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坠落之上 作者:伊恩·兰金 内容简介 银行家的女儿菲利帕巴尔弗有着富裕的家境,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却在一天夜里离奇消失了。 30年来,每次伴随着棺材的出现,都会有个年轻的女人莫名其妙地失踪。随着菲利帕毫无征兆的失踪,在荒凉的瀑布小镇出现了第五个棺材 而这种造型奇特的小棺材竟然与爱丁堡博物馆里的亚瑟王座金棺惊人地相似!这也令人想起至今都笼罩在爱丁堡的古老犯罪传说! 通过一封奇怪的电子邮件,警方发现了菲利普的秘密生活,原来她一直在玩一个角色扮演的网络游戏,在这里每个人的身份都是虚拟的,每闯过一关,就会收到神秘人的新指令。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游戏,却没有想到早已被引向死亡之路 到底是谁在幕后操控了这一切? 网络潜行者的阴影,失踪女孩家里流沙般的谎言,引起了伊恩兰金的这位四十多岁、离异、酗酒、且烟瘾极大的雷布思探长对恶魔灵魂的思考。这个善于在扑朔迷离的案件中自由穿梭的男人,展开了锲而不舍的追踪 爱丁堡就像是一座悬崖,每个人都在缓慢坠落! 第一章 THE FALLS “你以为是我杀了她吗?” 他前倾着身子坐在沙发上,头深深地埋在胸前。他稀疏的头发很长,双膝如活塞般抖动着,邋遢的运动鞋鞋跟始终没有着地。 “你服药了吗,大卫?”雷布思问。 年轻人抬起头来,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眶黑黢黢的。在他瘦削的尖脸颊上,一片短而硬的胡须从下巴上窜出来。他叫大卫·科斯特洛,不是“戴维”或“戴维尔”,而是“大卫”。名字、标签、类别之类的称谓非常重要,不可含糊。各大媒体对他有各种各样的描述:他是“某人的男友”“悲惨的情夫”“失踪学生的男朋友”;他是“22岁的大卫·科斯特洛”“大卫·科斯特洛,学生,20岁出头”“和巴尔弗小姐共住一套公寓”或是“失踪谜屋”的“常客”。 这是一座不平常的公寓。据媒体描述:“它坐落于爱丁堡时尚新城区,价值25万,为巴尔弗小姐的父母所有。”约翰和杰奎琳·巴尔弗是“麻木的家长”“破产的银行家和妻子”。他们的女儿是“菲利帕,20岁,英国爱丁堡大学艺术史专业的一名大学生”。她是一个“活泼漂亮、无忧无虑、热爱生活的女孩”。 可现在她失踪了。 探长约翰·雷布思在壁炉前踱来踱去,大卫·科斯特洛的视线紧紧追随着他。 “医生给了我一些药丸。”他终于回答了雷布思的问话。 “那你服用了吗?”雷布思问。 年轻人慢慢地摇了摇头,两眼仍盯着雷布思。 “不要服药,”雷布思边说边将手插进口袋,“即使让你一连昏睡几个小时,对情况的好转也无济于事。” 菲利帕——朋友和家人叫她“菲利普”——已经失踪两天了。两天时间不算长,但失踪完全不是她的作风。她的朋友大约在晚上7点打过电话到她的公寓,约她一小时之内去南区的一个酒吧与他们见面。这个酒吧是大学周围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的精小而时髦的酒吧之一,这些小酒吧虽然灯光灰暗,广受青睐的伏特加酒价格昂贵,却带动着这一带的经济发展。雷布思很熟悉这一片,因为他每天上下班都途经此地。这里还有个老式酒吧,尽管不像其他酒吧那样摆着时髦的椅子,服务员们也只顾叽叽喳喳,对调酒满不在乎,但你只需1.5英镑就能买到添加了伏特加的特调酒。 她很可能是7点或7点一刻离开公寓的。那时,蒂娜、特里斯特、卡米尔和阿尔比已经开始喝第二轮酒。雷布思查询了档案并证实了这些名字:特里斯特是特里斯特拉姆的简称,阿尔比就是艾伯特。特里斯特和蒂娜一道去的酒吧,阿尔比则和卡米尔一起去的。菲利普本该和大卫一起去酒吧的,但她在电话里说大卫不去参加了。 “我和大卫分手了。”她说,听起来满不在乎。 她离开公寓前还打开了公寓报警器。这是雷布思碰到的又一个“第一次”——学生在公寓安装报警器。她小心谨慎地锁好防盗门,放心地离开了公寓。她走下楼梯,走进温暖的夜色里。一座陡峭的小山横跨在她和王子街之间,她必须先攀爬上这座小山然后才能到达南面的老城,她不可能是步行过去的。可是从她的家庭电话和手机的通话记录中,并没有发现她拨打过这座城市里任何一家出租车公司的电话。如果她是乘出租车去的,她应该是在街上随便拦的出租车。 假如她在街上拦车。 “我没有,你知道的。”大卫·科斯特洛说。 “你没有什么?” “我没有杀害她。” “没人说你杀害了她啊。” “没有?”他再次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雷布思的眼睛。 “确实没有。”雷布思向他保证,这只是例行公事。 “那搜查证……”科斯特洛依然不解。 “任何类似的案件都必须是这样的程序。”雷布思解释说。这个案件也如此:有人疑似失踪,你得检查她所有可能会去的地方。你得照章办事,签署文件,履行手续。你得搜查她男朋友住的公寓。雷布思也许还会做这样的补充:我们这么做是因为罪犯十之八九是受害人熟知的人。很少会有一个陌生人像老鹰抓小鸡似地扑上来杀掉另一个陌生人,没道理的。杀害你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你所爱的人:配偶、爱人、儿子或女儿,也可能是你的叔叔、你最亲密的朋友或你最信任的人。他们一直在欺骗你,或者你欺骗了他们。也许因为你知道什么,拥有什么。也许他们是出于嫉妒,或者你抛弃了他们,或者他们需要钱。 如果菲利普·巴尔弗确实死了,她的尸体很快就会被找到;但如果她依然活着,却不想被找到,那这个案件就棘手了。她的父母得在电视上亮相,想方设法与她取得联系。警察得守在她家里随时准备截取来电,以防歹徒打进电话来敲诈赎金。警察还得在大卫·科斯特洛的寓所附近巡查,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还得有几名警察留在菲利普·巴尔弗的公寓里,他们得“照看”大卫·科斯特洛,阻止媒体接近他。这些就是雷布思告知这位年轻人的,一切情况皆有可能。 菲利普的公寓已经在前一天被搜查过了,科斯特洛有公寓的钥匙,也有警报系统的钥匙。那晚10点,特里斯特给他打电话,问他是否能联系上菲利普,或许她在去夏普欧酒吧的路上,只是还没到而已。 “她真没和你在一起吗?” “她总是最后一个才见我。”科斯特洛抱怨道。 “听说你们又闹别扭了,这次又为了什么?”特里斯特的声音有些怪怪的,甚至有几分高兴。科斯特洛什么也没说。他挂了电话,就试着拨打菲利普的手机,听到的是她的语音留言,他给她留言要她回电话。警察仔细听了录音,试图从每个单词和每个句子中发现可疑的地方。特里斯特午夜时分又给科斯特洛打了电话。他们都去过菲利普的公寓,公寓里没有一个人。他们也四处打电话,但她的朋友们都不知道。他们一直等到科斯特洛来到公寓里才打开了门,却没有菲利普的踪影。 在他们心中,她已经是一个失踪的人了,警方称之为“疑似失踪者”。可他们依然等待着,直到第二天早上打电话通知她住在东洛锡安区的母亲。巴尔弗夫人并没耽误时间,立即拨打了999,当她听到警方总机里满不在意的电话后,便直接打电话给在伦敦办公室的丈夫约翰·巴尔弗。约翰·巴尔弗是一家私人银行的资深合伙人,即便洛锡安与边界区警局的局长不是他的客户,这所警察局里也肯定有哪位大人物是他的客户,因此不到一小时就开始侦查此案了——警方从费蒂斯警察总署调来了一支强大的警力。 大卫·科斯特洛给两名警察打开了公寓门。在公寓里,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杂乱迹象,也没有任何关于菲利普下落的线索。这是一套整洁的公寓套房,有着光滑的地板,粉刷得焕然一新的墙壁(房屋的粉刷工人此刻也在接受讯问)。起居室很大,有两扇落地窗,两间卧室,其中一间改装成了书房。厨房小巧玲珑,设计得比松木镶嵌的浴室还小。卧室里有许多东西是大卫·科斯特洛的。他的衣服被堆放在椅子上,衣服上压着一些光碟和书,所有这些东西都用洗衣袋装着。 当被问及这些东西是谁收拾的时,科斯特洛只能猜测应该是菲利普所为。他说:“我们吵翻了,这很可能是她处理争执的方式。”他说得对,他们以前也经常吵架,但在他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给他的东西打过包。 约翰·巴尔弗乘坐一架私人飞机——由一位体谅他的客户提供的——也飞到了苏格兰,他暂时住在警察局对面的新城公寓。 “案情怎么样?”巴尔弗与科斯特洛一见面就问。科斯特洛脱口而出:“很抱歉。” 在私下讨论此案时,警察推测着这几个字的深层含义:和女朋友吵架使他产生了厌恶的情绪;接下来,他知道她死了;他掩藏了她的尸体,而面对她父亲时,由于“人之初,性本善”的那股善的力量在背后推动着他,使他情不自禁地失口坦承—— 很抱歉。 可以从很多方面去推测这几个字:很抱歉,我们吵架了;很抱歉,给你招惹了麻烦;很抱歉,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很抱歉,我没有好好照顾她;很抱歉,我竟然做了…… 现在,大卫·科斯特洛的父母也来了,并在最好的酒店订了两间套房。他们居住在都柏林郊区。父亲叫托马斯,人称“超级富豪”;母亲叫特丽萨,是一名室内设计师。 两间套房?警察们都在私下议论,为什么他们需要订两间套房?而且,既然他们只有大卫这么一个儿子,他们为什么要住有八个卧室的房子呢? 大家甚至议论到了圣伦纳德的警察局为何会处理起新城区的这件案子。格菲尔德广场的警察局距公寓楼是最近的,可为何调查此案的警员大多都是从利斯、圣伦纳德和托菲肯调过来的呢? 普遍的看法是:有人在幕后操控。 私下里雷布思持不同的看法。 “喝点什么吗?”他问,“茶还是咖啡?”科斯特洛摇了摇头。 “不介意我……” 科斯特洛看着雷布思,有些不解,尔后,猛然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去吧,”他说,“厨房在那边……”他用手指了指。 “谢谢,我知道厨房在哪里。”雷布思说。他走出去关上门,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离开沉闷的起居室,他感觉轻松愉悦了许多。他的太阳穴剧烈地跳着,眼部神经异常紧张。突然,他听到有声音从书房里传出,雷布思禁不住从门后探出头来。 “我在放水壶。” “好主意!”女探员西沃恩·克拉克的视线没有离开电脑屏幕。 “需要什么吗?” “茶,谢谢!” “我的意思是——” “现在还没有,只有写给她朋友的信和她的一些随笔。我要查阅上千封电子邮件,有她的密码就好了。” “科斯特洛先生说她从来没将密码告诉过他。” 西沃恩清了清嗓子。 “什么意思?”雷布思问道。 “我的意思是我的嗓子有些发痒,”西沃恩说,“我的茶里只加牛奶,谢谢!” 雷布思起身进了厨房,倒了壶热水,然后寻找茶杯和茶叶袋。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家?”雷布思经过大厅时,科斯特洛问他。 “你不回去可能更好些,”雷布思告诉他,“记者和相机会盯着你……他们会没日没夜地给你打电话。” “那我就将电话线拔掉。” “就像一名囚徒。”雷布思看见年轻人耸了耸肩,嘴里嘟囔着些什么,雷布思没听清楚。 “你说什么?” “我不能待在这儿。”科斯特洛重复道。 “为何不能?” “我不知道……只是……”他又一次耸了耸肩,用手指将额上的头发理到脑后,“菲利普应该在这里,这也太过分了,她的失踪让我受不了。我不禁想起上次我们一起在这儿的情景,那次我们吵架了。” “为何吵架?” 科斯特洛难为情地笑了笑:“我几乎记不起来了。” “她就是在那天消失的?” “是的,是那天下午。我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那你们争论了很多吧?”雷布思尽力使他的问题听起来是不经意间提出来的。 科斯特洛呆呆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墙壁,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雷布思转过身,把茶叶袋分别放入杯中。科斯特洛在为自己洗脱罪名吗?西沃恩·克拉克正在书房门后偷听吗?他们一直在看着科斯特洛,是的,警员每8小时一班地轮流着值班。但是他们把他带到这儿来还有另一个原因:表面上,他可以帮忙解释一些出现在菲利普·巴尔弗信函中的名字,其实,雷布思觉得这里很可能就是犯罪现场,也许大卫·科斯特洛隐瞒了一些真相。警察们甚至为此事用钱来打赌。托菲肯下的赌注是一赔二,格菲尔德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能赢他。 “你父母说你可以搬到他们预订的酒店去住,”雷布思转身对着科斯特洛,“他们已经预定了两个房间,其中一个应该是空的。” 科斯特洛没有上当,看了看他,然后转过脸去,将头探进书房。 “找到你想找的了吗?”他问。 “再给一些时间,大卫。”西沃恩说,“我们最好继续搜寻。” “你在上面找不到任何答案的,”他指的是电脑屏幕上。可西沃恩没理睬他。他微微弯下身子,问道:“你是哪方面的专家?”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不希望声音跑出这个房间。 他似乎要补充些什么,但他想了想,什么话也没说,然后就大踏步走回了起居室。雷布思将西沃恩的茶送了进来。 “这茶可真高级。”她看着漂在水里的茶叶袋说道。 “我不知道你要多浓的味道,”雷布思解释道,“觉得怎样?” 她想了想,说道:“挺地道的。” “或许你只是一个有着漂亮脸蛋的傻瓜。” 她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将茶叶袋捞出来扔进了垃圾桶。“也许吧,”她说,“那你有何高见呢?” “明天开记者招待会,”雷布思提醒她,“也许我们可以说服科斯特洛去向社会公众做出呼吁。” 夜里,来自格菲尔德广场的两名探员轮流值班。雷布思先回家,刚到家就一头钻进了浴缸。泡在热腾腾的浴缸里,抹上滑溜溜的沐浴露,这让他记起小时候父母给他洗澡的情形。当他一身泥土地从足球场回来时,就会被母亲抓去用沐浴露给他洗个热水澡。“不是因为家里用不起泡泡浴,而是因为用沐浴露是很时髦的。”他母亲经常这样说。 听说菲利普·巴尔弗的浴室里有十几种护肤香精油、沐浴露和美体膏。雷布思盘点自己的用品,有剃须刀、剃须膏、牙膏和一把牙刷,还有一块香皂。药品柜里有贴膏药、扑热息痛药和一盒避孕套。他打开避孕套盒子,看到里面仅剩一个了,这盒避孕套还是去年夏天买的。在他关药品柜时,不经意间瞥见了玻璃柜门上映射出来的影像:苍白的脸,花白凌乱的头发,瘦削的下巴。他勉强笑了笑,又看了看那些已经开始脱落并已看过两次牙医的牙齿,牙医说他的牙齿实在太糟糕,不想再替他医治了。 “振作起来吧,伙计。”雷布思咕哝地抱怨着,转身离开了镜子。 为警局的总警司“农民”[1]沃森组织的退休派对于晚上6点整开始,类似的派对已举办过三四次,而这次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官方聚会。位于雷斯大街的警察俱乐部缀满了彩带和气球,还拉着一条大橫幅,上面写着“解脱工作,享受生活”。有人在舞池里铺了一层稻草,还装饰了充气羊和充气猪,彻底将舞池弄得像一个农家宅院。雷布思到达时,酒吧正闹得热火朝天。警察局的一些高级官员们在演奏三重奏,他看了看表,时间显示是6点40分。说明他们已经与即将退休的总警司共度了宝贵的40分钟。 当天早晨,总警司沃森已在圣伦纳德警察局致过了告别词。雷布思却错过了,因为他那时在照看科斯特洛,但他听到了副局长科恩·卡斯韦尔的讲话。几位和沃森一道上任的官员现在都已退休了,也到场说了几句话。他们一直在讨论晚上的派对议程,看上去整个下午他们一直都在喝酒:他们的领带不是给弄丢了,就是歪歪斜斜地拴在脖子上,脸颊被酒精烧得通红。有个人在唱歌,撕裂般的声音从吊在天花板上的扬声器里吼出来。 “约翰,你想要点什么?”沃森离开自己的桌子来到雷布思面前。 “给我一小杯威士忌吧!” “来份小杯麦芽威士忌!”沃森向正忙着倒拉格淡啤酒的侍者吼道。他眯着眼睛看着雷布思,问道:“你见过警察局总部里的那些‘熊包’吗?” “我进来时与他们擦肩而过。 “走到哪儿都是喝喝橙汁,然后握握手走人。”“农民”正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的话说得含糊不清,结果反而弄巧成拙,“以前一直搞不懂什么是‘假正经’,原来‘假正经’说的就是这一群人!” 雷布思笑了笑,让侍者来一杯阿德贝格威士忌。 “来两份。”沃森嘱咐道。 “怎么?你是一人独酌吗?”雷布思问。 沃森涨红着脸,说:“只有少数几个老朋友来为我道别。”他朝桌子那边点了点头,雷布思朝那个方向望过去,看见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头子。在他们的更远处,桌子上摆着自助餐,有三明治、香肠卷、油炸土豆片和花生米。雷布思认识这些面孔:他们是从洛锡安与边界区总部来的马卡里、艾尔德、沙格·戴维森和罗伊·弗雷泽。比尔·普莱德正在和鲍比·霍根谈话;格兰特·胡德站在重案组的克拉弗豪斯和奥米斯顿夫妇身边,尽量掩饰着他对他们的奉承;乐癫癫的乔治·西尔弗斯看得出来菲莉达·霍斯警员和埃伦·怀利警长对他的奉承并不领情;来自总部的简·巴伯正在和西沃恩·克拉克闲聊,她曾经是巴伯的性犯罪研究小组的成员。 “若有人知道是这么个情况,”雷布思说,“可就有机会大做文章了。谁留在办公室值班呢?” 沃森大笑:“几乎唱空城计了。” “来的人真不少啊,但愿我退休时也有这么多人参加。” “一定更好,我打赌。”沃森稍稍向雷布思靠近,“管弦乐即将奏响了,正好不让他们打瞌睡。” 雷布思笑了笑,举起酒杯,向他的上司敬酒。他们一饮而尽,沃森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你还要干多久?” 雷布思耸耸肩:“我还没干满30年。” “干不了多久了,对吧?” “我没计算过。” 其实他在扯谎: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琢磨着。30年意味着30年的辛劳,的确是漫长了些,不过那时的养老金可以达到最大值,许多官员都是靠这笔养老金才能安度晚年:50多岁退休,在海边买一套小屋。 “有件往事我很少提起,”沃森说,“我来警局的第一周,他们让我坐前台值夜班。某天晚上,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跑进来,他径直冲到柜台前说:‘我摔坏了我的小妹妹。’”沃森的眼睛凝视着前方,“此刻我还能记起他的眼神,他的原话是‘我摔坏了我的小妹妹’。当时,我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原来他将小妹妹从楼梯上推下去,摔死了。”他停了停,喝了一口威士忌,“这就是我来警局的第一周。你猜我的上司怎么说的?——‘事情总会好起来的!’”沃森勉为一笑,“可我从没信过……”突然,他举起双臂,满面微笑,“她在这儿!她在这儿!我还以为我被放鸽子了呢。” 沃森热情的拥抱几乎使总督察吉尔·坦普勒窒息,他亲吻了她的脸颊,问道:“难道你不想在舞池显露一手吗?”然后他夸张地拍打自己的额头,“噢!大男子主义,你不会告发我吧?” “这次我就放你一马,”吉尔说,“不过你得请我喝一杯。” “我请客,”雷布思发话了,“你喝什么?” “大杯伏特加。” 这时鲍比·霍根跑过来喊沃森去调解一场争议。 “公务在身,失陪了。”“农民”警司抱歉道,然后摇摇晃晃地穿过了舞池。 “是他部门的吧?”吉尔猜测。 雷布思耸耸肩。沃森的绝活是能一口气说出《圣经》的所有章节,创下的纪录是一分钟之内说完。今晚绝对没人能赢他。 “大份伏特加酒,”雷布思吩咐道,然后他举起酒杯,又道,“再来一杯双份威士忌。”他又瞅了一眼吉尔的表情,解释说,“双份威士忌记在沃森账上。” “自然!”她笑着说,但眼里并无笑意。 “你挑好了为自己庆祝的日子了吗?”雷布思问。 “为什么庆祝?” “我只是想说,作为苏格兰的第一位女性总警司……应该值得一整夜的狂欢吧?”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喝了杯‘杯杯香’。”她看着侍者往她的杯子里滴上安古斯图拉汁。“巴尔弗那个案件怎么样了?”她问。 雷布思看着她:“这就是我的超级新长官所问的吗?” “约翰……” 有趣的是单单一个名字怎么表达了如此多的内容!雷布思拿不准是否捕捉到了所有的细微差别,但至少他捕捉到了不少。比如说:约翰,不要逼我;约翰,我知道我们之间有段往事,但那已经过去了…… 吉尔·坦普勒拼了吃奶的力气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来,但是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呀,许多人等着看她的笑话,甚至包括她那些所谓的朋友。 雷布思点点头,埋了单,他将其中一杯威士忌倒入另一只杯子。 “留给他自己吧。”他说着把头转向“农民”,只见他正准备开讲《新约圣经》。 “他总是甘当殉难者!”吉尔说。 “农民”警司的吟诵声刚落,一阵欢呼声便响了起来。有人说这是一个新纪录,但雷布思知道不是的。这只是又一次表演。麦芽酒喝起来有海藻和苔藓的味道,但是雷布思知道,从现在起,不管他在哪儿喝阿德贝格,总会想起一个小男孩走进警察局大门的情景…… 西沃恩走了过来。 “祝贺你!”她说。 两个女人握了握手。 “谢谢,西沃恩!”吉尔说,“也许有一天会是你。” “当然,”西沃恩表示同意,“警棍就是用来对付玻璃天花板的。”她将拳头朝空中挥了挥。 “想喝点不,西沃恩?”雷布思问她。 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也就这个用途。”西沃恩挤了一下眼睛。雷布思起身离去,留下她们在那儿大笑。 9点钟开始唱卡拉OK,雷布思走进卫生间,感觉汗水冰冷了脊背。他的领带早已被塞到了口袋里,夹克衫挂在酒吧里的一把椅子上。有些参加聚会的人已经离开了,或许是为了去接晚班,或许是因为他们的手机和呼机有消息,还有些人回家换下了工作服,刚刚到来。一位来自圣伦纳德通讯部的女警官穿着超短裙出现,这是雷布思第一次看见她的腿。四个在“农民”警司原来工作过的西洛锡安警局的警官也吵吵闹闹地来了,他们手里拿着“农民”警司25年前的照片,他们重新拼贴了这些照片,有的给“农民”的头像配个大胖身子,有的把他的头像拼贴到摆出各种姿势的女人身上。 雷布思洗了洗手,又用清水洗了洗脸和脖子。他把手帕当作毛巾使用,这时鲍比·霍根正好走过来。 “料你不敢唱。”霍根说完,准备进去小便。 “鲍比,你听见我唱歌了?” “我们应该一起二重唱《我的水桶有个洞》(There's a Hole in My Bucket)。” “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会唱这支曲子了。” 霍根咯咯笑起来:“还记得我们还是激进小青年的时候吗?” “激进小青年早就死了,”雷布思叽咕着,差不多是自言自语。霍根以为他听错了,但是雷布思只是摇摇头。 “那下一个该由谁来做悲壮的告别呢?”霍根又探出头来问。 “不是我。”雷布思声明。 “不是?” 雷布思又开始擦他的脖子,说道:“我不能退休,鲍比,这会杀了我的。” 鲍比哼了一声:“还不是一样,工作也会杀了我。”两个人都陷入了深思,然后霍根使了个眼色给他,猛地推开了门。他们又回到了热气和嘈杂中。霍根张开双臂迎接一个老朋友,“农民”的一个好友推给雷布思一只杯子。 “你喜欢阿德贝格酒,对吧?” 雷布思点点头,吸吮着手背上不知是谁洒落的酒。然后,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小男孩来通报消息的画面,举起的杯子又放了下来。 雷布思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公寓的大门。钥匙是崭新的,闪闪发光,正是那天配制的。 当他走向楼梯时肩膀在墙壁上擦了一下,他紧紧抓住栏杆,爬上了楼梯。他用剩下的两把闪闪发光的钥匙打开了菲利普·巴尔弗的公寓。 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报警器也没打开。他打开了灯,脚下松软的地毯似乎要缠住他的脚踝,他不得不撑着墙壁不让自己跌倒。房间还是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只是书桌上的电脑不见了,应该被搬回了警察局,西沃恩相信可以从巴尔弗的互联网提供商那里获取破解密码。 卧室里,不知是谁从椅子上搬走了大卫·斯科特洛的那堆衣服,雷布思推测是斯科特洛自己干的,可他未经允许。法院检查处规定,任何东西都不能从公寓里拿走,除非得到许可。但法院检查处可能还没来得及检查这些衣服,也没采集过样本。 法院已经要求必须缩减开支,像此类案件,花费就像流水一样。 雷布思在厨房倒了一大杯水,回到起居室坐下,差不多就坐在大卫·科斯特洛之前坐的位置。一些小水珠从他的下巴滴下来。墙壁上挂着抽象画,它们好像在和雷布思开玩笑,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游动。他弯下腰把空杯子放在地上,然后双手撑地,跪了下来。唯一的解释是,有不怀好意的人将迷药掺入了饮料。他转过身坐下,闭了一会儿眼睛。 对于失踪者,有时候你的担心是徒劳的。他们不现身,也不希望被别人找到。这样的案例太多了,总有寻人照片和寻人启事在办公室里传来传去,他们的面孔模模糊糊,仿佛正处在成为鬼魂的过程中。 他眨了眨眼,眼睛可以睁开了,一眼就望见了装饰华丽的天花板。在新城,这是一套又大又好的房子,但雷布思还是喜欢他在旧城区的住所,那里有更多的商店,也不像这里如此显摆。 那杯阿德贝格一定被掺入了烈酒,真不该再喝那杯的,真是活见鬼。他不知道那个男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意外造成的还是故意设计的?这个小男孩现在可能已经当上了父亲,甚至是爷爷。他还会梦到被他杀害的妹妹吗?他能记起那位站在前台后面穿着制服、神色紧张的年轻小伙子吗?他伸出手摸了摸地板,都是打过蜡的实木地板。他突然想到,他们还没有将地板撬起来检查!他感觉到两块地板之间有裂缝,于是使劲儿挖,但什么也没挖到。不知怎么回事,他打翻了杯子,杯子开始滚动,声音充满整个房间。雷布思看到它一直滚到门口才停下来,是一双脚拦住了它。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雷布思站起身来。在他面前站着一位大概45岁出头的男人,双手插在中长的黑色羊毛大衣口袋里。那人稍微拉开距离,堵在了门口。 “你是谁?”雷布思问。那个人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拿着一个手机凑到耳边,说道:“我在报警。”“我就是警察,”雷布思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他的证件,“探长雷布思。” 男人拿过证件看了看,还给雷布思,说:“我是约翰·巴尔弗。”他降低声调,声音听起来不再那么紧张了。雷布思点点头,他对他已经了解几分了。 “很抱歉,如果我……”雷布思将证件放回口袋,话还没说完,就有点站不住了。 “你喝多了?”巴尔弗说。 “是的,对不起。我是在领导退休派对上喝的,而不是值班时喝的。如果你是这个意思。” “那我可以问一下你在我女儿的公寓里做什么吗?” “可以,”雷布思回答,他四处看看,“我只想……啊,我想我……”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请你离开这里,好吗?” 雷布思微微点头道:“可以,当然可以。” 巴尔弗朝旁边移开了身子,以便让雷布思走过去。雷布思在走廊上停了下来,半转身准备向他道歉,但巴尔弗已经走到了起居室的落地窗前,凝望着窗外,双手紧抓着百叶窗的窗棂。 雷布思轻轻地走下楼梯,现在他逐渐清醒过来了。他随手关上身后的大门,既不回头看大门,也不看窗户。街上空无一人,不久前刚下过一场倾盆大雨,人行道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反射着路灯的灯影,闪闪烁烁的。 唯一能听见的声响是他的脚步声。他开始爬坡,经过女王街、乔治街、王子街头和北桥。有人正从酒吧里出来准备回家,在寻找出租车和走散的朋友。雷布思走到特隆柯克时向左拐,朝着修士门走去。一辆巡逻车停靠在马路边,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人醒着,另一个睡着了,他们都是来自格菲尔德广场的警察。可能是因为运气不好,或者是因为老板不喜欢他们,才派他们来值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夜班。对于那个醒着的警察来说,雷布思不过是又一个过路人,他拿着一张折叠的报纸,头歪在灯光下。当雷布思敲响车顶时,报纸掉下来落在了睡着的警察头上,他从睡梦中猛然惊醒,一把扯掉了头上的报纸。 他将车窗摇下来,雷布思敲着窗边说:“先生们,一点钟了,闹钟响了。”“我差点尿裤子了!”看报纸的那位警察说着,想收拾他的报纸。他的名字叫帕特·康诺利,在刑事调查局的头几年里,他一直决然地反对人们叫他的昵称“笨蛋”。另一名警察叫汤米·丹尼尔,他似乎总是漫不经心,就如他做任何事都是用自己的昵称“远远”。从汤米到汤姆,从汤姆再到遥远的鼓点,这是他名字里的逻辑关系,同时也充分表现了这个年轻人的性格。他被硬生生地从睡梦中弄醒,翻着白眼看雷布思。 “应该送咖啡给我们吧?”康诺利抱怨。 “对,”雷布思表示同意,“或者送一本词典。”他瞥见报纸上有一个字谜游戏方格,填写出来的格子不到四分之一,谜团是由涂鸦和未解决的难字组成的。 “今晚很安静吗?” “只有一些外国人问路。”康诺利答道。雷布思笑了笑,扫视了一遍街道。这里位于爱丁堡的旅游中心,一个酒店在交通灯旁边,街对面是针织品商店,橱窗里展示着精致的礼品、奶油酥饼和威士忌,50码[2]之外有一个苏格兰方格呢短裙店。约翰·诺克斯之屋一半露在灯光下,一半隐藏在晦暗的阴影里。曾经,在爱丁堡只有旧城:位于城堡和荷里路德之间的一条狭长的脊地。可是后来这个地方变得越来越拥挤和不卫生,因此新城便建起来了。高雅的乔治艺术被冷落在旧城,那些经济上不能承担迁移的人也留在了旧城。令雷布思奇怪的是,虽然菲利普·巴尔弗选择了新城,但科斯特洛依然住在旧城中心。 “他在家吗?”雷布思问道。 “如果他不在,我们会一直守在这里吗?”康诺利盯着他的搭档,他正从热水瓶里倒番茄汤,远远犹豫地闻了闻,然后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实际上你就是我们想要的那个人了。” 雷布思看着他,“噢,是吗?” “告诉我,《发薪的日子》(Wages Day)是迪肯·布鲁的第一张专辑还是第二张?” 雷布思微微一笑。“今天真是个宁静的夜晚。”然后思考了一会儿说,“第二张。” “你还欠我10镑!”康诺利告诉他的搭档。 “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雷布思蹲下,感觉有点吃力。 “什么问题,你说吧。”康诺利回答。 “如果你想小便你会怎么办?” 康诺利笑着回答:“如果丹尼尔睡着了,我就尿在他的热水瓶里。” 满嘴的汤几乎全从丹尼尔的鼻孔里喷出来。雷布思吃力地站起身,感觉血液在耳鼓奔涌,这意味着十级狂风般汹涌的酒醉即将来临。 “你要进去?”康诺利问雷布思,他又看了看公寓。 “有这想法。” “我们得做个记录。” 雷布思点头:“我知道。” “你刚从‘农民’警司的派对上回来吗?” 雷布思转身面对车:“是啊,怎么了?” “你喝酒了吧?那么你现在不合适去拜访他,先生。” “伙计,也许你是对的……”雷布思说着便向公寓走去。 “还记得你问我的第一个问题吗?” 雷布思从大卫·科斯特洛手中接过一杯黑咖啡,从锡箔纸里掏出两粒扑热息痛药就着咖啡吞了下去。已是午夜时分,但科斯特洛还没睡觉,他穿着黑色的T恤和牛仔裤,光着脚。他一定是去了商店:购物袋丢在地板上,旁边有喝剩的半瓶酒,没盖瓶盖。雷布思猜想这绝对不是品酒,品酒可不是这么个品法。威士忌得花钱买,没必要一下子挥霍一整瓶,喝几杯就可以了。 起居室很小,石板楼梯盘旋而上,通向塔楼,窗子很小。这座楼是一个世纪前建造的,那时暖气还是一种奢侈品。窗子越小,热量也就流失得越少。 起居室和厨房相邻,由楼梯分隔开。门厅宽敞。锅碗瓢盆在墙上挂了一整排,科斯特洛似乎很喜欢自己做饭吃。起居室里到处都是书和光盘。雷布思翻了翻光盘,有约翰·马丁、尼克·德雷克和乔尼·米歇尔,虽然有些陈旧但质量依然很好。那些书看起来像是科斯特洛英语文学课上的材料。 科斯特洛坐在红色坐垫上,雷布思挑了一把直背木椅坐下。总共有两把这样的木椅,看起来有点像放在考斯威商店门外的那些60年代的“古董”。 科斯特洛用手挠着头,什么也没说。 “你问我是否认为那是你干的。”雷布思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干什么?” “杀害菲利普。我想你要表述的是‘你认为是我杀了她’,对吧?” 科斯特洛点头说:“不是很明显吗?我们吵翻了,我可以理解你把我当作嫌疑犯。” “大卫,现在你是唯一的嫌疑犯。” “你真的认为她出事了?” “那你是怎么看的?” 科斯特洛摇了摇头,说道:“自从发生这事后,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了,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 他们沉默着坐了一会儿。 “你来这儿做什么?”科斯特洛突然问道。 “我回家路过这里。对了,你喜欢旧城区?” “是的。” “它是和新城有点不一样,难道你不想离菲利普近点?” “你想说什么?” 雷布思耸耸肩,说:“也许从你更喜欢旧城这一点,可以看出你们俩之间的某些东西。” 科斯特洛冷冷笑了笑,说:“你们这些苏格兰人真单纯!” “怎么说?” “旧城与新城,基督教与新教,东海岸与西海岸……事情可能比这还复杂。” “矛盾的吸引力,正是我所意识到的。”他们之间又是一阵沉默,雷布思扫视一遍房间。 “没有把房间弄乱?” “谁?” “那些警察。” “本来会更糟糕的。” 雷布思喝了一口咖啡,假装品尝,说道:“不会把尸体藏在这儿,对吧?我的意思是只有变态的人才会这么做。”科斯特洛直直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我的意思是,理论上是这样的。我没别的意思。他们是为了调查,他们不是来找尸体的。他们查一些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比如说血斑、纤维,甚至是一根头发。”雷布思缓缓摇了摇头,“陪审团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破案的旧手法已经被淘汰了。”他放下咖啡杯,把手伸进口袋拿烟盒,问道,“不介意我抽支烟?” 科斯特洛犹豫了下,说:“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抽一支。” “来一根吧!”雷布思取出一支烟点燃,然后将烟盒和打火机扔给他。“给自己卷根大麻烟吧,”他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吸。” “不是的。” “这些天的学生生活一定不一般吧?” 科斯特洛深呼一口气,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烟,似乎对他来说这是种陌生的东西。他回答:“我想是的。” 雷布思笑了笑。只有两个成年人在吸烟、聊天,短短的几个小时,外面的世界已沉睡,没有人来偷听他们诚实的谈话。他站起来走到书架前,问:“你和菲利普是怎么认识的?”雷布思随意拿起一本书来翻阅。 “一次晚宴上,我们很快一拍即合。第二天早餐后,我们在沃里斯顿公墓散步,那时我发现爱上了她……我的意思是那不只是一夜情。” “你喜欢电影?”雷布思发现有一层书架上全是关于电影的书,便问他。 科斯特洛向他看过来,说道:“我想有一天能尝试着写剧本。” “你真行!”雷布思翻开另一本书,好像是关于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诗集。停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没有去酒店?” “没有。” “你见过父母了吧?” “是的,见过了。”科斯特洛又取出一支香烟点上。他意识到没有烟灰缸,于是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结果发现了两个烛台,一个给雷布思,一个给自己。从书架转过来,雷布思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是一个用金属做的玩具士兵,不到一英寸高。他弯腰捡起来,发现步枪已经被折断了,脑袋扭向一边。应该不是他弄坏的,雷布思轻轻地把它放回原处,回来坐下。 “那你父母把另一个房间退了吗?”他问。 “他们分开睡的,探长。”科斯特洛正在临时烟缸边缘清理烟头,他回答,“这没有犯罪,对吧?” “这个不好评价,我妻子已经离我而去很多年了,我都记不清是哪年的事了。” “我敢打赌你还记得!” 雷布思笑了笑:“内疚啊!” 科斯特洛把头倚靠在身后的靠垫上,憋着呵欠。 “我该走了。”雷布思说。 “至少喝完你的咖啡再走吧!” 咖啡已经喝完了,雷布思有点犯困,但如果没人赶他,他仍不打算离开。“也许她会出现的,女人们有时候会这么做,对吧?突然想离开躲避一段时间。” “菲利普可不是这种类型。” “但她也可能匆匆离开去某个地方了。” 科斯特洛摇摇头,说:“她知道她的朋友们在酒吧里等着她,不可能忘记这事的。” “不可能?也许她正好遇到什么人……你知道的,冲动行为,像广告中说的一样。” “什么人?” “这是可能的啊,不是吗?” 科斯特洛的眼睛一下变得昏暗了:“我不知道,我也在想她是不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人。” “你不这么认为吗?” “是的。” “为什么?” “如果真有这种情况,她会告诉我的。这就是我的菲利普。” “你们喜欢相互关心?” “有时我们不都这样吗?” “她会不会是为了引人注目,为了让我们到处寻找她?” “假装失踪?”科斯特洛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呵欠,“或许我应该睡一会儿了。” “什么时候召开新闻发布会?” “下午吧,还得处理一下发布会的主要内容。” 雷布思点点头,说:“在那儿不要紧张,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科斯特洛掐灭了烟蒂,说:“我还能怎样?”他把烟盒和打火机还给了雷布思。 “你留着吧,说不定还用得着呢。”雷布思站起来,虽然之前吃了扑热息痛片,此刻还是感到血液直往头上冲。这也许是菲利普的做事方式:科斯特洛这样评价她是不经意的,还是精心设计的呢?科斯特洛也站了起来,他带着微笑,尽管这微笑并不那么自然。 “你从来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对吧?”他问道。 “科斯特洛先生,我还没有下结论。” “你现在也是吗?”科斯特洛把双手放进口袋,“你会去新闻发布会吗?” “应该会去。” “你就等着看我说话是不是有破绽,就像在法庭上是吗?”科斯特洛眯着眼睛,“我不笨,我知道自己可能是唯一的嫌疑人。” “那你将感激我们站在同一战线上……除非你比我懂得多?” “你今晚为什么来这里?你没值班,不是吗?” 雷布思朝他走近一步,说:“科斯特洛先生,知道人们过去常常怎么想的吗?他们认为被害者的眼珠里保留着凶手的印记,那就是他们死前最后看到的东西。因此有些凶手将受害人的眼睛挖出来。” “可是探长,现在我们已经不这么认为了,对吧?你不能采用他们的方式,仅仅凭借眼神的交流来辨认别人的好坏。”科斯特洛朝雷布思凑过来,微微睁开眼睛,“请仔细多看一会儿!” 雷布思看见一双眼睛盯着他,他也直直地盯着这双眼睛。最后,科斯特洛先眨了眼,打断了这种凝视,他转过身叫雷布思离开。当雷布思向外走时,科斯特洛又叫住了他。他用手帕擦了擦烟盒和打火机,然后把这两件东西扔给了雷布思。烟盒和打火机落在了雷布思的脚边。 “我想你可能比我更需要它们。” 雷布思弯腰将烟盒和打火机捡起来,问:“为什么用手帕擦呢?” “谨慎行事!”科斯特洛说,“证据可能会在最陌生的地方出现。” 雷布思站起来,决定不再开口。到了门外,科斯特洛向他道晚安。他下楼梯时突然回过神来,他想到了科斯特洛擦拭打火机和烟盒的方法,当侦探这么多年来,他未曾见过一个嫌疑犯这样做,这似乎意味着科斯特洛有意这么做。 或者,这个行为是故意给别人看的,但它也向雷布思展示了科斯特洛有沉着、谨慎的一面。 擦拭打火机和烟盒的行为,意味着有人已将事情远远想在前面了…… [1]Farmer Watson即法玛尔·沃森,在这里“农民”是昵称。 [2]1码=0.9144米。 第二章 THE FALLS 又是一个寒冷的黄昏,苏格兰一年至少有三个季节如此,天空如同覆盖着蓝灰色的石板,刮着雷布思的父亲所谓的“刺骨寒风”。他想起了父亲曾反复讲述的一个故事: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清晨,雷布思的父亲走进洛克格利的一个食品杂货店,老板站在电炉旁。他指着烤炉问老板:“那是你的埃尔郡乳牛熏肉吗?”老板回答说:“不是,那是我的手,我正烤着呢。”他发誓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当时只有七八岁的雷布思就相信了他。现在回头看来,那似乎只是父亲从别处听来的一个老掉牙的笑话。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我很少见你笑。”女服务员一边给他做拿铁咖啡一边说。她第一次描述自己的工作时发音不准,把“拿铁咖啡师”(Barista,latte)说成了“法律顾问”(Barrister),以至于雷布思很疑惑,问她是不是正在从事第二职业。小店位于草场的角落里,由一个警察岗亭改装而成。几乎每天早晨,在上班的路上,雷布思都会在那里逗留片刻,他总是点“牛奶咖啡”,而她总是纠正他说他要的是“拿铁”,而后他会补充说“双份”。其实他没有必要说这些,因为她已知道他想要喝什么,只是他喜欢这么做。 “微笑并不犯法,对吧?”他说道,那时她正在用汤匙把奶泡放在咖啡上。 “你比我更清楚。” “你的老板比我们都清楚。”雷布思埋完单,将零钱放在咖啡杯旁边做小费,然后前往圣伦纳德警局。他想,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警察,尽管她说“你比我更清楚”,但这只是一句漫不经心说出来的话,除了想继续调侃外没有其他深层含义。反之,他将谈话转移到她的老板身上,因为这个连锁售货亭的老板曾是个律师,但她好像没听明白。 到达圣伦纳德,雷布思待在车里喝着饮料,抽着最后一支烟。几辆面包车停靠在警察局后门,等待着将被送去法院的人。几天前,雷布思已经找到了一宗案件的证据,他想知道案件的审理结果。当警察局的门打开时,他期望能看到羁押的犯罪嫌疑人,但他只看到了西沃恩·克拉克。西沃恩看见他的车后,笑了笑,他清楚地看见她摇了摇头。见她走过来,雷布思摇下了车窗。 “那个犯罪嫌疑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她说。 “早上好!” “老板想见你。” “她可是派了只很管用的警犬。”他挑衅地说道。 西沃恩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笑了笑。雷布思走下车。当他们走到停车场中央时,他听到有个声音传过来:“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于是他停下脚步。 “我忘了。”他承认。 “对了,昨晚的宿醉是怎么回事?你还把其他的什么事给成功忘掉了?” 当她为他开门时,他脑子里突然出现了猎人打开陷阱的画面。 “农民”警司的照片和咖啡机都不见了,文件柜上有一些贺卡,除此之外,房间里还和以前一样,甚至包括公文盒里那些待处理的文件和窗台上孤独的盆栽仙人掌。坐在“农民”警司坐过的椅子上,吉尔·坦普勒似乎感觉不太舒服,身躯庞大的警司坐过的椅子并不太适合她那苗条的身材。 “坐下吧,约翰。”当他从门厅走向座位时,吉尔发话了,“告诉我昨晚是怎么回事。”她将双肘放在办公桌上,双手握在一起,这是“农民”试图隐藏恼怒和急躁情绪时的惯用动作。或许她是从他那里学到的,或许这是她身为上司的一个姿势。 “昨晚?” “在菲利普·巴尔弗的公寓里,她父亲发现了你。”她抬起头,“很显然,你喝酒了。” “我们不是都喝了吗?” “我没有像某些人喝得那么多。”她再次低头看着办公桌上的那张纸,“巴尔弗先生想知道你去干什么。坦率地说,我本人也非常好奇。” “我在回家的路上……” “从利斯到马奇蒙特要经过新城?听起来你好像走错了方向。” 雷布思意识到自己还一直端着咖啡杯,便不慌不忙地把杯子放下,慢悠悠地说:“我做事的风格就那样。”最后他说,“当一切都归于平静时,我喜欢回去看看。” “为什么?” “怕万一漏掉什么。” 她似乎也认同这种说法,说道:“我看不仅仅是这些吧。” 他耸耸肩,什么也没说。她又盯着那张纸。 “然后你又决定拜访巴尔弗小姐的男朋友,多么明智的做法啊!” “我确实是在回家的路上。我还停下来与康诺利和丹尼尔说了会儿话,发现科斯特洛先生家的灯还亮着,于是我就萌生了上去看看的想法,以确定他没事。” “多么有爱心的警察啊!”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下,“难道这就是科斯特洛先生觉得有必要向他的律师提及你探访的原因?”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坐在硬椅子上的雷布思稍微移动了一下,假装为了取咖啡。 “他的律师提到了骚扰……我们不得不严加监督。”她盯着他说。 “听着,吉尔!”雷布思说,“我们相识很长时间了。我的工作方式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我能肯定沃森警司曾对这件事引经据典。” “那是另一回事,约翰。” “什么意思?” “昨晚你喝了多少?” “超出了我应该喝的,但那不是我的错。”他望着吉尔,看见她惊讶得竖起眉毛,“我敢肯定有人在我酒中掺了迷药。” “我希望你去找医生鉴定一下。” “我万能的上帝啊……” “你喝的酒,吃的饮食,还有你的健康……我希望你接受治疗,不管医生怎么说,都是必要的,我希望你遵守。” “苜蓿胡萝卜汁?” “你要去找医生看看,约翰,这是命令。”雷布思只是哼了一声,喝完了咖啡,然后举起杯子。 “低脂牛奶。” 她几乎笑了,说道:“我想这只是个开始!” “听着,吉尔……”他站起身,将咖啡杯里的残留物倒进干净的垃圾桶里,“我饮酒没有问题,酒不会妨碍我的工作。” “昨晚它确实妨碍了你的工作。” 他摇摇头。此时吉尔的脸绷紧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就在你离开俱乐部前……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他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她的办公桌前,手垂在身体两侧。 “你还记得你对我说什么吗?”她问他。他迷惑不解的表情明显告诉她,他已经不记得了,“你要我和你一起回家。” “对不起。”他试图将那晚说的话回忆起来,但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离开俱乐部…… “你走吧,约翰,我们另外约时间再谈。” 他转身出了门,刚走到走廊,她又叫住他。 “骗你的,”她微笑着说,“你什么也没说。你会祝愿我在新的工作中一切顺利吗?” 雷布思很想一笑了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吉尔一直保持着微笑,直到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他一离开,她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沃森给了她详细的报告,但这些报告都是她已经知道的。报告上面这样说:也许他喝多了,但是吉尔,他是个好警察。他喜欢假装没有其他人,他自己也能做好……也许那是真的,但雷布思可能很快就会认识到一种现实,即便没有他,别人也能做好,也许这才是真的。 为调查菲利普·巴尔弗案件专门设立的办公室位于格菲尔德广场——那里距离巴尔弗家更近——但是这么多警察的介入使原本就很狭窄的空间更加拥挤,因此圣伦纳德刑事侦查室的一隅被留出来重新使用,西沃恩正在这里忙着她的收尾工作。地上放着一个备用的硬盘,雷布思发现她在用巴尔弗的电脑。她用脸颊和肩膀夹着电话听筒,边说边打字。 “这里也没什么好消息。”雷布思听到她说。 雷布思和其他三个警官共用自己的办公桌,他正扫掉薯片的残屑,将两个空芬达瓶扔进垃圾桶,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拿起听筒,听筒那头是当地的晚报记者,想试图摸清案件的进展情况。 “找新闻联络员吧。”雷布思告诉那个记者。 “拜托了!” 雷布思陷入了沉思。联络是吉尔·坦普勒的专长。他扫了一眼对面的西沃恩·克拉克,问道:“谁是新闻联络员?” “埃伦·怀利。”记者说。 雷布思道了声“谢谢”就挂断了电话。联络任务是为西沃恩安排的,特别是关于备受瞩目的案件。埃伦·怀利是来自托菲肯的一名警官。吉尔·坦普勒作为一名联络专家,别人会向她请教关于任命的建议,她甚至会自己做决定。她竟选择了埃伦·怀利,他想知道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从桌子旁站起来,用图钉把一些文件钉在身后的墙上。有值勤表、传真号和联系电话以及联系地址,还有两张失踪女人的照片。其中一名失踪女人的照片已经在新闻上发布了,有十二个新闻媒体重复播放着她的故事。如果发现这个女人不安全了,侦探立刻就会把有关她的信息放在墙上,然后删除有关她的新闻故事。因为那些重复出现的报道是不正确的,而且还有一些耸人听闻的成分。雷布思的目光停留在了“悲惨男友”这几个字上,他看看表,距离新闻发布会还有5个小时。 随着吉尔·坦普勒的晋升,空出了圣伦纳德警局总督察的职位。比尔·普莱德想要得到个职位,他正尽力地在巴尔弗的案件上展现自己的威望。当雷布思第一次来到格菲尔德广场临时建立的警所时,他只能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普莱德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神,一身全新的西装,烫得整整齐齐的衬衣,还有昂贵的领带,黑色粗革皮鞋擦得锃亮。如果雷布思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还去理发店理了发。事实上没有必要,但他还是那样做了。他负责分组,将小组分派到街上做那些每天挨家挨户打探消息的苦差事。有时街坊邻居、朋友、学生和学校教职工都会受到警方的质疑。警方检查了飞机航班和渡船信息,并且将照片传真给了洛锡安与边界区的火车运营商、巴士公司以及警察机关。有的被安排去整理全苏格兰有关新尸体的信息,有的集中注意力于病人的入院情况,以及这个城市的出租车和小汽车出租公司……所有这一切构成了探究本案的官方走向,但在幕后,他们向失踪者的直系亲属和朋友圈中的成员提出的问题却截然不同。雷布思怀疑在此轮失踪人员背景的调查中,不会涵盖任何与本案相关的线索。 当普莱德向周围的警官下达完解散的命令时,他瞥见了雷布思,于是朝他使了个眼神。雷布思走近普莱德,擦了擦前额。 “小心点。”雷布思说,“众所周知,权力是会使人腐化的。” “别介意。”普莱德放低声音说,“我正忙得不可开交。” “比尔,那是因为你能够完全胜任,总部花了20年的时间才认清这个事实。” 普莱德点了点头:“有消息说,你不久前拒绝升迁总督察?” 雷布思哼了一声,回答道:“那是谣言,比尔,正如佛利伍麦克合唱团(Fleetwood Mac)的唱片,最好别去开始。” 此时,整个房间里就像在排练舞蹈,每位参与者都在忙于已分配的工作。一些人正在穿外套、拿钥匙和笔记本,一些人卷起袖子以便能够更舒适地使用电脑和电话。由于有一笔不太清晰的财政预算,室内购置了一些新椅子。至于那些换下来的蓝色转椅,人们用转椅的滑轮滑过地板,以此来代替站起身走路,唯恐其他人利用他们站起来的间歇将自己的“战利品”抢走。 “我们正充当着那个失踪女孩的男友的临时保姆。”普莱德说,“这是新老板的命令。” “我听说了。” “女孩的家人给我们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普莱德补充道。 “这不会对预算有任何影响的,”站在一旁的雷布思抱怨道,“比尔,今天有我什么任务?” 普莱德随手翻阅着笔记板上的表格:“这里有社会公众打来的37个电话。” 雷布思举起手:“不要看我。那些怪胎和亡命徒就是为了那些L字车牌,确定?” 普莱德笑了,答道:“早已经分配完了。”同时向那两个最近被提拔的身着便服的警员点了点头。他们对这些超负荷的工作感到惊愕,他们近期的大部分任务就是拨打那些冰冷费力又不讨好的电话,任何备受瞩目的案件都会有更多的虚假招供和错误导向。有些人渴望受到关注,即使那意味着他会在警方的调查中成为嫌疑犯,他们也在所不惜。在爱丁堡,雷布思认识很多这样的冒充者。 “难道是克劳尚德?”