧见一团黑影在头上扒土。 敏贝勒赶紧憋了口气,张嘴含住了下巴底下的芦苇管子,那芦苇管子的另一头插在了敏贝勒手里的一只锡制小酒壶中,只见,敏贝勒嘬着腮帮子轻轻一吸,酒壶中装着的液体瞬间被敏贝勒吸入了口中,含在了嘴里。 此时,那小兽用前爪轻轻的在草席上一摸,草席应声裂开,漏出了敏贝勒的脖颈和头面,敏贝勒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那小兽绕着敏贝勒转了一圈,眼中闪过了一抹贪婪,只见它伸出舌头,轻轻的在在敏贝勒的头皮上舔了一舔,纵身一跃,蹲坐在了敏贝勒的胸口上,张开嘴,呲着两根獠牙,就咬去咬敏贝勒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小兽的长牙即将触碰到敏贝勒的一瞬间,敏贝勒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小兽吓了一跳,一愣神的功夫,敏贝勒骤然发难,肺气一股,将含在嘴里的那口液体猛地喷了出去,一点儿没糟践的喷了那小兽一脑袋。 一股浓浓的酸气瞬间挥发开来! 是白醋! 那小兽被浓烈的白醋喷了一脸,发出一阵哀嚎,一脑袋栽到了地上,晕晕乎乎的打了两圈儿晃晃,敏贝勒阙准机会,脱下外衣,兜头罩去,一个虎扑,将那小兽扣在了衣服底下。 却不料,那小兽晃了几晃后,瞬间恢复了神志,呲牙一撕,扯开了敏贝勒的破羊袄,后腿一蹬,从羊袄的破洞里钻了出来,两只前爪在树干上一抓,闪电一般,蹿到了树上,几个起落,蹿到了枝头,飞身一跃,向下一棵大树跃去,眼看那小兽就要钻入密林,敏贝勒急的一声大吼: “陆龟年——” 话音未落,只见树冠之上,一道惊鸿一般的黑影电射而出,带动一蓬落叶冲天而起,陆龟年和那小兽的身形在半空中相叠,陆龟年后发先至,比那小兽更快一步,在那小兽惊恐的眼中,陆龟年袖口一张,一只细密的鱼鳞大网兜头罩下,将那小兽拢在网中! “唰啦——”网口收紧,陆龟年犹如一片鸿毛,从树顶飘飘落下,落地时,足尖轻轻在地面一挑,地上浮土表面,竟然连半个脚印都未留下。 “好轻功——”敏贝勒由衷的赞了一句。 陆龟年拎着手里的网兜,拧亮了身上的手电筒,去照那网里的小兽。 敏贝勒凑过来,打量了一阵,笑着说道: “这小东西,正好和你们掌柜的凑成一对儿!” “什么一对儿?”陆龟年问道。 “一个红眼睛,一个绿眼睛,不正好绝配么?”敏贝勒拍着大腿,高手笑道。 陆龟年不禁莞尔,抖着肩膀,和敏贝勒一起哈哈的坏笑。 “敏贝勒,这就是那个什么碧眼金睛兽么?就凭这小玩意儿,就能破游泰来的千尸火龙阵么?”陆龟年问道。 敏贝勒指着网兜里的小兽,徐徐说道: “不错,这小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碧眼金睛兽。说起来,这碧眼金睛兽本是滇南之地进贡到明朝的珍奇异兽,明朝第十位皇帝,年号正德的明武宗朱厚照,最喜欢豢养珍奇异兽,在皇宫内外建了好多的诸如虎城、象房、豹房、鹁鸽房、鹿场、鹰房等等饲养动物的场所,其中,这朱厚照最喜欢的动物就是豹子,甚至这朱厚照在自己驾崩之前,都留下了遗旨,让后代子孙好生照顾自己的这些宠物,好好繁衍这些动物的子孙并且专门设立了官职负责,史书有载:西苑豹房畜文豹一只,役勇士二百四十人,岁廪二千八百余石,又占地十顷,岁租七百金。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为皇上喜欢豹子,所以下面的臣子就玩了命的,给皇上搜集各种珍奇的豹子,这碧眼金睛兽脱胎于一种叫做云豹的兽类,这云豹就是生于滇南的一种异兽,本名唤做——云豹,因其浑身花斑有若云霞而得名,也称乌云豹、龟纹豹、荷叶豹、艾叶豹、樟豹,这云豹最善攀爬,能利用粗长的尾巴保持身体的平衡,昼伏夜出。别看这云豹体格不大,但却是天生的猎手,除了擅长捕食鸟类、鱼类、猴子之外,最喜欢捕食蜥蜴、毒蛇等冷血爬行动物。但是不是所有的云豹,都能称为碧眼金睛兽。这事还得从明思宗朱由检说起,这明思宗,也就是史书上说的崇祯皇帝,崇祯十五年二月,李自成在襄城大败明军,杀陕西总督汪乔年。 三月、四月,松山等城相继被破,洪承畴被俘降清。五月,李自成三围开封。崇祯十七年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攻破京师,崇祯皇帝杀死了后宫的嫔妃、公主等女眷,随太监王承恩逃亡到煤山,留书曰: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贼直逼京师,虽朕薄德匪躬,上干天怒,致逆贼直逼京师,然皆诸臣误朕也。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随后,就把自己挂在了一颗歪脖树上吊死了。可这崇祯死之前,除了到后宫把女眷都杀了之外,还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把他祖爷爷正德皇帝在宫里宫外建的那些豢养珍奇异兽的笼子,全都打开了,把那些个异兽猛禽,尽数放生。这里面就有许多云豹,趁机跑到了京城周边的深山之中,彼时,天下大乱,饿殍遍地,兵灾无数,明朝末年,天下烽烟,京师之地,几易其手,尸骨如山,那黑压压的战场尸首,哪有人来的及好生掩埋,大多都抛到了山上的乱葬岗,任其腐烂,故而山间的野狗猛兽,就这样开始尝到了啃食人肉的滋味,这动物一尝过了人肉味,再吃别的肉可就不香了,渐渐的,许多动物改变了习性,专吃死人腐尸,众所周知,这腐尸中有尸毒,不是所有的动物都能扛得住的,就这样,在许多动物中毒死亡之后,只剩下来自滇南,能以蜥蜴蛇属为食,天生能耐受剧毒的云豹活了下来。这云豹本就耐毒,再加上以腐尸为食,几代的血脉更迭下来,眼中的瞳孔渐渐变成了绿色,是为——碧眼金睛兽。乾隆年间,创立千尸火龙阵的善扑营统带游百昭曾经在香山周边的乱葬岗中用腐尸培养沙罗曼蛇,谁知不到一个月,土下的腐尸,竟然不知被什么动物刨了出来,将尸体的肚肠掏出来吃了个干净,连尸体里的沙罗曼蛇也没有放过,连嚼带撕的,吃了无数,游百昭大惊,布下陷阱,捉到了一只碧眼金睛兽,于是,这碧眼金睛兽克制沙罗曼蛇的事,才为人所知。因为这碧眼金睛兽能够克制沙罗曼蛇的缘故,善扑营每年都会组织人手,进山猎捕,只可惜,大清的国力自乾隆之后,日渐衰微,善扑营也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到了光绪年间,已经没有什么人手了,千尸火龙阵也没人摆了,进山捕猎碧眼金睛兽的事,也日益被后人遗忘,除了当年在内务府掌管宫廷秘辛的安德海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这碧眼金睛兽的掌故了! ” 陆龟年听了敏贝勒的讲述,不仅疑声问道:“敏贝勒,您说,这崇祯皇帝把老婆孩子杀了,却把笼子里的鸟兽放生了,这是个什么路数啊?是不是弄反了啊?” 敏贝勒闻言,长叹一声,叫嚷着骂道:“做龙椅的人,脑子这里多多少少……不太正常!就好比咱们那位老佛爷,说什么:宁予外族,不予家奴;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我呸——” 陆龟年知道说到了敏贝勒的痛处,识相的闭上了嘴巴,两人就此下山,一路无言。 下了山,进了城,敏贝勒叫了两辆黄包车,直奔曾裕当铺,陆龟年和敏贝勒熬了一宿顶着俩黑眼圈,坐在黄包车上摇摇晃晃,困的俩人是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之间,陆龟年一睁眼,瞧见旁边的街道不对,根本不是去曾裕当铺的路,陆龟年也是在江湖上厮混多年的老油条,当时就警觉起来,一睁眼向那车夫腰后一看,便发现那两个车夫的后腰衣摆鼓起老高,跑动之间,依稀有利刃的刀把隐现。 陆龟年顺兜摸出了一枚大洋,捻在指上,发力一弹,“嗖”的一声打在了敏贝勒的脑门子上! “日你娘,那个王八……”敏贝勒捂着额头正要叫嚷,突然瞧见一旁的陆龟年正在冲他挤眉弄眼。 敏贝勒还没反应过来,两辆黄包车并肩停了下来,两个车夫将车子一扔,扭过头来,摘下了头上的草帽,陆龟年手指一抖,两枚边缘开锋闪光的铜钱已经捻在了指尖。 不用说,这陆龟年已经做好了搏命跑路的准备! “贝勒爷!你腿脚慢,先走!”陆龟年闪身站在了敏贝勒的前头。 第十章:千尸火龙阵(上) 敏贝勒缩在陆龟年身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那两个车夫,一伸手,扒拉开了陆龟年,笑着说道:“跑个屁!” 话音未落,那两个车夫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敏贝勒脚旁,大声喊道: “奴才富战魁(佟霖阁),给贝勒爷请安了!” 敏贝勒眉毛一耷拉,上前一人一脚,连托带踹的把那俩车夫拎了起来,笑着骂道: “这都什么世道了,不兴这个了!” 那俩车夫,虎目含泪,左手一人,由字身量,浓眉虎目,抱拳说道: “当年若不是贝勒爷接济,我们这些个被赶出宫门的八旗侍卫,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我们兄弟敬的不是爷的身份,而是爷的为人!” 右手边那人嘴笨,支吾了半天,摸着锃光瓦亮的光头,咬着牙喊道: “那个……俺也一样!” 敏贝勒拉过陆龟年,笑着介绍道: “这位是陆龟年,我朋友。” 说完,有指着那俩车夫,向陆龟年介绍道: “这两位,左手这个浓眉虎目的汉子,名叫富战魁,镶黄旗子弟,原本是宫里的侍卫统领,一身的摔角功夫,驰名京津两地。这位光头的汉子,名叫佟霖阁,也是宫里的侍卫统领,也是镶黄旗的子弟,使得一手好卜刀。民国元年,宣统皇帝退了位,被赶出了皇宫,连带着一堆老老少少跟着吃瓜落儿,这群兄弟流落街头,在城外行乞度日,那段时间,恰好贝勒爷我因为去郑矮子那典当的事儿,闹了一肚子的气,羞愤交加,实在无法在京城待了,找了一帮二道贩子,把我老爹留下来的家产当了个七七八八,背着金条现银,就要南下,谁想着还没出城门,就遇上一帮要饭的了,我打眼儿一看,嘿!还他娘的不是别人,正是这帮平日里在宫中常出入的熟面孔,咱是当爷的,不能看这帮奴才饿肚子吧,我一咬牙,拿出了两根金条,让他们买吃的去,谁想到,这两个孙子,一看爷我身上有钱,扯着嗓子一吆喝,聚过来了四五百老少,一个个的瘦的皮包骨头,甩着大鼻涕,眼巴巴的看着我,我一想,这他娘的也没办法,谁让咱身上这钱漏了白了呢,于是爷一狠心,把身上这些卖家产刚淘换来的银子一个大子儿没剩,全掏出来了,往这哥俩儿怀里一扔,混身上下就留了一身破棉袄,一路骂着娘出的北京城!” 敏贝勒说起往事,怒上心头,忍不住又上前给了那哥俩两拳,那哥俩儿一身的横练功夫,拳脚落到身上不疼不痒,只是哈哈大笑。 敏贝勒打了两拳,出了气,张口问道: “瞧您们这哥俩儿,脸上红光满面的,这几年混的不错啊!” 富战魁一拱手,沉声说道:“托爷的福,我们拿着您那笔钱,饱了肚子,买了棉衣,购置了一批黄包车,仗着两膀子力气力气,这些年,倒也衣食无忧!” “不错不错!”敏贝勒抚掌大笑,很是得意。 敏贝勒正欢喜之间,却听那佟霖阁闷声闷气的说道: “我们自然是不错,只是爷……您有些不仗义!” 敏贝勒一愣,指着佟霖阁的鼻子,高声骂道:“说明白了,爷怎么个不仗义法儿了!” 富战魁扯了扯佟霖阁的胳膊,让他闭上嘴,随即看着敏贝勒,沉声说道: “爷!您回京城办事儿,应该先找我们哥俩儿才是!” 敏贝勒尴尬的笑了笑,拉着脸说道:“你……你都知道了?” 富战魁点了点头,徐徐说道: “爷有仇家住进了六国饭店,您要找他拼命!不是奴才挑您的理,这事儿……您却是应该先找我们兄弟的!” 佟霖阁在富战魁身后,张口附和道:“对啊!要不是安公公……” 佟霖阁的话还没说完,富战魁脸上一黑,一肘尖儿点在了佟霖阁的肋下,佟霖阁吃痛,霎时间反应过来,脸上一红,闭上了嘴。 敏贝勒跳着脚骂道:“他娘的安德海,看爷不撕了他的嘴!” 富战魁上前一步,轻声说道:“贝勒爷!安公公也是怕您有危险,您这文不成武不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拼命这种粗活,哪是您干的了的,我们哥俩儿想着,我们跟您把这事儿办了,毕竟多个几百人,就多了几百个照应!” 敏贝勒闻言,气的涨红了脸,抬腿一脚,蹬在了富战魁的小腹上,震的脚腕一阵阵的发麻。 “我去你娘的,你说谁文不成武不就呢?爷我当年长枪快马,在敌阵中七进七出的时候,还没你……等会儿!等会儿!不对!你说什么?几百人!” 话音刚落,只见富战魁咧嘴一笑,朗声喝道: “弟兄们!都出来,见过贝勒爷!” 就在此时,大街两边的空气仿佛瞬间停止了几秒,随后,无数的黄包车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一众行人纷纷闪避,约有七百八的黄包车夫,黑压压的从街道两边围了上来,齐整整的立在了街道两旁。 富战魁一抱拳,向敏贝勒说道: “贝勒爷!这些都是当年你出城时,活过命的八旗弟兄!得知您要回京办事,特地赶来助拳!” 富战魁话一出口,街巷两旁的黄包车夫齐刷刷的一抱拳,大声喊道: “听贝勒爷吩咐!” 声震四围,豪气冲天。 敏贝勒眼眶微红,却仍旧不改他那嘻嘻哈哈的纨绔模样,只见敏贝勒扶着陆龟年的肩膀,晃晃悠悠的站在了黄包车上,朝着四方拱圈一周,大声喊道: “承蒙各位弟兄赏脸,贝勒爷今天,高兴!高兴!高兴……爷……今儿个给你们,开开嗓儿,来上一段儿,怎么样?” 众车夫闻言,齐声叫好。 只见那敏贝勒抖擞着精气神,站稳了身子,来了一个亮相,吐气开声: “站立在营门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锋交。上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项上吃一刀。就此与爷我归营号,到今晚子时三刻啊!成功劳——” 子时三刻,六国饭店后巷。 敏贝勒扶着一只破旧的竹梯,晃晃悠悠的爬上了一座二层小楼的屋顶,在屋顶上,陆龟年将一个单筒的望远镜递到了敏贝勒的手里,沉声说道: “贝勒爷!拜托了!” 敏贝勒接过了陆龟年手里的望远镜,绕到了他身后,检查了一下陆龟年背后网兜儿里的碧眼金睛兽,徐徐说道: “兄弟!火光为号!” 陆龟年重重的点点头,沉声答道:“火光为号!” 说完,陆龟年一扭身,在屋脊上几个起纵,扬手一甩,一根细若蚕丝的钢线飞出,挂在了六国饭店顶层的飞檐之下,月下空中,陆龟我两脚轮番点在钢线之上,犹如一羽鸿毛,飘飘荡荡的钻入到了檐角的黑影之中。 挂八铃!在白猿鬼手间代代相承的是这天下江湖最顶尖的轻功。 “唰——”陆龟年从楼外打开了一扇走廊的窗户,闪身而入,落地无声,在双手接触地板的一瞬间,整个人脊背一弓,犹如一只狸猫,闪电一边窜到了墙角。 “咯吱——”走廊尽头的门被人打开了,两个巡夜的卫兵打着手电筒,走了过来,陆龟年头下脚上,整个人好似壁虎一般,顺着光滑的墙面,向上倒着攀爬,一路爬到了天花板上,在那两个卫兵的头顶缓缓移动,不发一丝声响的从走廊尽头的门框上爬了过去,越过了走廊,顺着转角的窗帘儿,滑了下来,陆龟年摘下背后的网兜,检查了一下里面的碧眼金睛兽,敏贝勒白天给它灌了不少老酒,此刻醉劲儿还没过,那小兽睡的正香。 陆龟年长出了一口气,潜藏行迹,从四楼一路潜到了三楼,在潜进来之前,陆龟年仔细的研究过六国饭店的布防图,对六国饭店的巡逻班次和路线了如指掌,故而,一路上畅通无阻,几乎没有停顿的来到了三楼和二楼连接的楼梯处。 陆龟年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纵深一跃,爬上了楼梯转角出的气窗,那气窗呈圆形,只有一个汽车轮子大小,只见陆龟年蹲在窗框边上,吐气一缩,整个身子瞬间缩成了一个三五岁小孩儿的大小,轻轻松松的钻过了气窗。 霸王卸甲!白猿鬼手的拿手好戏! 越过了气窗,陆龟年反手将手中的钢丝在窗台的砖缝儿里打了一个活结儿,整个人顺着钢丝下坠,头下脚上的挂在了半空之中,缓缓的停在了二楼气窗的上头。 “呼——”陆龟年轻轻的吐了一口气,慢慢的下降身体,眯起眼睛,穿过气窗,向二楼看去。 虽然二楼的布防非常的严密,但陆龟年还是准确的锁定了那个在郑矮子搜集到的布防图上,涂成黑色的那间套房。 “蹬蹬蹬——”三楼的楼梯处传来了脚步声。 陆龟年双手轻轻一提,整个人缩回到了三楼的气窗,合身一钻,蹿了回来。 陆龟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他知道,那脚步声是送餐的侍应生,他是郑矮子安排的内应,他会在约定时间,在三楼短暂的停留,将餐车推到气窗下面。 陆龟年整个人犹如一张硕大的蝙蝠,顺着气窗,爬到棚顶俯视着那个侍应生,果然,那个侍应生东张西望了一阵,将一个餐车放下,转身离去。 陆龟年轻轻的落在地面,走到餐车旁,揭开了餐盘上面的盖子,漏出了里面的一件衬衫和西裤,还有一个小巧的领结。 陆龟年迅速的换好了衣服,带上了领结,将身后装在网兜里,仍在沉睡的碧眼金睛兽取出,放在了餐盘内,盖好盖之,大摇大摆的顺着楼梯走廊,来到了电梯旁,按下了下楼的电梯。 二楼,电梯门开了,整个走廊里站满了枪上膛,刀出鞘的卫兵。他们是六国饭店的私人武装,他们中有黄皮肤黑眼仁儿的中国人,也有高鼻深目白皮肤的洋人,还有皮肤黝黑眼窝深陷的印度人,总之,一百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看着陆龟年。 陆龟年脸不红心不跳的朝他们点了点头,推着餐车,向走廊尽头,那间在地图上涂着黑色方块的套房走去。 那间套房,是香夫子居住的地方,香夫子是修罗旗的门主,入住六国饭店以后,她就将手底下的人分成了两拨,一拨由游泰来调派,负责六国饭店的外围巡逻,另一部分约有二十人,这二十多人作为核心的力量,和游泰来的千尸火龙阵一起,负责镇守套房。 这些人两班轮换,一组昼,一组夜,每晚子时三刻,他们都会用餐,由六国饭店的侍应生将食物送到客房。 从走廊,到客房,有一段走廊的转角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这是游泰来的死命令,为的是防止有人混在巡逻的卫兵中间,伺机接近香夫子。 陆龟年穿过卫兵把手的走廊,来到了这段空无一人的转角,走了十一步,来到了套房的门前。 “当当当——”陆龟年伸手轻轻的敲了敲套房的门。 “吱呀——”一个长着鹰钩鼻的汉子拉开了门。 “您点的餐到了!”陆龟年礼貌的一笑。 那汉子打量了一下陆龟年,点了点头,伸手去接餐车,就在那大汉在陆龟年身前一过的功夫,陆龟年只见冷光一闪,指尖那枚开了锋的铜钱,瞬间割破了那大汉的咽喉,那大汉还没发出一声惨叫,喉咙就崩开了一道口子,就在那大汉脖子一歪,向前栽倒的一瞬间,陆龟年整个人向前一上步,身子一拔,两脚插在了那大汉的脚跟儿底下,两手一张,攥住了那大汉的左右手关节,整个人犹如操纵牵线木偶一般,缩在那大汉身后,把着他的手,轻轻的拉着餐车,推进了套房的门。 套件很大,足有二百多平米,门后是客厅,没有开灯,客厅的左手边有一个卧室,那个卧室里,有婴儿的哭声传来! “小掌柜!”陆龟年心中一动。 在客厅的西北角,横着一个西式的酒吧吧台,吧台边上,一男一女正在对饮,左手边那男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一身雪白的西装,笔挺考究,右手边的那个女人,一身的男子唐装打扮,长发如瀑,束在脑后,眉如新月,口若丹朱,看上去虽有四十多岁,但仍风韵犹存,顾盼生姿。 灯影之下,客厅的地板上、天花板上、沙发上、衣柜上、酒台上、书桌上摆了无数的死人头颅,隐隐的散发着死人的臭气! 陆龟年知道,这些死人脑袋,就是千尸火龙阵! “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啊?”那个白衣男子放下了手里的酒杯,站起身,一脸含笑的看向了餐车后头。 陆龟年自知行踪暴露,一抬手,甩开了身前的那具尸体,将两手轻轻的搭在了餐车的扶手上,笑着说道: “白猿鬼手陆龟年,还未请教……” 那白衣男子一拱手,狞笑着说道:“善扑营游泰来!” 陆龟年幽幽一笑,指着那一身唐装短褂的女子,笑着说道: “那这位大娘,一定就是天师会修罗旗的旗主香夫子了吧?” 那女子闻言,神色一冷,整张脸涨得通红,尖声喊道: “你叫我什么?” 陆龟年咧嘴一笑,徐徐说道:“大娘啊!你耳背么?” 话音未落,陆龟年一弹手指,两枚大洋电射而出,“砰”一声打落了一个摆在酒台上的死人脑袋,那脑袋在地面上滚了数滚,眉眼突然诡异的一阵抽搐,一只黑底黄斑的四角小蛇撕开那脑袋脸上的皮肉,摇头摆尾的爬了出来,游泰来伸手抓住了香夫子,缓缓后退,守在了卧室的大门外。 陆龟年手上的大洋不断激射而出,将屋内的电灯悉数打灭,月光穿过窗棂,照进了屋内,无数纵横交织的线在月光下纤毫毕现,客厅内,所有的人头都在颤抖,活似修罗地狱。 “唰——嘶嘶嘶——” 无数的沙罗曼蛇从死人头里钻出,顺着那些蛇茧抽丝凝成的线来回爬动。 整间客厅都罩在千尸火龙阵之中。 根据郑矮子的情报,在香夫子入住这间套件的第一时间,曾经往屋内运输过砖石,郑矮子计算过这些砖石的量,封闭六国饭店客厅统一大小的落地窗肯定是不够的,但是封闭卧室的小窗子却是正正好好的,不用想都知道,香夫子肯定是把卧室的窗户砌上了! 要想到达卧室,必须经过客厅的千尸火龙阵! 陆龟年轻轻的掀开了餐车上的盖子,手指尖狠命的往那碧眼金睛兽的鼻尖儿上一弹,自言自语的说道:“靠你了,碧眼金睛兽!” 第十一章:千尸火龙阵(下) “唰——” 宿醉已久的碧眼金睛兽鼻尖吃痛,张开了眼睛,陆龟年飞起一脚,蹬在了餐车之上,餐车闪电一般飞了出去,直奔着千尸火龙阵扎去,那坐在餐盘里的碧眼金睛兽还没反应过来,就连兽带车的撞断了一片阵中的丝线,直奔着卧室冲去。 “碧眼金睛兽!”游泰来一声惊呼,反手就要掏枪射击,怎料,身子还没动,陆龟年一扬手,两枚铜钱飞来,打的他身子一晃,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碧眼金睛兽也清醒了过来,一个纵越,落在了地板上,一张嘴,便将一只沙罗曼蛇吞在了口中,满地游走的沙罗曼蛇瞬间慌乱成了一片,陆龟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锡制的酒壶,捏着鼻子将里面的液体淋在了身上,一阵刺鼻的腥臊味猛地散了出来。 这是碧眼金睛兽的尿液! “哗啦——”原本刚要围上来的沙曼罗蛇在陆龟年身前猛地闪出了一片空白! 沙曼罗蛇视力极差,全凭嗅觉捕猎,陆龟年身上淋满了碧眼金睛兽的尿液,在它们看来,陆龟年就是一只硕大的碧眼金睛兽,怎有不躲之理。 陆龟年飞身一跃,穿过客厅,飞起一脚,踢起一颗人头向香夫子射去,香夫子和游泰来并肩而立,两人一左一右守在卧室两侧,犹如门神一般,死死的守住了卧室的大门,各持双枪,向陆龟年点射,那人头在半空飞了不到一半,就被子弹打爆,陆龟年趁机,一个翻滚,落到了酒台后头,偷眼向卧室那边看去,只见那满地游走的沙罗曼蛇爬到卧室门边,自动停步,在香夫子和游泰来脚前,形成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陆龟年手中的铜钱不断打出,更时不时的抛出人头,砸向香夫子,吸引他们的火力,阻止他们用枪射击碧眼金睛兽。 那饿了一天一夜的碧眼金睛兽在沙罗曼蛇群众左冲右突,连撕带咬,大快朵颐,吃的是不亦乐乎,将一众沙曼罗蛇尽数赶散,不多时,便逃得一干二净,碧眼金睛兽哪里肯依,追着沙曼罗蛇的踪迹,蹿入到了黑暗之中。 套房内的枪声很快就传到了二楼走廊,无数的卫兵蜂拥而至,眼看就要破门而入,陆龟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怀中掏出了一个装满火油的竹筒,拎过一个人头,将竹筒里的火油淋在了那人头之上,划着了随身带着的火柴,往那人头上一扔。 “呼——”那人头骤然腾起了一阵火焰。 “去——”陆龟年,将那人头一抛,齐腰一脚,飞射而出,击碎了客厅窗子的玻璃,在半空中画出了一道赤炎夺目的火线! 趴在对面二层楼屋顶的敏贝勒看见火光,第一时间拉响了号炮。 “砰——”号炮升天。 二楼套房的天花板猛地一震。 “砰——当——”一声火药响,尘土飞扬,天花板上漏出了一个好大的圆洞,一百多大汉,各持刀斧,在富战魁、佟霖阁哥俩的带领下从楼上一跃而下,堵在门口,和那些闻声赶来的卫兵厮杀到了一起。 原来,在郑矮子的帮助下,富战魁哥俩儿带人包下了三楼和套房对应的那间屋子,带领人马一批一批的聚集到了这里,预先买好了火药的炸点,炸塌了地面。 此时,两方人马短兵相接,枪炮无用,只得肉搏,血肉横飞之间,富战魁和佟霖阁一扎马步,解开了腰间的飞虎爪,甩手一抛,两只飞虎爪激射而出,精钢打造的爪尖儿,又准又狠的抓在了游泰来和香夫子的肩膀,这俩膀大腰圆的黑金刚,一身闷吼,狠命的一扯,将正在开枪射击的香夫子和游泰来拖倒在地,游泰来和香夫子猝不及防,手枪脱手,还没来得及捡拾,就被富战魁和佟霖阁拽离了卧室门口,陆龟年腾身一跃,跃过游泰来和香夫子的头顶,落在了卧室门前,右手在锁芯上一抹,一根钢丝插入锁芯儿,卧室大门应声而开,十几个天师会的弟子,兜头扬起了一张渔网“唰”的一声,罩在了陆龟年的头上,陆龟年躲闪不及,被罩了个正着! “噼啪——啪——”陆龟年身子一缩,一个瘦高的汉子,瞬间缩成了一只猿猴大小,顺着地面一滚,趁着渔网没合拢的当口,蹿到了一边! 天师会的那些弟子一击不中,纷纷拔枪的拔枪,抽刀的抽刀,涌出门,来助香夫子,香夫子被飞虎爪抓破肩膀,犹自挣扎不休,大声喊道: “别管我,别出那屋子!守住那孩子——” 那十几个天师会的弟子闻言,连忙堵住了门口,却不料一声犬吠从卧室内响起,那些天师会的弟子回头一看,一只尖吻立耳长不过手肘,浑身雪白,两只耳朵高高立起的小狗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卧室窗边,摇篮的沿儿上! 是蜡螟!敏贝勒的蜡螟!世间万籁,过耳不忘的蜡螟! 陆龟年开门往卧室冲是声东击西的虚招,为的就是引开守在屋内那些天师会弟子的注意,让小小的蜡螟溜进屋内。 在蜡螟的身上,穿着一身牛皮缝制的背心马褂,蜡螟摇了摇尾巴,张嘴一咬,牢牢的咬住了摇篮里包住婴儿张凛之的襁褓! “噼啪——”陆龟年展筋拔骨,身形恢复成了成人大小,扬手一拽,手腕底下,一根透明的钢线猛地一收,那钢线另一端就系在蜡螟身上穿着的那件小马褂的腰间。 “呜——”死死咬住张凛之襁褓的蜡螟骤然受力,发出了一声哀嚎,整个身子向后飞速跃起,带着嘴里咬着的襁褓,飞过门框,越过天师会一众弟子的头顶,划出一道弧线,精准迅速的落在了陆龟年的怀里。 陆龟年轻轻的摸了摸蜡螟的头,蜡螟慢慢的松开了嘴,翻身落地,瞬间跑没了影儿,陆龟年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捏了捏襁褓中那个婴儿的小脸蛋儿,看着他那生着三个瞳孔的眼睛,笑着说道: “小掌柜!我叫陆龟年,是白猿的鬼手,我来带你回家——” 话音未落,陆龟年猛地跑了起来,双腿轮番奔行,快成了一道直线。 “砰——” 陆龟年抱着襁褓里的张凛之撞碎了客厅的窗子,从六国饭店的二楼飞身而出,落在了街上。 “上马!”早早赶来接应的敏贝勒飞马赶来,伸手一拉,将陆龟年拉上了马背,两人一马,沿着黑夜中的长街狂奔。 四周的街巷之内,五六百车夫一涌而出,推着三四十车稻草在长街上一字排开,六国饭店二楼内的富战魁和佟霖阁且战且退,二人手里分别拎着重伤的游泰来和香夫子且战且退,掩护着随行的弟兄从客厅的落地窗一批批的跳了下去,落在街上的稻草车上! “下来吧——”街上的众车夫齐声大喊。 富战魁和佟霖阁对视了一眼,分别扼着游泰来和香夫子的脖子,仰头后跃,翻身落在了稻草车上。富战魁和佟霖阁刚一下来,众车夫就点燃了车上的稻草,推着冒火的车架子,堵在了六国饭店的门口儿,饭店里一楼的卫兵被大火堵住了门,冲不出来。 “拉弓!”富战魁一声大喊。 一百多车夫解下了背后的长弓,弯弓搭箭,瞄准了二楼的窗口。 “放!” 二楼的卫兵,低头看了看高度,一边逡巡着不敢跳,一边被于此同时街面上射来的箭雨冲了回去。 这些车夫都是早年宫里做侍卫的八旗子弟,可不同于敏贝勒这样的纨绔,说起弓马,那可都是家传的手艺。两拨箭雨过去,就把冒头的卫兵悉数压了回去。 这六国饭店的武装,杂牌的很,哪国招来的人都有,看似长枪短炮、守卫森严,实际上过战场见过血的没有多少,再加上,六国饭店内一共也没有多少卫兵,撑死了二百人,加上天师会香夫子带着的二百多人,满打满算,也就四百,可饭店外面围着的,可是八百多车夫,再加上大火封门,乱箭堵窗,这六国饭店的建筑本就不是个作战攻防的堡垒,一时间,整个饭店内,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富战魁看了看怀表,料想着敏贝勒也走的远了,当下一声大喊: “散——” 富战魁一声令下,众车夫无一恋战,各自退回到了小巷之中,不多时,便散进了黑暗之中,他们是车夫,没有人比他们熟悉京城的每一条街巷,他们了解这里的地形,就像了解自己的掌纹一样。 “哥!这俩人怎么办?”佟霖阁扛着捆成粽子一样的香夫子和游泰来。 富战魁收住了脚步,拔出了腰间的刀,冷声说道: “既然是贝勒爷的仇家,留他作甚?难道让他活着去找贝勒爷寻仇么?” 佟霖阁闻言,将香夫子和游泰来扔到了一口枯井边,富战魁上前,一人一刀,扎进了心头,将尸体扔进了枯井之中。 富战魁下令所有人撤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六国饭店门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只有熊熊燃烧的大火,和租界巡捕的警哨声在半空中回荡…… 北京火车站。 富战魁、佟霖阁、郑矮子、安德海站成了一排,手搭凉棚,望着远处。 “贝勒爷到了!” 话音刚落,陆龟年和敏贝勒的身影出现在了站台之上,陆龟年怀中抱着襁褓中的张凛之,和敏贝勒一起与众人见礼。 “让各位久等了!”敏贝勒还是那幅嘻嘻哈哈的样子。 “贝勒爷!我们来送您!”富战魁拱了拱手。 敏贝勒眼圈微红,朝着众人拱了拱手,喘了好几口粗气,也没崩出半个字儿来,只是咧着嘴不停的傻笑。 “保重——”敏贝勒一咬牙,转身上了火车,仰头躺在座位上,将头上的礼帽押的老低,也不理窗外的郑矮子和安德海疯了一样的向他挥手。 一声汽笛响,火车缓缓发动,十五分钟后,就出了京城,到了郊外。 铁轨两侧,无数的车夫站的笔直,在火车两边,齐齐拱手,大声喊道: “送贝勒爷——送贝勒爷——送贝勒爷——” 敏贝勒将头上的帽子死死的扣在脸上,一言不发,陆龟年用肩膀顶顶他,笑着说道: “想哭就哭,我不会笑你的!” 敏贝勒扭过头去,按着帽子,嗓子微微颤抖的说道: “狗屁——我是爷!你见过那个爷是哭哭啼啼的!淌眼泪那是小娘们儿才耍的把戏!笑话——” 第三卷:飞沙照影

第一章:魔鬼城中蓑衣墓(上)

陆龟年的信写的很长,我看了两个多小时才看完,信纸的最后一页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蘸着墨水印在在纸上的小脚印,我伸出颤抖的手指去一遍遍的抚摸那个足迹,一向自认心智卓绝的我,此刻竟然再也控制不住眼眶里的的泪水,咧着嘴哭的稀里哗啦。 鲁绛接过我手里的信纸,指着那个小脚印儿瞪着通红的眼眶,看着我的眼睛,等待着我的答复!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哽咽着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是儿子的脚印,陆龟年和敏贝勒得手了,孩子现在就在青衣巷公输家祖宅里,很安全……敏贝勒会留下,带着他的狗警戒宅院……” 鲁绛鼻子一酸,张开手,一下子抱住了我的肩膀,一张嘴,咬在了我的后脖子上,疼的我龇牙咧嘴,又想哭又想笑! 一炷香后,我将所有的信纸一起点着,烧成了一堆灰烬,连那张印着脚印儿的信纸也不列外。我这一路能占尽先机,虽身在西域,却能指挥身在大江南北的伙计们,所依仗的无非是布局精妙,以有心算无心。我故意拟制地图、一步步的抛出蓑衣墓的诱饵,利用天师会得到这批黄金的迫切心情,以将我儿子带到西域来为条件,目的就是为了让控制我儿子的人动起来,一旦他们动了起来,陆龟年和敏贝勒有有动手的机会,而天师会一行人马,远在西域,接收消息迟滞,敦煌的电报是与中原联络最快的手段。陆龟年的行动发生在卞惊堂从敦煌拍出那封电报之后,自卞惊堂回返归队之后,天师会众人急着找蓑衣墓,一直忙于拔营赶路,并没有再派人去敦煌与中原联系,所以陆龟年劫走我儿子的消息,应该还没有传出来。 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香夫子那边出了问题,天师会肯定会第一时间差人赶来西域报信,到时候,头陀一翻脸,大家鱼死网破,可就大大不妙了。 所以,当下之急,就是把握好这个时间差,在头陀收到来自中原的消息之前,将他们带进与世隔绝的蓑衣墓! 心念至此,我和鲁绛交代了几句,随即转身走出了帐篷,爬上了一座高高的沙丘,开始仰面观星。 没过多久,头陀就从帐篷边的火堆旁走了过来,爬上沙丘,站到了我的身旁。 “张大掌灯,可是精通星象?” “谈不上精通,略懂罢了!”我淡淡的答道。 “可找到了蓑衣墓的位置?”头陀问道。 “差不多吧!” “在哪里?” “以咱们现在脚下的位置为原点,方圆百里为半径定位,上对星象,按照祖师留下的口诀,那蓑衣墓的入口应当在魔鬼城东南方二十里!” “魔鬼城东南二十里处!”头陀喃喃自语。 我没有理会头陀,自顾自的点上了一支烟,对着头上的星月吞吐。 头陀掏出地图,勾画了一阵,随即转过身来,向我说道: “张大掌灯,以咱们的脚程,明天傍晚,就能到达你定位的地方!希望你不要然我失望!” “我怎么敢呢?你想想看,我儿子还在你手里……”我看着头陀的眼睛吐了一口烟圈。 头陀笑了笑,看着我的眼睛,徐徐说道: “我们的人已经将令公子带到了敦煌,这魔鬼城风沙肆虐,环境恶劣,令公子尚在襁褓之中,我们实在是不忍心将孩子带到这里吃沙土,所以还请张先生见谅!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帮我们取出黄金,我一定第一时间安排你们在敦煌团聚!” “你是说……我的孩子已经到了敦煌?”我张口问道。 头陀点了点头,一脸笃定的说道:“是的!” 说完这话,头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我。 照片的背景是一架马车,照片正中站着的是一个女人,相貌像极了陆龟年信中描述的香夫子,在那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生的虎头虎脑,生着一双和我一样的三瞳。 头陀笑着指了指照片,沉声说道:“为了让你放心,我特地让人到敦煌城拍了这张照片,差人送过来,怎么样?” 我点点头,笑着说道:“不错!很有诚意!” 头陀笑了笑,卷起地图,转身离去,我看着头陀的背影,嘬了一口烟,心中一片了然。 头陀在骗我,因为这张照片根本不是在敦煌拍的,而是在天师会的人刚劫走我儿子的时候就拍好的照片,因为陆龟年在信里写的很清楚,香夫子被敏贝勒的朋友杀了,一个死人是不可能抱着孩子跑到敦煌照相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天师会的头陀早早拍好了这张照片,放在身上,当做要挟我的底牌,当我提出见不到我儿子,就不帮他们打开蓑衣墓的时候,头陀开始慌张了,他差遣卞惊堂去敦煌发电报,命香夫子带着孩子赶过来,奈何通信不便,他并不知道陆龟年已经动手截杀了香夫子一行人马,只当是路途遥远,香夫子还没有赶到,为了骗我尽快的打开蓑衣墓,他只好掏出了这张照片诈我,谎称我儿子已经到了敦煌,从而骗我帮他打开蓑衣墓。可他万万没想到,无论是事前的布局,还是消息的传递,我都快他数步。所以,此刻我虽然知道这照片是假,但我也必须装作信以为真,因为既然头陀安排了香夫子赶来敦煌,就一定会派人守在敦煌接应,当接应的人收到香夫子被截杀的消息,一定会赶过来向头陀报告。自从卞惊堂发完电报回来后,我们一直在马不停蹄的赶路,陆龟年截杀香夫子的消息发生在卞惊堂从敦煌回来之后,因为,从中原发出香夫子被截杀的消息、敦煌接收到消息、消息传到头陀手里,这三个步骤都是需要时间的,我想,此刻报信的人已经在追赶我们的路上了,这几日我带队在大漠中奔行,有意无意的绕了好几个圈子,估计给头陀报信的人想追上我们,没个三五天是不可能摸到我们行踪的。 眼下,头陀自作聪明诈我,想尽快进入蓑衣墓,不料却正中我的下怀。只等到了蓑衣墓,老子定叫他有苦说不出! 第二天傍晚,我们一行人经过了整整一日的煎熬,在烈日和风沙洗礼下,拖着疲惫的身躯,穿越了小半个魔鬼城,在大漠的落日之下,站在了一座巨大的荒丘之下。 此时,长风西来,吹打着魔鬼城的荒丘,这座笼罩在黑暗中的诅咒之地,处于风口,四季狂风不断,足有拔山倒树,飞沙走石之威,在强劲的西北风雕琢之下,将魔鬼城方圆百里的古泥岩和砂岩层沉积物风蚀成一片奇形怪状的死地,远眺魔城,像极了中世纪欧洲的一座大城。数不清的城堡林立,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参差错落,在城堡脚下,是石层裸露,深浅不一的沟壑,将整座魔鬼城纵横分割,从远处看去,只见那些风蚀的“城堡”,有的有的呲牙咧嘴,状如凶兽,有的檐牙高啄,壁垒分明,形似古城,有的蜿蜒曲折,廊腰缦回,犹如宏伟宫殿,幽深浑厚。在起伏的山坡沟壑之中,布满着血红、湛蓝、洁白、橙黄、碧绿的各色石子,宛如沧海遗珠,深渊落碧,大风一起,卷起漫天的沙尘,遮天蔽日,鬼影森森。万箭齐发一般的气流在怪石山壑间穿梭回荡,发出尖厉的啸声,犹如狼嗥虎啸,鬼哭神号。 落日之后,沙漠中的气温骤降,我们裹上了棉袍,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夜幕之下,繁星如海,我站在风中掐指踱步,指着那荒丘的阴面,沉声说道: “紫微星左,将星位列,这蓑衣墓的大门,就在这荒丘之中!” 头陀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指挥着一众天师会的弟子,开始从背风的地方整理装备,开始安排人手勘测打洞,日本人和英国人也趁机围了过来,架起了相机,开始不停的拍照和记录。 鲁绛走到我身边,帮我紧了紧颈下的毛围脖,悄悄的在我耳边说道: “你说的那支疑兵,就是那个叫寇乌孙的,可一直没有现身……咱们现在就下墓,身后这把躲在暗处的刀,万一趁机扎咱们一下,可就不妙了!” 我笑着摸了摸鲁绛的脑袋,望着夜幕,沉声说道:“我怕的是他不来扎我一刀,那才大大的不妙!” 两个时辰后,荒丘背面被掘开了一个硕大的土坑,随着一声火药爆破的巨响,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幽幽的冷风从洞中呼啸而出,尖利刺耳,宛若阴魂嚎哭,撼人心魄,黑色条石铺就的悬梯蜿蜒而下,犹如一只长蛇钻入黑洞,见首不见尾! 我们一行人凑到洞口,将灯光和火把向洞中照去,却不料所有的光线穿行不到二十几步,就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这就是蓑衣墓的入口?”头陀喃喃自语道。 我笑了笑,坐在台阶边上,沉声说道: “我客栈传下来的观星术,只能定位蓑衣墓的地点,至于如何进去,祖师并没留下什么线索,怎么样各位?敢不敢下去闯一闯,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话还没说完,英国人道格拉斯就大声的喊了一句:“险中富贵求!有什么不敢!” “老板,好像是……富贵险中求!”道格拉斯的黑人保镖汉森在他耳边小声的提点了一句。道格拉斯老脸一红,给了汉森一拳,不再说话。 荒木隆一微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天师会头陀一行人,笑着说道: “入宝山岂能空回?” 头陀点了点头,安排了一番人手,收拾好了装备和饮水,在我和鲁绛的带领下,沿着石阶缓缓下行。 石洞蜿蜒向下,坡度极其陡峭,我们拾级而下,在漆黑中跋涉,走了一个多小时后,在手电筒和火把的光线下,我们依稀可以看出,这条石阶的应该是沿着一条干涸的地下古河道所建,在台阶的两旁还有许多不知名动物已经石化的骸骨,有的非常巨大,牙尖爪利,由此可见,此处在若干年前绝对是一片水草丰美的肥沃之地…… 台阶的尽头,是一座高大的石门,将我们的前路完全封死,那石门,上接岩顶,下抵石阶,左右紧贴山壁,将我们的去路牢牢封死,在那石门之侧,有一个硕大的石盘,足有一张八仙桌大小,道格拉斯走上前去,拂开了厚厚的陈土,漏出了一幅硕大的石刻浮雕,那浮雕的线条极为古拙,描绘着一幅唐人兵马与一群头戴鬼面的西域军队战斗的场景,浮雕被纵横的线条切割成了纵横各十块,一共是一百块儿! 在石门上,有四个凹槽,一字排开,凹槽的四方大小与壁画上被切割的每一个小块大小相等。 站在头陀身后的叶貂裘思索了一阵,指着石盘上的浮雕,看着我,沉声说道: “难道说,开启石门的秘密,就是从这一百块浮雕中,选出四块,放在门上的凹槽内当做钥匙?” 我笑着搂住了鲁绛的腰,指着叶貂裘笑道:“看到没?傻子都看出来了!” 叶貂裘气得涨红了脸,上来就要和我厮打。被头陀抢上来拦在了身后。 “张大掌灯,如此谈笑风生,莫非心中早有计算?”头陀朝着我拱了拱手。 我还没等答话,石门下,荒木隆一一摆手,示意所有人屏气息声,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腰后掏出了一个空心铸成的小榔头,在石门上下一阵敲打,侧着耳朵,去听那敲击的回声,一炷香后,荒木隆一站直了身子,向众人说道:“这不是一扇里外开启推拉的门,而是一道上下起落的闸门,通体以一整块玄武岩凿成,上下延伸,呈现一个目字形状,将整块玄武岩石板分成三栏,目字的上下两栏是闭合的实心石板,在中间那一栏,开凿了一个孔洞,我们现在面对的是最下面那一栏,石门上下有机关,若锁钥开启正确,闸门就下沉一格,我们将穿过目字石板中间那栏的孔洞,进入门内,若锁钥开启不正确,闸门就会下沉两格,目字最上面那一栏实心的石板就会彻底将门堵死,这种机关只能下降,无法上升,石门重逾千斤,下坠势大且急,根本没有办法将其别住,若是用炸药强行破门……我计算了一下,在炸开石板之前,火药的冲击力将会顺着这段河道,直接炸塌咱们现在身处的这段甬道……这是魏晋南北朝的时候,常用的墓葬防盗手法,虽然简单粗暴,却非常实用!” 我心中暗道:“也不知这帮玄黄社的倭寇,挖空了多少中国的巨塚大陵,才能对挖坟掘墓如此熟稔……” 头陀思量了一阵,看了我一眼,张口说道: “张大掌灯如此胸有成竹,若有有开门的技巧,还请明言!” 我轻笑着摇了摇头,看着他说道: “这开门的方法是有,但却是握在你们手中,不在我这里!” 第二章:魔鬼城中蓑衣墓(下) 头陀一皱眉,眼中神光一闪,疾声呼道:“《大唐西域记》!” 我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祖上只给了我们这些后辈来到蓑衣墓的星图,却并没有给我们打开阵法机关的方法,因为这开启阵法机关的秘诀就藏在这五本《大唐西域记》中,祖师说过,若是连五首打油诗的谜题都解不开的话,说明白猿张家的后人已经没用到了极点,无能之人坐拥敌国之富,只会招灾惹祸,这蓑衣墓不进也罢!” 听闻我此言,分别持有五分之一的《大唐西域记》的头陀、叶貂裘、荒木隆一和道格拉斯齐整整的凑到了石盘边上,聚精会神的研究着石门的开启方式,这其中,头陀不但有自己的那首诗,更有卞惊堂的那首,所以他一人有两首诗文,研究的最是火热。 我打了个哈欠,做到一旁,倚着石门假寐,不多时,石盘边上传来了争吵的声音,研究了小半个时辰的四个人爆发了分歧,吵得是不可开交,头陀急的面红耳赤,回身看向了我,沉声说道: “还请张大掌灯出手!” 我缓缓张开惺忪的睡眼,看着头陀,徐徐说道:“你怎么敢相信,我告诉你的开启方式,就一定是正确的呢?” 头陀眯了眯眼,徐徐说道:“令公子就在我们手上,您不敢乱来!” 我咧嘴一笑,站起身扑了扑土,走到石盘面前,环视众人,冷声说道: “如今,大家都站在了黄金的门前,还请合舟共济,五部《大唐西域记》若不合一,谁也无法独自推断出前行的路,所以请各位将自己的那首诗文都拿出来吧!” 四人对视了一眼,各自取出了随身的日记本,将自己的诗文写在纸上,撕下来递给了我。 我蹲下身来,将五首诗文平铺在地上,按照《大唐西域记》下部书的前后顺序,一字排开,从左到右,一个个看去。 第一首诗出自卞惊堂的那本《大唐西域记》,诗曰:故国出塞三千里,将军生入玉门关。黄泉沙窟十万座,瀚海轮台玉阑干。 第二首诗出自头陀的那本《大唐西域记》,诗曰:徐侯腰下寒玉樽,酩酊一醉入荒村。幽谷雷鸣非无路,舍身一跃见乾坤。 第三首诗出自荒木隆一的那本《大唐西域记》,诗曰:百眼泉上千寻塔,绿玉虫行碧海灯。身化石桥不得过,云深无迹捉老僧。 第四首诗出自道格拉斯的那本《大唐西域记》,诗曰:鸣沙映月金殿开,魍魉魑魅互徘徊。杀人越货开棺客,应是佛陀辨法来。 第五首诗,出自叶貂裘的那本《大唐西域记》,诗曰:百步横渡流沙界,三千弱水无底深。半步惊魂阴阳路,天人一线诫贪嗔。 我端详了一阵,站起身来,指着石盘上的石刻雕画,沉声说道:“这石刻描绘着的是一幅唐人兵马与一群头戴鬼面的西域军队战斗的场景,图中对玉门、轮台、瀚海等关键词都有体现,按照诗文的顺序,这第一关,应该是用第一首诗来解,你们看这横纵的线,将整张图切成了一百块,这个谜题的关窍就在于一百选四。所以我们以横纵为坐标,来定位每一个小块,这第一句:故国出塞三千里,化用的乃是张骞出使西域的典故,众所周知,张骞前往西域是建元三年出使,元朔三年回返,所以这第一块石板,应当是横三纵三;第二句:将军生入玉门关,化用的是汉代威震西域的班超在年迈时上书朝廷请求能够回国的典故,这件事发生在永元十二年,所以这第二块石板应当是横十纵二;第三句:黄泉沙窟十万座,说的是佛国的典故,佛国在历史上,出现过两次,一次现世是发生在汉武帝太初元年,为了夺取马匹,汉武帝派遣大将军李广利征讨佛国人的祖先大宛国,元者,一也,佛国第二次出现在历史上,是在贞观二年,王神策大破佛国,所以这第三块石板,应当是横一纵二;最后一句:瀚海轮台玉阑干,瀚海者,出自《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霍去病)封狼居胥山,禅於姑衍,登临瀚海。此事发生在元狩四年,轮台者,古城也,又名仑头城,太初三年,李广利第二次讨伐大宛国,远征讨伐途中,路过仑头国都仑头城,仑头城闭关不提供粮草,李广利大怒,率部攻破,将仑头城焚毁,所以这最后一块石板应该是横四、纵三。” 我一边指点着石盘,身旁的鲁绛一边按照我的指示,取下了响应的石板,按在了石门的孔洞之上,就在最后一块石板落入孔槽的一瞬间,石门背后陡然传来了一阵机簧响动,一阵令人牙酸的绞盘转动声响起,伴随着扑簌簌的尘土落下,那扇石门猛地向下一沉,没入了地下,一个漆黑的大洞出现在了我们眼前! 果然是“目”字型的机关,那荒木隆一当真是好眼力! 我由衷的暗赞了一句,牵起鲁绛的手,一马当先的走进了石门,其余众人嘀咕了一阵,各自擎着照明的器具尾随而上。 石门之后,是一条深不见底的裂谷,宽逾百丈,飞鸟难度,此时狂风呼啸,有若雷鸣,刺骨的寒风从脚底涌上,激得众人衣发飞扬,在裂谷边,有一石刻雕像,线条古拙苍劲,雕刻出一个酒酣胸胆尚开张的麻衣大汉,虎背熊腰,剑眉长须,横卧在地,腰间拴着一个酒葫芦和一个白玉酒樽,一头长发不盘不束,迎风乱飞,那石刻的大汉,一双醉眼半睁半闭,神光内敛,脑袋后枕着一只硕大的石刻大铁锥,那石头雕成的大铁锥上依稀刻着两个篆字——推山。 我见了那雕像,神情一肃,倒身便拜,口中送到: “悲侠祖师在上,不肖后人张寒拜见!” 鲁绛见我神情肃穆,也连忙跟了上来,跪在我身后,朝着那塑像不住的叩头。 站在我身后的头陀也整了整衣衫,朝着那塑像点了点头,以示尊敬,唯有那叶貂裘一脸不屑,白眼瞟着头陀,满是不在乎的说道: “我说头陀,你一个天师会的门主,朝个死人拜个什么劲儿?” 头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叶门主,莫怪我头陀多嘴,你们这些年轻一辈,没经过风浪,不知道敬畏,只晓得天大地大我最大,早晚要吃亏!” 叶貂裘一声冷哼,徐徐说道:“你们这些老人不放权,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头?我们这些年轻人不出头,天师会哪来的天大地大?” “不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放权,实在是你们太胡闹……”头陀气的老脸一红,正要发作,叶貂裘一抬手,伸出小拇指挖了挖耳朵,转到一边,不去听他唠叨。头陀一叹气的功夫,我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走到塑像之前,解下了那雕像腰间拴着的一件白玉雕琢的酒樽和一只青铜铸就的酒葫芦。 “张大掌灯?你这是……”头陀张口问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拔开了酒葫芦的塞子,摇了摇里面的液体,笑着说道: “我白猿先祖徐悲侠,于贞观二年入长安打擂十五天夺得了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被唐太宗金口玉言封为舍身侯!诗中有云:徐侯腰下白玉樽,酩酊一醉入荒村!不正是告诉我们,要喝上一口祖师留下的酒么?”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酒葫芦里的酒倒在了白玉樽内,我呷了一后,递给了鲁绛,让她也喝了一口。 都说酒是越沉越香,这在葫芦里封了千年的酒,早已经蒸干了水分,变成一种琥珀色的香膏,入口即化,滋味浓醇甘美,一口酒,就激得我眼花耳热。 我将葫芦和酒杯扔给了头陀,拉着鲁绛,站到了裂谷边上,大风涌来,吹的我二人摇摇欲坠。 头陀吓了一跳,大声喊道:“你要做什么?” 我长出了一口气,回头看着鲁绛,轻声问道:“怕不怕?” 鲁绛展颜一笑,攥紧了我的手,大声说道:“我的男人,不会错的!” 我幽幽一笑,朗声喝道: “幽谷雷鸣非无路,舍身一跃见乾坤!不怕死的,跟上吧!” 话音未落,我一把揽住了鲁绛的腰肢,向后一仰,跃入了深不见底的裂谷之中! “别——”头陀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上前抓住我俩,我俩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裂谷之下的黑暗之中。 “扑通——”一炷香后,急速下坠的我和鲁绛,一下子扎进了一潭湖水之中,原来那裂谷之下乃是一潭湖水,只因裂谷深不见底,湖水映照周边的岩石,显得漆黑如墨,故而不易被人从上面看到,那湖水微凉,却不刺骨,哗啦啦的水声从四面涌来,无数半透明,巴掌大的小鱼密密麻麻的涌了过来,盘旋在我二人身下,聚而不散,将我俩的身影托出了水面,我和鲁绛对视了一眼,手脚并用的向岸边游去,在那些鱼的托举下,几乎毫不费力,我们就游到了岸边。 就在此时,半空中无数身影落下,雨点一般的砸进了潭水之中! “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古人诚不欺我啊!”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着鲁绛一声长叹。 然而,落入水中的人,并非人人都像我们一样被鱼托举起来,而是有的被托起,游到了岸边,有的落入水中,被那些透明的小鱼疯狂的撕咬,漆黑的潭水霎时间便的一片血红,濒死的嘶吼,刺耳的哀嚎,在裂谷中回荡…… “为什么有的人被咬死?有的人……有的人则平安无事?”鲁绛的手指一片冰冷。 我思索了一阵说道:“是徐悲侠祖师腰间的酒,葫芦里的酒有药,白玉樽内肯定也有什么药,当两件器物里的药和葫芦里的酒混合,被我喝下之后,我们体内散发出的酒气会麻痹湖中食人的怪鱼,这些鱼被药气麻痹,围在我们周围无法离去,无形中,将我们托起。但是,如果没有用白玉樽喝葫芦里的酒,体内就没有这种药气,无法麻痹湖中食人的怪鱼,一旦落水,非死即残!” 鲁绛倒吸了一口冷气,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我,我点了点头,沉声说道: “药法通神,药力历经千年不散,应当是唐代佛烟的手笔!” 我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子,和鲁绛在岸边砍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枯枝,拢成一堆,生了一团火,烘烤着身上的衣服,看着天师会的人带着日本人和英国人从那滩血红的湖水中登岸,无数断臂残肢在水中翻涌,二百余人的队伍,完完整整上岸的竟然不到一百人。 头陀一面安排着手下的人照顾伤员,一边组织人手,对尚在湖中挣扎的人开展救援,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我和鲁绛一边烤着火,一边看着头陀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而另一边,叶貂裘则开始对着湖中奄奄一息的伤员开枪射击。 “媳妇儿!你怎么看?”我指了指湖中乱成一团的人,看着鲁绛问道。 鲁绛沉吟了一阵,抬头答道:“头陀是稳,叶貂裘是狠!头陀救人,为的是收拢队伍,重聚人心,叶貂裘杀人,是为了壮士断腕,摆脱负担,保存战力,一个重得失,一个重利害,各有千秋!” 我点了点头,接口说道:“天师会的弊端在这俩人身上可以说是体现的淋漓尽致,这队伍一大,人员一杂,难免产生分歧,以头陀为首的老一辈还坚持走老江湖的路,步步为营,徐图后进,而以叶貂裘为首的新一派则要更为激进,想要迅速膨胀实力,抢位夺权,针锋相对之下,我不信天师会那一别院的院主李罗睺能坐得住凳子……” “你什么意思?”鲁绛问道。 我皱了皱眉头,喃喃自语道: “李罗睺啊李罗睺……江上有奇峰,锁在云雾中。寻常看不见,偶尔露峥嵘。这沙窟之局,到底是我在你的局中,还是你在我的局中呢?” 就在我沉思之际,湖水边的慌乱终于渐渐平息,湖面上哀嚎的伤员不是被叶貂裘打死,就是被怪鱼咬死拖到了水下,头陀这边收拢了二十多个伤员,正在岸边包扎止血,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瘫在地上惨嚎,画面简直是惨不忍睹,荒木隆一的手下折了一多半,能继续前进的不足十个,道格拉斯脑门上挂了彩,被水中的怪鱼扯掉了半块头皮,被他的黑人保镖汉斯搀扶着,靠在石壁上休息,英国人的队伍死亡数最高,满打满算还剩七个枪手。三方人马加在一起不足一百人,枪支弹药全都浸了水,折损超过八成,头陀压不住火气,冲上去和叶貂裘扭打在了一处,被荒木隆一和道格拉斯拉开,两人对骂了一阵,各自走到一边,怒目相向。头陀揉了揉被叶貂裘打破的眉角,走到我这边,坐在火堆旁,看了我一眼,咬着牙说道: “见笑了……” 我叹了口气,扫视了一圈湖边的伤员,皱着眉头说道: “那葫芦里的酒是满的,足够所有人的量,为什么有的人没有喝?” 头陀咬着后槽牙,狠狠的捶了捶自己的胸口,低着头说道:“我早就说过,天师会不能这样发展下去,什么散兵游勇,虾兵蟹将都往天师会里拉,什么吸鸦片的烟鬼,下三滥的赌棍,都往天师会里塞,重量不重质,搞得现在令不行,禁不止,一盘散沙!这种队伍在江湖上打拼,早晚死无葬身之地!我说的明明白白,每个人都要喝白玉樽里的酒,偏有人不听,自作聪明,偷偷倒掉,跳崖的时候,一个个逡巡不前,要不是老子拿着枪逼着,能有五六十人敢跳下来就不错了!” 我笑着拢了拢火,看着头陀,张口说道:“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以你的本事,手底下人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头陀一声苦笑,张口问道:“张大掌灯,我且问你,何为精兵!” 我抬起头,不假思索的答道:“所谓精兵,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 头陀一扭头,指着湖边那些乱成一团的人马,向我问道:“你且看……我手下的这些人如何?” 我眯了眯眼,悠悠说道:“虽然个个伸手不弱,清一色的练家子,但行不成行,止不成营,进不听鼓,退不知金,攻不聚力,守不抱圆,故而称不上兵,充其量算个寇!” 头陀向我挑了挑手指,沉声赞道:“虽然这话很难听,但说的确实在理,凭你张大掌灯的本事,若不是你们白猿客栈只有六个人,我是万万不敢捋你的虎须的。” 我抬起眼,死死的盯着头陀的眼睛,冷声说道: “真真假假是戏,虚虚实实是局,李罗睺不是傻子,他不会任凭沙窟黄金这么重要的事被叶貂裘这种愣头青搅的稀巴烂,虽然任何一个门派都需要新人上位,但是像你这种老成持重的元老才是托付大事的不二选择,沙窟之行,李罗睺一定给你留了能收拢大局的后手!” 我的话刚一出口,头陀下意识的瞳孔一缩,只这一个瞬间,我便坐实了我的猜想。 头陀一招不慎,被我摸出了虚实,脑门上瞬间冒了一层冷汗。 “你……你什么意思?”头陀的舌头有些打结儿。 我咧嘴一笑,振衣而起,肃容说道:“我没什么意思,我是想说……如果休整的差不多了的话,咱们该接着出发了!” 第三章:百眼泉上千寻塔(上) 我和头陀打完了机锋,站起身来,绕着湖边,背着手瞎溜达,头陀见我不再理他,也起身回到人群中,组织人手整理装备,清点人数,准备出发。我在湖边捡着小石子,打了几个水漂,一抬头,正看到荒木隆一坐在一块大黑石上换衣服,前番落水,这厮浑身湿透,只得将身上衣物取下,从背包里的油布袋里又翻出了一身,赶紧换上,我站在一旁,一脸戏谑的看着荒木隆一手忙脚乱的换衣服,荒木隆一一转头,正迎上我的眼光,吓得他打了一个激灵,后退了半步,一脸警惕的看着我,惊声呼道:“喂——张大掌灯,你不会……喜欢男人吧?” 我闻听此言,哑然失笑,故作神秘的说道:“这话可不敢乱说,被我媳妇听去,免不了一顿好打……” 荒木隆一此时已经传好了衣服鞋袜,蹲在地上,一边系着鞋带一边说道: “张大掌灯,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我点了点头,张口问道:“我观察过你们的落水顺序,你是最后一个跳下来的!” “没错!” “酒葫芦和白玉樽,现在在哪?” “我们喝过了里面的酒之后,将葫芦和玉杯重新放回了原处!”荒木隆一正色答道。 “那酒葫芦和白玉樽可都是盛唐时的古物,价值不菲啊!你们这些文物贩子就不心动么?” “瞧您这话说的,葫芦和玉杯都是白猿客栈先祖的随身物品,我等就算再喜欢,又怎敢不敬呢?” 我听了荒木隆一的话,缓缓的摇了摇头,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瞳孔,满脸的不相信。 荒木隆一知道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骗不了我,一跺脚,换上了另一副嘴脸,只见他满是痛心的捶了捶胸口,凑到我身边说道: “真宝贝谁不想要啊!这是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多年盗墓的经验告诉我,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千万不要乱拿东西,毕竟宝贝多的是,命只有一条,若是真舍不得,走的时候带出去,也是一样的嘛……额……不过,冲你张大掌灯的面子……那葫芦和玉杯我肯定是万万不敢碰的……” 我瞥了瞥嘴,拍了拍荒木隆一的肩膀,转身离去。 半个小时候,队伍重新出发,穿过湖边黑石堆后的小路,向罗盘上显示的东南方向行进,行不出三五里,乃见一小村,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二十几座小茅屋虽然错落有致,却空无一人,屋内桌椅摆设,都是隋唐时期的古物,在村后,有一百多口青石垒成的水井,蜿蜒曲折,密密麻麻,如同百眼蜈蚣,每一座青石水井边,都立着四根石柱,架起一人多高,石柱之上是一方基座,上面以赤练黄铜为材料,榫卯相接为工艺,打造着一座座方形密檐式的舍利塔,精雕细啄共计一十六层,塔心中空,塔顶四角各有一只铜铸的金翅大鹏鸟,每只舍利塔上,都刻有汉隶一排,上书:白猿张信,锁蛟于斯,子时兴雾,三刻乃息! 我看了看上面的文字,扫了一眼手表,心中暗道:“还有五分钟就是子时了,此地位于沙漠戈壁之下,哪来的大雾,莫不是张信祖师诓我么?” 正当我诧异之间,脚下骤然发出了一阵咕嘟嘟的开水沸腾的声音,一道道水雾凝结的气箭从井口骤然喷涌而出,穿过那井口上方的黄铜舍利塔中空的塔身,从十六层塔身上密密麻麻的孔窍内散逸而出,激得那舍利塔嗡嗡作响,一百多口水井,同时迸发水汽,嗡嗡鸣啸之声大作,那水汽越涌越多,不多时,便散逸成了弥天的大雾将整座村落笼罩其中。 “这是怎么回事?”鲁绛攥紧了我的手指,涩声问道。 “媳妇儿,别怕,是温泉!咱们的脚下有滚烫的温泉水脉,这一百多眼水井就开在温泉水脉之上,温泉水上涌有周期,子时泉水涌动,水雾蒸腾……” “哗啦——嘶嘶——哗——” 井中不断有激烈的水声和撞击声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百眼水井之间游动,摇头摆尾,不停的撞击着井壁! 鲁绛从兜里掏出了一小截软筋索,将两头的金属卡扣一个分别扣在了我俩的腰带上,背靠背和我站在了一起,此时,大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朦朦胧胧之中,我仿佛看到了荒木隆一从身后的背囊里取出了一个手臂长短的空心铁签扎进了土中,蹲身在地侧耳倾听了一阵…… “井下有东西——它……它在找出口!” “啊——”一声惨叫从浓雾中传来,随即便是一阵爬行动物蹿过沙地的悉悉索索声。 “哗啦——”有东西在井边的青石围栏上撞击了一下,伴随着一阵骨骼碎裂之后的吞咽声响起,井中传来了巨物落水的响动。 “有一只大动物从井中蹿出,拖着一个人钻回到了井里!声音在西北方向,大家背靠背!”头陀的声音有些颤抖。 “嘶嘶——哗啦——”东北方,又一口水井传来了响动,一阵腥风扑面而来,我下意识的回身搂住了鲁绛的腰,向后一滚,抬眼一看,只见滚滚浓雾之中,一只车轮大小的巨蛇张开了180度的血盆大口从浓雾中电射而出,四排牙齿一合,瞬间咬住了一个天师会的弟子,鲜血四溅,瞬间咬断了他的脖颈连同半个肩膀。 “唰——”那大蛇咬住他的半个身子,蜷身一卷,带着他整个人凌空飞起,向后退去,与他背靠背的同伴反应过来,抡起随身携带了利斧就去砍那大蛇,周边的天师会弟子听见声音,连忙抡着火把手电,举着为首不多还没有泡水的长枪短炮,齐齐开火,火光中,我终于看清了那大蛇的样貌……那是一只粗如成年男子躯干的大蟒,体长足有十几米,体表花纹对称排列,生有大片花斑,体鳞光滑,通体漆黑,眼背及眼下有一黑斑,喉下黄白,腹鳞细密棕黄…… “这是……蛟龙么?” 鲁绛吓得手脚冰凉,我一边架起她的胳膊,拖着她快步后退,一边说道: “我的傻媳妇儿,这世上哪来的什么蛟龙,这玩意儿叫亚马逊森蚺,是打南美洲来的大蟒蛇,也不知祖师爷从哪淘弄来的,养在了沙漠之下的温泉水中繁衍……” 就在我拉着鲁绛不断后退的时候,铁链搅动的“哗啦哗啦”声越发明显,只不过这里有一百多眼水井,且互相贯通,分不清到底是从哪个井中发出来的。 “我明白了!”鲁绛略略定了定心神,抓着我的胳膊,小声说道: “温泉水是驱动绞盘的机关,这里一百多眼泉水中,有一个是通道,通道的闸门,是用水力冲击绞盘开启的,只不过,那闸门后头藏着这只森蚺……闸门一开……森蚺就会跟着出来……子时一过,温热的泉水断流,温度下降,生活在热带雨林和亚热带潮湿的森林中,喜温喜湿的森蚺就会跟着泉水退回到闸门后面……” 我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说道:“也就是说,咱们要在森蚺退回到闸门后头之前,在一百多眼水井找到那个闸门的所在,抢在森蚺之前,进入闸门后面,将森蚺关在外面……” 鲁绛还没来的及回答,浓雾之中,天师会众人和森蚺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长枪短炮的射击,更加激发了森蚺的凶性,伴随着阵阵呼喝和惨叫,森蚺变得越发神出鬼没,只见它在浓雾中一击击退,并不恋战,凭借着对地势地形的熟悉,每咬住一人,便急速会蹿,钻回水井之中,在地下游走,下一刻,不知从那口井里再度蹿出,咬住人,拖着就走,好几次,天师会上前抢人,在井口拽住同伴的半个身子,和井里的森蚺来回拉扯,撕扯了一阵后,几乎没有囫囵个的,渗人的惨叫在半空中不住的回荡……不多时,天师会这边就损失了二十几个好手。 “怎么办?”鲁绛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我狠狠的搓了一把脸,喃喃自语道: “张信祖师啊!你真是我的活祖宗啊!你说你弄这么个玩意儿在这干啥,家谱可写着呢,您老可是神算啊?你神算……你难道没算到你的独苗重重重孙子现在该是有多无助么?” 我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子,咬着牙念道:“百眼泉上千寻塔,绿玉虫行碧海灯。身化石桥不得过,百步为一是老僧。百眼泉我知道是什么了……这千寻塔又是个什么意思……千寻……千寻……这俩字出处是在哪来着?对了!晋朝王嘉的《拾遗记·少昊》有载:穷桑者,西海之滨,有孤桑之树,直上千寻,叶红椹紫,万岁一实,食之后天而老……西海之滨……直上千寻……” 我猛地抬头一看,只见山腹的穹顶之中,一片碧绿的微光正在浓雾中闪烁。 是萤火虫!只见那些萤火虫在穹顶上集结,形成了一个碧绿的眼睛形状的图腾,在那眼睛中赫然生着三个瞳孔,碧绿的三瞳在穹顶之上向下俯视,神光凛凛,极有威严。我心神震撼之下,运转瞳术,两只眼睛充血,霎时间一片血红,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令人眼花缭乱的移动在我眼中瞬间慢了下来……果然,这些萤火虫的移动是有规律的,它们在捕食……捕食的对象是蜗牛,山腹的穹顶之上,裸露的岩石和青苔被水雾滋润,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无数的蜗牛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在穹顶上摇摆着储蓄,穹顶之上,被人用厚厚的石灰分割描画,留白处的线条组合成了一只三瞳的眼睛,蜗牛喜湿不喜干,故而不会去有石灰覆盖的地方,蜗牛在哪,捕食它的萤火虫就会去哪,当萤火虫的绿光形成了一只瞳孔的一瞬间,我瞬间明白了诗文的含义。 百眼泉上千寻塔,绿玉虫行碧海灯。百眼泉指的是水井,千寻意指“滨海之西”,绿玉、虫鸣、碧海灯,指的是以头顶这只三瞳标记为坐标,单凭一个温泉上涌,温度湿度因而改变的原理,就能凭空设定出这许多不可思议的机关变化,张信祖师当真智计了得。 然而此刻容不得我过多感慨,匆忙之中,我瞬间张开手心,在指间排布九宫八卦,四维方位,以头顶的碧绿瞳孔为坐标,拖着鲁绛,向西边飞奔。诗文的第三句:身化石桥不得过,化用的是佛教的典故,传说佛陀的弟子阿难尊者对佛祖说:阿难对佛祖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子。佛陀问阿难:你有多喜欢她?阿难说:我愿化身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这段话里,反复强调一个数字——五百!五百! 诗文的最后一句:百步为一是老僧,百步为一,五百就是五,正确的入口,就是以三瞳图腾为原点向西五步的那口水井! 我眼睛一亮,拉着鲁绛向目标直冲而去,在浓雾中且战且退的头陀看出了我的举动,大声喊道:“所有人跟着我的枪声走,保护张大掌灯,他知道出路——” 话音一落,头陀在两个天师会弟子的保护下,整理人马,用枪声为令,集合队伍,将我和鲁绛簇拥在中间,向西撤退…… 第四章:百眼泉上千寻塔(下) 我张开左手,眼睛瞟着头顶的三瞳图腾,拔腿飞奔,骤然止步,指着身后的井口,大声喝道:“就是这儿!” 鲁绛闻言,纵步一跃,就要往井里跳,多亏我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将她拖了下来。 “媳妇儿,你要干嘛?” “这不入口么?往下跳啊!” 我急的青筋暴跳,大声冲她喊道: “傻娘们儿,下面的温泉是开水!开水啊!肯定有机关,不会直接跳的,快找找!” 说完这话,我看了看手表,张信祖师在塔上刻着“子时兴雾,三刻乃息”,说明这鼓温泉暖流每天只在这里停留三刻,三刻一过,水流不再,通往下一个地点的闸门就会关闭,此刻经过一番拼杀距离子时三刻只剩五分钟的时间了,我摸了一把头上的汗,伸手推了推身旁的头陀,沉声说道:“在顶一顶,三分钟,我来找机关!” 头陀咽了口唾沫,抹了抹脸上被喷溅上的血,咬着牙喊道: “列阵!守圆!枪在后,刀再前,三班轮换,点射不要停——” “啊——救我——”头陀的话还没喊完,身旁一口水井里,猛地跳出了那只森蚺的巨头,张口一咬,拖住了一个天师会的弟子,掉头就走,众人正要上前营救 ,却被头陀死死喝住。 “守好阵型不要乱——”头陀发了狠,一马当先,站在了圆阵的最外侧,擎着一口钢刀,怒目圆睁。 “我的大掌灯,您这倒是快着点儿啊!”英国人道格拉斯的话里带着哭腔,缩在黑人保镖汉斯后头,跺着脚的催我。 我的大脑飞速转动,打量着井上架着的舍利塔,那舍利塔的四角上,各有一只金翅大鹏鸟,每只鸟背上,分别刻着:地、火、水、风四只梵文印鉴。此刻,百眼泉、千寻、绿玉、虫行、碧海、灯、身化石桥、百步为一……这几样线索都解开了,现在,整首诗文唯一没有解读的线索,就是“老僧”二字!老僧……老僧……是哪个老僧……化身石桥!阿难尊者!对!就是阿难尊者!阿难尊者是佛陀的堂弟,作为佛的十大弟子多闻第一尊者,阿难具足三十相,七十八种好。在《大唐西域记》中,玄奘法师记录了一个关于阿难尊者的故事,传说阿难尊者博闻强识,随侍了佛陀四十年,对所有经卷了如指掌,有一条,阿难尊者在摩揭陀国见到了一个小沙弥在念经,好好的经卷被他念的漏洞百出,错字连篇,简直是“章句错谬,文字纷乱”,阿难尊者这暴脾气,听了之后,堵得胸口憋闷,险些一口气背过去,当时他就走了过去,对着那小沙弥指出了他背诵的经文中的谬误,却不料,小沙弥年岁小,根本不认识阿难是谁,一拉脸,冲着阿难反驳道:“大德耄矣,所言谬矣!我师高明,春秋鼎盛,亲承示诲,诚无所误。”意思就是说,老和尚你这么大岁数了,老眼昏花,哪里分辨出经文的真伪。教授我经文的师父学识渊博,乃是著名的高僧,他教我的,肯定没错。你这老头儿,少管闲事儿,该干嘛干嘛去! 阿难听了很受挫,顿时脸色惨淡,默然而回,自叹道:“我年虽迈,为诸众生,欲久住世,住持正法。然众生垢重,难以诲语,久留无利,可速灭度。”意思就是说:“我这把年纪,别说普度众生了,连给人指点一下经文都没人信,这还活着干嘛,早点圆寂了,一了百了吧!”就这样,阿难尊者一想不开,即入寂灭,化火焚骸…… 所以,井上这座舍利塔,檐上刻有地、火、水、风梵文篆刻的金翅大鹏鸟,应该是选哪只刻着“火”的。心念至此,我抱着鲁绛的双腿,将她举了起来,大声喊道: “媳妇儿,机关是那只刻着“火”字梵文的大鹏鸟,鲁绛应了一声,一脚踩着我的膝盖,一脚蹬住了我的肩膀,发力一蹦,在我头上蹿起一人多高,伸手在那只刻着“火”字梵文的金翅大鹏鸟上一抓…… “轰隆——” 水井旁的平地上陷进去了个黑洞,洞口处,青石垒成的台阶直通井下! “走啊——”我一声大喊,拖着鲁绛顺着台阶就往下走,头陀带着一众天师会的弟子,且占且退,缓缓的退入了台阶,乱枪齐射,阻挡住了森蚺的追击。 台阶向下延伸不到百二十步,乃是一座巨大的石桥,在那石桥之下,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河道,河道内,滚烫的沸水奔涌不休,水汽漫过石桥,从百眼井口中冲天而上,水面光影斑驳,正是地上的萤火虫的绿光,从百眼水井的井口投射下来的光影,每个井口都有一只铁索悬空垂下,末端沉入水中,不知深浅,看来,那森蚺就是沿着铁索蜿蜒而上,蹿出井口吃人的。 在那石桥尽头,是一扇石门,上下升降开启,门上一只铁索,将门板吊起,另一端连接河水之中的一架磨盘大小的绞盘,绞盘铸有扇叶,在河水的冲击下,逆向旋转至极限,将石门高高吊起,此刻,距离子时三刻还有两分钟,河水水位渐渐降低,绞盘有些松劲儿,石门慢慢落下,我连忙带着众人,穿过石桥,弯着腰,钻进了石门背后,然而,就在跟在队尾的道格拉斯和汉森将要跟进来的时候,桥下骤然暴起了一蓬水花…… “呼——”被枪炮打的满身鲜血的森蚺从水中一跃而出,张开血盆大口,一把咬住了道格拉斯的后脊骨,道格拉斯发出了一声惨叫,他的嘿然保镖汉森连忙飞身跃起,左手环抱住了他的脖颈,将他拉进了石门之内,两脚瞪着左右两边的门框,和森蚺角力! “救我——”道格拉斯发出了一阵绝望的哀嚎,此刻,河水开始以肉眼能见的速度迅速下降,直降到了半人高低,石门外的温度开始降低,喜温喜湿的森蚺察觉到了环境的变化,咬紧了道格拉斯,开始往石门里钻。汉森顺势一拉,想将道格拉斯扯了回来,却不料随着道格拉斯双腿进来的,还有一只硕大的蛇头。 “不能让大蛇进来——”叶貂裘一声大喊,拨开人群,举着火把,抡圆了往森蚺头上一顿乱砸,森蚺被火灼痛,无法往石门里扎,再加上森蚺为蛇属,嘴里生的牙全是倒着长的钩子牙,只能吞,不能吐,咬上了,就吐不出来,此刻森蚺的蛇头被叶貂裘燎的滋滋乱响,干脆卷起了身子,把道格拉斯没命的往外拖,汉森刚松的口气瞬间又被提了起来。 “帮我——”汉森抱着道格拉斯往里拉,正要张口求援,却不料叶貂裘一手举着火把灼烧着森蚺,一手掏出了一把匕首,一把扎进了汉森的肋下。 就在叶貂裘动手一瞬间,十几个天师会弟子瞬间制住了门内几个要上前帮助汉森的英国枪手,将他们缴了械,按在了地上 “啊——你——”汉森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裳,汉森吃痛,蹬着门框的脚一松,整个人,连同抱着的道格拉斯的半个身子都被森蚺扯了出去。 “别怪我——”叶貂裘一声大喊,又是一刀扎进了汉森的肋下,汉森一声哀嚎,再也吃不住力,整个人被拖出了石洞,落地之后,汉森两手一松,道格拉斯被森蚺趁势甩起,大嘴一张,吞掉了道格拉斯的半个身子,汉森红着眼睛,忍着肋下的剧痛,拔出了小腿上的匕首,就去刺砍森蚺,一人一蟒围着道格拉斯的尸体展开了厮杀……森蚺虽然强壮,但经历了几番搏杀,浑身都是刀口枪伤,此刻虽然死死地咬住了了道格拉斯,但终究是强弩之末,汉森虽然失血过多,但手中利刃仍然给行动迟缓无力的森蚺造成了致命的威胁,两方相持,森蚺裹住了汉森的身子,汉森的匕首也插进了森蚺的七寸…… “嘎吱——” 石门的绞盘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石门迅速下落,离地不到小腿高下,我一低头,正好看到了汉森瞪着一双大眼睛和森蚺同时停止了抽动,道格拉斯被森蚺吞进了半个身子,两条腿已经停止了挣扎…… “咣当——”随着石门的下落,最后一道缝隙也被隔绝。 “杀——” 随着叶貂裘的一声令下,英国人仅剩的几个枪手被天师会的弟子乱刀砍死在了石门边上…… 鲁绛望着一地的鲜血,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我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将她护在身后,叶貂裘在尸体的衣服上摸了摸受伤的血,抬起眼来,看了一眼头陀,头陀长出了一口气,没有搭话。 我紧了紧身上的背囊,一转身,拉着鲁绛,向身后黑暗中走去…… 黑暗中的廊桥迂回曲折,行不多时,转角处,隐隐有金光闪现,我和鲁绛加快了脚步,小跑了一段路,钻出了洞口,便上了一架左摇右摆的吊桥,桥下深渊万丈,浓云密布,再仰头一望,只见吊桥尽头乃是一座断崖,壁立千仞,横亘延绵,不知多长,断崖与吊桥相接处,是一片足球场大小的平地,平地之上,一座飞檐斗拱的宫殿拔地而起,宫门只对桥头,匾额乃是以梵文书写而成,翻译成汉文,乃是——鸣沙映月之殿! 见了这座金殿,我脑中瞬间浮现出那第四首诗文:鸣沙映月金殿开,魍魉魑魅互徘徊。杀人越货开棺客,应是佛陀辨法来。 就在我苦思冥想之际,头陀已经带人上了吊桥,我和鲁绛对视了一眼,迈开脚步,在悬空的吊桥上晃晃悠悠的向对面走去…… 第五章:摩揭陀往事 行不出十几步,就来到了吊桥当中,我眯着眼向那宫殿的大门两旁看去,只见金漆勾勒的门边,铁画银钩的写着两行楹联,左面是:眼耳鼻舌身意,右面是:色声香味触法。我们一行人穿过吊桥,迈过那宫殿的门槛,一抬头,便看到了一尊蹙眉沉思,袒露右肩的佛陀坐像。在那佛陀坐像的身后是四扇大门,每一扇大门上都画着一位形容枯槁的男人,一个在野坟堆中进食,一个在金山上抚琴,一个在江湖里沐浴,一个在人的影子底下游曳。 四张图,画风夸张大胆,用色艳丽诡谲,既带有中土泼墨画的雄浑写意,又有几分西域笔法的妖娆,鲁绛走上前去,轻轻的弹了弹每一扇门的窗棂,转身说道: “看来又是一个选择题,四扇门背后有机关,只要打开其中任意一扇,其余三扇都会自动锁死,永远无法再开启! ” 叶貂裘上前打量了一阵,向鲁绛问道:“若是开错了,会怎么样?” 叶貂裘的话音未落,鲁绛猛地抽动了一下鼻翼,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瞥了一眼那尊罗汉像,随即一声大喊:“熄了火把!快——” 鲁绛是公输家的族长 ,公输家的机关之术独步天下,头陀不敢不信,鲁绛的话一出口,头陀便一声令下,在场众人纷纷灭了火把,点亮了手电,昏黄的手电光罩在了古铜色的罗汉像身上,只见那罗汉像身上的线条一根根的亮了起来,阴刻的线条里仿佛有某种液体开始流动,不出盏茶的功夫,就将罗汉像的表面勾勒出了片映射着暖光的轮廓,无数条线亮了起来,罗汉像仿佛活过来一样! “是火油——”鲁绛一声轻喝。 “怎么回事?”我张口问道。 “计时器!这罗汉像是一个沙漏,心脏藏着琉璃转心锁,咱们脚下全是猛火油,与罗汉像相通,罗汉像上的线条全部合拢的时候,就是罗汉像内的机扩击碎琉璃火种的时候,火种将会顺着罗汉像里的火油开始燃烧……爆发……这里空间密闭,又是绝地,一片火海中,咱们断无生路!”鲁绛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深吸了一口气,张口问道: “还有多长时间!” 鲁绛扫了一眼罗汉像表面的火油流动,涩声说道: “一分钟!” “啪嗒——”我的脑门上掉下了一滴冷汗,我狠狠的咬了咬牙,绕过罗汉像,站在了那四扇门的面前! 画中的四个人,一人出身野坟,代表一个“怨”字,一人坐拥金山,代表一个“贪”字,一人在水中沉浮,代表一个“迷”字,一人躲在他人的影子底下,代表一个“痴”字,组合起来,就是“贪、怨、迷、痴”,所谓“疑心生暗鬼”这四个字代表了古人对“魑魅魍魉”四种鬼怪的成因最原始的解读。 《大唐西域记》中的诗文有云:鸣沙映月金殿开,魍魉魑魅互徘徊。杀人越货开棺客,应是佛陀辨法来。 前两句,鸣沙映月和魑魅魍魉都已经有了答案,那么,杀人越货开棺客和佛陀辨法又是什么意思呢! 突然,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一抹灵光,从小被我老爹逼着背了不知多少屋子的书里,有一个佛经里的故事,在我的脑中跳了出来。 那是在公元前4世纪的北印度摩揭陀国,难陀王朝末代国王达那·难陀贪财如命,在利益和贪心的驱使下,开始疯狂的向外扩张,在发动战争的同时,横征暴敛,凭借其强大的军事力量,攻城略地,将摩揭陀国的版图沿着恒河流域疯狂的向南印度次大陆中部扩张。一直推移到了比阿斯河,在比阿斯河流域,有一个名叫钺仑的小国,被摩揭陀国攻破,破城之后,国王达那开始疯狂的在城中搜刮财宝,贩卖俘虏女奴,百姓深受其害。一日,一名流浪的僧人来到了达那的面前,说知道钺仑国的一处密藏,那处密藏乃是钺仑国的历代国王收藏珍宝的秘密所在,他愿意带领国王达那前往挖掘,但是,要取这批财宝,达那必须答应他释放所有的俘虏和女奴。达那答应了僧人的条件,带了一只军队,跟随僧人进入了深山,在山谷之中掘开了墓穴的大门,来到了钺仑国历代国王收藏珍宝的秘境,这秘境共有四个洞窟,每个洞窟前面都铸有一尊奇怪的造像,第一个洞窟前面铸着的,是一个在坟地里进食的枯槁男人,达那问僧人是何意思,达那说,钺仑国传国至今,共经历了四世国王,这第一个洞窟里收藏的是开国国王毕生搜刮的财宝,这位开国国王最喜欢挖坟掘墓,开国之初,就把过境内所有的坟墓掏了个干干净净,把坟墓里所有的金银都存在了这里,留给了后人。达那眼前一亮,沉声说道:“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我也要挖坟掘墓找宝贝”,僧人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带着达那穿过藏满了陪葬品的第一个洞窟,来到了第二个洞窟的门前,在第二个洞窟门前,铸造着一个在金山上抚琴的的像,达那问其原因,老僧说:“这第二任国王喜欢金子碰撞的声音,征发了无数的百姓开凿金矿,在位十五年,硬生生的给自己聚拢了一座金块堆成的小山丘!”达那大喜,高声说道:“原来山里能挖出金子,我也要挖金!”老僧仍旧没有答话,带他穿过了堆有金块小山丘的第二个洞窟,来到了第三个洞窟前面,第三个洞窟前,铸着一个在水中沐浴的男子,那男子骨瘦如柴,眼窝深陷,背对众人,扭头后看,煞是恐怖。达那问老僧缘由,老僧说道:“这是钺仑国的第三任国王,等到他即位的时候,山里的金子都已经挖没了,既然挖山走不通,那就淘金,于是他再次征发了无数民夫,去比阿斯河里淘金,这位国王在世三十年,一共在河里淘出了二百担金沙。”达那闻言大喜,高声说道:“我也要淘金!”老僧笑而不语,带着他穿过堆满金沙的第三个洞窟,随着达那的不断前行,随行的士兵们如风卷残云一般,将前三个洞窟里的财宝搬运一空。达那走了不远,就来到了第四个洞窟的门前,在第四个洞窟门前,立着一个一脸悲苦,缩在角落里的男子,达那问老僧缘由。老僧答道:“这是钺仑国的现任国王,刚刚即位,还没到半年,就被你的大军攻破了城池,乱战之中,从城头坠下,一命呜呼了,所以,这最后一个洞窟里什么都没有。”老僧一边说着,一边将达那领进了洞窟,指了指空荡荡的四壁,打开了第四任国王的棺材,棺材里,第四任国王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棺材底下,达那打量了一阵尸体,伸手摸了摸尸体鼓鼓的两腮,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撬开了尸体的嘴,从尸体的舌头底下捻出了一枚金币。达那望着这枚金币一阵失神,喃喃自语道:“人死灯灭,世上的财富,莫要说金山银山,单是这小小的一枚金币都带不走……我穷尽半生,征伐搜刮……又有什么用呢?”老僧见达那陷入了沉思,幽幽问道:“钱财为何物?”达那展颜而笑,合十答道:“身外之物!” 老僧笑曰:“果然根性猛利,不枉我千里迢迢为你辨法而来。”言罢,转身便走,达那一声朗笑,呵退随从的卫兵军士,大步如流星,直追那老僧而去,不知所踪…… 这个故事出自白猿客栈的密室里一本没有封皮书名的佛经,客栈有祖训,历代掌灯有三千古书必须倒背如流,这本破破烂烂的佛经就是其中之一,我万万没想到,这个老套到烂俗的故事,竟然是祖师爷留给我这个子孙独苗儿在此时此刻保命的线索!老祖宗啊老祖宗,你也太闹着玩儿了吧! 心念至此,我大步跃过罗汉像,抬腿一脚,踹开了最后一扇门,也就是绘着躲在人影子底下畏畏缩缩的男人的第四扇门,因为故事里的达那就是在这里顿悟佛法的! “咣当——”第四扇门被我一脚蹬开。 所有人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全都停滞了,四周静的可怕,那尊罗汉像猛地一亮,身上的线条一黯,那些从沟槽里流淌出来的火油猛地一滞,缓缓的开始倒流,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就全部流回到了罗汉像体内,我长出了一口气,身子一软,整个人“扑通”栽倒在了门边,鲁绛上前来扶我,我抹了一把汗,身子一挪,跨到了门后,无意间抬头一瞥,发现了在那门后挂着的一块铜牌,上面铁画银钩的刻着六个大字——好孙子,刺激么? 我老脸一红,下意识的骂道:“这是占谁便宜呢?我刺激你娘个……” “啪——” 我的话还没说完,鲁绛一个大嘴巴就抡在了我的脸上,我吓了一跳,正要说话,鲁绛拧了一把我的胳膊,指着那六个大字边上的一行小字,让我细看,我一眯眼,一字一句的念出了那行小字:“白猿张信留书。” “扑腾——” 我膝盖一弯,和鲁绛一起跪在了牌子底下,对着牌子上的字苦着脸哀声说道:“刺激!太刺激了!爷爷啊爷爷!您这局设的是真爷爷,玩的孙子我是真孙子啊……” 劫后余生,我和鲁绛瘫在地下喘息了一阵,爬起身来,顺着门后长长的甬道继续前行,大约走了不到两三里路,便直直的穿过了这片悬崖峭壁,脚前三尺处,一道流沙形成的大河出现在我们身前,河宽十几丈,对面乱石层叠,无碑无树,流沙河上有碎石六十四块,随着流沙滑动,沉浮不定。 “百步横渡流沙界,三千弱水无底深。半步惊魂阴阳路,天人一线诫贪嗔。这里就是最后一关了!”我点了一只烟,坐在流沙边上,看着头陀,眉头紧锁。 第六章:百步横渡流沙界(上) 何为流沙?简单地说,就是沙子像液体一样流动,当有重物置于沙体之上,就会沉底,一沉到底,流沙松软,不但无法借力,而且有着极高的黏性和吸力,一旦陷入,便无法拔出。《海内十洲记·凤麟洲》中有载: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这流沙河传说中的弱水一样,鸿毛难渡,一旦沾上,便难脱沉底的结局。公元1692年,牙买加的罗伊尔港口因地震导致土壤液化而形成流沙,直接造成了三分之一的城市消失、两千人丧生。 “百步横渡流沙界,三千弱水无底深……这两句诗写的,遣词造句,还真他娘的生动形象……韵压的也好……” 我嘬了一口烟,蹲在地上抒发着感慨。 头陀急红了脸,跑到我面前,皱着眉头喊道:“我说张大掌灯,咱都这时候了,就别讨论文学的事儿了行不行?这最后一关,你帮我们过了,我们把令公子送还,你们一家三口共享天伦,我们天师会升官发财……” 我一摆手,掐灭了烟屁股,扑了扑土,站起身来,沉声说道: “半步惊魂阴阳路,天人一线诫贪嗔。指的是流沙中的六十四块落脚碎石。庄子有云:有人,天也;有天,亦天也。表述的是一种中国最朴素的世界观——天人合一。所谓天人合一,便是说:大自然是大天地,人是小天地,其本质是完全相通的。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上,古代中医大家又对其进行了拓展,那便是——天人一线,所谓天人一下,指的是在大天地和小天地之间有一线之隔,使得二者能够互通有无,交换气息,这个一线,就是传说中的九窍,《黄帝内经·素问·生气通天论》有载:天地之间,六合之内,其气九州、九窍、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九窍合九宫,九宫者,中宫居核心,围以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是为八卦卦象,八卦延伸六十四卦,便恰好对应流沙中的六十四块落脚碎石。天人一线诫贪嗔,其中的贪嗔二字,分属杜、伤两门,东南巽宫,东方震宫,可见这两条路是行不通的,八减二,还剩下,乾、坎、艮、离、坤、兑六宫。第三句诗文说:半步惊魂阴阳路,在奇门数算之中,阴阳乃是奇偶的代称,半步惊魂,意思就是可以分成一半的数都是凶数,能分成一半,代表能被二整除,被二整除就是阴数,代表阴数的门不能走!剩下的六宫之中,除去阴数的卦门,剩下的就应该是正确的路……” 头陀闻言大喜,沉声说道:“那还等什么?带路吧!” 我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过:“奇门术数一道,只有变是永恒不变的,这流沙下的落脚碎石,虚虚实实,也是在不断变化的!” 说完这话,我瞄了瞄腕上的手表,沉声说道:“马上就是辰时了,该变了!” 话音未落,只见流沙之中的碎石上下一晃,骤然换了一个全新的分布阵势,眼看头陀惊得瞠目结舌,我咧嘴一笑,张口说道: “《黄帝阴符经》上讲:八卦甲子,神机鬼藏。古人将每天的二十四个小时分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时辰,从每年冬至上元起到第二年冬至上元止,是为一个循环,共计三百六十日,在这三百六十日里,每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格局,全年一共四千三百二十局。也就是说这个流沙河中的九宫八卦,一共有四千三百二十种走法,每两个小时一变……” 头陀咽了一口唾沫,死死的盯着我,沉声问道:“江湖人都知道,历代的白猿三眼都是数术的大家,你能算出来的,对不对?” 我朗声一笑,伸出右手,五指平伸,幽幽说道:“日月星斗指尖过,江河雷霆掌上观。” 说完这话,我扭头往流沙河中一扫,三瞳一红,大脑飞速的运转,十分钟后,我身子一晃,整个人一个踉跄,靠在了鲁绛的身上,鲁绛搀着一脸惨白的我缓缓站直了身子…… 张家的三眼太耗气血,一旦高速催动,难免头晕目眩,神思枯竭。 “这败家本事,用多了早晚脑淤血……”我狠狠的甩了甩晕沉沉的脑袋,拍了拍鲁绛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我俩先走,你们跟上!”我拉起鲁绛的手刚要迈步,却被头陀一把拦住。 “你什么意思……”我不解的问道。 “您先走到对岸,尊夫人和我们一起,沿着您的脚步走!” 头陀盯着我的眼睛,冷冷的说道。 “你不信任我?”我的眼睛对上了头陀的目光。 “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您撒丫子蹽了,这奇门术数可不是我们这些粗人玩儿的转的!”头陀咧嘴一笑。 “没问题!”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鲁绛,转身向流沙河中走去。 突然,我收住了脚步,转身走到了鲁绛的身边,从她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的小布袋,从里面掏出了两只漆黑如墨的小球儿,看着头陀,张口说道: “差点忘了!要破这流沙河上的九宫阵,还需要这小东西的帮助!” 头陀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阵,疑声问道:“这是何物?” 我沉吟了一阵,组织了一下语言,将那小球儿举在掌中给所有人展示了一圈儿,笑着说道:“这是公输家研制的一种机器,名叫:月笼沙,别看这东西小,里面却藏着一个精巧的八宝转心机关,一遇到振动,就会击发引信,将小球从内部击碎,小球里面的白磷被炸散到空气中与空气接触,,弹壳体炸开,将发烟剂的白磷抛散到空气中,白磷一遇到空气,瞬间就会自行燃烧,不断的生出滚滚的浓烟雾来。多弹齐发,就会构成一道道烟墙!” “烟墙?破阵用烟墙做什么?”头陀不解的问道。 我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当然是撒丫子了——” “砰——”我话音未落,脸上神情一冷,扬手一甩,手中的月笼沙猛地冲着荒木隆一飞去,头陀闪身挡在荒木隆一前面,举手一格,将月笼沙打落在地。 “呼——”一阵浓烟冲天而起,散逸开来,遮住了我的身影。 “砰——砰——砰——”就在我甩出月笼沙的一瞬间,鲁绛也动了起来,十几枚月笼沙同时爆开,滚滚的烟雾闪电一般笼罩在了整个河岸边上。 “走——”我一把牵住了身边的鲁绛,拔足飞奔,冲出浓雾,落在了流沙河上。 “跟紧我!一步不能错!” 我一声低喝,引着鲁绛在流沙上的碎石一阵纵越,百丈的距离,不到三分钟,我们就跑到了对岸!待到浓雾散尽,头陀一行人重新出现在我视线里的时候,我们已经闪身缩在了对岸边上的一块大石后头。 叶貂裘的喝骂声和零零散散的枪响远远传来,十几枚子弹打在我身前的石头上,激起一蓬尘土。 “张大掌灯,你如此背信弃义,不担心令公子的性命了么?”头陀一声大喊。 我背靠着大石头,朗声骂道: “狗日的头陀,我担心你个头!你还是好好担心担心那位香夫子吧,估计这时候,香夫子都过了奈何桥了!” 头陀闻言,心神巨震,色厉内荏的顺风呼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荒木隆一从旁接茬儿,也跟着喊道: “张大掌灯,你要三思啊……” 我扯着嗓子喊道: “那个……荒木啊,既然大家都撕破脸了,现在还来回的套这些个弯弯绕儿就没意思了吧!流沙河上的这座九宫八卦,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以荒木兄的本事,有七八个时辰,也够用了,前面就是佛国城的城门,咱们好好的拼一个生死!对了,我险些忘了,或许我不该称你荒木兄,而应该叫你的本名……李罗睺!” “什么?李罗睺!”我身旁的鲁绛吓了一跳。 “你在胡说什么?”头陀一声大喊。 我拍了拍鲁绛的手背,示意她不必惊慌,随即探出头去,冲着对岸喊道: “头陀!我敢肯定,我推理出的事,绝对比你知道的更多!我断定荒木隆一就是李罗睺,原因有三,其一,李罗睺能扯起天师会这面大旗,绝对不会是个省油的灯,佛国黄金一事,事关天师会生死存亡,李罗睺绝对不会放任不管,而且,这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李罗睺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改扮身份,混进探险队,躲在暗处,是他最好的选择;其二,荒木隆一曾经对我说过,他是自幼被日本的养父养在中土,从小到大,挖坟掘墓,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直到如今。从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位荒木隆一是在撒谎,因为我仔细观察过这位荒木隆一,虽然骨像笔挺,身手不凡,但却两腿内合,微微内八,这说明这位荒木隆一在幼时长期跪坐,还记得在那悬崖边咱们落水后,我偷看荒木隆一换衣服么?我在荒木隆一穿鞋的时候,发现他的脚趾缝隙比一般人要大,一看就是知道,这是因为特殊的地理环境,日本相对于中国,其气候更为潮湿,易患脚气。所以在日本,大多数人从小都会穿上木屐,久而久之,日本人的脚趾也就发生了变化,脚趾之间的缝隙慢慢变大,即便是长大后不穿木屐,也难以改变这种现象。综合以上两点,我可以断定,这位荒木隆一是一位彻头彻尾的日本人,并非像他所说的那样从小生活在中土,被日本的养父带大。那么,他为什么要骗我呢?说到欺骗,绝大多是的欺骗都是为了隐瞒!这位荒木隆一身上肯定有不可告人之事。想到这,我不仅回忆起了锁阳城里荒木晴子的死,当时我问荒木隆一,为何死了妹妹,他的脸上不见悲伤。当时荒木隆一给我的理由是荒木晴子是他的养父派来监视他的眼线,他们自幼一个在中土,一个在日本,从未谋面,谈不上有感情。但是我却不这样认为,因为荒木晴子死于寇乌孙之手,寇乌孙之所以要杀荒木晴子,是因为荒木晴子从我的手里盗走了我绘制的搜寻佛国牧场的地图。荒木晴子是死在了自己的屋子里,没有同伙儿接应,荒木隆一全不知情,荒木晴子身上的地图也被寇乌孙带走,按理来说,荒木晴子作为玄黄社的一员,盗图之事,为什么不是这些日本人合谋的团伙行为,反而成了荒木晴子的个人行为呢?这说明荒木晴子发现了什么事,让她很恐惧,所以才起了独自盗图离去的动机?那么荒木晴子到底发现了什么呢?我觉得荒木晴子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日本人,肯定比我更能敏锐的捕捉到荒木隆一的异常体态。所以……她发现了这位荒木隆一不是他父亲自幼养在中土的那个养子——这位荒木隆一是假的,是一个替代了别人身份的人!荒木晴子很恐惧,不知道根底,她只能逃!在逃走之前,荒木晴子盗走了我画的图纸,却被身份成谜的寇乌孙所杀,并夺走了图纸,而后杀死了跟踪自己的蔺托钵,制造混乱,远遁大漠。在塔儿寺验尸的时候,你头陀亲口承认了,蔺托钵是他派到西域潜伏的探子!那么寇乌孙又是谁的人?隶属于那鼓势力呢?带着这个问题,我们一路穿过沙漠,来到了魔鬼城,原本在咱们前面的寇乌孙突然失去了踪影,我们开始一步步的破解张信祖师留下的谜题,我留心观察过,在每一关的末尾,最后一个跟上队伍的,永远都是荒木隆一,徐悲侠祖师的葫芦和玉杯也被荒木隆一故意留在了悬崖上,这一切反常的行为最大的可能就是……荒木隆一在给后面跟上来的人领路,这里是西域,人烟罕至,后面尾随的人马最有可能是谁?当然是寇乌孙,那么寇乌孙是谁的人,答案已然呼之欲出!寇乌孙就是这位假荒木隆一的人。推理到这儿,我大胆的做了一个实验,在那面满是怪鱼的湖边,我在烤火的时候,故意去诈头陀的话风,从他的神色里,我捕捉到了端倪;第三、刚才在岸边,我故意往荒木隆一的身上投掷月笼沙,电光火石之间,你头陀竟然下意识的为荒木隆一格挡,试想你作为妄门门主,天师会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能值得你下意识的用性命保护,用脚想也知道,这个人肯定就是天师会三花五叶一别院的那位菩提院主——李罗睺!” 第七章:百步横渡流沙界(下) 我这边话音未落,对岸的荒木隆一发出了一阵大笑,只见他分开人群,站到了流沙河边,抚掌赞道: “好一个张三眼,荒木隆一这个身份,自从有一年在古墓里杀死了一个盗墓贼之后,李某用了这个盗墓贼的身份整整十年,你是第一个勘破我的行藏的!” “第一个不应该是荒木晴子么?”我张口问道。 “她知道我不是荒木隆一,却不知我真身是谁,算不得看破,充其量算个小聪明。不像你张大掌灯,不但知道我不是荒木隆一,还知道我是李罗睺,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才是大智慧!” 还没等我象征性的谦虚两句,站在荒木隆一身边的头陀便一脸惊诧的攥住了荒木隆一的肩膀,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院主……你……你真的是……日本人?” 荒木隆一,也就是李罗睺,咳了咳嗓子,转过身来,看着头陀说道: “头陀兄弟,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的确是我的不对……” 头陀还是不敢相信,他狠狠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摇着头说道: “您只是假扮成了一个叫荒木隆一的日本人,并不是真的日本人,对不对?” 李罗睺长吐了一口气,抓着头陀的肩膀,沉声说道: “我本就是日本人,十五岁被派到中土潜伏,化名李罗睺,三十岁那年,我与众兄弟一同创立了天师会,但我从不以真面目示人,除了你们几个老兄弟,无人见过我的样子。十年前,我在一处墓葬里遇到了正在开棺的荒木隆一,为了夺得那本《大唐西域记》,我将他制住,在古墓中拷问,得知他是日本玄黄社社长收养的孤儿,自幼在中土长大,专门为玄黄社挖坟掘墓,与日本方面都是单线联系,再加上他干的是贼行,从不轻易与人露面,故而也无人知他相貌。我闻听至此,索性杀死了他,盗用了他的身份,在世上行走!就这样,我一个日本人先是改扮成了中国人,随后又扮回了日本人!” 头陀巨惊之下,瞠目结舌,整个人直如五雷轰顶…… “你……你……到中国来……是为了什么?”头陀哑着嗓子问道。 “拉拢江湖势力,挑动南北战乱,贩卖烟土军火,加剧军阀割据。”李罗睺一五一十的答道。 头陀一把甩开了李罗睺的手,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 “当年……在济宁府五里铺的城隍庙……十八个庄稼汉子……歃血为盟,拥你为首,创立天师会。你赤膊跣足,跃上神坛,振臂高呼……天师助我,赏善罚恶,英雄盟会,救济贫苦……那些年,咱们劫富济贫,赈济灾荒,护佑信徒……天师会所到之处,百姓箪食壶浆,夹道而迎……这些……难道都是假的吗?” “这混江湖和打天下是一个道理,先要人心归附,才能徐图后进,做大做强。我要做的是大事,自然要先壮大队伍,只有拳头够硬、信众够多、势力够大,才能说话算话,没有这点儿底气,我拿什么控制军阀,搅乱天下?”李罗睺云淡风轻的说道。 “难怪……难怪这些年……天师会越来越来不对劲……和那些军阀还有外国人越走越近……摊子越铺越大……手段越来越黑!我只当是年轻一辈要出头,利欲熏心,不择手段……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后面,竟然是你的推手?难道说,叶貂裘这些年轻一辈都是你的人?当初,你告诉我说,要用荒木隆一的身份随我一同赶赴西域,挖掘沙窟,多次叮嘱,要我不得向叶貂裘他们泄漏你的身份……想不到……这里边最糊涂的竟然是我……”头陀牙呲目裂,额上青筋暴跳的嘶声吼道。 李罗睺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没错!叶貂裘、寇乌孙都是我的人!荒木晴子和蔺托钵都是我下令杀的!” “为什么?” “荒木晴子看出了我是日本人,根本就不是那个被她父亲在中土收养并且回返日本后,父女二人都十几年没见过的荒木隆一……蔺托钵尾随寇乌孙,意图夺走那张地图,我迫于无奈,只得将计就计,杀死蔺托钵,制造混乱,让寇乌孙趁机脱身,先一步前往大漠,依照地图搜寻,一来节省时间,二来占据先手,三来故布疑兵,分两路走,作为试探的局,看看姓张的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帮咱们排除错误选项,寻找佛国沙窟!”李罗睺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沉吟片刻,又看着头陀接着说道: “头陀兄弟,你是跟着我的老人儿了,你的忠心耿耿和办事能力,我一直很欣赏,这样吧!你接着跟着我干!天师会院主的第一把交椅,你来坐!如何?” 头陀愣了一愣,抬起头,一声大笑,一脸木然的说道: “谁想到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头陀为之出生入死的大哥,从一个假扮的日本人变成他妈的真真儿的日本人了!哈哈哈……我真傻……真他娘的傻……自今日起……我头陀的大哥……当年在济南府五里铺城隍庙中那个赤膊跣足,振臂一呼的英雄汉子……死了——我头陀虽然混迹江湖,恶贯满盈,但好歹也是堂堂的七尺汉子,走绿林打生打死我不怕,可是我唯独怕的就是给日本人当了狗,死了没脸见祖宗——” 头陀一声大喊,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就在他瞄准李罗睺的一瞬间,十几把快刀从黑暗中劈来,混乱中,头陀手腕挨刀,手枪脱手,几十个天师会的弟子,一拥而上,朝着头陀抡刀乱砍,头陀浑身是血昂然不惧,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口中放声大笑,如癫似狂。 我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半个小时后……头陀的笑声渐弱……缓缓消失不见……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响起,寇乌孙带领着七八百号人马终于追了上来,和李罗睺汇合。 “张大掌灯!李某兵马已至,哈哈哈……李某虽然不才,但十个时辰后,自命也能破开这九宫八卦阵!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后招能够挡我——”李罗睺一声大喊,豪气当胸。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从黑暗之中蹿出,拔开人群,一把抱住了地上奄奄一息,正在抽搐的头陀,红着眼睛喊道: “头陀大哥……大哥……这是谁干的——谁——” 来人正是卞惊堂。叶貂裘看了李罗睺一眼,张口向卞惊堂问道: “你怎么进来的?” 卞惊堂抹了一把眼泪,张口说道:“我从敦煌来给头陀报信,我收到了中原发来的电报……香夫子被杀,张寒的儿子被人劫走……蠡门停止了对咱们的通兑……道门开始劫掠咱们的烟土和粮食……赤门封了咱们所有的码头港口……经过查探……都是白猿客栈的人干的!我从敦煌快马出来报信……但是我找不到头陀大哥的踪迹……却发现了寇乌孙,我一路跟随寇乌孙的大队人马……进到了这里……不对啊?你们……你们……和寇乌孙……怎么会……你不是荒木……张寒在哪……” 卞惊堂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寇乌孙和叶貂裘两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李罗睺的身边,无比恭顺而熟稔。 “走……走……快……”卞惊堂怀里的头陀不住的呕着血沫子,一抽一抽的用手肘顶着卞惊堂。 “头陀大哥……这……怎么回事……” “走……走……”头陀一边呕着血,一边无力的推着卞惊堂。 李罗睺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摆了摆手,幽幽说道: “送他们一程……” 乱刀起处,血如涌泉,两颗人头冲天而起,落地后几个翻滚,隐没到了流沙之中…… 李罗睺在地上踱了几个来回,冲着我所在的方向高声喊道: “想不到,你姓张的后手倒是不少!” 我一声冷笑,朗声答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你死我活!李罗睺,我在佛国城下等你!” 说完这话,我一起身,拉着鲁绛的手,钻入到了黑暗之中。 流沙河对岸,李罗睺正在河边苦思冥想之际,寇乌孙缓缓的举起了火把,用袖子轻轻的拂开了一片石壁上的灰土,高声叫道: “壁画……这里有一片壁画……” 听见寇乌孙的叫嚷,李罗睺连忙回过神去,组织人手清理石壁,一炷香后,一面硕大无比,饱含隋唐笔法的壁画在平整如刀削一般的石壁上缓缓浮现…… “这是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王神策之于佛国的真相的故事……” 第八章:有客西来(上) 贞观二年,金陵城,白猿客栈。 深夜,马蹄声响处,两骑快马飞奔而来,将到门前,马上两名黑袍大氅的骑士,滚鞍下马,双脚落地,稳如泰山,奔马骤停,不疾不徐,这一手神乎其技的骑术足见这二人的出身不凡。 “当当当——”骑士中一人上前扣门。 半晌过后,一个懒懒洋洋的汉子“吱呀”一声拉开了客栈的大门,打着哈欠,仰着脖子,不耐烦的喊道: “打烊了——打烊了——有事儿明儿再说——”眼看那汉子就要关门,那骑士连忙伸手架在门框上,反手从身后摘下了一个背囊,从背囊里捧出了一个通体黄金,上面镶嵌着琉璃宝石的盒子。 那骑士一脸恭敬的打开了盒子,露出了装在盒子里的一只打满补丁的牛皮药囊,在那药囊上有一行小字——白猿佛烟宋孤城。 那懒洋洋的汉子看了那一行小字,顿时困意全无,双眉一挑,神光四射。 “里面请!掌柜的——来客了——” 那汉子一声吆喝,二楼楼梯上缓缓走下了一个中年掌柜,迎上了两位骑士,拱手说道:“在下白猿三眼张信。” 那开门的大汉也一抱拳,张口说道:“蓑衣,徐悲侠!” 那两名骑士连忙深深一躬,答礼道:“在下浞铎,来自西域佛国城,这位是我的兄长浞醍,乃是佛国的国君。” 张信一边延请二人入座,一边问道:“二位从西域不远万里登门,不知有何事?” 浞铎捧过了手中的盒子,递到了张信的身前,沉声说道: “张先生可认识这匣中的药囊?” 张信取过药囊,略一辨认,张口答道: “宋孤城,乃是我白猿客栈汉哀帝时期的佛烟,宋孤城祖师性好游历,足迹遍布天南地北……客栈中不少山水笔记,都出自这位祖师之手,这药囊上的字迹确是他本人无疑……” 浞铎闻言,连忙说道: “没错!建平二年,宋孤城先生游历西域,途中遇到了黑沙暴,被我佛国的驼队所救,宋先生解下了随身的药囊赠与我国先祖,并留言曰:吾乃白猿佛烟,不能白受尔等恩惠,此药囊乃我随身之物,若日后你佛国有任何解决不了的麻烦,便持此物往金陵城,寻一家白猿客栈,那客栈之人见了此物,必定鼎力相助,哪怕你惹下了泼天大祸,那客栈里的人也能帮你摆平。宋先生说完这话,便飘然而去了。这药囊一直被历代国君珍藏,直至今日,我佛国突遭灭顶之灾,我国国君不得不亲自请出这只药囊,快马赶来金陵求助。” 张信点了点头,对浞铎说道:“宋孤城祖师的笔记中,对此事确有记载,既然是前辈祖师许下的承诺,我们做后辈的,自然无有不应!只是不知,二位究竟惹下了怎样的灾祸?” 浞铎闻言,两眼直直的垂下泪来,七尺高的汉子,竟然泣不成声。默默坐在浞铎旁边的浞醍轻轻的拍了拍浞铎的后背,看着张信答道:“张先生,还是我来说吧……” 就这样,浞醍开始了他的讲述。 “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言诚不欺我啊!想我佛国,远居西域,信奉佛法,代代以牧马为生,与世无争。可谁想到……中原战乱几十年刚刚平定,李唐坐稳了天下后,再也无法忍耐突厥的挑衅,打算趁着唐军这把百炼的钢刀还没有入鞘,一举扫平突厥。然而,光有刀是不够的,突厥是游牧的骑兵,唐军几十年征战,战马凋零,国力空虚,从军备的角度上根本无法与突厥抗衡。于是,搜集优质战马成为了摆在唐太宗面前的第一大难题。就在这个时候,长孙无忌向唐太宗献计,称西域之地,玉门关外,有一座佛国小邦,世代牧马,良马成群。太宗大喜,欲遣使前往买之,然而,此时天下初定,国库空空如也,库里的耗子都饿死一片了,哪来的钱买马呢?唐太宗思量了几个昼夜,一狠心,下了决定——既然没钱买,那就动手抢吧!于是,唐太宗召集众臣,开始谋划针对佛国的抢马计划……在唐太宗召集的这些臣子中,有一位姓陈的高官,他有一房最宠爱的小妾,乃是从胡商手中购来的西域歌姬,这个西域的歌姬,正是我佛国渗透进中土的探子,这位陈大人在一次酒后,无意间说漏了嘴,被这位歌姬听到了唐太宗计划抢马的事儿,这位歌姬连忙通过西去的驼队星夜兼程,将这个消息传到了佛国。这个消息一到佛国,便如惊雷炸响,在佛国激起了一阵渲染大波,整个佛国城都弥漫着恐惧的气氛。试想唐国如此强大,猛将如云,悍卒如雨,一旦发兵来攻,单凭佛国这等小邦的千余兵马,如何能够抵挡?据消息称,唐国君臣奏对之时,那长孙无忌曾言:这佛国位于丝路之上,不但马多,黄金也多,若遣一彪军袭之,马充军,金入库,岂不美哉?长孙无忌当说完,秦叔宝便问曰:若是那佛国不战而降,主动献上珍宝,又当如何?长孙无忌闻言,幽幽说道:等他人与之,莫如亲手取之,佛国之城,丝路之咽喉也,我大唐当亲手握之,丝路者,黄金地,岂容他国染指!太宗闻长孙之言,大悦,抚掌笑曰:就依辅机(长孙无忌的字)之言。” 浞醍言罢,徐悲侠感叹道:“这文官狠起来,比武将可黑多了啊!” 张信苦笑了一声,抿了一口茶水,小声说道:“所谓:武将拔城一地血,文官杀人不用刀。说的就是这么个理儿。” 徐悲侠思量了一阵,探身问道:“这么说……没得缓,没得谈了?” 张信敲了敲茶杯沿儿,皱着眉头叹道:“这是你死我活的事儿,人家打定了主意要弄死你,谈不谈的有个屁用?” 徐悲侠挠了挠头,起身向浞醍问道:“你们那个……佛国,有多少兵马?” 浞醍连忙答道:“我佛国乃是小城,人丁稀少,算起来……有甲士五百,骑士一千二,妇孺五万有六……” 徐悲侠摆弄了一下手指,一脸气馁的说道:“加一块不到七万人?我的个天啊,光长安城现在就一百七八十万人,你们那个小国连个长安人口零头都算不上啊!这仗怎么打?” 张信手拄着桌子,揉着额头,闭着眼说道: “打肯定是不能硬打……对了,你们城中的情况,有没有泄露出去?” 