他猜测道。 普莱德轻轻地拍了拍那张表格,说:“目前为止已经打过三次电话了,他很乐意承认自己是谋杀犯。” “把他逮进来,”雷布思说,“这是唯一可以制服他的手段。” 普莱德将空着的那只手放在了领带结上,像是检查不合格品一样。他暗示道:“邻居?” 雷布思点点头,说:“确实是邻居。” 他将之前的笔录整理到了一起。其他警官被指派到了大街的另一边,只留下了雷布思和另外三个人——两个工作组——要对菲利普·巴尔弗公寓两侧的居民进行调查。这些居民总共有35户,其中3户没人,余下32户,每个小组调查16户,每调查一户大概要花15分钟时间,共需要花费4小时。 今天与雷布思搭档的是警员菲莉达·霍斯,他们走向第一间公寓,霍斯帮雷布思做记录。事实上,雷布思不确定是否应该称这些住房为“公寓”,它虽坐落在新城,但它有着乔治王朝时代奢华的建筑风格,还配有艺术馆和历史悠远的商业中心。于是,他向霍斯征求意见。 “称为公寓大楼如何?”她笑着提议道。每层有两套房子,有的装饰着黄铜,有的装饰着陶瓷制品。有些装饰物装得很低,以至于像是在显摆那用透明胶带固定的卡片或是纸板上的牌子。 “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科伯恩协会的批准。”霍斯说。 小卡片上罗列了三四个学生的名字,雷布思猜想,这些学生应该是来自比巴尔弗的背景稍差一点的家庭。 门前洁净而光亮,并配有迎宾垫子和盆栽花,楼梯扶手上还挂着花篮子。墙壁看起来刚刷过油漆,楼梯打扫得一尘不染。在第一个楼梯间的工作还算顺利:有两间公寓没人在家,雷布思将卡片放进了他们家的信箱。然后他们又用15分钟探访了剩下的住户,他们只问一些与案情有关的问题。比如,对于此案,请问你还有需要补充说明的吗……这些房主大多都是摇摇头,并表明他们听到这宗案件后感到很震惊。一路走下来,这显然是一条安静的小街道,什么也没发生。 公寓的正门在大楼底层,大厅装饰着黑白相间的大理石,两侧排列着多利安式的圆柱,使用者已经租用这个大厅很久了,他们在大厅里从事着“金融工作”。雷布思从访问过的住户中发现了一些特殊信息:从绘画设计师、培训顾问到活动组织者……现在又到金融工作者。 “难道没有人从事实质性的工作?”雷布思问霍斯。 “这就是实质性的工作。”她告诉他。 他们走在回程的人行道上,雷布思惬意地抽着香烟,他注意到霍斯正盯着他的烟。 “想来一支?” 她摇摇头:“我已经戒烟3年了。” “不抽烟好啊!”雷布思打量着街道两边的窗户,“如果这里有网状窗布,我想那些住户一定会立即将窗帘放下来。” “如果他们有网状窗布,你的视线就不能窥视进去找你正在遗失的东西了。” 雷布思用手指夹着烟,烟雾从鼻孔里溢出来,谈道:“在我年轻的时候,新城区总有一些使人看起来觉得很潇洒的东西,比如土耳其长袍、大麻、派对和游手好闲的人们。” “这些天我也无暇光顾了。”霍斯表示同意,“你住哪儿?”她顺便问。 “马奇蒙特。”他回答说,“你呢?” “利文斯顿,那里是我能负担得起房租的地方。” “如果你几年前买我的房子,你可能会赚双份工资……” 她看着他说:“没必要遗憾。” “我的意思是说,房价不会再疯狂上涨了。”他尽力解释着,以使别人听起来他不是在自我防御。就如他去见吉尔时,吉尔为了扰乱他的心绪,开了个小玩笑,随后吉尔否决了他访问科斯特洛的举动……也许是时候向别人谈谈那次喝酒的事了……他轻轻地将烟灰弹到路边,路面是用微微发光的长方形花岗岩石板铺成的。当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他把那些石头误认为是鹅卵石,还是一个当地人帮他纠正了过来。 “到了下一个访问地点时,”他这会儿说,“如果他们提供茶,我们就喝吧。” 霍斯点点头。她的年龄在35岁到45岁之间,有一头棕色的披肩发。长满雀斑的脸胖嘟嘟的,仿佛还保留着婴儿肥。她穿着灰白的长裤和翠绿色上衣,上衣领口处别着银色的胸针。雷布思试图想象,她正在同乐会上,随着“剥柳树叶舞曲”(Strip the Willow)而旋转着,如同她工作时一样认真。 正门下面有一条伸向外面的弯曲小路,这条小路通向“花园公寓”。之所以称为花园公寓,是因为这座大楼的后面有个花园。大楼前面的石子路上摆放着很多盆栽花,有两扇窗,底层有更多窗户——在这种地方的人们以拥有一个“半地下室”而自豪。两扇木门安装在入口对面的墙上,通向人行道下面的地下室。尽管这里以前已经检查过了,雷布思仍然试图将其重新打开,但它们是锁着的。霍斯核对着她的笔记。 “格兰特·胡德和乔治·西尔弗斯已经访问过了。”她说。 “那时候门是不是锁着的?” “是我开的锁,”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他们转身看见一位老太太正站在公寓门前,“你们想要钥匙吗?” “是的,夫人!”菲莉达·霍斯回答道。当老妇人转身回到公寓时,霍斯转身向雷布思,用食指做了个T形向他示意,雷布思则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贾丁夫人的公寓像一个印花棉布博物馆,收藏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瓷制品。沙发靠背上的花毯一定花了好几周才编织好。锡罐和金属罐散落在温室的地板上,主人好像未曾想过要修葺屋顶,她为此向他们致歉。雷布思建议在这里喝杯茶,但每次在起居室里转身时,他都怕将那些装饰物撞飞。外面下起了雨,他们的谈话不时地被雨滴声打断,离他最近的罐子里飞溅起来的水几乎将他淋湿。 “我不认识那位姑娘,”贾丁夫人悲伤地说,“也许,如果以前我多出去走走,可能就会看见她。” 霍斯盯着窗外,对她说:“你把花园打理得很整洁。”在狭长的公园里,一片片草地和花圃分布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两旁,没有一点儿瑕疵。 “是园丁打理得好。”贾丁夫人说。 霍斯查看了以前的采访记录,发现西尔弗斯和胡德没有提及园丁,于是轻微地摇了摇头。 “贾丁夫人,我们可以知道园丁的姓名吗?”雷布思不经意但礼貌地问道。不过,老太太仍心存疑虑地看着他。雷布思冲她笑了笑,并递给她一块她做的煎饼。“我可能也需要一名园丁。”他顺口说道。 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检查地下室。一间地下室里有个过时的热水箱,另一间地下室里除了长满霉菌外什么也没有。检查完地下室后,他们向贾丁夫人挥手告别,并感谢她的热情款待。 “已经搞定一部分了。”格兰特·胡德说。此时他正在人行道上等他们,他将衣领竖了起来以便挡雨。“到现在我们差不多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了!”他的搭档丹尼尔说。雷布思点点头,向他们打招呼。 “汤米,怎么啦?你换两次班了?” 丹尼尔耸耸肩,尽力不打呵欠,说:“和别人换的班。”这时,旁边的霍斯轻轻敲了敲她的笔录。 “你,”他对胡德说,“没有完成你的任务?” “啊?” “贾丁夫人还有个园丁……”雷布思解释道。 “接下来我们将和收垃圾的人谈谈。”胡德说。 “我们也已经问过他们了。”霍斯提醒他。 他们两人好像已经摆好了打架的架势,雷布思想化解其中的矛盾——他和胡德都来自圣伦纳德警察局,他理应站在他那一边。但相反,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点燃了一支烟。胡德的脸涨得通红,他和霍斯一样都是警员,只不过霍斯比他多混了几年。有时你不能和经验丰富的人争论,但这丝毫没有阻止胡德。 “这对调查菲利普·巴尔弗的案件没有丝毫帮助。”丹尼尔对他们说,试图阻止这场争吵。 “伙计,说得好啊!”雷布思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大量的询问会使人看不清最重要的事实,你会变成机器的一个小齿轮。正因为如此,你就会提出要求,以确保自己观点的重要性。办公室里换下来的那些椅子的所有权是一个问题,但这只是一个简单的争论,很快就能得到解决。不像案件,它的复杂性几乎在成倍增长,使你显得越来越小,直到你忽视了最重要的事实——这就是雷布思的导师劳森·盖迪斯所说的“复位”——当一个或几个人需要你的帮助时,你必须侦破案件,将罪犯绳之以法:不时这样提醒自己是有好处的。 最后他们和解了,胡德指出园丁的5个细节问题,希望能和他谈谈,于是他们又开始爬楼梯了。他们在贾丁夫人处度过了最重要的30分钟,霍斯的猜想得到了证明,并得出了又一个众所周知的真理:询问很浪费时间。询问的时候,时间仿佛在飞速前行,而你却不能意识到时间是如何流失的,也很难去解释自己有多疲惫,你只会因为那些还没能完成的任务而感到沮丧。 又有两间公寓没人在家。然后,在第一个楼梯平台处遇到一个人正要推门而出,雷布思觉得很面熟,但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关于菲利普·巴尔弗的失踪案件,”霍斯向他解释,“之前我的两个同事已经和你谈过,现在只是后续工作。” “是的,当然了,”黑色发亮的公寓门全开了,那人看了看雷布思,笑着说:“你不认识我了,但是我记得你。”他的笑容在脸上散开,“人总是能记住第一次见面的人的。” 那人将他们领到大厅,然后自我介绍,他叫唐纳德·德弗林,雷布思确实认识他。雷布思在刑事调查局第一次参与尸检时,德弗林负责解剖尸体的工作。唐纳德·德弗林是大学法医学教授,也是当时这个城市主要的病理医师。那时桑迪·盖茨是他的助手,而现在盖茨已经是法医学教授了,同时也是科特博士的弟子。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挂着德弗林获得各种奖项的相片。 “但我不记得你的名字了。”德弗林说完,将两位警官带进了凌乱的起居室。 “我是探长雷布思。” “那时你是警员吧?”德弗林猜测道。雷布思点了点头。 “要把这些东西移出去吗,先生?”霍斯环顾她周围的许多盒子和黑色的垃圾袋,问德弗林。雷布思也看到了,摇摇欲坠的大叠文件,抽屉从柜子里被挤出来,装在抽屉里的纪念品快要散落到地毯上了。德弗林轻声笑了笑。他个子不高,大腹便便,75岁左右,穿着已经变形并且掉了一半扣子的灰色开衫和墨绿色的背带裤,胖胖的脸上布满红色的脉纹,戴着金属框架眼镜。 “某种意义上,”他捋了捋头发,“我们这样说吧,如果死神是具有最高权力的搬运工,那么我就是他的免费助理。” 雷布思回想起德弗林以前总爱这么说话,能说十二个单词的时候他绝不会只说十一个,同时还会把那些怪异的器皿名称加入到他的词典中。因此,当德弗林在解剖尸体时,替他做记录就像做一场恶梦。 “你要搬家吗?”霍斯猜测说,老人又轻声笑了起来。 “哎哟!我还没想要舍弃旧房呢,我只是在分配一些不需要的物品,方便家人在我去世后挑选遗产。” “以免它们全部被丢弃?” 德弗林看着雷布思,赞许地回答道:“真是正确又简明的总结!” 霍斯把手伸进箱子里拿出一本用皮革包装的书,问道:“你要将它们全部放入箱子里吗?” “怎么可能?”德弗林啧啧地说,“比如说,你手中的那册书,是唐纳森解剖素描的早期版本,我打算送给外科医学会。” “你还能见到盖茨教授?”雷布思问。 “噢,我偶尔会和桑迪喝得酩酊大醉,我敢肯定他很快就会退休了,以便给年轻人更多的工作机会。我们自欺欺人,认为这样会使生命的周期无限循环。但如果你信仰佛教,生命循环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他笑着说。 “然而,仅仅因为你是个佛教徒,也不能表明你的生命能再循环一次。”雷布思说出自己的看法,简直让老人喜出望外。他盯着张贴在壁炉右边的墙壁上的新闻报道,上面标注着发生于1957年的谋杀案定罪。“这是你的第一宗案件?”雷布思猜测道。 “是的,一位年轻的新娘被她丈夫用棍棒打死了,那时他们正在这个城市度蜜月。” “在这里一定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吧。”雷布思推测说。 “我妻子也认为那很恐怖,”德弗林说,“在她去世后,我才又把这张照片贴出来。” “好吧,”霍斯说着便把书放回箱子里,想找个地方坐下,却没有找到,“我们尽快完工,这样你也能继续你的清理工作了。” “真是一个实用主义者,随便看吧!”德弗林似乎很乐意让他们两个站在又大又破的波斯地毯中间,担心他们一旦移动就会引起多米诺效应。 “有什么要求吗,先生?”雷布思问,“我们可以把一些箱子移到地上去吗?” “我想最好在起居室对面谈。” 雷布思点点头,打算遵照他的建议。此时他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一封被放在大理石壁炉台上的雕花邀请函上,那是来自皇家外科医学会的邀请函。在邀请函下面写着“领带(黑/白)以及装饰用品”。德弗林唯一的装饰用品就放在起居室的衣柜里,只要他不觉得烦,每年圣诞节他们都会小聚一下。 餐厅里摆放着一张木质长桌和六把没有软垫的直背靠椅,还有一个分发饭菜的窗口——雷布思家称作“鲍利洞”,这个窗口通向厨房,厨房里一个深色餐具柜里陈列着玻璃器皿和银器。有些镶框的照片是早期的摄影,在摄影棚中装模作样拍出在越南人的船上的生活照,那可能是莎士比亚戏剧里的场景。从高大的窗户向外望去是大楼后面的花园。在大楼上,雷布思可以看见贾丁夫人的园丁修剪出来的图案——偶然或是精心设计的图案——从上面看,像是一个问号。 桌上放着只完成一半的拼图,可以看出,那拼图绘的是爱丁堡市中心。“任何帮助建议都可以,”德弗林在拼图上挥舞着一只手,对他们说,“我将不胜感激!” “看起来还有许多小卡片没有拼。”雷布思说。 “正好有两千张。” 最后霍斯做了自我介绍,她坐在德弗林的椅子上似乎感觉很不舒服,她问德弗林退休多久了。 “12年……不对,是14年。14年了……”他摇摇头,生活节奏变慢后,时间竟还是过得如此飞快,这让他感到很惊讶。 霍斯看着她的笔记,问道:“第一次访问时,你说菲利帕出事的那晚你回过家。” “是的。” “难道你没有看见她?” “目前为止你说的信息都是正确的。” 雷布思靠在椅背上,将重心移到椅后的窗沿上,双手抱着胳膊。 “但你认识巴尔弗小姐,对吧?”雷布思问道。 “是的,我们见面会寒暄。” “她和你成了大半年的邻居。”雷布思说。 “雷布思侦探长,这是爱丁堡,自从我妻子去世后,我就搬进了这个公寓,现在差不多有30年了。要认识一位邻居是需要时间的,恐怕他们搬进来的时间太短了,以至于我没有机会去认识他们。”德弗林耸了耸肩,“过一段时间,也就不再想认识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霍斯说。 “你住的地方……” 雷布思打断他:“我们还是干手头这件事吧!”并且将重心从窗沿移开,双手放在桌子上,眼睛盯着桌上未完成的拼图。 “好啊,当然可以了!”德弗林说。 “整个晚上,你都没有听见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德弗林抬起头,似乎很欣赏雷布思所说的话,他暂停了一下:“什么也没听见。” “那你看见什么了吗?” “也没有。” 霍斯现在看起来并不只是不舒服了,她显然被他的这些回答激怒了。雷布思坐在她对面,试图用眼神与她交流,但她已经准备好自己的问题了。 “先生,你以前和巴尔弗小姐争吵过吗?” “我们有什么可以争吵的呢?” “现在我没有问题了。”霍斯淡淡地说。 德弗林看了她一眼,又转向雷布思,说:“探长,我发现你对桌子很感兴趣。” 这时雷布思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在沿着木头的纹理滑动。 “它是19世纪时,一个解剖学家精心制作的。”他看了看霍斯,又转向雷布思,“我还记得一些事……可能不太重要。” “是吗,先生?” “我看见有个男人站在外面。” 雷布思看见霍斯想要说什么,随即制止了她,问道:“那是什么时候?” “在她失踪的几天前和她失踪的前一天,我都看见了。”德弗林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很清楚自己的话对他们有多么大的影响。 霍斯的脸涨得通红,她真想尖叫一声,并问他: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是在外面的人行道上?”雷布思尽量压低自己的声调。 “是的。” “你看清楚人了吗?” 德弗林耸了耸肩,说:“大概二十来岁,黑黑的短发……虽然不是刚理发,但非常齐整。” “他不是你的邻居吗?” “可能是吧,我只是告诉你我所看到的,他好像是在等某个人,我记得他总是在查看时间。” “也许是她的男朋友?” “噢,不是的,我认识大卫。” “你认识他?”雷布思问道,仍然随意地看着拼图。 “是的,和他谈过话,我们在楼梯上遇见过,大卫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 “他穿着什么样的衣服?” “谁?大卫吗?” “你看到的那个男人。” 德弗林似乎很满意霍斯说话时向他投来的急切的目光。“他穿着夹克和长裤,”他向下看了一眼自己的羊毛衫说,“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追潮族,不能说得再详细了。” 他所说的是真实的。14年前,他在绿色工作服里搭配类似于现在所穿的羊毛衫,脖子上的领结总是歪斜着。那些映入眼帘的东西,难闻的味道,还有特别的声音,足以使你永远记住第一次解剖尸体的过程:金属器具在骨头上的刮碰声,手术刀切割肉体的声音。为给初入解剖工作的医生上演极其生动形象的图形演示,有些病理医师甚至带有残酷的幽默感。而德弗林从来不这样做,他总是把重心放在尸体上,按照老规矩来,对死者进行得体的缝合。 雷布思问:“你是否觉得,如果你仔细思考,也许可以唤起你的记忆,想出对那人更全面的描述?” “我相当怀疑你的话,不过,如果你认为很重要,我可以试试看。” “先生,你知道的,在查案初期,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 “那是当然。” 雷布思把德弗林看作自己的同行,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我们甚至可以用外貌描述来拼凑人像,”雷布思继续说,“如果他只是一个邻居或是认识的人,那么我们便可以马上将他排除了。” “是挺合理的。”德弗林同意他的提议。 雷布思打电话到格菲尔德,预约明天早上过去。最后,他问德弗林是否需要工作人员来接他。 “我会想法自己过去,你知道的,我的身子还硬朗着呢。”他慢慢站起来,送两位侦探出门时,他的双膝却显得有些僵硬。 “先生,再次感谢你!”雷布思和他握手告别。 德弗林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看霍斯,她也没打算去感谢他。当他们走向下一个楼梯时,她嘀嘀咕咕着什么,雷布思没有听到,便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这人真该死!”她停顿了一下,“当然,我没有说你!”雷布思什么也没有说,准备让她把不痛快的事讲出来。 “你想过没有,”她接着说,“如果是两名女警官来访问他,他会说这些吗?” “我想这取决于他如何处理。” 霍斯瞪了他一眼,觉得他没有认真回答。 雷布思接着说:“我们的部分工作是假装我们喜欢他们,对他们所说的一切都要感兴趣。” “他只是……” “令你心烦意乱?我也有同感。他有点傲慢,但那是他的做事风格。你说的对,我也不确定他会把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他会把这些当作无关紧要的东西,但他又设身处地为我们着想而吐露了真情。”雷布思会心微笑着说,“干得好啊,我不也是经常扮演‘好人’吗?” “他不只是让我心烦!”霍斯不情愿地承认。 “那还有什么呢?” “他让我毛骨悚然。” 雷布思看看她,说:“难道不是一回事吗?” 她摇摇头,说:“你们不是谈论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了吗?那照片让我毛骨悚然!” “他是个病理医师啊!”雷布思解释道,“和我们大多数人相比,病理医生的皮肤较厚。” 她想到了这点,勉强微微一笑。 “怎么了?”雷布思看见她的表情,问道。 “哦,没什么,”她回答,“当我起身准备离开时,我注意到桌子下面的地板上放着一片拼图。” “那片拼图一直在那儿吗?”雷布思笑着猜测道,“就凭你那敏锐的观察力,我们可以让你当侦探了……” 他按响了下一位住户的门铃,准备继续工作。 新闻发布会将在总部召开,格菲尔德广场的问询处设置了现场监控。有人在用手帕擦拭电视显示器上的手印和污迹,还有一些人将百叶窗拉下来遮挡突然闯进来的一缕阳光。室内摆满了椅子,两三个警察坐在桌子前。还有一些人沉默地吃着三明治和香蕉,喝着茶、咖啡和罐装果汁。不管是谁过来调试摄像机,他们都会评论一番。 “就像我8岁时拿的摄像机……” “《女巫布莱尔》电影看得太多了……” 的确,摄像机看起来似乎要俯冲下去潜水,只能摄取从脚到腰部的画面和椅背。 “发布会还没开始呢!”一位聪明人说道。确实是这样:电视台的摄像机也在调试,受邀参加的听众——记者们将手机紧紧地贴在耳朵上——仍然在调试。雷布思站在房间的最里面,离电视有点远,但他并不打算向前。比尔·普莱德站在他旁边,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但他努力不表现出来。他的笔记板多少能给他一些安慰,他把它紧紧地抱在胸前,不时看看,好像新的指示会奇迹般地出现。百叶窗关上后,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使那些未曾被发现的灰尘微粒无处藏身。雷布思依然记得他孩提时代的电影院之旅,期待的心情随着放映机的运转而跳跃,而现在节目的录制也开始了。 电视上出现警察疏散拥挤人群的画面,雷布思知道这是一间死气沉沉的房间,用来召开研讨会和即将开始的新闻发布会。一张长桌子后面的临时幕布上正展示着洛锡安与边界区的警示标识。这时警方的视频转向了另一边,门敞开着,一行人走进房间,室内顿时安静下来。雷布思只能听见摄像机的快门声,透过闪光灯,他看见埃伦·怀利和吉尔·坦普勒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大卫·科斯特洛和约翰·巴尔弗。 “罪犯!”站在雷布思前面的一个人禁不住叫出来,并且对着科斯特洛的脸拍了一张。 他们在一排麦克风前坐下,这时照相机正对着科斯特洛,为了拍到科斯特洛的上身,摄像师平行地向后挪了几步。怀利清了清嗓子走到扬声器前,为即将开始的紧张气氛加上了前言:“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下午好!感谢你们来参加本次新闻发布会!在开始之前,我将说明一下大会的形式和规则……” 西沃恩从雷布思的左手边走过,在格兰特·胡德旁边的桌子前坐下。胡德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板,也许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听怀利讲话。雷布思记得,几个月前他们俩曾在格里夫案件中密切合作过。西沃恩看着屏幕,但她的目光一直徘徊于其他地方。她手里拿着一瓶水,手指撕着商标。 雷布思心想,她一定想要那个职位,因而现在感到伤心。他希望她能够面向他,这样他才能向她微微一笑、耸耸肩或只是点点头以表示理解,但她的目光又回到了屏幕上。怀利终于结束了滔滔不绝的讲话,现在轮到吉尔·坦普勒发言了。她向在座的成员总结并重新说明了这宗案件的细节,她说起话来充满自信,在新闻发布会上显然是个老手。雷布思听见怀利在后面又清了清嗓子,似乎是在阻止吉尔。 然而,记者对这两名刑事侦查局的警官并不感兴趣,他们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大卫·科斯特洛的身上,也稍微关注了菲利普·巴尔弗的父亲。这两个男人并排着坐在一起,摄像头在他们之间慢慢移动,快速拍摄过巴尔弗先生后,又转向科斯特洛。摄像机的自动对焦效果不错,可有时候摄像师也会根据自己的需要再调焦,花几分钟清除那些不太好的图片。 “罪人!”不知谁又喊了一声。 “想打赌吗?”另外一个人回应。 “请大家安静一点!”这时候比尔·普莱德厉声说道,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雷布思用手比画着示意给他无声的掌声,普莱德只是又看了看他的笔记板,然后看向了屏幕。这时轮到大卫发言了。他没有刮胡子,看起来还是穿着前一天晚上的衣服。他在桌子上展开一张纸,但他在讲话时没有低头看稿子。他的眼睛对着摄像机四下飘移,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他微弱的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沙哑。 “我们万分着急,想知道菲利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我们,她的朋友,还是她的家人……”他看了一眼约翰·巴尔弗,继续说,“所有我们认识的和爱她的人都想知道,菲利普,如果你看到这个发布会,请及时联系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只要让我们知道你……你一切平安,我们都快急出病来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于是他停顿了一会儿,低下头,然后又抬起了头,他拿起那张纸,发现写在纸上的都已经说了。他半转过身,似乎要向别人寻求帮助。这时约翰·巴尔弗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然后开始讲话,麦克风好像出了点问题,导致他的声音发出隆隆声。 “不管是谁绑架了我的女儿,请联系我们,菲利普有我的私人电话号码,白天或是晚上我都可以接听电话。不管你是谁,不管你为什么这样做,我都愿意和你谈谈。如果有谁知道菲利普的下落,请告诉我们,发布会直播结束时屏幕上会有我们的联系电话。我只是想确认菲利普还健在,在家里收看这次发布会的人们,请你们花一秒钟看看菲利普的照片吧。”在他举起照片时,照相机发出一连串的咔哒声。“她是我的女儿,叫菲利普·巴尔弗,只有20岁。如果你们看见过她,或许只是认为你可能看见了,都请联系我,谢谢!” 记者们已经准备好提问,大卫·科斯特洛却已站起来准备离开。 正在这时,怀利又发话了:“不好意思,现在不宜提问,感谢你们的继续支持与关注……”但突如其来的问题打断了她,这时摄像镜头已回到了约翰·巴尔弗身上。他看起来如此镇定,紧握的双手放在桌子上,当闪光灯将他的影子投掷到他后面的墙壁上时,他连眼都不眨一下。 “不,我真的不……” “科斯特洛先生!”一些记者大喊道,“我们能不能只问……” “怀利警长!”不知是谁又大叫着,“你能告诉我们,可能造成绑架的一些动机吗?” “我们没有查出有关绑架的任何动机!”怀利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那么你承认这是一宗绑架案吗?”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屏幕上,约翰·巴尔弗试图回答记者的提问,这时场下的记者你拥我挤,乱成一片。 “那么,怀利警长,你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那个人紧追着她不放。 “我只是……我没有说任何关于……” 正在这时,权威人物吉尔·坦普勒代替埃伦·怀利讲话了,记者对她很熟悉,正如她对那些记者的了解一样。 “史蒂夫,”她说,“你深知我们不能推测出那样的细节。如果你只是为了多卖几份报纸就胡乱编造,那确实是你所关心的。但你想过没有,这样一来你会给菲利普·巴尔弗的家人和朋友带来伤害!” 吉尔镇静地解决了一连串问题。虽然雷布思看不见埃伦,但他猜想她明显有些胆小。西沃恩上下移动着双脚,似乎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兴奋。巴尔弗打断了吉尔,并表示他愿意回答提问。当他心平气和、高效率地回答完问题后,发布会才算结束。 “竟有如此厚脸皮的家伙!”重新出去集队时,普莱德说。现在该回到正常工作的时间了。 格兰特·胡德走过来,问道:“告诉我,哪队的警察看守科斯特洛的时间最长?” “托菲肯警队。”雷布思告诉他。 “原来我的钱都跑那儿去了!”他看了看雷布思,希望他有所反应,但雷布思似乎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得啦,先生!”他继续说,“你的答案全写在了脸上!” 雷布思回想起和科斯特洛见面的那个晚上……科斯特洛讲眼球的故事,他走近来面对雷布思,对他说只需要好好看看…… 胡德走过雷布思时摇了摇头。透过已打开的百叶窗放眼望去,短暂的晴天已被厚厚的乌云遮盖,黑云压城城欲摧。关于科斯特洛在发布会上的谈话的录音磁带将送给心理学家,他们怀有一丝希望,希望能从里面找到一些线索,雷布思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如愿以偿。西沃恩站在他面前,说:“挺有趣,是不是?” “我不觉得怀利出席发布会那段有趣。”雷布思回答。 “她不应该在那里,第一次出席这样的案件发布会,她就像一只替罪羊。” “你不是挺乐意的吗?”雷布思若有所思地问道。 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说:“我不喜欢落井下石!”她本来打算离开的,可又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怎么看?” “我认为你说的对极了,确实挺有趣的。” 她笑着说:“你也明白了?” 他点点头,答道:“科斯特洛不停地说‘我们’,而菲利帕的父亲却用‘我’。” “好像菲利普的失踪对她母亲来说无关紧要。” 雷布思深思片刻,说道:“这可能意味着巴尔弗先生因为自己的重要性而忽视了其他人。”他停顿一下,接着说,“毕竟他现在是一个商业银行的领头人。对了,调查电脑的那些警官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调侃道:“他们在总结雷布思所了解的关于硬盘之类的知识。”又补充道,“我破解了她的密码。” “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只要我一回到办公室,就可以查看她最近的大部分邮件了。” “难道不能访问以前的邮件?” “已经检看过了。当然,没有办法判断是否有被删除的邮件。”她仔细思考后又说,“至少我不知道有这样的办法。” “不是都储存在主机的某个地方?” 她大笑道:“你是在想60年代的间谍电影吧?满屋子都是电脑!” “对不起。” “不要担心,对于将LOL理解成‘橙色信誉旅馆’而言,你已经做得不错了。” 他们离开办公室,来到走廊,雷布思问道:“我现在回圣伦纳德警队,需要搭便车吗?” 她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开车来的。” “很公平!” “就像我们要变成福尔摩斯一样。” 这是雷布思确实有所涉猎的一种新技术:内政部大型成人查询系统。它是用来整理信息的一种软件系统,可以加速完成收集和筛选信息的整个过程。它的运用意味着菲利普·巴尔弗失踪一案是现在整个城市里的优先侦破案件。 “如果她在疯狂购物后突然跑回来,是不是很有趣?”雷布思想了想说道。 “我们将如释重负。”西沃恩严肃地说,“但是我认为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你觉得呢?” “是的,我同意你的看法。”雷布思平静地说。然后在回警队的路上,他吃了点东西。 回到办公桌旁,他又浏览了一下文件,将注意力放在家庭背景这一项。约翰·巴尔弗是银行世家的第三代继承人,该银行于20世纪初在爱丁堡的夏洛特广场创立。20世纪40年代,菲利帕的祖父从她的曾祖父手中接管了这家银行。20世纪80年代,由她父亲接管。菲利帕的父亲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伦敦设立了办事处,然后全身心地投入在伦敦的工作中。菲利帕就读于切尔西的一所私立学校。80年代末,祖父去世后,她便转学到爱丁堡,他们家也因此迁到了北部。他们的家——杜松亭——是一座位于吉伦和艾丁格仑之间占地16英亩的豪华宅邸。雷布思很想知道巴尔弗先生的妻子杰奎琳一个人住在那里的心情是怎样的。拥有11间卧室,5间公用室……而她的丈夫每周至少有四天待在伦敦。爱丁堡办事处由约翰·巴尔弗的朋友雷纳德·马尔经营,仍然位于夏洛特广场的原址。他们是在爱丁堡读大学时认识的,后来一同远赴美国读管理学硕士。雷布思称巴尔弗为商业银行家,但实际上巴尔弗的银行仅仅是一家迎合客户需求的小规模的私人银行。例如,给富有的社会精英提供他需要的投资咨询,证券投资管理,而且包装精美的巴尔弗银行支票簿能给这些人带来荣誉感。 巴尔弗本人接受采访时,强调此案可能是为了获取钱财而实施的绑架。因此警方在家用电话和爱丁堡、伦敦办事处都设置了监听器,且一直截查所有邮件,以防有任何关于索要赎金的要求,因为指纹越少他们越容易处理。但至今,他们只收到了一些古怪的便条。另一个可能性,也许是协议出了娄子而引起的报复,但是巴尔弗坚定不移地说自己没有仇敌。同样,他也否认了他的工作团队犯这种错误的可能。 “他们是相信我的,否则我的银行早垮台了。” “先生,恕我直言,你女儿的安危取决于……” “我完全知道这一点。” 之后的采访中,他一直和警方处于敌对状态。 本质内容是:据保守估计,巴尔弗家族的财产大约有1300万,而约翰·巴尔弗的私人财产大概占了总数的5%。从这点看,十之八九会产生绑架的动机。不过,至今仍然没有一个绑架人肯联系吗?雷布思不确定。 杰奎琳·巴尔弗出身于杰奎琳·吉尔-马丁家族,她的父亲是一名外交官,也是一个地主。在帕斯郡,拥有差不多900英亩的地产。父亲去世后,她母亲搬到帕斯郡的一座小别墅。这块地现在由巴尔弗的银行管理,主要的房子“雀巢”已经改装成会议厅和集会厅。雷布思记得以前有部电视剧是在这里拍摄的,但已想不起电视剧的名字了。杰奎琳没有读大学,反而热衷于工作,她主要给一些商人做私人助理。在爱丁堡去往父亲的银行途中,她认识了约翰·巴尔弗,那时的她还经营着百灵地产。一年之后他们结婚了,过了两年便生下了菲利帕。 约翰·巴尔弗是个独生子,而杰奎琳有两个姐妹,一个兄弟,没有一个居住在苏格兰。她的兄弟跟随父亲,在华盛顿外事处工作。雷布思突然发现巴尔弗家族正身处窘境。他发现菲利帕并没有想要继承父亲的银行,同时也为这对夫妻没有尝试着生一个儿子而感到困惑。 很可能所有的这些信息都与调查无关,但这些信息仍然是雷布思的兴趣所在,在一个关系网中窥探别人的生活,然后疑惑并质疑…… 他翻到大卫·科斯特洛的资料。大卫出生于都柏林,并在那里接受教育。90年代初,他们一家搬到了南部的基郡。大卫的父亲托马斯·科斯特洛,无须没日没夜地工作,因为他所需要的资金完全可以由大卫的祖父所成立的信托基金提供。大卫的祖父是土地开发商,在都柏林市中心拥有黄金地段,他们一家凭此足以过着安逸的生活。大卫的父亲有六匹马,他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骑马上。 然而大卫的母亲特丽萨的资料却截然不同。特丽萨出身于中下层阶级,母亲是护士,父亲是教师。特丽萨上过艺术学校,但不久便辍学了。由于母亲患上癌症,父亲也快崩溃了,特丽萨不得不找个工作来供养家庭。她先在一家百货商店当柜台职员,也销售过门窗装饰品,后来还为店铺做过室内设计,再后来又专门为富豪家庭做设计。这样她便认识了托马斯·科斯特洛。他们结婚的时候,双方的父母都去世了。特丽萨虽已没有必要工作,但她依然努力建立起了她的“一人公司”,而后公司发展成为一个小有规模的拥有近百万营业额和五个员工(不包括她自己)的企业。她的客户大部分来自海外,公司订单一直处于增长状态。现在的她已经51岁了,却看不出丝毫懈怠的迹象。特丽萨的丈夫比她小一岁,是个纨绔子弟。爱尔兰新闻经常会报道他参加赛事和游园会之类的活动。媒体的报道中找不到一张他和特丽萨一起出现的照片。他们在爱丁堡酒店住在各自的房间里……正如他们的儿子所说,“这并不犯法”。 大卫是在世界各地周游一年后才上的大学,现在是大三的学生,主修英语语言文学。雷布思想起了摆在他起居室里的书,有米尔顿的、沃兹沃斯的…… “约翰,在欣赏美景吗?” 雷布思睁开双眼,答道:“乔治,我在深思呢。” “你不是睡着了吗?” 雷布思瞪了他一眼,说:“没有。” 西尔弗斯离开后,西沃恩走过来,靠在雷布思的桌边,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罗伯特·彭斯[1]有没有可能谋杀他的情人。”她听后只是盯着他,他继续说,“也或许是读诗歌的人干的。” “不要考虑为什么,难道那些死亡集中营的指挥官就不会有一个晚上听莫扎特的音乐吗? “现在想点高兴的事。” “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的生活更加灿烂,现在帮我一下怎么样?” “我怎么能拒绝呢?” 她递给他一张纸,说:“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封电子邮件,上面写着: 主题:Hellbank 时间:9月5日 来自:Quizmaster@PaganOmerta 寄往:Flipsidel223@HXRmail 你通过Hellbank了吗?时间即将耗尽。Stricture等待你的呼唤。 QuiM 雷布思看完后,抬头看着她,问:“难道要给我一些线索?” 她拿回那张纸,说:“这是一封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自从菲利帕失踪后,她有一大堆留言等着回复。所有的邮件中,只有这一封称呼她的另一个名字。” “她的另一个名字?” “ISPs,”她停顿了一下,“互联网服务供应商通常允许用户有一系列登录姓名,多达五六个。 “为什么?” “所以你可以……与众不同,我想。Flipside1223是一个别名,她的其他邮件用的都是Flip-dot-Balfour。” “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 西沃恩咳嗽一声,说:“这就是我想知道的。也许这意味着她有我们不了解的一面。发给她或是她发出去的邮件中,没有一封保存下来的邮件使用Flipside 1223这个名字。或许是她离开时删除了,或许是她发这封邮件时写错了。” “不过,这件事看上去不像是一种巧合吗?”雷布思说,“她的小名就是菲利普。” 她点点头:“Hellbank,Stricture,PaganOmerta……” “‘Omerta’[2]是秘密犯罪集团的沉默代码。”雷布思说道。 “那么Quizmaster,”西沃恩说,“最后的署名为‘QuiM’,几乎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雷布思又看了看留言,说:“这可难倒我了,西沃恩,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追查这封邮件究竟是谁发送的,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回复。” “不管是谁,都让他知道菲利普失踪了?” 西沃恩压低了嗓门:“我在考虑以菲利普的方式回复邮件。” 雷布思想了想:“这样可行吗?你打算怎么回复?” “我还没决定。”她将双臂抱在胸前,回答道。雷布思知道不论以何种方式,她都会去做。 “总警司坦普勒进来的时候把这个给她看看。”他提醒道。西沃恩点点头便准备离开,但他又叫住她,“在大学的时候,你和菲利普·巴尔弗这类人在一起混过吗?”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那是另一个世界,他们没有辅导班和讲座,有些人只有在考试时才能看见。你猜怎样?” “怎样?” “那些家伙总是能通过考试。” 那天晚上,吉尔·坦普勒在巴尔莫勒尔酒店的棕榈厅举办了一场庆祝会。一位穿着晚礼服的钢琴家在角落里弹着钢琴,一瓶香槟放在装着冰块的桶里,几盘小吃摆放在桌子上。 “请记得给胃留点空间吃晚餐哦!”吉尔告诉她的客人。她已经在哈德良酒店预定了8点40分的晚餐,现在才7点半,这时最后一位客人走了进来。 是西沃恩。她边脱外衣,边为自己的迟到致歉。一位服务员过来取走了她的外衣,另一位服务员正在给她倒香槟。 “干杯!”她坐下后举起酒杯说,“祝贺你!” 吉尔·坦普勒也举起酒杯,微笑道:“我想这是我应得的!”她的话得到了大家的热情赞赏。 西沃恩认识其中的两位客人,她们是财务部的代理人,西沃恩曾与她们在检举案中有过几次合作。哈里特·布拉夫,45岁左右,她的黑发烫过(甚至可能染过色),穿着厚厚的花呢棉衣。黛安娜·梅特卡夫,40岁出头,有着灰金色的短发,双眼下凹,涂抹着过分明显的眼影。她总是穿颜色鲜艳的衣服,更衬托出了她那流浪者般营养不良的脸色。 “这是西沃恩·克拉克,”吉尔向大家介绍最后到达的客人,“是我的警局里的一名探员。”她说“我的警局”,这似乎是表达她已经取得了警局的所有权。西沃恩想,这应该快要成为事实了。“西沃恩,这是吉恩·伯奇尔,她在博物馆工作。” “噢,哪个博物馆?” “苏格兰博物馆,”伯奇尔回答,“你去过吗?” “我在塔楼吃过一次饭。” “那是不一样的。”伯奇尔放低声音说。 “不,我的意思是……”西沃恩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消除尴尬,“那里开张后我去吃过一次饭,我和那个家伙……哎,糟糕的经历,也使我不想再去了!” “能够理解。”哈里特·布拉夫说。对她来说,好像生活中每件不幸都会和异性有关。 “嗯,”吉尔说,“今晚是女人之夜,让我们一起狂欢吧!” “除非我们去夜总会。”黛安娜·梅特卡夫的眼睛闪闪发光。 吉尔看着西沃恩:“你回复那封邮件了?” 伯奇尔啧啧地说:“请不要谈公事。” 旁边的两位代理也大声表示同意她的观点。西沃恩点点头,并示意吉尔她已经发送了邮件。无论是谁,都会以为这是另外一件事,但确实就是她迟到的原因。她花了很长时间仔细阅读菲利帕发给朋友的所有邮件,力图找出使人信服的口吻和方式回复邮件。在决定做简单的回复时,她写了一打以上的草稿。但后来,她发现菲利帕还有几封长信。于是她又想,如果之前发给Quizmaster的信息都是这样的,怎么办呢?他或她又会如何应对如此唐突,且与之前的风格完全不相符的回复呢?如果那个人回复:Flipside,我要和你谈谈,而她必须要写自己的电话号码吗? “今晚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闻发布会。”黛安娜·梅特卡夫说。 伯奇尔抱怨说:“我刚才说什么了?” 梅特卡夫用又大又黑还带着警惕的眼神看向她,说:“伯奇尔,这不是公事,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然后她转向吉尔,“我认为不是她男朋友做的,你认为呢?” 吉尔什么也没说,只是耸了耸肩。 “看见没?”伯奇尔说,“吉尔不想谈这事。” “可能是她父亲,”哈里特·布拉夫发话了,“我的兄弟曾和他一个学校,他是个特别无情的人。”她说话时充满自信,还略带有权威性,由此可以看出她的成长经历。西沃恩猜测,她很可能从幼儿园时就想当一名律师。“她母亲在哪里?”布拉夫追问吉尔。 “她无法面对女儿的失踪,”吉尔回答,“我们曾问过她。” “看来她做了两件最糟糕的事。”布拉夫说着,从离她最近的碗里拿了些腰果。 西沃恩突然发现吉尔看起来很累了,便决定转移话题,于是问伯奇尔在博物馆做什么工作。 “我是馆长,”伯奇尔解释说,“我专攻18世纪和19世纪的历史。” “她的专长,”哈里特·布拉夫打断她说,“就是研究死亡。” 伯奇尔笑了笑说:“是的,我收集关于宗教信仰的展品,然后……” “更准确地说,”布拉夫看着西沃恩又插嘴道,“她收集维多利亚时代的婴儿的棺材和图片。不管我在哪个楼层,都让我感到紧张。” “在第四楼层。”伯奇尔平静地说。 西沃恩觉得她很漂亮,娇小而苗条,棕色的直发垂下来,发尾稍微朝内卷。即使在光线不太明亮的棕榈厅,也能看清她那轮廓分明、白里透红的脸颊上长着一对酒窝。西沃恩看得出她没有化妆,她也不需要化妆。她习惯缄默,衣着色调柔和。上衣和长裤的颜色商店里称作棕灰色,里面穿着灰色羊绒衫,披着一件配有胸针的红褐色披肩。她差不多45岁,但西沃恩感觉她是这里最年轻的,比其他人差不多要年轻15岁。 “我和伯奇尔一起上学,”吉尔解释说,“然后我们失去了联系,在四五年后偶然相遇。” 伯奇尔微笑着,似乎想起了这段回忆。 “我就不希望遇到和我一起上学的朋友,”布拉夫满嘴坚果,“我讨厌他们所有人。” “女士们,还需要香槟吗?”服务员从装满冰块的桶里取出香槟说道。 “那是段令人作呕的记忆。”布拉夫的话戛然而止。 点心时间过去了,接下来是咖啡时间。西沃恩去了趟厕所,她沿着走廊走回酒吧时,碰见了吉尔。 “你是个有才智的人。”吉尔微笑着对她说。 “真是愉快的一餐,吉尔,你确定我不……” 吉尔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说:“我请客。我可不是每天都有值得庆祝的事情。”但是转眼间,她的笑容就消失在了嘴角边,“你认为你发送的邮件有作用吗?”见西沃恩只是耸了耸肩,吉尔点点头,又问道:“你怎么看待今天的新闻发布会?” “和平常一样乱七八糟。” “有时候就是这样。”吉尔若有所思地说。在喝香槟之前,她已喝了三杯红酒,无法保持完全清醒,她的头微微倾斜而且眼皮沉重。 “我能说几句吗?”西沃恩问道。 “我们下班了,西沃恩,说说你喜欢什么。” “你不应该把那职位给埃伦·怀利。” 吉尔瞪着她,问:“那应该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不应该把它给第一次做联络工作的人……” “你会做得更好?” “我没有这么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是一片丛林,而你是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把她扔到了那里。” “说话小心点,西沃恩!”吉尔的语气不再温和。她考虑了一会儿,轻哼了一声,看向走廊,然后又说:“几个月来埃伦·怀利一直在向我诉说,说她想要这个职位,然后我就给她了,我想看看她是否能做得很好。”她看着西沃恩,她们的头靠得更近了,西沃恩都能闻到吉尔身上的红酒味,“我觉得她有所不足。” “你怎么感觉出来的?” 吉尔举起一根手指,说:“不要逼我,西沃恩,我已经忍到最大限度了。” 虽然她还要说什么,但她仅仅摇了摇手指,勉强一笑,说:“我们待会再谈。”说着便从西沃恩身旁走了过去,她推开厕所的门,然后突然停下来说:“埃伦不再是联络员了,我在考虑问你……”还没说完,门已经关上了。 “别帮我。”西沃恩对着关着的门讲道。 吉尔似乎一夜间变得强硬了,也许是怀利在发布会上的表现让她感到耻辱,从而给她带来了力量。问题是……西沃恩确实想要联络员这个职位,但同时她又觉得自己很无聊,因为她看到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后很高兴,为埃伦·怀利的失败而感到高兴。 当吉尔从厕所里出来时,西沃恩已经坐在了走廊里的椅子上。吉尔站在她身边,凝视着她。 “宴会中的魔鬼!”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1]罗伯特·彭斯(1759—1796),苏格兰民族诗人。 [2]沉默法则,是黑手党徒的一种行为准则。 第三章 THE FALLS “我希望有个马路画家。”唐纳德·德弗林说。 雷布思看到,他依然穿着上次见面时的那套衣服,这位已经退休的病理医师坐在办公桌前,旁边还坐着格菲尔德广场来的唯一会运用头像制作软件的侦探。头像制作软件是由人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唇汇集成的数据库,并通过一种可以对细节进行变形的特技将这些器官合并起来从而绘出人们所需要的头像。雷布思终于明白了,“农民”警司的老同事们以前就是运用这种软件为他的头像配了一个健美男子的身体。 “已经有点进展了。”雷布思说,作为对德弗林的回应。他正喝着从外面咖啡馆里买来的咖啡,虽没有他常去的咖啡馆的好喝,但比警局自动售货机里的好得多。他昨晚睡得很不好,一整夜都睡在起居室的椅子上。他做噩梦,夜间还盗汗,被噩梦惊醒时被浑身的冷汗冻得瑟瑟发抖。但无论医生说什么,他都说自己的心脏没有问题,因为他能够感觉到心脏还在正常跳动着。 现在,浓咖啡也只能勉强阻止他打呵欠。在电脑上操作的探员已经完成了草图,并将草图打印了出来。 “这张图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德弗林看着那张草图,说了好几遍。雷布思接过来看了看,那是一张面部特征不明显又不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面孔。“都几乎成女人了,”德弗林继续说,“但我敢肯定那不是个女人。” “这张怎么样?”那个探员点着鼠标问道。屏幕上,那张脸生出了一把浓密的胡子。 “噢,太荒唐了!”德弗林抱怨道。 “提贝特警官在和你开玩笑呢,教授。”雷布思抱歉地对他说。 “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全力以赴。” “先生,我们明白。提贝特,把胡须去掉吧。” 提贝特将胡须清除掉。 “你确定他不可能是大卫·科斯特洛吗?”雷布思问。 “我认识大卫,不是他。” “你有多了解他?” 德弗林眨了眨眼,说“我们交谈过几次。有一天在楼梯口碰见他,我还问他带的是什么书,是弥尔顿的《失乐园》,我们还一起讨论了一下这本书。” “他是一个很让人着迷的小伙子,先生。” “真的,相信我。这小伙子很聪明。”德弗林高兴地回答。 雷布思若有所思:“你认为他会去杀人吗,教授?” “杀人?大卫?”德弗林大笑起来,“探长,我怀疑他是否知道杀人需要足够的理智。”他停顿了一下,“难道现在他仍然是个嫌疑犯?” “教授,你是清楚和警察合作的方式的:除非有证据,否则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是嫌疑犯。” “我的观点恰恰相反:所有人都是无辜的,除非你们有证据证明他们有罪。” “先生,我想你把我们和律师混淆了,你真的不认识菲利帕?” “再说一遍,我们只是偶尔一起经过楼梯。她和大卫不同,因为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要停下来和别人交谈的意思。” “她有点傲慢吗?” “我不知道是否应该这么说。在那样的家庭长大难免会有些单纯,你不觉得吗?”他想了想,“实际上,我和巴尔弗银行有些经济往来。” “你见过她的父亲吗?” 德弗林眼里闪烁着惊奇,说道:“天啊!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因为我不是他们的重要客户。” 雷布思想暂时转移话题,便问:“请问你的拼图完成得怎么样了?” “进度挺慢,但缓慢不正是它的内在乐趣吗?” “我不是一个拼图迷。” “但你喜欢解答那些难解的谜题。昨晚我和桑迪·盖茨交谈,他把你的故事告诉了我。” “那一定给英国电信公司带来了更高的利润。”雷布思幽默地说。 说罢,他俩都笑了起来,接着又开始工作。 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快要结束时,德弗林才算确定头像已经接近了他所描述的对象。谢天谢地!提贝特用多个版本储存了每一张图片。 “是的,”德弗林说,“这还远远不完美,但我已经很满足了……”说完,他抬起脚打算从椅子上站起来。 “先生,既然你正好在这儿……”雷布思话没说完便走到抽屉旁,他拿出一大叠照片档案,“我们希望你看一些照片。” “什么照片?” “巴尔弗小姐的邻居和大学朋友的照片。” 德弗林轻轻点了点头,似乎不太感兴趣,问道:“难道这也是排除嫌疑人的过程?” “如果你可以的话,教授。” 德弗林叹了一口气,说:“也许一杯淡茶可以帮我集中一下注意力……” “放心吧,马上为你冲杯淡茶。”雷布思向忙碌着点击鼠标的提贝特看去,他逐渐看清了屏幕上的面孔,除了加上去的棱角,和德弗林的长相惊人的相似。“提贝特侦探将去给你泡茶。”他说。 提贝特确定自己已经保存好了这一张图片,才起身离开。 雷布思回到圣伦纳德警队时,又一个消息传来:卡尔顿大街,即大卫·科斯特洛停放他的MG跑车的那条路被封锁了。来自豪顿霍尔的法医已经进去了,但没有找到任何明显的线索。他们早已知道车里有菲利普·巴尔弗的照片,因此在杂物箱里发现她的口红和太阳镜也就不觉得奇怪了。车库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没有发现有挂锁的卧式冰柜吗?”雷布思问道,“也没有发现通向地道的暗门吗?” 远处的丹尼尔摇了摇头,他是个信差,专程为格菲尔德警局和圣伦纳德警队传送文件。“一个学生竟然开着MG跑车!”他一边摇头一边感叹。 “别惦记那辆车了,”雷布思告诉他,“那锁着的车可能比你的公寓还要贵。” “天啊,也许你说得对。”他们无耐地相互苦笑一下。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工作:昨天新闻发布会的精彩部分——随着埃伦·怀利那段插曲的删除——已经在晚间新闻开播了。现在,关于失踪学生的后续报道仍然在进行中,这就意味着大量的电话会打进来…… “雷布思探长?”雷布思听到吉尔在喊他,“请来我办公室一下。” 这就是她的办公室,她已经将它改装成自己的了。或是档案橱柜上那束鲜花传来的缕缕清香,以及她用的增香盒传来的味道,使办公室里的空气很清新。“农民”警司的椅子也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典型的只讲究实用性的座椅。吉尔直着腰杆坐在“农民”警司曾总是没精打采坐着的那个地方,似乎已经摆好了随时站起来的姿势。她递过来一张纸,雷布思不得不站起身来接过那张纸。 “有个叫‘瀑布’的地方,”她问,“你听过吗?” 他摇了摇头。 “我也没听过。” 雷布思读着那张纸,是一则电话留言,说是在瀑布发现了一个玩偶。 “一个玩偶?”他惊讶道。 她点了点头:“我要你去调查一下。” 雷布思禁不住放声大笑:“你在捉弄我吧!”但当他抬起头时,却发现吉尔毫无开玩笑的意思,又问道,“难道这是对我的惩罚?” “为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在约翰·巴尔弗面前喝醉酒了吧。” “我没那么小气!” “我也开始怀疑。” 她盯着他说道:“继续说,我在听呢。” “我是说埃伦·怀利。” “她怎么啦?” “那不是她应得的。” “难道你在追求她?” “那个职位不是她应得的。” 她举起一只手从侧边遮住耳朵:“这里有回音?” “我会继续讲的,直到你开始听我讲为止。” 这时他们相互瞪着眼睛,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电话响了,吉尔刚开始并不打算去接听。最后她才伸过一只手去接电话,眼睛仍盯着雷布思。 “请问有什么事?”她听了一会儿,“好的,长官。我马上去!”她将目光移到了电话机上,挂断了电话,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雷布思说道:“我得走了,要和AAC(行政协调委员会)成员开个会。你会去瀑布的,对吗?” “难道不能耽误一会儿?” “那个玩偶在棺材里,约翰。”此时,雷布思听出了她的疲惫。 “也许是孩子们的恶作剧吧!”他说。 “也许吧!” 他又看了看那张便条,建议道:“这上面写着瀑布位于东洛锡安区,让哈丁顿或者其他警局去执行任务吧。” “我希望你能够接受这项任务。” “你不是认真的,只在跟我开玩笑,对吧?就像你告诉我你只是想和我聊聊天,或者是要我去看医生?” 她摇摇头,说道:“约翰,瀑布不仅仅位于东洛锡安区,它还是巴尔弗家族的居住地。”她说到此处时,便停了下来,给他一些时间去充分理解她所说的话。“还有,某一天你将得到那个职位……” 雷布思沿着A1车道驾车离开了爱丁堡。道路很畅通,金灿灿的太阳挂在半山腰。对雷布思而言,东洛锡安区意味着广阔的高尔夫球场,多岩石的海滩,平坦的耕地以及那些极力维护自己地位的上班族们。这里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秘密——格拉斯哥罪犯的藏身之地,大篷车公园——但这里也是一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一日游的目的地,或者你也可以从这里绕道去南英格兰。在他看来,哈丁顿、吉伦和北贝里克这些城镇是比较保守的经济繁荣地带,当地居民对于临近的省会城市的零售商场不屑一顾,但他们却极力支持当地的小商店。然而,爱丁堡也正在发挥着它的影响力,市中心高昂的房价迫使更多的人离开,而城市绿化带也由于大量的租住房和购物商场的扩建而遭到了破坏。雷布思所在的警察局正好位于通向南部和东部小镇的主要干线上,因此在过去的十余年里,他目睹了繁忙时段交通流量的剧增和那些行驶缓慢又面无表情的上班族们。 要找到瀑布并非易事,雷布思选择相信本能而不是去查找地图。于是他成功地在一个十字路口迷路了,最后来到了德雷姆。他停在那里,买了两袋炸薯片和一罐Irn-Bru[1],然后坐在车里,放低车窗,开始了一个人的野餐。他仍然认为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证明一点——他确实来过这里。正如他那新总警司所关心的,那个地方不过是一个叫瀑布的边远村落而已。吃完零食,他发现自己正在哼着一首他模模糊糊还记得的曲子。这首歌反映的就是在瀑布旁边的生活。他突然找到了西沃恩曾经给他放过的录音磁带带给他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他在70年代后期上学时那些音乐带给他的。德雷姆小镇只有一条主街,就是雷布思所在的这一条。街上很安静,偶尔有一辆小汽车或大卡车驶过,人行道上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店主想和他搭话,但雷布思对于她所谈论的天气状况不是很感兴趣,于是没有跟她多说。他也没打算去问她通往瀑布的方向,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看上去像个该死的游客。 雷布思拿出地图,他发现瀑布所在的位置只标注了一个小圆点,他甚至怀疑这个地名的由来。当他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他发现当地人会将“Falls”这个词模糊地说成“Fails”或“Fallis”一类的词,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他的车沿着蜿蜒的小路缓慢前行,像一辆性格温和的过山车,时起时落,时落时起,花了几十分钟才找到目的地。如果没有隐蔽的山顶和行驶缓慢的拖拉机挡道,他行驶时不会减速到二挡,也就不需要花费那么长的时间了。 瀑布和他的期望的确不同。它的中心位于主街道延伸区域的不远处,道路两旁寓所林立,漂亮的独立式住所被精心照料的花园围绕其中,略显狭窄的人行道延伸到一排小别墅对面。其中有座小别墅外面挂着一个绘有“陶瓷厂”的木制招牌。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小村庄,它的尽头是20世纪30年代的议会遗址,灰色的半独立式房子,破烂的栅栏,路中间停放着一些三轮车。一小块草地将其与主道隔开,两个小男孩在路上来回踢着足球,玩得有些疲惫了。当雷布思的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时,他们上下打量着他的车,像在观看稀有动物。 他觉得刚刚驶入这个村庄,就已经到了村庄的边缘。他在路边将车停了下来。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个加油站,但他不能确定那个加油站是否还在正常营业。他之前超过的那辆拖拉机现在已经行驶到他前面去了,拖拉机减速转弯,驶进了一块已经耕作了一半的田中。拖拉机司机没有注意到雷布思,他将车停下,然后从驾驶室内走了出来。雷布思可以听见驾驶室里的收音机传出的嘟嘟声。 雷布思打开车门走出去,砰地一声关上车门,那位雇农仍然没有理会他。雷布思走过去,将双手放在齐腰高的石墙上。 “早上好!”他主动向雇农打招呼。 “早上好!”那位雇农正在拖拉机的后面修补零部件,礼貌地回应了他。 “我是警察,请问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贝弗·多兹吗?” “她应该在家吧。” “她家在哪儿?” “你看见那座有陶器厂标志的小屋了吗?” “看到了。” “那就是她的家。”男人平淡地说,并没有抬头看雷布思一眼,继续专心致志地修理着车犁上的刀片。他蓄着一头乌黑的卷发和浓密的黑胡须,脸上布满皱纹。突然,雷布思想起了他孩提时代在连环画里看到的卡通图片,从不同的角度都能观看的奇怪的面孔。“你是来处理那个玩偶的,是吧?” “是的。” “纯粹是胡说,你很快就会了解更多的。” “难道你认为它与巴尔弗小姐的失踪没有联系?” “当然没有联系,只是来自梅多赛德的玩笑。” “也许你是对的。梅多赛德就是那片房子,对吗?”雷布思问,然后,回头看了看这个村庄。他看不见那两个男孩,他们似乎和神秘的瀑布一样,隐藏在某个拐角处,但他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踢足球发出的“砰砰”声。 雇农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并说:“就像我说的,这只是在浪费时间。当然,我想这是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而我的税款正在支付着这些费用。” “你认识那家人吗?” “哪家?” “巴尔弗家族。” 雇农又点了点头:“他们拥有这片土地……中的一部分,包括所有的道路。” 雷布思环顾四周,第一次意识到这里除了那个加油站,竟没有一座其他的寓所或建筑,“我想他们只是有房子和土地吧。” 雇农摇了摇头。 “顺便问一下,他们的房子在哪里?” 第一次,那个男人终于抬头看了雷布思一眼。雷布思对他的抬头关注很满意,雇农用自己已经褪了色的工作服擦拭着双手说:“在这个镇子的另一端,大约有一英里的路程,沿着那个方向你会看到几扇大门,肯定会找得到的。瀑布也在那边,大约一半的路程。” “瀑布?” “是瀑布,你不是正要去看吗?” 在雇农后面,地势缓缓增高,但雷布思无法想象附近还会有可以满足瀑布存在的地理环境和地势。 “你不会是想让你的税款浪费在观光上吧?”雷布思面带微笑地说。 “不过,那里可不是旅游景点。” “那是什么?” “犯罪现场。”男人的声音里明显带着愤怒,“难道他们在爱丁堡没有告诉你……” 雷布思沿着一条狭窄的小路离开了村庄。任何经过这条巷道的人都会觉得它会通向一个死胡同,雷布思也不例外,他正在想自己是不是正在一家私人车道上行驶着。在视野终于开阔了一点的地方,雷布思将他的萨博汽车停到了路边。正如那个当地人解释的,那里有栅栏,雷布思锁上车门——城里人的直觉无法抗拒——跨过栅栏,便来到了一片牧场。牛儿们正在吃草,它们和那位雇农一样根本不理会雷布思,但他可以闻到它们的气味,听得到它们的鼻息声和咀嚼声。他尽力避开这些奶牛,径直向附近的一列树丛走去,顺着树丛的指示,应该能找到瀑布。前一天早上,贝弗·多兹在那里发现了一副很小的棺材,里面装着一个玩偶。当他找到那个所谓的瀑布时,大笑起来。因为面前的景象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瀑布的落差只有4英尺高。 “这并不是真正的尼亚加拉河,对吗?”雷布思在瀑布脚下笑得蹲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他并不确定那个玩偶曾被放在何处,但他依旧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是个风景区,可能是因为深受当地人的欢迎吧,地上还有几个啤酒罐和一些巧克力的包装纸。他站起身,仔细打量着这个地方,这里风景优美而远离尘嚣,极目望去竟无一户居民。假设玩偶不是从上游被水冲下来的,他怀疑是否会有人看到了玩偶被放在这里的过程。当然并不是说就没有这种可能性,因为小溪可能是沿着蜿蜒的山腰流淌而下的。他还怀疑上面并不只是荒地,可是地图上甚至没有这条小溪,也没有民居,只有连绵起伏的山脉,也许你走上好几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他突然想知道巴尔弗家的房子究竟在哪里,却只能对自己摇摇头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并不是为了玩偶或有没有棺材而来的,这次仅仅是路过。 他再次蹲了下来,将一只手的掌心向上放在了水中。河水凉爽而清澈。他用手舀起水,看着水似细沙般沿着指尖流下。 “我一滴都不会喝的,”他突然听见有人说话,于是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女人从那片树林里走出来。她穿着一件修长的绸衣,透过阳光,可以清晰地看见身材的轮廓。她正向雷布思走过来,还用手捋了捋她那长长的金色卷发。“那些农民,”她解释说,“他们对土地使用的化学药剂穿过土壤流进了小溪。谁都不知道有没有有机磷酸化肥之类的东西。”一说到这里,她似乎打了个冷颤。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那些东西。”雷布思一边说着一边用衣袖将手擦干,他站起身,问道,“你就是多兹小姐?” “大家都叫我贝弗。”她伸出了她那枯瘦的手,与之相连的便是她那纤细的胳膊。像鸡骨头一样,雷布思心想,并轻轻地同她握手,丝毫不敢用力。 “我是雷布思探长,”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在窗口看见了你的车,看着你开车驶上小路,我猜想你到这里来了。”她高兴地踮起脚趾,因她的猜测被证实了而感到很开心。她使雷布思想起了一个年轻人,但她的长相与那人的长相不大相同:她的眼睛周围布满笑纹,颧骨处的皮肤微微下陷。尽管她有着那位年轻人的热情,但她应该有50岁出头了。 “你走过来的?” “嗯,是的。”她低头看着露趾的凉鞋,说道,“我很奇怪你没有先去找我。” “我只想到周围来看看,你具体是在哪里发现那个玩偶的?” 她指向瀑布,说:“就在瀑布下面的岸边,它没有被淋湿,完全是干燥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猜想它可能是从上面漂流下来的。” 雷布思并没有承认自己确实是这样想的,但看起来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于是又高兴地踮起脚趾。 “它就在野外,”她继续说,“我认为它不可能是别人不小心留下来的,否则当他们觉察到弄丢了时,会再返回来找的。” “多兹小姐,你是否考虑过去当警察?”雷布思对她说。 “请叫我贝弗!”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他注意到她很开心。 “我想,你并没有把它带来吧?” 她摇了摇头。她的头发散落了下来,于是她不得不将头发拨到脑后,说道:“它在我的小别墅里。” 他点点头:“贝弗,你在这儿住很久了吗?” 她笑着问他:“我还没有学会这里的口音,对吧?” “你的口音不太像本地人。”他承认道。 “我出生在布里斯托,在那里居住的日子要长于伦敦。离婚后,我逃离了伦敦,然后打算在这里终了余生。” “大概是什么时候?” “五六年前吧,那时他们仍然称我的家为‘斯旺斯顿别墅’。” “来这里之前你住在斯旺斯顿?” 她点点头:“那是和瀑布差不多的一个地方,探长。你笑什么?” “我不确定这个名字应该怎么读。” 她似乎明白了。“挺有趣的,对吧?我的意思是,这里只有这么小的一个瀑布,为什么就称之为‘瀑布’呢?似乎没有人知道。”她停顿一会儿,“这里曾经是个采矿场。” 他皱起眉头,问道:“煤矿吗?在这里?” 她伸出手臂指向北方,说:“在那边,一英里左右之外。早在30年代就开始了,但几乎没有带来什么经济效益。” “就在那时,他们修建了梅多赛德?” 她点了点头。 “现在不在这里采矿了?” “已经40年没有采过矿了。我想大部分梅多赛德人都失业了,是那片灌木丛林,不是之前提到的那片草地,你知道的。当他们开始建第一批洋房时,那里是一片完整的草地。后来他们要建更多的房子……于是他们就将房子建在那里了。”说到这里,她又打了个冷颤,然后改变话题,“你可以掉转车头吗?” 他点了点头。 “那……你慢慢来。”她迈开脚步就要走,又说道,“我要回去了,准备先沏点茶。‘车轮别墅’见,探长。” 她一边将水倒入茶壶,一边解释她制作陶器的“车轮”工艺。 “刚开始时喝茶只是为了疗伤。”她说道,“离婚之后,”说到这儿她略有所感地停顿了下,“我发现自己已经非常擅长煮茶了,这使我的许多老朋友都感到惊讶。”雷布思从她提到的“老朋友”这个字眼儿中发现,这些朋友在她的新生活里已经不重要了。“因此,‘车轮’也蕴含着生命之轮的意思。”她补充道。随后她端着托盘,将他带入起居室。 起居室很小,天花板也很低,随处可见的是一些带有明亮图案的贴纸。他留意到那些由釉陶制成的蓝色碟子和花瓶,正是贝弗·多兹自己的杰作。他确信她留意到了他正在观察那些样品。 “几乎全部是以前做的,”她尽力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解释道,“我是出于某些感情因素才将它们保留下来的。”随着她将头发捋到脑后,手镯和手链从她的手腕上滑了下来。 “它们很精致。”他告诉她。她沏好茶,递给他一只看起来很耐用的蓝色杯子和茶托。他环顾房间四周,没有发现棺材和玩偶。 “在我的工作室。”她似乎又看出了他的心思,“如果你想看看,我可以去把它取来。” “那麻烦你了!”他说。 于是,她起身离开了房间。雷布思突然感到幽闭恐惧,他觉得他喝的茶里放的根本不是茶叶,而是一些草药。他想把茶倒进其中一个花瓶里,但他没有那样做,而是拿出了手机看了看是否收到过新的短信。手机屏幕上一片空白,根本没有信号。他想也许是因为那堵厚厚的石墙,也可能是因为瀑布是个盲区,他以前就知道东洛锡安区就是一个收不到信号的盲区。房间里只有一个小小的书橱,里面大部分是手工艺品,还有几本关于巫师的书。雷布思拿起了其中一册,开始翻阅。 “那是善意的魔法,”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相信大自然的力量。” 雷布思将书放了回去,转过身。 “我拿来了。”只见她用双手捧着棺材,仿佛在进行某个庄严的仪式。雷布思向前迈进一步,和她保持一臂之距。当他轻轻地接过棺材时,意料之中的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她的精神失常了……这一切都是她做的!但他仍然将注意力集中于手里的这副棺材,它是由黑色老橡木和类似地毯大头针的黑色钉子制成的。木板应该经过测量后才锯成的,切割的边缘被打磨得很光滑,但似乎没有再加工过,全长大约八英寸。虽然雷布思对手工活一窍不通,但他可以辨别出这并非出自专业的木匠之手。她打开盖子,睁大眼睛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它原本是用钉子封起来的,”她向他解释,“我把它撬开了。” 一个小木娃娃躺在里面,双臂平放两侧,圆圆的脸上面无表情,穿着一身薄纱。虽然是雕刻而成的,但缺乏艺术技巧,表面的那些深纹明显是凿子留下来的痕迹。雷布思想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但是玩偶和盒子两侧的空间太小,他那笨拙的手指根本取不出来。于是,他将盒子倒扣过来,那个玩偶便落入了他的手中。他想比较裹在玩偶身上的布料和起居室里的多种面料,却没有找到明显相匹配的。 “布很新,而且很干净。”她低声说。他点了点头。这个棺材没有弄脏,也没有受潮,他觉得应该没在野外放多长时间。 “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贝弗……”雷布思压低嗓门,“现场没有其他不寻常的东西吗?”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每周都会去散步,发现唯一不寻常的东西就是这个棺材。” “脚印呢?”雷布思只问了一句简短的话,就主动止住了。他想也许他问得太多了,而她似乎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我没有看见。”她将目光从棺材转移到他的身上,“不过我仔细看了,因为我想它不会凭空出现在那里的。” “在这个村庄里,有没有谁喜欢做木制品?或许是个木匠……” “离这里最近的木匠住在哈丁顿。我现在不知道谁是……我的意思是,哪个头脑清醒的人会做这样的事情?” 雷布思笑着对她说:“我敢打赌,很明显,你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她也笑了,说:“我几乎没有想到什么其他的,探长。我是说,通常对于这样的事,我只会耸耸肩,但对于发生在巴尔弗小姐身上的事……” “我们不知道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雷布思不得不回答。 “也就是说它们之间有一定的联系?” “这并不意味着做这个玩偶的人不是个怪胎,”他注视着她说,“以我的经验,每个村庄都居住着这样的怪人。” “你是说我——”门外的一声汽车鸣笛打断了她。“啊,”她踮起脚尖,惊讶地叫起来,“那位记者来了!” 雷布思跟着她走向窗口,见一位年轻男子从一辆红色的福特车里走了出来,而在后面的座位上,一位摄影师正在给他的摄像机安装镜头。他伸了伸懒腰,摇动着双肩,似乎是经历了漫长的旅途才到达这里的。 “他们以前来过这里,”贝弗说,“在巴尔弗小姐失踪时,还给我留下一张名片。当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向前门走去时,雷布思跟随着她来到了会起居室。 “这不是最聪明的举动,多兹小姐。”雷布思尽力控制自己的愤怒。 她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向他的方向半倾斜着说道:“至少他们不会指控我是个怪胎,探长先生。” 他想再说些什么,但他们已经过来了,可那句话的伤害已经造成。 那位记者叫史蒂夫·霍利,他在爱丁堡办的格拉斯哥小报工作。他很年轻,20岁出头,幸运的是,他可能会接受劝告。如果他们想发表的是一篇正面报道,雷布思也不会费力去劝阻他们。 霍利个子不高,微胖,头发胶糊糊的,有些参差不齐,这使雷布思想起了“农民”警司房子围墙顶端的那唯一一条带刺的铁丝。霍利用一只手拿着本子和笔,用另一只和雷布思握手。“我想以前我们没见过吧。”他说。这让雷布思怀疑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然后他介绍说:“这位是托尼,我的助理。”摄影师哼了一声,将相机袋挂在肩上。“我们觉得,贝弗,如果带你去瀑布那里,你就把棺材一起带着。” “好的,那是自然。” “我们就不用费九牛二虎之力在室内摄影了,”霍利继续说,“倒不是因为托尼会介意,如果把他限制在室内,他就不能更好地发挥他的创造力和他那艺术家的才气。”“噢?”她以品评的目光看着摄影师。雷布思几乎笑了出来,记者和贝弗对于“创造力”和“艺术家的才气”有不同的理解。霍利很快明白了此刻的真实情况,补充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再晚点送他回来。在你的工作室里为你拍摄一张漂亮的肖像吧。”“这还算不上是个工作室。”贝弗用一根手指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想了想,反驳道,“这只是一间用来存放我的机轮和图纸的备用卧室。我将白床单钉在墙上是为了帮助照明。” “说到光,”霍利仔细凝视天空,插了句话,“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对吗?” “最好现在就出发,”摄影师向贝弗解释道,“不会耽搁太久的!” 贝弗也抬头看了看天空,点头表示同意。雷布思不得不承认霍利这人还不错。 “你想待在这儿吗?”霍利问雷布思,“我们只需要15分钟就能回来。” “我得赶回爱丁堡了,霍利先生,我能留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我应该带有名片的。”记者开始搜自己的口袋,并从一个钱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 “谢谢,”雷布思接过名片时说,“我可以和你简单聊几句吗?” 他领着霍利走出去几步,看见贝弗站在摄影师身旁,在问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否合身。雷布思感觉她没有说出村庄里还有另一位艺术家。于是,他背对着他们站着,以更好地掩饰他要说的话。 “你见过那个玩具娃娃了吗?”霍利问他。雷布思点点头。霍利皱了皱鼻子,“难道我们是在浪费时间?”他的语调听起来很友好,似乎是为了寻求事物的真相。 “几乎可以这么认为。”雷布思其实并不相信是这样,但他知道一旦霍利看见那奇异的雕刻,他也不会相信是在浪费时间。“不管怎样,今天在城外待了一天了。”雷布思接着说,尽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随意。 “农村真让人难以忍受,”霍利承认,“和我喜欢的有一氧化碳的城市相隔太远了。更惊奇的是,他们竟然还派一名探长前来……” “我们必须认真对待每一条线索。” “你当然必须那样做,我能理解。我之前也打发走了一个探长,或许他还是一位位高权重的警官呢。” “就像我说的——”雷布思正要说点什么,霍利已经转过身准备回去工作。雷布思抓住他的手臂,“你觉得这件事如果成为证据,我们是不是应该对此保持沉默?” 霍利应付性地点了点头,尝试着用美国口音说道:“让你的人和我的人沟通一下吧。”他抽回他的手臂,向贝弗和摄影师的方向转去,“贝弗,你打算穿什么衣服?我想,如此美好的一天,也许你穿一条短裙会更舒服……” 雷布思开着车前往回程的小路,他没有受到栅栏的阻止而一直向前行驶,他边走边留意周边,试图发现一些东西。走了大约半英里时,他发现宽阔的车道上散落着许多粉红色的碎屑,到了一道铁门前突然没有了。雷布思停下来,从车里走了出来。大门用挂锁锁着,透过门缝,雷布思看见一条通向前方树林的曲折的车道,树木挡住了一座房子。这里没有标志,但是雷布思心里明白,一定是杜松亭。大门的两边都是高大的石墙,墙的高度沿着门的方向逐渐降低。雷布思沿着主干道走了100码左右,翻身越过石墙往树林方向走去。 他意识到,如果自己想抄捷径,最终只能迷失在树林里。于是他沿着车道走过去,希望不要再碰见没完没了的曲曲折折的小路。 事实上他总是碰见曲曲折折的小路,他只得漫不经心地游荡着,一边走一边想:邮递员是怎样送邮件的?大概没有什么事会困扰约翰·巴尔弗吧。差不多走了5分钟,一幢房子出现在他的眼前,由于墙体老化,已经露出了板岩的本色,两端矗立着双层哥特式角塔。雷布思不想太靠近了,因为他不能确定是否有人在家。他猜想这里应该有某种安全防护措施——或许会是一个配备对讲机的保安——如果真是这样,也太隐蔽了。宅子前面是一大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两侧装饰着花圃。在这幢房子的远方,看起来像是一个牧场。雷布思没有看见汽车和车库,可能是因为自己是从后门进来的吧。他想象不出,住在如此阴郁的环境中谁会感到真正的快乐。在他看来,这座房子似乎总是皱眉蹙额,在尽力排斥着一切欢快的气氛。他想,也许菲利帕的母亲会觉得自己像一个陈列在博物馆无人观赏的展览品。突然,雷布思发现楼上的窗口处有一个人,只是晃了一下又消失了,会不会是一个幽灵呢?一分钟后,前门打开了,一个女人跑下楼梯,从铺着碎石的车道迎面向他走来,蓬松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她突然被绊倒在地,雷布思迅速跑过去想将她扶起来。她看见他,不顾已经摔破并且还粘着碎石子的膝盖,匆匆爬起来,拾起从手中滑落地上的无线电话。 “走开!”她尖叫一声。当她拨开脸上的头发时,他才认出是杰奎琳·巴尔弗。此话一出口,她似乎就后悔了,于是平息怒火,举起双手,说道:“你看,我太……只是……只是请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雷布思此时才意识到,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受伤的女人以为他就是诱拐了她女儿的人。 “巴尔弗夫人,”他举起双手,手心朝着她,“我是一名警察。”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她似乎不愿进去,他们就坐在了门前的台阶上,她一直向雷布思道歉,而雷布思也坚持说该道歉的应该是自己。 “我只是没想到,”他说,“我是指,我没想到有人在家。” 她并不是一人在家。一位女警官来到门口,而杰奎琳·巴尔弗怒气冲冲地命令她走开。雷布思问她是否也要让他离开,而她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她把湿透了的手帕还给他,她流这么多泪都是雷布思的错,他让她将手帕留着,她将手帕整齐地叠起来,然后又打开,一直反复持续着同样的动作。她将裙子下摆塞在膝盖间,仿佛忘记了自己受伤的膝盖。 “没有消息。”他平静地说,看到她眼里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消失了,“这个村庄里可能有一条线索。” “村庄?” “瀑布。” “什么线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说这些,道歉道:“只是现在我真的不能说。”巴尔弗夫妇,一个住在这里养老,一个不在这里工作。她做的就是把这里的事告诉她丈夫,而她的丈夫则在电话那头焦急地等待着她的消息。即使他不这么做,或者他将在这里发现的消息封锁起来,记者也不会轻易放过的…… “菲利帕收集玩偶吗?”雷布思现在问她。 “玩偶?”手机在她手里转来转去。 “有人在瀑布下面发现了一个玩偶。”她摇了摇头,“没有玩偶。”她平静地说,仿佛觉得菲利帕的生活里有玩偶,而她却不知道,由此反映出她不是一个好母亲。 “很可能这是无关紧要的东西。”雷布思说。 “可能吧!”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他的观点。 “巴尔弗先生在家吗?” “他在爱丁堡,稍后就回来。”她盯着手机。“没有人会打电话来,对吧?约翰让他生意上的朋友少打电话,以便保持线路畅通,家里的电话也一样。保持线路畅通以方便那些发现菲利普的人打电话,但他们不会再打来了,我知道他们不会的。” “你认为她不是被绑架了,巴尔弗夫人?” 她摇了摇头。 “那会是怎么回事呢?” 她盯着他,哭红的双眼因睡眠不足形成了深深的黑眼圈。她低声说:“她死了,你也这么认为,是吗?” “现在这么认为还为时过早,我知道有很多失踪的人在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后才出现。” “几个星期或几个月?我无法承受这么长时间的煎熬,我宁愿知道……一种结果或者是另一种结果。” “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大约十天前,我们在爱丁堡的一些老地方逛街。实际上不打算买东西,只是在一起吃了点东西。” “她经常回家吗?” 杰奎琳摇了摇头,说:“他害了她。” “你说谁?” “大卫·科斯特洛。他摧毁了她的记忆,让她想起一些从未发生过的事。最后一次我们相见……菲利普不断追问她的童年,她说那对她来说是最痛苦的记忆。她说我们忽略她,甚至想把她丢弃。简直一派胡言!” “是大卫·科斯特洛将这些想法告诉她的?” 她挺直了背,深吸一口气,说:“我肯定是他干的。” 雷布思想了想,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他是大卫·科斯特洛。”她并没有解开他的疑问。突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她笨手笨脚地按下接听按钮。 “喂?” 然后,她愤怒的面容缓和了下来,“喂,亲爱的,你什么时候回家?” 雷布思一直等她接完电话。他想起在新闻发布会上,约翰·巴尔弗只说“我”而不是“我们”,好像他对他的妻子没有感情,不存在…… “是约翰打来的。”她说。雷布思点点头。 “他经常待在伦敦吗?难道你在这里不孤单?” 她看看他,“我也有朋友,你知道的。” “否则,我也不会有疑问了,你可能经常去爱丁堡吧。” “是的,每周一两次。” “你经常见到你丈夫的生意合伙人?” 她又看了看他,疑惑道:“雷纳德吗?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你为什么问这些?” 雷布思假装搔了搔头,“我不知道,我想只是闲聊吧。” “不能这样。” “不能闲聊?” “我很不喜欢别人这样,总觉得每个人都想试探我。就如在商务聚会上,约翰总是提醒我不要泄露任何事,你永远不知道是谁在刺探银行信息。” “在这儿我们不是竞争者,巴尔弗夫人。” 她微微低下头,“当然不是,很抱歉,只是……” “没必要道歉,”雷布思一边起身一边对她说,“这是你们的家,一定有你们的规矩。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呢?”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她似乎有点释然了。无论怎样,雷布思估计只要杰奎琳·巴尔弗的丈夫在家,就得照他的规矩办事…… 在房间里,他发现两位同事在起居室安静地坐着。女警官介绍自己是尼古拉·坎贝尔,另一名警官叫艾瑞克·贝恩,是来自费蒂斯总署的探员,大家都叫他“智囊”。贝恩坐在办公桌旁,桌上放着一个有线电话、一个笔记本、一支笔和一台录音机,还有一个连接在笔记本电脑上的手机。他已经证实刚才打电话的是巴尔弗先生,贝恩将耳机放回到脖子上。他喝着草莓酸奶,点头向雷布思打招呼。 “真是一件美差啊!”雷布思欣赏着他们工作的环境。 “如果不介意无聊的琐碎小事。”坎贝尔说。 “用笔记本做什么?” “用来联系他那些令人讨厌的朋友。” 贝恩摇着一根手指指向她,解释说:“这是一种跟踪追查的新技术。”他一直专心地吃着零食,没有看见坎贝尔以口形暗示雷布思他令人讨厌。 “这个方法好极了,”雷布思说,“如果能够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贝恩点了点头,“大部分是来自朋友和家庭的慰问电话,居然还有几个疯子打进电话来。没有被列入记录中的人也可能会有所帮助。” “请记住,”雷布思提醒他,“我们要找的人也可能是个疯子。” “也许在这里不缺乏疯子。”坎贝尔说。房间里有三张沙发,她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面前散放着一些《加勒多尼亚》和《苏格兰野趣》。在她后面的桌子上还摆放着其他杂志。雷布思想,这些杂志应该是巴尔弗家的,每一本她至少读了一遍。 “什么意思?”他问。 “你已经去过村庄了吧?你没看到有疯子在树上弹班卓琴吗?” 雷布思笑了。贝恩却一脸困惑地说:“我没有看见。” 坎贝尔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因为在某个平行世界里,你跟他们一块儿坐在树上。” “告诉我吧,”雷布思说,“新闻发布会上,巴尔弗先生提到过他的电话号码……” “他不应该那样做。”贝恩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已经告诉他不要这么做了。” “跟踪移动电话不是那么容易吧?” “它们比有线电话难跟踪多了,不是吗?” “但还是可以追踪的?” “在一定程度上,有太多不可靠的电话。我们只能追踪一名用户,而且找不到前一周的信息。” 坎贝尔打了一个哈欠,告诉雷布思:“你知道我们的工作状态是什么样的吗?接二连三的激动与失望交叉进行……” 他不慌不忙地向市区方向行驶,发现大部分车辆都在向相反方向奔驰着。交通高峰期开始了,源源不断的商务用车向乡村方向驶去。雷布思知道这些上班族每天都在往返于边界区、法夫、格拉斯哥和爱丁堡之间。他们都说房屋供给部门应该受到谴责,因为在地理位置比较好的城市买一套三居室半独立式的住宅至少要花5万英镑,而这笔钱足够在西洛锡安区购买一座独立式住宅,或者在考登比斯购买半条街的房子。然而,居住在马奇蒙特的雷布思几乎没有什么拜访者,他收到的信件上的地址被那些不顾一切的购房客称作“占有者”。那是爱丁堡另一种现状:不管房价多高,总会有买家。在马奇蒙特,往往是一些旅店店主增加投资,或者是有孩子的父母购买大学附近的公寓。雷布思在他的公寓已经居住二十个年头了,他见证了这个地区的变化。这里居住着不同的群体,家庭住户和老人住户偏少,更多的是学生、年轻人和丁克家族,这些群体各自生活,似乎没有融合的迹象。居住在马奇蒙特的父母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孩子因买不起房子而迁居。雷布思现在仍然不认识和他同住一幢公寓的人,也不认识住在他两侧的邻居。他唯一了解的,是自己拥有一套私家房。更令他感到不舒心的是,他好像是这里最年长的。另外,他每次收到的信件和报价都显示,房价一直保持着上涨的趋势。 这就是为什么他打算搬家,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找到了一个买得起房的地方。也许他会回到租赁市场,这样他就会有自由的选择:在乡间小屋住一年,然后在海边住一年,也可以在酒馆楼上住一年或两年……他知道这套公寓一个人住太大了,没有人待在备用卧室,许多夜晚他都会睡在起居室的椅子上。单间公寓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其他都是多余的。 那些回家的上班族开着沃尔沃、宝马和奥迪跑车从他身旁经过。雷布思想,自己是否要开车上下班呢。从马奇蒙特,他大约花费一刻钟步行去上班,这也是他唯一的体育锻炼。他实在是不喜欢每天开车往返于瀑布和市中心。当他回到市中心时天色已晚,街上已不像白天那样嘈杂,他猜测,今晚狭窄的主道上应该挤满了成群结队的汽车。 回到马奇蒙特,他开始寻找车位,找了很久也没有看见一个空位,因此他找到了搬家的另一个理由。最后,他将他的萨博停放在黄线上,走进附近一家小商店,买了晚报、牛奶、面包卷和咸肉。警局打电话来问他要不要回去一趟,他说没必要,随后他就回家了。刚回到家,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将椅子移到起居室的窗前。厨房比以前更加杂乱了,连大厅里的一些东西都跑进厨房去了,他不记得那些家用电器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使用的,似乎从他住进这套房子就再也没用过。他曾请了一位油漆工用玉兰漆粉刷了墙壁,使房子焕然一新。有人告诉他没必要做太多翻修,因为一旦转卖给别人他们还会重新装修的,于是,他放弃了重新布线与装饰。物业中心告诉他,要估计这房子能卖多少钱是不可能的。在爱丁堡,如果你将装修好的房子投入市场,你将获取30%-40%的附加值。他的这套位于阿登街的房子能卖2.5万-14万英镑,他在银行没有未偿还的抵押债务,因此可以获得全额现金。 “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退休了。”西沃恩告诉他。也许吧,与前妻离婚时他写了一张将一半的房产支付给她的支票,现在他依然得和她分享这份房产。他会分一部分资金给女儿萨米,他认为这才是他想卖房子的重要原因。女儿萨米发生事故后,虽然摆脱了轮椅,但仍然需要拐杖。公寓的两段楼梯不方便她前来拜访,实际上,事故发生前她也不怎么来。 很少有客人来拜访他,他也不是一个好主人。前妻搬走后,他从来没有抽出时间去弥补感情的空白。有人把这座公寓称作洞穴,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洞穴”为他提供住所,这正是他所需求的。住在隔壁的学生正在播放嘶哑的音乐,听起来似乎是20年前糟糕的雄风乐队(Hawkwind),现在可能由一些时髦的新乐队演唱。他翻看了自己的收藏,找到西沃恩给他播放过的那盒录音带,并开始播放。其中有三首歌源自The Mutton Birds的专辑,这支乐队来自新西兰的某个地方,其中一首乐曲是在爱丁堡录制的。关于乐队的这些信息都是西沃恩告诉他的,第二首歌叫《坠落》(The Fall)。 他坐下来,地上放着一瓶泰斯卡纯麦威士忌,味道清爽可口。他将酒倒进旁边的玻璃杯,举起酒杯对着窗户,然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并没有将房子重新装修,记得刚装修房子时,他的老朋友杰克·莫顿也来帮忙了,而现在他已经去世,成为众多鬼魂的一员。雷布思想:如果我搬走了,杰克·莫顿的灵魂会不会找不到我呢?某种程度上他的确这么认为,而后变得更加失落,他又开始怀念他了。 音乐都是关于痛逝与救赎的。环境变了,人也会随之而变的。雷布思想:我不会因为看不见阿登街后面的街景而遗憾,是时候改变一下环境了。 [1]一种苏格兰软饮料。 第四章 THE FALLS 第二天清晨,在上班的路上,西沃恩一路都在想与Quizmaster有关的事,可一直没人给她打电话,所以她想再给“他”发一封邮件。不管那人是男是女,西沃恩都清楚自己必须敞开心扉。可是,西沃恩总会不由自主地将那人想象为“他”,“Stricture”“Hellbank”……这些名词对她来说都充满了阳刚之气。她发的第一封信——关键所在:我需要和你谈谈,Flipside——这个名字似乎没起作用。今天,她将取下伪装的面纱,用自己的名字给他发邮件,告诉他菲利普失踪了,并且要他主动跟她联系。整个晚上,她都不能安心入睡,她把手机放在枕边,不时地醒来看看有没有未接电话,可每一次都令她失望。终于天亮了,她穿好衣服,准备出去走走。她的公寓正好在布劳顿街附近,这个街区正处于乡绅化阶段——把日渐破败的旧市区改造为繁华的中产阶级居住区。这个街区虽然比不上邻边的新城繁华,但更靠近市中心。而西沃恩居住的那半条街似乎被跳了过去,傍晚时分施工队的大篷货车艰难地寻找停车位时发出了隆隆声,她才知道临街正在施工。 她在一个早餐店前停下脚步,要了一份豆子面包和一杯茶。茶的味道特别浓,她担心会因此而中毒。吃完早餐,她向卡尔顿山走去。到了山顶,她停下来,俯瞰这座在新的一天又开始忙碌起来的城市。在利斯港,一艘集装箱船停靠在岸边。彭特兰丘陵绵延不绝,一直延伸到南方。笼罩着它的低低的云朵,好似引发睡意的羽绒被。王子街的交通不是很发达,大部分是巴士和出租车。她最喜欢此时的爱丁堡,静静的,没有日常工作的干扰。巴尔莫勒尔酒店是方圆最近的地标,她的思绪飘回到吉尔·坦普勒的那个派对,她想起吉尔说她是如何忙碌。西沃恩想知道自己是在为案件纠结,还是在为晋升的事烦恼。关于晋升,最大的烦恼应该是约翰·雷布思。现在被他困扰的不再是“农民”警司了,而是吉尔。办公室有传言说约翰惹上了麻烦,因为他被发现在失踪人菲利普的公寓里喝醉了。以前曾有人跟西沃恩说她越来越像约翰,同时沾染了约翰的优点和缺点,而她自己却不这么认为。 不,那不是真的……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滑铁卢广场。右转弯,5分钟就能到家,左转弯,10分钟就能到办公地。最后,她左转向北桥街走去,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走下去。 圣伦纳德很安静。由于每天都有很多人长时间在里面工作,刑事调查局的办公室充满了焦躁的味道。她把窗子打开,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检查了下菲利普的电脑,但上面没有任何信息。在写邮件时,她一直保持在线,刚写了几行字,系统就提示她有新邮件进来了。邮件来自于她一直想询问的那人,内容只是一句简单的:上午好。她点击回复:你怎么知道我在的?很快,她得到了回应。 很显然,这个问题Flipside是不会问的。你是哪位? 西沃恩飞快地敲打键盘,顾不上修改错误:我是一个警官,总部在爱丁堡。我们正在调查菲利普·巴尔弗的失踪案件。她整整等了一分钟,对方才回复。 谁? Flipside。 她从来不告诉我她的真实姓名,这也是游戏规则之一。 游戏规则? 是的,她住在爱丁堡吗? 她是一个学生。我们能谈谈吗?你已经有我的电话号码了。 再一次,长久的等待。 可是,我更喜欢这样。 好吧,你能告诉关于Hellbank的事吗? 可以,但是你必须遵守规则。告诉我怎么称呼你。 我叫西沃恩·克拉克,我是洛锡安与边界区警察局的一名警官。 直觉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实姓名,西沃恩。你已经违反了第一条规定,你怎么能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西沃恩感到热血沸腾,霎时脸涨得通红,她回复道: Quizmaster,这不是一个游戏。 但是,这确实就是一个游戏。你怎么叫真实的名字? Shi-vawn。 中间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当她决定再发一次的时候,对方的信息来了: 问题的答案:Hellbank是游戏的一个等级名称。 Flipside玩的一个游戏吗? 是的,Stricture是下一级的名称。 是什么类型的游戏?她陷入什么麻烦了吗? 稍候。 西沃恩盯着这个词: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再说。 我需要你的配合。 那你就得学着耐心点,要么我立刻关掉电脑,让你永远找不到我,你能接受吗? 好吧。西沃恩差点一拳打在电脑屏幕上。 那以后再说。 她写道:以后再说。 除了这些再没有其他信息了。或许他已经下线了,或许他还在线上,只是不回信息罢了,而西沃恩能做的只有等待。她用自己能够找到的搜索引擎搜索跟Quizmaster和PaganOmerta有关的信息,结果找出了几十条Quizmasters,凭直觉,她知道这些词条没有一个是她要找的。不仅如此,她也没有找到任何与PaganOmerta相关的信息。当她拆开这个词时,网页上出现了数百个网址,但大部分都试图向她推销新时代的宗教信仰。当她输入Paganomerta时,显示网页不存在。她想也许Paganomerta是一个地址而非网址,于是她又续了杯咖啡,继续变换输入方式,有几位同事向她打招呼她都没听见。她又想出了一个办法,拿着一份电话黄页和一本电话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拿出本子和笔,开始认真地查找。 她先从电脑零售商开始,直到有人指引她来到南桥街的一家漫画店。对于西沃恩来说,漫画就意味着“Beano and Dandy”一类的东西,尽管她前男友对游戏2OOOAD的痴迷是他们分手的原因之一,但她发现这家漫画店对她是一个惊喜。店中陈列着成千上万种漫画商品,与种类繁多的科幻小说以及T恤衫摆在一起的还有很多其他货物。在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店员正跟其他两个学生讨论着约翰·康斯坦丁的战绩。她不知道康斯坦丁是谁,也不知道他的职业,更不知道他是漫画人物、作家还是漫画家。终于,男孩们注意到了站在他们身后的西沃恩,他们原有的兴奋突然消失了,也许因为他们不习惯有女人听他们谈话,她猜想他们根本就不习惯和女生在一起。 “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了。”西沃恩说,“也许你们能帮我点忙。”他们都没有说话。年轻的店员摸着脸上的一颗青春痘说:“你在网上玩过游戏吗?” 她有些疑惑,“你是说梦工厂一类的游戏吗?” “那是索尼的游戏。”店员澄清道。 “我是指那些有专人负责的游戏,他们通过邮件和别人联系,并且给玩游戏的人设置挑战。” “角色扮演。”其中一个学生点点头,用证实的目光看着其他学生说。 “你玩过吗?”西沃恩问。 “没,我们都没玩过。”男孩诚实地回答。 “大概在利斯中有一家游戏商店,”男孩说,“虽然是家‘D&D’游戏店,但也许他们能帮上忙。” “D&D?” “剑与巫术,龙与地下城。” “这家游戏店叫什么名字?”西沃恩问道。 “甘道夫!”男孩们异口同声回答。 甘道夫店被临街的纹身店和油炸食品店挤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地方,更无前途可言的是,那脏得不堪入目的窗子上还装着有锁的铁栅栏。 在她试图开门的时候,门竟然被打开了,里面传出一阵阵风铃声。很明显,甘道夫店已经不再是原来那家游戏店了,也许变成了一家二手书店,但店面并没有任何变化。架子上分类摆设着棋类游戏板和游戏用具,那些游戏用具看起来像是没有上漆的玩具士兵。墙上贴着关于国际大决战的漫画海报,架子上还有一些破旧的游戏说明书。屋子中间有一张折叠式桌子和四把椅子,桌子上放着棋盘。店里连收银台都没有,更不用说收款机了。突然后面的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50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他长着一脸灰色的胡须,绑着马尾辫,啤酒肚紧裹在T恤衫里。 “你看起来像个警官。”他的声音低沉。 “我是刑事探员。”西沃恩说,并向他出示了证件。 “我只是晚交了八周的租金而已。”他抱怨道。当他慢吞吞地向棋盘走去,她看到他穿着一双露趾的皮革拖鞋。这双拖鞋正如它的主人,带着无限的沧桑。他研究着棋盘上的残局,“你动棋盘上的棋子了吗?”他突然问。 “没有。” “真的没动?” “真的没动。” 他微笑着说:“安东尼这个该死的!对不起,我说了粗话。”他看看手表,“他们一小时后就能到了。” “他们是谁?” “玩游戏的人。昨晚,我不得不在他们结束游戏之前关了门。安东尼当时一定很激动,他正在试图结束这场游戏。” 西沃恩看着棋盘,觉得这局棋并不见得有什么高明之处,那个古怪的人一边敲打着棋盘,一边咒骂着。 “这就是关键所在。”他突然说道。 “哦,”西沃恩说,“我不擅长这个。” “你不可能会的。” “什么意思?” “没什么。” 但她很确定自己知道他所隐含的意思。这是一个私人聚会,只允许男性参加,就像其他设限的聚会一样。 “我并不认为你能帮助我,”西沃恩环顾一周,坦诚地说,“我对高科技一类的事物更感兴趣。” 他被她的话激怒了,问:“你想怎么样呢?” “角色扮演。” “角色互换?”他睁大了眼睛,她点点头。而他再次看看时间,蹒跚地从她身旁走过,将门上了锁。她开始产生戒备心理,只见他又从她身旁走过来,向更远处的门走去。“从这里下去吧。”他说,西沃恩感觉自己就像爱丽丝处于地道入口一样[1],最后她跟着他一道下去了。 向下走了几步,来到一间昏暗潮湿的无窗房间。屋子里的箱子摞得老高——她猜想箱子里装的应该是更多的游戏工具——滴水板上放置着水壶和马克杯水槽,而角落里的桌子上却放着一个高科技怪物——电脑,巨大的显示屏薄得如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一般。 “甘道夫。”他愉快地答道。 “我是问你的真实姓名。” “我知道。但是,在这里,甘道夫就是我的真名。”他坐在电脑前,一边说话一边移动鼠标。她很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原来他用的是无线鼠标。 “网上有很多游戏,”他说,“你可以加入任何一个群,跟他们一起闯关或者跟其他小组竞争,这里有一些联盟。”他指着电脑屏幕,“看到了吗?这里有一个末日联盟。”他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是末日吗?” “电脑游戏。” 他点点头,接着说:“在这个游戏里,你得跟其他人合作,一起对抗另一个团体。” 她扫视了一遍这些小组的名字,问道:“这也太隐秘了吧?” “什么意思?” “这些玩家知道自己的组员或对手吗?” 他捋了捋胡子,说:“至少,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假名。”西沃恩想起了菲利帕,以及她的秘密邮件名,问道:“照这么说,一个人可以有很多个名字,对吗?” “嗯,是的。”他说,“可以有很多个名字。一个已经跟你聊过很多次的人,如果他重新用一个新名字跟你联系,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人是你之前和他聊过天的。” “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编造自己的身份了?” “如果你想编造,完全可以随意编造。毕竟,网络本身就是一个虚拟世界,什么东西都不真实,因此人们可以随便编造他们的生活。” “我正在调查的一个案子,跟游戏有很大的关系。” “什么游戏?” “我不知道,但有两个关卡叫‘Stricture’和‘Hellbank’,由一个叫作Quizmaster的人管控。” 他再次捋了捋胡须。自坐在电脑前,他就戴上了一副金属镶边眼镜。由于镜片反光,很好地隐藏了他的眼神和目光。“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呢?” “好像是一个简易的角色扮演游戏。Quizmaster可以给一个或几十个玩家分配任务或难题。” “你是指团队吗?” 他耸耸肩,说:“很难说,那网址是什么?” “我不知道。” 他看着她,问:“你知道的就这么多?” “是的。”她坦诚道。 他叹了口气:“案情很严重吗?” “一个少女失踪了,她玩的就是这个游戏。” “你不确定这两者有关联?” “不确定。” 他抚摸着肚子,说:“我帮你打听打听,看能否帮你找到Quizmaster。” “能找到游戏也行。” 他点点头。西沃恩突然想起了她跟Quizmaster的对话:她问了他关于Hellbank的信息,以及他的回答: 你必须玩这个游戏…… 她知道向上级申请一台手提电脑会花费很长的时间,即使批准了,也不一定能够联网。因此,在去车站的路上她去了一家电脑专卖店,打算自己买一台。 “我们店里最便宜的大概900英镑。”女售货员向她介绍。 西沃恩犹豫了,问:“多久我才能够上网呢?” 售货员耸耸肩:“这要看你的服务器了。” 西沃恩谢过售货员就离开了。她知道自己可以用菲利普·巴尔弗的电脑,但出于种种原因她不想用。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发信息:“格兰特吗?我是西沃恩,想请你帮个忙……” 警员格兰特·胡德买了电脑、迷你激光放像机、DVD和数码相机,他想通过这些东西给别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果真,每次他带回这些玩意儿之后的一段时间,他就会成为人们注视的焦点。