浞醍思量了一阵,一脸笃定的答道:“佛国乃小邦,军备之事,乃是绝密,除我二人外,无人知晓兵马虚实!” “那就好……那就好……所谓虚虚实实,有虚有实就能部下疑阵……这事儿……容我三思……” 月上中天,张信这一思就思了一宿。 次日清晨,旭日东升,张信一脸蜡黄,满眼血丝的推开了房门,叫醒了拄在门外桌子上熟睡的徐悲侠,哑着嗓子说道: “我明日随他们二位西去佛国,你立刻动身,北上长安……” “北上长安做什么?” “半月前,皇帝张榜,搞了一个大唐英雄会,号召各路好手上京师比斗,胜者不但封侯,还能夺一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我要你尽展武艺,败尽江湖各路高手……但却不能赢过朝廷里的任何将官!而且要输的有技巧,要把败阵的原因归结在马上!” “这是为何?”徐悲侠不解的问道。 “上英雄会拼斗,是为了搏个理由,接近皇帝派出的那个前往佛国的使节,不能赢过朝廷里的将官,是为了保全皇帝的面子,不引起皇帝的戒心……来……附耳过来!” 徐悲侠附耳过去,记下了张信的嘱托,点头答应,收拾行装,直奔长安。 徐悲侠到了长安,投了名帖,直奔擂台,在擂台上守擂十五天,败尽天下英雄,秦叔宝不忿,下场比武较技,徐悲侠牢记张信嘱托,不敢赢过朝廷将官,故意卖了许多破绽,拖延时间,导致胯下战马体力不支,将自己掀翻在地,从而败下阵来。 就这样,徐悲侠败尽了绿林好手,却输给了朝廷大将,坐镇英雄会的太宗皇帝面子上得了彩,里子上又网罗到了人才,当下大喜,给徐悲侠封了个舍身侯的爵位。 徐悲侠牢记张信的嘱托,对舍身侯的爵位和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拒不接受,苦求皇帝待自己寻得良驹后再与秦叔宝比试一阵。而此时,计划派去佛国的使者,朝廷已经选定,就缺一个随行护卫的武将。毕竟秦叔宝这样的名将都各有重任在身,或是驻守一方,或是统领军马,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突厥虎视眈眈,中原隋朝的旧臣蠢蠢欲动,这些个大将一旦乱动,早晚出乱子,唐太宗实在没有闲人专门派去西域抢马。此时,朝廷各镇的兵马都有镇守的区域,远距离调动一支军队赶赴万里之外的西域抢马,既不现实,也合不上成本,更可能存在潜在的威胁,所以太宗唯一的选择,就是就近调动玉门关的守军,这玉门关守将叔孙邕的手下能在不耽误守城的情况下,调动出关的兵马只有三千,可佛国城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唐太宗可是一概不知啊,唐太宗不同于一般的书生皇帝,这位老兄戎马半生,那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龙椅!战阵相对,知己知彼,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常识,唐太宗肯定是懂的。于是……唐太宗打算,先派使者上门,以两国交访的礼数进城,探听一下虚实。对城内有个大概的了解,再安排进攻的计划,派个武将去,肯定是不行的,容易引起对方的戒心,特别是李靖、秦叔宝、尉迟敬德这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名满天下的大将,万一惊到了对方,起了歹意,这帮人里谁有个三长两短,唐太宗哪受得了这个刺激,所以只能安排个名不见经传的文官去,可是这西出玉门关,纵深穿越大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万一遇到点什么事儿,半路死球了,这不得耽误事儿吗,所以,唐太宗需要一个武功高强、但籍籍无名、最好是和朝廷军方没啥瓜葛的人的人护送这个文官使者前往佛国打探。此刻见了徐悲侠,唐太宗心里一喜,暗道:“此人莫不是老天助我成功劳!”于是,唐太宗当晚就招来了王神策,向徐悲侠介绍了这位文官使者,并且让徐悲侠护送王神策前往佛国。徐悲侠闻听王神策将要前往牧养传说中的天马——汗血宝马的西域之国佛国的时候,自然兴奋莫名,一口答应。唐太宗只当是徐悲侠求马若狂,习武成痴,纠结于与秦叔宝的比武,故而,对徐悲侠并没有起什么疑心,就这样,王神策和徐悲侠这对儿探听情报二人组正式成立了。 而唐太宗的性格、抢马的计划,以及过程中一系列的心里变化,都被张信精准的算道,就这样,徐悲侠不着一丝痕迹的渗透到了唐朝使者王神策的身边,在皇命的指派下,护送着王神策,直奔西域。 第九章:有客西来(下) 话说那王神策和徐悲侠一路星夜兼程,直奔西域,穿州过县,纵横大漠,历经了艰辛,终于来到了佛国城,在城外,王神策换上了使臣的袍服,在王神策的跟随下,进了佛国城,递上国书,求见佛国国君。 半个时辰后,佛国金殿大门开启,佛国的国君浞醍召见了王神策。 王神策整理了一下衣冠,目不斜视,极有风仪的走进了金殿,朗声唱道:“大唐遣佛国使臣王神策拜见佛国国君——” 坐在金座上的浞醍目光闪烁,非常紧张的看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一位中年文士,那文士原本正闭目沉思,如老僧入定,在察觉到浞醍的不安后,缓缓张开了眼…… 那文士的眼中竟然生了三个瞳孔! 这文士正是白猿客栈的三眼张信! 张信看了一眼浞醍,向他点了点头,浞醍调整了一下呼吸,张口问道: “贵使远道而来,意欲何为啊?” 王神策清了清嗓子,张口说道:“我大唐皇帝陛下,闻听佛国有骏马千万,特来求购。” 浞醍问道:“不知贵国君主出价几何?” 王神策笑了笑,伸出三个手指,悠悠说道:“黄金三十两换骏马一匹。” 浞醍看了一眼张信,再次问道:“这个价格倒算公允,只是寡人见王大人两手空空……不知贵国买马的银钱在何处啊?” 王神策脸上笑容一僵,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个银钱嘛……额……山遥路远,自然不好携带,我这次前来只不过是先谈谈价钱,谈好了价钱,下次来的时候,自当带足了黄金,前来交易,钱货两清!” 这一次,浞醍没有开口,站在他旁边的张信缓缓的走下了台阶,站到了王神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冷冷的说道: “只怕下一次,随着王大人来的,不是买马的黄金,而是攻城的兵马了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王神策的额头上冒起了一身冷汗。 “从入城开始,王大人就一直在暗中描摹佛国城的城防、街巷和兵力部署……这种举动,可不是像来买马的啊?”张信字字诛心,惊得王神策步步后退。 “砰——”王神策退的猛了,一头撞在了徐悲侠的胸膛上。 “你……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大唐的使节,你们不要太过分……否则……否则……” “否则怎么样?” “只要我一个月内回不去……玉门关的大军就会开拔……”王神策色厉内荏的喊了一嗓子,一闪身钻到了徐悲侠的身后,拍着徐悲侠的肩膀,色厉内荏的呼道: “保护我……保护我……” 张信笑着摇了摇头,伸出双手,轻轻的拍了三下。 金殿的屏风后头,一个和王神策面目一般无二的人施施然的走了出来,眉眼含笑,大大方方的站到了王神策的面前。 “你……你是谁……”王神策瞪大了眼睛,两股战战。 那人捻着胡子,徐徐说道:“我……我是王神策啊!” “你……你是假的!我才是王神策!” “非也!非也!我之所以是假的,那是因为还有你这个真的在,倘若你没了,我这个假的,自然就成了真的了!” 王神策闻言,打了一个激灵,推着徐悲侠的肩膀,高声说道: “杀……杀了他!” 徐悲侠一点头,拔出了腰间的长刀,回身一抓,一把攥住了王神策的脖颈,拎小鸡一般将他从自己的身后捞了过来,膝盖一顶,将他按在地上! “你……你……徐悲侠?你要干什么?你疯了么?”王神策浑身发抖,死命的挣扎。 徐悲侠剑眉一挑,手起刀落,寒光一闪,王神策身首异处。 张信叹了口气,拍了拍徐悲侠的肩膀,低声说道:“一路辛苦了!” 徐悲侠看着张信,点了点头,朝着那和王神策一模一样的人,抱拳一礼,笑着说道:“原来三哥也到了!” 浞醍被这一番变化惊得瞠目结舌,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的指着那个和王神策一模一样的人,涩声问道: “这位是……” 那人一拱手,朗声笑道:“白猿不老生,水青筠。” 张信揽过水青筠的肩膀,蹲下身,从王神策的袖子里摸出了一张图纸,在上面涂抹了一阵后,吹干了墨,折叠好后,交给了水青筠,沉声说道:“事不宜迟,二位兄弟即刻出发,直奔玉门关。有一件事,务必记住:那就是一定要把这张图交给玉门关守将叔孙邕,告诉他佛国城内只有甲士五百,城防松散,士气低迷,一鼓可破,而后,你二人亲自做向导,将叔孙邕的兵马引导佛国城下……摔杯为号,突袭杀之!” 水青筠和徐悲侠领命,走出皇宫,东出佛国城,直奔玉门关。 张信目送着水青筠和徐悲侠离开后,一转身走进了佛国皇宫的书房,在书房的正中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边上堆满了图纸,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标注了无数的记号,依稀可以以看出这是一项巨大的地下工程的施工图纸。 “进度如何了?”张信张口问道。 沙盘后头,国君浞醍的弟弟浞铎探出头来,一脸焦急的答道: “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了!” 张信皱着眉头,急促的说道:“不行,还是太慢,还得再快一些!” 说完,张信便快步走到了沙盘边上,一边计算,一边在纸上不住的标注,显然是在修改某些施工的计划…… 这沙盘上呈现的正是张信大局的核心——佛国城沉没计划! 佛国位于幼泽(罗布泊)水域,汉唐之时,幼泽(罗布泊)的水域面积相当宽广,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疏勒河等西部大河均汇集于此,敦煌、哈密、鄯善、吐鲁番、库尔勒、若羌、且末、和田、阿克塞、肃北、瓜州、尉犁、民丰、于田、墨玉、玉门、铁门关等地都围绕着幼泽(罗布泊)布局。 在佛国地下,岩层之中,有无数地下水溶蚀冲刷形成的洞窟,层层叠叠套在一起,丰水期流水,枯水期干涸,年深日久,这些洞窟渐渐拓宽,融成了一片,将佛国城的地下逐渐蛀空。这一奇怪的地理现象是浞铎发现的,因为最近在佛国周围的大漠上发生了多起地质坍塌的事件,浞铎带人前往查探,下到坍塌的地下,发现了这些孔洞。浞醍和浞铎两兄弟前往南京,寻访张信,交谈之时,无意间说了这件事。说这无意,听者有心,谁能想到这件原本和佛国生死存亡不沾边的事,竟成为了张信布局的核心。 张信的计划,就是通过勘探佛国城下的洞窟孔洞后,针对幼泽(罗布泊)的地下水系进行局部的大范围蓄水,然后通过对河道的修整,改变即将到来的丰水期大量的地下径流方向,引导径流的力量,蓄力冲击固定的薄弱点,将地质坍塌的面积扩大到整个佛国城,以地质坍塌为助力,将佛国城彻底沉入地下。 这个计划在最初提出的时候,引起了很大的分歧,浞铎支持,浞醍反对,作为佛国的国君,他尽管知道让弱小的佛国彻底从世上抹去,是断绝一切觊觎财富的强盗念想的最好方法,但是他却始终下不了这个狠心,直到张信对他说出了那一段话: “佛国于世,便如三岁孩童持重宝,行于闹市,强取豪夺之徒满天下,谁人能不心痒?那个不欲夺之而后快?唯一的办法,就是寻一机会,让那孩童扔了财宝,潜身遁去……命和财,终究是要做个取舍。为今之计,将黄金沉入地下,断了强盗们的念想,伺机保全族人,才是佛国最好的选择……” 听了张信的话,浞醍方才下定了决心,依照张信的策略,一边安排甲士和骑兵,疏散城中老幼妇孺,扮作客商,混在驼队之中,分批撤离佛国城,沿着丝绸之路,向东西两个方向疏散,同时在城中布置疑兵,在街上走动,制造佛国繁华依旧的假象,遮掩百姓撤离的动向;另一边,又浞铎带队,部署城内青壮兵勇从坍塌的缺口,潜入佛国城下,勘测洞窟布局,根据河道走向,筑坝蓄水,修整河道,挖掘拓宽关键支撑点的孔洞,只待一个月后的幼泽(罗布泊)丰水期,水流暴涨,在地下奔腾之际,打开水坝,冲毁佛国城下的支撑土层,让整座佛国城沉入地下! 水青筠和徐悲侠离开佛国,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跋涉,赶到了玉门关,将张信涂抹修改过的佛国城防图交给了守将叔孙邕,叔孙邕亮出了自己的使节印信,叔孙邕点齐了三千兵马,让长子叔孙骤坚守玉门关,自己带着小儿子叔孙勖领着兵马直扑佛国城,双方短兵相接。 此时,佛国城中的百姓已经在甲士的掩护下分批撤走,整个佛国城中只剩一千守军,这一千人,在张信的指挥下,和叔孙邕的兵马血战了五个昼夜,城池几经易手。 第六天夜里,三通鼓响,唐军蚁附爬城,佛国守军寡不敌众,城池失守,唐军入城,直扑佛国宫殿,大火焚城,佛国皇族在浞醍和浞铎兄弟的带领下,死战不退,紧守皇宫大殿三昼夜之后,浞铎战死,浞醍失踪,叔孙邕大胜,攻占了王宫的宝库,打开了库门,宝库之中,全是纯金铸造的金身佛像,密密麻麻,一望无际……就在此时,叔孙邕留守玉门关的小儿子叔孙勖赶到了佛国城,给王神策带来了李世民的亲笔信,原来唐太宗那边急等着用马,王神策这边久久没有消息传来,皇帝一着急,差了信使到玉门关打探,叔孙勖不敢耽搁,赶紧来报。 叔孙邕和扮作王神策的水青筠一商量,一致认为这许多财宝和马匹数量庞大,实在无法一同运走,再加上匆忙赶路,唯恐有失。 此二人决定,留守在此看护财宝,让叔孙邕的两个儿子把马匹带回玉门关给朝廷应急,二人将这里的情况写了一封奏折,和马匹一同带回去,等到皇帝派兵前来接应,在分批的运送财宝。二人商议妥当,写好了奏章,叔孙邕的两个儿子带着五万马匹直接出了佛国城。 就在叔孙邕的俩儿子走后不久,一个被发跣足的佛国贵族出现在了佛国城门之外,此人正是失踪的佛国国王浞醍,浞醍堵在城门外,指名道姓的要见叔孙邕。 叔孙邕惊奇之下,在卫兵的保护下来到了城门口,城门处,浞醍如癫似狂,倒提一杆标枪,直直的插在了地上,左手握酒杯,右手提酒壶,自斟自饮,笑一声,哭一声,喝一杯。眼瞧的叔孙邕近身,浞醍长眉一挑,大骂了一声:“好狗贼——” 叔孙邕闻言大怒,正要拔刀,冷不防浞醍举手一摔,将手中酒杯在地上摔成了粉碎,就在酒杯破碎的一瞬间,叔孙邕只觉颈后一凉,整个人飘飘忽忽直冲上云霄,低眼一看,自己的无头的身子直直的扑进了尘埃,身后的徐悲侠双手持刀柄,闪着寒光的刀身正从自己的颈上划过。 摔杯为号!突袭杀之! 这正是张信早就布下的杀局! “走——”徐悲侠一声大喊,和扮作王神策的水青筠翻身上马,并鞍而行,向东狂奔,叔孙邕的警卫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就要追赶,刚跨上马,就被水青筠神箭连发,一一射下马来。 浞醍立在城门,两臂大张,抱拳在胸,冲着徐悲侠和水青筠离去的地方,深揖一躬,大声喊道: “存亡续绝,大恩不敢忘——” 话音未落,一种唐军长刀出鞘,将浞醍围在当中,浞醍冷眼看了一眼插在地上的标枪,指着枪身在地上缓缓移动了半寸的影子笑着说道: “时间到啦——” “轰隆——轰——轰——”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炸响,佛国城地下深处传来了一阵雄浑如雷的震吼,仿佛有无数只远古巨兽,在地下奔腾碰撞,一瞬间,地面开始龟裂,围绕着佛国城出现了大片的沟壑,尘土倒卷,遮天蔽日,整座佛国城闪电一般向地下沉去,下沉的速度极快,所有的唐军知觉的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个个脸色铁青的蹲在了地上,有的捂着头哀嚎,有的捧着肚子,不住的呕吐,整座佛国城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佛国城正东三十里,张信一人一马,立在一座荒山之上,身后一阵马蹄响,水青筠和徐悲侠滚鞍下马,走上前,站在了张信身后。 “掌柜的,你在干什么?” “等!” “等什么?”水青筠问道。 “我在等风来——” 张信眯了眯眼,缓缓的张开了五指,平伸在空中,看着渐渐鼓荡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袖。 这段时间,张信一直在观测佛国城的气象变幻,数十日之前,张信就算出今日必有大沙暴,张信以会发生沙暴的今日为原点,布了一些列关于时间的局,每一步的节点都在他掌中牢牢掌握,掏空佛国城下的沙窟的工期,蓄水筑坝的期限,徐悲侠哪一天到玉门关,玉门关发兵到佛国城需要多少时长,攻防需要拉锯多久……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在大沙暴来临的这一天,沉没佛国城,掩埋一切痕迹,将佛国和唐军彻底掩埋,从此这世上再无佛国…… “呼——”大风腾起,远处一座黑压压的接天黑幕狠狠的压了上来! 黑沙暴到了! 这场黑沙暴整整刮了一个月…… 整座佛国城凭空消失在了沙漠里,孔雀河断流,开始改道,绿洲和草场被深深的掩埋,待到叔孙邕的两个儿子带着朝廷大军赶来接应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沙漠,一切都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十章:乌云遮月之计 敦煌城,小酒馆儿,十几个衣着暴露的波斯舞姬在酒桌之间来回穿梭,向桌边的客人们扭动着腰肢。 张信、徐悲侠、水青筠三人两手抄在袖子里,围在桌子上喝着羊汤。徐悲侠捅了捅脚底下的火盆,低声说道: “我查探过了,沙暴全盖住了,一点儿佛国城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叔孙邕那俩儿子领着兵马还在找呢,这佛国城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张信点了点头,眉头仍旧紧锁。水青筠思索了一阵,张口问道: “掌柜的,既然决定了要把那些唐军活埋在佛国城里,为什么还要让叔孙邕的儿子把那批马带走呢?” 张信叹了口气,徐徐说道:“大唐军力鼎盛,单凭咱们客栈六人加上佛国那点人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和整个大唐相抗衡的。兵法上所说的以弱胜强,牵动四两拨千斤,指的不是真的用四两去拨动千斤,指的是,你也有千斤,我也有千斤,我通过技巧,用更少的力去打乱你的节奏罢了!其实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技巧都是苍白的。说到这个,我们可以打个比方,这佛国好比一个三岁幼童,佛国牧养的马匹好比是一柄绝世的宝剑。佛国收藏的黄金好比是一只价值连城的玉瓶,大唐和突厥是素有冤仇的两个壮汉,突厥壮汉威猛好斗,手持利器,在争斗中占尽了优势,大唐这个壮汉,虽然勇武壮硕,但可惜手无寸铁,在与突厥壮汉的打斗中,总是落在下风。在一天夜里,大唐壮汉和突厥壮汉,狭路相逢,突厥大汉掌中手中有武器,将赤手空拳的大唐大汉一顿痛殴,追而击之,大唐壮汉在躲避逃跑的途中发现了佛国这个三岁幼童,这个幼童,一手握着吹毛立断的宝剑,一手捧着价值连城的玉瓶。大唐壮汉知道,他拿到这把宝剑,就一定能打过突厥壮汉,虽然玉瓶很值钱,但是大敌当前,他更需要宝剑,于是他动手去佛国这个孩童手里抢夺,这时夜空中突然飘过一片云朵,遮住了月光,街上一片漆黑,大汉一晃神的功夫,孩童趁机遁走,躲在了街角的阴影之中!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若是你是那个孩童,你该如何做?” 张信话音未落,徐悲侠便举手答道:“自然是抱着宝剑,收好玉瓶,死死的躲好不出声啊?” 徐悲侠的话一出口,水青筠便反应过来,只见水青筠一脸笃定的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不对!那幼童,应当先扔下宝剑,再抱着玉瓶躲藏起来!” 徐悲侠不解,张口问道:“这是为何?” “大唐壮汉急需用剑去反抗突厥大汉的追击,在他的心中,孩童手中的剑是他唯一的希望,因为没有剑,他就打不过追击他的突厥壮汉,若是孩童带着剑躲了起来,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硬忍着背后的追砍,也要搜遍街巷阴影中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将那孩童找出来,试想街巷就这么大,慌乱之中,孩子能躲的地方既不多、也不远,只要那大汉下力气找,孩童绝对跳不掉。而如果,那孩童丢下了宝剑,就如同给了大唐大汉反击的希望,大唐壮汉在捡起宝剑之后,肯定会优先和突厥壮汉厮打,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等腾出手来,再细细的搜索孩童抢夺玉瓶不迟,而大唐壮汉和突厥壮汉厮打的这段时间,恰好是孩童伺机远遁的最好时机!孩童孤身飘零,玉瓶是他吃饱穿暖的唯一依仗,可以丢了剑,但玉瓶万万不能丢!” 张信一拍桌在,展颜笑道:“要么说咱客栈里的明白人,第一号当属水三哥!” 徐悲侠细细的琢磨了一阵,方才反应过来,只见徐悲侠眼睛一亮,拍着桌子喊道:“咱们客栈,就是那片遮住大唐壮汉的云彩,掩护佛国这个孩童躲了起来!” “你总算是开窍了……”张信一脸欣慰的看了一眼徐悲侠。 水青筠沉吟了一阵,小声说道:“皇帝得了五万战马,紧锣密鼓的开始了针对突厥发兵的战备,估计一时半会儿顾不上搜寻佛国的事儿……可是,掌柜的,这突厥人,绝对不是大唐的对手,用不了几年,就得被打的溃败退散,这太宗皇帝雄才大略,估计不会把突厥放在眼里的,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这皇帝用不了多久,还得接着打佛国那批黄金的主意!” 张信叹了口气,揽过二人,在他们耳边小声说道: “眼下,大唐和突厥的大战,一触即发,大规模的组织兵马来沙漠上一寸一寸搜索,怕是不现实,但是这太宗皇帝估计也不会闲着……” 徐悲侠闻言,思索了一阵,苦着脸说道:“掌柜的,您要是有什么计划,就说出来吧,咱们兄弟在这都喝了四五个月的风了……到底为了啥,您给交个实底儿行不?” 张信呷了一口碗里的劣酒,烧的他直嘬牙花子,嘶了一阵凉气后,张信放下了手里的碗,沉声说道: “有消息称,几个月前,高僧玄奘从长安出发,意欲前往西行求法,出发前太宗皇帝诏其入宫,屏退左右,秘授机宜……我就不信了,一个杀人无数,征战半生的皇帝会和玄奘谈什么佛法上的事!” 水青筠吃了一惊,疑声说道:“西行?密谈?难道说……皇帝是让玄奘大师在西域帮他调查佛国的事?” 张信点了点,徐徐说道:“佛国世代信奉佛法,百姓多为佛教教徒,若要打探佛国的消息,我实在想不到有谁会比玄奘大师这样的佛门高僧更合适。” “你的意思是……” 张信叹了口气,幽幽说道:“那佛国的黄金被我融了,能带走的小件儿,我都分给了逃难的佛国百姓了,沉入地下的已经不足三成了。虽然只剩三成,但也不少了!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利欲熏心的贪婪之人。你我此番因宋孤城祖师的情面出手相助佛国,白猿蓑衣徐悲侠在长安英雄会上夺魁,这张脸早就漏了白,江湖上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这佛国的黄金和咱们白猿客栈是脱不了干系的,所以我已经让水袖关了客栈,咱们六人虽然能潜藏个十几年,避避风头,可是子孙后代,免不了因此受到牵连,若有居心叵测的鬼蜮宵小,贪图佛国宝库里剩下的那一半黄金,找咱们后人的麻烦,那该如何是好?若是子孙争气,允文允武也就罢了,若是子孙不争气,狗屁不是,又没本事又窝囊,被人欺负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岂不是还得骂咱们这些当祖宗没正事儿,专门给子孙后代招灾惹祸?所以啊,我布了一个局,当后世有人因这批佛国秘宝找上咱们子孙的时候,这个大局就会自动转动,将这些找麻烦的人,碾得尸骨无存!” “什么局?这么厉害?”徐悲侠问道。 张信咧嘴一笑,蘸着碗里的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时间。 贞观三年年末,玄奘到达高昌王城、后经屈支、凌、素叶城、迦毕试国、赤建国,直奔飒秣建国。一路之上,玄奘多方查探佛国过往,访问了三十几名佛教信徒,搜集整理出了一个关于佛国沙窟的故事:西域有沙窟,深不可测,乃地狱缺口,佛陀悲悯,遣信众于沙窟之上筑城,是为佛国,城池筑成之日,佛国国王发下宏远,愿世世代代为佛陀镇守地狱之缺,佛陀大喜,赐与佛国国王沙咒一道,能召黑沙暴为助力,统御一方。贞观二年,唐军火焚佛国城,最后一代佛国君王悲愤之下,念动沙咒,招来黑沙暴,将唐军和佛国一同掩埋,沉入到了无边地狱之缺的沙窟之内。 然而,玄奘大师永远不会知道的是——一路上,那三十几个陆陆续续给他讲故事的佛教信徒都是水青筠一个人易容化身而成的。 次年,玄奘大师南下,经缚喝国、揭职国。就在玄奘大师翻越大雪山的同时,佛国甲士的旧部在张信的指挥下建好了一座以魔鬼城为入口的蓑衣墓,张信精心编造的谣言开始弥散开来——徐悲侠练武成痴,因战马无力,败给了秦琼,为雪耻报仇,徐悲侠保着王神策远赴佛国,传递国书,求购战马,却不料佛国人残暴酷虐,徐悲侠保着王神策杀出重围,往玉门关求救,玉门关守将叔孙邕带兵西进,大破佛国城,佛国国王念动沙咒,招来沙暴,将唐军和佛国城一同掩埋,沉入沙窟,徐悲侠武功通神,九死一生,逃出生天,白猿大掌灯张信来晚一步,在幼泽之畔找到徐悲侠的时候,徐悲侠已经奄奄一息,多亏佛烟妙手,吊住了徐悲侠一口生气不散,徐悲侠趁着这口气没咽,在张信耳边密语了一炷香时间,随即脖子一歪,撒手人寰,白猿六人,一体同心,张信哀痛之下,在幼泽之畔,为徐悲侠修筑了一座蓑衣墓,将那座沉入地下沙窟的佛国城入口,藏在了蓑衣墓中,随即便回返中原,避世不出,再无踪迹。 贞观十九年正月,玄奘回到了长安。太宗皇帝得知他回国,立即诏令在洛阳接见他,二月初一,太宗皇帝在洛阳宫仪鸾殿独自召见了玄奘法师。这些年,太宗皇帝始终没有放弃对佛国的搜索,但苦于没有丝毫线索,玄奘大师是他最后的希望。 玄奘大师将在西域查访的情况一五一十的交待给了皇帝,但是皇帝不肯相信在西域晃悠这么多年的玄奘,只带回了这么点儿不值钱的线索。其实这事儿真不怪玄奘大师,在太宗皇帝心里,玄奘这趟西行的使命是帮他找黄金的,但在玄奘大师心里,他这趟西行是去求佛经的。有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玄奘大师一心向佛,求经学法尚且唯恐精力不够,哪有时间浪费在找什么宝藏上。于是,就这样,皇帝和玄奘大师产生了猜忌,皇帝都是多疑的,他不相信任何人,不仅对玄奘大师如此,太宗皇帝对所有派去寻找沙窟的人都不信任,唯恐他们找到了黄金不告诉他,密谋私吞,于是他给所有派去找黄金回来的人身边都安插了密谍,这些密谍有的是床边的小妾、有的是宠爱的歌姬、有的是常去的青楼里最爱光顾的妓女。 可惜,玄奘大师是个和尚,不好歌舞、不要小妾,更不逛青楼。但是,皇帝的智慧,岂是轻易就能被难倒的,太宗皇帝想了一夜,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给玄奘大师找个弟子,帮着他整理翻译带回来的经书,于是,太宗皇帝在自己的密谍组织里选来选去,选出了一个培养在寺庙里的得力属下,少怀高蹈之节,容貌俊秀英飒,气宇不凡,时十五岁剃发出家,隶名坐落在长安城西南隅永阳坊的大总持寺,著名法师道岳的弟子——辩机和尚。 就这样,辩机和尚在太宗皇帝的介绍下,拜了玄奘为师,入驻长安弘福寺,开始译经,并且整理玄奘大师的口述见闻,编纂《大唐西域记》一书。 第十一章:金宝神枕案(上) 贞观二十三年。 三更天,夜雨连绵,长安城,会昌寺。 两道人影蹲在佛堂二楼的飞檐之上,一人威武昂藏,腰悬一酒囊,一人瘦小枯干,腰间挂了一方木质的印章,上刻:斯智圣勇义仁者。 冷风吹过,那威武昂藏的汉子从腰下解下了一个酒囊,拔开塞子,灌了一口酒,那瘦小的汉子砸吧砸吧嘴,探过头去,张口说道: “老徐……这怎么现在养成吃独食的坏毛病了呢?给我也来一口呗!” 一道闪电在空中一晃,照出了那威武汉子的脸庞,赫然是蓑衣徐悲侠! 徐悲侠瞥了一眼那瘦小汉子,笑着说道:“赵藏空,不是我瞧不起你,这酒啊,太烈,你喝不了!” 原来这瘦小的汉子就是白猿客栈这一代的鬼手——赵藏空。 赵藏空冷哼一声,跳起来就往徐悲侠的手中抢夺,徐悲侠和他撕扯了两下,一脸无奈的松开了手,赵藏空持酒在手,抽动了一下鼻翼,嗅了一口,咧嘴笑道: “你一个死人,还挺会享受?” 徐悲侠张口辩道:“我那是诈死,诈死……” 赵藏空摆了摆手,笑着说道:“都一样……都一样……快让我尝尝,你在西域淘回来了什么好东西……” 赵藏空一仰头,咕咚一声吞了一大口酒。 “呼——”赵藏空的脸猛地一红,眼睛瞪得溜圆。 “噗——”赵藏空张嘴一吐,一口酒一点没糟践,全喷徐悲侠脸上了。 “哎呀——你恶不恶心!”徐悲侠怒骂了一句,扯起袖子摸着脸。 “辣……辣……辣——嘶嘶——嘶——哈——”赵藏空张着嘴,仰着脖子,接着天上的雨水,不断的漱口。 “真辣啊——”赵藏空甩着舌头,紧闭着眼睛,对着徐悲侠说道。 徐悲侠正要奚落赵藏空两句,突然,会昌寺的一间禅房内亮起了灯,一个披着大氅,戴着斗笠的女子从禅房内走了出来,一个长身玉立的僧人撑了一把竹伞,搀扶着那个女子穿过花园,走到后门,拉开门栓,送出门去,架着她的玉手,将她送到了一架马车上。 看那僧人,正是辩机和尚。 “老赵,别在那吐舌头了,办正事儿!”徐悲侠使劲的推了推赵藏空,赵藏空扭头看了一眼那马车边上正在和女子隔着一道竹帘话别的辩机,抽了抽鼻涕,摸了摸眼角的泪水,一翻身,飘入柳絮,轻若猿猱手脚并用,爬下了佛堂飞檐,三两个起落,便钻入到了那间亮着灯火的禅房内。 辩机在马车边说了一阵情话,目送着马车远去,转身走进后门,插好了门栓,穿过花园,走进禅房,就在他推开房门的同时,赵藏空的身影从他头顶的屋檐上一闪而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辩机和尚进了禅房,赵藏空凌空一跃,爬上了佛堂的飞檐,从身后解下了一个黑布袈裟裹成的包袱,打开来,露出了一只赤金打造,上镶珠玉的枕头。 “这是什么玩意儿?掌柜的让你去弄个俩人偷情的证物,你弄个金枕头干嘛啊?咱又不缺钱!”徐悲侠把枕头捧在手里打量了一阵,扔还给了赵藏空。 赵藏空接过枕头,一脸嘲讽的说道: “我说老徐,要么说你不识货!这枕头可不是普通的枕头,这叫金宝神枕,乃是皇宫专用之物,非天子亲眷不能有之。这枕头上……你看……这俩字念啥?”徐悲侠迎着光,眼睛在赵藏空手指的地方扫了一扫,张口念道:“高阳……你是说……” 赵藏空点了点头,一脸坏笑的说道:“高阳公主为表对情郎的心意,将闺房里的枕头赠给了辩机和尚……这黑布袈裟上刺着辩机的名号,这两样东西搭在一起,管教这二人私通之事,百口莫辩!老徐,你且在这盯着,我去去便来。” 赵藏空将包袱背在身后,数个起纵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长安西城,赌鬼巴老虎输光了身上所有的家当,连老婆孩子都抵给了别人。巴老虎不甘心,还要再赌,却被人一顿暴打,扔出了赌坊大门,鼻青脸肿的巴老虎揉了揉胀痛的头脸,一瘸一拐的扶着墙,向家里走去,大雨淋漓,街边的杨柳枝黑压压的风中摆动,巴老虎走了没两步,一块破瓦猛地从墙头坠落,巴老虎一闪身,躲过瓦片,脚下一滑,摔了他一个大屁股墩儿。 “哎呦——”巴老虎痛的一声惨呼。 “贼老天——我日……”巴老虎正要开骂,双手在地上这么不经意的一划拉,正碰到一个硬硬的包裹,巴老虎来了精神,四周瞄了一圈,眼见四周无人,巴老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伸手将那包裹拢在怀中,快步疾奔,回到了家中,点了油灯,打开包裹,仔细一瞧,才发现,那包东西的布不是寻常物件,乃是一方考究的金丝黑布袈裟,袈裟里裹着的,乃是一方金灿灿的枕头,上面镶珠嵌宝,一看便是价值连城,枕头上刻了两个字,虽然这字巴老虎一个也不认识,但黄金他还是认识的,一看这东西价值不菲,巴老虎脸上乐开了花,激动的他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巴老虎起了个大早,直奔当铺,将枕头推到了柜台后头,张口就要当个五千两! 当铺老板瞟了一眼那枕头的样式,又看了看那枕头上的字,大惊失色,一面上茶上水,稳住巴老虎,一边暗中拆迁伙计,去报告巡街的武侯。 盏茶的功夫,十几个巡街的武侯一拥而入,闯进了当铺,不由分说,将巴老虎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巴老虎大呼冤枉,高声叫道:“不知小人所犯何罪?” 为首的武侯,抬手就是一嘴巴,扇掉了巴老虎两颗大门牙,只听那武侯喝道: “狗杀才,敢偷盗皇宫之物,你是活腻了吧!” 巴老虎闻言,冷汗唰啦啦的往下掉,大脑一片空白。 半个时辰后,刑部大牢,坐在上首的官儿一拍桌子,水火大刑轮着番的过了一遍,巴老虎疼的几次昏死,又被凉水浇醒。 审讯的官员抓着巴老虎的头发,狠声问道: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如何潜入皇宫偷盗的?几时下的手?宫内有无内应?宫外还有没有同伙?” 巴老虎涕泪横流,满面鲜血,苦着喊道:“大人,小人真的没去过宫里,也没偷过东西……更没什么同伙儿啊!冤枉!冤枉啊!这东西是小人捡来的——” “放屁——” 那官员一摆手,身边的狱卒抬手一鞭子,抽在了巴老虎的脊背上,疼的他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真是小人捡的……在长安西城……那包裹……对了,包裹……包裹那金枕头的是一件黑色的袈裟……” “袈裟现在何处?” “在小人家中!” 那官员一摆手,招来两名随从,冷声喝道:“快去取来。” 半个时辰后,那件黑色的袈裟被捕快从巴老虎的家中取到了刑部,主审的官员一打眼儿便发现了那袈裟上“辩机”二字的徽记,事干重大,主审的官员不敢造次,连忙将案卷和证物递交上级,一直递到了刑部尚书手中,刑部尚书也愁的一脑门子汗,踌躇了好几天,一咬牙,将案卷和证物直接递给了皇帝。 太宗皇帝见了自己女儿高阳公主的闺房枕头离奇的跑到了宫外,还和辩机和尚的袈裟裹在了一起,勃然大怒,青筋暴跳的直奔高阳公主寝宫,大声质问。谁承想,那高阳公主也是个暴脾气,瞧见自己的枕头落在了皇帝手里,以为自己和辩机偷情的事儿已经被皇上查个底朝天了呢!于是把心一横,连狡辩都没狡辩,极其光棍儿的把这事儿给认下了。本来太宗皇帝也是将信将疑,存着连唬带诈的心思来蒙一蒙高阳,万万没想到,高阳这傻娘们儿不扛诈,直接摊牌了!太宗皇帝突遭打击,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一口气没捯上来,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多亏宫里的御医还算给力,银针一顿乱扎,鼓捣了半天,好歹算是救了过来…… 太宗皇帝幽幽转醒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抓……辩机……杀……” 就这样,全城的兵马都动了起来,直扑会昌寺。 话说这些年,辩机和尚一直在弘福寺协助玄奘大师翻译经卷,只在每月初一、十五两天回到会昌寺,与高阳公主私通。那天晚上,辩机和尚送走了高阳公主,一进屋,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自己的袈裟和高阳送的枕头不翼而飞了。那辩机和尚也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瞬间就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当天夜里,就乔装改扮,想要混出了长安城,找机会跑路,谁知,刚出会昌寺没多久,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直挺挺的栽进了泥水之中…… 第十二章:金宝神枕案(下) 辩机和尚甩了甩晕沉沉的脑袋,伴随着后脑一阵火辣辣的胀痛,缓缓张开了眼睛,向四周看去…… 这里应该是一出酒窖,馥郁的酒香从四周层层叠叠垒的老高的酒坛里散发出来,辩机和尚被严严实实的捆在椅子上,在他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两碗馄饨,两个人正捧着碗,吃的狼吞虎咽。 这二人,一个威武昂藏,腰悬酒囊,一个身披袈裟,面目……面目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你……你们是……”辩机结结巴巴的说道。 那威武壮硕的汉子放下了手里的空碗,笑着说道: “白猿蓑衣,徐悲侠!” 那个和辩机和尚有着一模一样的面目的人嘬了一口混沌汤,张口说道: “白猿不老生,水青筠!” “你……你们要干什么?”辩机和尚坐直了身子,面红耳赤的喊道。 徐悲侠抹了抹嘴,走到辩机身边,揽着辩机的肩膀,笑着说道: “辩机啊!这太宗皇帝把你安插到玄奘大师身边,是让你帮着监视玄奘大师,打探佛国沙窟线索的,不是让你搞女人的。我说辩机啊,这几年,你可真是没闲着啊,借着什么讲经超度做法事的由头,把长安城里官宦人家的妇人娘子勾搭了一个遍啊!光我知道的,就得有……就得有三十几号了吧……” 辩机闻言,冷汗直流,颤抖着嗓子问道:“你……你们监视我……” 水青筠闻言,接过话头,笑着说道:“我家掌柜说了,如今大局将成,唯缺一隅,若想捉弄后世那些搜寻沙窟的贪心之人,还需要一道障眼法,何为障眼法?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两耳塞豆,不闻雷霆。很多事,离得越近,越看不清。要想将那些贪心的后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需要给他们留一份线索,虚虚实实,让他们在这个真真假假的线索中无头苍蝇一般的乱转,在精疲力尽之中消磨血肉,而这个线索的发布人,没有谁比玄奘大师更合适了,玄奘大师是得道高僧,无欲无求,唯一的软肋就是帮他翻译经文最得力的助手,也就是你——” 辩机和尚闻言大惊,急声呼道:“你们莫杀我……做什么……我都配合……” 徐悲侠闻言,神色一冷,抬手一拳,打在了辩机和尚的小腹上,痛的他一声惨呼,虾米一般的蜷缩着身子。 “知道为什么打你么?跟了你好几天了,你分三家药铺抓了一张方子,那日在会昌寺,你把那方子里的堕胎药下在了茶饭之中,要不是赵藏空给你掉了包,高阳公主肚子里那已经仨月的孩子,已经丧了命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啊……也不知你的经书都念到哪去了?” 辩机和尚痛的直发抖,咬着牙说不出半个字儿,水青筠冷冷的瞥了辩机和尚一眼,大袖一拂,出了酒窖。 五更天,易容成辩机和尚的水青筠,潜入了弘福寺,直奔藏经塔,塔中经卷密布,书架如林,一灯如豆,书案之后,一名枯瘦的老僧正在伏案誊写…… “师父——”水青筠倒身拜倒,跪在了那老僧脚下。 那老僧握笔的手一顿,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双慈祥的眼。 这老僧正是玄奘大师。 “师父……救我……” 玄奘大师闻言一惊,连忙将水青筠扶起,张口问道: “辩机……你这是……” “弟子触犯戒律……与高阳公主私通……事发了——” “啊……什么?”玄奘大师吃了一惊,险些站立不住,这些年,玄奘大师潜心翻译经卷,不理俗世,对藏经塔外的纷扰丝毫不知,听得水青筠此言,犹如五雷轰顶,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这……这……”玄奘大师双手哆嗦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皇上要杀我,满城搜捕……恳请师父救我一救……”水青筠一个头磕在地上。 “我……我能如何救你……也罢,我这就入宫,希望皇上能看在我的情面上,饶你一命……”玄奘大师正要向外走,却被水青筠一把抱住了双腿。 “师父,此事不比其他,事关皇家脸面,帝王威仪,皇上岂能轻易干休?怕是就算您苦苦哀求,皇上他也不会答应饶我的!” 玄奘大师闻言,急忙说道:“那……那该如何是好啊?” 水青筠舔了舔嘴唇,张口说道:“不知……您还记不记得,皇上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座佛国沙窟……” 玄奘大师不疑有诈,据实答道:“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尽数告诉皇上了,西行求法,时间紧迫,我哪有时间过多的浪费在寻找什么黄白之物上?” 水青筠膝行了数步,跪在玄奘身前,接着说道:“您不在乎,皇上肯定在乎,想来若用那批敌国之富,买我一条性命,皇上他老人家肯定是愿意交换的!” “可……可我根本不知道那沙窟在哪儿啊!” “这不重要,因为别人也不知道。江湖传闻,徐悲侠因佛国城而死,白猿客栈的掌灯张信悲痛莫名,在黄沙之中,沙窟左近,为徐悲侠修建了一座蓑衣墓,将沉入地下沙窟的佛国城的入口藏在了蓑衣墓中。如今《大唐西域记》刚刚成稿,我们不妨将整部书分成上下两部,您就对皇上说,你在从西域回返的途中,多方查探,探听到了蓑衣墓的线索,并把这些线索,以谜题的形式藏在了《大唐西域记》的下部之中。您愿用这线索换我一命。”辩机和尚看着玄奘的眼睛,仔仔细细的向他说道。 “可……可……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谜题……拿什么让皇上猜呢?”玄奘大师一头雾水。 “都说了是谜题了,您只要对皇上说,这沙窟在传说乃是地狱之缺口,您是佛门弟子,断断是不愿让朝廷得了蓑衣墓中的线索,前去挖掘的,但是此刻你的弟子我命悬一线,你也是万般无奈,故而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以谜题的形式,将线索交给皇上,至于他能否破译,全看天意。师父你年高德劭,皇上肯定不会怀疑你……这样……我不就有救了么?” 玄奘大师犹豫了一阵,张口说道:“这……这不是骗人么?我是佛门弟子,岂能妄语?” 水青筠嚎啕大哭,伏身于地,哀声呼道:“师父……不是弟子苟且偷生……实在是……唉……您有所不知,那高阳公主如今已怀胎三月有余……那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师父……那孩子也是一条生命啊!皇上若真追究此事,我死了不要紧,那孩子也难逃一死啊……孩子一死,高阳势必不愿独活……师父,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三条人命在你手中葬送么?我佛慈悲,曾割肉喂鹰……您就发发慈悲……破戒一次,救我一家性命吧——” 眼见玄奘大师一脸犹豫,挣扎不休,水青筠眼珠一转,一把抱住了玄奘的双腿,悲声说道:“师父……不是我辩机夸口……我这一死……长安城中再寻不出第二个能与我在佛学上比肩之人……这许多经卷尚未翻译完成……一旦我被皇帝所杀……翻译经卷之进度势必受阻……师父您已年高……万一天不假年,圆寂之前……没能将这些经文尽数译出……岂不抱憾终生……有负后世?” 玄奘闻听此言,五内俱惊,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推开水青筠,悲声呼道:“也罢,所有罪责均有老僧承担,只要经书能译成传世,老僧纵使下拔舌地狱,永不超生,又有何憾?罢了,罢了,你就在这藏经塔中等候,为师我这就入宫去见皇上……” 言罢,玄奘起身,将桌上的一摞文稿一分为二,拿着下半部直奔皇宫。 皇宫内院,李世民正在喝着静气凝神的苦药汤,听闻玄奘进了宫,连忙起身召见。 玄奘见了皇帝,来不及寒暄,单刀直入,上来就捧出了下半部的《大唐西域记》,告诉太宗皇帝,他已经将蓑衣墓的线索以谜题的形式写在了后半本《大唐西域记》中,他愿用这它来换取辩机和尚的命!但是这谜题需要太宗皇帝自己破解,他是不会出手提点的。 唐太宗闻言大怒,高声骂道:“好贼秃,枉朕多年来对你尊崇有加,想不到你早就得了蓑衣墓的线索,留在手里,秘而不报,当做底牌。今天更拿着它来和朕讨价还价?” 玄奘紧闭双眼,任凭皇帝如何辱骂,也不发一言。 太宗皇帝足足骂了半个时辰,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最终,他妥协了,毕竟佛国黄金太诱人了,太宗皇帝答应了玄奘的请求,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这半部《大唐西域记》只能换一个人的性命,要么是辩机,要么是高阳公主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玄奘大师乃是有道高僧,志诚君子,哪里见过这等攻心之道,鬼蜮权谋,当时就急的两眼一黑,脑袋一懵,直挺挺的倒了下去,说起了真是苦了这帮宫里的御医,刚把太宗皇帝救过来,这口气还没松下去呢,玄奘大师又倒下了…… 于是,一众御医赶忙把玄奘大师拖到床榻上,捻起银针,就是一顿乱扎。 这边玄奘大师昏迷不醒,那头早有密谍来报,说在会昌寺附近发现了辩机和尚的踪迹,太宗皇帝,大手一挥,一百骑兵马直扑会昌寺,不到半个时辰就将躲在藏经塔内,扮成辩机和尚的水青筠抓了回来,直接打进了死牢。 闻听情郎被父亲抓了回来,高阳公主是坐立难安,使劲了浑身手段,在一个夜晚来到了死牢,隔着精钢打造的栅栏,紧紧的攥着水青筠的手。 “都是我……害了你……”高阳公主眼眶通红,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水青筠轻轻的为高阳公主拭去了腮边的泪水,笑着说道: “时间紧迫,你且附耳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高阳公主依言,附耳过去,只听水青筠幽幽说道: “《大唐西域记》乃玄奘大师口述,我来整理编纂而成的,下部里面记录了很多国家的童谣谜语,玄奘大师将其用不同文字书写的,光文字就有伊吾文,高昌文、屈支文、凌山文、碎叶文、迦毕试文、赤建文、飒秣建文、货罗文、经缚喝文、揭职文、梵衍那文、犍双罗文、乌伏那文、迦湿弥罗文等二十几种文字,我自幼学习诸国典籍,对文字语言天赋异禀,在整理校对下部《大唐西域记》的时候,我慢慢的破解了里面的很多童谣和字谜,将这些谜底的汉字词句挑选出来,竟然筛选形成了五首古诗……我猜测,这五首古诗……就是你父皇心心念念的寻找的佛国沙窟和蓑衣墓的线索,我说与你听,你用心记好。有此五首诗为凭,足可护佑你母子平安……” 一炷香后,高阳公主牢牢的记下了这五首诗,看门的狱卒,连声催促,高阳公主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死牢,身后陡然传来了水青筠的一声大喊: “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一瞬间,高阳公主泪如泉涌。 三天过去了,玄奘大师仍旧昏迷不醒,水米不进,太宗皇帝对着下半部《大唐西域记》,翻来覆去的看了多少遍,也没找到头绪,一怒之下,太宗皇帝亲自来到了死牢,找到了扮成辩机的水青筠,看着他的眼睛,徐徐说道: “《大唐西域记》是你和玄奘大师一起编著的,对吧?” 水青筠合十一笑,张口答道: “没错,而且,我还破译出了下部中关于那座神秘的蓑衣墓的谜题!” 太宗皇帝瞳孔一紧,冷冷的说道: “说出谜底,朕就放了你和高阳肚子的孩子。” 辩机笑曰:“既是白猿客栈建造的蓑衣墓,为何不去寻白猿客栈的人?” 太宗皇帝一皱眉,冷声说道:“白猿客栈神龙见首不见尾,朕去哪里找他们?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朕没找过……罢了,还是那句话,说出谜底朕就放了你和高阳肚子的孩子。” 辩机缓缓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无情最是帝王家,我已决心赴死,谜题的答案我已经托付给了高阳,这谜底就是高阳和孩子最好的护身符!” 太宗皇帝深吸一口气,指着辩机说道:“这是你找死,怪不得朕!” 太宗皇帝离去后,徐悲侠背着一个硕大的黑色布袋在赵藏空的带领下潜入了死牢,赵藏空信手一摸,锁铐齐开,水青筠在脸上一抹,恢复了本来面目,帮着徐悲侠一起,从身后的布袋里捞出了昏睡不醒的辩机和尚,三人手忙脚乱的给辩机和尚套好了镣铐,锁好了牢门,各逞手段,溜出了大牢。 半路上,水青筠张口问道:“怎么样?那辩机和尚会睡多久!” 赵藏空笑道:“半两蒙汗药,一两麻舌三,一颗软筋丸。睡一宿,哑三天,手脚无力半个月——” 翌日清晨,辩机被太宗皇帝下令赐死,当街腰斩! 玄奘大师足足躺了半个月,才缓过气儿来,一睁眼就踉踉跄跄的求见太宗皇上,当玄奘法师赶到御书房的时候,太宗皇帝正在批阅奏章。 “皇上……辩机他……” 太宗皇帝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抬眼说道: “他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君无戏言,既然辩机死了,那么那个孩子就能活……” 没有人知道双目无神,行尸走肉一般的玄奘法师在那一天,是怎么走回到弘福寺的,只知道那天,玄奘法师一路踉踉跄跄,跌了好多跟头。 玄奘法师回到弘福寺之后,开始疯了一般的翻译经卷,直至圆寂…… 太宗皇帝穷其一生,也没有破译出那下部《大唐西域记》中的谜题…… 永徽三年,张信在西域病逝,死前和流落大漠最终落脚在锁阳城附近的佛国皇族约定,后世子孙如果因沙窟之事惹上仇家,来到西域,会以一首童谣与佛国后人接头,那首童谣是这样唱的: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穫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壁画上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之后的事,李罗睺很清楚了。 永徽四年,高阳公主意图拥立荆王李元景谋反事泄,唐高宗赐其自尽…… 高阳公主临死前,手抄了一份《大唐西域记》的下部,并将其一分为五,由心腹家将保着那个她和辩机的孩子分头潜藏到了民间,销声匿迹。 从唐高宗到五代年间,那个孩子及他的后人一直在多方努力,凑齐高阳公主手书的那份《大唐西域记》,终于在五代十国的时候,五本合一,凑齐这份《大唐西域记》的辩机后人,名叫花悬应,在后周柴世宗手下任一校尉,随着挖宝的乱军西出玉门关后,悄悄离队,凭着祖先的指引线索,进入了蓑衣墓,但是出来之后,整个人都疯了,时而发狂时而正常,这位花悬应回到中原后,将高阳公主手抄的那份《大唐西域记》下部,重新一分为五,三份随着自己下葬,其余两份藏在了两处深山古冢之中!花悬应的墓被天师会挖开了,里面的三份《大唐西域记》被头陀、卞惊堂、叶貂裘三个人一人一份取了去,其余的两处古冢,被化名荒木隆一的李罗睺和道格拉斯的考古队掘开,各得了一份。 民国十九年,天师会头陀绑走了我的儿子张凛之,要挟我帮天师会进入蓑衣墓,我被迫西出玉门关,途经锁阳城,在城中塔儿寺,见一幼童拍打藤球,口中念道: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穫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李罗睺一声大吼,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什么佛国沙窟?什么蓑衣墓?什么《大唐西域记》?都是白猿客栈的张信布置的骗局,一千年……一千年……他的骗局转了整整一千年!张寒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在锁阳城的时候就和佛国的后人接上头……锁阳城……塔儿寺……和尚,是寺里的那些和尚!枉我李罗睺机关算尽,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座沙窟上,想不到……想不到我被一千年的张信耍的团团转……可悲——可笑——” 李罗睺歇斯底里的一阵大吼,身旁的叶貂裘跑了过来,沉声说道: “院主!还有三成黄金!还有三成,壁画里交代了,当年佛国城中的黄金,张信没能全部熔掉,还有三成没动……咱们没输,还有机会!” 李罗睺闻言,双眼一亮,狠狠的搓了搓脸,一边深呼吸,一边喃喃自语道: “对!对!我还没输,还没输!破阵,我得破了这流沙河上的九宫八卦阵……” 就在李罗睺苦思冥想的计算破阵之道的时候,我和鲁绛已经穿过一道干涸的河床,来到了一座城池脚下,在那城池边上,立着一块石碑,齐刷刷的跪着五个人,我定眼一看,那五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龟年、根叔、唐驹、梁战和李青眉。 听见我的脚步声,陆龟年朝着我一摆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空位置,示意那是给我留着的,我皱了皱眉头,拉着鲁绛走了过去,刚走到石碑前面,就被根叔伸一掌打在膝盖窝上。 “扑通——”我一个趔趄,结结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鲁绛刚要说话,石碑后头缓缓走出了鲁胥的身影。 “哥,你怎么进来的?” “张家的祖宗建造这座蓑衣墓的时候,留了个后门,顺着古孔雀河道就能直达这里,一处畅通无阻,咱们锁阳城分别的时候,张寒塞了一个纸条给我,纸条上有简图,我顺着图,很顺利的就到这儿了,想不到唐叔早我一步,老早就到了,我俩等了没几天,这老几位就都来了。” 说完这话,鲁胥一把拉住了鲁绛,笑着说道: “妹妹啊,那是他们张家的事,乐意跪就跪着吧,走,哥领你吃点东西去。” 鲁绛摇了摇头,小声说道:“说什么呢?我现在也是张家的人……” 说完这话,鲁绛一把推开鲁胥,小步挪到了我身后,膝盖一弯,也跪了下来。 我刚跪倒地下的时候,脑袋一低,正好看到地上刻着的一行小字: “孙子!抬头!” 我下意识的一抬头,正好看到石碑上刻着的半面文字: “好孙子,我是你祖祖祖祖爷爷张信!看到尔等,我是既欣慰,又心痛啊!欣慰的是,我布了千年的局,终于到了收口的时候了;心痛的是,尔等竟如此窝囊,竟然要靠着祖上埋的局才能与对头周旋。试想我白猿客栈,自祖师张良创立以来,历代六人,哪一代不是惊才艳艳,睥睨天下之辈。怎么到了你们这一代,如此不堪……我都懒得骂你们,得了,跪足三个时辰再起身进城吧!” 我看了石碑上的话,伸手抹了一把冷汗,暗道了一声惭愧,左右瞟了一眼客栈的其他伙计,一咬牙,老老实实的低头跪了下去。 第四卷:万壑雷霆

第一章:西域都护(上)

连跪了三个时辰,两个膝盖痛的酸麻不止,我颤颤巍巍的抓着梁战的胳膊,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一步三抖的走到城门洞子里,凑到了根叔支起来的火堆旁边。 此时,根叔、唐叔二人正围着火堆,席地而坐,对饮谈笑,陆龟年龇牙咧嘴的瞎哼哼,眉姐皱着眉头,一脸心疼的给他揉着腿,美的这厮哼来哼去竟然还唱上了曲儿,鲁胥和鲁绛这对儿兄妹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不少牛肉罐头,在火堆上支了一口行军锅,抹了一层菜籽油,放在火上烘烤,将切好的牛肉罐头,放在火上煎炸,阵阵肉香滚滚散开,馋的梁战直吞口水。 我们这一帮人中,除了我,身上个个带着功夫,就连鲁绛也练过几年三脚猫的把式,跪三个时辰,对他们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对我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啊! “哎呀……我说掌柜的,差不多得了,别在那抽冷气了!”唐叔嘬了一口酒,顺手撇了一个小瓷瓶过来。 “自己配的跌打药,抹上吧!” “谢唐叔……” 我扶着梁战,缓缓坐到了地上,撸起裤腿,卷到膝盖,蘸着瓶子里的跌打药,慢慢的往膝盖上涂抹…… 十几分钟后,牛肉罐头煎炸好了,众人一哄而上,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推杯换盏,扯皮打趣,好不热闹,我往前挪了挪屁股,凑到了唐叔身边,低声问道: “唐叔,你去药门那边事情办得如何了?怎么没给我写信呢?” 唐叔砸吧砸吧嘴,笑着说道: “药门那边的事,办得最是顺利,没用一炷香的时间,就搞定了霍青枢,我担心你这边出事,来不及写信,马不停蹄的就到了孔雀河,顺着你锦囊里的地图,找到了这里,想不到,我竟然是第一个到的……” 我点了点头,徐徐说道:“也不知药门祖上到底欠了咱们白猿客栈多大的人情,答应的如此痛快……” 唐叔正要答话,冷不防陆龟年从一旁探过身来,笑着说道: “唐叔,您这故事别偷着光告诉掌柜的一人儿啊!给大家伙儿都说说呗!” 陆龟年说完,带头拍起了巴掌,众人也放下了手里的吃食,齐声起哄,让唐叔好好讲讲,唐叔微微一笑,站起身来,两手一分,朗声说道: “也罢,今日便与你们分说一段奇诡绝伦的公案,唤做:霍钟阁夜探渥洼池,宋孤城斗法都护府。” 话说自张骞通西域后,汉王朝派往西域各地的使者和西域各国派往汉朝的使者络绎不绝,各族商人也频繁地往来于内地和西域之间。在当时人烟稀少、道路艰险的情况下,为了保障这条沟通东西方的丝绸之路的安全畅通,朝廷遂设置使者校尉,率士卒数百人在轮台、渠犁一带屯田积谷,以供应出使西域的使者,神爵二年,大汉朝在乌垒城建立西域都护府,设官、驻军、推行政令。 故《汉书·郑吉传》中有云:“汉之号令班西域矣!” 汉哀帝二年,佛烟宋孤城西行游历,途径西域,抵达乌垒城…… “来人,打酒……” 宋孤城两颊微红,踉踉跄跄的钻进了城中的一家酒肆,解下腰间的酒囊,往桌子上“砰”的一拍。 柜台后边伺候吃喝的伙计连忙跑了过来,捧起桌子上的酒囊。 “要打满——”宋孤城打了一个酒咯,一把拉住了伙计,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怀里摸出了一把铜钱,塞给了那伙计充作赏钱。 那伙计的眼珠转了一转,探声问道:“先生可是扬州人?” 宋孤城长眉一挑,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 “无他,唯乡音耳!” 那伙计换了一口扬州腔,接着问道:“先生可是医家?” “你怎么知道?”宋孤城来了兴趣。 “不是医家,何来药囊?”那伙计指了指宋孤城肩上斜挎着的药囊包袱,一脸急切的说道。 “你倒是好眼力!”宋孤城挑了一下大拇指。 “先生速行,莫做停留,赶紧离开此城!”那伙计凑到宋孤城身边,用家乡土话,小声说道。 宋孤城满面不解,疑声问道:“这是为何?” 那伙计正要答话,门外突然涌进来了一队遍身甲胄的士兵,为首的校尉一摆手,两个士兵冲上前来,不由分说的架住了宋孤城,拖起他就往外走。宋孤城面露不悦,一抬手,大袖之中,毒虫蛇蝎,风聚浪卷,奔涌而出,顷刻间,就爬满了半间酒肆,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振翅摩擦声,闪电一般裹住了那两个架着他的士兵,疯了一般向那二人的七窍之内涌去…… “啊——”那两个士兵发出了一声渗人的惨嚎。 “放箭!”为首的校尉一声大喊,其余的士兵齐齐的撤出了酒肆,张弓搭箭,宋孤城眉头一皱,眼中戾气大盛,左手拎起一张桌子,架在身前,右手五指一张,插入一只酒坛之中,迎风一掷,那酒坛飞在半空,被乱箭击碎,化为漫天水花,宋孤城捻指一弹,一道碧绿色的火光后发先至,在半空中一闪,将漫天的水花点燃,一道黑红色的火网发出了一阵滚滚的浓烟,兜头罩下,好多士兵猝不及防,不小心将浓烟吸入口鼻,顿时面色青紫,一阵抽搐,仰面栽倒,口鼻流血,顷刻间毙命。 宋孤城杀的兴起,整要再施奇毒,远处街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响,一个文官打扮的中年人策马狂奔而来,到了酒肆门外,滚鞍下马,大声呼道: “且慢动手,都护大人有令,请先生入府一叙!” 一众士兵,闻令罢手,宋孤城一把扔掉了身前的木桌,走到柜台后面,拍了拍那个抱着酒囊缩在地下瑟瑟发抖的伙计,从伙计手里拿回了酒囊,自顾自的寻了一坛好酒,灌满了酒囊,大踏步的走出了酒肆,指着那马上的中年文官,扬声问道: “你谁啊?” 那文官一抱拳,徐徐说道:“都护府长史淳于牧。” “这些……为什么要抓我啊?”宋孤城指了一圈倒地的士兵,向淳于牧发问。 “先生若有胆,便随我来,一看便知。” 宋孤城一声冷笑,喝了一口酒,幽幽说道: “宋某平生,万里独行,何曾道过一个怕字?” “给先生寻一匹马来!”淳于牧一声令下,两名士卒转身而去,不多时,便牵来了一匹黑马,宋孤城翻身上马,跟着淳于牧打马而行,二人穿街过巷,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三层高的土楼,土楼外铸有外墙岗楼,弓房箭塔,墙后乃是一处校场,黄土打底,青砖垒垫,校场之上,无数囚牢木栅,一次排开,足有四五十个大小笼子,里面满满当当的塞满了人,一个个深埋着脑袋,在烈日底下嗫嚅着满是血痂的嘴唇。 过了校场,便是议事厅,宋孤城跟着淳于牧滚鞍下马,上了十二级台阶,走进了厅内,大厅正前方,挂着一幅白虎下山图,图下一张太师椅,椅上端坐着一名一身甲胄的将官。 那将官四十岁上下,白面微须,满面愁容,瞧见淳于牧引着宋孤城进来,一抬头,和宋孤城的眼神对在了一起。 “大人,此人……”淳于牧正要开口。 那将官的眼神猛地一亮,瞟向了宋孤城的药囊,在那药囊之上,有七个小字——白猿佛烟宋孤城。 那将官浑身一震颤抖,大喊了一声:“先生救我——” 言罢,推金山倒玉柱,两腿一弯,直直的跪倒了宋孤城的脚前。 宋孤城皱了皱眉头,一头雾水的问道:“你谁啊?” 那将官苦着脸说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先生是谁……” 宋孤城来了兴致,笑着说道:“那你说……我是谁啊?” 那将官缓缓抬起眼来,一字一顿的说道:“鬼手佛烟张三眼,水袖蓑衣不老生,您是留侯所创的白猿客栈中人!” 宋孤城两眼一眯,徐徐问道:“你到底是谁?白猿客栈自张良祖师退隐后,销声匿迹已近二百年……” 那将官一拱手,张口答道:“在下霍钟阁,镇守西域,任职都护,祖上效命高祖麾下,有幸曾在留侯帐下驱策,故而晓得白猿威名……” “都护!你这种大官,有什么事能求到我呢?”宋孤城问道。 霍钟阁闻言,爬起身来,引着宋孤城绕过议事厅,走进了后院,穿过走廊,来到了一间卧房,挑开床上的帷幔,露出了一个躺在床上的女子,那女子面貌生的极美,肤如凝脂,唇若涂朱,五官娇而不媚,眉眼娆而不妖,虽是一身素衣,却难掩一身贵胄气。 “这是……”宋孤城问道。 “颍德公主……”霍钟阁嗫嚅了一下嘴唇,颤抖着嗓子吐出了四个字。 宋孤城闻言,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在地上,吭哧了半天,才张嘴问道: “这位公主,不就是皇帝的妹妹么?她……她去年不就嫁到康居当王后了么?” 霍钟阁双目含泪,涩声说道:“她一颗心全在我身上……如何肯去康居?” 宋孤城闻言,瞬间来了兴致,自顾自的寻了一个小凳子,坐到了霍钟阁的身前,一脸八卦的说道:“哎呀……霍都护……这里边有故事啊!” 霍钟阁揉了揉眼睛,哽咽着嗓子,低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第二章:西域都护(下) 说起这霍钟阁的霍家,和皇族刘家的关系可真是不浅,打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那时候,霍家人就跟着刘邦打天下了,那是绝对的老班底,后来,刘邦打赢了项羽,坐稳了天下后,留侯张良决意归隐,临行前,将霍家的族长霍逐叫到了身前,告诉霍逐,说自己就要归隐了,这些年,你奉命在我帐下效力,奔走效命,也算尽心尽力,念你是个老实人,我特意给你指一条明路。 张良的本事,天下无人不服,闻听张良有教诲留下,霍逐自然不肯怠慢,俯身求教,于是,张良给他留下了四句话:缓受爵,少居功,贪田产,耽酒色。 霍逐此人,虽不识字,却是一等一的机灵,听了张良的话,顿时明白了话中的关窍。 不久后,刘邦分封功臣,霍逐主动面求皇上,说自己即不识文字,又不通政事,更不懂军法,实在是不会当官,只会种地,如果让他去当官,纯属是一种煎熬。所以,恳请皇上,不要封官给他,如果硬要赏的话,就请多给他一些田产金银,美女姬妾,让他尝尽人间酒色,富足到老,便是最好。 彼时,天下初定,刘邦手下的这些个开国的老班底个个居功自傲,为了争权夺爵,明争暗斗,打的是头破血流,就在刘邦焦头烂额的时候,霍逐主动提出了这样的请求,简直称得上一股清流了。刘邦听了霍逐的话,十分感动,暗道:“这才是好臣子啊!”于是,刘邦赏给了霍逐长安城中最好的田产,让他安度晚年。 就在霍逐沉湎酒色,美美的当他的富家翁的几年中,刘邦开始了对往日功臣的大举清理,有道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当初为刘邦打天下的功臣之中,共有八个不姓刘的人被封为王,即:张耳、卢绾、韩信、彭越、英布、韩王信、臧荼、吴芮。这八个人里,除了张耳与吴芮号称是年事已高,自然死亡之外,其余六个五个被刘邦弄死,一个被终身软禁。封王者,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封侯封官的人了,一轮轮清洗下来,当年打天下的老班底,几乎所剩无几。话说这刘邦为啥要这么做的呢?原因有三:一是这帮人本事太大,刘邦深有感触,如今张良已经退隐,刘邦更加担心他们日后造反,自己按压不住;二是这帮人恃才傲物,恃宠而骄,结党营私,暗中形成了不少势力;三是这其中有不少人裹进了太子之争,试想这当老子的刘邦还活着呢,自己手底下的大臣就去惦记立太子的事,搁谁谁能忍得了?于是刘邦一怒之下,有组织有计划的开始屠戮功臣。 这场风波过去后,朝堂上一片凋零…… 然而,光杀是不行的,皇帝身边不能缺少他信任的人干活啊!于是,刘邦思来想去,猛地发现,还有个霍逐啊!这厮既没有大野心,也没有大能力,更没有什么大志向,诗、书、兵、政一概不通,早年就是个奋勇冲杀的大头兵,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关键是没理想,够忠心!不重用他,还重用谁呢? 就这样,霍逐从日日纵酒没啥事,吃饱喝足睡小妾的好生活中,被刘邦拎了出来,直接拽进了宫,命他统领内卫亲军,教授太子读书。 群臣闻听此事,瞬间明白了缘由,话说这霍逐大字不识一个,自己看书都费劲,还教什么太子读书啊?皇帝这道旨意就是明明白白的在告诉众臣,太子就是下一任的皇帝,霍逐就是我留给太子的保驾之臣。 没多久,刘邦就升天了,霍逐也没辜负刘邦的信任,保着太子登基,坐稳天下,就这样一代一代的延续下来……霍家成为了历代皇族最信任的门阀,霍家的子孙无不身居高位,显赫朝堂…… 就这样,霍家慢慢的传到霍钟阁这一代,作为霍家的嫡长子,霍钟阁从下就被送到了宫中,与一众刘氏子孙共同读书。由于汉成帝在位多年,却没有儿子,于是在绥和元年,汉成帝立了帝弟定陶王刘康之子刘欣为太子,次年,成帝去世,刘欣继位,是为汉哀帝,刘欣的胞妹刘炽也因此被封为了颍德公主,由于霍钟阁自小便与一众刘氏皇嗣共同读书,故而早早的便和颖德公主暗生了情愫,然而这颖德公主和霍钟阁这你侬我侬的日子没过多久,就出了岔头——西域爆发动乱了! 原来,这汉哀帝刘欣登基以来,沉湎酒色,横征暴敛,对西域诸国多次下诏,令其进献美女珠宝、珍奇异兽,西域多小国,几轮进献下来,就不堪其扰,于是纷纷联合,发动暴乱。汉哀帝闻听西域动乱,勃然大怒,任命霍钟阁为西域都护,带兵十万,镇守西域。霍钟阁奉命出征,与颖德公主洒泪而别,霍钟阁许下诺言,待平定西域诸国,立下军功为凭,便向皇帝提亲。二人对天盟誓,表白心意之后,霍钟阁便挥师西去,历时三年,浴血厮杀,几番生死徘徊,终于横扫西域,将暴乱的诸国一一平定,西域诸国深深畏惧汉朝的武力,纷纷俯首称臣,上表乞降,康居国国君在奉上金银的同时,更将国中公主送到了汉哀帝的床榻之上,这美女色艺双绝,没过多久,就将汉哀帝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三个月后,那康居公主趁着汉哀帝酒醉,向皇帝提出了康居国国君的和亲请求,请求汉室下嫁公主为康居王后,汉哀帝慨然应允,颁下诏书,命颖德公主下嫁西域和亲,即日启程,前往乌垒城,由西域都护霍钟阁带兵保护公主车驾出塞,全程司职和亲事宜,颖德公主闻听此事,如遭雷击,五内俱焚,稀里糊涂的被汉哀帝的使团带到了乌垒城。颖德公主入城当晚,霍钟阁率领亲兵四十人,将整个使团杀了个干干净净,剥了使团服样,派亲信改扮,将颖德公主的婢女假扮成了公主,从乌垒城出发,直奔康居国,话说那康居国王根本也不知道颖德公主到底长成个什么样儿,稀里糊涂的就把那假扮公主的婢女迎娶进了王宫,做了康居皇后。真的公主就这样留在了乌垒城,和霍钟阁做了夫妻,为此,霍钟阁故意放走了好几股流寇,剿了放,放了剿,给朝廷造成了西域局势动荡的错觉,汉哀帝也懒得多管,索性就让霍钟阁长留乌垒城,坐镇西域,就这样,霍钟阁和颖德公主,恩恩爱爱的过了好几年神仙日子。然而,好景不长,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那个代替颖德公主嫁到康居国的婢女在一次酒后走漏了风声,康居国王知道了真相,勃然大怒,派了两路人马,一路快马奔长安,向汉哀帝奏报,一路人马前往乌垒城,向霍钟阁问罪,索要颖德公主,然而,这两路人马想要进入中原,必须先过玉门关,于是,霍钟阁,一不做,二不休,调兵遣将,来了个杀人灭口,将这两拨人马杀了个精光,康居国王在王宫,久久得不到派出人马的回信,暗道事情不妙,只得派出了宫内的大国师尉迟丹朱乔装改版,随着贩运丝绸的驼队,混入了玉门关,这位尉迟丹朱本是西域于阗国王室,自幼随异人习得蛊毒医药之术,三十六那一年,于阗发生在政变,尉迟丹朱流亡康居,以异术闻达康居皇室,被拜做国师。 话说这尉迟丹朱一路向东,扮作胡商,遁入玉门关,来到乌垒城,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潜入都护府,发现了前两拨使团被杀的真相,找到了真正的颖德公主,正要将公主绑走,却被霍钟阁发现了行迹,一翻争斗之下,尉迟丹朱施展毒术,大开杀戒,鸩害公主,突出重围,远遁无踪。 公主中了毒,霍钟阁无暇他顾,召集城中所有医家,救治公主,奈何那尉迟丹朱毒术超群,所下之毒,无人能解,霍钟阁急火攻心,派出士卒,搜查城中所有过往医家,有一个算一个全抓到了都护府,一日治不好公主,就关他们一日,一年治不好,就关他们一年……直到在酒肆之中,巡城的兵丁发现了一身医家打扮,正在拍着桌子打酒的宋孤城,霍钟阁祖上曾在张良帐下奔走,故而霍钟阁一看到宋孤城身上那药囊上的佛烟二字,瞬间就倒头便拜,恳求宋孤城相救…… 此时,宋孤城听完了霍钟阁的讲述,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幽幽说道: “白猿客栈有规矩,我等门人不可随意涉足朝堂争斗,这颖德公主之事,事关康居和大汉的两国邦交……我……” 霍钟阁闻听此言,虎目含泪,抱着宋孤城的大腿死死不放,涩声说道: “此间重重罪责,都因霍某一人而起……与颖德公主毫无关系……都说医者父母心……还请宋先生出手相救……” 宋孤城踌躇了一阵,徐徐说道: “也罢!只是若要我出手相助,需得应我三件事!” “莫说三件,三百件……三万件我都依你……” “这头一件事:便是把你关押的那些医家都放了,赔偿金银;第二件事:我出手助你这事千万保密,不得外泄;第三件事:我不直接出手,要救颖德公主,还得你自己去生死之间走上一遭,这三件事,若有一件不允,我掉头就走。” “允……允……我这就去办!” “对了……我在酒肆毒倒那几个士兵,假死耳,外浸雄黄水,内服糯米汤,三个时辰就会苏醒。” “谢先生……” 言罢,霍钟阁转身出了卧房,交代亲兵,释放关押的一众医家,派给金银不提。 半个时辰后,宋孤城焚香净手,端坐床沿,自袖内抽出一支线香,迎风一晃,将其点燃,淡青色的烟气凝成一线,宋孤城轻轻扇动袖子,让烟气顺着颖德公主的七窍缓缓渗入进体内。 不到盏茶的功夫,一只通体碧绿,身若竹节的软体青虫从颖德公主紧闭的眼睑下面探出头来,宋孤城指尖银针一闪,将那只青虫轻轻一条,落在了银盘之上。 “呦……原来是虿术,有意思!”宋孤城幽幽一笑。 第三章:夜探渥洼池 所谓“虿”者,虫也,《孝经纬》有云:蜂虿垂芒,为其毒在後。 《左传·僖二十二年》有云:蠭虿有毒。《通俗文》有载:虿,长尾谓之蝎。在古代医家眼中,所谓虿,便是虫的一门分支,所谓虿术,便是用虫之法的一道分支。早在黄帝之时,上古的医家就深明“毒药一也”的道理,也就是说,所谓的“药”和“毒”在治疗疾病上是没有本质的分别的,用的好了,毒可以入药,用的不好,药可以成毒。所以,历代的佛烟,既是医药大家,也是用毒的高人。 然而,医学之道,艰深玄奥,从来不乏剑走偏锋之辈,这其中尤以“虿术”为代表,因为这门“虿术”完全建立在害人杀生的基础上,其一切手段都以残害人命为目的,虽是出身于医家的虫术,却完全背离了治病救人的宗旨,故而深为医家所憎。这虿术本是一代单传,罕见于经史,最出名的一次,便是商周之时,妖妃妲己化用此术,所制的虿盆之刑。 相传商周之时,姜后贤良,因群臣上奏纣王连日不早朝,而劝诫纣王,因此开罪妖妃妲己而遭其记恨。后遭妲己设局陷害其行刺纣王,被剜目烙手,屈死西宫。纣王铸造鹿台,与妖妃妲己日日欢歌,已故的姜后宫中有嫔御七十二人,掩面而泣,妲己曰:“此乃姜后旧属,怨恨大王杀了姜后,听说她们正私下打算作乱,以谋杀大王!当以严刑诛之!” 