或许,人们注视的仅仅是那些小玩意。不管怎样,西沃恩注意到无论谁向他借这些东西他总是很热心,或许他自己并不需要这些东西,或许他已经玩腻了,也或许他从来不读用户手册,而是自认为带着相机的人总是比相机本身更具有可读性。 格兰特回家拿来了手提电脑,能让他回一趟家他特别高兴。西沃恩已经向他说明,她用电脑主要是发邮件。 “你随时可以用的。”格兰特告诉她。 “我需要你的邮箱地址和密码。” “如果我给你这些,你就可以随时进入我的邮箱了。”他突然想到。 “格兰特,那你告诉我,你一周收到几封邮件。” “有好几封呀。”他说,并带有警惕的意味。 “不用担心,我会把邮件留下来给你的,我保证不会看。” “可是,还有费用方面的问题。”格兰特说。 她看着他,“你的费用?” “还不能说。”他忍不住露出喜色。 她双手抱于胸前,问:“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告诉她,“我要好好想想。” 电脑交到她手中后,她回到自己的桌子旁。她现在已经可以将手机连到电脑上了。她首先查看菲利帕的电脑,发现没有任何信息。有了格兰特的帮助,她很快就联上网了,她给Quizmaster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格兰特的邮箱地址: 我想玩这个游戏,这是我的邮箱地址。西沃恩。 发完消息后,她并没有断开网络,这样会花费她的一笔费用,但现在的她没有心思想这些了。目前,这个游戏是她唯一的线索,即使她很不想玩,她也得强迫自己对这个游戏做更多的了解。她看到格兰特在另一边,正跟同事们谈论着什么,他们时不时地向她的方向瞟上一眼。 随他们吧,她想。 雷布思在格菲尔德广场巡逻,那里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广场上正在举行一系列活动,但欢闹的声音并不能掩盖四处蔓延的绝望。联合协调委员会成员在广场上露面了,吉尔·坦普勒和比尔·普莱德分别向警务人员简短介绍了案情,并明确指出,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得出案件的结论。后来吉尔·坦普勒和比尔·普莱德也学会了这句话,这也正是雷布思知道这句话的原因。 “请问你是探长雷布思吗?”一个穿着羊毛衫的人问道,“老大有话跟你说。” 他走进办公室,吉尔告诉他把门关上。办公室比较拥挤,屋里充满了汗味。这里是寸土寸金,吉尔只好跟其他两个侦探共用一间办公室,轮流值班。 “也许我们应该征用监狱,”她收起桌子上的马克杯,可她找不到放杯子的地方,“可能比这更糟糕。” “不要麻烦了,”雷布思说,“我又不待在这里。” “也对,你不待在这里。”她把马克杯放在地板上,紧接着又踢翻了一个。尽管打翻的杯子洒落一地,可她一点都不在意,直接坐了下来。雷布思一直站着,仿佛在执行任务,今天办公室里没有多余的椅子。“你去瀑布调查了,有什么进展吗?” “我得出了个结论。” 她瞥了他一眼,问:“什么结论?” “就是那些能让小报炒作的结论。” 吉尔点点头,“昨晚,我看到晚报上的内容了。” “关于那个发现玩偶的女人,还报道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她做的。” “报道说一切都是她做的?” 他耸了耸肩。 “你觉得她有可能是幕后的操纵者吗?” 雷布思把手放进口袋,说:“谁知道呢。” “有人认为他们有嫌疑。我有个叫吉恩·伯奇尔的朋友,你应该跟她谈谈。” “她是做什么的?” “她是苏格兰博物馆馆长。” “她对这方面了解吗?” “应该知道一些。”吉尔顿了一下,“据吉恩说,发现这个玩偶的地方和发现第一个玩偶的地方相离较远。” 雷布思跟他的向导坦诚说,他从来没有来过博物馆。 “当我女儿还很小时,我曾带她去过那家老博物馆。” 吉恩·伯奇尔咋舌道:“探长,可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呀,这是关于我们以及我们的历史和文化的。” “没有填充的玩具动物和图腾柱吗?” 她笑了,说:“我还真的没有想到。”他们穿过门厅和洁白的巨大长廊,走过底层展示区,停在一个小小的电梯前面,伯奇尔突然向他转过身,上下打量着他,说道:“吉尔跟我说过你了。”此时,电梯门开了,她走了进去,雷布思也跟着走进去。 “我希望她说的都是我的优点。”他试图掩饰已经说出的这句话。伯奇尔又看了他一眼,笑了。先抛开她的年龄不谈,她使他想起了学校里的女学生:博学、拘谨又懵懂。 “四楼到了。”她说。当电梯门再次打开的时候,他们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阴森森的走廊。“这个展区是关于信仰的。”她的声音很小,“包括巫术、盗墓者以及葬礼。”一个黑色的四轮马车正等着把下一批货物运到某个维多利亚时代的墓地,在它的旁边放着一口巨大的铁棺材。雷布思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下。 “这是保险棺材。”看到雷布思一脸的不解,她解释道,“死者的家属在死者去世后的前六个月,会把尸体保存在保险棺材里,这样可以防止盗墓者。” “是指盗尸人吗?”他想起了某段历史,“就像伯克和赫尔?把尸体挖出来,然后卖给学校?” 她盯着他,像一个老师看着一个顽固的学生一样,解释道:“伯克和赫尔并不是只是掘尸,事情的真相是:他们杀人,然后把尸体卖给解剖学家。” “你说得对。”雷布思说。 他们穿过丧服区和亡婴照片区,来到了最远处的玻璃橱窗前。 “我们到了,”伯奇尔说,“亚瑟王座[2]棺材。” 雷布思看了看,一共有8口棺材。这些棺材有5?6英寸长,制作精细,棺盖上还钉着许多钉子。棺材里放着很小的木质玩偶,其中一些穿着衣服。他盯着一个白绿色的图案,说:“希伯尼安队的球迷。” “以前它们都穿有衣服,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衣服逐渐腐烂了。”她指着橱窗里的一张照片说,“1836年,一些孩子在亚瑟王座山上玩耍的时候,发现了那个隐蔽的入口。里面有17口小棺材,可只有8口是完好的。” “那些孩子一定吓坏了。”雷布思盯着一张照片,试图在那个斜坡上找到入口。 “分析表明,它们制造于19世纪30年代。” 他点点头。 相关信息被印在陈列物品的说明卡片上。《纽约时报》当时报道说,这些玩偶是巫师用来向人施加死亡符咒的。另外一个比较流行的说法是关于船员的:船员在出海前放置木偶,可以保佑他们航行顺利。 “水手们在亚瑟王座上。”雷布思沉思着说,“现在在你眼前的可不是你每天都能看到的。” “你有害怕同性恋的倾向吗,探长?” 他摇摇头,说:“我是觉得离码头也太远了。” 她看着他,但他面无表情。 雷布思继续研究那些棺材,如果他是个赌徒,就会发现这些玩偶与他在瀑布发现的东西占据着大致相等的赌注。无论是谁制造了这些棺材,也不管是谁把这些棺材放在了瀑布旁,那个人一定知道博物馆的展览,出于某种原因,他复制了这些东西。雷布思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些有关死亡的展览品。 “是你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吗?” 她点点头。 “在派对上这绝对是个很受欢迎的话题。” “你可能会很惊讶,”她平静地说,“刚接触这些东西时,我非常害怕。可是,我们不都是对我们害怕的事情感兴趣吗?” 在楼下的老博物馆里,他们坐在一个雕刻得形如巨鲸胸廓的长凳上。附近的水景池中养着鱼,孩子们将手伸进去,都快碰到鱼群了,最后一刻他们还是将手缩了回来,咯咯地笑着,紧张地捏着小手:又是充满好奇与担心的一次体验。 在展厅尽头,立着一个巨大的钟。它的机械构造复杂,由骨骼模型和魔界使者的框架结合而成。一个裸体女雕像,似乎被裹在有刺铁的丝网里。雷布思有一种感觉,也许这里隐藏着超出他想象的磨难。 “这是我们的千年古钟,”吉恩·伯奇尔向他解释道,她看了看手表,“再有10分钟,它就响了。” “有趣的设计。”雷布思说,“钟也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看着他,说:“并不是所有人第一眼就能看出来……” 雷布思只是耸耸肩,说:“从楼上的展品来看,木偶跟伯克和赫尔之间是有联系的。” 她点点头。“为受害人举办的是假葬礼,我们认为他们可能已经卖出了多达17具尸体,这是很可怕的犯罪。即使找出了真凶,被解剖的尸体也不可能复原了。” “因为失去了内脏。”雷布思表示赞同。 她没继续他的话题,说道:“伯克和赫尔被捕后,被判了刑。赫尔背叛了他的朋友,并指证了他。最后,只有威廉·伯克走上了绞刑架。你知道后来他的尸体怎么处理的吗?” 这个问题毫无悬念。雷布思猜测说:“解剖了?” 她点点头:“是的,他的尸体被运到旧学院,然后被解剖。如果不是他掘取的大部分尸体被用于解剖学课上,病理医学系还没有尸体做实验呢,那时是1829年7月。” “这些棺材可以追溯到19世纪30年代。”雷布思若有所思,是不是有人以拥有伯克皮肤制作的纪念品而自吹自擂呢?他问道:“他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吉恩·伯奇尔看着他说:“外科展厅里有一本小册子。” “是用他的皮肤做成的?” 她又点了点头。“事实上,我替伯克感到难过。他本来是个好人,因经济困难而成为移民,是贫困和机遇将他引向了这条不归之路的。一个欠钱的访客死在了他的家中,伯克了解到在爱丁堡,医学系缺少尸体做实验。” “被解剖的尸体年龄都很大吗?” “远不是这样。正如我之前告诉你的,尸体被解剖后,他的灵魂是不能进入天堂的。通常那些用来给学生做解剖的尸体,都是罪犯的。1832年,解剖法规定禁止掘墓……”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似乎血淋淋的过去使她陷入深思,雷布思静静地陪着她。在四楼,他看到了一系列女巫的装备:骨头制成的配饰,钉子从中穿出的皱巴巴的动物心脏。 “了不起的地方,对吗?” 他指的是爱丁堡,但她想的却是爱丁堡周围。“在我很小的时候,”她说,“我就有这种感觉,只有这里能让我的内心平静。探长,你可能觉得我的工作很恐怖,但你的工作更让人可怕,相比来说,更少人愿意接受你的工作。” “很公平的说法。”他承认。 “我之所以对棺材感兴趣,是因为它们充满神秘。在博物馆里,我们按规定对其进行鉴别和分类。棺材的日期和来源可能不清楚,但我们知道我们处理的对象:骨灰盒、开锁工具、罗马墓地遗址。” “可这些棺材能说明什么呢?” 她笑了,说:“的确,这也是令人沮丧的地方。” “我理解那种感受,”他说,“就像处理案件一样,如果处理不了,它始终萦绕在脑际。” “如果你反复思考,就会想出新的线索。” “或者新的疑惑,就是这样。” 他们对视着。 “也许我们的共同之处超出了我的想象。”吉恩·伯奇尔说。 “也许吧。”他赞许地回答。 尽管那根分针还没走到数字12那里,但钟已经敲响了。参观者都被吸引了过来,孩子们惊奇得张大了嘴巴,复杂的结构给那些过分装饰的数字赋予了生命力,当钟声响起,也开始奏起了不祥的风琴乐。钟摆来回震荡着,像一个擦得光亮的镜片。望着它,雷布思从中看到了自己以及身后的整个博物馆,包括每一个参观者。 “你可以走近看看。”吉恩·伯奇尔告诉他。他们站起来,向前走去,加入拥挤的人群。雷布思认出了木刻的希特勒和斯大林,他们好像拿着带齿的锯子。 “这里还有一些不同的东西,”吉恩·伯奇尔说,“还有一些木偶在其他地方。” “什么?”他慢慢移开他的眼睛。 “如果我把自己拥有的东西送给你,那将是最好的礼物……” 周五的半天时间,雷布思一直在等着下班。大卫·科斯特洛的车库的照片被展示在墙上,他的MG是一部宽大的敞篷车。法院的研究员们还没有得到允许从车辆和轮胎上移除水印,这并不妨碍他们好好看上一看。车已经很久没洗了,如果说车是洗过的,就要问问大卫·科斯特洛这车为什么还如此脏了。他们将菲利帕的朋友以及熟人的相片整理到一起,展示给德弗林教授看,当看到她男朋友的照片时,德弗林开口抱怨:“手段真卑鄙。” 自周日晚上以来,她已经失踪整整五天了。雷布思盯着墙上的展示图,越看越看不出其中的奥妙。他想起不久前看到的千年古钟的情形,对于那口古钟,越仔细看越能从钟摆的晃动中看出微小的人物。回想起来,古钟就像一座被丢弃的遗忘事物的纪念碑。如果从另一个角度看,墙上所展示的——照片、传真、值班表和图纸,这一切也似乎构成了一座纪念碑,只是到了最后,无论它是如何精美,依然要被拆除,收回到箱子里,放进储藏室或其他地方,它的寿命仅仅取决于案件破获时间的长短。 在其他时间的一些案件中,他曾在这个办公室待过,但那些案件的结果并不都让人满意。你尽量试着不要太固执,尽量试着客观地思考,就像培训研讨会上要求的那样,但真要做到确实很难。“农民”警司对于自己第一周参军的经历仍记忆犹新,同样,雷布思对此也有着清晰的记忆。这正是雷布思在每一天工作结束回家后,会立即冲个澡,换身新衣服坐在椅子上让美酒和滚石音乐陪伴一小时的原因。他今晚听的是滚石乐队(The Rolling Stones)的《乞丐的盛宴》(Beggars Banquet),又多喝了几杯拉弗多格。从起居室到卧室的地毯,两边都皱了。破旧的床垫、衣柜、橱子……整个屋子像废旧市场一样。只有两个地方是干净的,从门口到他坐的椅子和从椅子到摆音响的地方。对他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音乐放完了,杯子里还剩半杯酒,他又换上一张唱片。这是鲍勃·迪伦的专辑《Desire》,正在播放的是《飓风》(Hurricane),讲的是一个不公平、不合法的控告。此类事随时都会发生——有时是人为的,有时是意外——由他经手的案子就出现过,明明一切证据都指向一个人,结果却由另一个人承担罪行。很久以前,有让罪犯游街的习惯,以此满足公众将他定罪的要求。在那个时代,你即使确切知道谁有罪,但也不能让地方检察官相信你,警察更不会理你。 他向他们举杯,窗户上透着自己的影子。因此,他又敬自己一杯,然后拿起电话叫了一辆出租车。 目的地:酒吧。 在牛津酒吧,他与一位常客聊天,谈到了他去瀑布的旅行。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 “是吗?”他的同伴说,“我知道这个地方,卫·比利不就是从那个地方来的吗?” 卫·比利是另一位常客。雷布思环顾一周,发现他还没来。但他工作的餐厅离酒吧很近,20分钟后,就看到他穿着大厨的制服就来了。他急急忙忙走进来,脸上还挂着汗水,他用手抹掉汗水。 “你下班了?”有人问。 “中间休息,”他回答,看一下表。“玛格丽特,请给我一扎啤酒。” 服务员正在倒酒,雷布思要她加满,说这两杯酒都算在他的账上。 “干杯,约翰。”卫·比利别扭地说,对于这种慷慨的馈赠,他并不习惯。 “昨天我刚从瀑布回来,你是在那个地方长大的吗?” “是啊,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现在想想,已经有好多年没回去了。” “你那时还不知道巴尔弗家族吧?” 卫·比利摇摇头:“他们搬来的时候,我已经去外地上大学了。谢谢你,玛格丽特。”他举杯一饮而尽,“小心身体,约翰。” 雷布思把钱递过去,端起酒杯,看着卫·比利几口就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上帝,这样好多了。” “工作很辛苦?”雷布思猜测道。 “比以往更辛苦了。你负责巴尔弗的案子?” “跟其他警察一起。” “你在瀑布发现什么了吗?” “也没什么大发现。” 卫·比利从口袋里拿出卷烟纸和烟草,说道:“希望离开后,那里有点变化。” “你来自梅多赛德吗?” “你猜对了。我是矿业主。我爷爷一直从事这个行业,我父亲也是做这个的,但他并不擅长。” “我也是在一个小矿村长大的。”雷布思说。 “那你应该知道没有矿井是什么样子的。梅多赛德一直都很好,直到矿井关闭的那一天。”卫·比利盯着灯光,回忆起他的少年时期。 “那个地方还在。”雷布思告诉他。 “噢,是的。但是不一样了……应该不一样了。妈妈们在外面打扫阶梯,这使阶梯越来越干净了。爸爸们割草。他们经常去别家串门,有时聊些八卦,有时借点东西。”他停顿了一下,又让服务员把酒杯倒满,“上次我听说,现在瀑布住的都是雅皮士。外面的物品都很贵,当地人根本买不起。小孩子长大后,都离开了,就像我一样。有人跟你提起采石场的事情吗?” 雷布思摇摇头,示意卫·比利他想继续听下去。 “这也许是两三年前的事了吧,当时,人们都在讨论着在村外建一个采石场,这样会带来很多工作机会。但是,那请愿书却不是他们当初签的那份,或者要他们签的那份。还有,采石场也迟迟没开。” “是雅皮士吗?” “你爱怎么称呼他们就怎么称呼。都能看出,这对村民的打击挺大。也许,巴尔弗先生也参与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瀑布……”他摇摇头,“约翰,瀑布现在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地方了。”他吸了一口烟卷,把烟灰弹在烟灰缸里,然后又陷入深思。“你喜欢听歌?” “那要看什么类型的曲子了。” “卢·里德[3]。这里有一场演唱会,我有两张多余的票,你想去看吗?” “我会考虑的,比利,有时间再来一杯吗?”他朝比利的杯子示意。 比利又看了看时间,说:“我必须得走了,下次再喝吧。” “那就下次吧。”雷布思同意。 “如果想要票,就跟我说。” 雷布思点点头,看着比利挤出门去,直到消失在夜色里。卢·里德,是一个古老的名字。他的《狂野之行》(Walk on the Wild Side)一直是雷布思最喜欢的歌,而这首歌的贝斯手还为电视剧《爸爸的部队》(Dad's Army)写过《爷爷》(Grandad)这首歌。[4]有时,一个信息可以带来很多信息。 “约翰,还要来一杯吗?”服务员问。 他摇摇头,说:“我听到外面的召唤了。”说完,他就起身向门口走去。 [1]出自《爱丽丝梦游仙境》。 [2]苏格兰爱丁堡荷里路德公园的一座狮子状的死火山的山顶被称为亚瑟王座。 [3]卢·里德(1941—2013),美国摇滚乐歌手与吉他手,纽约摇滚老将、前“地下丝绒”乐队主唱,被后人尊为地下音乐教父。 [4]卢·里德的专辑《变形金刚》(Transformer)的贝斯手Herbie Flowers为BBC制作的情景喜剧《爸爸的部队》(Dad's Army)写了歌曲《爷爷》(Grandad)。 第五章 THE FALLS 星期六,雷布思和西沃恩一起去看足球赛。整个球场弥漫着灿烂的阳光,球员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球场上。没过多久,雷布思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在看球员们的影子而不是在看球赛——长得不太像球员的黑色木偶们正在踢着不太像足球的东西。赛场上坐无虚席,格拉斯哥流浪者队上场,这场比赛是一场德比[1]战。西沃恩有一张月票,多亏另一位有月票的球迷今天没能来观看比赛,雷布思才有幸坐在了她旁边与她一起观看。 “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的,看完比赛后在酒吧碰见过他一两次。” “是个不错的男人?” “是一个不错的有妇之夫。”她笑了,故意开玩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打消把我嫁出去的念头呢?” “我只是偶尔关心一下。”他咧嘴笑着,然后注意到赛场周围到处都是电视台的摄像机,摄像师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球员身上,而观众只是现场的背景,或者说是用来填充比赛中场休息时的装饰物。然而,真正激起雷布思浓厚兴趣的是那些疯狂的球迷,他想探究他们背后的故事,以及他们平时都过着怎样的生活。当然,不止雷布思一人这样想,他周围的其他观众也对球迷们古怪滑稽的动作怀有浓厚的兴趣,而并不太关心赛场上发生的事情。西沃恩恰恰相反,她紧紧抓着旁边一位观众的围巾的末端,指关节都发白了,就像她工作时一样全神贯注,一边大声向球员喊叫,一边与附近的球迷们争论裁判员的每一个判决。坐在雷布思另一边的男人和西沃恩一样狂热,他的身材过于肥胖,因太过激动而面红耳赤,汗流满面。在雷布思看来,他有可能患了冠心病。他独自咕哝个没完,随着气氛越来越紧张,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变成挑衅的谩骂。然后,他环顾四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放松……伙计,别着急。”他对其中一位球员说。 “关于本案件的调查你有什么新线索吗?”雷布思问西沃恩。 “现在是休息日,约翰。”她的目光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球场。 “我知道,我只是想问……” “现在放轻松些……继续追,伙计。”那个肥胖的男人紧紧抓住前面座位的椅背,紧张得汗流浃背。 “比赛看完后,我们喝一杯吧!”西沃恩说。 “到时候尽量让我少喝点。”雷布思告诉她。 “就这样做,伙计,就是这样做的!”如海浪般澎湃的声音响起来。雷布思无聊地又取出一支香烟。今天天气不错,却一点也不暖和。刺骨的寒风从北海吹来,使得头顶上飞翔的海鸥在空中都难以保持平衡。 “现在去吧!”那个男人又大声喊叫,“快去,马上去那个胖小子那边。” 叫喊完后,他又环顾四周,羞怯地露齿一笑。雷布思将香烟点燃递给他,他摇摇头拒绝了。 “你知道的,大声喊叫可以减压。” “可能只会减轻你的压力吧,伙计……”还未说完,他的话就被淹没在了一阵尖叫声中。西沃恩和几千人一起站起来为公正合理的裁判喝彩,却没有人理会雷布思和裁判员的感受。 她经常去的那个酒吧今晚特别拥挤,即使这样,人们仍然争相涌入。雷布思看了一眼,建议去另一个地方,他对西沃恩说:“步行5分钟就到了,比这里安静得多。” “好吧。”她有点失望地回答。赛后喝酒是为了聚集在一起讨论比赛,她知道雷布思缺乏这方面的兴趣。 “把围巾收起来吧。”他带着命令的语气说,“不知道又会在什么地方遇见一个爱摆架子的人。” “不会在这里碰见的。”她自信地回答。也许她是对的,出现在体育场外的警察数不胜数,他们个子高大并且知识渊博,他们引导球迷们秩序井然地走出球场,那些来自格拉斯哥的游客便匆匆上了山,赶往公交车站和火车站。西沃恩跟随雷布思抄近道从洛恩街走,然后到达利斯步行道,那里到处都是急匆匆赶着回家的疲惫的购物者。雷布思所说的那个酒吧没有正规的门牌,窗户倾斜着,没有光泽的红色地毯上有烟头烧过的痕迹和变黑的口香糖。电视上的游戏节目引来客人们稀稀拉拉的掌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两位老前辈正在大骂球赛。 “你确定自己懂得如何招待一位女士吗?”西沃恩抱怨道。 “那请问女士喜欢百加得调酒还是莫斯科骡子酒?” “一品脱贮藏啤酒。”西沃恩挑衅地说。雷布思为自己要了一品脱麦芽酒,然后他们便找个地方坐了下来,西沃恩说他似乎知道这个城市里每一个糟糕的酒吧。 “谢谢你的表扬。”他的话丝毫没有挖苦之意。“那么,”他举起酒杯,“菲利普·巴尔弗的电脑带来什么消息了吗?” “只是她曾玩的一个游戏,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由那个所谓的Quizmaster运行着,我已经跟他联系过了。” “后来呢?” “后来,”她叹着气说,“我仍在等待他的回复。到目前为止,我已经发送了十几封电子邮件,却没有一点消息。” “还有其他可以追查的方法吗?” “暂时还没有。” “那个游戏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首先要做什么,”她敲着酒杯承认道,“吉尔开始觉得这将是一条死路,她让我直接去调查学生。” “那是因为你上过大学。” “我明白,吉尔有个缺点,就是缺乏想象力。” “她很欣赏你!”雷布思顽皮地说,西沃恩给他的胳膊一记拳头。 西沃恩又举起杯子,表情变得比较严肃,说:“她主动提出让我担任联络人的职位。” “我知道她会这么做的,你打算接受吗?”他看见她摇了摇头,“是因为埃伦·怀利发生的事吗?” “事实上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呢?” 她只耸了耸肩,说道:“也许还没准备好吧。” “你已经准备好了。”他强调说。 “那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警察的工作,不是吗?” “西沃恩,这是一个晋升的机会。” “我知道。”她低下头看着酒杯。 “那这段时间是谁在担任这个工作呢?” “我想是吉尔自己吧。”她停下来,“我们打算找到菲利普吗?” “也许吧。” 她看着他问道:“你认为她还活着?” “不,”他忧郁地说,“我不认为她还活着。” 这天晚上他去了好几个酒吧。刚开始时,他只在离家较近的酒吧,后来,在斯旺尼斯酒吧外面他打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去昂格街。他正要点燃香烟,却被司机止住了,他才注意到禁止吸烟的标志。 我是一个侦探,他自言自语。他尽可能长时间地在外面逗留,不想回公寓。公寓的重新布线工作在周五下午5点之前已告了一段落,只剩下一半的地板及乱七八糟的电缆线。踢脚板被撬了起来,露出了光秃秃的墙壁。那些电工将工具留下,他们知道他的职业,离开时风趣地对他说:“把工具放在这里足够安全。”他们还承诺,周六上午就可以完工,最后却未能兑现。于是,他就这样度过周末:跌跌撞撞地走过散乱一地的电线和那些松散的地板。他不得不在咖啡厅里吃早餐,在酒吧里吃午餐,现在的想法是吃拌有腊肠的羊杂饭。这种羊杂饭算是牛津酒吧最好的饭菜了。 他之前问过西沃恩接下来的安排。 “先洗个热水澡,然后看一本好书。”她告诉他。他知道她在撒谎,因为格兰特·胡德已经告诉了警局里一半的人,作为借给她电脑的回报,他们正在恋爱。雷布思什么都没有对她说,如果她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别忘了,他从没有试图用吃玉米粥或者看电影的方式去引诱过她。只有当他们走出利斯步行街酒吧的时候,他才会突然想起也许他刚刚的某些举止不太礼貌。显然,西沃恩和吉恩两人在星期六晚上都没什么计划:约她出去合适吗?到目前为止我有没有冒犯过她呢? “人生苦短啊!”他付清出租车费时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句。走进酒吧,他看见许多熟悉的面孔,然而刚说的话却一直萦绕在心头,他便问酒保要了电话簿。 “在那边。”酒保回答说,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乐于助人。 雷布思翻遍了电话簿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电话号码,他突然想起吉恩曾经送给他的一张名片。他从口袋里翻出名片,上面用铅笔添加了伯奇尔的家庭电话,于是他走到门外去拨打电话。她手上应该没有结婚戒指吧,他猜测……这时电话铃响了,周六晚上,她很可能…… “喂,你好?” “是伯奇尔小姐吗?我是约翰·雷布思。很抱歉在周六晚上打给你。” “没关系,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我只是想我们能否见个面。你说还有其他的玩偶,这听起来很神秘。” 她笑了,问道:“你想要现在见面?” “哦,我想,也许明天也可以。我知道是休息日,但我们可以边谈工作边娱乐。”此话一出,他便有些忐忑不安。心想,自己应该在之前想好要说什么和怎样说,然后再给她打电话的。 “那我们要怎么安排呢?”她问道,听起来有些好笑。他听见电话背后的音乐,是某首古典音乐。 “一起吃午餐如何?”他建议。 “在哪里?” 确实,应该在哪里呢?他已经记不清上次请人吃午餐的地方了。他想着印象深刻的地方,那里…… “我猜,”她说,“每到周日你就喜欢吃油煎菜。”她似乎已经感觉到他的不安,想要帮帮他。 “我有这么简单吗?” “恰好相反。你是拥有血肉之躯的苏格兰男人。而我喜欢简单、新鲜而又有益健康的食物。” 雷布思笑着说:“我脑子里突然涌现‘不相容’这个词。” “也许不会,你住在哪儿?” “马奇蒙特。” “那我们就去苏威克餐厅吧,”她说,“这个餐厅很不错的。” “好的,”他说,“12点半怎么样?” “我很期待,晚安,探长。” “我希望午餐时你不要叫我探长。” 随后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他能听见她正在乐滋滋地笑。 “明天见,约翰。” “好好休息……”他话还没说完,电话已经断线了。他回到酒吧,再次拿起电话簿。 苏威克餐厅,位于索尔兹伯广场,从他公寓步行花不了20分钟就可以到达,以前他无数次开车经过那里。萨米出事的地方就在离它50码处,凶手试图用一把小刀伤她却没得逞。明天他会努力将这些记忆抛至脑后。 “再来一杯,哈利。”他踮了踮脚,对酒保说。 “你要像其他人一样排队等候。”哈利向他低声吼道。雷布思对此并不在意,这不会惹他恼火。 他提前10分钟到达餐厅。 大概5分钟后,她也到了。 “真是个好地方!”他对她说。 “难道不是吗?”她里面穿着一件灰色的丝质衬衫,外面穿着黑色的两件套,左胸上别着一枚血红色胸针。 “你住在附近?”他问。 “不是,我住在波托贝洛。” “相隔好几英里!你应该早点说的。” “为什么?我喜欢这个地方。” “你经常在外面吃饭吗?”他仍为她经常为了吃顿午餐特地跑到爱丁堡城区的行为而感到不可思议。 “只要有时间我都会过来的。每次点餐时我都会利用我拿到博士学位而享有的特权。我对点餐员说,那就叫我‘伯奇尔博士’吧。” 雷布思环顾四周,整个餐厅里只有一张桌子上有客人,看得出他们是家庭聚会,有两个小孩和六个成人。 “今天用不着预定,午餐时间一点儿也不忙。现在,我们点些什么呢?” 他突然想起一道开胃菜和一道主菜,她似乎确切地知道他要点煎蛋,结果他果真点了。她要了一份汤和鸭肉,他们决定同时点咖啡和酒。 “不错的午餐!”她说,“星期日都这样。” 他愉悦地表示赞同。她告诉他可以吸烟,他谢绝了。家庭聚会餐桌上有三个人在吸烟,但都没有引起他吸烟的欲望。 他们找到了共同点,首先谈论起吉尔·坦普勒,她精明地提出一些盘根错节的问题。 “吉尔很有欲望,你说呢?” “她只是做她必须做的。” “你们过去曾有一腿?”这时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她告诉你的?” “不是,”吉恩停了一会儿,将餐巾平铺在膝盖上,“我是从她过去和你谈话的方式中猜想到的。” “过去?” 她笑道:“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对吧?” “已经过去了,”他不得不承认,“你怎么样呢?” “我希望自己没有过时。” 他似乎明白她理解错了,笑着说:“我是指,告诉我一些有关你自己的事情。” “我出生在埃尔金,父母都是老师。在格拉斯哥大学上学,学习考古学。然后在杜汉姆大学读完博士,在美国和加拿大就读博士后,见证了19世纪的移民。我曾在温哥华找了一份管理类工作,当机会来临时,便选择了回到这里。在旧博物馆工作了12年,现在才建成新博物馆。”她耸了耸肩,“就这么多了。” “你怎么认识吉尔的?” “我们一起在学校待了很多年,是最好的伙伴。后来有段时间失去了联系。” “你没有结过婚吗?” 她低头看着盘子,说:“不,在加拿大的那段时间结过婚,但他英年早逝了。” “很抱歉。” “比尔死于酗酒,他的家人永远都不相信。我想这也许是我决定回苏格兰的原因。” “因为他去世了?” 她摇摇头:“如果我继续待下去,那就意味着参与他的家人一直忙于杜撰的故事。” 雷布思认为自己听明白了。 “你有个女儿吧?”她突然问道,希望改变话题。 “萨曼莎,她……大概20岁了。” 吉恩笑出声来:“难道你不知道她的准确年龄?” 他苦笑道:“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她是个残疾人,这很可能不是你想知道的事。” “哦,”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看着他,“这对于你很重要,你不会一开始就想谈这个问题。” “是的。幸亏她依靠齐默架又能站起来了。” “这样很好。”她说。 他点点头,不想去讲整个故事,她也没打算再问下去。 “这个汤怎么样?” “很鲜美。” 他们沉默了两分钟,然后她像询问新朋友一样,问了他的工作情况。通常雷布思谈论自己的工作会感觉很尴尬,因为他不确定别人是否真的感兴趣,即使他们感兴趣,他知道他们并不想听未经删节的完整版本。比如说,有关自杀和解剖尸体之类的案件,一些人因心胸狭隘和痛苦绝望而进入牢房,以及周日晚上突然爆发的那些家庭冲突和利器伤人案件,专业的暴徒和吸毒者到处惹是生非等。当他开始讲述这些时,他总是担心自己的噪音会与对工作的热情相违背,因为他的工作总是能给他带来刺激与惊喜。面对吉恩·伯奇尔这样的人,他也许会对自己的方法以及案件的最终结果并无太大把握,但他觉得,伯奇尔可以与他一样看穿事物的本质,然后洞悉记忆中的其他事物。而她意识到,他对工作的热爱本质上源于他喜好窥视和怯懦胆小,他专注于其他人生活中的微小细节,以及其他人的难题,因而忽视了对自己薄弱之处以及失败之处的审视。 “你打算吸烟吗?”吉恩听上去很开心。雷布思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中有一支香烟。他大笑起来,从口袋里取出烟盒,又将那支香烟放了进去。 “我真的不在意。”吉恩告诉他。 “我没有意识到……”他转移话题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你告诉我关于其他玩具娃娃的故事吧。” “我们吃完再说吧。”她坚定地说。 午餐结束后,她要求埋单,然后他们走出餐厅,午后的阳光驱赶走了冬日的严寒。“我们步行吧。”她搂着他的胳膊对他说。 “去哪儿呢?” “梅多赛德吧?”她建议。所以那里成为了下一个目的地。 明媚的阳光将人们吸引到了户外绿化带的树荫下。飞盘冲向天空,慢跑者和骑自行车的人奔驰而过。一些年轻人脱下了T恤躺在草坪上,旁边放着几罐苹果酒。而吉恩正在给他讲述这个地方的历史。 “我想这里以前有个池塘,”她说,“布鲁茨菲尔德以前有许多采石场,而马奇蒙特曾是个农场。” “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动物园。”他诙谐地说。 她瞥了他一眼,说道:“你总是这么玩世不恭吗?” “否则脑子会生锈的。” 她决定穿过马路到马奇蒙特路。“你究竟住在哪里呢?”她突然问他。 “阿登街,只需要走过沃伦德花园路。” “离这儿不算远。” 他会意一笑,尝试和她目光接触,问:“你是在等待我的邀请?” “老实说,是的。” “现在我的房子里一片狼藉。” “如果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我会很失望的。但我的膀胱说,它需要解决空间难题……” 当他听见马桶冲水的声音,便开始拼命地打扫起居室。他看看四周,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像用吸尘器清理被炮弹轰炸后的残余一样:根本就是徒劳。所以他索性走回厨房,冲泡了两杯咖啡。冰箱里的牛奶虽然是星期四买的,幸运的是它还没坏,而此时她正站在门口注视着他。 “谢天谢地,我可以为这个烂摊子找个借口。”他说。 “几年前我也为房子重新更换了电线。”她向他表示同情,“那时候,我还考虑要卖掉它。”当他抬起头,她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了两人的共同处。 “我正打算卖掉。”他承认。 “有其他特别的原因吗?” 因为鬼魂。他应该告诉她的,但他只耸了耸肩。 “想要一个新的起点?”她猜测道。 “可能吧,你要放糖吗?”他把杯子递给她,她接过杯子仔细端详,只见水面上浮着一层牛奶。 “我不放牛奶的。”她告诉他。 “天啊,对不起。”他试图从她手里拿走杯子,但她没有还给他。 “没关系。”她说。然后她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便笑了起来,“真是个了不起的侦探,你刚才还在餐馆里看见我喝了两杯咖啡。” “没有注意到。”雷布思点头承认。 “起居室里有可以让我们坐下来的地方吗?既然我们已经对彼此了解一二了,现在应该向你讲讲那些玩具娃娃的事情了。” 他擦了擦桌子的一隅,而她将单肩包放在地上,拿出一个文件夹。 “事实是,”她说,“我知道这对于一些人来说是很疯狂的,但我希望你保持平和的态度,不要抱任何成见。也许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先了解你……” 她将那个文件夹递过来,他从里面取出一叠剪报。然后他一边听她讲,一边在面前的桌子上整理这些剪报。 “我第一次碰见有人给博物院写信,大概是在几年前。”他举起那封信,她点了点头。“一名来自珀斯的安德森女士,她听说了亚瑟王座棺材的故事,想要告诉我在狩猎塔附近也发现了类似的棺材。” 从邮票可以看出这封信是加急件,主题是“在本地酒店发现的一些神秘东西”,内容是:发现了一个类似棺材形状的木盒子,旁边放着一些碎布。一个人出去遛狗时,在灌木丛里的树叶下发现了这个木盒子,那人猜想它可能是玩具,便将它带回了酒店。却没能够找出合理的解释,那时是1995年。 “这位女士叫安德森,”吉恩说,“她对当地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她便将这个剪报保存了下来。” “没有玩偶吗?” 吉恩摇了摇头,“也许是某个动物把它叼走了。” “可能吧。”雷布思与她意见一致。他看着第二张剪报,拍摄于1982年,来自于《格拉斯哥晚报》的一篇报道——“教堂谴责可恶的恶作剧”。 “这是安德森夫人自己主动告诉我的,”吉恩向他解释,“在教堂墓地的一个墓碑附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木质棺材,这次里面装着一个玩具娃娃,身上只绑着一根丝带。” 雷布思看看文件上打印出来的图片,说:“它看起来很粗糙,是由西印度轻木或其他木头做成的。” 她点点头:“我认为这是一种巧合。从那时起,我便开始寻找更多的玩具娃娃。” 他又将最后两张剪报分开,说:“然后你又发现了玩具。” “我去国内其他地方旅游,代表博物院举办讲座。每次我都会询问别人是否听说过此类的故事。” “你幸运地找到了?” “到目前为止,有两次特别幸运。分别是1977年在奈恩和1972年在邓弗姆林。” 一个棺材是在奈恩的沙滩上发现的,另一个则是在邓弗姆林的峡谷里找到的,其中一个里面还装着玩具娃娃。同样,另一个里面的玩具娃娃也可能被动物或小孩拿走了。 “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他问。 “这不应该是我提出的问题吗?”她没有回答,继续详细查看那些报道,“这些和你在瀑布发现的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他抬头看着她,“我们一起追查怎么样?” 周日的交通特别拥挤,他们不得不缓慢行驶,因为大部分汽车都从其他地方赶回城市。 “你是不是认为会发现更多的玩具娃娃?” “可能吧。当地研究历史的一些团体也会收集此类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并且有着悠久的历史。那是一个密集的网络,人们都知道我对此非常感兴趣。”她将头倚靠在车窗上,“我想我听说过诸如此类的事情。” 当他们经过那个写着“欢迎来到瀑布”的标志时,她笑着说:“和昂瓜斯结成了友好城市。” “什么?” “那个标志后面写着,瀑布和一个叫昂瓜斯的地方结成了友好城市,那一定是个法国城市。” “你怎么知道呢?” “名字旁边有法国国旗的图片。” “我想这图片应该有所帮助。” “但‘angoisse’是一个法语词,它的意思是‘极度痛苦’。” “想象一下:一个叫‘极度痛苦’的城市……” 街道两旁停放着一些车辆,只留下狭窄的过道。雷布思料想应该找不到空车位了,于是他掉转车头驶进了一个小巷子,然后将车停到那里。在他们步行至贝弗·多兹家的路上,看见两个当地人正在洗车,这两个中年男人穿得很随意,灯芯绒裤子和V领T恤,上衣看起来像是工作服。雷布思敢打赌,他们在平时肯定很少穿西装打领带。他想起了《威·比利的往事》中的描写:母亲们正擦洗着门前阶梯。而此情此景,恍如现代社会对那一幕的再现。其中一个男人向他们打招呼,另一个则说“下午好!”。雷布思点点头,敲响了贝弗·多兹家的前门。 “我想她应该去散步了。”一个男人说。 “她应该一会儿就会回来。”另一个补充道。 他们都没有停止手头的工作,雷布思很好奇他们是不是在比赛。并不是说他们表现得特别着急,而是他们脸上带着全神贯注的表情,似乎在竞争。 “你是想买陶器吗?”一个男人在去清洗宝马车的第一排格子窗时问道。 “事实上,我是想看一看玩具娃娃。”雷布思将手插进衣袋,对他说。 “不要以为她会让你看,她已经和你的对手签署了独家新闻协议书。” “我是一名警官。”雷布思声明。 那位罗孚汽车车主对同伴的过失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他笑着对雷布思说:“那也许会有所不同。” “有奇怪的事情即将发生。”雷布思对此类问题比较健谈。 “在这里这种事屡见不鲜了。” “什么意思?” 宝马车车主冲了冲手中的海绵,说道:“几个月前,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连串的盗窃案,然后有人在教堂的大门上乱涂乱画。” “庄园里的孩子们画的。”罗孚车车主打断他说。 “也许是吧,”他承认,“但是奇怪的是,之前从未发生过此类事,再后来巴尔弗家的女孩便失踪了。” “你们认识她的家人吗?” “在附近见过他们。”罗孚车车主很不情愿地承认道。 “两个月前,他们举办了一个茶话会,向外人开放了那套房子,我忘记了是什么慈善活动。约翰和杰奎琳看起来非常讨人喜欢。”当他说出名字时,宝马车车主瞥了他一眼。雷布思至今仍认为他们已经成为游戏中的又一个元素。 “那他们的女儿呢?”雷布思继续问。 “总是感觉她跟其他人的距离有点遥远,”罗孚车车主急仓地说,似乎害怕自己突然遗忘了,“要和她攀谈很困难。” “她和我说过话。”他那个洗车的对手自豪地说,“曾经有一次我们谈论过她的大学课程。” 罗孚车车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雷布思料想一场搏斗即将上演:他们拿沾湿的鹿皮相互抽打的情景。“多兹女士怎么样呢?”他又问,“她是个不错的邻居,不是吗?” “她的陶器极其糟糕。”这是唯一的评价。 “不过,这个玩偶的故事很可能会给她的陶器带来很大的利益。” “这点我深信不疑,”宝马车车主说,“如果她有这方面的认识,她会充分利用玩偶的。” “促销宣传是任何商业发展的命脉。”他的邻居补充道,雷布思感觉到他们对贝弗很了解。 “小小的让步可能会带来奇迹。”宝马车车主沉思了一会儿,“品茶,在家做糕点……”两个男人停止工作,想得越来越细心周到。 “我就知道停放在小路上的就是你的车。”贝弗·多兹大步走了过来,对雷布思说道。 在沏茶的时候,吉恩问贝弗能否看看她的瓷器。屋后的厨房和备用卧室已经改成了工作室,吉恩对各式各样的碗和盘子赞不绝口,但雷布思看得出她并不喜欢那些东西。当贝弗滑动手臂上的几条手镯和手链时,吉恩依然赞叹不已。 “我自己做的。”贝弗·多兹说。 “是吗?”吉恩听起来很开心。 多兹将手臂伸出来以便她可以仔细观看,并解释道:“这些是当地的石头,我把它们清洗干净后又涂了一层油漆。我觉得它们有点像水晶。” 雷布思现在已经分辨不出她是真的感兴趣还是在伪装了。“请问我可以买一个吗?” “当然可以。”多兹欣喜地回答。散步之后,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的脸仍然是红彤彤的。她从手腕上取出其中一只镯子。“这只怎么样?它是我最喜欢的,只要10镑。” 吉恩听见她提到价钱,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递给她一张10镑的钞票。多兹接过来便塞进了衣袋。 “伯奇尔女士在博物馆工作。”雷布思说。 “真的吗?” “我是个管理员。”吉恩戴上那只镯子说。 “多么好的工作,下次有机会去城里,我一定要去看看。” “你听说过亚瑟王座棺材没?”雷布思问她。 “史蒂夫告诉我了。”多兹回答。雷布思姑且认定她说的是那个记者史蒂夫·霍利。 “伯奇尔对它们很感兴趣,”雷布思说,“因此,她也想看看你发现的那个玩具娃娃。” “当然可以。”她拉开一个抽屉,取出那个棺材。吉恩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然后将它放在餐桌上仔细观察起来。 “做得很精致,”她说,“和其他玩偶相比,它更像亚瑟王座棺材。” “其他玩偶?”贝弗·多兹很惊讶。 “难道这是它们其中的一个复制品?”雷布思忽略多兹的表情,问吉恩。 “不完全是一个复制品,确实不是的。”吉恩说,“不同的钉子,结构也略有不同。” “也许是某人看见了博物馆的展品呢?” “可能吧,也可以在博物馆商店购买棺材的明信片。” 雷布思看着吉恩,问:“最近有没有人对展览品感兴趣?” “我怎么知道?” “也许是某个研究员或者其他人?” 她摇了摇头,说:“去年有一名博士生……但她已经回多伦多了。” “和这个有什么关联吗?”贝弗睁大眼睛问道,“是关于博物馆和绑架事件吗?” “我们不知道有人被绑架了。”雷布思告诫她。 “尽管如此……” “多兹小姐……贝弗……”雷布思盯着她,“让此次对话保密非常重要。” 她点点头表示明白,但雷布思知道在他们离开后的几分钟,她就会打电话给史蒂夫·霍利,于是他将还未喝完的茶放下以暗示吉恩。 “我们该走了。”吉恩领会到雷布思的暗示,将自己的茶杯放在排水板上,“镯子很漂亮,谢谢!” “不用谢。谢谢你买了我的镯子,这是我今天卖的第三只。” 当他们走回小路时,看到两辆小汽车从身旁开过。雷布思想这些应该是去瀑布一日游的游客。然后他们也许会在陶器厂门口停下,请求观看那个著名的棺材,也有可能会买一些东西。 “你在想什么?”他正想到这里,吉恩问道。她上车后,仔细端详着那只镯子,把它朝光线明亮的地方举起来。 “没想什么。”雷布思撒谎说。他决定开车穿过村庄。罗孚车和宝马车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晒干了。一对年轻夫妇和两个孩子正站在贝弗·多兹的小屋外面,而父亲的手里拿着录像机。雷布思让过四五辆车后,继续沿着小路驶向梅多赛德。有三个男孩在草地上踢足球,也许其中两个是他之前来这里时见过的。雷布思停下来,降低车窗,向他们大声打招呼。他们看了看他,并不打算中断游戏。雷布思告诉吉恩等他两分钟,然后便钻出车外。 “你们好!”他对男孩子们说。 “你是谁?”提问的男孩瘦瘦的,肋骨突出,双臂瘦长,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留着短到能看见头皮的发型,4.6英尺高的个头,带着侵略性和不信任的目光看着雷布思。 “我是警察。”雷布思说。 “我们什么也没做。” “那就好。” 那男孩猛地踢了足球一脚。那球“砰”的一声撞到了另一个男孩的大腿上,逗得第三个男孩哈哈大笑。 “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是否知道那一连串的盗窃案,我是刚才听说的。” 那男孩看着他说:“你要抓住窍门!” “我很乐意,伙计。接下来抓住什么呢?是你的脖子还是你的球?”男孩冷笑一声没搭理雷布思,雷布思继续说,“也许你可以告诉我关于教堂遭人破坏的事。” “不行!”男孩坚决回绝。 “不行?”雷布思对他的回答很吃惊,“好吧,那么……发现的那个小棺材呢?” “那是什么东西?” “你没有见过吗?” 男孩摇摇头。“契柯,叫他滚蛋!”他其中的一个朋友说。 “契柯?”雷布思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这个男孩的信息。 “我从未见过那副棺材。”契柯慌忙回答,“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去敲她家的门。” “为什么呢?” “因为她太诡异了!” “她怎么个诡异法?” 契柯有点不耐烦了,但他仍然心甘情愿地进入这场谈话骗局。“她和其他人一样怪异。” “他们是一堆棉球!”他的伙伴说,跑过来营救他,“我们走吧,契柯。”于是他们踢着地上的足球,叫上第三个男孩就跑开了。雷布思站在原地注视了一会儿,契柯没有回头。他回到车里时,发现吉恩已把车窗放下来了。 “好吧,”他说,“我不擅长向学生提问。” 她微微一笑,说:“他说的棉球是什么意思?” 雷布思启动发动机,匆匆看了她一眼,答道:“他是指他们都很高傲。”他没有必要补充最后一个词,因为吉恩已经明白他所表达的意思…… 周日的深夜,他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菲利普·巴尔弗的公寓外面的人行道上。他衣袋里还放着那串钥匙,但并没有打算进去,自从他上次在公寓里被她父亲发现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他发现有人将起居室和卧室里的百叶窗关上了,公寓里没有光亮,应该没人在里面。 她已经失踪一周了,失踪场景再现正在紧张进行中。只见一名相貌与菲利帕相近的女警官穿着可能与菲利帕失踪当晚相似的衣服。菲利帕最近才买的范思哲T恤在她的衣柜里不翼而飞,所以那女警官就穿了一件与之相似的衣服。她刚走出公寓,等候在门外的新闻记者便争相拍照。然后她又精神抖擞地走到街道尽头,钻进了一辆之前征用的出租车里。不久又钻出车来,开始登山前往市中心。一路上都会有记者跟着她,穿着制服的警官阻止行人和车辆,笔记板和问题已经准备好了,那位警官径直来到南街的一个酒吧。 两组电视工作人员分别来自英国广播公司和苏格兰电视台,他们已经准备好拍摄菲利帕失踪时的场景再现了。新闻节目将播放其中一些片段。 在雷布思看来,这只是一次演习,向公众显示警方在为本案做些什么。 仅此而已。 吉尔·坦普勒与街道另一边的雷布思目光相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但也只是耸了耸肩。然后她便继续与副局长科恩·卡斯韦尔的谈话,副局长好像有好几个要点想让她明白。雷布思毫不怀疑“简短的结论”会重复很多次。以他过去的经验,他知道吉尔·坦普勒一旦生气,便会去玩弄她偶尔佩戴的那串珍珠,而那串珍珠现在正好挂在她的脖子上,她悄悄用一根手指来回滚动着。这时雷布思突然想起贝弗·多兹的镯子,还有叫契柯的小孩说她非比寻常的诡异……她的卧室里放着巫师的书,也只有她自己叫那间卧室为会起居室。滚石乐队(The Rolling Stones)的音乐《蜘蛛与苍蝇》(Spider and the Fly)和唱片B面的《满意》(Satisfaction)突然在他脑海里闪过。他把贝弗·多兹看成是一只蜘蛛,将她的起居室看成一张网。虽然这些只是幻想,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无法摆脱这种想法…… [1]德比为体育专业术语,指两支同城球队之间的比赛。 第六章 THE FALLS 星期一清晨,雷布思将吉恩的剪报带到办公室。在他办公桌上,放着三封来自史蒂夫·霍利的电文和一条吉尔·坦普勒写的便笺,提醒他11点有一位医生约见。他到她的办公室去推脱,但她在办公室门上的一张纸上写着她一整天都会待在格菲尔德广场。雷布思返回他的办公室,拿起香烟和打火机,便朝停车场方向走去。他刚刚点燃一支烟,西沃恩·克拉克就到了。 “运气怎么样?”他问。西沃恩将手里的电脑举了起来。 “昨晚。”她告诉他。 “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了看他的香烟,说道:“快点结束你那不正当的勾当,上楼来,我再告诉你。” 她身后的门旋转着关上了。雷布思开始吸烟,吐出最后一口烟后将烟头弹到了地上。 当他来到刑事调查局办公室的时候,西沃恩已经将手提电脑打开了。一名警官喊着一个叫史蒂夫·霍利的人打电话找他。雷布思摇了摇头,他深知霍利想要得到什么:贝弗·多兹已经告诉过他关于瀑布之行的事了。他举起一根手指,示意西沃恩等一下,然后打通了博物馆的电话。 “请接吉恩·伯奇尔的办公室。”他等了一会儿。 “你好。”是她的声音。 “吉恩,我是雷布思。” “约翰,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 “别和我说你正在被烦扰着?” “还好,没有麻烦……” “一个叫史蒂夫·霍利的记者打来电话,想要聊一些关于玩偶的事。” “他也向你提过这件事了?” “我能给你提的最好建议:不要说出任何事。拒绝接听他的电话,如果他打通了,告诉他你没有什么要说的,无论他如何逼迫……” “明白了。贝弗·多兹泄密了吗?” “是我的错,我本该料到她会泄密的。” “我可以管好自己,别担心,约翰。” 他们相互道别后,他放下话筒,走到了西沃恩的桌前,阅读手提电脑屏幕上的信息。 上面写道: 此“游戏”并非游戏。而是一种探索。你需要的是勇气和忍耐力,而不是智力。但你将获得不菲的奖赏。你仍然想玩吗? “我回邮件说我很感兴趣,但我想知道玩这个游戏要花多长时间。”西沃恩将手指移向小键盘,“他告诉我说会花几天或者几周的时间,因此我询问我能否从Hellbank开始。他立刻告诉我说Hellbank是第四等级,我必须从头开始玩整个游戏。我说可以。在午夜的时候,我收到了这封邮件。” 屏幕上又出现了另一条信息。“他用了一个不同的地址,”西沃恩说,“鬼知道他有多少个。” “这使他很难追踪?”雷布思问。然后他读道: 我怎么能确定你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他的意思是通过电子邮件地址,”西沃恩解释,“我曾用菲利帕以前的地址,现在我正在用格兰特的。” “你告诉他什么了?” “我告诉他必须相信我,除非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他敏感吗?” 她笑道:“不是过分的敏感,但这个确实是他发给我的。”她敲击另一个键。 屏幕上显示出:Seven fins high is king.This queen dines well before the bust. “就这个?” 西沃恩点了点头,说:“我问他是否能给我一条线索,而他所做的就是将这条信息再发过来一次。” “大概这就是线索。” 她用一只手捋了捋头发,说:“我半夜起来思考这个问题,觉得这条信息没有任何作用。” 他摇了摇头,道:“你需要一个喜欢智力游戏的人,年轻的格兰特不是玩神秘填字游戏的高手吗?” “是吗?”西沃恩向正在打电话的格兰特·胡德望去。 “为什么不去问一问?” 当胡德放下电话的时候,西沃恩正在等他,他问:“手提电脑怎么样?” “还不错。”她递给他一张纸,“我听说你喜欢填字游戏。”他拿过纸,但没细看,“星期六?” 她点头道:“星期六晚上可以啊。” 曾经也有过这样一幕:他们喝了几杯酒以后,在新城的一个体面的小餐厅共进晚餐。大多时候三句话不离本行,他们之间没有太多的共鸣,但是讲个笑话、重温一些故事还是很让人愉快的。他一直很绅士,结束之后送她回家。但她并没有邀他上楼喝杯咖啡,因为他说自己在布劳顿大街叫了出租车了。 而现在,格兰特点头回应,笑了笑。这样的结果已经让他很满足了。“Seven fins high is king”,他大声读了出来,“是什么意思呢?” “我希望你告诉我答案。” 他又研究了一下那条信息:“像是回文构词法,但又不太可能:元音不够多,都是i’s或e’s。‘Before the bust’,也许是指药品?”西沃恩只是耸了耸肩,“也许,如果能你告诉我一些关于这句话的其他信息会有所帮助。”胡德说。 西沃恩点了点头,说:“边喝咖啡边聊吧,如果你想听。” 雷布思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见他们已经离开了房间,他又拿起了剪报。附近有人在谈论着要召开另一场新闻发布会的事。大家一致认为,如果总警司坦普勒想要你去应付一件事,那就意味着她已经下定决心你非做不可了。雷布思眯着眼睛,有一句话在他第一次看剪报的时候肯定被漏了。1995年的记录是:狩猎塔酒店位于珀斯,一只狗在那里发现了棺材和碎布片。上面记载了故事的大部分情节,还引用了酒店的一位匿名员工的话“幸好我们谨慎,否则狩猎塔将会一举成名”,雷布思很想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许伯奇尔知道,他拿起电话,但他又不想打电话给她,不想让她认为他……怎么说呢?昨天他很开心,她肯定也开心。他和她喝了茶,却婉言拒绝了和她一起喝杯咖啡的邀请。 “今天我占用你太多的时间了。”他略带歉意地说,她也没否定这一点。 “那下次吧。”她只是这么回答。 开车回到马奇蒙特,他感觉他们之间似乎少了点什么。那天晚上他原本要打电话给她的,但后来打开电视,被一个关于大自然的节目吸引进去了,以至于最后把其他事情都给忘了。直到他突然想起了还有场景再现,便过去看了看。 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迟疑了很久,又拿起了话筒,这次是打电话到狩猎塔酒店找那里的经理。 “很抱歉,”前台说,“他现在在开会,我可以捎个口信吗?” 雷布思解释过自己的身份后,说:“我想寻找个1995年在酒店工作的人。” “叫什么名字呢?” 他意识到对方理解有误,便笑着继续解释:“我是指任何人都可以。” “这样啊,我从1993年就开始在这里工作了。” “那么你还记得当时发现的那个小棺材吗?” “是的,有点印象。” “我只有当时新闻上的剪报,上面说酒店可能会因此而一举成名。” “是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不确定,也许因为是位美国游客吧。” “是谁?” “失踪的那个人。” 片刻之间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当他再次讲话的时候,他只是请她重复刚才说的那句话。 雷布思来到位于高士威附近的国家图书馆,从圣伦纳德出发步行最多5分钟时间。当他给工作人员看了他的身份证,并表明来意之后,被带到了一张放着微型胶片阅读器的桌子前面,那是一张大型双卷盘胶片照明屏。胶卷先放在一个大卷盘中,然后随着放映的进行逐渐转移到另一个空卷盘里。雷布思用过这台机器,那时候新闻报纸贮藏在乔治四世桥的主建筑里。他即使告诉工作人员今天是个“紧急任务”,还是不得不等了差不多20分钟,管理员才取来胶卷盒。《信使报》是邓迪的日报,雷布思家也曾订阅过。在他的记忆中,这家报纸现在仍在延用早期的大版式风格,头版覆盖了大量广告。既没新闻,也没图片。他还记得当泰坦尼克号船沉没后,《信使报》的头条新闻是“迷失大海的邓迪人”。当然,并不能说这份报纸的眼界非常狭隘。 雷布思随身携带狩猎塔酒店的剪报,并反复播放从图书馆拿到的胶片,四周后,这些资料已破旧得不堪入目。内页的头条是“警方称游客神秘失踪”。那个女人叫贝蒂-安妮·杰斯帕森,38岁,已婚,是一名来自美国旅游团的游客,这次旅游名叫“探索苏格兰高地之谜”。她的照片是从护照上获取的,身材粗胖,一头黑色的卷发,戴着一副厚框眼镜。她的丈夫盖瑞说她有早起散步的习惯,并且喜欢在早餐前散步。酒店里没有一个人看见她离开,警方带着照片搜查了整个珀斯镇中心。随着雷布思一周以来对胶片的反复播放,他将故事剪切成了六个小片段。又过了一周,就只剩下了一个小片段了。最后这个故事就如贝蒂-安妮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据酒店前台接待员所述,这事发生以后的第一年,盖瑞·杰斯帕森又来此地旅行了好几次,第二年又待了一个月。最后她听说盖瑞遇见了另一个女人,然后从新泽西迁移到了巴尔的摩。 雷布思将这些细节抄写在自己的笔记本里,然后坐下来,轻叩着他刚写过字的那页纸,直到后来另一个读者清了清噪子提醒他小声点。 回到总服务台,他请求查看更多报纸:《邓弗姆林报》《格拉斯哥先驱报》和《因弗内斯信使报》,但只有《格拉斯哥先驱报》才有缩影胶卷,所以他只能从这份报纸中查看相关报道。1982年,在墓地发现了玩偶……1982年初,范·莫里森发布专辑《美景》(Beautiful Vision)。想到这儿,雷布思情不自禁哼起了其中一首歌《坐在门槛上的居民》,然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场合便停止了哼唱。1982年,他还是名警长,和一个名叫杰克·莫顿的警长一起办案。他们的基地在大伦敦路,直到后来警察局因着火才搬迁。工作人员把《格拉斯哥先驱报》的胶卷送了过来,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便开始播放,屏幕上模糊可见天数和周数,还有大伦敦路警察局所有位居他之上的警官们,他们现在或已去世或已退休。他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保持联系,现在“农民”警司也退休了。他心里明白,不久之后,不管自己是否愿意,都将轮到他离开。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安静地离开,他的同事们一定会尖叫着欢呼着送他离开的。 墓地里的那个玩偶是在五月份被发现的,而他是从四月份开始介入此案的。但问题是,格拉斯哥是个大城市,这个城市中发生的案件要比珀斯这样的小地方多得多。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发现有用的线索。即便是真有人失踪,这类案件都会见报吗?每年有成千上万的人失踪,有些人的失踪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譬如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和那些没有亲戚朋友的人。他曾碰见过这样一个发生在乡村中的案件,一具躺在火炉旁椅子上的尸体,直到邻居闻到了臭味才被发现。 当年他在四月份开始介入案件调查的时候,除了有“六人死亡,其中两位是女性”的新闻以外,没有任何关于失踪者的报道。其中,一位女性是在聚会后遇刺的,据称曾有一个男子协助警方调查。雷布思猜想他可能就是死者的男朋友,他确信如果继续调查下去,将发现这个案件最后会出现在法庭上。第二条人命为溺亡,死在了一条雷布思从来没听说过的河——白车河中,最后在罗斯霍公园的南部发现了这具尸体。受害人叫黑兹尔·吉布斯,21岁。她的丈夫离家出走,留下她和两个孩子。朋友说她很沮丧,出事的前一天她出去喝酒了,将孩子们留在家中。 雷布思向外走去,拿出手机,拨通了利斯刑事调查局鲍比·霍根的电话。 “鲍比,我是约翰。你了解格拉斯哥吗?” “知道一点。” “那你曾听说过‘白车河’吗?” “没有。” “那么罗斯霍公园呢?” “很抱歉,我不知道。” “那你在西部有联系人吗?” “我可以打个电话。” “那就打电话问问,好吗?”雷布思重复了几遍那些名字,然后挂断了电话。他吸着烟,盯着对面角落里的一个新酒吧。心想偶尔喝一次酒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伤害,而后便又想起了他该去看医生了。真是见鬼,他不得不继续等,又得重新预约医生了。当他吸完一支烟的时候,霍根还没有回电话,雷布思又回到桌前,开始浏览1982年5月的那些报刊。当他的手机响起来时,那些工作人员和读者一同投来了惊吓的目光。雷布思诅咒着接通了电话,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是我。”霍根说。 “继续。”雷布思放低声音说,向出口走去。 “罗斯霍公园位于波洛克,在市中心的西南方向,白车河的上游流经此地。” 雷布思停下来,大声说道:“你确定?” “这是别人告诉我的。” 雷布思又回到之前的那张桌子前面,他拿出放在《信使报》下面的《先驱报》,查看鲍比所说的是否属实。 “谢谢你,鲍比。”向鲍比道谢后,他挂断了电话。他周围的人正恼怒地小声抱怨着他的吵闹,但他并没有太在意。一篇报道——“教堂谴责可恶的恶作剧”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教堂墓地发现了棺材。那座教堂坐落于波特希尔路。 在波洛克。 “我想你不会为自己开脱。”吉尔·坦普勒在电话里对他说。 雷布思让她等了5分钟后,就开车回到了格菲尔德广场,然后他们一起回到了那间破旧不堪的办公室。 “我确实想向你解释一下。”雷布思对她说。他用手抚了抚前额,觉得整个脸像着火了一样。 “你应该去预约医生。” “突然有事,上帝啊!你肯定不会相信的。” 她用手指戳着在办公桌上摊开的小报,问道:“你知道史蒂夫·霍利是怎么获得这些消息的吗?” 雷布思将报纸翻过来对着自己。霍利根本就没有时间得到那么多信息,他只是拼凑了一个故事,里面设法提到亚瑟王座棺材、一个“来自苏格兰博物馆的本地专家”、瀑布镇发现的棺材和“存在更多棺材的接连不断的传言”。 “他提到‘更多的棺材’,是什么意思?”吉尔问。 “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然后他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在那些发了霉的、皮面精装的《邓弗姆林报》和《因弗内斯信使报》中,他的确发现了他所知道的和即将找到的让人感到可怕的东西。1977年7月,在奈恩沙滩发现棺材的前一周,波拉·吉尔林的尸体沿着海岸被冲到四英里远的岸上。她的死因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只简单地归因于“不幸”。1972年10月,在邓弗姆林山谷发现棺材的前三周,一位年轻女孩被报道失踪。卡罗琳是就读于邓弗姆林中学的一名学生,她被交往了很长时间的男朋友抛弃了,这可能是导致她离家出走的最大原因。她的家人说只有打听到女儿的消息他们才会安心。雷布思怀疑他们已经…… 吉尔·坦普勒未加任何评论地听他讲述了整个事情的原委。待他讲完后,她看了看那些剪报和他从图书馆里带回来的笔记。最后,她抬起头看着他。 “约翰,这件事听起来太空洞了,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雷布思激动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需要走走,但办公室的空间太小了。“吉尔,它……这里面有神秘的东西。” “凶手会把棺材留在犯罪现场?”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你提到两具尸体,没有谋杀的迹象,只是两桩失踪案,这些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包括菲利普·巴尔弗,已经出现三起失踪案了。” “还有一件事值得商榷:瀑布镇的棺材在她失踪不到一周的时间浮出水面,同样没有足够的说服力。” “难道你认为我判断错了?” “也许。” “那我可以继续沿着这个思路调查吗?” “约翰……” “只有一个需求,可能的话我需要两名警官的协助,给我们几天时间去调查此案,以便让你信服。” “实际上我们已经全力以赴了。” “全力以赴做什么?难道是虚张声势,直到她回来、向家里打电话或者死讯浮出水面吗?派两个人给我吧。” 她轻轻摇了摇头,说:“只能委派一个人给你,并且最多给你三四天时间,明白了吗?” 雷布思点点头。 “还有,约翰,你必须去看医生,否则我会将你扣押回来的,明白吗?” “明白了。谁将和我一起工作呢?” 吉尔认真想了想,问道:“你想要谁呢?” “埃伦·怀利吧。” 她迷惑不解地盯着他,问:“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他耸了耸肩,说道:“虽然她担任新闻发言人有负重任,却是一个好警察。” 吉尔仍然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最后说道:“好的,随你的便吧!” “有办法让史蒂夫·霍利离我们远点吗?” “我会试试的。”她用手指轻叩那份报纸,“我一直在猜想这个‘当地专家’是吉恩,对吧?”她停下来,直到他点头回答,她才继续说,“我要是早点想到这一点就好了,还让你们俩一起……”她开始用手摸前额,“农民”警司以前也总喜欢这样,而且每当这个时候,他都称自己的头为“雷布思的头”…… “我们究竟在寻找什么呢?”埃伦·怀利问。她被吉尔叫到圣伦纳德,但并没有因为和雷布思一起工作而表现得特别兴奋。 “第一件事,”他告诉她,“那就是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也就意味着我们要确认那些失踪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和她们的家人谈话吗?”她猜测道,并在便笺本上将此要点记录了下来。 “是的。对于这两个人,我们还需要查看站内的结果,去看看病理医师是否有遗失的信息。” “你是指1977年和1982年吗?你认为她们的记录没有被扔掉?” “希望如此,就算记录没有了,还有些医生有长久不忘的好记性呢。” 她写下这一任务,又说道:“我想再问一遍:我们要寻找什么呢?你是想证明这些女人和棺材有关系?” “我不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相信一件事容易,而要证明它却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在法庭上。 “可能会让我放心吧。”他最后说。 “那么所有的都是开始于亚瑟王座的那些棺材吗?”他点点头,而他的热情并没有对她的怀疑产生丝毫影响。 “听着,”他说,“如果我看花了眼,你一定要抓住机会告诉我。不过,首先我们必须做一些搜寻工作。” 她耸了耸肩,又匆匆记下这一任务,问道:“是你要求派我来的,还是老板安排的?” “我要求的。” “总警司坦普勒答应了?” 雷布思又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可能没有吧。” “好的,”他说,“那么我们开始吧。” 他几乎花了两个小时才将所需要的资料整理成稿,这将是他们用来调查的最权威性的资料。他给每个新闻故事都添加了时间和页码目录,并有序地整理出了一些副本。与此同时,埃伦·怀利正忙于打电话,寻求格拉斯哥、珀斯、邓弗姆林和奈恩四个警察局的协助。她需要弄到那些病历记录,当然,如果还找得到的话,还有那些病理医师的名字。每次她大笑时,雷布思都能猜得到电话那边在说什么:你说过你不会问这么多的,对吧?他一边敲击键盘,一边听她打电话。她懂得什么时候要表现出害羞、强硬以及卖弄风情。当重复的话语让她感到不耐烦时,她的声音从来不会出卖她的表情。 “谢谢你。”她再次重复说,将听筒搁在支架上,潦草记下所有信息,然后查看时间并将其记录下来。她做事十分仔细,也很令人满意。“许诺只是一回事。”她不止一次这么说。 “总比没有好。” “只要他们还活着。”然后她又拿起电话,深深吸一口气便接着拨打下一个电话。 这几个年代的间隔激起了雷布思的兴趣:1972年、1977年、1982年、1995年,5年、5年、13年。而现在,也许又是一个5年的缺口。数字5似乎说明有一定的规律,但很快又被1982年和1995年之间的年份打乱了。对此的解释有很多:不管那人是谁,他可能躲在了什么地方,也可能在牢中。谁又能确定棺材只会散布在苏格兰周围呢?也许针对此案应进行一次更全面的调查,看看其他警局是否也遇到了类似的案件。如果他已经刑满释放,还可以查询他的记录。13年很长,他很可能会再次成为一个杀人犯。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哪儿也没去。他在这里随心所欲地狂欢着,丝毫没有受棺材事件的困扰,也许是因为那些棺材还没有被全部找到,一个非常轻小的木盒子……狗可以轻易将它咬碎,小孩子也可以将它带回家玩耍。也可能有人把它私藏起来,然后用来愚弄某人最好不过了。雷布思知道引起公众的关注有助于查明真相,然而在他看来,目前吉尔并不主张这么做,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她足够信服。 “什么也没有?”他看见怀利没有讲话就挂了电话,便问她。 “没有人接电话,也许爱丁堡接电话的那个疯狂的警察将我们打电话的消息四处传开了。” 雷布思有些抓狂地一把攥皱了一张纸,并将它丢进垃圾桶。“我们也快要疯了,”他说,“我们休息一下吧。” 怀利打算到面包店买个带果酱的甜甜圈,雷布思则决定去散散步。圣伦纳德周围的街道并没有太多的去处,不是公寓楼、住房建筑规划区就是荷里路德路上超速行驶的车辆、索尔兹伯里峭壁的背景。于是雷布思决定穿过圣伦纳德和尼科尔森街之间那个狭窄且拥挤的通道,他到报刊亭买了一罐Irn-Bru,边走边喝。有人说这种饮料可以解酒,而他却要用来抵挡在一个烟雾缭绕的地方看着电视上的跑马比赛时那一品脱半啤酒的诱惑。倒是可以去南面的街道走走,但他并没有去,而是直接穿过了马路。因为那里有几个小孩在人行道上玩耍,大部分是亚洲人。一天的学习结束后,现在这些充满想象力的孩子们又开始活蹦乱跳了。他想也许今天自己的想象力也是无边无际的……还有最后一种可能:在根本就不存在联系的事物中寻找其中的关联。于是他拿出了手机和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小纸片。 电话拨通了,他要求吉恩·伯奇尔接听电话。 “吉恩?”他停下脚步。“我是约翰·雷布思,我们可能从你的小棺材那里发现了新的线索。”然后他停下来听吉恩讲,“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他环顾四周,“我现在正要去开会,你今晚有时间吗?”“恐怕没有。要不睡前喝杯酒怎么样?”雷布思的脸上露出喜色:“10点钟怎么样?在波托贝洛还是市中心?”他又停顿下来。“好的,如果你在开会,在市中心会方便一些。然后我送你回家。那就10点钟在博物馆见?好的,再见!” 他看了看四周,不远处的路标指明他在希尔广场。现在他知道自己的具体位置了:在外科展厅的后面。他面前的这扇叫不出名字的门通往展厅,陈列着朱尔斯·索恩先生的手术史。他看了看手表,只剩下10分钟就要闭馆了。但他顾不得这些,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发现里面就是一个和普通居民楼一样的楼梯。爬完了一层之后,他来到一个狭窄的楼梯平台,对面是两扇门。看起来像是私人公寓,于是他又攀爬了一层楼。正当他迈进博物馆的门槛时,警报响了起来,提醒工作人员来了一名新的参观者。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她问道。他摇了摇头。“好吧,现代类展馆在楼上,左边是牙科类展览……”道谢后,他就离开了。周围没有一个人,至少雷布思没有看到。他在牙科展厅待了一会儿,在他看来,几个世纪以来牙科技术并没有多大的进步。主体陈列占据了两层楼,井然有序。展品被放在玻璃橱窗中,大部分的光线还不错。他停留在药剂师作坊前,走到约瑟夫·李斯特医生的全身像跟前,查看他的成就,其中最主要的是关于石碳酸和消毒羊肠线的介绍。再往前走一点,看到一个箱子,里面装着用伯克的皮肤做成的钱包。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有一次生日时,一位叔叔送给他的那本皮革精装《圣经》。旁边放着伯克的石膏头像,仍然可见刽子手使用绞索后留下的痕迹,另一名共犯叫约翰·布罗根,他是帮忙运送尸体的。伯尔看起来很安详,头发整整齐齐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一丝不安。而布罗根却受尽折磨,下颌的皮肤已经脱落,头骨呈淡红色。 接下来是解剖学家诺克斯的半身塑像,他就是那些体温犹存的尸体的接收者。 “可怜的诺克斯。”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雷布思环顾四周,看见一位穿着晚装的老人,系着领结和腰带,穿着黑皮鞋。雷布思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认出他就是菲利普的邻居德弗林教授。德弗林蹒跚前行,盯着那些展品。“很多人曾一直讨论他究竟知道多少事。” “你的意思是,他是否知道伯克和赫尔是杀手?” 德弗林点了点头,说道:“在我看来,毫无疑问他是知道的。那个时候,解剖学家遇到的尸体都已经冰冷了,因为那些尸体都是从英国各地运往爱丁堡的——其中一些通过联盟运河。那些盗尸者——掘墓盗尸人把尸体泡在威士忌里运输,这是一笔获利颇丰的交易。” “最后威士忌也被卖掉了?” 德弗林轻笑道:“是经济学指导他们这么做的,说来颇为讽刺的是,伯克和赫尔是因为经济原因才移民的,他们的工作是修建联盟运河。”雷布思此时想起了吉恩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德弗林停下脚步,把一个手指塞进宽腰带,说道:“但是可怜的诺克斯……他是一个天才,从来没有证据能够证明他是杀手的同谋,而教会的反对成了他最大的难题。请记住,人体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许多神职人员反对人体研究,把它看作是亵渎神圣。于是他们召集了一群下层社会的信徒反对诺克斯。” “他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文献记载,他死于中风。赫尔告发了同伙,他不得不逃离苏格兰。即使这样,他并不安全。他被石灰射瞎了双眼,最后在伦敦街头乞讨。我知道在伦敦有个叫“盲人乞丐”的酒馆,但不知道是否与他有关……” “16件谋杀案,”雷布思说,“发生在狭窄的西港。” “我们也无法想象这些天发生的事,对吧?” “但我们现在有法医学和病理学。” 这时德弗林抽出手指,在面前摇了摇。“一点也没错,”他说,“如果我们没有病理学研究,就不会出现盗尸者,诸如伯克、赫尔之类。” “这就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来顶礼膜拜吗?” “也许是吧,”他看了看手表,“7点钟将在楼上举办晚宴。我想应该早点到,多看看这些展品。” 雷布思由此又想起了德弗林壁炉上的邀请函,上面注明:着黑色领带,佩戴一些装饰物…… “很抱歉,德弗林教授,”管理员叫道,“我该闭馆了。” “没关系,玛吉,”然后他又问雷布思,“你想参观其他地方吗?” 雷布思突然想起埃伦·怀利,她现在很可能已经回到办公室了。“我真的应该……” “来吧,来吧!”德弗林坚持说,“你不能因访问外科展厅而错过了布莱克博物馆……” 管理员不得不打开已经锁着的门让他们过去,然后他们来到主馆。走廊很安静,两边的墙壁上罗列着医学界名人的肖像画。德弗林说这是图书馆,他们在装饰着大理石地板的圆形大厅停了下来,他指着楼上说:“那里就是我们进餐的地方……所有的教授和博士都穿得雍容华贵,尽情享受橡皮鸡[1]。” 雷布思抬起头,天花板上装饰着一个玻璃圆顶。第一层楼上有圆形围栏,可以远远看得见门口。“是什么样的活动?” “上帝才知道,每次应邀而来,我只是塞给他们一张支票。” “盖茨和柯特会来吗?” “可能吧。你知道桑迪·盖茨没有办法拒绝一顿饱餐。” 雷布思仔细端详着那些巨大的门,他以前在驾车或步行经过尼科尔森大街时只是从另一面远远地看到过。他也从没见这些门打开过,正如他向工作人员说的那样。 “晚些时候会打开这些门,”德弗林告诉他,“客人进来后,直接上楼。走吧,这边请!” 他们又穿过了几条走廊,上了几个台阶。“现在可能没有锁门。”当他们走近另一套富丽堂皇的大门时,德弗林说道。“进餐的客人喜欢餐后散步,大多数人会到这儿来。”他试了试门把手,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门确实没有锁。然后他们走进一个大展厅。 “这就是布莱克博物馆。”德弗林用双臂比画着说。 “我以前听说过,”雷布思说,“却一直没有机会来参观。” “它不对大众开放。”德弗林解释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如果把它作为一个旅游景点向大众开放,学院将会赚到一笔可观的收入。” 这是普莱费尔展厅,在雷布思看来,这个名字听起来没有它的绰号那么恐怖。里面摆设着陈旧的手术器械,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酷刑室而不是手术室。罐子里模糊可见大量的人骨和人体器官以及一些漂浮物。他们沿着一段狭窄的楼梯走到了陈列着更多玻璃罐的平台。 “整天看管着这些装满甲醛的瓶瓶罐罐的家伙真是可怜啊。”德弗林说,这时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雷布思盯着一个玻璃量筒里的东西,一个扭过脸的婴儿正盯着他,但看起来身体有些扭曲。然后他才发现他的头长在了两个不同的躯体上,是连体婴儿,他们共用着一个头,而两张脸却异常完整。雷布思看着这些恐怖的展览,从内心感到冷酷,残忍。然而,这里还有许多其他展品:更加畸形的胎儿、绘画作品。这些画大部分出自19世纪,描绘了士兵的某些身体部位被炮弹和火枪打烂的画面。 “这才是我最喜欢的。”德弗林说。周围挂满了淫秽图片,他在一位年轻男子的画像处停下,看着画在上面的艺术家,几乎笑了出来。雷布思阅读上面清晰可见的文字:“肯尼特·洛弗尔博士,于1829年2月。” “洛弗尔是负责对威廉·伯克进行解剖的解剖学家之一。甚至很可能是那个将他处以绞刑之后才宣布死讯的人。此事过后不到一个月,他便让人画了这张肖像。” “他似乎对自己的命运非常满意。”雷布思说道。 德弗林的眼里露出喜色,说道:“难道不是吗?肯尼特还是个心灵手巧的工匠。他做的木工活就如迪肯·威廉·布罗迪[2]做的一样好,你可能听说过。” “白天是绅士,晚上是强盗。”雷布思说。 “也许可以作为史蒂文森的《杰克与海德》[3]的模型。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在史蒂文森的房间里就有一个衣柜,是布罗迪的作品之一……” 雷布思仍然在仔细端详着那幅画像。洛弗尔的眼睛深邃而幽黑,下巴小巧,打成绺的头发乌黑浓密。毫无疑问,画家对肖像做了改动,使其比本人看起来更好看,也许对他的脸做了不少修改。所以,洛弗尔看起来确实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 “小女孩巴尔弗特别有趣。”德弗林说。雷布思大吃一惊,他转过身来,看到这个老人的呼吸现在已经正常了,一直盯着这幅画像。 “什么意思?”雷布思问。 “在亚瑟王座发现的小棺材……新闻界又将它们带入了公众的视线。”他转过身看着雷布思,“有一种说法认为它们象征着伯克和赫尔的受害者……” “是的。” “现在,另一个小棺材似乎是为了纪念年轻的菲利帕。” 雷布思回头看着画像,问道:“洛弗尔还从事木工工作?” “我的餐桌就是他做的。”德弗林微笑着说道。 “这也是你购买的原因?” “这是早期病理医学的纪念品。探长,外科史就是爱丁堡的历史。”德弗林对他的疑问嗤之以鼻,并且深深地叹气惋惜,“你知道的,我错过了。” “我不认为自己知道。” 他们离开了那幅肖像画。“就其本质而言,外科的工作是一种特权。动物的躯壳中究竟隐藏着什么,让人无休止地沉迷。”为了证明这一点,德弗林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雷布思没打算要补充什么,对他来说,身体就是身体。当死去的时候,让人感兴趣的因素也会随之消失。他说这些话的次数和那些老病理学家们一样多,他心想,只是不如他们讲得生动流畅。 回到主厅,德弗林转向雷布思,说道:“看看这里,今晚你真的应该和我一起去参加,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回去换衣服。” “我并不这么想,”雷布思说,“你会一直滔滔不绝,并且三句话不离本行。”除此之外,他本可以补充一点,那就是他根本没有一件吃正餐的晚礼服,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你会高兴的,”德弗林坚持说,“如果你能记住我们的谈话。” “为什么?”雷布思问。 “演讲者是罗马天主教堂的神父,他将谈论形神的二元对立。” “我已经听不懂你的话了。”雷布思说。 德弗林只是莞尔一笑,“我想你是在假装听不懂,这些理论也许对你的职业生涯有用。” 雷布思耸耸肩表示承认,说道:“这个演讲者不是康纳·利里神父吧?” 德弗林惊奇地盯大眼睛,“你认识他?那就更有理由加入我们了。” 雷布思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就喝杯酒吧。” 雷布思回到圣伦纳德时,埃伦·怀利特别不高兴。 “你对于‘小憩’的理解和我很不一样哦!”她抱怨道。 “我碰见了一个熟人。”他解释道。她不再多问了,但他明白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火气。她紧绷着脸,立即抓起了电话听筒,似乎有什么恶意的预谋。她想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真心诚意的道歉或者赞美的话语。雷布思迟疑了一会儿,当看到她又一次摔打电话时,他便问道:“是因为新闻发布会吗?” “什么?”她砰的一声放下听筒。 “埃伦,”他说,“不是……” “你竟然敢用长辈的口吻来称呼我。” 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好吧,不再直接称呼你的大名。如果让你听起来感到冒犯的话,我很抱歉,怀利警官。” 她对他怒目而视,突然表情一缓,勉强对他一笑,并且用双手揉揉双颊。 “很抱歉。”她说。 “我也是,出去那么久,我应该打个电话给你的。”他耸了耸肩,“但现在你知道了我那可怕的秘密了。” “什么秘密?”她看着他。 “逼迫约翰·雷布思道歉,必须首先对电话动粗。” 她大笑起来。现在的她并非精力充沛,而是仍然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但看起来心情有所好转。然后他们开始继续工作。 但事不如人愿,最后他们所获得的信息微乎其微。他告诉她不要灰心,这必定是个艰难的开始。她穿上外套,邀请他一起去喝一杯。 “已经有预约了,”他告诉她,“下次,好吗?” “当然可以。”不过,从语气中听得出她似乎不相信下次会有机会。 他一个人去喝酒:在步行去外科展厅路上的那家酒吧,他喝了些拉弗多格,并向其中滴了微量的水以减轻烈性。他选择了一个埃伦·怀利不知道的地方,也就不用担心在拒绝她之后又会和她撞上了。他要借着几杯酒的酒劲才能告诉她,她的想法是错误的,她的事业并不会因为那场新闻发布会上的一次语塞而结束。当然不得不承认她把吉尔·坦普勒惹怒了,但吉尔还没有愚蠢到要和她结怨的地步。怀利是名好警察,一个聪明的侦探,她很快就会有机会的。如果坦普勒继续为难她,那就说明她自己开始变得糟糕。 “再来一杯吗?”酒保问。 雷布思查看了看时间,说:“好,再来一杯!” 这个地方使他备感惬意。一个小小的不知名的地方,远离尘嚣。酒吧外面甚至没有招牌,也没有可以证明这里是个酒吧的东西。它在一条后街的角落里,只有知道的人才能找得到。酒馆的角落里坐着两名常客,挺直着背,睡眼蒙眬地对着远处的墙面发呆。他们的谈话声稀稀落落,声音非常低沉。电视被调成了静音,但酒吧招待仍然在看,是一部美国法庭剧,演员们在灰色的墙下徘徊着。时而出现一个忧心忡忡的妇人的特写镜头,她并不满足于面部表现出来的悲痛,还假装痛苦地扭动着双手。雷布思把钱付给招待,将第一杯中剩下的酒倒入另一个杯子里。有个老人咳嗽了一声,带着些许不屑的鼻息声。他旁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是怎么回事?”雷布思禁不住问酒保。 “啊?” “电影里发生什么事了?” “老样子啊。”酒保说。好像每天它总是一样的情节,直到另一部电视出现在屏幕上。 “你怎么样?”酒保问,“你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他的话听起来很生硬,很显然不习惯和客人闲聊。 雷布思想到几种可能的回答。自70年代早期便开始出现的连环案的凶手现已放松警惕。失踪女孩很可能已经死了。还有一对泰国连体婴儿共同拥有一张扭曲的脸。 “嗯,这个你应该知道吧。”他最后说。酒吧招待点头表示同意,似乎这正是他所期望的答案。 不久,雷布思离开了酒吧。他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尼科尔森街,发现外科展厅的大门正如德弗林所预言的那样敞开着。客人纷纷出示请帖走了进去。雷布思没有出示给工作人员的邀请函,但他的解释说明和他的警察证起到了很大作用。先到的客人正站在一层楼梯口处,手里拿着酒杯。雷布思来到楼上。就餐场所被安排在宴会厅,服务员正匆忙地做最后一次调整。放置在门口的搁板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摆放着杯子和酒瓶。服务员身着洁白的衬衫和黑色的马甲。 “有什么吩咐,先生?” 雷布思考虑再要一杯威士忌。可问题是,他只要三四杯酒下肚,就停不下来了。即使他能控制住自己,接下来他的脑袋将一直痛到他去见吉恩。 “请给我一杯橙汁吧!”他说。 “圣母玛利亚,现在我可以安然死去了。” 雷布思转向声音的来源,笑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已看到了在我们这个壮丽的星球上不可思议的事情。给那位先生来一杯威士忌,不要吝啬!”他命令酒保说,而正在门厅倒橙汁的酒保则看向雷布思。 “我只要橙汁。”他说。 “那好,”康纳·利里神父说,“从你的呼吸中我可以闻到威士忌的味道,由此可知你不是故意拒绝我。可能是因为某种无法点破的原因你必须保持清醒……”他若有所思,“难道与性有关?” “让您做神父真是屈才!”雷布思说。 利里哈哈大笑:“你是说我可以做个优秀的侦探吗?谁又会说你不对呢?”然后又对酒保说,“你需要提问吗?”酒保没有说话,只是接过他的杯子。利里点了点头,又从他那里拿走了一杯酒。 “干杯!”他说。 “干杯!”雷布思抿了一口橙汁。康纳·利里的脸色看起来不错。雷布思上次和他谈话时,这位年迈的神父身体欠佳,冰箱里堆的药几乎要打破世界纪录了。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利里说道。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的家伙忙着风流快活,哪有空闲时间来拜访我们这些身体虚弱的老头子。”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值得上报的罪行了。” “感谢上帝,这里还有不少呢!”神父拍拍雷布思的肚皮。 “也许这就是问题所在,”雷布思承认道,“你就不一样了……” “啊!你希望我慢慢老死?我不会选择这么做的。我会吃着美味佳肴,喝着美酒,玩个痛快。” 利里穿着一件白领神父袍,里面搭配着一件灰色的V领套头衫。海蓝色的裤子,脚穿擦得乌黑锃亮的皮鞋。他确实瘦了,但肚皮和下巴仍有些下垂,稀疏的银发像绢丝般纤细,留着稀稀落落的刘海,双眼明显凹陷了许多。他举起自己的威士忌酒杯,以方便工作人员接过去。 “只有我俩的穿着不得体。”他环顾四周,看见客人都穿着晚礼服。 “至少您穿着制服。”雷布思说。 “很少穿了,”利里说,“我已经退休了。”他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的,我们是允许罢工的。但是每当我穿上这种衣领的衬衫,我就会想到罗马教皇的使者跳到我的面前,剑拔弩张地要切断我的脖子。” 雷布思微微一笑,说:“就像离开外国军团?” “是的,或者像剪掉辫子的退休相扑。” 两个人都大笑起来。这时德弗林走了过来:“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他和神父握了握手,“我想您说了算,神父!”他说,并解释了宴会邀请的相关问题。 “之前的提议仍然有效,”他补充道,“我敢保证你将愿意听神父的演讲。”雷布思摇了摇头。 “像约翰这样的异教徒,我将告诉他什么才对自己有益。”利里说。 “说得太对了!”雷布思赞同地回答道,“但我确信我之前已经听过了。”他注视着利里,在那一刻,他们突然都想起了曾经在神父的厨房里进行的长谈,那时他们边谈边享用着冰箱和橱柜里的饮品,谈论着加尔文和罪犯、信仰和无信仰。即使雷布思同意利里的观点,他也坚持扮演反对的角色,他的固执惹得老神父哈哈大笑。那次促膝长谈后,他们定期相聚……直到雷布思开始找借口拒绝。而今晚,如果利里向他询问离开的原因,他知道找不到任何合适的理由。神父也许已经接受了这种结果,也许认为雷布思不愿逗留太久。他们已经玩过这样的游戏,利里相信他可以改变信仰成为“异教徒”。 “你已经提出了所有问题,”他告诉雷布思,“为什么不让别人提供答案呢?” “也许是因为我更喜欢问题。”雷布思回答。神父只好绝望地摊开双手表示认输,然后走向另一台冰箱。 德弗林问利里今晚演讲的主题是什么。雷布思看得出来德弗林喝了好几杯了,他两颊红润,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露出满意却冷淡的笑容。雷布思正在倒橙汁时,盖茨和柯特出现了,这两位病理医师几乎穿着一样的服装,因而他们看起来比平日更像搭档。 “见鬼,”盖茨说,“大家都在呢。”他喊来酒保,“我要一杯威士忌,给这位‘小姑娘’来一份奎宁水。” 柯特不满地哼了一声:“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啊!”他点了点头,看向雷布思的饮料。 “怎么搞的,约翰,里面加了伏特加吧!”盖茨低沉地说,“你究竟在这儿干什么呢?”盖茨走得大汗淋漓,衬衫领口紧紧贴着他的喉咙,脸都快要变成紫褐色了。柯特和平常一样,看起来十分悠闲。虽然胖了几英镑,但看起来依然很苗条,只是脸色灰白。 “我从不见光。”每当有人问他的脸为什么那么苍白时,他总是给出这个理由。因此即使圣伦纳德的一些比较正派的人都不止一个叫他吸血鬼。 “我正要找你们呢!”雷布思此时才切入正题。 “我的回答是:不行!”盖茨说。 “你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 “从你的语音语调里我已经猜到了。你要我帮忙,并且会说不会花太长时间。那么你错了。” “只是一些病理学上的记录,我需要征求更多的意见。” “我们忙得脚底朝天。”柯特带着歉意说。 “是谁的记录?”盖茨问。 “我还没有看到。它们来自格拉斯哥和奈恩。如果你提出要求,也许很快就能见到。” 盖茨向周围看看,问道:“明白我的意思吗?” “大学里的事,约翰。”柯特说,“学生和需要讲授的课程越来越多,但投身教学的老师越来越少。” “我明白了……”雷布思说。 盖茨解开腰带,指着藏在腰间的传呼机,说道:“即使在今晚,我们也可能接到再去处理尸体的电话。” “我认为你赢不了他们。”利里大笑着说。 雷布思表情冷淡地看着盖茨,说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多年前的新婚初夜我就是在外面度过的,而现在的你仅仅在维护你的‘喜好’。” 雷布思认为此刻盖茨没有心情谈这件事,再耗下去也没有多大意义,也许他在办公室度过了艰难的一天,但是他们不都是一样的吗? 德弗林清了清嗓子,说道:“也许我可以。” 利里轻轻拍了拍德弗林的背,说道:“好了,约翰,这儿有一个心甘情愿的牺牲品。” “我知道自己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是我相信我所知道的理论和经验没有改变。” 雷布思看着他,说:“实际上最近的一个案件发生在1982年。” “1982年时,唐纳德还在挥舞着手术刀。”盖茨说。德弗林轻轻弯了一下腰表示他说的是事实。 雷布思却犹豫了,他想要一个更有影响力的人加入,比如盖茨。 “提议通过。”柯特替他做了决定。 西沃恩·克拉克正坐在起居室里看电视。她想尝试着为自己做一次真正的晚餐,但在最后切红辣椒时放弃了,又把所有的东西重新放回了冰箱,取出些即食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空箱子。她坐在沙发上,蜷着双腿,头枕着一只胳膊。手提电脑就放在咖啡桌上,手机也从电脑上拔下来放在一旁。她想Quizmaster不会再打来电话了。于是她打开电脑,盯着那条线索(Seven fins high is king.This queen dines well before the bust)。她浏览了几十页,推算出了所有可能的回文构词法和潜在意义。“Sevenfins high is king.”……还提到“queen”(皇后)和“the bust”(破产),听起来像纸牌游戏,但她在从中央图书馆借来的纸牌游戏手册中并没有获得任何线索。她在想自己是否应该把这些手册从头到尾再读上一遍,此时电话响了。 “喂?” “我是格兰特。” 西沃恩将电视的声音调小,问道:“有事吗?” “我想我可能破解了。” 西沃恩放下双腿,“快告诉我。”她说。 “我更希望能破译给你看。” 电话那头似乎有许多噪音,她站起来。“你是用手机打的吗?”她问。 “是的。” “你在哪儿?” “我的车正停在你家外面。” 她走向窗子,向外望去。确实,他的阿尔法汽车正停在街道中央。西沃恩笑着说:“你找个地方停车。我的门铃是从上向下数第二个。” 她将脏碗碟放进水池的时候,格兰特就来到了门口的对讲机旁。她看了看的确是他,于是按下按钮让他进来了。然后她站在门口等他上楼。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他说,“但是我做不到守口如瓶。” “要不要喝点咖啡?”她边关门边问他。 “谢谢,加两勺糖。” 他们端着咖啡来到起居室,“这个地方不错!”他说。 “我喜欢。” 他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然后从衣袋里拿出一张伦敦地图。 “伦敦?”她惊讶地问道。 “我查看了所能想到的历史上的国王,还有关于‘国王’这个单词的其他信息。”他举起一本书,西沃恩看到了它的封底,这是一张伦敦地铁路线图。 “国王十字车站?”她猜测道。 他点点头:“你看看吧。” 她从他手中接过那本书,这时他有些坐立不安。 “Seven fins high is king.”他说。 “你认为‘King’是指国王十字车站?” 他挪过沙发,与她更加靠近,手指指向地图上通向那个站点的浅蓝色的线,问道:“你看见了吗?” “没有,”她严肃地说,“你最好还是告诉我吧。” “再往北走一站就是国王十字车站。” “海布里和伊斯灵顿?” “然后呢。” “芬斯贝利公园……然后是七姐妹站。” “现在往回看。”此时他急得快要跳起来了。 “不要着急,”她说。然后她又看了看地图。“Seven Sisters(七姐妹站)……Finsbury Park(芬斯贝利公园)…… Highbury(海布里)and Islingion(伊斯灵顿)……King's Cross(国王十字车站)。”她明白了,这些地名的缩写刚好能排列成那句话,“Seven……Fins……High Is……King.”她看向格兰特,他点了点头。“你太棒了!”她称赞道。格兰特俯身给她一个拥抱,她感到一阵局促不安。然后他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拍手鼓掌。 “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兴奋道,“当时发现后我情不自禁叫了起来。应该是维多利亚地铁线!”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伦敦地铁线路上的维多利亚线。 “但它是什么意思呢?”最后她问。 他又坐下来,身子前倾,双肘放在膝上,说道:“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 她稍微向沙发的另一边挪了挪,给他们之间留出了点距离,然后又拿起便笺本,读了读上面的内容,“This queen dines well before the bust.”读罢,她看向他,他耸了耸肩。 “答案可能在伦敦?”她问。 “我不知道,”他说,“白金汉宫?女王公园巡逻者?”他又耸了耸肩,“可能在伦敦吧。” “这些地铁站名又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呢?” “它们都在维多利亚线上。”他也只能想到这一点,然后他们盯着彼此。 “维多利亚女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西沃恩有一本伦敦指南,某个周末购买后就再也没有翻看过。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同时格兰特也打开了电脑,开始在网上搜索。 “可能是一个酒吧的名字,”他猜测道,“好像在伦敦东区。” “是的,”她忙着翻看那本指南,“或者是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 “不要忘记维多利亚站也在维多利亚线上,那里还有一个长途汽车站,里面有全英国最差的自助餐厅。”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在我十几岁时,周末坐大巴在那里下车后去吃过,我不喜欢。”他滚动着鼠标查看一些信息。 “不喜欢坐大巴还是不喜欢伦敦?” “我想是都不喜欢吧。‘Bust’不会是指缉毒吧?” “也许吧,或者是某个股市崩盘。不久前不就发生过吗?黑色星期一?” 他点了点头。 “不过,也很可能是一座雕像,”她说,“也许是维多利亚女王的雕像,它的前面就是一个餐馆。” 他们沉默不语各自搜索着,直到西沃恩感觉眼睛有些疼了才站起来去冲泡咖啡。 “加两勺糖。”格兰特说。 “我记得。”她看见他弯腰驼背地单膝跪下看着电脑屏幕。她想对于他们之间的拥抱说些什么……警告他……但是她知道自己已错失了良机。 端着咖啡杯从厨房里出来,她问他是否找到了有用的东西。 “旅游景点。”他从她手中接过咖啡并点头致谢。 “为什么是伦敦呢?”她问。 “什么意思?”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屏幕。 “我是指为什么不是其他较近的地方呢?” “Quizmaster可能住在伦敦。这点我们也不确定吧?” “是的。” “谁又知道菲利普·巴尔弗是不是一个人玩这个游戏呢?我敢肯定现在或者以前有这样一种网站,任何想要加入的人都可以去玩,但他们不会全部都来自苏格兰。” 她点点头,说道:“我只是在想……菲利帕有这么聪明去寻找这一线索吗?” “很显然,否则她不会已经进入了游戏的下一关。” “但这个也有可能是一个新的游戏。”她争辩道。他转过头去看她,“也许这个游戏只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 “如果我们能见到这个家伙,我一定要问问他!” 又过了半小时,格兰特仍以自己的方式浏览着伦敦的餐馆名单。“你想象不到这个该死的地方究竟有多少维多利亚路和维多利亚大街,其中一半的街道都有餐馆。” 他靠在椅背上,直了直脊背,似乎已经将所有的精力都消耗掉了。 “我们开始查看酒吧之前,”西沃恩捋了捋头发,将头发从前额捋到脑后,“太……” “怎么了?” “第一条线索很有见解,但是这……这只是浏览名单而已。难道他想让我们去伦敦,挨个拜访薯条店和咖啡厅,以找到维多利亚女王的半身像(Bust)?” “如果他真这么想,那他只能失望了。”格兰特轻声笑着,没有丝毫幽默感。西沃恩看着那些纸牌游戏,她翻阅这些东西曾花掉好几个小时,结果却是在错误的地方找到了错误的东西。她必须抓紧去趟图书馆,只有5分钟就要闭馆了。她把车停靠在维多利亚街,祈祷着不要被罚款。 “维多利亚街?”她突然叫出来。 “你随便挑吧,该死的有很多呢!” “这些刚好没被借出去。”她对格兰特说。 他抬起头,说道:“是的。” 他走到车里,拿出了一张苏格兰东中部的地形测量图集,然后将索引打开,顺着手指的指向向下浏览着。 “维多利亚公园……在柯科迪有一个维多利亚医院……在爱丁堡有维多利亚街和维多利亚台。”他看着她,“你怎么看?” “我觉得应该是维多利亚街的一些餐馆。” “有雕像吗?” “餐馆外面没有。” 他查看时间,问道:“这时候他们不营业了吧?” 她摇了摇头,说:“明天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你吃早餐。” 雷布思和吉恩坐在棕榈厅,她喝着伏特加,他则喝着10年的麦卡伦。服务员送来一小壶水,但雷布思并没有理会。他好几年没有来过巴尔莫勒尔酒店了,那时候它还属英国北部。在此期间,这个老地方发生了许多变化。吉恩对周围的环境并不怎么感兴趣,她正在专心听雷布思讲的故事。 “他们都被谋杀了?”她吓得脸色苍白。休息室里的灯光比较暗,有位钢琴手正在演奏。雷布思听到了一段似曾相识的曲子,他觉得吉恩应该能听得懂其中的任意一首。 “可能吧。”他说。 “你将这一切立足于玩偶?”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他点了点头。“也许我领会得太多了,”他说,“但是需要进一步调查。” “你具体要从哪里开始调查呢?” “我们在等待案件记录的原件,”他停下来看着她,“你怎么了?” 她的眼睛里充满泪水,她吸了吸鼻子,将手伸进手提包里找手帕。“我只是在想,现在我有的那些剪报……也许迟早我都得把它们送到警察局去。” “吉恩,”他握着她的手,“你所拥有的是关于棺材里的玩偶的故事。” “我也这么认为。”她说。 “而且,也许你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她没有找到手帕,便拾起鸡尾酒餐巾纸轻轻擦着眼泪,问道:“我该怎么做?” “整件事要追溯到1972年。我需要知道谁曾对亚瑟王座的展品感兴趣。你能帮我深入调查一下吗?” “当然可以。” 他再次握紧她的手,说道:“谢谢!” 她勉强一笑,端起了酒杯。当她一饮而尽时,杯中的冰块哗哗作响。 “再来一杯?”他说。 她看了看四周,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感觉这里不适合你。” “哦?那什么地方适合我呢?” “我想你在那些充满烟味、尽是些沮丧的男人的小酒吧里会感觉更舒服。” 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雷布思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对!”他说。 她隐去笑容,再次看了看四周。“上周我来过这儿,那是一次相当令人愉快的聚会……却感觉似乎过去很长时间了。” “是什么聚会?” “庆祝吉尔升职的派对。你认为她巧于处事吗?” “吉尔就是吉尔,她做任何事都会坚持到底。”他停顿了一会儿,“说到坚持到底,那个记者还在找你的麻烦吗?” 她勉强露出一丝笑容。“他很固执,一直追问我们在贝弗·多兹那里谈论的‘其他’是什么东西。都是我的错,很抱歉。”她看上去平静了一些,“我该回去了。