纣王允诺,妲己便在摘星楼前,挖了一个方圆数百步,深高五丈的大坑,将蛇蝎蜂虿之类丢进穴中,再将这些宫女悉数投入坑穴,与百虫嘬咬,一时间哀嚎不止,凄厉惨绝。纣王闻之大笑:“若非爱妃妙计,安能灭此叛妾!” 由此典故,可见这虿术之狠辣,绝非一般。 此时,眼瞧着宋孤城死死的盯着银盘里的青虫发呆,颖德公主丝毫不见转醒的迹象,霍钟阁急的直跺脚,哀声说道: “宋先生……她几时能醒啊?” 宋孤城抿嘴一笑,揽过霍钟阁的肩头,小声说道:“有道是:杀人需见血,治病要除根。若想破虿术,非得揪出那施术之人不可,你且附耳过来……” 夜半,渥洼池,霍钟阁孤身一人,骑着一匹白毛骆驼,牵着一匹马来到了池水之边。 这渥洼池,又名寿昌海,位于敦煌东南,由众多泉水汇成,碧波荡漾,别具佳色。 到了池边,霍钟阁拔出腰间长刀,挥刀斩下了骆驼头,在地上掘了一个土坑,掏出腰间挂着的一只空竹为骨架,细纱为面的六面灯笼,霍钟阁将骆驼头放入灯笼之中,封好开口,拴上长绳,迎风一掷,将骆驼头抛进了渥洼池之中,将绳头系在长刀柄上,将长刀插在了岸边,随后在岸边支起了火把,一坐就是一夜。 第二天,旭日东升。霍钟阁拉起绳子,将沉入水中的骆驼头拖到岸边,翻身上马,一路飞奔,回到了乌垒城,将细纱灯笼连同里面的骆驼头一起递给了宋孤城。 宋孤城在地上掘了一个土坑,将骆驼头放到坑底,在坑口撒了一圈粗盐,挑开灯笼细纱,抓起一把石灰,缓缓的撒向了坑底血肉模糊的骆驼头,就在石灰接触道骆驼头的一刹那,骆驼头缓缓的抽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骆驼脑袋里涌动。 宋孤城微微一笑,连抓了好几把石灰,洒进了坑中,只见“呼啦”一声肉响,七八只四脚小蛇疯了一般的爬出土坑,撞到了坑边的那一圈粗盐上,随即猛地一阵抽搐,好似被烈火灼烧一般,瞬间缩回到了土坑里,鼓着两只血红色的眼睛,惊惧的打量这周围的一切。 只见这些四脚小蛇,黑背红腹,长不足一尺,头部平扁,长大于宽,吻端钝圆,吻棱明显,颊部斜出,鼻孔近吻端,犁骨齿列呈“八”形,舌小而厚,躯干浑圆,背脊隆起,四肢细长,尾背、腹鳍褶平直,皮肤光滑,背面满布细小痣粒及细沟纹。 “宋先生……这是……” 霍钟阁瞧见那四脚小蛇,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宋孤城咧嘴一笑,徐徐说道:“这叫沙罗曼蛇,这种四脚红斑的小蛇,体温非常低,在冬天到来的时候会钻入中空的树干或岩洞中冬眠,冬眠时全身盘卷起来,保持蛰伏的状态,当生活在西域的原住民将这些枯木砍回去烧火我的时候,蛰伏在枯木中的四脚蛇就会苏醒,在火焰的激怒下,沙罗曼蛇会从身体的毛孔里分泌出一种粘液,这种粘液能够隔火隔热,故而,沙罗曼蛇有了浴火重生的神迹,被西域人信奉为火龙。这种沙罗曼蛇的这种四脚蛇来去如风,身藏剧毒,以啮人,无御之者,最喜啃噬脑髓。这种沙罗曼蛇,春夏两季游走于沙漠之中,捕食昆虫,最喜产卵于滩涂浅水之中,幼蛇细小如发丝,吸血后胀大至拇指粗细,这方圆百里,最近的湿地滩涂就是渥洼池,故而我让你将骆驼头装入细纱灯笼,沉入浅水中,吸引幼蛇沿着纱布孔洞钻入灯笼内吸血,只不过这幼蛇一旦吸血胀大,便再也钻不回去了!你看……这些幼蛇的牙齿和爪子还不锋利,无法破开细纱……要是再养三两个月,待其长成……那可就了不得了,开颅洗髓,完全不在话下……” 霍钟阁现在急的团团转,哪有心情陪着宋孤城在这研究什么沙罗曼蛇,只见他一拽宋孤城的袖口,哀声说道:“宋先生,这东西也取回来了,您快出手,救人要紧啊!” 宋孤城一拍脑门,连声告罪道:“你看看,你看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茬儿忘了……” 话音未落,宋孤城取过一碗烈酒,指尖银针一闪,串起两只沙罗曼幼蛇,扔进了酒碗之中,点燃烈酒,覆碗于地,那两只幼蛇被烈火灼烧,拼命抓挠碗壁,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之声,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碗下的挣扎之声,才渐渐渐弱,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宋孤城,掀开酒碗,取出那两只被烧灼成焦炭的蛇尸,淹磨成粉,辅以少量朱砂煎汤,七次滚水取汤头,缓缓灌入颖德公主的咽喉…… 不多时,颖德公主猛地传来一声哀嚎,绣口一吐,一口黑血咳在了床边,黑血之中,无数带茧的肉虫涌动,见风破茧,化成一蓬飞虫,振翅而起,直奔西南方飞去,宋孤城眼中一亮,拎起一旁的药囊,追着飞虫,冲出了都护府,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 “虿术已解,戒荤腥三月乃愈……” 眼瞧得颖德公主幽幽转醒,暂无大碍,霍钟阁一边连忙招呼左右婢女照料,一边抓过床头的长刀,带着十几个卫兵,顺着宋孤城离去的方向追去。 乌垒城西南二十里…… 宋孤城弯着腰,两手拄着膝盖,汗流浃背的喘着粗气,在他前面,一个胡商打扮的蒙面汉子正拖着沉重的脚步,伸长了舌头,踉踉跄跄的奔逃。 宋孤城追了两步,只觉两腿灌铅一般的沉,只见他收住脚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蒙面汉子大声喊道:“我说……说尉迟……尉迟丹朱——你站住——” 那蒙面汉子回头瞥了宋孤城一眼,毅然决然的摇了摇头,拔腿接着跑,宋孤城又急有怒,跳着脚喊道: “你……你跑啥啊?你那虿术不错……不错啊!你再使几招……咱俩再过过手……” 尉迟丹朱两手一扣,头一不会的扭身向宋孤城拜了两拜,大声喊道: “不到二十里路……咱这都……都过了好几十手了……我……比不过你……你高抬贵手……” 宋孤城闻言,急的涨红了脸,大声骂道:“你好歹也是个国师……怎么这么怂呢……这样……我不用毒……你把虿术下在我身上,我来解……怎么样?” “你要干嘛呀!我都认输了……你还想怎么样?”尉迟丹朱红着眼睛喊道。 宋孤城喘了口气,接着喊道:“从我学成出事那天起,我便立志走遍天下,遍访各派医、毒、虿、蛊中的高人……这医术之道,若不好好的切磋一番,如何能知深浅长短啊……你莫要惊慌……我没有恶意,单纯的就是想和你来个医术交流……你别跑啊……我是真跑不动了!” 尉迟丹朱闻言,跳着脚骂道:“姓宋的,什么狗屁医术交流,你就是要取我性命……看那不是你的帮手到了么?” 尉迟丹朱话音未落,宋孤城耳后骤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响,霍钟阁领着十二骑甲兵,飞奔而来。 “宋先生稍歇,看我诛杀此贼!”霍钟阁一声大喊,长刀出鞘。 “霍都护,你别裹乱……”宋孤城的话还没喊出口,霍钟阁身后的骑兵早已经弯弓搭箭,一轮乱箭射出,逼得尉迟丹朱顺着沙丘直直的滚了下去,霍钟阁拔转马头,就要前追,冷不防宋孤城从旁一个纵越,将他扑下马来。 “宋先生……你这是……”霍钟阁正要问话,却被宋孤城一把捏住了喉咙,银针一闪,从颈下挑出了一只蜘蛛,那蜘蛛的尾部吐出了一根细若蚊足的蛛丝,蜘蛛绕着霍钟阁的颈部已经爬了一圈,宋孤城一针扎死了那只蜘蛛,捻着那蜘蛛丝,幽幽说道: “再晚一步,你脖子底下非被切开一个口子不可。” 说话之时,霍钟阁和宋孤城探身出去,只见沙丘之下,不见了尉迟丹朱的身影,宋孤城一声冷笑,在蛛丝上轻轻的抹了一下,将指甲盖里的某种不知名的药粉弹在了上面,随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竹筒,拔开塞子,一大蓬火红色蚂蚁奔涌而出,顺着蛛丝闪电一般钻入了黄沙之下。 “砰——”一声沙土爆响,尉迟丹朱一声惨嚎,那些火红色的蚂蚁顺着他系在右手小拇指上的蛛丝攀援而上,一口咬在了他的指关节处,整根手指瞬间变成了一片青紫之色。 “啊——”尉迟丹朱一声大喊,一咬牙,将右手小拇指撕扯下来,扔在了地上,左手一挥,放出一片毒虫,毒杀了一名追来的骑士,夺马一匹,翻身而上,调转马头,奔着大漠深处狂奔而去。 宋孤城追下沙丘,拾起了那根小拇指。 “呼——”宋孤城的袖子里腾起了一片蜜蜂,绕着那指头转了一圈,齐刷刷的追着尉迟丹朱飞去。 宋孤城冲着尉迟丹朱的背影大声喊道:“我说大国师……您别误会……我没想伤害您……单纯的……咱就单纯的交流一下医术……你等等我!” 宋孤城正要打马追去,却被霍钟阁一把抓住了缰绳。 “干嘛呀!我这忙着呢!少跟我裹乱!”宋孤城不耐烦的喊道。 “宋先生大恩,霍某一定要报答!” “报你娘啊——”宋孤城要打马,又被霍钟阁抓住。 “有恩不报非男儿,还请宋先生吩咐。”霍钟阁执拗的紧,死死抓着缰绳,不肯松手。 “我这用不着你,你……实在想报……就去金陵琵琶巷……问问我家掌柜,他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得了!” “只是……不知以何为凭?”霍钟阁问道。 宋孤城浑身上下乱摸了一气,发现确实没什么能当信物的东西,于是一皱眉头,把尉迟丹朱的那截手指头扔给了霍钟阁。 “这指头上有我独门火蚁的啮痕,掌柜的应该能看出来!你就拿这手指头当信物吧,起开——”宋孤城一声大喊,拨开了霍钟阁,冲着尉迟丹朱消失的方向追去。 就在宋孤城走后不久,平地里骤然刮起了一阵微风,天边隐隐泛起了一条黄色的线…… 霍钟阁瞧见那道黄线,惊得魂飞魄散,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沙暴——宋先生,快回来——” 说完,霍钟阁就要上马去追,却被随行的骑士死死拦住,生拖硬拽的把霍钟阁按在了马背上,快马奔回了乌垒城。 半个时辰后,黑沙暴席卷西域荒漠,遮天蔽日,三月不休…… 第四章:诛心药王 四个月后,金陵城琵琶巷,白猿客栈。 客栈大厅内,三人相对而坐。 上首坐着的一名白发银须,目生三瞳的老者,此人是当代的白猿掌灯,三眼张逸,下首坐着的是霍钟阁和淳于牧。 霍钟阁黑衣裹身,手捧一金漆托盘,盘内有小指一截,张逸瞥了一眼盘中的小指,张口问道: “报恩之事,咱们暂且不提,不知我那兄弟可有消息?” 霍钟阁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沙暴停了之后,我前后派出了数组骑兵深入荒漠搜寻,只不过……至今都没有宋先生的消息……半月之前,康居有使者混入驼队,到达了长安,将一切事情向皇帝和盘托出,皇帝大怒,下诏罢免了我的西域都护之职,命长史淳于牧代之,随后更派兵到乌垒城拿我,多亏这许多年来,淳于牧和我肝胆相照,情同手足,提起通风与我,我才能率家将突围,带着公主远遁到了河西之地,改换身份,潜藏江湖……安顿好了藏身地,霍某第一时间来到金陵,一来是将这枚指头送到白猿客栈,兑现我对宋先生许下的报恩允诺,二来,也是希望张大掌灯念及霍家祖上曾为留侯奔走效命的旧情,帮我指上一条明路。” 张逸思量了一阵,沉声说道:“如今盐铁官营,民不可沾,丝绸珠玉,盘查甚严,你身为被朝廷通缉之人,这几块生意是断断沾染不得的,然河西之地,自古便是塞北药田,尔等不妨扎根河西,好生经营药田,虽不至大富贵,却至少能旱涝保收,再加上药行之中,人员驳杂,势力盘根错节,朝廷一时间还无法理清这里面的乱账,正好给你提供了一处既能藏身,又好富足的营生。” 霍钟阁闻言,连忙起身行礼,口中言谢不休,生成待到他日落稳脚跟,必以重金相酬,张逸拒辞不收,口中言道: “江湖路远,白猿客栈无疑搅扰恩怨,以后你霍家是生是死,是成是败,都与白猿客栈再无瓜葛,报恩一事,不提也罢!” 霍钟阁思量一阵,沉声说道:“霍某自知白猿客栈允文允武,独步江湖,料想也无难事能用到我霍家,但若他日白猿子孙若有需要霍家相助之事,便持这枚尉迟丹朱的小指,来寻我霍家后人,霍家后人见这指头,如见我面,凡有差遣,万死不辞!” 说完这话,霍钟阁一个头磕在地上,拉着淳于牧转身离去,不久后,霍钟阁在河西之地开宗立派,成立药门,专门江湖上运转医用药材,千年来,不断发展壮大,形成了垄断整个南北江湖的地下药行,而那枚小指也留在了白猿客栈,被尘封进了张家的金匮之中……霍家代代相传,直到药门传到了霍青枢手中,在一个之夜时分,佛烟唐驹登门,将尉迟丹朱的那枚手指,放到了霍青枢的桌上,面沉入水的对他说道: “三个月内,断掉天师会所有药材药品的供应!”霍青枢拱手称是,匆匆出门布置…… 根叔讲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众人一边嚼着牛肉罐头,一边唏嘘不已。 鲁绛给我夹了一块儿肉,徐徐说道:“根叔这个故事一讲完,这不就和唐朝贞观年间佛国人上门找张信祖师求助的故事接上了!宋孤城祖师追赶尉迟丹朱,遇到了黑沙暴,被佛国人的驼队所救,宋孤城祖师将随身的药囊留给了佛国皇室……数百年后……佛国皇室拿着宋孤城祖师的药囊来到了金陵城,求张信祖师出手相助……” 我吧唧吧唧嘴,抹了抹嘴边的油,接口说道:“不但唐朝的事儿接上了,光武帝刘秀猿门断指的事儿也接上茬儿了!媳妇,你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里,给光武帝刘秀出主意,让他找张家人出山辅佐的那个谋士叫什么吗?” 鲁绛思索了一阵,眼前一亮,张口答道:“淳于弃!” “对!就是淳于弃!我且问你,在根叔这个故事里,那个霍钟阁的过命兄弟,西域都护府的长史叫什么名字?” “淳于牧!”陆龟年跳起来,抢先答道。 鲁绛脑中灵光一闪,张口答道:“你的意思是说……淳于弃世淳于牧的后人,所以淳于弃知晓去哪里寻找白猿张家……并且把霍钟阁的过往告诉了刘秀,刘秀知道了白猿张家帮助了霍钟阁,霍钟阁则以一根小指头作为信物,答应张家一个让子孙报恩的条件。刘秀从这件事里得到了灵感和启发,想出了一个用空头支票感动张家人的套路——猿门断指!从而演变成了白猿客栈的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延续至今……” 我摇了摇头,幽幽说道:“可能是刘秀的套路感动了张挺祖师,也可能张挺祖师终究是不忍留侯张良开辟的汉家河山毁于一旦吧……总之,那是古人的事儿了!眼下,咱们要做的,是守好这座城,按我的估计,再有三个时辰,李罗睺那边就能破阵了!”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站起身来,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抬起头来,向城头上的匾额看去…… 那是一副一整块敦煌玉雕琢而成的门匾,上面用黄金镶嵌着三个笔力雄浑的楷字——不可破。落款处,赫然写着“白猿三眼张信”六字! 远处脚步声整齐划一,约有百人上下的队伍正在朝我方赶来,我一回头,只见阴影之中,一队身披黑甲,腰悬长刀,头戴黄金恶鬼面罩的甲士缓缓的出现在了城门之侧,为首一人,上前一步,右手横置于左心口,膝盖一弯,跪在了我的身前,口中喝道: “佛国浞氏率合族男丁一百单三前来报白猿张家贞观二年存亡续绝之恩!” 我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沉声说道:“三味大师,一路辛苦!” 那人一把摘下了头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我无比熟悉的面孔,此人正是锁阳城塔儿寺中的方丈三味大师,在他身后那人见三味大师掀开面具,也伸手摘下了头上的面具,露出了面孔,正是三味大师的大弟子晦鸣和尚。 三味大师指了指身后的百名甲士,张口说道:“自那日在塔儿寺门口,和张大掌灯对上了祖先约定的接头童谣,我就开始召集族中男丁,顺着当年张信先生留给我们祖上的地图,顺着孔雀河道中的密道,赶来此处,与你张大掌灯相会,一切都按着张信先生一千年前的大局在运转……丝毫无差!” 我看了看三味大师,又看了看身后的客栈中人,一时间热血上涌,豪气当胸,只见我一声朗笑,踢灭火堆,带头走进城中,沉声说道: “闭门!备战!” “轰隆——”沉重的石门在梁战的拖动下缓缓关闭。 “吱呀——”令人牙酸的绞盘开始慢慢转动,城外的吊桥被渐渐升起,城下的水闸被拉高,干涸已久的护城河开始有了河水奔涌,城墙上,一只只火把被点燃,将这座沉入地下的四城映照出了长长的黑影。 两个时辰后,天师会大队人马出现在了城下,整齐的列队成行,排布在了护城河对岸,我趴在城头,看着城下的李罗睺,幽幽一笑,扯着嗓子喊道: “李罗睺,你比我想的要聪明,提前一个时辰破了流沙河上的阵法,可喜可贺啊!” 李罗睺满眼阴翳,一脸惨白,看着我,冷声说道:“姓张的……你如此愚弄于我……我天师会和你白猿客栈不死不休——” 我一歪脖子,趴在城墙上,高声喊道:“好啊!我也正有此意!今天咱们就在这拼个生死,我白猿客栈定当取汝首级,传令江湖,让天下人都看看,我白猿客栈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李罗睺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人马,又看了看城头上的梁战、鲁绛、三味大师等人,笑着说道:“我有八百部众,你呢?锁阳城里的和尚都到了吧?加上你们你媳妇、大舅子,二百人!这是你兵力的极限了吧!” 我不屑的一笑,张口说道:“兵贵精不贵多……你天师会号称百万之众,还不是尽在我股 掌之中?” 李罗睺涨红了脸,大声喊道:“城里的三成黄金,我非取不可……那些和尚和你客栈里的其他人一定是从别的入口进来的……哈哈哈……等我破了城,我会一个个的审,我不信审不出来……拿到了黄金,我还是赢家——” 李罗睺言罢,一抬手,大声喝道:“攻城!” 第五章:九攻九拒(上) 随着李罗睺的一声令下,这场惨烈的攻城战拉开了序幕。 我站在城头,略略一看李罗睺的阵型,便由衷的赞道:“好个李罗睺,兵法精要已被他吃透了五六成。” 原来,这李罗睺的八百人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分成了三队,第一队不足百人,列队后撤,开始组装炮火阵地,我偷眼一瞧,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十二门斯托克斯式战壕迫击炮已经组装完毕,这种斯托克斯式战壕迫击炮出厂于1915年,设计者是英国人温弗雷德·斯托克斯爵士,相比笨重的臼炮而言,斯托克斯式战壕迫击炮有重量轻、可拆解、便携带等优势,只不过李罗睺此次对佛骨沙窟制定的目标本为轻量化奔行,所以并没有携带过多的重型武器,只携带了十二门斯托克斯式战壕迫击炮以及少量炮弹,然而,对于这种小型的局部攻防战来说,它已经是足够危险的重型武器了! “轰——砰——砰——砰——” 伴随着指挥旗的下落,十二门炮齐声发射,密集的炮击,疯狂的涌向了城头,梁战拎小鸡一般,将我夹在了肋下,飞一般的顺着楼梯往城墙下头跑,紧紧的缩在石阶边上,炮弹乱飞,不断的在城头炸响。 鲁绛被鲁胥护着,缩在我旁边,大声喊道:“不应该啊!这佛国城乃是整块黑色玄武石垒成,坚逾金铁,一般的炮火是无法轰塌城墙的,李罗睺这么密集的炮击根本就是无用功……” 我舔了舔嘴唇,冷声说道:“什么无用功?李罗睺的炮击是幌子,目的是掩护部众爬城……” 我的话音未落,只见护城河对岸,在李罗睺的炮击响起的同时,另两队人马已经动了起来,一路飞奔,直扑护城河,掏出随身携带的羊皮带,四人一组,一边吹气,一边开始捆扎。 所谓羊皮筏子,旧称“革船”,常用羊皮或牛皮做成,其做法简单便捷,就是在屠宰牛羊之时,剥下整张皮毛,用盐水脱毛后以菜油涂抹四肢和脖项处,使之松软,再用细绳扎成袋状。使用之时,自预留的吹气孔处将其吹鼓,再以麻绳将数个皮袋串绑起来,扔入水中,置身于上,横渡江河。故民谚有云:“窜死一只羊,剥下一张皮,捂掉一身毛,刷上一层油,曝晒一个月,吹上一口气,绑成一排排,漂它几十年,逍遥似神仙。”这羊皮筏子,因其制做简易,成本低廉,在河道上漂流时便于载运而在民间广为使用。由来已久,中国以皮筏为渡由来已久。据《后汉书》载:“缝革囊为船”;《水经注·叶榆水篇》有云:“汉建武二十三年,王遣兵乘革船南下”,有道是“九曲黄河十八弯,筏子起身闯河关。”说的就是这种古老的便携式渡河工具的妙用。李罗睺精通行军之术,对着羊皮筏子的应用自然是得心应手,只见他手下那两队人马,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吹鼓了皮囊,捆扎妥当,其中一队人马,以手为桨,四人一组,开始渡河,另一队人马在岸边布起了射击阵地,举枪瞄准城头,根叔几次想要狙击羊皮筏子上的敌人,都被密集的点射逼了回来。 就这样,不到盏茶的功夫,百余名天师会弟子便以潜到了城头,口衔利刃,抡起飞虎爪,扣在城头,两手抓住绳索,两脚轮流点在城墙之上,开始爬城。 天师会这批飞虎爪,通体精钢打造,前边如同虎爪,关节可松可紧,后边坠着长索,钢爪掌内装有机关,一旦搭上城头,自动扣紧,底下拽着绳索爬城的天师会弟子,个个身手矫健,不到盏茶的功夫,就攀到了城墙半腰。 我点了一根烟,狠狠的嘬了一口,瞥了一眼三味大师,冷声说道:“差不多了,弄他!” 三味大师一点头,带着手下的甲士,放下长刀,提起城中储备的长矛,沿着台阶,站到城墙内侧。 这佛国城的城墙,虽然都是以黑色玄武岩条石垒成,但是内外模样截然不同,从外面看,佛国城就是黑漆漆的一片石墙,但是从城内看,那城墙上赫然绘着一幅密密麻麻的星图,有明有暗,三味大师按照星图索引,寻到了一百零八颗暗星,三味大师将手下的甲士按着暗星标注的位置分布在城墙后的石阶上,众甲士伸手一抠,左右一旋,竟然用拆分榫卯的手法在石墙上拆下了无数人头大小的孔洞…… 孔洞之外,就是那些爬城的天师会弟子…… “这……”一名天师会的弟子率先发现了孔洞的存在,向内一望,恰好晦鸣和尚四目相对,晦明和尚幽幽一笑,扣上了黄金恶鬼面具,顺着孔洞,将手中的长矛疾刺而出! “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名天师会的弟子被从孔洞里刺出的长矛瞬间贯串了胸口。 “刺——”我叼着烟头,一声大喊。 百余处孔洞里,同时刺出了长矛,顷刻间,将爬城爬到半腰出,上不接天,下不挨地的百余名天师会弟子捅了一个透心凉,剩下的一些漏网之鱼,连忙下落,却见那孔洞之中,无数的毒虫奔涌而出,悉悉索索的顺着肠穿肚烂的尸体四处摸扒,见人就咬,那些天师会的弟子惊惧之下,不是被毒虫咬死,就是松开了飞虎爪的绳索,惨叫着从半空中落下,重重的摔在地上,脑浆迸烂,当场毙命。 唐叔扭过头来,缓缓收回了按在一处孔洞上的双手,看着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此刻……佛国城墙上,挂满了天师会的弟子,有的被长矛刺穿身体,却仍未丧命,只是不住的抱着扎进身体的长矛大声哭嚎,无数的毒虫在城头爬来爬去,咀嚼肝肠,吸吮浆髓,漆黑的城墙上,大蓬的鲜血汩汩流下,将整座城池映的越发森冷诡谲,直如修罗地狱,阎罗酆都…… “收——”我一声令下,长矛回收,半空中的尸体纷纷坠下城头,那些孔洞再度被堵死,石刻的榫卯转动咬合,和墙面融为一体,仿佛那些孔洞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样。 城外的炮声停了一停,我趁机爬上城头,缓缓抬起脑袋,架着望远镜,向城下看去,李罗睺的神色不悲不喜,只见他一摆手,二百余名天师会弟子后撤,遁入流沙河,去往来时的路。 我顿时明白,这厮是去拆毁宫殿,运来木料,拼凑攻城器械去了。 一个小时后,炮声断绝,源源不断的木料从李罗睺的来路运来,如今九宫八卦阵以被他参破,流沙河再也不是他的阻碍。 我叫来鲁绛,把望远镜递给了她,她略略一看,便一口咬定这李罗睺是在搭造一种攻城器械,名曰——头车! 三个小时后,李罗睺的四架头车竣工,一百多人组成的突击队,将头车安置在羊皮筏子上,各持兽耳圆盾,护住身形,横渡护城河,,此时对方炮火凶猛,覆盖城头,鲁胥和鲁绛兄妹抱起机枪,就要上城头扫射我连拖带拽的将这兄妹俩从城墙上拉了下来,十几分钟后,李罗睺的突击队跃过护城河,抢滩登陆,来到城墙脚下。 所谓头车,始于宋代,乃是一种专门用于挖掘地道的攻城利器,整体呈四方筒型,长九尺,宽七尺,前高七尺,后高八尺,车下有数组木轱辘,能调节方向,车顶开有二尺见方的出入口,既能方便士卒出入,同时也能做为攻城部队还击的射口。《武经总要》对其描述为 :“身长九尺,阔七尺,前高七尺,后高八尺。以两巨木为地栿,前后梯桄各一,前桄尤要壮大。上植四柱,柱头设涎衣梁,上铺散子木为盖,中留方窍,广二尺,容人上下……” 头车的结构很复杂,共分为三个部分,曰:“屏风牌”、“头车”及“绪棚”。 这屏风牌,立在车箱的最前端,通体以金属板材覆盖,车前及两侧设有防护,等于是整组头车的出口。天师会的突击队过了河,将头车顶在城墙边上,竖起屏风牌,三十人一队,钻入车内,轮番作业,开始挖掘城脚,进行土木掘进作业,随着开挖的进度,头车不断的前进,挖出来的泥土也可以藉由车尾所附的绞车带出,移作填壕之用,根叔几次开枪狙击,都打在了屏风牌上,躲在车内的天师会弟子完全隐蔽在车内,毫发无伤。 鲁胥一眯眼,沉声说道:“头车主要为木质,不如以火攻之。”说完,鲁胥就匆忙跑到一边,用城中贮存的火油辅以棉麻衣物,从城中搬出不少酒坛,制作成了简易的燃烧瓶,拉出了之前,我们在城中拆碎的一些尚未腐朽的木料制作的投石机,借着梁战的臂力,进燃烧瓶投掷而出,燃着烈火的燃烧瓶在头车顶上炸开,火油流淌着燃烧,顷刻间,就吞没了半边头车,然而,头车中的天师会弟子却不惊慌,原来在那头车木制顶盖上早就覆上了一层皮笆(铺上生牛皮的竹盖),然后再覆上一尺多厚的穣櫜,最后再盖上一层皮笆。反复三层,将头车顶部架起了很多夹层,燃烧瓶内的火油没燃一层,火势就熄弱一分,于此同时,天师会弟子还不断的利用车顶的出入口,运用预先准备的泥浆桶、和在护城河中灌得满满的浑脱(牛皮)水袋,迅速给头车降温。 就在四架头车互为犄角,齐头并进之时,后续的攻城部队开始渡河,不断在在车内集结,借着筒式头车的掩护,攻城的天师会弟子各擎着铲、镢、锹、锛,飞快的开始挖掘土石,这些天师会弟子多是盗墓出身,掘进作业熟稔无比,在这些人开挖的同时,站在头车尾部绪棚内的人则迅速的将挖出来的砂土转移出去,并将挖掘出的砂石泥土沿着城墙垒积,以便士兵攀登爬城。 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在城墙下每隔五步,便倒扣着埋下一个空酒坛,让陆龟年和李青眉二人附耳于上,监听底下动向。 李青眉听了一阵,张口说道: “掌柜的,对面向下已经挖到约七尺深,现在已经开始向前挖了。”我一边躲着炮火,一边爬到城头,向下看去。 果然,车头每前进一尺,辅攻的队伍就会将早已打造好的地栿支架塞进头车。 所谓地栿支架,便是“门”字型的木制框架,随着掘进加深,将支架支在地洞之中,目的是防止地道塌方以防地道塌方。 十五分钟后,陆龟年抬起头,大声喊道:“掌柜的,地道已进挖到城基了!” 陆龟年话音未落,城墙脚下一阵浓烟翻滚,正是头车内的天师会弟子将头车内的积薪柴草尽数堆入到了墙下的地道,连同地栿支架、中部头车一起纵火焚烧,敌人在挖掘地道之时,早已在地下埋好了火药炸点,此刻大火一起,地下的火药顿时炸响。 “轰——”浓烟滚滚,地动山摇。 “轰隆——哗——”城墙塌陷出了一个缺口,城外的天师会弟子趁机一拥而入。 然而,就在他们钻进缺口的一瞬间,我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微笑。 “杀啊——”带头冲进城墙缺口的正是李罗睺的亲信寇乌孙。 寇乌孙一手持弯刀,一手举火把,一马当先,带着一百多好手鱼贯而入,然而,就在他抬起头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是瓮城——撤退——”寇乌孙瞪大了眼睛,发出了一声绝望的怒吼。 “砰——”根叔的枪击发了,寇乌孙眉心中弹,仰面栽倒。众天师会弟子军心大乱,蜂拥而退,堵在缺口处,争先恐后的往外钻。 所谓瓮城,为古代城楼的主要防御设施之一,瓮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建立,内外两道城墙形成了一个“瓮”形,故名“瓮城”,瓮城上设有箭楼、门闸、雉堞等防御设施。瓮城城门通常与所保护的城门不在同一直线上,以防攻城槌等武器的进攻,就好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当你拆开大套娃的时候,在里面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套娃,在外城墙被攻破后,里面还有一道内城墙,而天师会的攻城突击队,此刻,就被夹在内城和外城之间。 此时,天师会掩护的炮击,尽数被外城挡住,内外城之间间隔很窄,根部无法拉开阵势,内城城头,鲁胥鲁绛兄妹已经支起了两架机枪。 “开火——”我趴在瓮城墙头一声大喊。 “哒哒——哒——哒——”鲁胥和鲁绛同时开火,机枪口喷着火舌,猝不及防的天师会众人被扫倒了一地,十几个在瓮城左右奔逃,试图寻找机枪死角的敌人,也被守在城门上根叔一一狙杀。 机枪的噪声震的我耳鸣眼花,心脏止跳,这两架机枪,是鲁胥带进来了,据说是重金从欧洲买来的行货,代号马克沁MG08,号称世界上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全自动机枪,每分钟可发射600余发子弹。 伴随着鲁胥和鲁绛的两轮扫射,冲进瓮城的天师会弟子全军覆没。 两番攻守至此,我方在炮火轰击下,三味大师所带领的甲士重伤八人,阵亡六人,唐叔贴着外城施放毒虫,被流弹集中腹部,轻伤! 天师会减员二百余人! 至此,天师会的炮火和弹药几近用罄,我方的机枪,也打光了所有的弹药,真正惨烈的肉搏战,即将拉开序幕…… 第六章:九攻九拒(中) 城内,我们没有生火,生怕火光,暴露目标。仗打到这个时候,滋味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所以只能各自咀嚼着冰凉的牛肉罐头,就着冷酒一股脑的往肚子里灌,而且,我相信李罗睺的日子不会比我们好过。 护城河另一端,李罗睺整理手下人员,抻着脖子往下噎着干粮,他们不敢再河中取水,生怕唐叔投毒,只能舍近求远,穿过流沙河,去百眼泉那里运水过来。此时,李罗睺手下的人不足六百,大部分人都是轻装穿越沙漠,所以携带的炮火和弹药很少,刨去路上浸水的折损,再加上前两番攻城,没命的狂轰乱炸,眼下基本不剩下什么了。 三味大师和带着手底下的甲士,从车中拆下了大量的土石,并从佛国城内的皇宫大门上拆下了两扇铜铸的门板,在鲁胥的指挥下,堵住了城墙上那个被炸开的小豁口,并在后面修筑了两道防撞的土石工事,以枕木条石撑住,夯实在地。 李罗睺原本正红着眼睛,站在河边,以手为尺,计算城墙的高矮,结果被根叔狙了他好几枪,要不是他身边护卫忠心,将他遮挡的密不透风,这厮早就死了十几遍了!李罗睺晓得厉害,不敢托大,慌忙后退了百步有余,躲在了根叔步枪的射程之外。在他的身后,一只二百人的小队正在紧锣密鼓的处理他们从金殿那边拆下来的木料,我粗略的瞟了一眼,把望远镜递给了鲁胥,鲁胥看了一阵,扭头对我说道: “是云梯!他们从百眼泉那里卸下了石门的绞盘和转轮……” 《淮南子·兵略训》曰“云梯者,依云而立,所以瞰敌之城中。”可见这云梯作为攻城利器的价值所在。 三个小时后,李罗睺那边两架简易的云梯搭造完毕,开始乘着皮筏渡河,准备攻城。 我搓了一把脸,提了提精神,安排人手,开始驻防,天师会携带不多的炮弹早已经打空,这一轮攻城,李罗睺直接发动了最原始的肉搏战,叶貂裘亲自带队,耗尽了天师会最后的一轮步枪点射,压制住了城头狙击的根叔,渡河之后,耗尽弹药的天师会枪手们,直接步枪上刺刀,跳上筏子,渡河而来。 李罗睺打造的这两辆云梯,乃是宋朝的折叠式改良样式,也称云梯车,底部“以大木为床,下置六轮”,并配有防盾、绞车、抓钩等器具,目的是减少简化架梯程序,缩短架梯时间,只见那两架云梯车,在三百余名壮汉的推动下,闪电一般,靠到了外墙之下,车身旁边附有绞盘,两个大汉转动绞盘,折叠成三段的梯子第一段瞬间立起,带第一段梯子立稳后,那两个大汉,继续旋转绞盘,第二段、第三段梯子也缓缓展开,最后一段梯子上连有金属抓钩,一下子挂在了城头,就在梯子缓缓展开的同时,十几个壮汉咬着刀,攀援而上,跟着梯子一起向上,城墙上的小洞再度被拉开,然而云梯车和城墙距离颇远,梯子又是斜着搭在城头的,长矛虽长,但是却够不着云梯,我连忙让人堵上孔洞,全体上城头御敌,那些天师会的汉子爬的极快,就在梯子搭上城头的一瞬间,纷纷纵身一跃,跳上了城头! “呼——”一道黑影飞来,带动一片低沉的风响。 “咚——”一声闷雷一般的撞击声响起,当先登上城头的那名壮汉胸口一踏,凹进去了一个硕大的深坑,一阵骨骼碎裂的脆响炒豆一般迸发出来,一只半人大小的大铁锥凌空飞来,一脸击飞五六人,那大铁锥后头系着一根铁索,铁索的另一端正攥在一个威武昂藏的汉子手中。 锥名推山,人曰梁战! 正是白猿客栈的当代蓑衣到了。 “轰——”大铁锥在半空划了一个弧线,横扫一片,落在了梁战掌中,重若铜鼎的大铁锥在梁战手中左冲右突,指东打西,轻若无物,顷刻间,便扫开了一片空地,梁战,一人一锥,立在城头,铁锥绕着他上下翻飞,犹如一片黑云环绕,生生的逼住了顺着左边那架云梯车爬上来的人马。 就在梁战那边酣战不休之际,右边城墙下,那架云梯车也已经架好,密密麻麻的天师会刀手涌了上来,根叔扔掉手里打光了弹药的狙击步枪,背上了从佛国城中找出来的箭袋,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一发三矢,逼住了刀手上涌的架势,唐叔因为前番受伤,一脸惨白,瞧见对方爬城,一咬牙,撕下一块衣摆,缠在腰间,撕大袖一抬,毒虫蛇蝎齐出,在地上聚成一团,发疯一般冲着云梯上的天师会弟子们爬去,磨牙吮吸,撕咬裹缠,顿时止住了天师会的刀手上爬的势头。 然而,天师会这帮刀手,都是悍不畏死的精锐,个个瞪着眼睛,发着闷喊,踩着同伴的尸体,如癫似狂的往上冲,一手握刀,一手举火,毒虫蛇蝎大多畏火,不多时,便被天师会的刀手们用火驱散,根叔背后的箭囊眼看就要告罄,对方突然发了一声大喊,一个虎背熊腰的关东大汉一跃而上,窜到了城头,此人正是天师会杀生旗旗主叶貂裘! “拿命来!”叶貂裘从地上捞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隔开了根叔射来的羽箭,右手长刀一亮,直劈唐叔面门。 唐叔猝不及防,眼看就要中刀之际,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柄精钢打造的铁伞在唐叔身前张开,叶貂裘的刀在伞面上一劈,迸出了一蓬火花,伞面顶上,一只闪着寒光的三棱枪头斜刺里一挑。 “叮——” 叶貂裘的长刀被那枪头轻轻一拨,挑为两截,叶貂裘吃了一惊,纵身后退,疑声惊道:“好厉害的兵器!” 鲁胥伸开手,将唐叔护到身后,沉声说道:“您老先退,这一阵,我们先接着。” 话音刚落,晦鸣和尚和三味大师带着几十名甲士合围而来,将叶貂裘和七八十个刚刚登上城头的敌人围在了一起。 叶貂裘啐了一口唾沫,从地上拾起了两把刀,左右手各持一把,摆了一个门户,刀尖斜挑,指了指三味大师和晦鸣和尚,笑着说道: “二位,也精通刀法么?” 三味大师和晦鸣和尚对视了一眼,沉声答道:“不敢称精通,讨教了!” 三味大师话音一顿,和晦明和尚同时展臂抽刀,合力围攻叶貂裘。三味大师和徒弟晦明和尚使的是单刀,叶貂裘使的是双刀,三味大师和晦鸣和尚二人手舞单刀,一手劈、撩、扎、挂、斩、刺、扫、缠头滚脑,另一手随刀法变换伸缩,开合、缠裹、擒拿,有道是:单刀看手,双刀看走。也就是说:看一个人单刀练得好不好,关键是看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如果练不到家,空着的那只手往往难以与持刀的手互相协调配合,而那炉火纯青的高手,则能充分利用那只空着的手采拿、拦捋对方的兵器或者手臂,所以有“单刀看手”之说,此刻,远观这三味大师师徒,只见这二人绕着叶貂裘时进时退,刀光乱飞之间,这师徒二人几次想伸手锁拿叶貂裘,都被叶貂裘的刀锋逼退,叶貂裘越战越勇,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白花花一片刀花锦簇,将周身护的风雨不透,都说双刀难练,便是因为双手持刀,如若练得不好,在对敌之时,极其容易互相磕碰掣肘,甚至伤到自己。要想使手中双刀能够协调配合,如臂使指,身法和步法绝对是最大的关窍,因此,看一个练双刀的人步法是否顺畅,就可以判断出此人的刀法优劣。这叶貂裘的身法稳中带急,脚催腿、腿催胯、胯催腰、腰催肩、肩催臂、臂催肘、肘催腕、腕催刀,两把长刀如同长在叶貂裘身上一般,圆转如意,立敌三味大师师徒,竟然稳胜不败,趁着叶貂裘和三味大师师徒陷入拉锯战的当口,越来越多的天师会刀手爬上了城墙,鲁胥和三味大师手下的甲士发了一身闷喊,组成了一道防线,直扑上去,一时间鲜血横飞,杀生震天…… 我紧紧的咬着牙,站在内城之上,一边看着腕上的怀表,一边紧盯着城墙上的战局。 “快点……快点……再快点……” 怀表上的秒针慢吞吞的移动着,我瞪着眼睛,大声骂道: “陆龟年……你奶奶的……能不能行了……” “轰隆——轰——哗啦——啊——” 没等我的脏话骂完,城墙边上,两声爆炸,云梯车的倒塌声,爬城的人从半空滚落的惨叫和哀嚎,瞬间交织成一片…… 一个小时前,鲁胥兄妹,拆开了最后三百发子弹,把子弹壳儿里的火药全都集中到了一起,在配上佛国城里的火油,造出了两个简易的炸药包,我命陆龟年和眉姐趁着双方在城头交战之际,潜下城去,分头将云梯车炸毁,此刻爆炸声一响,我心头一喜,暗道了一声:“成了!” 