我应该能叫到出租车……” “我说过我开车送你回家的。”他示意服务员埋单。 他把车停在了北桥。外面刮过一阵冷风,吉恩却停了下来观看眼前的夜景:司各特纪念碑、城堡以及拉姆齐公园。 “多美丽的城市啊!”她说。雷布思试图同意她的观点,却几乎看不出它的美丽。对他来说,爱丁堡已经成为一个糟糕的地方,四处充斥着罪恶念头以及与生俱来的卑劣。他喜欢这个城市的紧凑结构,还有那些小酒吧。然而,早在很久以前,这座城市的外在景象就已无法影响他了。吉恩冷得将外衣紧紧裹在身上,看着他说道:“你能看到的所有地方,背后都有一个故事,也都有一段历史。”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想起了之前处理过的一些自杀案件,也许这些人眼中的爱丁堡和吉恩眼中的并不相同,所以才会选择从北桥跳下去结束生命。 “我从来没有厌倦过这些风景。”她转过身走向汽车。他又不坦诚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一道风景,而是一个一直等待着犯罪出现的现场。 他将车开动后,吉恩问他能不能播放点音乐。他打开录音机,立刻响起了雄风乐队(Hawkwind)的《空间搜索》(In search of Space)。 “不好意思,”他按了一下,将磁带弹了出来。吉恩在仪表盘上的储物箱里找到了一些磁带,分别是亨德里克斯、奶油乐队(Cream)和滚石乐队(The Stones)。“这不像你的风格。”他说。 她向他挥舞着亨德里克斯的磁带,“难道你还没有听《电气女儿国》(Electric Ladyland)?” 雷布思看着她笑了笑。 他们回波托贝洛的途中一直播放着亨德里克斯的音乐。 “是什么让你决定成为一个警察的呢?”途中她问道。 “难道这是个很奇怪的职业选择吗?”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的,”他瞟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微笑。她心领神会,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明白了,然后便全神贯注地听音乐。 波托贝洛是雷布思想要从阿登街迁居的选择之一。那里有沙滩,主道上还有一些当地的小商店。曾经,那里也极其广阔,是一个上流社会人士的聚集地,新鲜的空气,凉凉的海水,让人备感舒适。虽然现在那个地方已经不大,但是新兴的住宅市场也带来了新的希望。那些没有经济能力在市中心购房的人正迁居到“波特”,那里仍然有着许多廉价的乔治时代风格的房屋。吉恩在海边的一条狭窄的街道上拥有一套房子。“那房子是你一个人的?”他往车窗外看了一眼。 “我几年前就买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这次想上去喝杯咖啡吗?” 他们相互对视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质疑,而她则是在试探。突然他们都笑了。 “非常乐意。”正当他关闭发动机的时候,手机响了。 “我想你应该很想知道。”唐纳德·德弗林说,他的身体和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雷布思点了点头。他们站在外科展厅那威风凛凛的大门前面。楼上有些人在低声细语。外面停着一辆来自太平间的灰色的搬运车,旁边是一辆警车,车顶的灯闪烁着,不时地将蓝色的亮光投射在大楼上。 “怎么回事?”雷布思问。 “看起来像是心脏病。正餐后,大家倚靠在座椅上享受着白兰地,”德弗林指向楼上,“他的脸突然变得苍白,斜着身子靠在扶手上。他们以为他生病了,但他从椅子上倒了下来,摔倒在地上。” 雷布思低头看着大理石地板,地板上还带着未清理干净的血迹。男人们站在周围,还有些人站在了外面的草地上。他们吸着烟,高声谈论着这件令人震惊的事。当雷布思回头看德弗林的时候,这位老人似乎一直在打量着他,像研究试管里的标本一样。 “你没事吧?”德弗林问他,雷布思点了点头,“我想,你们两个关系很好吧。” 雷布思没有说话。这时桑迪·盖茨从宴会厅走上来,边走边用一张类似餐巾纸的东西擦拭着脸颊。 他的第一句话便是:“太可怕了,大概又必须进行尸检了吧!” 尸体已经用担架抬走了,运尸袋上盖着张毯子。雷布思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冲动,以防自己拦下随从人员将拉链拉开。他希望康纳·利里留给他最后的回忆是和他一起喝酒时生气勃勃的男人。 “他刚刚发表了引人入胜的演讲。”德弗林说,“基督教关于人类躯体的历史,从圣礼讲到杀人犯杰克,他就像古罗马的占卜师。” “像什么一样?” “像通过查看动物的内脏来预言真理的人一样。” 盖茨打了一个嗝,说道:“演讲太深奥了,其中一半我理解不了。” “桑迪,讲那一半时你睡觉去了吧!”德弗林微笑着说,“整个演讲他没有参照任何便条。”他发自内心地赞赏道。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一楼的楼梯平台。“人类的沉沦,就是他演讲的出发点。”说到这里,他从口袋里翻出了一条手帕。 “给你。”盖茨说着便把手帕递给了他。德弗林接过来,大声地擤了擤鼻子。 “讲人类的沉沦,然后他自己却倒下了。”德弗林说道,“也许史蒂文森是正确的。” “什么是正确的?” “他称爱丁堡为‘急躁的城市’。也许这个地方有让人眩晕的特质……” 雷布思觉得自己明白德弗林所表达的意思。急躁的城市……它的每位居民都在不知不觉中缓慢地堕落着。 “这顿晚餐真糟糕!”盖茨似乎希望应该在一次名副其实的盛宴之后再失去康纳·利里。雷布思确信康纳也有同感。 外面的草地上,柯特博士和一群人正在吸烟,雷布思走过去加入他们。 “我曾试图打电话给你,”柯特说,“但那时你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德弗林教授给我打了电话。” “他说了很多,我想他知道你和康纳之间的情谊。”雷布思只是摇了摇头。“他的病情已经相当严重了,你知道吧。”柯特继续说道,那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录口供一样。“你晚上离开后,他和我们讲了你的事。” 雷布思清了清嗓子,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有时候他认为你是在惩罚自己。”柯特把烟灰弹掉,他的脸上闪现出了几分忧郁,“他说这些时还带着笑容。” “他是我的朋友。”雷布思说。然后在心里暗自想:是我离开了他。他曾驱赶走了很多份友谊,自己宁可坐在昏暗房间里那张窗边的椅子上,与孤独为伴。有时候他只是假想自己是在帮助他们所有人。过去那些和他比较亲近的人经常受伤,有些甚至被杀害。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也绝对不是这样。他想起了吉恩,他们俩又能走多远呢?他已经准备好与另一个人相处了吗?乐意让她知道他的秘密和黑暗吗?他现在仍旧不能确定。和康纳·利里交谈就是忏悔。他向神父透露了自己的很多事,比告诉他的妻子、女儿和情人的还要多。现在他已经离开了……也许上了天堂,他在那里也许还会兴风作浪,可能会和天使们发生争执、寻找吉尼斯黑啤酒或者找人吵上一架。“约翰,你没事吧?”柯特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雷布思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紧紧闭上了眼睛。见柯特不明所以,雷布思不得不重复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不相信会有天堂。” 那是对命运的恐惧。你只有今生,没有来世可以赎罪,更无法将往事一笔勾销,从头再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柯特说,很显然他不习惯安慰别人,搭在雷布思肩上的那只手更习惯于将人的器官从裂开的伤口中切下来,“你会没事的。” “我吗?”雷布思说,“那这个世界就没有公道可言了。” “你更了解自己。” “哦,我知道你会没事的。”雷布思做了个深呼吸。他的衬衫被汗水浸透了,深夜的冷风让他打了一个寒战。“我没事。”他安静地说。 “你会没事的。”柯特吸完香烟,将烟头扔到草地上,用后脚跟将烟头的余烬蹍灭。“就如康纳所说的:不顾背道而驰的流言,你仍然站在了天使的一边。”他从雷布思肩上移开自己的手,“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 唐纳德·德弗林走过来,问道:“我去叫出租车吧?” 柯特看着他,说:“桑迪怎么说的?” 德弗林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然后戴上了。“告诉我不要太管闲事。”他又将眼镜取了下来。 “我有车。”雷布思说。 “你能开车吗?”德弗林问。 “他妈的又不是我老爸死了!”雷布思突然大发雷霆,然后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便向他道歉。 “此时此刻我们都很难过。”德弗林没理会他的道歉,反而安慰他说。然后他又将已经戴上的眼镜摘了下来,开始擦拭镜片,似乎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模糊了,他总是看不清楚。 [1]指筹款晚宴。 [2]迪肯·威廉·布罗迪(1741—1788),18世纪爱丁堡的著名人物,相传他过着神秘的双重生活,白天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制柜执事和议员,和各种社会名流打交道;到了晚上就会成为3个小偷集团的主使,并嗜赌如命。 [3]又名《化身博士》,英国著名作家史蒂文森的代表作之一。“杰克和海德”是心理学“双重人格”的代称。 第七章 THE FALLS 现在是周二上午11点整,西沃恩·克拉克和格兰特·胡德开始在维多利亚大街的调查。他们忘记了维多利亚街是单行道,直接将车开上了乔治四世大桥。格兰特一路上谩骂着那些“禁止入内”的标志,最后不得不再次开往草地市场拥挤的十字路口,慢吞吞地驶向交通灯。 “停靠在马路边吧!”见他摇了摇头,西沃恩问,“为什么?” “既然交通这么糟糕,那就顺其自然吧。犯不着让它变得更糟糕。” 她笑着说:“格兰特,你总是循规蹈矩?” 他朝她瞥了一眼,“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打开左转向灯,在交通灯处甩掉了三辆车。西沃恩看看他的表情,禁不住笑了起来。他拥有一辆飙车仔的跑车,但那只是表面现象,车里坐着的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年轻人。 “你刚刚和别人出去了吗?”她问道。这时,交通灯变色了。 他若有所思,最后说道:“不仅是刚刚。” “有好一段时间,我都在想也许你和埃伦·怀利……” “我们调查过一宗可恶的案件。”他反驳道。 “好吧,好吧!你们俩似乎一见如故。” “我们相处得不错。” “我就是这个意思,那出现什么问题了吗?” 此时他的脸涨得通红,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在想级别的不同是否是一个因素,有些男人想不通这一点。” “因为她是警长而我是警员?” “是的。” “不会吧,我甚至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们到了交通枢纽地带的街心转盘处,右边通向城堡,而他们却向左转了过去。西沃恩感觉不对劲,问道:“我们去哪儿?” “我会在西港向左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可以在格拉斯广场找到停车位。” “我敢打赌你会向停车计时器投币。” “除非你想要得到罚款的荣誉。” 她轻蔑地哼了一下,不服气地说:“我工作起来也是很卖命的,年轻人!” 他们找到了停车场,格兰特向计时器里投了几枚硬币,撕下小票,并将其塞进车窗。 “半小时够吗?”他问。 她耸了耸肩,说道:“要看我们能发现什么。” 他们走过一个名叫“最后一滴”的酒吧,历史上格拉斯广场曾经是一个对罪犯实施绞刑的地方,这个酒馆由此命名。维多利亚大街曲曲折折地通向乔治四世桥,酒吧和各色礼品店林立街头。在街道的较远一侧,以酒吧和俱乐部居多,其中有个地方看起来像是古巴风格的酒馆及餐厅。 “你怎么看?”西沃恩问。 “没有这么多雕像,我没怎么想,除非这里有个卡斯特罗。” 他们走完了整条大街,然后又从街道的另一侧返回。这边有三家餐馆,与其相连的是一家干酪商店和一家专卖刷子、绳子的商店。这三家店中的第一家便是皮埃尔酒馆。西沃恩透过窗户往里看,发现里面很空旷,基本没有装饰。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径直走了进去,他们并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几秒钟后他们就出来了。 “去过一个地方了,只剩下两个地方了。”格兰特失望地说。 接下来的一家店叫“粮仓”。进门后,走过一段楼梯才到达酒馆大厅,服务人员正匆忙地准备着午餐。这里并没有雕像。 他们回到街上,西沃恩重复着那句可能是线索的话:“This queen dines well before the bust.”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许我们理解错了。” “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再发送一封邮件,向Quizmaster求助。” “我认为他不会乐意帮忙的。” 格兰特耸了耸肩,问道:“下一家店,我们可以喝杯咖啡吗?我今天没有吃早餐。” 西沃恩啧啧地说:“你妈妈怎么说你的呢?” “她说我睡过头了。然后我告诉她说我熬到午夜是因为我一直在试图破解这个该死的谜团。”他停顿一会儿,“某人还承诺过早餐请客呢。” “蓝色情调”是他们的最后一站。这家餐馆向客人承诺他们的菜肴为“世间美味”,而当他们走进去时才发现,跟传统餐厅没什么区别:破旧的漆木,小得可怜的窗户并没有照亮这狭小的空间。西沃恩环顾四周,甚至连一瓶花都没有。 她转身面对格兰特,他指向一段蜿蜒的楼梯,说道:“那边有个阁楼。” “有什么需要帮忙吗?”店员见他们走过来,上前问道。 “就一会儿!”格兰特向店员保证道,于是便跟着西沃恩上楼了。一间小屋连着另一间,当西沃恩走进第二个房间时,叹了一口气。跟在后面的格兰特,已经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然后,他听到她喊道:“就是它!”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尊维多利亚女王的雕像,2.5英尺高,由黑色大理石雕刻而成。 “该死的!”他咧嘴笑了,“我们终于将它破解了!” 他正准备去拥抱她,她却迈开步子向雕像走去。雕像被放在一个低矮的底座上,两边镶着柱子,夹在两张桌子中间。西沃恩看看它的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要把它翻过来。”他抓着半身像的头将它从底座上取了下来。 “请问,”声音从他们后面传来,“有什么事吗?” 西沃恩从半身像下面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笑吟吟地看着转向服务员的格兰特。 “请给我们来两杯茶。”他对服务员说。 “给他放两勺糖。”西沃恩补充道。 他们在最近的桌子旁坐下。西沃恩捏着那张纸的一角,问道:“你觉得我们能采集到指纹吗?” “值得一试。” 她站起来,走向放在角落里的餐具盘取来一副刀叉。当服务员看到西沃恩的举动时,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杯,也许她以为这位客人打算在一张纸上用餐。 格兰特接过杯子,向服务员致谢。然后他转向西沃恩,问道:“上面写着什么?” 西沃恩抬头看看服务员,指着半身像说:“我们在那里发现了这张纸。”服务员点点头,“可以解释一下它为什么会被放在那儿吗?”服务员紧张地摇了摇头,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格兰特试图消除她的疑虑,说道: “我们是警察。” “可以和经理谈谈吗?”西沃恩补充道。 服务员离开后,格兰特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那个问题。 “你自己看吧!”西沃恩说着便用刀叉打开那张纸让他看。 上面写着:B4 Scots Law sounds dear. “只有这个吗?”他说。 “我们看到的是一样的。” 他伸手搔了搔头,说道:“没有其他提示了?” “上次我们也没有多少提示信息。” “至少比这次要多。” 她看着他把糖放进茶杯里,说道;“如果Quizmaster把线索放在这里……” “那么他是本地人?”格兰特猜测道。 “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有个当地人帮他。” “并且他知道这家餐馆,”格兰特说着便看向周围,“不是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会不嫌麻烦地上楼来的。” “你认为他可能是个常客?” 格兰特耸了耸肩,说道:“你看看,这附近有乔治四世大桥、中央图书馆和国家图书馆。学者和书呆子们最喜欢谜题了。” “不错的想法,博物馆离这儿也不远。” “还有法院……议会大厦……”他微笑道,“我突然想到我们可以把范围缩小。” “也许我们可以。”她端起茶杯好像要干杯,“不管怎样,这是我们可以解决的第一条线索。” “我们到达Hellbank这个级别前还有多少问题要解决呢?” 西沃恩若有所思道:“我想,要取决于Quizmaster。他告诉我Hellbank是第四级。回去后我再给他发封邮件,让他知道我们找到了。”她边说边把那张纸放进证据袋。 格兰特又开始研究这条线索了。“最初的想法是什么?”她问道。“我记得上小学时男厕所里的涂鸦。”他在餐巾纸上写下: LOLO AQIC 182Q B4IP 西沃恩大声地读了读,笑了。“Be-fore I pee”她重复着这几个字母,“你认为B4可能是指这个意思?” 他耸了耸肩,“可能是一个地址的一部分。” “或者一个地标……” 他看着她,直接打断道:“在地图上?” “但是在哪个地图上呢?” “也许就是接下来的线索要告诉我们的。你的苏格兰法律学得怎么样?” “考试已经过去好长一段时间了。” “拉丁语中是否存在‘dear’这个可能会与法律相关的单词呢?” “去图书馆找吧,”她建议道,“我们刚刚经过了一个规模很大的书店。” 他看了看表说道:“我要去给计时器添加硬币了。” 雷布思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放着五张纸。他把其他诸如文件、备忘录之类的东西统统放在了地上。办公室里很安静,因为大部分人都前往格菲尔德广场开会去了。如果他们知道雷布思把办公室弄得乱七八糟肯定会抱怨他。他的电脑显示器和键盘放在两排桌子中间的过道上,旁边则是他的多层文件夹。 摆在他桌上的是五条人命的资料,也可能是五个受害人。卡罗琳·法默尔最年轻,失踪时只有16岁。今天早晨,雷布思最终还是给她的母亲打了电话。打这个电话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噢,上帝啊!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突然激起的希望像火花,就在他回答的一刹那消失了。他查明了他必须要弄清楚的情况,卡罗琳自失踪后再也没有回来。当年,她的照片出现在各大报纸上时,还曾出现了未经证实的目击者,可到后来什么线索也没了。 “我们去年搬走了,”她的母亲说,“我是指把她的卧室清空了。” 雷布思猜想,之前的25年里,卡罗琳的房间一直在等待她回家:墙壁上挂着曾经的海报,衣柜里整整齐齐放着70年代少女的衣服。 “回想当时,他们似乎认为我们对她做了什么事,”她母亲继续说,“我是指她自己的家人。” 雷布思不想再说这个:因为说是因为父亲、叔叔或者表亲的舆论太常见了。 “然后他们开始找罗尼的碴儿。” “卡罗琳的男朋友?”雷布思猜测道。 “是的,一位年轻的小伙子。” “他们已经分手了,对吧?” “你知道青少年是什么样的。”她似乎在诉说一两周之前发生的事。雷布思毫不怀疑,这些清晰的记忆在她清醒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或许在梦里也一样。 “不过后来排除了他的嫌疑人身份吧?” “是的,他们后来放过了他。但他再也不是之前的那个小伙子了,家也搬走了。几年来他一直给我写信。” “法默尔夫人……” “现在是科洪夫人了,乔离开了我。” “对不起。” “没关系。” “是否有……”他突然停止,“对不起,这不关我的事。” “对此他谈论的不多。”对于乔她仅仅说了这样一句话。雷布思怀疑会不会是卡罗琳的父亲让她离开的,而她的母亲并不知道。 “科洪夫人,这个问题可能有些蹊跷,邓弗姆林峡谷对卡罗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件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们在猜想这是否与您女儿的失踪有关。” “什么事?” 他想她不会乐意听他讲在峡谷发现棺材这件事,于是用陈词滥调搪塞过去:“恕我暂时无权奉告。” 沉默了一会儿后,她说:“她喜欢去峡谷散步。” “她一个人去吗?” “她想去的时候就会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就是你已经发现的?” “不像你所想的那样,科洪夫人。” “你们已经挖到她的尸体了?” “还没有……” “那是什么?”她尖叫着。 “我无权……” 他的话还没说完,她便挂了电话。他盯着话筒,然后也挂了电话。 在男厕所里,他拼命往脸上泼着水。他两眼发青,有些浮肿。昨晚,他离开外科展厅后开车去了波托贝洛,将车停靠在吉恩的屋外。看到她房间的灯已经熄了,已打开车门的他却又停了下来。他打算和她讲些什么呢?他想要做什么呢?想到这里,他静静地关上了车门,坐在那里,又关闭了发动机和前照灯,亨德里克斯的音乐《午夜的灯燃烧》(The Burning of the Midnight Lamp)静静地流淌着。 他回到办公室,一名身着便衣的警官将一个硕大的硬纸板文件盒带了过来。雷布思打开盒子,文件连盒子的一半都没有装满。他拿出最上面的文件,封面上贴着标签:波拉·詹尼弗·吉尔林(娘家姓:马西森);d.o.b.-10.4.50;d.o.d.- 6.7.77,在奈恩溺死。雷布思坐下来开始阅读。大约20分钟后,正当他在一张A4纸上潦草地写着什么时,埃伦·怀利到了。 “很抱歉,我迟到了。”她边说边脱下外套。 “对于案件的开始时间,我们的观点肯定不同。”他想起了昨天她说过的话,于是说道。她的脸涨得通红,但当她看向他时,发现他面带微笑。 “你发现什么了吗?”她问。 “我们北方的朋友还不错。” “波拉·吉尔林的案件吗?” 雷布思点点头。“她死于27岁,结婚4年,丈夫在北海石油勘探站工作。住在小镇郊外的漂亮小平房里,没有孩子。她在报亭做兼职……可能不是因为财务需要。” 怀利来到他的桌前,问道:“谋杀的可能性排除了?” 雷布思轻轻叩击着他的笔记,说:“根据我目前的了解,没有人对此做过解释。她似乎也没有自杀的倾向,所以人们不知道她究竟是从海岸的哪个具体位置落入水中的。” “病理检查报告呢?” “在这儿,你可以去联系一下唐纳德·德弗林吗?问他能不能抽时间和我们见个面。” “德弗林教授?” “昨晚我碰见的熟人就是他,他同意为我们研究验尸报告了。”他没有讲德弗林卷入此事的实际情况以及盖茨和柯特是如何当场拒绝他的。“档案上有他的号码,他是菲利普·巴尔弗的邻居。” “我知道了。你看了今天的早报没?” “没有。” 她从包里拿出报纸,打开内页。上面写着: 拼凑人像:菲利帕失踪那天,德弗林看到这个男人在她的公寓外。 “可能是任何人。”雷布思说。 怀利点头表示同意。她留着短黑发,鼻子直挺,眼睛和嘴巴小小的。“我们现在濒临绝望了?” 雷布思点了点头。将拼凑人像公诸媒体,尤其是这种被排除的构画出来的相片拼图,就是一种视之为绝望的行为。“联系德弗林吧。”他说。 “好的,长官。” 她拿走报纸,坐在一张空闲的办公桌前,歪着脑袋,好像在清理蜘蛛网。然后她拿起电话,开始在漫长的一天中拨打第一个电话。 雷布思继续阅读之前的材料,没过多久,一名警官的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这名警官曾经参与了这起奈恩案件的调查。 一名姓沃森的探长。 他就是“农民”警司。 “很抱歉打扰您,长官。” “农民”警司微微一笑,拍了拍雷布思的背,“你没有必要再叫我‘长官’了,约翰。” 他带着雷布思走进大厅,这栋房子是由位于南外环路边的农舍改装而成的。室内墙壁漆成了淡绿色,摆着五六十年代的家具。一道墙将起居室和厨房分隔开来,分成了早餐吧台和用餐区。餐桌擦得干干净净,厨房的灶台看起来也很干净,壁炉搁架看起来也一尘不染,一眼望去没有发现一个碟子或者壶是脏的。 “想喝杯咖啡吗?” “喝茶就可以了。” “农民”警司笑着说:“难道我的咖啡会把你吓跑吗?” “你最擅长在别人快要离开的时候才会冲好咖啡。” “随便坐吧,我一会儿就好。” 雷布思并没有坐下,而是在起居室里转了转。玻璃柜中陈列着瓷器和装饰品,墙壁上挂着全家福。雷布思直到现在才承认有几张图片确实为警司的办公室增添了不少光彩。地毯清洗得干干净净,镜子和电视也同样看不见一点尘埃。雷布思走到玻璃门前,凝视着外面延伸到陡峭山坡的小公园。 “女仆今天刚刚来过吧?”他大声说。 “农民”警司又轻声一笑,将茶盘放在柜橱操作台上,回答道:“自从阿琳去世后,我开始喜欢做些家务了。” 雷布思转过身看着那些相框,警司和他的妻子在某个人的婚礼上,或是和他们的孙辈们齐聚一堂,或在国外海滩上,警司总是笑吟吟地微微张着嘴,而他的妻子则显得比较内敛,她大概只比他矮了一英寸,但体重仅是他的一半。她已经去世多年了。 “也许这是我怀念她的方式吧。”“农民”警司说。 雷布思点了点头,心想,“农民”警司是不忍她离开。他很好奇是否她的衣服仍在衣柜中,她的首饰依旧在梳妆台上的盒子里…… “吉尔在新岗位上表现得怎么样?” 雷布思走进厨房。“她给我开了假条,”他说,“命令我去治疗。还有,她对埃伦·怀利有些误解。” “我看新闻发布会了,”“农民”警司边说边端详着托盘,以确定没有忘下什么,“吉尔没有给埃伦时间去适应新岗位。” “故意这么做的。”雷布思补充道。 “也许吧。” “没有你在身边,有些事挺滑稽可笑的,长官。”雷布思将长官两个字说得很重。警司会意一笑。 “谢谢你,约翰。”他走近开始沸腾的水壶,“即使这样,我想你并不纯粹是来看望我的吧。” “是的,是关于你曾参与的奈恩的一个案件。” “奈恩?”“农民”警司惊讶地扬起眉,“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从西洛锡安区去的奈恩,当时我在总部因弗内斯。” “是的,你去奈恩调查一起溺水案件。” 警司陷入沉思,最后说道:“噢,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波拉·吉尔林。” “对,就是吉尔林!”他将手指捻得发出啪啪的响声,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忘记,“但这个案件已成定局了,不是吗?……如果你介意我这么说的话。” “我不确定,长官。”雷布思看见警司将水倒入茶壶。 “好吧,我们把茶端到休息室聊吧,你可以将事件的原委讲给我听。” 雷布思再一次讲述了整个故事:在瀑布发现了玩具娃娃,接着又出现亚瑟王座之谜以及发生于1972年到1995年的一连串溺死和失踪案件。警司则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他带来的那些剪报。 “我竟然不知道在奈恩沙滩发现了玩偶,”他承认说,“那时我已经回到了因弗内斯。在我看来,这与我们曾要找的波拉的死亡线索有着密切的关系。” “当时没有人对这之间的联系进行调查。波拉的尸体被冲到了小镇四英里以外的海滩上。如果现在有人认真思考这宗案件,他们可能会认为是想借此来悼念她。”他停顿一会儿,“吉尔不相信这之间有联系。” “农民”警司点了点头,说道:“她是考虑到了案件的法定操作流程,你得到的这些材料有一定的偶然性。” “我知道。” “尽管如此……”警司倚靠在椅背上,“这确实也是一连串的案件。” 雷布思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农民”警司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笑着说:“约翰,时机不佳对吧?当你找到让我信服的线索时,我已经退休了。” “也许你可以和吉尔谈谈,同样让她信服。” “农民”警司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她不会听我的,现在由她负责……她知道我已经没有说话的分儿了。” “确实有点残酷。” “农民”警司看着他,说:“不管怎么样,你也知道这是事实。你要说服的人是她,而不是年老退休的我。” “你仅仅比我大10岁而已。” “约翰,我希望你能明白,60岁与50岁截然不同。或许体检并不是一件坏事,不是吗?” “即使我已经知道医生会怎么说?”雷布思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农民”警司再次拿起奈恩案件的资料,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说此案件已成定局,那你不妨想想当时比较让人震惊的事,不管是多么细微或者看似偶然性的任何事。”他停顿了一会儿,“我也打算问你是否知道玩具娃娃的事。” “但现在你知道了,我对玩具娃娃的事一无所知。” 雷布思点了点头。 “你想要得到所有的五个玩偶,对吗?”警司问他。 雷布思同样承认道:“这可能是唯一可以证明它们之间存在联系的方法。” “你是指在1972年留下第一个玩偶的那个人,也同样为菲利普·巴尔弗留下了一个玩偶吗?” 雷布思又点了点头。 “如果有人可以查出来,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你。我一直相信你那倔强的脾气和不听从上级命令的胆识!” 雷布思将茶杯放回茶托,说道:“我会把这句话看成是你对我的赞扬。”然后他又向房间四周看了看,准备站起来和“农民”警司道别,此时他心有所感。“农民”警司现在能指挥的只有这套房子了。他将他的规则带到了这间屋子里,就像当初他管理整个圣伦纳德一样。一旦他失去将房子保持现状的意志或者能力,他就可能垮掉,直到死去。 “这样做毫无希望。”西沃恩·克拉克说。 他们在中央图书馆待了将近3小时,随后在一家书店花了差不多50英镑够买苏格兰地图和旅游指南。此时他们正在大象咖啡馆霸占着一张六人桌。他们的座位在咖啡馆里侧的窗下,格兰特正凝视着外面的格雷夫莱尔教堂墓地和城堡。 西沃恩看着他,说:“你不愿去想了?” 他仍然看着窗外,答道:“有时候必须这么做。” “好吧,谢谢你的支持!”愤怒的语气出乎她自己的意料。 “最好这样,”不顾她的语气,他继续说,“那些天我陷入填字游戏的困境时,我并没有想破脑子去钻研,而是先将它丢弃一边,然后再重新拾起。用这种方式,我总会很快找到一两个答案。问题是,”他转过身看着她,“将自己的思维封锁在了一条小道上,到最后你就会无视所有可以取而代之的选择。”他起身走到咖啡馆放置报纸的地方,取了份《苏格兰人报》。“彼得·比,”说着他将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折叠到了最上面一页,“他是个神秘人物,不采用其他人玩填字游戏的方法。” 他把报纸递给她,她看到彼得·比是字谜的编辑。 “有十二行字母,”格兰特说,“他让我寻找一个罗马武器的名称,但到最后却是一个回文构词法。” “挺有趣的。”西沃恩说着将报纸铺在了放着六本地图册的桌子上。 “我只是试图向你解释,有时候必须让你的头脑子清醒一会儿,然后再从头开始。” 她瞪着他,说道:“你是说我们刚刚浪费了半天的时间?” 他耸了耸肩。 “好吧,非常感谢。”她推开椅子,跺着脚去了洗手间。洗手间中,她斜着身子靠在洗手盆上,盯着洁白发光的表面。极具讽刺的是,她知道格兰特的话是对的,只是她不能以他那样的方式放手。她开始只是想玩一下这个“游戏”,可现在自己已经身陷其中了。她想知道菲利普·巴尔弗是否也同样着迷。如果她被困住了,会请求别人帮忙吗?西沃恩想起自己还尚未就此游戏询问过菲利普的朋友或家人。在十几次采访中也没有人提及这个游戏,这又是为什么呢?也许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有趣的电脑游戏,和本案无关…… 吉尔·坦普勒任命她为新闻联络员,但是在埃伦·怀利在新闻发布会上使她蒙羞之后。如果出于团结怀利的原因而拒绝接受这个职位,感觉肯定不错,但事实上这于事无补。西沃恩害怕自己过多地受到约翰·雷布思的影响,她和他共事多年,已经逐渐了解了他的长处和缺点。归根结底,和其他许多警官一样,她更喜欢特立独行,并且希望自己可以做到。然而这个团队的风格并非如此,这里只允许一个雷布思存在,而她只能争取晋升。好吧,只有这样才可以使自己在吉尔·坦普勒的战营中站稳:遵守命令,背后支持上司,不承担任何危险。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安全地得到继续晋升的机会了……先是探长,然后40岁时可能是总督察。她现在明白了,吉尔那晚邀请她喝酒吃晚餐就是想告诉她,她自己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要结交正确的朋友,并且善待她们。如果你足够耐心,回报会随之而来。对于埃伦·怀利这是个教训,但对于她来说意义却大不相同。 回到咖啡馆,她见格兰特·胡德已经完成了填字游戏,将报纸丢到一边,此时的他,靠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将笔放入口袋。隔壁餐桌坐着的那位喝咖啡的女性对他的行为投来批判的目光,而他正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神,目不斜视。 西沃恩向前走去,点头指向《苏格兰人报》,说道:“你已经做完了?” “第二次做更容易一些,”他低声回答,声音听起来像合唱队演唱的《年少轻狂》(Teenage Kicks),想到这儿,西沃恩禁不住暗自笑起来,“你为什么笑嘻嘻的?” 那位女客人继续阅读自己的书,看起来像是穆里尔·斯帕克的著作。“我只是刚好想起了一首老歌。”西沃恩说。 格兰特看着她,但是她并不打算继续解释,于是他伸出一只手指着那个填字游戏,问道:“知道什么叫同音异义词吗?” “不知道,但听起来似乎有些粗俗。” “当一个词听起来像另一个词时,它们就是同音异义词,填字游戏总是运用这一点。在今天我第二次做的时候才想到这种方法,也正是这次使我陷入了沉思。” “想到了什么?” “关于我们的最新线索,‘Sounds dear’,我们一直在考虑‘dear’是指‘昂贵’还是‘珍视’?” 西沃恩点了点头。 “但是它有可能是一个通过‘Sounds’变出来的同音异义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跷着二郎腿,满怀兴趣地将身子前倾。 “这可能告诉我们,我们想要的词不是‘d-e-a-r’而是‘d-e-e-r’。” 她皱着眉头,说道:“这样我们将此线索转变为‘B4 Scots Law deer’?可我看不出其中的奥秘,还是它事实上就是比之前更讲不通?” 他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然后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窗外,说道:“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 她拍了拍他的腿,说:“不要这样。” “你以为就只有你心情不好吗?” “很抱歉。” 他看着她,她笑了起来。“这样就好多了。”他说,“好吧……是不是曾有一个关于荷里路德的名字由来的故事?关于一位古代的国王射一只鹿的?” “这可难倒我了。” “对不起,打扰一下!”他们旁边的桌子传来声音,“我忍不住偷听到了,”她将书放在桌子上,“那是12世纪的大卫一世国王。” “是吗?”西沃恩说。 女士无视她的惊讶,继续说道:“他外出打猎时撞到一只鹿,当他抓住鹿角时发现鹿已经消失了,手中只剩一个十字架。荷里十字架意思是神圣的十字架,大卫把它作为一个征兆,于是修建了荷里路德修道院。” “谢谢你。”格兰特·胡德说。那位女士弯腰回礼,又继续看书。“能够遇到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真好!”他补充道,像是惩戒西沃恩。她眯起了眼睛,向他皱了皱鼻子。“这么说可能和荷里路德宫有关。” “其中一个房间可能叫作B4,”西沃恩说,“就像学校的教室一样。” 他发现她一点都不严肃,说道:“可能是苏格兰法律中有关荷里路德的那部分——这可能会与另一个皇室家族有关,就像我们曾找到的维多利亚。” 西沃恩展开双臂。“可能吧。”她不情愿地承认道。 “现在我们必须找一个友好的律师。” “财检部门的律师可以吗?”西沃恩问,“如果可以,我倒是认识一个人……” 法院在钱伯斯街上的一幢新楼里,途中正好穿过博物馆的楼群。尽管西沃恩向他声明罚款会更便宜些,但格兰特还是坚持返回到格拉斯广场给停车计时器添加了些硬币。她提前出发,边走边向路人询问法院的地址,直到找到哈里特·布拉夫。这位律师穿着灰色粗花呢丝袜和平底黑鞋。尽管如此,西沃恩还是禁不住注意到了她线条明显的脚踝。 “我亲爱的姑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布拉夫边说边拉着西沃恩的手,像摇着一个水泵一样摇晃着她的手臂。“真是太好了!”西沃恩注意到,这位老妇人化的妆仅仅起到了让她的皱纹显得更加引人注目的效果,而且使她的脸颊看起来特别花哨。 “我希望没有打扰到你。”西沃恩说。 “一点也没有。”她们站在大厅的主入口处,到处都是法庭庭警、律师、保安员和面带忧愁的家庭成员。在大楼的其他地方,犯人和无辜的人在接受着审判,判决书即将下发。“你在这里是参加审判吗?” “不是的,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是否能够帮忙。” “非常乐意。” “我发现了一张字条,它可能涉及一个案件,但它又似乎只是一个代码。” 律师惊讶地睁大眼睛。“太令人兴奋了!”她略微有些气喘地说道,“让我们找个地方坐下,然后你可以告诉我关于它的一切。” 她们找了一个空着的长椅坐了下来,布拉夫隔着聚乙烯袋阅读着那张字条。西沃恩见她皱起了眉头,默默地读着。 “很抱歉,”她最后说,“也许你告诉我相关的背景会有一定的帮助。” “这是关于一起失踪案的调查,”西沃恩解释,“我们认为她可能加入了这个游戏。” “你需要解决这个问题才能进入下一级?太奇怪了!” 这时格兰特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西沃恩将他介绍给哈里特·布拉夫认识。 “发现什么了吗?”他问。西沃恩摇了摇头。他看着律师,“B4在苏格兰法律中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某个段落或小节里面也没有吗?” “我亲爱的孩子,”布拉夫笑了,“可能会有4B,而没有B4,但是就这也有几百个例子呢。按照一般的规则,我们只使用阿拉伯数字。” 格兰特点点头,说道:“有可能是‘第四段,B小节’?” “一点没错。” “第一条线索,”西沃恩补充道,“和王室有联系,答案是维多利亚。我们在想这条线索是否跟荷里路德有关。”她解释着自己的推理,布拉夫再次看了看那张字条。 “好吧,你们俩比我聪明多了。”她承认道,“也许我的法律思维太直观了。”她伸手将字条递给西沃恩,却又马上缩了回去,“我猜想是不是‘Scots Law’这个词将你们困住了。” “什么意思?”西沃恩问。 “如果这条线索故意掩盖真实信息,那么写它的人会从侧面思考。” 西沃恩看了看胡德,他只是耸了耸肩。布拉夫指向字条,说道:“据我这些天在山上散步时的了解,“‘law’这个词在苏格兰语中也有‘山’的意思……” 雷布思正在给狩猎塔酒店的经理打电话。 “它可能在仓库吗?”他问。 “我不确定。”经理说。 “我可以看一看吗?可以问问其他人,看看是否有人知道。” “有可能在改装时被扔掉了。” “我可是抱着乐观的态度的,巴兰坦先生。” “也许发现它的人……” “他说他已经上交了。”雷布思之前已经打电话到《信使报》,并和当年参与此案的记者谈过话了。记者感到很好奇,雷布思承认又有一口棺材在爱丁堡浮出水面,并有意地强调这些棺材可能与爱丁堡“历史上历时最长的案件”存在着某种联系,最后他希望媒体能够配合四处打探一下此事。记者将发现棺材的那只狗的主人的姓名告诉了他。雷布思接连拨了好几个电话才找到这个人,结果被告知他将棺材留在了狩猎塔酒店,因为当时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这样啊,”经理说,“我不能承诺……” “你一旦找到了请立即告诉我。”雷布思重复着自己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这是一项紧急任务,巴兰坦先生。” “我会尽力而为的。”经理叹了一口气。 雷布思挂断电话,向另一张桌子望去,埃伦·怀利和唐纳德·德弗林正坐在那边。德弗林还是穿着一件旧羊毛衫,但这次纽扣完整无缺。他们正在查阅格拉斯哥溺死者的尸检记录,从表情就可以看出,他们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德弗林和她并排坐着,在她接听电话时,德弗林的身子就会向她的方向倾斜着。他可能只是想听听电话那边的人在说什么,但雷布思看得出来,怀利不喜欢这样。她试图偷偷移动椅子,倾斜着身子,尽力背对着这位病理医师。到现在为止,她都没有看雷布思一眼。 他记下狩猎塔酒店的通话信息,然后又回到电话前面。然而,发生在格拉斯哥的棺材案件更加棘手,报道这个案件的记者已经升迁,新闻台的记者已经没有人能记得这件事了。雷布思最后找到了当地教堂牧师住宅的电话号码,并联系到了马丁牧师。 “你知道棺材后来怎么样了吗?”雷布思问。 “我想是记者拿走了吧。”马丁牧师说。 雷布思向他致谢后又继续开始看报纸。通过这份报纸,他和报社取得了联系,报社编辑对雷布思的故事很感兴趣,所以他再一次讲述了“爱丁堡棺材”案件的原委以及他这项调查的难度。 “爱丁堡的这个棺材是在哪里发现的?” “在城堡附近。”雷布思说,神情中带着几分愉悦,他几乎可以想象此时编辑正在记录,并想着要报道这个故事。 又过去一分钟左右,雷布思打电话到人事部门,拿到了那个记者珍妮·加布里埃尔的地址,她现在居住在伦敦。 “她在一个大报社工作,”人事部门经理声明说,“那是珍妮梦寐以求的工作。” 雷布思出去买了些咖啡、几块蛋糕和四份报纸:《时代报》《电报》《卫报》和《独立报》。他浏览着这四份报纸,用笔画着记号,并没有发现珍妮·加布里埃尔的名字。但他没有放弃,而是打电话到各个报社询问。当他打第三个电话时,总机请他稍等,这时他瞥见德弗林的蛋糕碎屑洒落到了怀利的办公桌上。 “正在为您转接。” 这是雷布思今天听到的最甜美的声音,然后就有人接通了电话。 “这里是新闻台。” “请帮我找珍妮·加布里埃尔。”雷布思说。 “我就是,请说。” 于是滔滔不绝的谈话又开始了。 “天哪!”记者最后说,“已经过去20年了!” “差不多吧,”雷布思说,“我猜现在你已经没有玩具娃娃了吧?” “是的,早就没有了。”雷布思顿时感觉自己的心情有些沉重,“我搬到南方时把它送给朋友了,他一直对这些东西很痴迷。” “有可能让我联系上他吗?” “请稍等,我去找下他的电话号码……”在等待的时候,雷布思开始漫不经心地研究起圆珠笔的结构,他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圆珠笔的工作原理了。弹簧、套管、笔芯……他把手中的笔拆开,然后又组装起来,结果毫无收获。 “实际上他就在爱丁堡,”珍妮·加布里埃尔说,然后她把号码告诉了他,“他的名字叫多米尼克·曼。” “太谢谢您了!”雷布思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多米尼克·曼不在家,但是答录机提供了一个手机号码,最后终于联系到了他。 “喂?” “是多米尼克·曼……”雷布思欲言又止。不过这次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曼还保存着棺材,今天晚些时候就会送到圣伦纳德。 “非常感谢您!”雷布思说,“这么多年来一直保留着它很有趣吧?” “我打算把它用于我的一个装置艺术作品上。” “装置艺术?” “至少我曾经是个艺术家,现在我经营一家画廊。” “您还在绘画?” “只是偶尔。幸好我没有使用它,否则它可能会被漆上染料,装饰上绷带,然后卖给某个收藏者。” 雷布思说完谢谢便挂断了电话。德弗林已经吃完了自己的蛋糕,现在正盯着怀利放在一边的另一份资料。奈恩的棺材案件处理起来就容易多了,雷布思打完两个电话便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记者告诉他们正在调查,之后他又接到了来自奈恩的电话,得知棺材就放在邻居家的车库里。 “我邮寄给您好吗?” “好的。”雷布思说,“请明天寄给我吧。”他考虑派车去取,但想到会超出预算,备忘录上面记载着这一问题呢。 “邮费怎么办呢?” “附上您的详细地址,我会退款给您的。” 打电话的人想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应该没问题,我必须相信你,对吧?” “如果你不相信警察,还能相信谁呢?” 他放下电话,又向怀利的办公桌瞥了一眼,问道:“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她说,声音中带着些许疲倦与烦躁。德弗林站了起来,蛋糕屑从他的膝盖上掉落下来,他问道:“卫生间在哪里?”雷布思给他指了指厕所的方向。德弗林起身离开,却又在雷布思面前停了下来。 “真是无法形容我有多喜欢干这个。” “能让你高兴我很开心,教授。” 德弗林用手指戳了戳雷布思的夹克领子,说道:“我想,这才是你的风格。”他面露喜色,步履艰难地挪出房间。雷布思走向怀利的办公桌。 “如果不想他流口水,你最好把蛋糕吃掉。”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把蛋糕分成两块,将一块塞进嘴里。 “我找到玩偶了,”他告诉她,“已经查出了两个,另一个也很可能会找到。” 她将咖啡一饮而尽。“你比我们做得好!”她端详了另一半蛋糕一会儿,然后将其丢进了垃圾桶。“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她说。 “德弗林教授会很伤心。” “那正是我希望的!” “他是来这里帮忙的,记住了!” 她瞪了他一眼,“他身上有臭味!” “是吗?” “你没有察觉到?” “确实没有。” 她看着他,似乎这个评价表明了他身上存在的很多问题,然后她失落地垂下双肩。“你为什么要我帮忙?我又没有用,所有的记者和电视观众都见到了,每个人都知道。你是在做同情残疾人之类的事吗?” “我女儿就是个残疾人。”他轻声说。 “天啊!我不是……”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如果要我回答你的问题,我身边唯一在讨厌埃伦·怀利的人就是她自己。” 她用手揉着自己的脸,努力想让上升的血液回落。“把这话告诉吉尔·坦普勒。”最后她说。 “吉尔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这不是世界末日。”此时他的电话响了,他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你还好吧?”他问。见她点了头,他才转过身去接电话。是酒店打来的,他们在储存遗失物品的地窖里找到了棺材。里面还储存着几十年来捡到的遗失物,有伞、眼镜、帽子、外衣…… “太让我激动了!那些东西竟然还在那里。”巴兰坦先生高兴地说,而雷布思只对棺材感兴趣。 “您可以明天邮寄给我吗?我会退邮费……” 德弗林回来时,雷布思正在追查在邓弗姆林发现的棺材,这次他碰壁了。没有人——包括当地媒体和警察——知道棺材的事。雷布思虽然得到去打听一下的承诺,但他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已经过去30年了,再次出现的可能性很小。德弗林见怀利又打完了一个电话,便小声给她拍手鼓掌,而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她看向雷布思,说道: “黑兹尔·吉布斯的验尸报告我已经找到了。”雷布思注视了她一会儿,然后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这时,他的电话又响了,是西沃恩打来的。 “我要和大卫·科斯特洛谈谈,”她说,“如果你现在方便的话,和我一起去吧。” “你不是和格兰特在一起吗?” “坦普勒把他绊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了。” “是吗?也许她是想把你的联络工作交给他吧。” “不准气我!现在,你是过来还是不来……” 科斯特洛待在自己的公寓里。当他开门看到他们时不禁大吃一惊。西沃恩向他保证肯定没有坏消息,他似乎还是不相信她。 “我可以进去吗,大卫?”雷布思问。科斯特洛看见是他,便慢慢点了点头。雷布思看到,科斯特洛还穿着他上次来访时穿的衣服,在这期间起居室似乎也没有打扫过。年轻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疯长的胡子,很不自在地用指尖摩擦着下巴。 “难道没有一点消息吗?”他滑倒在坐垫上,而雷布思和西沃恩仍然站着。 “有些零碎的消息。”雷布思说。 “难道就不能说得详细点吗?”科斯特洛动来动去,试图为自己找到一个舒适的坐姿。 “其实,大卫,”西沃恩说,“那些详细情况,至少有一部分,是我们来这儿的原因。”她递给他一张纸。 “这是什么?”他问。 “这是从我们认为是菲利普参玩的游戏中获得的第一条线索。” 科斯特洛低垂着头,仔细看这条信息。“什么游戏?” “她在网上找到的游戏,是由名叫Quizmaster的人经营的。玩家解开一条线索便可进入新的一级。菲利普玩到了Hellbank这个级别,也许她已经解决了这个关卡的难题,我们还不确定。” “菲利普?”科斯特洛怀疑地说。 “你从来没有听过这个游戏吗?” 他摇了摇头,说道:“她没有提过。”他朝雷布思看去,而雷布思拾起一本诗集。 “她对游戏感兴趣吗?”西沃恩问。 科斯特洛耸了耸肩。“晚会上的活动,你知道的,类似看手势猜字谜的游戏,比如说棋盘问答、禁忌游戏。” “但没有虚拟游戏吗,比如说角色扮演?” 他轻轻摇了摇头。 “也没有网络游戏?” 他开始用手摆弄起他那长得如猪鬃一般的头发,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他看看西沃恩,又看看雷布思,“你确定这是菲利普?” “我们非常确定。”西沃恩声明。 “你认为这和她的失踪有关?” 西沃恩什么也没说,只是耸了耸肩,然后扫了雷布思一眼,想知道他是否有要补充的话。雷布思陷入了沉思,他想起菲利普·巴尔弗的母亲口中的科斯特洛以及他是如何让菲利普和家里闹翻的。当他问及原因时,她只是说: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这本诗很有趣!”他挥舞着手中的书。其实这是一本小册子,粉色的封面配有插图。然后他读了其中两行: 你不是为罪恶而死 是为了填补死亡的空缺 雷布思将书合上并将其放下。“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说,“但现在这就是事实。”他点燃一支香烟,“大卫,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谈话吗?”他吸了一口烟,然后打算把烟盒递给科斯特洛,他却摇头拒绝了。雷布思注意到,地上有半瓶威士忌,靠近厨房的地上放着半打罐装啤酒,还有酒杯、碟子、叉子和外卖食品的包装袋。他曾认为科斯特洛不是个酒鬼,而现在他不得不改变之前的看法了。“那时我问你菲利普是不是和什么人见面了,你说如果是这样她会告诉你的,她不会隐瞒自己的事。” 科斯特洛点了点头。 “这是她玩的游戏。这个游戏不容易,有许多填字游戏。她可能需要别人的帮助。” “她没有请我帮过忙。” “那她从来没有提及网络或者一个叫Quizmaster的人?” 他摇了摇头,问道:“这个Quizmaster究竟是谁?” “我们也不知道。”西沃恩如实承认,然后向书架走去。 “但是他会主动站出来吗?” “希望如此吧。”西沃恩从书架上拿起玩具士兵,“这是一个游戏部件吗?” 科斯特洛转过头看了一眼,说道:“是吗?” “你不玩吗?” “我甚至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战争中。”西沃恩打量着那只已经坏了的火枪。 