我赶忙拎起手中的望远镜,向下看去,只见外城的城墙上,陆龟年一手抱着李青眉,一手拽着一根系在城头的钢丝,两脚轮番点在城墙上,整个人飘飘荡荡,轻若鸿毛,宛若一只孤雁,点水而飞,几个起纵,眼看就要落在城头。 就在这个时候,我眼神无意间的一瞥,正瞧见护城河对岸出,原本已经撤了的迫击炮阵地,此刻竟然又支起了一架迫击炮,李罗睺亲自操炮,竖起拇指,右臂平伸,瞄准了陆龟年,旋转炮口,调高仰角,接过手下递过来的炮弹,就要往炮口里填。 这老家伙的炮弹没打光,他留了一枚! “后面——”我急的眼前一黑,蹦起身来,冲着陆龟年的大吼。 陆龟年耳朵一动,听到了我的喊声,下意识的回头一瞥,正瞧见李罗睺手里的炮弹滑进了炮膛,只见陆龟年一咬牙,发了一身闷喊,两只胳膊一较劲,将怀里的李青眉扔上了城头,此刻陆龟年正蹂身而上,他一推怀里的李青眉,正发了一个反方向的力,在反作用力的倒推之下,陆龟年身形一滞,向后栽去。 “通——”李罗睺的炮火击发。 电光火石之际,梁战荡开身前的敌人,大铁锥迎风一晃,呼啸着飞到了陆龟年身前,陆龟年眼疾手快,一把抓出了大铁锥,梁战仰天一吼,力贯双臂,向后一拉,陆龟年凌空飞起。 “砰——”李罗睺的炮弹打在了陆龟年身后的城墙上,碎石头横飞之间,陆龟年身若猿猱,从碎石中一跃而出,落在城头, 一个翻滚,抻筋拔骨,稳稳的立住,快行了几步,窜到一边。 “好样的——”我一掌拍在身前的城垛子上,打的掌骨钻心的痛。 “孩子……你没事儿吧!”根叔赶紧迎上去,扶住了陆龟年。 李青眉鼻子一酸,赶紧往陆龟年身边跑。 陆龟年一咧嘴,挑着大拇指,仰着脖子说道:“根叔您放心,你也不看看我是谁啊?白猿鬼手,蹬萍踏水,我是来去无踪,如履平……噗——” 陆龟年话说到一半,猛地喷一大口血,直挺挺的向后倒去,李青眉眼疾手快,一把抱出了陆龟年 ,只见陆龟年面如金纸,眉眼紧闭,人事不省,李青眉急的两眼通红,手掌猛地感觉到了一丝温热,她从陆龟年的后背抽出右手一看……全是血…… “唐叔——啊——”李青眉歇斯底里的一声尖叫。 “李罗睺!我日你姥姥——” 我一把扔了手里的望远镜,发疯了一般跳了起来,顺着内城和外城连接的石道,直接跑到了外城上,拎起一把长刀,就往上冲,刚冲上城头,就被根叔一把抱住。 “我说掌柜的,您这两下子,就甭上来裹乱了,成不成——” 我狠命的挣扎,大声喊道:“一个本儿,两个赚,我他妈也不活了!” 与此同时,唐叔也跑了跑过来,跪在地上,抬手就是两根针,扎在了陆龟年心口,一手摸着脉,一手扶起陆龟年,扯开他的衣服,看了一眼,沉声说道: “后背是小伤,不过是碎石打坏了皮肉。但是吐血是大事,这孩子的脏腑被震伤了,快扶他下去,我得赶紧施针……” “没死!没死!小陆没死啊!”根叔狠狠的扇了我两个嘴巴子。 我摸了摸眼泪,惊声喊道:“啥?” “啥个脑袋!过来帮着抬人啊!” 唐叔不耐烦的一声大喊,我连忙扔了手里的刀,和李青眉两个人,一个架胳膊,一个抬腿,把陆龟年往内城那边抬,唐叔捂着腰下的伤口,龇牙咧嘴的站起身来,在根叔的掩护下,紧跟着我们扯往内城救治陆龟年。 第七章:九攻九拒(下) 此时,云梯车被烧毁,爬上城头的百余名天师会弟子瞬间成了前无去路,后临绝地的孤军。我们这一方士气大振,对面也满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死志,白刃战转眼间便进入了白热化。 三味大师和晦鸣和尚正在与叶貂裘游斗,突然,叶貂裘化守为攻,抬手三连斩直逼三味大师肩颈,三味大师见招拆招,挥刀防守,叶貂裘越攻越急,脚下骤然一个踉跄,左半侧露出破绽,晦鸣和尚阙准时机,右手拨开叶貂裘左刀,左手伸手来擒他手腕,却不料,就在晦鸣和尚的手抓到叶貂裘手肘的一瞬间,三味大师眼睛骤然一亮,大声喊道: “有诈!撤手——” 就在晦鸣和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叶貂裘左手一翻,倒提刀柄,手臂平伸,转腕一削,右手中的刀刃贴着手臂横向转了一圈,似旋非旋的一吐刀光,晦鸣和尚整只左手齐腕而断。 “啊——”晦鸣和尚一声惨叫,抽身后退。 叶貂裘伺机上步,倒提手,阴阳把,斜向一挥,晦明和尚整颗人头冲天而起,一道血箭飞出,晦鸣和尚的尸身扑倒在地,三味大师又惊又怒,急的肝胆俱裂,一声大喊,就来劈砍叶貂裘,奈何叶貂裘刀法高绝,和三味大师师徒二人之力不过勉强战个平手,此刻三味大师孤掌难鸣,不出三五个回合,就被叶貂裘砍伤,危难之际,鲁胥捅死了两个天师会的弟子,撑开铁伞,为三味大师挡了一记杀招,鲁胥功夫不弱,手中铁伞枪头均是公输家的百炼神兵,叶貂裘不敢硬拼,只能游走躲避,暂避其锋,就这样,鲁胥和三味大师二人合力,一攻一守,暂且抵住了叶貂裘的刀锋。 另一边,梁战一夫当关,守住城头,越战越勇,激愤之下,一把扯碎了胸前被刀斧看破的衣裳,赤膊上阵,梁战手中大铁锥本就是古战场的大杀器,配合蓑衣秘传的怪力,挥荡之下,无人敢硬憾锋芒,不出盏茶的时间,就将对方杀了个七零八落,骨断筋折。 而鲁胥则因接连鏖战,牵动起了往日寒病肺疾,渐渐喘起了粗气,连连咳嗽,手中的铁伞也越舞越慢,被叶貂裘阙准时机,弹身而起,连番重击,打飞了鲁胥手中的兵刃,横膀一刀,逼开三味大师,右手长刀前捅,直扎鲁胥心口,鲁胥被肺疾牵动,手脚无力,眼看避无可避,正要葬身刀下之际,半空中,一道须眉霜白的老人斜飞而出,挡在了鲁胥身前。 “呲——”刀光闪过,铁刀入肉,叶貂裘右手长刀瞬间穿透那老人的右胸。 是根叔! “啊——”根叔发了一声闷喊,向前一扑,刀尖从后背有扎出两寸有余,根叔一咬牙,双手一把抱住了叶貂裘的右臂,叶貂裘发力一拽,想挣脱根叔的手臂,却发现根叔抱得极死,双手十指紧紧的抠住了他的皮肉,叶貂裘无法抽手,瞬间变招,左手抡刀横削,直劈根叔脑门。于此同时,被根叔护在身后的鲁胥也飞身而起,抱住了叶貂裘的左臂,这一老一少一齐发力,将叶貂裘向后推去。 “妹子——”鲁胥抱住叶貂裘的胳膊,向左上方一声大喊。 在外城护着十几个伤员往内城方向撤退的鲁绛闻声回头,正看见和叶貂裘僵持的根叔和鲁胥,惊怒之下,反手摘下了背后的牛皮背包,将腰间的“白发三千丈”往背包的卡扣上一搭,迎风一掷,那背包蓦地张开飞来,“哗啦”一声套住了叶貂裘的脑袋。 “唰——”背包口内精钢的刀口弹出,瞬间旋转一周,被鲁绛一拽,飘飘摇摇,宛若一只纸鸢,回到了鲁绛的手中,鲁绛打开背包,拽出叶貂裘的人头,往脚下一踩,大声喊道:“叶貂裘授首,降者免死!” 两军相遇,狭路相逢,本来拼的就是一腔血勇,此刻,首帅被斩,敌方顿时军心大乱,群龙无首,不出盏茶的功夫就乱作一团,不是被砍翻在地,就是被退下城墙,落到城下摔死,转眼间这番恶战的大局已定。 根叔身子一软,瘫在地上,鲁胥一把扶起根叔,咬着牙说道: “你……你这又是何苦?” 原来,民国五年,长白山龙渊探险,白猿不老生聂树峰奉我爹三眼妖狐张九陵之令击杀公输家的鬼仆根叔,换了根叔的脸,盗用根叔的身份潜伏进青衣巷,保护猿蛇古画。(详情请见《白猿客栈1九幽龙宫》) 后来,嬴號落败,大局告破,当年真相,大白于天下,鲁胥方知道,这位根叔根本不是“根叔”,而是白猿的聂树峰,当年的根叔甚至还死在了聂树峰的手中,鲁绛之所以能接受这个事实,乃是因为当年她还年幼,对真根叔没什么印象,更别提感情了,因为自小陪她成长的本就是这位“假根叔”聂树峰。但是鲁胥则不同,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中,和这位鬼仆的过往,前一半,是真根叔,后一半是假根叔,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既无法接受聂树峰杀了根叔的事实,同时也无法杀了聂树峰,给真根叔报仇,毕竟在真根叔死后的十几年里,这位“假根叔”聂树峰对他也是无微不至的照料,二人感情很深。后来,我和鲁绛结婚,白猿客栈和青衣巷成了一家人,两边的人还都习惯性的称呼聂树峰为根叔,而这其中,唯有鲁胥,张口也不是,闭口也不是,所以这两个人为了防止尴尬难做,都默契的选择了不碰面。 然而,令鲁胥想不到的是,在他生死之际,聂树峰会飞身而出,舍命救他。 “你这是……何苦啊……”鲁胥压着根叔的刀口,眼眶通红。 根叔嗫嚅了一下嘴唇,展颜笑道:“我看护了……你十几年……要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我做不到……长白山的事……我很抱歉……” “别说了……您被说了……唐叔——唐叔——” 鲁胥抱着根叔,扯着脖子的大喊,唐驹闻声从内城扶着墙一路小跑过来,瞧见鲁胥和根叔,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一边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两颗药丸儿,一边咬着牙喊道: “这怎么搞得啊……鲁胥,你先把这个吃了……压住伤势……五哥……聂五哥……别睡啊……你别迷糊……” 两个小时后,唐叔抹了一把汗,摸了摸根叔的额头,盖上了刚刚给他缝合好的伤口,两眼一闭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根叔总算是救回来了…… 经此一番恶战,晦明和尚战死、陆龟年、根叔、鲁胥三人重伤,三味大师、唐驹轻伤,佛国甲士减员七成…… 满城上下,只剩下我、鲁绛、李青眉、梁战无恙,再加上甲士三十人,构成了所有的城防力量。 我站起身,扶着城头,向护城河对岸看去,虽然看不清李罗睺的面孔,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肯定也在盯着我,我们两方手里都染了太多对方人的血,这笔冤仇必定是不死不休。此刻李罗睺手下还有三百多人,下一轮攻城,必定是李罗睺亲自上阵…… 两个小时,城外燃起大火,我趴在城头向下看去,只见大堆的木料被李罗睺指派人手,堆在了城下一点,木料淋上火油,点燃后火光冲天,火堆后,一百多人从城墙根挖起,瞄着垂直于护城河的方向开凿引渠,眼看就要将城门前横向流过的护城河挖成了一个“T”字型,“T”字的末端,正对城墙根下的火堆,沟挖的深而不宽,就在沟渠快要和河水相通的时候,五十多名大汉将两架装满土石的木质框架沉在了了接口处,堵住了水流。 李罗睺一声令下,一道火箭射出,引燃了城墙下的木料堆,火油迎风而燃,大火冲天,不到一个小时,黑色玄武条石垒成的城墙就被烘烤的滚烫。 我站在城墙后,伸手摸了摸烫手的城墙,沉声说道: “外墙守不住了,断掉内城和外城的连接,咱们退守内城!” 梁战和鲁胥得令,飞奔上城头,在内城和外城之间有左右各有石道相连,石道最狭窄的地方是两座运兵的木桥,当初之所以设计成木质结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一旦外城不保,还可以随时断掉,退守桥后。 梁战抡起推山,撞断木梁,鲁胥用手中铁伞破坏榫卯连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将两座木桥拆散。 就在这时候,城墙的温度越升越高,李罗睺一声令下,百十个大汉齐声发力,转动简易的绞盘,将沉在水中充作拦水坝的那两个装满土石的木质框架提了起来。 “哗啦——”河水奔涌,流入刚刚开掘的引水渠,直奔火堆后的城墙,此时,堆砌的木料已经燃烧了大半,烘烤的城墙滚烫不已,此刻,冷水骤来,打在城墙上,石墙内部正在高温膨胀,石墙外部却突然遇冷收缩,冷热相激之下,只听“咔嚓”一声,石墙上顿时出现了一片不规则的裂痕,那裂痕骤然爆开,迸成数瓣。李罗睺眼睛一亮,大手一挥,所有的天师会弟子开始渡河,渡河后,三十几个大汉用麻绳架起一只顶端削尖的房梁,助跑了二十几米,“咚”的一声,撞在了石墙龟裂的裂口处。 “咚——” “咚——” “咚——” 李罗睺遣人一连撞击了十几下, “哗啦——” 一片碎石震散,漏出了好大的一个窟窿李罗睺一摆手,三百多人鱼贯而入,来到瓮城中,背靠外城城墙,扎下阵来。 我站在内城城头上,眼睛死死的和李罗睺对视在一处,此刻,任何的羞辱谩骂都是苍白的,唯有弄死对方,才是最实在的出路。 第八章:雀杏行烟(上) 眼下,李罗睺破外城,我和剩余的人手退守内城,内城外城只见,相隔只处,是为瓮城,大约有一个足球场大小,李罗睺派兵扎营,调出了四十多个手提鸟笼的汉子,那些汉子上前集合,掀开鸟笼子上的帘布,漏出了四十多只荒漠雕鸮,这种沙漠猛禽,古时曾被大量捕捉驯化,充作沙漠行军的空中探马,当初头陀用这种猛禽传送过情报,我曾暗自留心过,知道了天师会驯养了荒漠雕鸮,想不到在这里一下子出现了四十多只。 李罗睺长吐了一口气,从腰间解下了一个小皮囊,从里面取出了大大小小一百多枚青杏。 是的,没错,就是青杏,平日当做水果吃的青杏。 我瞧见那青杏,惊得眼中瞳孔一缩,大声喊道:“是雀杏,对方要火攻!哑巴,准备藤球——” 我这边话音未落,李罗睺那边已经分发好了青杏,每一只荒漠雕鸮嘴里各衔着两只青杏,伴随着一声鹰哨,展翅登空,钻入内城上空,绕过我们的防线,向城内飞去,在五人的街巷上盘旋飞舞,口中青杏雨点一般落下…… 雀杏者,攻城之古法,乃是捕取来自城中的鸟雀,然后以中空烘干的杏子装入燃烧的艾草为火种,等到黄昏时利用飞鸟返巢的行为,将火种带至敌人粮仓,火烧城池的一种战法。 此时,被天师会改良,变成了用驯养已久的荒漠雕鸮将火种空投至城中,这佛国城沉入地下已逾千年,城中的木质建筑大多干枯老朽,见火便着,那些青杏落下没多久,烘干的杏子皮就被里面的艾草团烧透,城中到处都是火种,那李罗睺眼见大火烧起,越发来劲儿,玩儿了命的吹动鹰哨,让那几十只荒漠雕鸮反复往返,携带火种腾空,投入城中。 与此同时,梁战带领三十多名佛国甲士也已经将准备好的十几个藤球推到了城墙顶上。 我咬着牙骂道:“李罗睺啊李罗睺,你跟我玩儿雀杏纵火,我就跟你玩玩儿黄蒿行烟!” 所谓黄蒿行烟,乃是古时守城的妙法,既准备易燃的干草薪束捆扎成球,搬运至城上,以干草充塞内芯儿使其易燃,外圈淋上一层水,使其发烟,而后在来一层干灰隔绝湿气,滚上火油三层,再外敷一层黄蒿,投发时,以烧红的热铁条刺入,点燃干草内芯儿,计算好距离与燃烧速度,或沿着城头抛下,或以投石机射出,让藤球落至敌军阵中,先燃火,再起烟,随后爆炸。 这十几个藤球,从我们入城的那一刻就开始准备了,干草找不到,就用皇宫里的宣纸代替,现烧的干灰,现成的火油,黄蒿没找到,勉强用一些干枯的树藤代替,总之七拼八凑,好歹鼓捣出了十几个。 李罗睺在城下,望见城头的藤球,吓了一跳,聚拢人手开始后撤。 我一声大喊:“放——” 十几个佛国甲士从燃起的火堆里抽出柄部包着兽皮,刃部被火烧的通红的长刀,抬手一捅,扎进了藤球内芯儿,拔刀出脚,飞身一踹,十几个冒着黑烟的火球顺着城墙滚落,黑烟越滚越浓,藤球燃起大火,越滚火越大,火借风湿,从上而下,带着呼啸的风声滚下城头,冲入了敌人阵中,一时间,浓烟翻滚,烈火灼烧,李罗睺的三百多人,全都在瓮城之中,内外城两道墙,瓮城隔绝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这三百人被十几个大火球追的无处逃躲,不一会儿,就烧死了四五十人,李罗睺看在眼里,大喊了一声:“撤出去!” 李罗睺号令一出,手下众人争先恐后的往外城上炸开的窟窿里钻,奈何人多洞小,一时间,竟然挤在一处,谁也钻不出去。李罗睺急的两眼冒火,手起刀落,砍翻了两个争抢的大汉,瞪着眼睛喊道: “一个一个走!我断后!” 混乱之中,李罗睺这招杀人立威瞬间奏效,不到二百残兵排成一行,迅速有序的退出了瓮城。 然而此时,佛国城中的大火已经控制不住了,内城后头的民房和皇宫已经燃成了一片火海,瓮城之中,浓烟冲天。 鲁绛等人,捂着鼻子不住的咳嗦…… “掌柜的,怎么办?”李青眉问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火势,沉声说道:“这城算是守不住了,张信有过遗言,说佛国皇宫底下就是藏有黄金的宝库,我们先撤进去,躲避大火,待到火海熄灭,在做计较。” 众人闻言,连忙相互搀扶,走下内城的城头,钻入了城中冲天的大火之中,直奔皇宫。一路上,烈火蒸腾,十几名佛国甲士葬身火海,两侧民房不断倒塌,大火烘烤着青石铺成的大路,热量穿过鞋底,烫的脚板生疼。 “轰——”梁战抡起推山,砸开了佛国皇宫的大门,我当先引路,带着众人跃进了一方干涸的池塘,在厚厚的沙土中一阵摸索,抓住了一只铁环,梁战跑了过来,接过铁环,用力一拉,掀开一块石板,漏出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众人鱼贯而入,反手盖上了石板。 “呼——”我长出了一口气,鲁胥拧亮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清点了一下人数,连番恶战至今,晦鸣和尚阵亡,我方根叔、陆龟年重伤、唐叔轻伤,算上鲁胥、鲁绛、我、梁战、三味大师、李青眉以及八名佛国甲士,我方人数仅余一十六人。 我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接过鲁胥手中的手电筒,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处方形的洞窟,占地足有四百平方,四根粗大的石柱撑起了水平的顶棚,石室四周各有一方台阶,石阶共有三十六级,向上延伸,我们此刻,就立身在其中一方石阶上,石阶的尽头,是一个二百多平方的石台,石台上金光灿灿,摆放着一百多尊纯金的罗汉、菩萨以及佛陀造像。 我们缓缓走上前去,发现在其中一座罗汉像的手中拖着一支竹简。我吞了一口唾沫,伸出手取下了那只竹简,慢慢打开。 那竹简上,记载的是张信祖师的一段过往…… 贞观二年,佛国城破在即,皇宫地下,黄金宝库之中,几千名甲士日夜不停的将黄金铸造的佛像融成盘杯碗碟等便携的器物,运送出宫,分发给百姓。 张信和佛国的国王浞醍坐在黄金宝库的台阶上,每人都一手拎着一囊烈酒,另一只手提着一只酒杯,自斟自饮。 “张先生……唐朝大军攻城之前,这些黄金都能运的出去么?” 张信摇了摇头,撇着嘴叹道:“想什么呢?都运出去是不可能了,能运走六七成就不错了……你这里有六处藏金库,运空的,我会封掉,剩下最后一处,我会把位置标记给我的后人……如果后世子孙惹上了麻烦,依托城池鏖战,退无可退之时,还能有一方暂避之所……” “后世……麻烦……难道这场灾祸在我们这一代还无法终结么?”浞醍一脸悲愤的问道。 张信苦笑着摇了摇头,幽幽说道:“只要这世上有贪嗔痴枉,便少不了弱肉强食,只要这世上有覆诳谄昧,便少不了尔虞我诈。只要世人还有贪念,纵是千秋万代,也逃不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八个字!” 浞醍叹了口气,张口问道:“若是后世子孙被贪图黄金的恶人,围堵至此,先生又当如何?” 张信伸出手指,敲了敲脑袋,徐徐说道:“我有上中下三策,可解此危……” 浞醍闻声,来了兴趣,直起上身,向张信身边凑了凑,沉声问道: “还请先生明言。” 张信呷了口酒,悠悠说道:“下策曰遁,我在设计开挖佛国城下沉攻城的时候,设置两条通道通往将来的地下佛国城,一条以将来的蓑衣墓为入口,一步一个坎儿,机关重重,为的是消耗敌人气力,另一条直通孔雀河一条干涸的之流,入口就藏在河床的淤泥质之处,这条增援通道起于孔雀河,止于皇宫后院的一口枯井之中,乃是为了给咱们两方的后人增援而用,在这条通道上,我开挖了一条岔道,直通咱们脚下,在咱们现在坐着的台阶底下有一道暗门,后世子孙扭动罗汉像的底座,便可开启,暗门一开,进入通道,遁往孔雀河,便可逃之夭夭……” 浞醍闻听此言大喜过望,眉开眼笑的答道:“此计甚妙!” 张信把脸一拉,沉着嗓子骂道:“妙个屁!灰头土脸,战败而逃,此等懦弱无能之辈,非吾子孙也!” 浞醍碰了一鼻子灰,沉吟了一阵,尴尬的问道:“敢问先生,何为中策?” 张信又呷了一口酒,晃着脑袋说道:“中策曰守,佛国城沉入大漠之下,不利于大队人马补给,这黄金库内我已挖通了活水泉眼,直通地下暗河,河内有大鱼,泉中有淡水,放下黄金库上面的断龙石,坚守一两个月不是问题,趁着这两个月的时间,将这库内的三成黄金沿着孔雀河密道运出去,招兵买马,啸聚成伍,铺天盖地的杀过来……” 浞醍眼前一亮,高声说道:“这个好!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之下,那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用黄金招兵买马,一血前耻,真丈夫所为也!” 张信摇了摇头,一脸不屑的说道:“假手他人,后患无穷。再说了,我白猿客栈从来不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鬼话,哼!我们张家人做事,有仇都是当面报!立刻报!必须报!故而,我早早埋下了一计上策!” “哦?何为上策!” 张信振衣而起,朗声说道:“上策曰攻,在这黄金库上面,乃是佛国的皇宫,这几日,我已经按照奇门布局,重新调整了整座皇宫的巷道回廊,敌众我寡,最适合巷战,整座皇宫上对星象,下开八门,敌人一旦入局,八门之内,我早已埋下了破敌的利器,后世张家人,只需依次启动,管教对方有来无回!” 浞醍跟着起身,急声问道:“这……是何阵法?” 张信一声长叹,幽幽念道:“楚河汉界一江宽,铁马铜车铸雄关。 庶子无能偏作帅,一盘输掉几江山?” 第九章:囹圄兵仙 公元前202年,大汉立国,刘邦登基,张良退隐。刘邦害怕张良走后,无人能压制住韩信,故而解除其兵权,由齐王徙为楚王,而后,设局遣人告发韩信谋反,趁机再贬其为淮阴侯,韩信怀恨在心,与刘邦暗生异心。 汉十年,陈豨反叛。刘邦亲自率兵平叛,韩信托病,不肯随军出征,并且暗中派人往陈豨处游说曰:“但起兵,某从旁助之。” 陈豨应允,在前线大肆兴兵。韩信秘密召集家臣,假传大赦诏书,召死囚奴隶,组成了一支军队,计划暗中袭击吕后和太子。奈何韩信手下出了叛徒,这个叛徒连夜入宫,把韩信要叛乱的消息透给了吕后,吕后大惊,夤夜召萧何入宫,商量对策,萧何思索了一阵,计上心头,亲自入韩信府,伪报陈豨兵败,已被斩杀,刘邦大军回师,已到城外,邀请韩信入宫祝贺。韩信虽然有所顾虑,但他却对萧何没有防备,仗着对萧何的信任,韩信孤身一人,随着萧何一同进了宫,怎知刚一进宫,就被吕后布置的刀斧手拿下,送进了宫内的地牢之中。 一灯如豆,韩信披头散发的盘膝坐在干草之上,明别不定的火光映照着他紧闭的眉眼,一枚被摩挲得发亮的铜线正在韩信的指尖泛着幽幽的金属光泽…… 韩信知道,这一次,自己绝对是凶多吉少了。 “呼——”韩信长出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看着指尖的铜钱,自言自语道:“过往征战,生死成败,子房先生但有所言,无所不中!如今,子房先生不在,我便用这铜钱卜上一卜,若是阳面在上,便是活,阴面在上,便是死!” 说完这话,韩信深吸一口气,将指尖的铜钱轻轻一拨,弹到半空,凌空一拍,将在半空中转了无数圈的铜钱拍在了桌子上。 韩信使劲的咬了咬牙,缓缓的抬起了手掌。 “阳面在上!能活——”韩信眼中光芒一亮。 突然,黝黑的地牢深处,传来了一个韩信熟悉无比的声音: “卜错了……” 一个一身狱卒打扮,须发斑白的老人走到了牢门前,伸出右手,穿过栅栏,轻轻的捻起了桌子上的铜钱,慢慢的将铜钱翻了过来,指着铜钱,轻轻说道:“应该是阴面向上……你不能活……” 韩信闻声,抬起头来,看着那老人眼睛里的三只瞳孔,浑身一抖,瘫在地上,涩声说道:“子房先生……” 原来这狱卒打扮的老人,就是白猿客栈的开山祖师,汉代开国第一功臣——留侯张良! 张良一声长叹,幽幽说道:“早就劝过你,当退则退……你偏不听……” 韩信嗫嚅了一下嘴唇,颤抖着问道:“难道先生……也无法救我么?” 张良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帝王心思,最是叵测。你死就死在你太年轻了?” “太年轻?什么意思?”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年你三十五岁,皇上六十岁, 萧何六十一,我张良五十四,吕后四十五,这人嘛,总有生老病死,按着这个岁数算,我们死的早,你死的晚,你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皇上如此待你,你反念已生,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你还年轻,可以熬,再给你十年时间,把我们这些老家伙一个个的熬死,你韩信登高一呼,到时候这天下还有谁制得住你?所以……皇家人要杀你,不是为了一时喜怒,而是为了后世的江山!兹事体大,皇家的眼睛里揉不下半点沙子……你慨然赴死,这件事到此而至,若是你不死,依皇帝的性子,你府上的家臣旧部,封地上的亲兵百姓,凡是跟你沾边的,全都要死!我救得了你一人,救不了十几万人啊……” 韩信闻言,犹如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只见他定了定心神,抬起头来,看着张良,轻声问道: “先生……” 张良叹了口气,徐徐说道:“都是一起打天下的老人儿了,虽说救不得你性命,但你若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大可说与我听,我一定尽力!” 韩信眼前一亮,膝行数步,抓着张良的裤腿,张口说道: “我有三件心腹事,欲托与先生。” “哪三件事?” “其一,吾有一子,藏在颓当城,朝廷不知,若是此番皇上诛连我的族人,还请先生好生看护那孩子,为我留下一丝骨血。” 张良点头说道:“放心,我应下了。” 韩信整衣拜倒,给张良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此番事败,皆因我门下生了内贼,我听闻那内贼因告发我而被吕后重赏,封金赐爵,此贼不除,吾死不瞑目,还请先生替我杀之!” 张良思忖了一下,点头答道:“此人因告发旧主而发迹,尝到了甜头,在朝廷上多方攀咬,意图邀宠,吕后多疑,将案子越做越大,朝野内外,人心惶惶,此贼不杀,必有大祸!此事,我也应下了!” 韩信又行了一礼,抬头说道:“这最后一桩事,还请先生为我兵家留下一门传承……韩信可以死,祖师传下的攻城破阵、治军杀敌之法万万不能丢……还请先生收下我这一脉的传承,妥善的传于后世。” “学说传承乃是大功夫,仓促之间,怎来得及?莫说传承,单是以文字记述下来,没个数月光景,也写不完啊?” 韩信挽了挽袖子,双目神光炯炯的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守无成规,攻无定法,此等变化奇诡之法,岂能在纸上说清。先生精通奇门遁甲之道,我以一游戏示之,先生一看便知!” 说完这话,韩信便蹲在了地上,以手为笔,在厚厚的灰土上勾画了九竖十横,六十四个方格,中间一条贯串的空白为河界,两端的中间,以斜交叉线构成“米”字方格,称作“九宫”。随后,韩信扯破外袍,撕出三十二个小方块,分成两半,咬破指尖,每一半分别写上了:车马炮相士兵帅。左边那半是:双车双马双炮双相双士五兵单帅,十六个小篆字,右边那半是:双车双马双炮双相双士五兵单帅,十六个大篆字。 “先生,这游戏,名曰:象棋,这三十二个布片就是棋子!” 只见韩信拿起这三十二枚棋子,按照固定的位置,分别排布在了河界两侧,沉声说道: “车行直路,火炮翻山,马行走日,象行走田。兵卒过河,横竖不退,士象支挡,不离老帅……” 张良看着脚下的棋盘棋子,眼前一亮,蹲下身来,按着韩信的指点,与韩信攻防,在棋上厮杀了一夜…… 寒风吹来,韩信和张良二人同时抬起了眼。 “先生……你悟到了么?” 张良眯了眯眼,仰头叹道:“四个字!” “哪四个字?” “得意……忘形……”张良一字一顿的说道。 “然也——”韩信一跃而起,拍着桌子,大声赞叹,意兴湍飞,恍然之间,竟好似又变成了那个顶盔贯甲,立在万军阵前的大将军。 “我……该走了——” 张良扶着膝盖,缓缓的站了起来。 韩信咧嘴一笑,转过身去,面朝着墙壁,不发一言。 张良眼眶微红,摇了摇头,消失在了黑暗中,半晌过后,一阵脚步声响起,韩信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和张良穿着同样衣服的老狱卒走到了牢门前,端着一壶酒,一盘肉,看着韩信,面无表情的说道: “将军且饱饮酒肉,稍后……皇后召见……” 韩信洒然一笑,看着老狱卒,拎起了桌上的酒,张口问道: “刚才你去哪了?” “年纪大了,贪睡,打了个哈欠……就说过去了……刚醒……”老狱卒低头答道。 韩信一仰头,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抓了一口盘中的肉,大声笑道: “走吧!前头带路——” 汉十年,韩信入长乐宫,被塞在麻袋里,捆在悬钟之内,被宫女用削尖的竹竿乱枪扎死…… 汉高后二年,张良病死,传下象棋残局一副。 贞观二年,张信守佛国城,请出了张良祖师的残局,依照局中排布,改造佛国城,按九宫之法,排布八门,并将阵图刻在了竹简背面,将竹简放在了藏金库罗汉像手中! 竹简的故事到这里正式结束了,我抬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鲁绛,狠狠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将手里的竹简唰的一下翻了过来,只见竹简背面,工工整整的刻着一副象棋的残局图,右上角还有一行标注,字曰——此乃诡变出奇斩将破锋之阵,白猿张信与后世无用子孙留。 “哗啦——”我手一抖,竹简掉在了地上。 鲁绛吓了一跳,连忙捡了起来,扑了扑竹简上的土,张口问道: “你怎么了?祖师爷说啥了?” “祖师爷说我没用——”我满脑子嗡嗡乱响,下意识的答了一句。 “这个我知道……除了这个……还说什么了?”鲁绛焦急的问道。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机械的转过头去,眼睛里神光暴涨,定定看着鲁绛,喃喃说道: “此乃诡变出奇斩将破锋之阵……” 第十章: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上) 佛国城,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将半座城池烧成了一片焦土,残垣断壁之中,一座三层的黑石钟楼然伫立,钟楼之上,有一铜钟,铜钟之下,乃一方石台,台阶上刻有棋盘,棋盘上排布着三十二枚象棋棋子,一方红,一方黑。 我提着一囊酒坐在石台边上,倚着石头雕成的栏杆,俯身向下望去。 只见李罗睺正带着仅剩的二百多人手,趁着大火刚熄,涌进了佛国皇宫。 我呷了一口酒,趴在栏杆上,探着半个身子,冲着李罗睺大声喊道: “李院主,我等你好久了,怎奈何姗姗来迟啊?” 李罗睺闻言,抬起头来,向上一看,和我目光相对,瞳孔里直欲喷出火来,当下一摆手,带领人马围住了钟楼,刚要抬腿上台阶,又仿佛骤然想起了什么,一皱眉,退下了台阶。 “张大掌灯,莫不是跟我玩什么空城计么?”李罗睺站在钟楼下,一脸狐疑的看着我。 “是不是空城计,你上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我放下了手里的酒囊,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捻着瓜子皮往下面的李罗睺脸上扔。 李罗睺不为所动,阴声说道:“看你有恃无恐,钟楼内必有埋伏!来人——举火,把这钟楼围了,以烟火熏烤,不信这厮不下来!” 我闻言一笑,朗声说道:“李院主,若是我死了,信不信你把这佛国城翻个底朝天,你也找不到那三成黄金。” “你什么意思?”李罗睺问道。 我回头从身后的棋盘上拿起了一枚象棋棋子,冲着钟楼底下的李罗睺晃了一晃,笑着说道: “会下象棋么?” “略懂!”李罗睺点了点头。 “会就说会,不会就说不会,还略懂……谦虚了不是!这样,咱们一局定胜负,以佛国城的那三成黄金做赌头,你赢了,黄金归你,我走!我赢了,黄金归我,你走!如何?” 李罗睺的眼光吞吐不定,挣扎了一阵,徐徐说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拍着栏杆喊道。 “钟楼内当真没有埋伏?” “也罢!我下去引着你上来!”我一把扔掉了手里的瓜子,快步下了楼梯,走到了李罗睺的身前,抓起他的手,扣在了我的脖子上,在二百多天师会刀斧手的注视下,和李罗睺缓缓的走上了楼梯,坐到了石台两边。 李罗睺一低头,看了看棋盘上的红黑两方,冷声说道:“谁执先?” “佛国城这一局,我白猿张家是主,你是客,自然是主随客便,你执红棋先,请——” 我微微一笑,示意李罗睺落子,却被李罗睺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没有诚意。”李罗睺摇了摇头。 “我怎么没有诚意了?”我咧嘴一笑。 李罗睺指了指身后的天师会众人,冷声说道:“我的人马都在这儿,你的伙计们在哪啊?” 话音未落,只听钟楼之下,皇宫巷道的断墙上,一个旗袍花臂的女子倒提着一杆大旗,朗声笑道:“白猿水袖李青眉在此——” 李罗睺瞟了眉姐一眼,皱着眉头说道:“你是要下棋,还是要搏命?” “棋决胜负,命搏生死。”我呷了一口酒,两眼一眯。 李罗睺双手按住了石台,身子前倾,两只眼睛几乎贴到了我的脸上。 “我为什么要跟你搏?直接杀了你,岂不更好?” “还是那句话,杀了我,你永远找不到那三成黄金,大不了一拍两散。白猿客栈人丁单薄,比不得天师会家大业大,死后能拉上几十万人垫背,这排场,也就秦始皇能比了吧。”我张开眼,拍了拍李罗睺的脖颈子。 “我怎么能相信,若是我赢了棋,你就会告诉我黄金的所在?”李罗睺一咬牙,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我轻轻的推开了李罗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小盒子拍在了桌子上。 “这是什么?” “这叫不可说,乃是公输家研发的一件小玩意儿。我将佛国皇宫藏宝密室的所在绘成了一副图纸,将这图纸拆分成了六份儿,分别交给了我媳妇和几位伙计,贴身而藏,我这份儿就放在这个小盒子不可说里,但是这盒子有个讲究,六个面,六把锁,先后有顺序,开错了顺序,里面的机关就会启动,将里面的东西烧的干干净净。有道是兵对兵,将对将,玉帝对阎王。咱们俩在钟楼顶上下棋,你赢了,我就打开盒子,把地图给你。下面的伙计在钟楼下拼命,能不能集齐所有的地图,就看你的手段了,如何?” 李罗睺的眼光游移不定,思考了很久,才张口说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神色一肃,一字一顿的说道:“没有凭什么,而是你想要得到黄金,只能相信我。” 李罗睺深吸了一口气,对身后的天师会弟子们说道:“敌寡我众,死活不论,带到这里,不信张大掌灯不就范!” 一众刀斧手拱手称是,呼啦啦的走下楼,直奔眉姐杀去。 李罗睺捻起棋盘上的字,冷声喝道:“炮二平五……” 皇宫巷道,李青眉一人一旗,斜倚断壁,天师会二百多壮汉各擎刀斧蜂拥而至,转眼就冲到了李青眉身前,只见李青眉倒提旗杆向上一迎,精铁的旗杆荡开两把腰刀,齐眉高的黑旗一遮,瞬间裹住了李青眉的身形,一瞬间,十几把长刀扎进了黑旗之中。 “哗啦——”黑旗从半空落下,旗后竟然无半个人影。 “在那里!”有眼尖之人,向斜上方一只,只见李青眉正坐在墙头,肩上担着一根精铁的旗杆。 “杀——”天师会众人两人一组,跃上墙头,来追李青眉,李青眉肩上的铁棒在颈上绕了一圈,两手一合,瞬间消失不见,一条赤红的彩绸飞出,瞬间绕住了最正前方那名大汉的脖颈,向后一拖,那大汉收脚不及,被拽了一个趔趄,所幸身后的同伴来的及时,抱住了他的肩膀,十几个汉子拽住彩绸,往后一拉,一股大力袭来,李青眉整个人都被拽了过去,众大汉正惊喜之时,只见李青眉手腕一翻,彩绸下赫然出现了两把寒光四射的宝剑。 “唰——” 剑光闪过,两名大汉被刺穿了喉咙,从墙上栽倒,李青眉顺着对方拖拽的余力被拉进了人群中,重大汉乱刀起飞,向李青眉砍去。 混乱之中只听“扑棱”一声响,无数黑色的蝴蝶从人群中蜂拥而出,遮蔽了众人视线,众人连忙挥手驱赶,待到蝴蝶飞尽,哪里还有李青眉半点影子。 “在那——”又一名刀斧手大喊,众人闻声看去,只见李青眉的身影在巷道的拐角处一闪而没,众人连忙爬下墙头,向巷道深处追去。 此时,我与李罗睺已经下了七八手,棋盘上已经透出了丝丝火药味,听到天师会众人的呼喝,李罗睺抬起头,向外一瞥,眉头一皱,喃喃自语道: “这巷道……好像有古怪!” 就在他一分神的功夫,我的马凌空飞起,吃掉了他的过河卒。 “这……”李罗睺反应过来,往棋盘上一看,不禁又惊又怒。 我微微一笑,幽幽说道:“有道是:三十二员文武将,楚河汉界论输赢。棋局如战局,岂敢分心啊?” 李罗睺额头见汗,长吸了一口气,将车横出,来抓我的马…… 此时,李罗睺手下的刀斧手跟着李青眉在巷道中七转八转,不多时,便失去了李青眉的踪影,一抬头,在一处院门上看到了一面青铜方牌子,上书一排小字——巽宫为风,东南也,弩矢聚散之地。 