雷布思看见科斯特洛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呢,旁边的柜橱上放着教科书,地上有一台打印机。“大卫,你在上网吗?”他问。 “每个人不都在上网吗?” 西沃恩勉强一笑,将玩具士兵放回书架。“雷布思探长仍然在手忙脚乱地使用电动打字机呢!” 雷布思明白她在将他当作笑料以使科斯特洛放松警惕。 “对我来说,”他说,“因特网就如米兰守门员努力防卫的足球一样。” 这时科斯特洛微微一笑,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科斯特洛真的是这样的人吗?雷布思开始纠结这个问题。 “如果菲利普在瞒着你这件事,大卫,”西沃恩说,“那她还会有其他的事情瞒着你吗?” 科斯特洛点了点头,他仍然在坐垫上动来动去,似乎心里总感到不安。“也许我根本就不了解她,”他不情愿地承认道,然后又开始认真思考这条线索,“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西沃恩查出来了,”雷布思说,“但又把她引向了第二条线索。” 西沃恩把第二张纸条递给他。“这比第一个更加没有意义,”科斯特洛说,“我真的不相信这是菲利普所为,这不是她的风格。”说着就准备把纸条还给西沃恩。 “她的其他朋友呢?”西沃恩问,“他们喜欢玩字谜之类的游戏吗?” 科斯特洛盯着她说道:“你认为他们中可能有一个是……” “我只是猜想菲利普是否会向别人寻求帮助。” 科斯特洛思考了一会儿。“没有,”他最后说,“我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人。”西沃恩接过第二张纸条。“这是怎么回事?”他问,“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吗?” 她再次看着这条看过不下四十次的线索。“不知道,”她摇摇头,“现在依然不知道。” 之后,西沃恩开车送雷布思回圣伦纳德。开始几分钟他们一直沉默着,交通非常拥挤,下班高峰期似乎比前一周提前了。 “你怎么看?”西沃恩问。 “我想我们太心急了。” 他的回答正在她的意料之中。“你追查的棺材和玩偶很有趣吧?” “依我看,是个相当奇怪的游戏!” “网络上的智力游戏都很古怪。” 雷布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可不想成为看见其中联系的那个人。”西沃恩补充道。 “我的部门呢?”雷布思猜测,“还是有潜力的,对吧?” 西沃恩也点点头,“如果所有的玩偶之间真的有联系……” “给我们一点时间吧,”雷布思说,“而且,科斯特洛先生的背景有待于进一步调查。” “他似乎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从他开门时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被什么事吓到了。还有,背景调查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错过什么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西尔弗斯负责这个任务,这个家伙非常懒,认为应该把懒惰列入奥运会项目。”他半转着身对着她,问道,“你呢?” “我至少要尽力让别人看起来我在做事。” “我是指你现在打算去做什么。” “我准备回家,今天到此为止。” “最好小心点!总警司坦普勒喜欢她的职员完成8小时的工作。” “即使那样她也应该感谢我……你不是也一样吗,你最后一次只工作8小时是什么时候?” “1986年9月。”雷布思笑着说。 “公寓装修得怎么样了?” “换线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开始刷漆了。” “找到买家了吗?” 他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也在困扰中吗?” “是你决定将它卖掉的。” 他狠狠瞪了她一眼,说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Quizmaster?”她思忖一会儿,“我几乎快要喜欢上这个游戏了!” “如果……”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也很喜欢。” “通过操纵你?” 西沃恩点了点头,答道:“如果他可以操纵我,那么他肯定也可以操纵菲利普·巴尔弗。” “你坚持你设想的‘他’?”雷布思说。 “方便起见。”这时手机响了,“我的电话。”西沃恩见雷布思将手伸进自己的衣袋时说道。她的电话放在汽车音响处的小充电器里,西沃恩按下按钮,然后戴上耳麦和扬声器。 “免提。”雷布思提示说。 “喂?”西沃恩应答道。 “请问是克拉克警官吗?” 她听出了说话者的声音,说道:“科斯特洛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一直在想……你说的关于游戏之类的东西。” “我确实知道有个人喜欢玩游戏,更确切一点,菲利普认识这样一个人。” “叫什么名字?” 西沃恩扫了雷布思一眼,他已经掏出并打开了笔记本。 大卫·科斯特洛说出那个名字,但他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很抱歉,”西沃恩说,“请你再说一次好吗?” 这次他们两人听得一清二楚,是雷纳德·马尔。西沃恩皱了皱眉头,默默叫着这个名字。雷布思点了点头,他确实知道雷纳德·马尔,他是约翰·巴尔弗的合作伙伴,现在经营着巴尔弗在爱丁堡的银行。 办公室里很安静。有的警察已经下班了,有的去格菲尔德广场开会了。之前外面还有巡逻队,现在巡逻队也缩减了人数,一眼望去几乎一个人都看不到。又是没有关于菲利帕任何消息的一天,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信用卡和银行存款还处于原封不动的状态,她也没有联系朋友和家人,什么线索也没有。警察局传言,比尔·普莱德在公共办公室里挂了一个摇摇晃晃的记事板,大家不得不弯腰以避免撞到它。约翰·巴尔弗一直在施加压力,而媒体总是在报道着一些没有实质意义的内容。郡警察局局长要求ACC提交现状报告,也就是说ACC也在私下里对本案进行着调查。在没有任何新线索的情况下,他们正在对相关人进行第二次甚至第三次访问。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神经越来越紧张。雷布思试图打电话给在格菲尔德的比尔·普莱德,却没有打通。于是他又打电话到总部,请求联机到重案组第二小组找克拉弗豪斯或者奥米斯顿。最后是克拉弗豪斯接听的电话。 “我是雷布思,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愚蠢到主动向你施加恩惠?” “你非要提出这么难回答的问题吗?” “雷布思,带上你那像石头一样的脑袋滚回去。” “我求之不得,但你母亲欣然接受了,还说那像石头一样的脑袋比你还要爱她。”这是唯一能说服克拉弗豪斯的方法,那就是激将法。 “她是对的,我本来就是个刻薄的混蛋,让我们回到我的第一个问题吧。” “很难回答的那个?好吧,那我们这样解决:你越早帮我,我就可以越早去酒吧泡个烂醉。” “哦,上帝,你怎么不早点这么说,快说吧!” 雷布思微微一笑,说道:“我需要一个门路。” “找谁?” “都柏林警署。” “做什么?” “菲利普·巴尔弗的男朋友,我希望做一个关于他的背景调查。” “我以2∶1的赔率在他身上押了10英镑。” “我想到让你帮助我的最好的理由了。” 克拉弗豪斯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等我15分钟,不要离开。” “我会等着的。” 雷布思放下电话,坐回到椅子上。这时他发现“农民”警司的旧椅子竟放在办公室中。吉尔肯定把它送给了办公室中想要这个椅子的那个人。于是他将这把椅子拖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舒舒服服坐了下去。他回想着自己对克拉弗豪斯所说的:我就可以越早去酒吧泡个烂醉。这是他的工作惯例,然而也正是他现在迫切需要的,只有喝酒才会遗忘。这时,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原来是手机。于是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喂?” “约翰吗?” “吉恩,我正打算打给你呢。” “现在接电话方便吗?” “当然了,那位记者还在骚扰你吗?”此时座机响了,雷布思想可能是克拉弗豪斯。他从警司的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外。 “没有什么我不能处理的,”吉恩说,“正如你需要的,我做了一些调查,但恐怕找到的信息还不是很多。” “没关系。” “花费了我整整一天的时间。” “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明天去瞧瞧。” “明天可以。” “如果你今晚有时间……” “噢!”她停顿了一下,“我答应了一个朋友去拜访她,她刚生了一个小孩。” “那真不错!” “很抱歉。” “没关系,我们明天见面吧。你可以来警察局吗?” “好的。” 待他们约定好时间,雷布思便挂断电话回到了办公室。他有种感觉,对于他要求今晚见面,吉恩肯定很高兴,因为这是她一直希望的,同时也暗示出了雷布思仍然对她有兴趣,而不是单纯为了工作的需要。 也可能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回到办公桌前,他开始给克拉弗豪斯打电话。 “我太失望了!”克拉弗豪斯沮丧地说。 “我告诉过你我不会离开的,我已经信守诺言了。” “那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有人打电话到我的手机上。” “那个人对你来说比我更重要?现在我真的受伤了!” “是我的赛马收注人,我欠他200英镑。” 克拉弗豪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真让人开心!好吧,你需要找的人叫德克兰·麦克马纳斯。” 雷布思皱着眉头说道:“这不是埃尔维斯·科斯特洛的真实姓名吧?” “很显然,他已经将它传给了别人。”克拉弗豪斯把都柏林的电话告诉了雷布思,包括国际代码,“我不认为圣伦纳德那些小气鬼会让你拨打国际长途。” “我必须填几份申请表才可以。”雷布思表示赞同,“感谢你的帮助,克拉弗豪斯!” “你现在打算去喝酒吗?” “我想我还是去比较好,希望收注的人找到我时,我已经神志不清了。” “你说得对,赌马虽然很糟糕,但是威士忌还是很可口的。” “反之亦然。”雷布思反驳后,就挂掉了电话。克拉弗豪斯说得对:圣伦纳德的大部分电话都不能拨打国际长途,但雷布思感觉超级长官的电话应该可以。唯一的问题是吉尔把门上了锁。雷布思想了一下,然后想起了“农民”警司为应对紧急情况而保留的备用钥匙。他在吉尔的办公室门口蹲下,掀开门侧地毯的一角。瞧,钥匙还在那儿!他打开门,走进了她的办公室,然后又关上了门。 他看了看她的新椅子,最后还是决定站着,倚靠在桌边。他不禁想起了那首《三只熊》(The Three Bears):谁坐了我的椅子?谁又使了我的电话? 他拨打了好几次电话才有人接听。“可否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德克兰·麦克马纳斯的头衔,“请帮我找德克兰·麦克马纳斯。” “可以告诉我您是谁吗?”爱尔兰女人的声音轻快诱人。雷布思想象着对方乌黑的头发和丰满的躯体。 “探长约翰·雷布思,来自苏格兰洛锡安与边界区警局。” “请稍等。” 他等待着,整个身子像变成了一品脱吉尼斯黑啤,啤酒的量似乎正好与酒杯大小相符。 “雷布思探长吗?”清脆悦耳,直截了当。 “苏格兰重案组的克拉弗豪斯探长告诉了我你的电话号码。” “他真慷慨!” “有时候他情不自禁想要帮忙。” “我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我不知道你是否听说了我们现在调查的菲利普·巴尔弗失踪案件。” “那个银行家的女儿?各大报纸上都有这个案件。” “因为和科斯特洛有关?” “科斯特洛家族众所周知,探长,可以说他们是都柏林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 “你比我更了解,这正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 “现在吗?” “我想知道关于这个家族的一些情况,”雷布思开始在纸上乱画,“我确信他们毫无瑕疵,但我仍然想要找一些证据。” “至于‘毫无瑕疵’,我不能做这样的保证。” “噢?” “每个家庭都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秘密,不是吗?” “我也这么认为。” “也许我可以把科斯特洛家族的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寄给您,怎么样?” “真是太好了!” “能告诉我你的传真号吗?” 雷布思将传真号告诉他,并提醒道:“你得用到国际代码。” “我可以找到的。请问你将如何对此信息保密?” “我将尽我所能保密。” “我相信你的话。你是橄榄球迷吗,探长?” 雷布思料想他的回答应该是肯定的,说道:“我只是个观众。” “我会去爱丁堡观看六国联赛。也许我们可以见面喝一杯。” “我很乐意!告诉你我的电话号码。”他说出了自己的办公室电话号码和手机号码。 “我一定去拜访你。” “你来了我请你喝大份威士忌。” “希望你说话算数,”对方停顿一下,“你不是真正的橄榄球迷,对吧?” “是的。”雷布思承认道。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笑声。 “但你是诚实的,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再见,探长。” 雷布思挂断电话。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仍然不知道麦克马纳斯的头衔,对他的情况也一点儿都不了解。他低头看着纸上乱画的东西,发现自己画了六个棺材。他等了20分钟后才接到麦克马纳斯的回复,但传真机死机了。 他先去了莫尔廷,然后去了皇家橡树,接着又去了斯旺尼斯。他在每个酒馆里喝一点酒,均以一品脱的吉尼斯黑啤作为开端。他很久以前就想尝一下这种啤酒了,这种酒口感好却容易胀肚子。他知道自己不能喝太多吉尼斯黑啤,接下来只喝IPA,最后又喝了一杯加水的拉弗多格。然后,他乘坐的士来到了牛津酒吧,吃了份咸牛肉和甜菜根卷,随即又吃了些苏格兰煮蛋。最后又喝了点IPA,因为他需要些喝的东西将食物冲到肚子里。他看见几个常客,里面的套间被一群学生占着。在吧台前就坐的人很少说话,似乎是因为楼上狂欢亵渎了神明。哈利待在吧台里,很显然在享受着狂欢者将要离开的喜悦。当有人掀起新一轮的狂呼时,哈利一直保持着平和的情绪和吧台周围的人一起评论着:“还好你们就快离开了……去夜总会吧……那里的夜晚才是属于年轻人的……”一个油光满面的年轻人,笑而不语,那笑容看起来蠢蠢的,他没有对任何一个评论表示赞同。哈利反感地摇着头。当那年轻人端着几品脱还溅着泡沫的啤酒离开吧台时,一位常客告诉哈利,这个人大不如以前了。接下来又是一阵值得批判的狂潮,这似乎与在场的每个人希望通过评论而得到的结果背道而驰。 雷布思依然未能忘记关于小棺材的事。他一直在思考着,将那些小棺材看作是杀人犯的“杰作”……他想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棺材,那些没有被发现的棺材也许正躺在野外荒地上慢慢腐烂着,或许被藏在某个地方的裂缝里,也可能变成公园探秘者要寻觅的以死亡为主题的饰品……亚瑟王座、瀑布镇的发现以及吉恩拥有的四个棺材。雷布思发现这其中的联系让人害怕。他想,换作是自己,也许会将棺材烧掉,或者像土著居民那样悬挂在树上。然而除了一个盒子,什么都没有……偏偏这样做。 这时门打开了,每个人都抬起头看着新来的客人。雷布思挺直腰杆,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惊讶的表情。进来的是吉尔·坦普勒,她第一眼就看见了他,笑着解开外衣纽扣,取下围巾。 “我就想会在这里找到你,”她说,“我给你打电话但没打通。” “你想喝点什么?” “杜松子酒。” 哈利听了他们的谈话后,已经将酒杯准备好了。“加冰柠檬吗?”他问。 “好的。” 雷布思注意到在吧台的其他人都走开了,给他和吉尔留出了最大的私人空间。他为吉尔埋了单,吉尔喝了一大口酒。 “我需要喝酒。”她说。 雷布思举起酒杯向她敬酒,“干杯!”然后他抿了一小口,吉尔笑了。 “很抱歉,”她说,“我这样做太无礼了!” “不顺利?” “我已经很幸运了!” “那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 “有些事需要找你。还是和往常一样,你没有跟上我的工作进展。” “我现在没有什么要报告的了。” “又走进死角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需要再多几天的时间。”他举起酒杯。 “还有一件小事,关于你和医生的预约。” “嗯,我知道了。我保证会抽时间去的。”他看着手中的酒,“顺便告诉你,这是我今晚的第一杯酒。” “是啊,确实如此!”哈利边擦着酒杯边喃喃自语。 吉尔笑了,注视着雷布思,问道:“和吉恩的合作怎么样?” 雷布思耸了耸肩,说道:“还行,她正集中精力调查历史背景方面的问题。” “你喜欢她吗?” 这时雷布思惊讶地看着吉尔,说:“你能为我免费做媒吗?” “我只是好奇。” “你过来就是为这事?” “吉恩曾被酗酒者伤害过,这也正是她丈夫的死因。” “她告诉过我了。你用不着在这方面操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说道:“和埃伦·怀利一起工作怎么样?” “我没有任何怨言。” “她和你谈过我吗?” “没有。”雷布思喝完酒,摇晃着酒杯向哈利示意。哈利放下抹布,开始倒酒。雷布思感觉很尴尬,他不习惯吉尔待在这儿,不喜欢她在他毫无心理准备时来拜访。他不喜欢那些常客们听他们讲话,吉尔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 “你更愿意我们在办公室谈?” 他耸了耸肩。“你呢?”他说,“喜欢新工作吗?” “我想自己可以胜任。” “我已经埋过单了。”他指了指她的酒杯,哈利再度将酒倒满。吉尔摇了摇头,“我要走了,得赶紧回家了。” “我也一样。”雷布思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表。 “我的车在外面……” 雷布思摇头谢绝,说:“我喜欢散步,保持体形。” 吧台后面,哈利不屑地哼了一声。吉尔系上围巾。 “明天见!”她说。 “你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儿吧?”雷布思补充道。 她仔细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墙壁的颜色如同二手烟过滤嘴的颜色一般,上面还贴着灰蒙蒙的罗伯特·彭斯的图片——并点头道:“是的,我知道。”她轻轻挥了挥手,似乎在向整个酒吧的客人告别,然后转身离开了。 “你的上司?”哈利猜测道,雷布思点了点头。“我和你换吧。”酒保说,引得那些常客哈哈大笑。一名学生从包间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信封,背面写着所需饮料的清单。 “三瓶IPA,”哈利看了清单后自言自语,“两瓶啤酒,一瓶杜松子酒,酸橙和苏打水,两瓶贝克酒和一瓶白干。” 学生看着纸条,惊讶地点了点头。哈利装作没看见。 “可能是学生,但这附近像他们这么聪明的家伙却不止是学生。” 西沃恩坐在起居室里,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信息,这是她发邮件告诉Quizmaster自己在解决第二条线索后收到的回复: 我忘了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必须看着时间行动,24小时后,下一条线索将会失效。 西沃恩在键盘上打字:我想我们应该见一面,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您。她点击“发送”后,接下来就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复很及时:游戏将回答你的问题。 她又开始敲击键盘:有人帮助菲利普吗?还有其他人玩这个游戏吗? 她等了几分钟,仍然没有回复。 她到厨房里又倒了半杯智利红酒,这时她听见电脑提示有信息。她急匆匆跑回起居室,顾不得洒在手背上的红酒。 你好,西沃恩。 她盯着屏幕,发送者的地址是一连串数字。还来不及回复,电脑提示又有一条消息: 你在吗?我看见你的灯是亮着的。 她一下愣住了,只有屏幕在闪闪发光。他就在这儿!就在外面!她飞快地朝窗户冲过去,楼下停着一辆车,车灯还亮着。 是格兰特·胡德的阿尔法。 他向她挥着手,她一边骂着一边跑向前门,下楼走出公寓。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她生气地哼了一声。 从驾驶座上走出来的胡德被她的反应惊呆了。 “我刚和Quizmaster在网上聊天,”她解释道,“我还以为你就是他。”她停顿一下,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怎么做到正好在那时发信息的呢?” 胡德举起手机,带着几分炫耀,说道:“这是可以上网的手机,我今天才弄到手,可以批量发邮件。” 她从他手中夺过手机,仔细研究起来。“格兰特真是救世主啊!” “很抱歉,”他说,“我只是想……” 她将手机还给他,她相当清楚他想做什么:炫耀他那新玩意儿。 “那么你来这儿干什么呢?”她问。 “我想我已经破解出来了。” 她盯着他,说道:“又破解了?”他只是耸了耸肩,“你怎么总是等到深夜呢?” “也许在深夜我才有最佳思考状态。”他向上瞟了一眼公寓,“那么,你是否打算邀请我上去呢,或者我们继续给邻居们免费表演?” 她环顾四周,的确有几个邻居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那你上来吧!”她说。 到了楼上,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电脑,Quizmaster还没有回复。 “我想是你把他吓跑了。”胡德阅读着屏幕上的对话,说道。 西沃恩坐到沙发上,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你今晚发现什么了,‘爱因斯坦’?” “噢,爱丁堡人民最热情好客了。”胡德盯着她的酒杯说。 “你还要开车呢。” “一杯没有关系。” 西沃恩站起来,轻轻地叹了口气以示抗议,然后直奔厨房。胡德从携带的包中取出了地图和指南书。 “你发现什么了?”西沃恩问道,递给他一个大玻璃杯,然后开始倒酒。她坐下来,一口饮尽后又重新倒满,然后将空瓶子放在地上。 “你确定我没有打扰到你?”他在取笑她,至少在试图取笑她。但她没有心情。 “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好吧……如果你肯定我没有……”她愤怒的注视使他很快回归正题。他看着那些地图,说道:“我思考了一下那位律师所说的话。” “哈里特吗?”西沃恩皱了皱眉头,“她说‘law’这个词有时候也有‘山’的意思。” 胡德点头。“‘Scots law’,”他大声说,“意味着我们要找的词也许是指在苏格兰与‘law’有着同样含义的词。” “哪个词呢?” 胡德打开一张纸,开始大声诵读:“小山、高地、陡坡、斜坡、山峰、岩山、朝向……”他把这张纸递给她,说道,“词典里到处都是。” 她拿起那张纸,开始阅读。“我们已经查询过所有的地图了。”她抱怨道。 “但那时我们不知道要找什么。有些指南书的后面有山陵和高山的索引,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查看每页上的B4坐标格。” “确切地说,我们要找什么呢?” “鹿山,雄鹿坡,雌鹿银行……” 西沃恩点头表示赞同。“你在假设‘sounds dear’的意思是‘d-e-e-r’?” 胡德抿了一小口酒,解释道:“我做了很多假设,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不是必须在早晨到来之前完成吗?” “是的,Quizmaster突然决定让我们必须按着限定的时间行动。”他拿起一本地图,轻轻地打开索引。 西沃恩从自己手中酒杯的上方看着他。她想,是的,如果没有走到这一步,就永远不会理解时间的作用。她现在仍然因为胡德用手机给她发邮件而感到心烦意乱。她很好奇为什么Quizmaster会如此易变。她已经将自己的姓名和工作的城市都告诉了他。现在他要找到她的地址有这么难吗?在网上可能5分钟就解决了。 胡德并没有察觉到她一直在盯着他。西沃恩心想,也许他比想象的更容易接近女孩。 半小时后,她打开了音乐,是张魔怪乐队(Mogwai)的唱片,给人自由随意的感觉。她问胡德是否想喝咖啡。他背靠沙发,伸展着双腿坐在地板上,大腿下摊放着英国军事地形测量图,现在他正研究着其中一个街区。他抬头望着她,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没有适应房间里的灯光。 “好啊!”他说。 西沃恩冲完咖啡后,给他讲了雷纳德·马尔的事。他的脸沉了下来。 “你会保守秘密吧?” “我想至少可以保密到明天早上。”他对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满意,边从她手中接过咖啡边嘟囔着道谢。西沃恩感觉自己的愤怒又要爆发了,这里是她的地盘,她的家。他在这里做什么呢?他是为警局工作,又不是为她自己。他怎么不打电话来告诉她去他家?她想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胡德。她以前和他一起工作过,也一起参加过派对,出去喝过酒,还一起吃过几次饭。她想他肯定没有交过女朋友。在圣伦纳德,一些同事用电视动画片里的“时髦的小东西”称呼他,他既是个能干的警察,也是个娱乐人物。 他不像她。他们一点都不像。虽然在这里她正和他一起分享着业余时间,也正是在这里她让他将更多的空余时间变成了工作时间。 她拿起一本地图册,是《苏格兰便利道路交通地图》,第一页上显示B4在马恩岛。这让她感到恼火,因为马恩岛并不在苏格兰。第二页显示B4在约克郡山谷。 “该死的!”她大叫起来。 “怎么了?” “搞定这地图,就像邦尼王子查理[1]赢得战争一样艰难!”她翻到下一页,B4是金泰尔半岛。再翻到下一页,“费尔湖”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眼球。她仔细研究这个区域:M74高速公路和莫弗特镇。她知道莫弗特,是个风景旅游胜地,至少有一个比较不错的酒店,因为她曾停下来在那里吃过一次午餐。在B4区域的上部,她看见一个标志山峰的小三角形,那里叫作哈特山,高808米。她看着胡德。 “哈特[2]也是一种鹿,对吗?” 他从地上站起来,到她身边坐下。“哈特和雌鹿,”他说,“哈特是雄鹿。” “为什么不都是雄鹿?” “我想哈特年长一些。”他看着这页地图,肩膀摩擦着西沃恩的手臂,她努力着不让自己退缩回去,的确很难。“天哪!”他突然说,“这是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的中心。” “也许只是巧合吧!”她猜测道。 他点了点头,她看出他相信了她的说法。“B4,”他说,“这里刚好有一座小山,哈特又是一种鹿……”他摇了摇头看着她,“并非巧合。” 西沃恩打开电视,切换到电视文字广播频道。 “你干什么?”胡德问。 “看看明天的天气预报,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冒着大风爬哈特山。” 雷布思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圣伦纳德,将格拉斯哥、邓弗姆林、帕斯和奈恩这四个案件的文字材料收集到了一起。 “你还好吧,先生?”有位穿着制服的警官问他。 “为什么不好?” 他喝了好几杯酒,那又怎样呢?这并不会让他失去办事能力。外面的出租车正在等他。5分钟后,他爬上了自己公寓的楼梯。再过5分钟,他抽着香烟,喝着茶,打开了第一封文件。他坐在窗边,那里是他混乱的房间中唯一的绿洲。他可以隐约听见远处的警笛声,听起来像是救护车的声音,正从梅尔维尔街的快车道疾驰而过。他从报纸上截取了四个受害人的相片,这些黑白照中的她们正在向他微笑。由此他想起了一首诗歌,他知道这四人有着同样的特征:她们之所以会去世是因为她们空闲。 他用别针将照片固定在一块大软木板上。他还有一张从博物馆书店买来的明信片:三个亚瑟王座棺材的特写,棺材周围笼罩着黑暗。他把明信片翻过来,上面写着:1836年7月,在亚瑟王座东北坡的岩洞里,有人发现一个微小的松木棺材,里面装着一个雕刻而成并且裹着布衣的木偶。这让他突然想起了曾参与过此案调查的警察,也就是说可能会有文字记载。另一方面,当时是如何组织调查的呢?他怀疑那时已经有了现代的刑事调查局。他们可能会检测受害人的眼球,以此来寻找凶手的图像。女巫们是否做过关于亚瑟王座的交易呢?这些天,他一直怀疑她们做过这方面的交易。 他站了起来,打开音乐,是约翰博士的,然后回到桌子旁,又点燃一支香烟。烟雾刺痛着双眼,他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视力变得模糊了。那四位女人的照片就像隔着一层纱一样。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扭了扭头,试图缓减疲劳。 几个小时后他醒了,仍然坐在桌子旁,头枕着双臂。那些照片仍然在那儿,这些焦躁不安的面孔也闯入了他的梦中。 “我希望可以帮到你们。”他对她们说,然后起身走到厨房,倒了一杯茶,来到窗前坐下。在这里他又熬过漫长的一夜。他为什么不想参加觥筹交错的宴会呢? [1]1745年,邦尼王子查理领导了詹姆斯二世党人起义,挑战英国汉诺威王朝的统治。尽管叛军一路打到了德比,但还是于1746年在库洛登遭到惨败。 [2]哈特在英语中也有五岁以上的雄鹿的意思。 第八章 THE FALLS 雷布思和吉恩·伯奇尔在亚瑟王座散步。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不时还有丝丝凉风拂过。有人说亚瑟王座看起来像一头准备走进春天的狮子。但在雷布思看来,它更像一头大象或猛犸,有巨大的球形脑袋、略微倾斜的脖子和庞大的身躯。 “它的生命始于火山。”吉恩解释,“和巨石城堡的情况差不多,火山爆发之后那里会出现农场、采石场和小教堂。” “他们过去常常到这里来避难,对吧?”雷布思急切地想炫耀自己的知识。 她点头表示赞同,继续说道:“那时,债务人会被流放到这里,直到他们将债务还清。很多人都认为这里是以亚瑟王的名字命名的。” “你是说实际上不是这样?” 她摇了摇头,说:“更可能是盖尔语:Ard-na-Said,是指‘悲伤的极致’。” “不错的名字。” 她笑着说:“公园中叫这种名字的地方到处都是,例如,圣坛岩、保德角。”她看着他,“或者,谋杀地和绞刑崖这两个名字怎么样?” “它们在哪里?” “在杜丁斯顿湖和无罪铁路附近。” “现在那里被如此命名是因为他们用马匹代替火车,对吗?” 她笑了笑,说道:“或许是吧。当然也有其他说法。”她指着湖的方向,接着说,“参孙的软肋[1],罗马人在那里有个堡垒。”她瞥了雷布思一眼继续说,“或许,你认为他们不可能去那么北的地方?” 他耸了耸肩说道:“历史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我们找到棺材的发现地了吗?” “那时历史对此事件的记载很模糊,根据苏格兰人的说法,是在亚瑟王座东北部的一个很偏僻的小镇。”她耸耸肩,“我想,从未有人找到过那个地方。苏格兰人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棺材是分两层放置的,每层有八个,并且是从第三层才开始摆放的。” “好像要摆更多的棺材上去?” 吉恩将她的夹克紧紧裹在腰间,雷布思觉得,让她发抖的不只是凉风。他想起了无罪铁路。这些天以来,他们不是步行就是骑自行车。大概一个月之前,有人曾在这里遭遇抢劫。他没想到,这个故事激起了她的极大兴趣。他也可以和她讲些关于自杀或者是遗留在路边的注射器之类的事。尽管他们是在同一条路上行走着,但他知道,他们的处境并非相同。 走着走着,吉恩突然说:“恐怕我只能提供这些历史资料了。我问过周边的居民,但在他们的记忆中,除了一些偶尔过往的学生和旅行者,没有任何其他人对棺材的事情表现出特别的兴趣。棺材曾一直被保管在一个民间收藏者那里,后来被转交给了古董专家学会,再后来它们又被上交到博物馆。”她耸耸肩,接着说,“我一直都没有帮到什么忙,对吗?” “吉恩,对这种案件来说,一切信息都是有用的。如果一些信息不能被证明与案件相关,那它们至少可以排除一些线索存在的可能。” “我感觉你以前说过类似的话。” 这次雷布思笑了,“或许说过,但并不意味着我说的不是真的。你今天晚些时候有空吗?” “怎么了?”她边玩着从贝弗·多兹那里买来的新手镯边问道。 “我想把20世纪的那些棺材送去给一个专家看看,历史知识可能会有帮助。”他稍微停了一下,望着眼前的城市,说道:“天哪!真是一个美丽的城市,不是吗?” 她端详着他,问道:“你是不是因为你认为我想听这样的话才说的?” “什么?” “那天晚上,当我在北桥上驻足时,我感觉你那时并没有被眼前的风景所吸引。” “我看到了,但并不是一直都可以欣赏。我现在在欣赏。”他们在山的西面,所以城市一半的风景都呈现在他们的眼前。再往上爬一段距离,雷布思明白了,现在他们可以看到360度的风景:教堂的尖塔和烟囱,以及交错分布的山墙,南边是彭特兰丘陵,北边是福斯湾,向下可以看到法夫海岸。 “或许,你在那里才不能吧。”她微笑着将身子向前倾斜,踮起脚尖在他的面颊上匆匆一吻。“你最好能逃离那里。”她轻声说。而他点了点头,却想不出该如何回答,直到她开始发抖,并说感觉有些冷。 “圣伦纳德后面有一家咖啡馆,”雷布思告诉她,“我总在那里喝咖啡。并不是因为利他主义,你能理解的,只是因为我有件大事想请你帮忙。” 她突然大笑起来,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突然用手拍了拍嘴,开始道歉。 “我说了什么了?”他问。 “是因为吉尔告诉我,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她说,如果我靠你很近的话,我必须做好受到‘宠爱’的准备。” “她这样说?” “她说对了,难道不是吗?” “也不全对吧,我真的是有件事要你帮忙,非常重要的事。” 西沃恩穿着一件高圆领汗衫,外套一件V领羊绒衫,下身穿着一条灯芯绒旧裤子,裤脚塞到了袜子里。她给她的旧登山鞋涂抹了点抛光剂,鞋子看上去还挺新的。她已经很多年没穿过她的巴伯尔风雨衣了,而现在是个绝佳的机会。除此之外,她还戴着一顶装饰着绒球的帽子,背着背包。背包里装着雨伞、手机、一壶水和一瓶泡好的热茶。 “你确定我们可以开拔了?”胡德笑着问。他下身穿着牛仔裤,脚上穿着运动鞋,黄色带帽子的防风衣看起来似乎是全新的。他向着阳光照射过来的方向扬起脸,照在太阳镜上的光芒被反射了回去。他们将车停在附近的一个停车场。他们要从那里翻过一个栅栏,栅栏后一个缓坡紧跟着一个陡坡。陡坡很贫瘠,除了偶尔能看到的荆豆灌木和岩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你觉得我们一个小时能爬到山顶吗?”胡德问。 西沃恩从肩上卸下背包,说:“如果幸运的话。” 当他们翻越栅栏的时候,一只绵羊正注视着他们。栅栏上缠绕着带刺的电线,上面挂着塔夫茨灰羊毛。胡德帮了西沃恩一把,然后握紧栅栏,自己也翻了过去。 “我们选择的天气还不错,你认为菲利帕一个人能做到这些吗?”他边爬山边说。 “我不知道。”西沃恩回答。 “我并不是说她是这种类型的人,当时她也可能只看了看需要攀援的山坡后便回到了高尔夫轿车里。” “除非她自己没有车。” “不错的解释。那她是怎样在第一时间到达这里的呢?” 又一个不错的问题,事实上他们是处在一片荒芜之地的中间地带:这里是夹杂在少数几个城镇中的边远区域,奇怪的农舍和耕地使这片区域有了人类栖息的痕迹。这里不过与爱丁堡相隔40英里而已。但现在看来,城市的气息只能停留在遥远的记忆中了。西沃恩料想来过这里的汽车非常少,所以,如果菲利普来过这里的话,肯定有人帮助她。 “可能是出租车。”她说。 “你总是忘不了这种很少有人想到的东西。” “不!”尽管他们向公众求助过,并且菲利普的大量照片在各大报纸中频频出现,却一直没有一个出租车司机挺身而出。“或者是她的一个朋友,一个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人。” “或许吧。”胡德的语气中带着怀疑,她注意到他开始变得有点呼吸困难了,几分钟过后,他脱下防风衣将它折了起来,夹在胳膊下。 “我就搞不懂你为什么要穿这么多!”他抱怨道。她把帽子摘下来,并拉开了风雨衣的拉链。 “好点了吗?”她问道。 他耸了耸肩。 终于,山路愈走愈陡,他们不得不用双手抓住突出的岩石,用脚试探可以承载他们重量的山体,多石的山体开始破碎,并从他们的脚下不断滑落。西沃恩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将膝盖弯曲向上,鞋跟踩进泥土里,喝了一大口水。 “这就是你的极限吗?”胡德问道,他在她前方大概10英尺远的地方。她把杯子递给他,他摇了摇头,继续爬山。西沃恩甚至可以看到他头发上的汗珠。 “这不是比赛,胡德。”西沃恩大叫,胡德并没有回应。大约半分钟后,她转向他的方向并紧随其后,继续前进,而他却将她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太缺乏团队精神了,她心想。他就像自己认识的多数男人一样:奋发努力,又无法用语言表述原因。或许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体现吧,一种基本的需要,远远超出了理性范畴。 地势有所平缓。胡德站起来,将双手放在臀部,边休息边欣赏眼前的美景。西沃恩看见他低下头想要吐痰,但他的唾液太黏了,一条唾液丝挂在了嘴角。他从兜里抽出一块手帕擦了擦。西沃恩追上胡德,将水瓶递给他。 “喝点水吧,”西沃恩说。胡德看起来似乎要拒绝,但还是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云朵开始聚集了。”西沃恩接着说。相比眼前的风景,她对天空的云更感兴趣。云层开始慢慢变厚、变黑。苏格兰的天气变化很快,而且常常毫无征兆。气温至少下降了三四度。西沃恩继续说,“可能会有暴风雨。”胡德点点头,把水瓶递给她。 西沃恩看了看手表,发现已经过去20分钟了。这就意味着他们从泊车的地方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15分钟,她心想下山应该比上山会快一些。她向山顶的方向望了望,觉得他们至少还要再爬15?20分钟。胡德的呼吸有些急促。 “你还好吧?”她问。 “这是一个锻炼身体的好机会。”胡德的声音有些沙哑。然后他开始继续往上爬。他深蓝色的运动衫后背出现一些被汗水浸湿后的小斑点。以现在这种天气情况,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会脱下运动衫只穿一件T恤。果然不出预料,只见他停下来将运动衫从头顶拽了下来。 “天气开始转凉了。”西沃恩提醒他。 “我不这么觉得。”胡德边说边把运动衫的袖子系在他的腰上。 “你至少把防风衣穿上吧。” “我很热。” “不,你不是真的热。” 胡德看起来像要和西沃恩争论一番,随后他又改变了主意。西沃恩也把她的巴伯尔拉上了拉链。他们周围的乡村在视线中变得愈加模糊,能够看见的不是分布得较低的乌云就是薄雾。也许暴风雨即将来临。 5分钟后,开始下雨。渐渐地,蒙蒙细雨变成了稀稀拉拉的大雨滴。西沃恩又将帽子戴在了头上,她见格兰特也拉上风帽。风也刮起来了,阵阵狂风径直吹向他们。格兰特脚下一滑,一条腿跪到了地上,开始咒骂这鬼天气。接着他用一只手捂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走着。 “要等一下吗?”她问。她知道他会以沉默回应。 雨越下越大,而远处的天空已经放晴。大雨不会持续太久。尽管如此,西沃恩的双腿已经湿透了,裤子紧紧贴着腿。格兰特的运动鞋也吱吱作响。他已经处于自动状态,双眼紧盯着山顶,现在的他只想尽快到达峰顶,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 当他们爬完陡峭的斜坡,山地变平整了。他们到达峰顶时,雨已经变小了。20英尺外矗立着一座石堆。西沃恩知道,有时候登山者会放一块石头在他们所登上的山顶。这也许就是石堆的由来吧。 “什么,没有餐厅?”格兰特说着蹲了下去,开始调整他的呼吸频率。雨停了,一束阳光从云层中穿射出来,将整座山沐浴在它既怪异又绚烂的色彩中。他在发抖,雨水淋湿了他的风衣和运动衫。现在穿上也没有用,他的牛仔裤变成了灰暗、潮湿的蓝色。 “你想喝热茶吗?”西沃恩问。他点点头,西沃恩给他倒了一杯。他一边喝茶一边注视着这座石堆。 “即将发现的东西会很恐怖吗?”他说。 “或许,我们不会发现任何东西。” 他点头表示同意。“去看看。”他对她说。于是,她拧上水杯的盖子,走近石堆,绕着石堆走了走。仅仅是一堆人造石和鹅卵石。“这里什么都没有呀。”她说着,弯下腰仔细看了看。 “肯定有。”格兰特站起来,朝她走去,“会有的。” “好吧,无论有什么,只能说明它隐藏得很好。” 他把一只脚放在石堆上,使劲一蹬,石堆被推翻了。他跪下来,扒开这些碎石。他的脸紧张地拧成一团,龇着牙。不久,石头堆完全被夷为平地。西沃恩已经失去了兴趣,四处寻找其他可能有用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找到。格兰特把手塞进防风衣口袋里,拿出两人之前买的塑料证据袋。她看着他将两个袋子放在最大的岩石下,然后把碎石堆上去。还没堆多高碎石就倒了。 “别管它了,格兰特!”西沃恩说。 “没用的狗屎!”他嚷道。她不知道他的话指的是什么。 “格兰特,”她说,“天气又开始变坏了,我们回去吧。” 他似乎不愿离去,坐在地上,伸展着双腿,手臂置于身后支撑着整个身体。 “我们错了。”他说,几乎含着泪水。西沃恩看着他,知道自己必须哄他下山。他是又湿又冷又失落,她蹲在他身前。 “我要你坚强,格兰特,”她说着,将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我们是一个团队,记得吗?” “一个团队!”他回答。西沃恩点了点头。 “那么,让我们像一个团队一样行动,离开这座山吧。” 他凝视着她的手,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将他拉起来,说道:“走吧,格兰特。”他们都站了起来,而他的眼神一直在注视着她。 “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他问,“当我们在维多利亚街附近停车的时候?” “说过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总是要遵守游戏规则。” “格兰特,”她带着同情而不是怜悯的眼神,“我们不要破坏它。”她平静地说,试图将双手从他的手中抽出。 “破坏什么?”他问。 “我们是一个团队。”她再一次申明。 “就这样?” 他注视着她,而她不停地点头,直到他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西沃恩转过身,开始向下山的方向走去。她还没走过五步,格兰特就超过了她,越过斜坡,如同他是这座山的占有者一样。尽管在路上滑倒了一两次,但他每次都是迅速地站了起来,然后继续前行。 “别告诉我这是冰雹!”他叫起来。确实是冰雹:当西沃恩试图追上格兰特时,天空降下的冰雹刺痛了她的面颊。在格兰特跨过栅栏时,他的防风衣勾在了带刺的铁丝网上,被撕开了一道裂口,他不停地抱怨着。而在帮助西沃恩翻越栅栏时,他的脸变得通红。他们钻进车里,整整坐了一分钟,呼吸才缓和下来。挡风玻璃上渐渐布满水汽,所以西沃恩摇下了车窗。这时冰雹已经停了,随后太阳也出来了。 “该死的苏格兰天气!”格兰特抱怨,“这是不是个奇迹?我们的肩膀上还有冰雹的碎片呢。” “有吗?我没注意到。”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又笑了起来。西沃恩看着他,希望他们之间会变得正常起来。从他的表现来看,仿佛在山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脱下巴伯尔,放入包中。格兰特也脱下防风衣,一股蒸汽从他的T恤上升起。西沃恩从座位下取出笔记本电脑,把手机插上去,启动了电脑。手机的信号有点弱,还可以正常使用。 “告诉他,他是一个混蛋!”格兰特说。“听我们这样说他肯定会很高兴。”西沃恩开始输入信息,格兰特俯身观看:刚刚爬上哈特山,却没有找到下一条线索。难道我错了? 她按下“发送”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等回复。格兰特试图将牛仔裤揪起来使之不碰到皮肤。“一会儿我们出发时,我打开暖气。”她点了点头,给他加了点茶,这茶是他带的。“什么时候与银行家会面?” 她看了一下手表,说道:“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回家换衣服还来得及。” 格兰特看着屏幕说:“他不在吧?” 西沃恩耸了耸肩,格兰特启动了他的阿尔法。车子在沉默中奔驰着,空气变得清新,很快雨水就被蒸发掉了。到因纳利森时,道路已经风干了。 “我在想是否我们应该走A701,”格兰特沉思道,“也许可以取道山西侧的短坡。” “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西沃恩说。她看得出来,他的心仍在哈特山。笔记本电脑突然显示有新邮件,她点击一下将邮件打开,是一个访问色情网站的邀请。“这不是我第一次接收到了,”她告诉格兰特,“它让我很好奇你用电脑都做了些什么。” “他们是随机选择名字的,”说罢他的脖子变得通红,“我认为应该有一种系统会告诉他们你在线上。” “我相信你。”她说。 “这是真的!”他提高嗓音说。“好吧,好吧。我真的相信你。” “我从来没有做过那种事,西沃恩。” 她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当收到下一条信息时,他们已经到了爱丁堡郊区。这条信息是Quizmaster发来的。格兰特把车开到路边停下来。 “他说什么?” “你看看吧。”西沃恩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的方向。毕竟他们是一个团队。 有哈特山就够了,你没有必要爬上去。 “混蛋!”格兰特气得大叫。 西沃恩输入她的回答:菲利普知道那里吗?过了几分钟,没有任何回应。过一会儿才收到回复:你还有两关才能到达Hellbank这一级。线索大约会在10分钟之后出现,你有24个小时的时间。你是否想继续这个游戏? 西沃恩看着格兰特。“告诉他‘是’”。他说。 “不行,”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我想,就像我们需要他一样,他也需要我们。” “我们能冒这个险吗?” 她已经开始输入了:需要了解——菲利普有没有请人帮忙?还有谁在玩这游戏? 立刻有了回应:最后问你一次,要继续吗? “我们不能失去他。”格兰特警告说。 “他知道我已经爬上了那座山,也许他知道菲利普并不会采用那种方式。”西沃恩咬着下嘴唇,“我认为我们可以把他推得远一点。” “我们还有两关就能到Hellbank这一级了,就能赶上菲利普了。” 西沃恩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键入:继续下一关,但请求你告诉我,是否有人帮助过菲利普。 格兰特坐回去,屏住了呼吸。 西沃恩看了看表,说:“他说10分钟。” “你喜欢赌博,对吗?” “不冒一点风险的生命有什么意思?” “一次更多欢乐更小压力的体验。” 她看着他,说道:“这才是一个飙车男孩该说的。” 他擦了擦挡风玻璃,说道:“如果菲利普不需要爬哈特山,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根本就不需要旅行。我的意思是,她是否能在卧室里解决这个难题?”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她不用去任何地方。” 西沃恩点头道:“或许,下一条线索会告诉我们。” “如果有下一条线索的话。” “你必须有信心。”她唱道。 “‘那就是信念对我的意义’,乔治·迈克尔的一首歌。” 笔记本电脑显示有一条新消息,格兰特再次俯身读起来:A corny beginning where the mason’s dream ended。 在他们分析这条消息时,又一条消息传来:我认为菲利普没有获得过任何帮助。 有人帮你吗,西沃恩? 她键入:没人,然后按“发送”。 “你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格兰特问。 “因为他可能会改变游戏规则,甚至发脾气。菲利普是一个人,我想让他认为我也是一个人。”她瞥了他一眼,“有问题吗?” 格兰特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那么,最新的线索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知道,我想你不是一个共济会会员[2]吧?” 他又摇了摇头,说:“从未考虑过参加,我们可以在哪儿找一个吗?” 西沃恩笑道:“在洛锡安区及边界警察局,我想在那里找会很容易……” 所有的棺材已经被送到圣伦纳德,同时尸检报告也在掌握之中。只是有一个小问题:在瀑布镇发现的棺材现在在史蒂夫·霍利手中。贝弗·多兹把棺材送给他了,所以它才能被拍成照片。雷布思决定拜访霍利的5号工作室。他穿上外套,走到桌子对面,埃伦·怀利看起来好像很不耐烦,唐纳德·德弗林正在研究一个马尼拉纸制文件。 “我要出去。”他说。 “祝你顺利,需要人陪吗?” “照顾好德弗林教授,我不会去太久。” 德弗林抬起头来,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和一个记者谈谈。” “啊,让我们备受嘲笑的公众新闻媒体。” 德弗林的说话方式触动了雷布思紧张的神经,但如果从怀利的表情来判断,雷布思并不孤单。她坐的椅子总是在尽可能远离教授的地方,如果做得到,有时候她会坐在桌子的另一端。 “我会尽快的。”他试图安慰她,但他知道当他离开时,她的目光会一直跟着他走到门口。 德弗林的另一个问题:他太过热情了。再次成为有用之人使他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他总是津津乐道地享受着验尸报告,大声地背诵其中的段落,不论雷布思是在忙于某件事还是在想方设法集中注意力,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那就是德弗林总会在这个时候问一些问题。雷布思不止一次骂盖茨和柯特。怀利自己对雷布思提出的所有的问题可以总结为一条:“告诉我,是他帮我们,还是我们帮他?我是说,如果我想成为一名护理助理,我早就向一家养老院申请了……” 坐在车里,雷布思尽力不让自己去数通往市中心路上所经过的酒吧数目。 格拉斯哥小报的办公室在皇后街一个拐角处的顶楼,与英国广播公司只有几门之隔。雷布思运气不错,将车泊在单黄线外。主门敞开着,用楔子固定着,他又爬了三段楼梯,拉开一个通向狭小接待区的玻璃格子门,一个女工作人员一边在总机处接听一个刚刚打来的电话,一边笑盈盈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他今天外出了。您有他的手机号码吗?”她将亚麻色的短发别在耳后,戴着一个由听筒和话筒组成的黑色耳麦。“谢谢您!”她结束了通话,却又按了个按钮开始接听另一个电话。这时她并没有看雷布思,而是举起一根手指,意思是他并没有被遗忘。他看了看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却没有椅子,只有一盆筋疲力尽、如同干酪一般的盆栽在疯长。 “他今天会在外面待一整天,”她告诉来电者,“您有他的手机号码吗?”她提供了号码,然后结束了通话。 “很抱歉。”她对雷布思说。 “没关系,我是来找史蒂夫·霍利的,我已经感觉到你会和我说什么了。” “不好意思,他今天出去了。” 雷布思点点头。 “您有他的……” “我有。” “他很想见您吗?” “我不知道,我是来拿玩具娃娃的,如果他用完了的话。” “噢,那件事,”她打了个寒战,“今天早上他还把那东西放在了我的椅子上。史蒂夫总是这样开玩笑。” “开玩笑时时间肯定过得很快。” 