众刀斧手正迷惑之际,只见院墙后,一阵令人牙酸的绞盘声响起,那处院门“唰”的一声打开,院门后,两架床弩并排而立,鲁绛、鲁胥各操一架,瞬间激发! “咻——咻——”一阵阵刺耳的破空声传出,十几只长枪大小的铁箭激射而出,巷道拥挤,避无可避,转眼便射翻了三十几人,中者立死。 所谓床弩,最早出现于战国时代,以绞盘上线,故而射程远,射力大,箭支打在身上,清一色贯穿伤,汉朝时,床弩得以大量普及,“弦大木为弓,羽矛为矢,引机发之,远射千余步,多所杀伤”。这种床弩,弩臂长当在 2米以上,弓弦以虎兽大筋揉成,闲时卸下裹在鲸油之中,可保千年不朽,战时上弦,柔韧如新,隋唐时期,冶铁技术取得了空前的飞跃,以铁胎锻造的弩臂成为了床弩的标配,这种以精铁冶炼的弩臂力大势沉,拆卸便捷,与弓弦一起裹在鲸油之中,历经千年,仍旧威力惊人。床弩的箭都是特制的,通体精铁,箭镞是扁凿形的,所以叫“凿子箭”,射程约为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五步。床弩以绞盘催动,一次搭弦,发箭五支,鲁胥和鲁绛这对兄妹,出身匠作大家,操作床弩,不在话下,只见这两人一前一后,轮番激发,铁箭激射不断,成片射去,射了不到三五轮,巷道里便留下了几十具尸首,余下的刀斧手,心惊胆战的退出了巷道,爬墙而上,从射击的四脚向院门内包抄而来。 鲁绛和鲁胥对视了一眼,扔下床弩,转身便跑,众刀斧手从后追赶,穿过院墙,追到了一条斜坡向上的长廊,鲁绛和鲁胥的身影在斜坡上头一闪而没,众刀斧手正要上前,冷不防斜坡之上,一阵闷沉的雷鸣声响起,一个硕大的大石圆柱从斜坡上滚落,越滚越快,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斜坡呼啸而来,冲在前头的十几个刀斧手猝不及防,被大石头撞倒,从身上碾过,绝望的哀嚎和周身骨骼碎裂的脆响在半空回荡,久久不绝。 “翻出去——”众刀斧手一声大喊,争先恐后的从回廊跃了出去,落入了回廊下的潭水之中,大石滚过,只剩一地被碾碎的鲜血内脏,散发着丝丝白气,那石头滚到回廊尽头,撞断了两条石柱,收住了势头,只见已被鲜血染红的石头上,一行小字赫然成型——艮宫为风,东北也,礌石倾覆之地。 礌石者,始于春秋,以大石制成,用麻绳和木楔固定在一个平台上,方向向下,底部辅以巨大斜坡,一旦敌方发动仰攻,便切断绳索,礌石在重力的作用下,顺势滚下,对方冲锋的士兵在这种巨大的石礅面前,将被瞬间碾碎…… 第十一章:侵略如火,不动如山(下) 天师会一众刀斧手,被礌石所阻,被迫翻入了走廊外的寒潭之中。 “上岸——” 刀斧手中,为首的汉子一声大喝,众人连忙手忙脚乱的各自浮水,向岸边游去,突然,有人大喊:“啊——好疼——我被勾住了……勾住了……咕咚……救……” 众人连忙屏气下潜,在水中一睁眼,只见,潭水之下,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水草,水草之中埋了无数的黄金铸成的八爪倒钩,那些八爪倒钩深深的立在潭底的淤泥之中,潭水不深,不过两米左右,刚才众人慌忙落水,头上脚下,好多人的脚都插进了水底,被层层叠叠的倒钩勾住了皮肉,被水草缠住了腿脚,无法上浮,剧痛和缺氧之下,二十多人活活溺死在了潭水之中。 原本碧绿的潭水,霎时间变得一片赤红…… 天师会众人慌忙之中,来回营救,互相托扶,一番折腾下,只有一百三十多人上了岸。 岸边一块假山石上,赫然刻着一排小字:坎宫为水,正北也,困溺浮沉之地。 李罗睺坐在钟楼上,耳听的天师会损兵折将,呼吸越发急促,慌乱之中,接连走错,被我几手猛攻,打入了困境。眼瞧得李罗睺额头冒汗,我不由得喜上心头,连哼带唱的来了一段《借东风》 “识天文习兵法犹如反掌,设坛台借东风相助周郎。曹孟德占天时兵多将广,领人马下江南兵扎在长江……” 我这边在钟楼上唱的正起劲,巷道内,三味大师率领着仅剩的八名佛国甲士已经冲到了潭水边,刚从水里死里逃生的刀斧手们还未整顿好,就突遭袭击,霎时间,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然而,天师会一方毕竟人多势众,很快便回过神来,慢慢的围成了包围圈,三味大师眼看形势不对,打了一个呼哨,八名甲士互为犄角,且战且退,众刀斧手紧咬不放,穿过两条石桥,一直杀到了一处假山错落的花园之中,那花园中的草木早已尽数毁于大火,只剩下光秃秃的假山石,远近高下,堆叠了无数,三味大师带着八名甲士进了假山群中,左一上,右一晃,没多久,就失去了踪影。 众刀斧手唯恐有诈,正要退出花园之时,只见半空中,无数的孔明灯从四周升起,密布在花园上方。 “嗖——”一枚点着火的羽箭冲天而起,射碎了一盏孔明灯。 “砰——”孔明灯四散爆开,灯内的油盏迸碎,火油飞溅,瞬间便引爆了旁边的孔明灯,旁边的孔明灯爆开,瞬间又点燃旁边的孔明灯…… 一瞬间的功夫,半空中二百多盏孔明灯同时爆开,漫天火雨落下,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落在众刀斧手的头面上,灼伤无数,满场都是打滚灭火,哀声哭嚎的惨叫。 “撤出去——”众刀斧手一声大喊,直奔来时路退去,恍惚之中,只间一座假山上刻着一行小字——离宫为火,正南也,流火喷薄之地。 众刀斧手手忙脚乱的冲出了花园,正要跨过大门,三味大师带着八名甲士,推着一座青铜打造的塞门刀车列成一排,死死的挡住了天师会众人出门的路。 所谓塞门刀车,最早见于古籍《墨子》,乃是一种打造得极为坚固的两轮车,车体与门几乎等高等宽,大概在三四丈之间,车前设有木架三层,木架上固定尖刀数十口,刀尖锋利无比,刀背上还铸有倒钩。这塞门刀车,乃是古代守城之利器,一旦有敌人攻破城门,十数兵士猛推刀车塞住城门。利刃在前,敌军一冲一个死,古代城池攻防,长期恶战,城门一旦被破,这塞门刀车便是最为有用的救急器具。此时,天师会部众被塞门刀车堵住出路,前有利刃,后有大火,前面的退不回去,后面的冲不出来,两边一拥挤,站在前头的十几个汉子脚下不稳,往前一晃,瞬间被塞门刀车上的利刃扎了个透心凉!那利刃虽锋利,但是扎满了两排人,刀尖都没在尸体里了!后面的刀斧手们发了一声喊,齐声发力,用前面同伴的尸体垫着手,狠狠的一撞,将塞门刀车撞退,呼啦啦的冲了出来,三味大师眼见大势不好,带着八门甲士,拔腿便跑,众刀斧手推开塞门刀车,追不出两步,只觉脚下一空,十几个汉子一脚踩空,踏上了一大片翻板,十几个汉子瞬间跌入了一片陷坑之中,翻板原地一转,瞬间盖回原处,将陷坑中的惨叫顷刻间隔绝。 “连环翻版——”天师会刀斧手中有盗墓出身的行家,一声大喊,招呼着其余众人向后退去。 所谓连环翻版,乃是守卫机关的一种。就是在道路中间挖掘深约3米以上的一方陷坑,宽度覆盖整段道路,坑下埋设一层刀锥利器。坑上层平覆数块木板,表面施以伪装,与周边景物想通,木板中间有转动轴,在下面的左右两端缀上相同重量的物体,整个力点呈天平秤状,若有人踏上木板,板的一端重力加大,平衡被打破,模板中间的滚轴转动,翻版一端上翘,一端下陷,立在木板上的人随之落入坑内,被乱刃扎穿,筋骨碎裂,五脏穿孔,而上方的翻版由于人落进了坑内,左右配重再度归于平衡,重新恢复原样…… 两三个落入坑中被扎穿腹部的刀斧手尚未死透,瞪着一双大眼睛,借着头顶缝隙中的微光,模模糊糊的看到了那翻版上刻着的一行字:坤宫为地,西南也,厚土颠倒之地。 “走墙头!”刀斧手中有人大喊,剩下的百余名大汉齐声跃上墙头,沿着墙绕过了连环翻版,凌空落下,围攻三味大师,三味大师解下腰带,将手腕与刀柄捆在一起,带着八名甲士,迎了上去。 这群刀斧手,乃是天师会的精锐所在,个个身手不凡,两个回合的冲杀,就将三味大师身后的甲士砍翻在地,三味大师左拦右挡,带着仅剩的五名甲士冲到了一面土墙之中,五人向后一跃,“咚”的一声撞在了墙上,整面墙“哗啦”一声左右翻转了过来,将三味大师等人转到了墙后,众刀斧手上前猛推,却发现那土墙纹丝不动。 “跃过去——”众刀斧手发了一声大喊,两人一组,一人双手腿墙,以肩膀为梯,另一伙人飞身跃起,踩在同伴肩膀处,纵越上墙,不出盏茶的功夫,已有二十多人跃过了墙头。 墙后,乃是一方院落,密密麻麻的立着无数的木制傀儡,清一色的金丝楠木雕成,男女老幼、喜怒哀乐,全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这……这是什么?”中刀斧手面露不解,相互询问。 其中又通古者,皱眉沉思曰:“看样式,似乎是隋朝时的药发傀儡。” “何为药发傀儡?” “额……这个么……我年轻时在一处隋朝大墓中见过,只不过不是金丝楠木这种大手笔……” “药发傀儡是干什么用的?” “额……这药发傀儡起于隋朝,源于闽南之地,隋炀帝杨广甚爱之,隋末,乱军入宫,制作傀儡的工匠无意间裹挟其中,被杀了个干净,险些断了传承,直到大唐建立,才重新崭露头角,奈何李渊父子都是宏图大略的开国皇帝,勤勉惯了,一天天治国打仗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情看什么药发傀儡的把戏,然而这门手艺造价可不低,出了皇家贵胄,一般人那可消费不起,所以这门手艺在唐代也没有普及开,直到了宋朝中期,赵家天子,文人辈出,全是醉心琴棋书画的文艺皇帝,这药发傀儡才得以显赫于世!这药发傀儡,说到底,就是一门烟火杂技,将火药烟花与木偶结合起来,将火药烟花藏在戏曲人物、神话人物等木偶造型之中燃放,在火药燃放的带动下,焰火光芒中木偶凌空飞舞、五彩纷呈、栩栩如生。不过古代的火药制法不甚稳定,药发傀儡经常爆炸,所以后来,皇上也不看了,毕竟风险太大,为了看个木偶炸的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值得……” “等会儿……你说什么?这玩意会爆炸……” “对啊……对……爆炸——” “快走——” 喊声未落,只听一阵引线燃烧的身影响起,所有的木偶齐刷刷的开始颤抖,七窍之中渐渐喷出了火花亮光。 “轰——轰——”一具接着一具的傀儡炸开,整个身躯炸成了碎片,木片横飞,瞬间就击穿了一个刀斧手的胸膛。 “走啊——”刚翻入墙里的二十多人还没喊完话,冲天的爆炸声直入九天雷吼,顷刻间在巷道中炸响。 “轰隆——轰——” 墙外的刀斧手们捂着双耳,伏身在地,不少人口角都震出了黑血,墙里面的二十多人,不是被傀儡爆炸的冲击震塌了胸腹而亡,就是被漫天的碎片穿过身体,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坐在钟楼上的李罗睺身子一僵,抬眼问道:“这是……” 我呲牙一笑,张口说道:“震宫为雷,正东也,鼓荡阴阳之地……挂甲马,将军——” 我捻起棋子,抽马回头,杀掉了李罗睺的炮,落子的瞬间,朗声一喝,李罗睺蓦地打了一个激灵,头上的汗珠“啪嗒”,掉在了棋盘上。 半晌过后,李罗睺收摄心神,将老将左移,躲开了我的马脚,沉声说道: “我的这批手下,不同于那些炮灰软脚虾,个顶个的都是厮杀好手,你手下能打的人不多,我不信,以多打少,我占不了上风。” 我闻言,摇了摇头,拱了一步卒,笑着说道: “兵贵精不贵多,你有百人,尾大不掉,我有一人,如臂使指。” 就在我和李罗睺打机锋的功夫,爆炸声已经渐熄,残存的刀斧手们站起身来,回头看去,只见半边土墙都被炸出了一个活口,尘土飞扬之中,一个威武昂藏的身影,提着一只硕大的大铁锥,肩上扛着一座一人高下的石碑,从土墙的缺口处缓步而来。 那石碑上刻着一行楷书大字——乾宫为天,西北也,杀生往来之地。挂甲马,将军——“什么人——”刀斧中有人大喊。 “梁战!”那威武昂藏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将手中的石碑“咚”的一声立在了地上。 第十二章:狭路相逢(上) 巷道不宽,仅能三人并排,八十五名刀斧手站起身来,看向了身前的梁战,冷不防身后又有两道身影堵住了退路,只见这两道身影一男两女,男的是鲁胥,女的是李青眉和鲁绛,墙头上,三味大师带着五名甲士凌空跃下,站在了鲁绛和李青眉的身前。 十对八十五! 最后的肉搏战拉开了序幕。 梁战长吐了一口气,拖着手中的大铁锥缓缓向前走去,铁锥柄上的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哗啦呼啦”的响动,梁战没走一步,就用铁锥轻轻的敲击一下墙壁,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杀——”一名虬髯大汉发出一声大喊,挥动手中的苗刀直劈梁战面门。 “杀——”剩下的天师会众人连同白猿客栈的众位伙计们,齐声发了一声闷喊,在狭窄的巷道内拔腿向对方冲去。 “呼——”梁战让过刀锋,抡起大铁锥向那虬髯大汉的后脑砸去,那虬髯大汉听得耳后风声响,就地一滚,躲过梁战的锤击,刀锋上挑,直刺梁战心窝。那虬髯大汉用的刀,不是普通的砍刀,乃是古苗刀,刀身修长,足五尺,刃长三尺八寸、柄长一尺二寸,兼有刀、枪两种兵器的特点,且可单、双手变换使用,用刀之时,辗转连击、疾速凌历、身摧刀往,刀随人转,势如破竹。梁战一击不中,心头火起,瞧见对方刀刃刺来,不闪不避,抡锥下砸,将刀锋荡开,伸手一抓,想去抓拿虬髯大汉的脖颈,那虬髯大汉被梁战巨力所震,手脚酸麻,怎敢再拼,当下后撤半步,反手提刀,在胸前挽了一个刀花,将梁战的手挡在身前,梁战一抓落空,也不后退,上前一步,便抓为撞,右手一甩,借着大铁锥的惯性把自己甩了出来,一瞬间,那虬髯大汉也看不出究竟是梁战带动了大铁锥,还是大铁锥带动了梁战,只见带着呼啸的风声“咚”的一声撞在了那虬髯大汉的身上,那虬髯大汉立身不住,被撞散了马步,梁战趁机展臂一搂,将那虬髯大汉整个儿人搂在了腋下,苗刀刀长,贴身缠斗挥荡不开,此刻那虬髯大汉整个人被梁战架在了肋下,怀里的刀砍不出去,梁战大力袭来,不得不撑开双臂,与梁战相抗,梁战一声大笑,抡起铁锥,往怀里一砸。 “咔嚓——”那虬髯大汉的脑袋整个被砸进了腔子里。 这一系列变化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梁战擒敌杀人,夹着一具脑袋陷进了腔子里的尸首一声大喊,冲进了人堆儿之中! “当——”一声爆响,一颗人头被梁战锤的粉碎,梁战一招得手,纵越而起,将怀里的尸首迎风掷出,砸倒了三五个刀斧手,大铁锥脱手而出,直透敌阵…… 巷道的另一边,三味大师拔出腰刀,和仅剩的五名佛国甲士组成了一个简易的六花阵,两名甲士在前,一执长牌、一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遮挡天师会刀斧手的砍刀,藤牌手一手执轻便藤盾,一手持腰刀一柄,负责弥补长牌笨重不易移动的缺陷,专门防守对方针对长牌死角的攻击,掩护后队前进,两名盾牌手后面,是两名长矛手,使的是钩镰枪,所谓钩镰枪,就是在枪头锋刃上铸有一个开刃倒钩的长枪。 杆七尺二寸,径四寸,头八寸,钩尖内曲,杆尾有铁鐏,长四寸,这两名枪手在两名盾牌手的遮挡下,戳枪乱捅,每扎到人,便扭转倒钩回拉,将地方拖倒在地, 在枪手身后是三味大师和另一名刀手,一旦有敌人被钩镰枪拖过来,这二人便踏步向前,将其乱刀砍死,这六人组成的小小阵法,虽然杀起人来,不如梁战那般迅速,但胜在稳扎稳打,没过多久便占了上风。 鲁绛和鲁胥这对兄妹趁乱爬上了墙头,鲁绛摘下了背后的血滴子,配合腰间的软索白发三千丈,每次甩出,都能精准无比的带回一颗人头,十几个刀斧手爬墙来攻,鲁胥一人一伞,收住墙头,抡起精钢打造的铁伞,所到之处,折兵断刃,衣甲平过,血如涌泉,半面墙头染了一层的鲜血。 “这娘们儿是张寒老婆,先杀她——”天师会的刀斧手中猛地传来了一声怒吼,几十个精干的刀手,扭过头来,一起奔着墙头涌来,鲁胥遮挡不及,被拖下了墙头,乱刀砍来,鲁胥连忙张开铁伞,护住周身,荡开一片砍刀,背靠墙,喘息不止。 “咳……咳……”鲁胥咳的厉害,一脸惨白。 鲁绛从墙头一跃而下,站在了鲁胥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药丸,头也不回的按进了鲁胥嘴里。 “哥……唐叔的药……最后一枚了!你不能在剧烈的拼斗了……你翻墙走……” 鲁胥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抹了抹头型,攥紧了伞兵,冷声说道: “走个屁!小妮子,让你当几天家主,找不着北了是吧,反了你了,还安排起你哥来了……” 正说话间,数柄砍刀抡来,鲁胥一把将鲁绛拉在身后,拔出铁伞上的枪头乱挡,鲁绛接过铁伞,将一脸惨白的鲁胥护住,冲着梁战喊道: “哑巴!快来——” 梁战闻声看去,瞧出了鲁胥的不对劲,立时虎目圆睁,挥开大铁锥就往这边冲。 “拦住他——”十几个天师会的刀手发了狠,前仆后继的涌了上来,四五个使短斧的汉子奔上前来,手中斧头刃阔五寸,双面开刃,颈长八寸,尾厚刃薄。柄长三尺,招沉势大,四个人排成一排,抡、劈、砍、扎、由、云、撩、挂、削、扫,使劲了浑身解数,将梁战缠在原地。 另一边,三味大师的六花阵刚刚钩杀了十几人,天师会的汉子中,便跃出了几个使链子锤的好手,解下腰间的链子锤,甩圆了锤花,脱手掷出,金瓜大小的实心锤头,带着破空的风声飞来。 “通——通——” 锤头打在了藤牌上,震的盾牌手手肘一阵酸麻,正失神之间,早有七八个身手轻便的大汉贴身而上,一把抱住了盾牌,发力来夺,身后的矛手下了一跳,挺枪来刺,不料那几个大汉悍不畏死,被钩镰枪刺中,仍然死不松手,六花阵的前端一乱,天师会的刀手们阙准机会,发疯了一般的涌上前来乱砍,三味大师的长刀都劈卷了刃,仍旧死战不退,转眼间,便身披十几出刀口,五名佛国甲士也尽数丧命。 我坐在钟楼上冷眼向下瞥去,不禁手心发汗,心跳加速,失神之际,被李罗睺两招换子法,竟然将局势扳了回来。 “张大掌灯,你的心乱了……车杀象,将军——” 李罗睺的棋子重重的落在了棋盘之上,我狠狠的甩了甩脑袋,努力让自己把精神收回到棋局上。 “噗——”鲁胥一口血咳在地上,整个人身子一软,靠在墙上,面如金纸,鲁绛急的手忙脚乱,略一分心,手中铁伞被对方一记铁棍扫落在地,敌人一招得手,三把宽背砍刀破风劈至…… 鲁绛避无可避,眼看就要丧命之际,一道身披黑袍的枯瘦身影从围墙外一跃而下,袖中一蓬金针射出,闪电一般刺瞎了那三名刀手的眼睛。 “啊——”那三名刀手一声惨呼,捂着眼眶,栽在了地上。 “唐叔——”鲁绛瞧见那身影,喜出望外。 来人正是唐叔,唐叔射出金针,身子落地,蓦的一晃,刚刚包好的伤口,猝然崩开,血流顺着袖子往下淌,疼的唐叔面上一阵龇牙咧嘴。 “唐叔……不是让你看着伤员么……”扶墙站立的鲁胥看着唐叔的背景,喘着气说道。 “看个屁!老子再不来,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全都得死球——” 唐叔一边答着话,手中一边发着金针,转眼间便射到八九个刀手,趁着这个空档,鲁绛就地一滚,拾起了铁伞,掷出了手里的血滴子,摘了一颗人头,和唐叔站到了一起…… “啊——”三味大师浑身是血,抡着一把卷了刃的断刀,状如疯虎,逼退了两个刀斧手,膝盖一软,栽倒了地上。 “铿——”三味大师以刀拄地,撑住了上半身。 “呼——” 半空中一只大铁锥呼啸而至,打飞了两个上前抡刀的汉子,落在了三味大师的身前,三味大师伸手抱住铁锥,梁战一声爆喝,一拽铁链,大铁锥倒飞而起,拉着三味大师凌空钻入半空。 “扑通——”三味大师在半空中画了一道弧线,落在了梁战的身后。 三味大师抹了抹自己的光头,掰开地上两具尸体的手,拾起了两把新的腰刀,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冷声喝道:“你们——强盗——杀——” 天师会众人此刻也是杀红了眼,一声大喊,奔着梁战和三味大师就涌了过去,狭窄的巷道之内,一时间鲜血横飞,宛若修罗地狱…… 李罗睺听着震天的喊杀声,两眼定定的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 “张大掌灯……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后槽牙咬得嘎嘎响,拧着眉毛答道:“我为什么要收手?” “底下都是你的手足血亲,你就不怕么?” 我瞳术激发,两眼一红,看着李罗睺,狞声喝道: “怕!我当然怕!可是怕有什么用!难道只要我怕了,你便不再害我了么?” 李罗睺一拍桌子,大声喊道: “我天师会只想要黄金,没想过和你白猿客生死相搏!” 我眉毛一挑,迎着李罗睺的目光,沉声说道: “晚了!从你绑我儿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咱们两家只能活一个!” “江湖上都说你张大掌灯是天生的好脾气,可是……你却偏偏和我搞玉石俱焚的买卖,这又是何苦!”李罗睺捶着胸口,一脸愤懑的说道。 我一声冷笑,捻起棋盘上的马,踹掉了李罗睺的车,幽幽说道: “我是好脾气,不是没脾气……这一手,名叫一马困皇城,我将军,你死棋了!” 李罗睺低头,两眼在棋盘上一扫,两手猛地一攥拳,骨节噼啪作响。 “我拿不到黄金,你也别想活!”李罗睺一声大吼,将棋子扫落一地,两手一张,从袖子里瞬间滑出了两枚峨眉刺,抬手一扎,直刺我的心口,此时,我瞳术激发,大脑充血,高速运转,反应远远快过往常,李罗睺峨眉刺滑出袖口,在别人看来不过就是一瞬间的功夫,但在我的眼里却是放慢了无数倍的慢动作,所以,在他峨眉刺出手的一瞬间,我便开始后闪,然而,看到了和能躲开是两码事,我的眼睛快不意味着我的动作快,李罗睺是内家功夫的练家子,我是个没练过一天武的普通人,李罗睺这一刺,我的脑袋反应过来了,身体却没跟上,刚躲了半步,便觉出右胸口一凉,李罗睺的峨眉刺顺着我的胸口上挑,闪电一般在我胸前开了一道口子。 “啊——”我一声惨叫,滚落在地,拾起地上的石子,奔着李罗睺的头脸掷去,李罗睺小臂一晃,打飞了石子,绕着石桌,便来追我。 “哪里走!” 我耳后传来一身风响,我扭头一看的功夫,李罗睺右手的峨眉刺已经刺穿了我的肩膀,李罗睺一声狞笑,单臂发力,将我挑了起来。 “啊——日你娘的——”肩膀处剧痛传来,疼得我浑身发抖。 “黄金在哪?”李罗睺大声喝道。 我捂这肩膀,两脚在半空中一阵踢蹬,忍着剧痛笑道: “李院主,你可敢看看这铜钟上的字么?” “杀你如杀鸡,李某不怕你有诈!”李罗睺说完这话,抬起头来,向上看去,只见钟楼上悬着的这口铜钟之上,铸有一行小字,曰:兑宫为泽,正西也,陷山藏海之地。 李罗睺看了那字,脸色一黯,向楼外看去,只见原本平地拔高三层的钟楼,此刻竟然已经变成了二层高! “这楼在下沉——” “钟楼建在地下的一片沼泽之上,四围以木楔撑在岸边,木楔可旋转开活,机关在石桌下,你刺我的时候,我躲在桌下,发动了机关……张信祖师传下的阵图,这里就是兑位的阵眼……” 李罗睺闻言,一把抽出了我肩头的峨眉刺,想要顺着窗子翻出去,刚到窗边,四只青铜打造的栅栏就从头顶落了下来,遮住了所有的门窗和楼梯口,将正个钟楼罩在当中。 “拿自己做饵,就是为了和我同归于尽……张寒……你……你他妈疯了——”李罗睺歇斯底里的一声大喊。 我捂着肩头的血洞站起身来,捞起地上的酒囊,呷了一口,冷声笑道: “是哪个说我要与你同归于尽了……” 话音未落,我就地一翻,滚到了西北角上,落在了一块板之上,翻板一翻,将我整个人掀到了下一层,李罗睺猝不及防,一个虎扑扑到了我滚落下层的那只翻板上玩了命的捶打。 “砰——”我一脚踹开了二层的大门,跑到了街上,我长吐了了一口气,散掉了瞳术,为了占得先机,我必须敏锐的把控李罗睺的每一个细节和动作,所以不得不激发瞳术,此时,瞳术一散,气血一松,整个人的精神瞬间萎靡下来,我甩了甩脑袋,喘着粗气,走了几步,回头看去,只见此时,钟楼缓缓下沉,已经变成了一层高,我透过栅栏,冲着里面的李罗睺大声喊道: “别锤了,那玩意儿只能用一次,我在下面给你锁死了,别费劲了!” 李罗睺闻言,飞奔到窗前,两手攥着青铜铸造的栅栏,狠命的用手里的峨眉刺劈砍着青铜栅栏,噼噼啪啪的火星乱迸,奈何任凭李罗睺用尽了混身的气力,也在那栅栏上没留下半个白印儿,李罗睺双眼死死的瞪着我,瞳孔里直欲喷出火来。 “张寒……张寒……我李罗睺死后必定化身厉鬼……” 我一摆手,笑着说道: “你死后化不化厉鬼有待商榷,但是若给你撒上一把松油,没准你能变成一大块琥珀,哎呦呦,那可值老鼻子钱了!” “张寒——啊——”连李罗睺听了我的嘲讽,急火攻心,整个人宛如一条疯狗,玩了命的撞击劈砍着栅栏,直撞得浑身鲜血,将峨眉刺劈砍的卷刃折断,指甲崩裂。 我站在钟塔之前,看着眼前的钟塔越沉越低,最后连塔尖都没入了地下。 “估摸此时……李罗睺已经沉进去了吧!” 我一回头,只见仅剩的三十几个刀斧手,还在和梁战他们厮杀,我小跑了两步,爬到了一座石狮子上,大声喊道: “李罗睺伏诛,降者免死!” 我此声一出,天师会众人霎时间乱做一团,有人逡巡不前,有人犹豫不定,有人拔腿要逃,有人嚷嚷着要给罗睺报仇,梁战趁机发难,抡起大铁锥,振奋精神,冲入人群之中,左冲右突,将那三十几个刀斧手刚刚结成的阵势瞬间冲垮,一时间,骨断筋折,鲜血横飞,不出盏茶的功夫这帮群龙无首的刀斧手就被梁战屠杀殆尽。 “当——”梁战扔了大铁锥,弯腰喘了一阵粗气,我赶忙跑过去,拍了拍梁战的肩膀,和他一起,从尸堆里刨除了还没断气儿的三味大师。扶起了浑身血的唐叔和瘫在地上进气儿少、出气儿多的鲁胥,赶紧让唐叔给这二位吊命。 鲁绛眼见大局已定,两腿一软,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我小跑过去,将她揽在怀里,伸手想取下她手里的铁伞,奈何鲁绛久战之下,肌肉已经僵麻,失去了知觉,那虎口攥的极死,我掰了好多下,都没掰开她的手。 鲁绛看着我,苦笑了一声,晕了过去…… 第十三章:狭路相逢(下) 七天后,靠着鲁胥在孔雀河旁留下的骆驼,三味大师带着佛骨众甲士的骨灰直奔塔儿寺,我们一行人苟延残喘的跑回到了敦煌城。 陆龟年和根叔一路颠簸,本就严重的伤势加重了不少,急的李青眉起了一嘴的燎泡,进了城,我们直奔城里唯一的一家土洋结合的小医院,一住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苦的我是精疲力尽,鲁绛连番历险,精神高度紧张,天天晚上闹失眠,我是又给讲故事,又给唱小曲儿的哄着,累的我俩眼圈黑的熊猫一样…… 住在隔壁的陆龟年在唐叔的调养下,总算捡回了一条小命,幽幽转醒,可谁承想,这小子一醒过来,就哎呦哎呦的乱叫,一宿宿的不睡觉,吵吵着浑身疼,眉姐心疼这小子,天天晚上以泪洗面,哭哭啼啼的啜泣…… 楼上的根叔恢复的最快,自诩劫后余生,要今朝有酒今朝醉,和唐叔两个老头子是天天喝,夜夜喝,喝完酒就撒酒疯,又蹦又跳,又砸有闹…… 楼下的鲁胥,犯了肺病,唐叔说,没有十天半月的压不下去,这可倒好,我这大舅子天天晚上咳,咳的那叫一个惨…… 我每天躺在船上,耳边慢慢都是乱乱糟糟的闹人声,憋得我这脑瓜子是嗡嗡的疼。 就这样,我们在敦煌修养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从报纸上我看到了天师会在前线的消息…… 这南京政府和各路军阀联军开赴前线对峙之后,南京政府发表了誓师词,阎锡山、冯玉祥会师于新乡,一同开赴郑州。 两方对峙,三线作战,一线在陇海,一线在平汉,一线在津浦。 在陇海一线,南京政府派遣作战的是刘峙的第二军团,所辖的顾祝同、陈继承、蒋鼎文、熊式辉、陈诚、卫立煌、张治中等师,都是南京政府之精锐。配备在平汉线的是何成俊的第三军团,在津浦线的是韩复榘的第一军团。南京政府的蒋介石在徐州设行营,亲自督战指挥。 军阀联军一方的主力部署是,陇海线由晋军为主力,孙殿英、万选才、刘茂恩、刘春荣等部及石友三之一部为辅助;平汉线以西北军为主力,樊钟秀部配合作战;津浦线则由晋军担任。 这陇海线上,孙殿英、万选才两支部队,手下的兵马大多都是天师会的弟子,不是挖坟掘墓的土爬子,就是抽大烟的双枪军,早在开战之前一个多月这两支部队就因赤门封了天师会码头和蠡门的范玺尘冻结了天师会银钱流通而断了饷银和鸦片。 闹了两起哗变,都被镇压下去之后,这两支部队就跟着晋军一起沿着陇海线向归德方面按计划进攻,然而,双方刚一开始大规模接触,这两支部队就瞬间溃散,原因无他,唯烟瘾犯了而已……晋军猝不及防,孤军深入,两翼无人救援,活生生被队友坑了个底儿掉,十成人马被打散了五六成。万选才带着手下的双枪军退到归德,孙殿英带着手下这帮挖坟掘墓的散兵贼勇退到了亳州,南京政府的陈继承师趁机在占领了归德以东的马牧集。 谁承想,这帮军阀联军仗还没打胜,就因为划地盘的问题产生了分歧,刘茂恩一气之下,在宁陵倒戈,诱捕了万选才,归德被南京政府军顺利占领,孙殿英部这支部队,成为了孤军,被隔断在了亳州。南京政府军占领归德后,阎锡山大惊,急调杨耀芳军及张会诏军前往增援,并派孙良诚、吉鸿昌协同作战。双方在归德城下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堑壕战。 平汉线上,蒋介石命令何成浚第三军团向北发动进攻,在临颖、许昌一带冲击西北军的布防,牵制住西北军向陇海线增加兵力,双方虽然伤亡都已过半,但南京方面军备充足,无论药片还是弹药都保证了充足的供给,而西北军方面则不同,原本为军阀们提供枪炮弹药的天师会从大战开始到现在,因为道门封锁交通的缘故,竟然连一瓶药、一枚子弹都没运到。于是乎,战局急转直下,西北军渐渐弹尽粮绝,先丢了临瓢,又丢了许昌。与此同时,在湖南战场,蒋介石组织何键、钱大钧、夏斗寅三路军反攻长沙,调海军陈绍宽率舰入湘协攻,并令尾迫张桂军入湘的第八路军蒋光鼐、蔡廷锴两师出兵衡阳。张桂军首尾不能相顾,退出岳阳、长沙,月底,双方在湘南激战,张桂军溃败,退回广西。 战局发展到现在,孙殿英已经彻底看不到了希望,望穿秋水,也等不到天师会的黄金、弹药、鸦片、药品,没过多久,亳州便失守,南京政府占领亳州,蒋介石立即任命刘峙为津浦路总指挥,从陇海线抽调陈诚、冯轶裴、胡伯翰、胡宗南、杨胜治等师及陈调元的三个警备旅到津浦线增援,又将蒋、蔡两师也调到津浦线,将李楹布师由海路运至青岛登陆。 7月底,蒋介石在津浦线发动总攻,8月15日占领济南,晋军往黄河北岸仓皇撤退,适逢河水上涨,被蒋军俘虏或入水溺毙的不计其数。 彼时,双方战局焦灼,东北军张学良的倒向将直接决定战争的结果,奈何军阀联军方面,左等右等等不来天师会的黄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南京政府与张学良会商出兵条件,汇款700万元给予东北军作为出兵费用,并借给公债1000万元以为稳固金融之用。张学良收了钱,挥师入关,军阀联军向黄河以北撤退,南京政府攻入开封,进追郑州。南京政府在军事上已经取得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宣布大赦参与中原大战的诸多将领。阎锡山密赴郑州,督促冯玉祥共同发表停战通电。 冯玉祥眼见众叛亲离,四面楚,只好率兵撤到黄河以北的新乡,陆续退到豫北、晋南。 民国十九年十月五日,阎锡山、冯玉祥联电张学良,表示愿意停战,听候发落。十五日,阎锡山、冯玉祥下野,阎锡山将晋军交给徐永昌 ,冯玉祥将西北军交给了鹿钟麟,同日,西北军由鹿钟麟领衔通电“即日遵令撤防”,“通伤各部罢兵息民”。 民国十九年十一月四日,阎锡山、冯玉祥通电取消太原海陆空军总司令部。至此,蒋、冯、阎中原大战宣告结束。 经此一役,庙堂之上,国家元气大伤,“国力之疲,已如风前之烛奢”。 江湖之上,曾经显赫一时的天师会土崩瓦解,会中门徒,或死于战场之上,或流亡草莽,被南京政府通缉追杀。总之,江湖上,再也没人提起过天师会这个名号。 从敦煌将要离开的前一个晚上,我披衣而起,坐在桌前沉思,鲁绛从睡梦中惊醒,走到我身后,轻轻的捏了捏我的肩膀,轻声问道: “大晚上不睡觉,想什么呢?” 我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李罗睺是日本人的探子……我在想……如果我是日本人的话,派探子,不会只派他一个,一个李罗睺就掀起了如此大的腥风血雨,若是李罗睺还有其他的同伴,又会搞出怎样的事端呢?” 鲁绛幽幽一笑,揉着我的太阳穴,轻声叹道:“这是庙堂人该操心的事,不是咱们江湖人该管的!” 我摇了摇头,轻声叹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是夜,明月高悬,一夜无眠。 尾声 十天后,南京城,白猿客栈。 今天是我儿子张凛之的百天宴,我在客栈大摆筵席,众人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当晚,一个个的扯着嗓子,那是推杯换盏,醉眼迷离。敏贝勒喝的最是忘形,偷了鲁绛的胭脂水粉,给自己画了一个红脸蛋,柳叶眉,点了一点朱唇,将脑后的瓜皮头发扎成了一个小辫儿,扯下半扇儿窗帘,爬上酒桌,左手捻了个兰花指,右手拎起一只盘子,夹着嗓子唱道:“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我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切莫要惊动了她……” 李青眉被敏贝勒笑的捂着肚子直打滚,狠命的掐着陆龟年的大腿,陆龟年痛的痒,笑的疼,栽在地上,和李青眉滚做一团,鲁胥和根叔猜拳扇嘴巴子,俩人的脸都被对方打的猪头一样,兀自猜拳不休,唐叔闲的无聊,伸手去夺趴在桌子底下的墨璃的骨头,被墨璃青犴两只大狗追的满屋乱跑,唐叔一边跑一边笑,甚是得意…… 客栈的大门洞开,梁战坐在台阶上,给两个过路的顽童表演劈砖,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劈出了一小堆儿,惊得两个顽童目瞪口呆…… 我趴在窗边,被冷风一吹,“呕”的一声吐了一大滩,鲁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水杯递到我手中,一边拍着我的后背,连声嗔怪道: “你呀你,你呀你,明知道自己不行,还硬喝,你什么体格,喝的过梁战么?那梁战壮的跟一头牛一样……你再看看你,哎呀呀,跟人家老拼什么酒啊……” 我喝了一口杯里的温水,咧嘴笑道:“没事儿……今晚上高兴!看着我儿子,我就高兴!” 我呲牙一乐,轻轻的摸了摸襁褓里的儿子,美的手舞足蹈。 鲁绛看了看儿子,笑眯眯的说道:“哎,你说,儿子将来传了张家的瞳术,和你同时催动,哎呦呦,那可有意思了,一对儿红眼睛,哈哈哈……” 我笑着答道:“张家的三眼,八岁以上方可习练,四年到六年大成,张家男丁多于十二岁到十四岁之间开眼……要想看儿子开眼,你正经得等上几年了……” 鲁绛笑了笑,张口问道:“对了,这张家的三眼,为什么八岁以上才可以习练啊?” 我思索了一阵,张口答道:“怎么说呢,这三眼,就好像一个开关,不仅要打得开,还得关的掉,因为张家的瞳术,靠的是瞬间驱动气血,加快大脑里的血液流速,从而增进目力,加快大脑的反应速度,在段使劲内高度爆发人脑的潜力,但是这样本事有利也有弊,长期使用,大脑经常充血,早晚活不长……所以不仅要学会激发,还要学会如何将这项本事关掉……否则大脑始终冲着血……难以活过二十五岁!所以,张家有祖训,张家男丁只有年满八岁才可以习练,便是因为八岁以上的孩子,自控的能力已经初步建立,能够慢慢的通过训练控制瞳术,八岁以下心智和身体都很不好控制,炼偏了,容易出问题……” 鲁绛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张家人,有没有天生就能开眼的啊?” 我不假思索的答道:“有啊!张良祖师就是!” “啊?那……张良祖师是怎么活过二十五岁的啊?” “根据白猿客栈的典籍记载,张良祖师天生三眼,三眼自开,自小过目不忘,见微知著,然而他的三眼无法关闭,每天都因大脑充血而头痛不休……直到在他二十五那年,在沂水圯桥头遇到了一位化名黄石公的老人,那老人乃是六国后裔,精通百家学问,他发现了张良祖师的天赋,故意考较张良祖师的心性,故意把鞋甩落桥下,颐指气使地差使张良祖师道:小子,下去给我捡鞋!张良愕然,但还是强忍心中的不满,走到桥下,将鞋子替老人捡了上来。谁知,那老人不但不称谢,反而又跷起脚来,命张良祖师给他穿上。张良祖师强压怒火,膝跪于前,小心翼翼地帮老人穿好鞋。老人非但不谢,反而仰面长笑而去。张良呆视良久,只见那老翁走出里许之地,又返回桥上,对张良祖师叹道:孺子可教也。随后,约张良祖师五日后的凌晨再到桥头相会。五天后,鸡鸣时分,张良祖师急匆匆地赶到桥上。谁知老人故意提前来到桥上,此刻已等在桥头,见张良祖师来到,忿忿地斥责道:与老人约,为何误时?五日后再来!言罢离去。结果第二次张良再次晚老人一步。第三次,张良祖师索性半夜就到桥上等候。天明时分,老者出现在了桥,以古书一本相赠,说:读此书则可为王者师,十年后天下大乱,你可用此书兴邦立国。吾乃六国皇裔,汝既呈我衣钵,当承我之志,推翻暴秦,守护六国秘藏……张良祖师得此奇术,习得奇门术数之精要,更从书中悟出瞳术之妙,传下法门,是为张家三眼……” 鲁绛闻言,点头答道:“原来张家的三眼是这样来的!” 我接过孩子,向卧室走去,口中说道:“不过,张家传了两千多年,天生开眼的,也只有张良祖师一人,余等皆为苦练而来……” 喝了半晚上酒,我浑身甚是乏力,没过多久,便沉沉的睡去。 夜半,一阵孩子的哭声将我从梦中惊醒。 “孩子肯定又尿床了,你歇着吧,我来……”我翻身而起,拍了怕鲁绛,示意她接着睡。 随后,我掀开被子穿上拖鞋,来到了摇篮边上,抱起儿子,月光穿堂入户,我儿子猛地张开了双眼,一双赤红的三瞳赫然亮起…… “开……开眼了……” 一瞬间,我手脚冰凉,愣在了原地。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