她笑了笑,享受着她同事的小阴谋带来的快乐,说:“我想应该在他的房间里。” 雷布思点点头,问道:“照片都弄好了?” “是的。” “那么,也许我可以……”他伸出拇指疑惑地指向霍利的办公室。 “当然可以。”分机又响了起来。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雷布思说着转过身去,他似乎知道了自己要去的确切位置。 雷布思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他的办公室。这里一共有四个“房间”:办公桌由分隔墙分离开来,没有一个人在里面工作。小棺材放在霍利的键盘旁边,上面放着几张拍立得相片。雷布思暗自庆幸:现在正是最佳时机。如果霍利在,还得应付他的提问,就有些不幸了。他借此机会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工作室:电话号码表和剪报被钉在墙上,显示屏上贴着一个两英寸的史酷比。桌上摆放着以《辛普森一家》为主题的台历,在三星期前的一页日历上写满了涂鸦。一台录音机器的电池盒敞开着,里面什么都没有。在显示屏的一侧贴着一份报纸的头条标题:超级凯莉很疯狂,凯尔特人很残酷。雷布思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这是用现代风格对一场足球赛的阐释。也许霍利是格拉斯哥流浪者队的球迷,也许他只是喜欢开玩笑。正要离开时,他在桌子附近的墙上发现了吉恩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就将其撕下来放进了口袋里,然后看到下面还有其他号码……他自己的,吉尔·坦普勒的。这些号码下面还有:比尔·普莱德、西沃恩·克拉克、埃伦·怀利。这个记者甚至有坦普勒和克拉克家里的电话号码。雷布思不知道霍利有没有备份过,不过他决定把这些东西都撕下来带走。 走到外面,他试图拨通西沃恩的手机,却无法接通。他的车上被贴了一张罚单,但上面并没有管理员的签名。因为所穿的制服,他们在镇上被称为“蓝色妖精”。雷布思也许是唯一一个没有用药品补贴去电影院看《黄色潜水艇》的人,感谢这种美名,但不管怎样他还是诅咒着这张罚单,并把它塞进了汽车的杂物箱里。在返回圣伦纳德的途中,他抽了一支香烟。虽然现在有这么多街道,却无法走想走的路。由于道路施工,韦弗利大桥塞满了车,他无法左转到王子街,最后只好将车开上土丘,沿市场街转了出去。他用立体音响播放着珍妮斯·乔普林的音乐:《活埋蓝调里》(Buried Alive in the Blues)。这样做总比堵死在爱丁堡的路上要好得多。 回到办公室,埃伦·怀利看起来像是正在为自己演唱布鲁斯音乐一样。 “享受一次小小的旅行如何?”雷布思问。 她立即振奋起精神来,问道:“去哪里?” “德弗林教授,你也一起去。” “听起来很有趣,”他今天没有穿开衫,而是穿了件V领针织衫,袖子松松散散地垂在胳膊下面,后背很短,“这会是一次神秘之旅吗?” “不全是,我们会去参观一个殡仪馆。” 怀利盯着他,说:“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雷布思摇摇头,指着他办公桌上的小棺材,说道:“如果想要一个内行的意见,必须咨询专家。” “不言而喻。”德弗林表示同意。 殡仪馆距离圣伦纳德警局只有几步之遥,雷布思上次参加葬礼是在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走上前去,用他父亲在他母亲去世时教他的方式,摸了摸那个老人的额头。当时父亲告诉他:强尼,如果你摸了他们,你就再也不会害怕死亡了。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康纳·利里被安葬到了他自己的棺材里。死亡和税收是每个人必须承受的,但是雷布思知道有些罪犯在他们的有生之年甚至没有缴纳过半便士税。不过没多大关系:那个盒子还是会在合适的时候等待他们的。 吉恩·伯奇尔已经在那里了,她从接待席的椅子上站起来,似乎是因为很高兴和大家在一起。除去那些鲜花散发的香气,气氛是沉郁的。毫无理由地,雷布思很好奇在买花圈的时候有没有从销售员那里弄到折扣。墙壁装饰着木护墙板,光滑的新家具散发着清新的气息。黄铜门把手闪闪发亮,大理石地板黑白相间,看起来很像棋盘。雷布思给大家做了简单的介绍。在和吉恩握手的时候,德弗林问:“究竟是什么让你成为博物馆馆长的?” “19世纪,”吉恩解释道,“信仰体系,社会关怀……” “伯奇尔小姐将尽力从历史的角度来帮助我们。”雷布思说。 “我想我没弄懂。”德弗林无助地看着她。 “我把亚瑟王座棺材拼凑在了一起。” 德弗林的眉毛几乎竖了起来,“噢,太让人着迷了!那会与当前接二连三发生的案件有关吧?” “我不确定你可不可以把它叫作‘接二连三’,”埃伦·怀利辩解道,“5个棺材跨越了30年。” 德弗林似乎有些吃惊,也许他说的话不经常被打断。他看了怀利一眼,然后转身望着雷布思,说道:“但是,这中间有一些历史性的联系吗?” “不知道,这就是我们在这里要查明的。” 里屋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出来。他身着深色西装、洁白衬衫,打着闪亮的灰色领带,大概50多岁,头发很短,呈银白色,脸很长,表情严肃。 “您是霍奇斯先生吗?”雷布思问,男子鞠了一个躬以示回应。雷布思与他握了握手,说道:“我们通过电话,我是探长雷布思。”然后雷布思向他介绍了其他人。 “这是,”霍奇斯先生用很小的声音,悄悄对雷布思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有意义的请求书之一,帕图洛先生正在我的办公室等你,你要不要过去喝点茶?” 雷布思客气地说他们会照料自己,并请求霍奇斯帮忙带路。 “正如我在电话中解释过的那样,探长。如今,大部分的棺材制作过程可以说是像流水线一样迅速。帕图洛先生是很罕见的木工,他仍然坚持按订单要求制作棺材。我们坚持这种服务方式已经有很多年了,自从我接管公司以来一直如此。”他们一群人来到全木装修的大厅,看起来像是接待区,只是没有室外照明灯。霍奇斯打开了一扇门,将他们引领进房间。宽敞的办公室,丝毫没有杂乱的感觉。雷布思不知道自己期望看到什么,可能是悼亡答谢卡和棺材的小册子。但得到的唯一线索是这间隶属殡仪馆的办公室缺乏外在线索,超出了判断力的范围。来到这里的客户都不想提及来这里的原因和目的,而且雷布思觉得,如果这些客人每隔两分钟就失声大哭一次,无疑会让工作人员的工作更加困难。 “我要出去一下,你们谈吧。”霍奇斯说着关上了门。他为他们安排了足够的座位,但帕图洛却站在一扇不透明的窗子旁边。他拿着一顶浅色粗呢帽,用两手的手指夹着帽檐。他的手指长得歪歪扭扭,手上的皮肤像羊皮纸一样。雷布思猜想帕图洛应该有75岁了。他长着一头厚厚的银发,思考问题的时候眼睛依然明亮。但他的后背已然有些弯曲,在雷布思和他握手的时候,他的手也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帕图洛先生,我真的很感谢你能够同意和我们见面。”雷布思说。 帕图洛耸了耸肩。在大家坐下来之前,雷布思又做了一次全面介绍。他拿出提包,把棺材倒了出来,放在霍奇斯先生那一尘不染的办公桌上。它们来自四个地方:帕斯、奈恩、格拉斯哥和瀑布镇。 “我想请你看看,”雷布思说,“并告诉我们你的发现。” “我看到一些微型棺材。”帕图洛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是说在工艺方面。” 帕图洛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眼镜,然后戴上,走到桌子前。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把它们拿起来看。”雷布思说。帕图洛照做了,查看了棺材盖和玩偶后,又仔细端详着棺材上的钉子。 “地毯大头针和木制小钉,”他评论道,“连接处有点粗糙,不过做到如此水平,确实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什么?” “好吧,你不会希望看到更多的专业细节。”他接着观察,“你想知道这些是不是由同一个人做出来的?”雷布思点头。“我觉得不是。虽然有一些相同的技巧,但并不多。比例是错误的。”他把棺材翻过来,查看它的底部,“看到这里的铅笔痕迹了吧?应该是他在画轮廓时留下的。”雷布思点头。“他量了尺寸,然后用锯切割。除了使用一些砂纸,他没有做任何抛光。”他从眼镜的上方看了看雷布思,又问,“你想知道这些是不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雷布思点点头。 “这个棺材的做工有些粗糙,”帕图洛边说边举起“格拉斯哥”棺材,“用来制作棺材的木头也不一样,这个是用西印度轻木做成的,其他的棺材用的都是松木,但由于测量方式相同,所以连接点都是一样的。” “所以你认为是同一个人做的吗?” “在我有生之年,还没有见过这种事情。”帕图洛接着拿起另一个棺材。“这个比例不同,接头处也不是十分整齐,可能是因为制作时间比较仓促,或者,可能是出于另一个人之手。” 雷布思看着他手中的棺材,是从瀑布镇找到的那个。 “因此,有两个不同的制作者?”怀利说。在帕图洛点头表示同意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并翻了个白眼。两名罪犯使他们的工作量增加了一倍,也使他们的破案几率减少了一半。 “仿制品?”雷布思猜测道。 “我也不是很确定。”帕图洛说。 “让我们……”吉恩把手伸进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并将其打开。装在盒子里的是一个亚瑟王座棺材。雷布思之前请求过她将其带来,此时吉恩和雷布思正对视着。吉恩的目的是让他明白她曾在咖啡厅中和他讲过的:她正将自己的工作置于危险中。如果有人发现她从博物馆里偷偷带出来一件手工艺品,或者发生了什么事……她会被立即解雇。雷布思点了点头,让吉恩知道他明白了。于是吉恩站起来,把棺材放在桌子上。 “这个棺材颇为精致。”她告诉帕图洛。德弗林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怀利也想看得更清楚些。 “我的天!”德弗林喘着气说,“这就是我正想看的那个棺材吗?” 吉恩点了点头。帕图洛并没有把棺材拿起来,而是弯下腰,以便使他的眼睛更接近桌子上的棺材。 “我们在想,你是否会认为你刚刚看过的那些棺材是以这个为模型的?”雷布思说。 帕图洛揉了揉脸,说道:“这个棺材的设计更加基础、简单,做工很精细,但它的边有些太直了,不是时下我们普遍认可的形状,它的盖子是用铁扣装饰的。”他又揉了揉脸,然后直起身来,紧紧地抓住桌子的边缘作为支撑,“那些棺木不是这个的复制品,我只能告诉你们这些了。” “我从来没有在博物馆外面见过这些棺材。”德弗林说,并向前挪了挪以便他可以站在帕图洛的位置上。他笑吟吟地对吉恩说:“你知道吗?我知道一个关于是谁制造了它们的理论。” 吉恩向上扬起了眉毛,表现出很大的兴趣,问道:“谁?” 德弗林把注意力转向雷布思,说道:“你还记得我给你看的那幅肖像吧?肯尼特·洛弗尔医生的?”在雷布思点头的时候,德弗林转向吉恩,“那个人就是解剖伯克尸体的解剖学专家。另外,我认为在整个事件中他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吉恩表现出很有兴趣的样子,问道:“他也买过伯克的尸体吗?” 德弗林摇摇头,说:“没有历史表明这件事的真相。但是,和当时的许多解剖专家一样,他也可能会买一些尸体,而不说出具体的出处。更重要的是,”德弗林舔了舔嘴唇,“我们的洛弗尔医生也对木工手艺感兴趣。” 雷布思对吉恩说:“德弗林教授在他的专业领域拥有一定的声望。” “洛弗尔是个好人,也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德弗林说。 “他为了纪念死去的人而留下了这些东西?”吉恩问。 德弗林耸耸肩,环顾一下四周,说道:“当然,我没有足够的证据。”他开始变得吞吞吐吐,就像他意识到自己的活跃看起来像傻瓜一样。 “很有趣的理论。”吉恩表示认可,但德弗林只是再次耸耸肩,仿佛意识到自己被别人袒护一样。 “我不得不说,它的做工真的很精细。”帕图洛评论道。 “还有其他的说法,或许是巫婆或船员制作了亚瑟王座棺材。”吉恩说。 帕图洛点点头,说道:“水手通常也是很好的木工。在某种情况下,对其他人来说航行只是一次旅程,但对水手来说,木工也是其中必备的一项技能。” “好吧,”雷布思说,“帕图洛先生,再次感谢你能抽空帮助我们。我们能派个人送你回家吗?” “我自己可以的。” 与帕图洛告别后,雷布思带着大家径直向大都会咖啡厅走去,他们点了些咖啡后走进了一个雅间。 “向前迈进一步,却又后退了两步。”怀利说。 “你们怎么看?”雷布思问。 “如果其他棺材和在瀑布镇发现的棺材没什么联系,那我们等于白忙一场。” “我不这么认为,”吉恩打断他们的对话,“我是说,也许我这么说有些不合时宜,但在我看来,不管是谁把棺材留在瀑布镇,他一定是从某个地方得到了灵感。” “我同意,”怀利说,“但他们在一次博物馆之旅中得到这种灵感的可能性更大,你觉得呢?” 雷布思看着怀利,说道:“你是说我们应该放弃前四个案件?” “其实,我觉得它们此时唯一的意义就是是否与瀑布镇的棺材有关系,前提是巴尔弗的失踪和瀑布镇的棺材有联系。”雷布思正想说什么,但她继续说道,“如果我们带着这条线索去找总警司坦普勒,她同样会这么说。我们离巴尔弗的案子越来越远了。”说着她举起杯子,小口喝着手中的咖啡。 雷布思向坐在他旁边的德弗林转过身去,说:“教授,你怎么看?” “我不得不同意,尽管我将被重新抛回到退休的黑暗中。” “尸检记录中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现在还没有。有两个女人在落水时还活着,她们的身体都会受到损伤,这并不罕见,这条河里面可能会有岩石,受害人在跳进水里的时候头部都可能会受伤。至于奈恩的受害者,潮汐和海洋生物都会对尸体造成很多损伤,特别是当受害者在水里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对不起,我没有帮到你们多大的忙。” “一切信息都是有用的,”吉恩·伯奇尔说,“如果一些事不能证明其本身与案件的相关,那它至少可排除一些线索存在的可能。” 她望着雷布思,希望他听到自己的话被转述能笑起来,但很显然他脑海里在想着其他事情。他担心怀利说的是正确的。其中四个棺材是由同一个人留下的,而剩下的一个则是由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留下的,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问题是,他觉得其中应该有联系,但这种联系并不是像怀利这样的人可以理解的。很多时候,当直觉占据上风时,无论常规的思维方式与其相距多远,你必须去相信。雷布思觉得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但他不知道怀利会不会按着他的这种方式走下去。 当然他不会为此而责怪她。 “或许,你可以最后再看一次那些记录。”他向德弗林请求道。 “乐意效劳。”老人点头说。 “你可以和病理学家谈谈这些情况,有时候他们会记得其中一些内容的。” “那是当然。” 雷布思看向埃伦·怀利,说:“或许,你可以把你的报告交给总警司坦普勒,告诉她我们都做了什么,我敢肯定在接下来的主要调查中你还会有任务。” 她挺直背,说道:“你是说你不会放弃?” 雷布思以一个疲惫的微笑作为回应:“估计快了吧,只是时间的问题了,或许几天而已。” “接下来我们具体做什么?” “说服自己这是一条死路。” 从吉恩在桌子对面看着他的眼神,他知道她想为他做点什么,或许是某种形式的安慰:可能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也可能是几句善意的话。在场的其他人做着各种不可能的手势,这使雷布思很高兴。否则他很可能会脱口说出一些话,一些关于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安慰一类的话。 除非安慰和忘却是相等的。 白天喝酒的感觉很特别。在酒吧里,时间像停下了脚步,而外面的世界依然在忙忙碌碌。待在酒吧,你会感到永恒。当你从傍晚一直待到第二天白天才跌跌撞撞回家时,你会发现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忙着处理下午要做的事情了,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毕竟,几个世纪以来人们一直在做着同样的事情:用酒精来弥补意识上的漏洞。而今天……雷布思只喝两杯。他知道自己喝完两杯之后还可以顺利地离开,但如果留下来再喝三四杯,那就意味着他会一直喝到酒吧打烊或者连走路都会摔跤的时候。但是两杯……“二”是个可以控制的数字。数字,想到这个词时,他笑了,因为他想到了这个词的另一个意义——让人变得麻木。正如平克·弗洛伊德所唱:舒适的麻木。 添加新鲜橙汁的伏特加平日里并不是他的第一选择,但这样不会留下酒味。他可以若无其事地走回圣伦纳德警局,没人会知道他去了酒吧。这个世界似乎对他并不够宽容。当他的手机响起的时候,他想不去理会,但铃声打扰了其他人,他无奈地按下了接听按钮。 “喂?” “让我猜猜看。”是西沃恩。 “如果你很想知道,我没有在酒吧。”一个男孩在如同强盗一样的赌博机那里狠狠地赚了一笔,机器疯狂的吐币声暗示着雷布思在说谎。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约了别人见面。” “你觉得这个理由听起来更好吗?” “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需要一个共济会成员(Mason's brain)。” 他没听清楚。“你需要《奇异恩典》[3](Amazing Grace)?” “共济会成员,他们握手的方式很有意思,你知道的,握手时要把裤腿挽起来。” “我帮不上忙,我还没有通过面试。” “但你肯定认识几个吧?” 他想了想,问道:“有什么关系吗?” 于是,她告诉了他最新的线索。 “让我想想,”他说,“‘农民’警司怎么样?” “他是共济会会员吗?” “从他握手的方式来看应该是。” “你认为他会介意我直接打电话给他吗?” “恰恰相反,”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现在你会问我是否有他家的电话号码,你很走运。”说完,他拿出笔记本,把电话号码念给她听。 “谢谢你,约翰。” “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还好。” 雷布思察觉到有点沉默,就问:“格兰特还好吧?” “嗯,还好。” 雷布思抬眼看着屋顶的构架,说:“他现在和你在一起,是吗?” “嗯,是的。” “我收到了一条信息,我们等会儿再聊,别挂电话。” “什么?” “你知道一个名叫史蒂夫·霍利的人吗?” “他是谁?” “他是本地的一个新闻记者。” “噢,是他。我想我们已经见过一两次面了。” “他往你家打过电话?” “别开玩笑了,我从不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别人。” “有趣的是,他把你家的电话号码钉在了办公室的墙上。”她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 “我想他有很多办法,我没有透露给他任何情报或者其他信息,当然,如果这就是你暗示的目的?” “西沃恩,我唯一的暗示是:他需要被看住。他像新排出的粪便一样滑,散发着同样的气味。” “你的描述真是让人着迷。我还有事。” “好吧,我也一样。”雷布思挂断电话后,喝了他的第二杯酒。好吧,今天就这样吧,是时间收工了。除非电视上再上演一场比赛,他一只眼盯着电视上播放的让人厌倦的《漫长的旅途》。或许多喝一杯也无妨……然而,他的手机又响了。他咒骂着走出了酒吧,迎面突如其来的亮光使他眯起了眼睛。 “喂?”他恶声恶气地说道。 “好调皮啊!” “你是谁?” “史蒂夫·霍利,我们在贝弗的家里见过面的。” “真有趣,我们刚刚还在讨论你。” “刚刚,幸亏那天我们见过面,否则我就无法根据玛戈特的描述判断出是你了。”玛戈特是那个拿着听筒接电话的长着亚麻色秀发的接待员,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同谋,她还是供出了雷布思……”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吧,雷布思。说说关于棺材的事儿。” “我听说你用完了。” “它是证据吗?” “不,我只是想起了多兹女士。” “我敢打赌,一定发生了一些事。” “聪明的孩子,‘一些事’指的就是警察的调查。事实上,我正忙着这件事呢,所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贝弗说了其他棺材的情况……” “有吗?可能是她误听了其他人的话吧。” “我不这么想,”霍利等待着,但雷布思并没有说什么,“好吧,”记者陷入了沉默,“我们待会再谈。”雷布思对西沃恩说的也是这句话。一瞬间,他突然怀疑霍利并没有一直在仔细听他讲话,也可能仔细听了吧。挂了电话,有两件事情使雷布思感到吃惊:一件事是霍利并没有提到他贴在墙上的电话号码不见了,或许是还没注意到吧;另一件事是他刚刚拨打的是雷布思的手机,这意味着他知道他的电话号码。通常情况下,雷布思只会留给别人他的呼机号码,而不是他的手机号码。他在回想他留给贝弗·多兹的号码是哪一个…… 巴尔弗银行根本不像一家银行。开业时,其总部设在夏洛特广场,那是新城中最高雅的场所之一。购物者们在冰天雪地中排着长队等待着几乎不存在的巴士,但里面的情况却截然不同:厚厚的地毯,气势宏伟的楼梯,巨大的吊灯,最近新刷的白色墙壁。这里没有出纳员,也没有长长的队伍。由三名工作人员办理业务,他们各有自己的办公桌,且彼此相距甚远,以确保他们的自由裁量权。这里的工作人员很年轻,且衣着得体。其他客户坐在舒适的椅子上,边从茶几上挑选着报纸和杂志边等待着私人业务办公室工作人员的引领。这里的空气很纯净:这是一个对金钱并没有过多崇拜的地方。这让西沃恩想起了寺庙。 “他说了些什么?”格兰特·胡德问。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里,说:“他认为我们应该跟‘农民’警司谈谈。” “这是他的号码吗?”格兰特看着西沃恩的笔记本。 “是的。”她在号码后边写了一个字母F,F即“农民”。用这种方式,一旦她的笔记本落入他人之手,也分辨不出这些地址和电话号码。让她恼火的是,一个她几乎不认识的记者竟然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尽管他并没有打过那个电话,但她一样很生气。 “你觉得这里的人都可以透支吗?”格兰特问。 “员工能吧,他们的客户我就不知道了。” 一位中年妇女从后面一扇门里走出来,轻轻关上门后,步履轻盈地向他们走来。 “马尔先生现在要见你们。” 他们想从后门被引领进去,然而她却朝楼梯的方向走去了。她步伐轻快,使自己与他们相隔四五步的距离: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在一楼大厅的尽头处,她敲了敲门,等待着回应。 “请进!”得到允许后,她推开门,并对这两个侦探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房间很大,有三扇装着百叶窗的落地窗。一张抛光橡木桌子上摆放着钢笔、笔记本和水壶。这些只占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一。旁边是个休息区——沙发、椅子,还有显示着股市行情的电视。雷纳德·马尔站在办公桌后面一个巨大的核桃木古董旁边。他看起来也像被抛了光似的,黝黑的皮肤使他看起来更像与加勒比海有些渊源而不像来自尼克尔森街。他身材高大,花白的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他穿着一件双排扣细条纹西装,肯定是定做的。他屈尊前来迎接他们。 “我是雷纳德·马尔,”然后又对那女人说,“谢谢你,卡米尔!” 她关上了门,马尔指了指沙发示意他们坐下。马尔坐在对面的会客皮椅上,跷起了二郎腿。同时,两位侦探也舒服地坐在了沙发上。 “有什么消息吗?”他非常关切地问道。 “调查有进展了,先生,”格兰特·胡德告诉他。西沃恩尽量不去看她的同事:调查有进展……她想知道格兰特是从哪个电视节目学到的台词。 “马尔先生,我们之所以来这里,”西沃恩说,“是因为菲利帕似乎在玩一个角色扮演游戏。” “真的吗?”马尔一脸困惑,“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吧,先生,”格兰特说,“我们只是听说你也喜欢玩这类游戏。” “这类……”马尔拍了拍手,“噢,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的士兵,”他皱起了眉头,“菲利帕也玩这个吗?她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在游戏中,根据线索,玩家必须解决所遇到的每一个难题,才能进入不同的关卡。”“根本就不是一回事,”马尔拍着膝盖站起来,“来吧,”他说,“我给你们看。”他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这边,”他突然说,开门走向走廊。他带着他们回到了楼梯口,然后又爬上狭窄的楼梯口到达第二层,“在这里。”西沃恩注意到他走路时略微有些跛,但他伪装得很好,可是现在还是显现出来了。也许他应该拄一根拐杖,但她认为他的虚荣心是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的。她闻到了古龙香水味,但没有看到结婚戒指。当他把钥匙插入锁孔时,她看到他腕上戴的是一款结构复杂的皮带表,和他的棕褐色皮肤很相称。 他打开门,带他们走进一间屋子。窗户由一片黑色的薄板遮住,他打开房间中的高架照明灯。这个房间仅有他办公室面积的一半,大部分空间被像桌子那么高的东西给占着。那是一个模型,大概有18英尺长10英尺宽:连绵起伏的山丘,蓝色的河流。其中有树木、毁坏的房屋,然而,占据着绝大部分版图的是两支军队。数百名士兵分成两个不同的团队。这些部件本身高度不足一英寸,但每一个做工都很精细。 “其中大部分都是我自己制作的。我尽量使他们不一样,每一个都有独特性。” “你是再现曾经的战争场面吗?”格兰特说着拿起了一个大炮的模型,马尔看上去并不高兴。他点点头,并用食指和拇指从格兰特那儿将模型拿了回来。 “这就是我做的,你可以叫它模拟战争游戏。”他把大炮放回船上。 “我玩过彩弹射击游戏,”格兰特告诉他,“你玩过吗?” 马尔对他笑了笑,说道:“我们曾带银行的职员玩过,我并不热衷玩这个:太过混乱。但约翰喜欢得不得了,他一直是个很有威胁的玩家。” “约翰是巴尔弗先生?”西沃恩猜测。 房间中有一个堆满书籍的架子:一些书是关于模型制作的,而另一些是关于战争的。其他的架子上摆放着透明的塑料盒,里面装着休息的军队,他们正等待着胜利的机会。 “你曾改变过结局吗?”西沃恩问。 “这是战略的一部分,”马尔解释说,“你明白了战败方的失误之处,你就可以改变历史。”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激情。西沃恩走到一个身着制服的女裁缝的模型那里。墙上玻璃柜里放着一些骑兵,他们的制服要比其他人的精细,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仅仅穿着军装。 “克里木半岛,”马尔指着一个穿着夹克衫的模型说道。格兰特·胡德打断了他的话,问了一个问题:“你与其他人一起玩过吗?” “有时候。” “他们来这里?” “从来不在这里,我家车库里面有一个更大的。” “为什么你还要在这里布置一个呢?” 马尔笑着说道:“我觉得玩这个可以使我放松,可以帮助我思考,而且我偶尔确实需要休息。”他突然停下来,“你认为这是一个幼稚的爱好吗?” “没这回事,”西沃恩含糊其词。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它给人的感觉是“男孩玩的玩具”,她可以从格兰特这些年来研究的军队小模型中看出这一点。“没有玩过其他的游戏吗?”她问道。 “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表明只是一个她不经意间提出的问题。“我不知道,”她说,“或许可以通过发送邮件,我听说过国际象棋选手这么做,或者通过互联网?”格兰特望着她,立即懂了她的意思。 “我知道一些互联网网站,”马尔说,“可以用摄像头一类的东西。” “网络摄像机?”格兰特说。 “就是这样。然后,你就可以玩洲际游戏。” “你从来没有玩过吧?” “我没这样的天赋。” 西沃恩看着书架,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甘道夫的人吗?” “哪一个?”他问,“我的意思是,我知道至少有两个:一个是《魔戒》里的人物,另一个是在利斯城做游戏生意的家伙。” “你去过他的店吗?” “这些年,我在他那儿买了很多东西,但大多是邮购。” “通过互联网?” 马尔点点头,说道:“是的,就一两次吧。到底是谁把这事告诉你们的呢?” “你喜欢玩游戏吗?”格兰特问道。 “是的。” “只是花费一点时间问些问题。”西沃恩解释说。 他严肃地看着她,说道:“好吧,我在问你们问题。” “很抱歉,我们不便透露。” 马尔不喜欢这样,但是他克制住了,没有做任何评论。“我想对了吧?”他说,“无论菲利普在玩什么游戏,都不会像是这种游戏?” 西沃恩摇摇头,说道:“一点都不像,先生。” 马尔看起来深感宽慰。“你还好吧,先生?”格兰特问。 “还好,只是……事实证明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可怕的关系。” “我相信这是真的,”西沃恩说,最后她环顾四周,“好吧,谢谢你让我们来参观你的玩具,马尔先生。我们现在最好能让你回去工作……”但刚要转身,她又停了下来,“我敢肯定,我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士兵,”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或许是在大卫·科斯特洛的公寓里?” “我记得我给大卫一个,”马尔说,“难道他……”他突然停了下来,笑着摇了摇头,“我忘了,你们不便透露。” “的确如此,先生。”胡德告诉他。 当他们离开大楼时,格兰特笑道:“他不喜欢你称它们为‘玩具’。” “我知道,那也正是我这样说的原因。” “别解释了,我都看到你被排斥了。” 她笑了,说道:“他知道互联网,格兰特。玩这类游戏,他可能工于心计。” “Quizmaster?” 她皱起鼻子,说:“我不确定。我的意思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能从中得到什么?” 格兰特耸耸肩,说道:“或许什么也没有……除了控制巴尔弗银行。” “是的,就是这样。”西沃恩说。她想着在大卫·科斯特洛房间里发现的那个玩具。是雷纳德·马尔送给他的小礼物……科斯特洛曾说过,他不清楚那个东西是从哪里弄来的,步枪已经被弄坏了,士兵的头扭曲着。接着他又打电话给她,告诉她马尔的这个小爱好…… “而且,”格兰特说,“我们还没有解开线索。”他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转向他说道:“答应我一件事,格兰特。” “什么事?” “承诺你不会在午夜时出现在我家的外面。” “我办不到。”格兰特微笑着说,“记住,我们正在与时间赛跑。” 她又看着他,想起了在哈特山山顶的时候他抓住她的手的方式。现在,他看起来像是在享受这种富于追逐和挑战的生活,但是有点太多了。 “对我承诺。”她又说了一遍。 “好吧,”他说,“我答应你。” 然后,他转身朝她递了个眼色。 回到警察局,西沃恩坐在厕所的隔间里,凝视着她举到眼前的双手。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非常奇妙的是,一个人的内心无论如何激动,都可以不让它显现出来。但她知道,她的身体会用其他方式如实地反映她现在的状态:她身上偶尔出现的皮疹,下巴和颈部爆发的痘痘,左手拇指和食指上偶尔出现的湿疹。 她现在浑身颤抖,根本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到重点上。重要的是要做好工作,同样重要的是,不要激怒吉尔·坦普勒。她认为在自己内心深处隐藏着的东西并没有雷布思的那样顽固。这个问题很重要,也许Quizmaster也是如此。但让她感到痛苦的是,她对此并不肯定。她知道一件事:这个游戏可能会变成无法逃离的困境。她一直试图将自己融入菲利普·巴尔弗的思路,沿着相同的方式去思考。她也不能肯定她能做到什么程度。然后便是格兰特,他看起来越来越有责任感。如果没有他,她不可能走这么远,所以也许和他保持亲近也很重要。她甚至不能确定Quizmaster是位男性。她只是有种直觉,但依赖于此是很危险的:她曾见过雷布思不止一次将事情搞砸,他就是从直觉考虑某个人有罪或无罪的。 她仍然在想那份联络员的工作,以及她是否会在那里毁掉自己的前程。吉尔已经很成功地变得越来越像她周围的男人们了,例如副局长卡斯韦尔。她可能以为自己已经玩转了这个体制,但西沃恩觉得恰恰相反:正是这种体制塑造了她,改变了她,使她变得生逢其时。这意味着设置障碍以及和别人保持距离,也意味着给人以教训,比如埃伦·怀利。 她听见女卫生间的门吱的一声打开了。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了敲她的门。 “西沃恩,你在里面吗?” 她听出是迪莉斯·格米尔,一名女警官。“有什么事吗,迪莉斯?”她回答道。 “今晚喝一杯,不知道你是否依然在忙。”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四五个女警官,加上西沃恩。她们总是一起去那家酒吧,那里总是响着嘈杂的音乐、充斥着流言蜚语和莫斯科佬。西沃恩是那里的荣誉会员,她是唯一非正式受邀的。 “我想我去不了,迪莉斯。” “去吧,小女孩。” “下次一定去,好吗?” “那下次你死定了。”格米尔说着就离开了。 “希望不会。”西沃恩自言自语道,然后起身打开了门。 雷布思站在教堂对面的十字路口。他已经回家换过衣服了,但他现在还站在这里,无法说服自己走进去。一辆出租车停下,柯特博士走了出来。当他停下扣夹克的纽扣时,看见了雷布思。这是当地的一个小教堂,就像利里曾梦寐以求的:在他们的谈话课程中他曾和雷布思多次提及这件事。 “迅速,整洁,简单,”他说,“就是我想拥有它的唯一理由。” 教堂虽然很小,但前来集会的人看起来很多。总教主——他曾和利里一起在罗马的苏格兰学院工作过——现在将主持仪式,几十个神父和主持已经到达了教堂。这里仍很“整洁”,但雷布思怀疑这次活动会变得不是“迅速”就是“简单”…… 柯特正准备过马路。雷布思把烟头弹到路边,把手放到口袋里。他注意到自己的袖子上有些灰尘,但并没有打算将其清理掉。 “天气很合时宜。”柯特说道。天空中厚厚的乌云已经变成了青灰色。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在户外,也会让人感到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恐惧。当雷布思顺手摸过他的后脑勺时,他感觉到头发根已经浸满了汗水。这样的下午,爱丁堡就如同监狱——一个带围墙的城。 柯特甩了甩衬衫的一只袖口,确保它比西服的衣袖长出一英寸,以便露出标有纯度印记的纯银袖扣。他的西装是深蓝色的,搭配着白色衬衫和纯黑领带,黑色鞋子擦得锃亮,他总是衣冠楚楚。雷布思知道,他虽然穿的是自己所拥有的最好的、最正式的衣服,但相比之下,仍显得十分破旧。这身衣服是从奥斯汀·里德买的,已经有六七年了,裤子变得松松垮垮的,夹克也很难扣上,也许真到了换一件新衣服的时候了。这些天他屡屡受到婚礼和洗礼的邀请,也有葬礼。他认识的同事和酒鬼们,正一个个离开人世。仅仅三个星期之前,他还去了火葬场,一个来自圣伦纳德警局总是穿着羊毛衫的家伙在退休不到一年就去世了。那个穿着白衬衫打着黑领带的人向衣架的方向走了过去。今天下午在穿上衬衣之前,他已经检查了领子。 “我们进去吧?”柯特说。 雷布思点头道:“你先请。” “怎么了?” 雷布思摇摇头,说道:“没事,我只是不知道……”他从衣袋里抽出手,给了柯特一支烟,柯特点点头接受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理学家问道。雷布思为他点燃了香烟,也为自己点了一根,烟雾慢慢散开。 “我想记住过去的他,”他说,“如果我到那里去,会听到很多悼念词和对他的回忆,但那些不会是我了解的康纳。” “你们曾是非常亲近的朋友,”柯特表示同意,“我不是非常了解他。” “盖茨来了吗?”雷布思问。 柯特摇摇头,说道:“之前的承诺。” “你们做尸体解剖了吗?” “做了,是脑出血。” 越来越多的哀悼者陆续赶来,有的步行,有的坐车。又有一部的士停了下来,走下车来的是唐纳德·德弗林。雷布思看到他里面穿的是灰色羊毛开衫。德弗林迈着轻快的步子,消失了在教堂的人群中。 “他能帮助你吗?”柯特问。 “谁?” 柯特向即将离开的出租车点点头,说道:“那个老前辈。” “不怎么样,他已经尽力了。” “他并没有比盖茨多做什么,像我一样。” “我想是的,”想到德弗林,雷布思想起了他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阅读尸检报告的画面细节,而埃伦·怀利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结过婚吗?”他问。 柯特又点了点头,说道:“他是个鳏夫,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有理由,真的。” 柯特看了看手表,说:“我想我最好先进去。”他用脚把香烟踩在人行道上,“你过来吗?” “我再等等。” “那到墓地去吗?” “我想也会错过的。”雷布思抬头看着云彩,“用美国人的说法,叫作改期。” 柯特点头道:“回头见。” “下次凶杀案时见。”雷布思说。然后,他转身走开了。他的脑海里充满了太平间验尸的画面。垫在死者头下的木块,桌子上排掉尸体体液的小通道,仪器和标本瓶……他想起了他在布莱克博物馆看到的那些瓶子,混杂着恐怖与魔力。有一天,也许不会太远,他知道他也会躺到桌子上,也许柯特和盖茨正在准备着那一天的日程。这就是他对他们来说的意义:日常工作的一部分,就像在他身后教堂里正在发生的事情一样。他希望葬礼能用到拉丁语:利里一直是个拉丁文弥撒迷,能对着雷布思背诵整个段落,哪怕知道他听不懂。 “他们教过你拉丁语吗?”他曾这样问过。 “或许在贵族学校会教吧,”雷布思回答说,“我待的地方,只教木工、金工手艺。” “为重工业‘教派’输送工人?”利里微微一笑,笑声仿佛是从他的胸腔深处发出来的,雷布思依然记得那声音:每当他觉得雷布思说了什么肆意妄为的蠢话时,都会咂咂嘴;每当他从冰箱中取出更多的吉尼斯啤酒时,就会夸张地叹气。 “啊,康纳!”雷布思说着,低下了头,不让路人看到自己的泪水。 西沃恩打电话联系到了“农民”警司。 “很高兴接到你的来电,西沃恩。” “事实上,想请您帮个忙,长官。很抱歉打扰了您的清静。” “你知道,太清静也是个问题。”警司大笑起来,她确定他只是在开玩笑,但她也明白字面背后的深意。 “保持活力非常重要!”她几乎要皱眉了,因为她的话听起来像来自悲伤专栏的访谈。 “他们说得太好了!”他又笑了,但这次听起来更加勉强,“你有什么新爱好可以建议给我吗?” “我不知道。”西沃恩在她的椅子上动了动,谈话内容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设。格兰特·胡德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他借了约翰·雷布思的那把看起来像是“农民”曾经用过的旧椅子。“高尔夫球怎么样?” 格兰特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总是认为高尔夫夺走了我散步的机会。”“农民”警司说。 “好吧,散步有益。” “是吗,谢谢你提醒我。”警司的声音听起来肯定是很不愉快,她毫不知晓自己是怎样触碰到了他的敏感神经。 “关于这个忙……”她开始说。 “好吧,在我找到慢跑鞋之前,最好赶快问。” “是一个类似字谜的线索。” “你说的是填字游戏?” “不,长官,是我们正在追踪的线索。菲利普·巴尔弗试图解决这些所有的线索,所以我们也在做同样的事。 “我能帮上什么忙呢?”他平静了一会儿,看来是开始感兴趣了。 “长官,有这样一条线索:a corny beginning where the mason’s dream ended,我们在想它是否可能是指‘共济会分会’中的‘共济会会员’。” “有人告诉你我是“共济会会员”?” “是的。” “农民”警司沉默片刻,最后说了句,“你让我拿一支笔,”然后,他让她重复了一遍那条线索,并把它写了下来,“M是大写吗?” “不是,长官。有什么不同吗?” “我不确定,但通常我会认为是大写。” “所以它可能是一个石匠或者其他什么?” “等一等,我不是说你弄错了。我只是需要考虑一下。你能给我大概半小时的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吗?” “当然可以。” “你是在圣伦纳德警局吗?” “是的,长官。” “西沃恩,你不用叫我‘长官’了。” “明白,长官。”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对不起,我总是情不自禁叫您长官。” “农民”警司听起来开心了不少。“好吧,我思考一会儿再给您回电话,对了,最近有没有查到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官,我们都在全力以赴地调查。” “我敢肯定这一点,吉尔应付得怎么样?” “得心应手,我想。” “她会越干越好的,西沃恩,记住我的话。你可以从吉尔·坦普勒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好的,长官,我晚些时候再和您聊。” “再见,西沃恩。” 她把电话放下,并对格兰特说:“他要仔细考虑一下。” “太好了,不过,没剩下多少时间了。” “好吧!那么,聪明的伙计,让我听听你的好主意。” 他看着她,仿佛是在估测挑战,然后举起了一根手指。“首先,它像是我读到过的一则故事,或者是来自莎士比亚的作品或者出自其他地方。”他又竖起了一根手指,“其次,‘corney’可能指的是‘过时’或者是来自某个地方的‘玉米’。” “你是指最早的玉米种植地?” 他耸耸肩,说:“或者,它是如何从一颗种子变成玉米的?曾有这样一句话:播下希望的种子。” 她摇摇头。他又举起另一个手指。 “第三,如果说‘mason’是指石匠,难道说是一块墓碑?毕竟,那是梦想破灭的地方。也许是一个用玉米秸秆做的雕刻品。”说完他把所有的手指都收了回去,握成一个拳头,“我就想到了这些。” “如果是一个墓碑,我们需要知道是在哪个公墓。”西沃恩拿起她写有线索的纸,“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地图参考或页码……” 格兰特点点头,说道:“这是一条不同类型的线索。”他似乎发现了别的东西,“‘a corny beginning’实际上‘acorny’,像是‘橡子’一样?” 西沃恩皱起了眉头,问道:“我们可以从哪里得到这个信息?” “一棵橡树……或许是橡树叶,一个名字中含有‘橡子’或‘橡树’的墓地?” 她鼓了鼓腮帮子,说:“那么,在哪里会有这样的墓地?或者我们要查找苏格兰的每一个城市、乡镇?” “我也不知道。”格兰特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边说,西沃恩把拿在手上的资料都放回了桌子上。 “情况是不是越来越复杂了?或者说,我的脑袋停滞了?” “也许我们需要的只是休息,我们甚至可以要求到一天的休息时间。”格兰特边说边在椅子上挪动着,试图让自己坐得更舒服。 西沃恩抬头看了看时钟,他说得对:他们差不多已经工作10个小时了,整个上午都花费在一次毫无意义的旅途上。她现在还能感觉到因爬山而引起的四肢疼痛。对她来说,能享受一次长时间的盐浴,再加上一杯莎当妮(一种类似夏布利酒的无甜味白葡萄酒)是再诱人不过的了。但也知道在她明天醒来的时候,只会剩下更少的时间让她去证明她发现的线索是无效的,当然这些都是基于Quizmaster坚持的规则。问题是,想知道他是否会一直坚守规则的唯一途径便是让自己不能及时解开线索,尽管这是她并不推崇的冒险做法。 巴尔弗银行之行……她想知道那是不是在浪费时间。雷纳德·马尔和他的玩具战士……大卫·科斯特洛事先向他们暗示过……还有科斯特洛的公寓里那个摔坏的玩具战士。她想知道科斯特洛是否在试图告诉她一些关于马尔的情况,但她就是想不出他想要告诉的是什么。在她内心深处的另一面隐藏的一种可能性,一种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的可能性,一种Quizmaster真的只是想和他们玩玩而已的可能性,或许这个游戏根本与菲利普的失踪无关……也许和那些女孩们喝点酒并不是个坏主意……当她的电话铃响起时,她立即抓了起来。 “我是来自刑事调查局的克拉克警官。”她对着送话筒说。 “克拉克警官,这里是前台。这里有个人想和你谈谈。” “谁?” “一位叫甘道夫的先生,”说话人突然降低声音,“一个长得很奇怪的家伙,就像是在‘爱之夏’[4]中中暑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西沃恩向楼下走去,甘道夫拿着一顶黑褐色软呢帽,正抚摸着帽子上的五彩羽毛。他穿着那件曾在店里穿过的死之华乐团(Grateful Dead)T恤,外面套了件棕色的皮背心。淡蓝色的灯芯绒裤子,脚上穿着一双沙滩鞋。 “嗨!”西沃恩打招呼。 甘道夫瞪大眼睛,似乎是没认出西沃恩。 “我是西沃恩·克拉克,我们在商店里见过的。”她边说边伸出手。 “是的,是的。”他小声说,他凝视着她的手,但似乎没有想要握手的打算,西沃恩放下了手。 “甘道夫,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过看看我能找到关于Quizmaster的一些线索。” “是的,”她说,“你想上楼聊吗?我想我们可以一起喝杯咖啡。” 他盯着她出来时走过的门,摇了摇头。“不喜欢警察局,”他严肃地说,“气氛不好。” 西沃恩表示同意:“我敢肯定的确如此,你宁愿到外面去聊?”她向街上望了望,仍然处在交通高峰期,车辆首尾相接。 “在拐角处有家店,是我的一个熟人开的。” “气氛一定很好吧?”西沃恩猜想着。 “好极了。”甘道夫说,他的声音第一次显得有些激动。 “没有关门吗?” 他摇摇头说:“现在还开着呢,我刚看过了。” “那好吧,等我一分钟,”西沃恩走到桌子前,那里有个只穿着衬衫的工作人员正在透过玻璃望着窗外。“你可以上楼跟胡德警官说我10分钟后回来吗?” 这位工作人员点了点头。 “走吧,”西沃恩对甘道夫说,“对了,那家店叫什么名字来着?” “来自流浪汉的帐篷。” 西沃恩知道那个地方,与其说那是一家商店,不如说是一个仓库,那里出售华丽的地毯和手工艺品。她曾在那里狠心买过一条基利姆地毯,因为她垂涎已久的那条地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店里大多数员工来自印度和伊朗。当他们走进去时,甘道夫向店主挥手打招呼,店主也挥了挥手作为回应,然后又继续埋头工作。 “气氛真的不错,”甘道夫微笑着说,西沃恩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笑了笑。 “不确定我的透支额能否得到允许。”她说。 “这只是钱的问题。”甘道夫告诉她,一副像是要传授深奥智慧的样子。 她耸了耸肩,希望能谈论正事。“那么,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Quizmaster的信息吗?” “除了他可能还有其他的名字之外,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 “比如说?” “Questor,Quizling,Myster,Spelllbinder,OmniSent……你想要多少个?” “这些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在互联网上那些善变的用户所使用的名称。” “现在正进行的游戏吗?” 他伸手摸了摸离他们最近的墙壁上的挂毯,说:“你可以花费好几年来研究这个问题,但仍然不能完全理解这种模式。” 西沃恩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但他似乎只是在陈述他自己的观点。 “不,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游戏了,一些涉及逻辑难题、命理的游戏,在这些游戏中你需要扮演一个角色,比如骑士或巫师学徒等。”他瞥了她一眼接着说,“我们在谈论的是虚拟世界,在那里Quizmaster可以拥有任意名字。” “那么,没有办法跟踪他吗?” 甘道夫耸耸肩,说:“或许你可以问问中央情报局或联邦调查局……” “我会记住这一点的。” 他稍微挪动了下身体,说道:“我还了解到另外一点。” “什么?”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把它交给了西沃恩,并让她打开。纸上的内容是一则从3年前的报纸上截取下来的新闻,讲述的是一个失踪的德国学生的故事。在苏格兰北部偏远的山坡上曾发现过一具尸体。尸体在那里已经有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了,但也只有当地的野生动物光顾过。尸体的皮肤和骨骼已经变得不完整,难以识别。直到那个德国学生的家长扩大搜索范围,他们才确信那山坡上的尸体就是他们的儿子于尔根。在离尸体20英尺处,发现一把左轮手枪。一颗子弹穿透了这位年轻男子的头骨。警方已经确认为自杀,并且向人们解释可能是羊或其他动物移动了枪支的位置。西沃恩不得不承认貌似可信。但他的父母仍然不相信他们的儿子是自杀,也无法追查是不是他的枪。最大的问题是:他是如何在苏格兰高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的呢?似乎没人知道。然后西沃恩皱起了眉头,不得不又读了一遍故事的最后一段: 于尔根非常喜欢角色扮演游戏,并花了很多时间上网。他的父母认为作为学生的儿子,可能陷入了一些带有悲剧性结局的游戏中。 西沃恩举起杯子。“这就是你知道的所有的内容吗?” 他点了点头,说:“只是一个故事。” “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从我认识的人那里,”他伸出手,接着说,“他想要回去。” “为什么?” “因为他正在写一本关于在电子世界冒险的书,对了,他还想找个时间采访你呢。” “以后再说吧。”西沃恩折叠了这张简报,并没有试图将它恢复原状,“我需要保留它,甘道夫,等我用完之后,就是你朋友采访我的时候。” 甘道夫看起来对她很失望,好像她在重大协议中没能坚持住自己的立场。 “我承诺,我用完以后就还给他。” “难道我们现在不能复印一下吗?” 西沃恩叹了口气。从现在起一个小时,她希望自己能在一个浴缸里,或许可以用加了奎宁水的杜松子酒代替莎当妮葡萄酒。“好吧,”她说,“回到警局再……” “他们那儿有一台复印机。”他指着店主坐的那个角落说。 “好吧,你赢了。” 甘道夫眼睛中闪烁着光芒,仿佛这几个字是他听过的最甜蜜的话。 和甘道夫告别后,西沃恩回到了警局。她发现格兰特·胡德正在把一张纸团成一个球,并试图丢进废纸篓,但失败了。 “怎么了?”她问。 “我刚刚在猜那些字谜。” “然后呢?” “好吧,如果‘Banchory’[5]这个词里面没有‘h’,那在字谜中它就会变成‘a corny b’(一个老掉牙的b)。” 西沃恩突然笑起来,当她看到格兰特的表情时,急忙用手捂住了嘴。 “没事,继续笑吧。” “上帝,我很抱歉,格兰特。我想我已经接近歇斯底里的状态了。” “我们是不是该尝试着给Quizmaster发封邮件,告诉他我们卡在这里了?” “或许已经接近最后期限了。”她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剩余的那张纸,他正在做“mason’s dream”的字谜游戏。 “收工?”他建议说。 “也许吧。” 他注意到了她的语气,便问道,“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甘道夫。”她递给他那则新闻故事,她看着他读,注意到他的嘴唇在轻轻移动。她在想,他是不是经常这样…… 最后,他说:“很有趣,我们要查一下吗?” “我认为我们必须这样做,不是吗?” 他摇了摇头,说道:“把它交给调查局吧,这些该死的线索打乱了我们的工作。” “交出去……”她惊呆了,“这是我们的,格兰特,如果事实证明它对整件事情的发展都至关重要的话呢?” “天哪!西沃恩,听听你自己内心的想法吧。这是一个调查,很多人都在为之努力,它不属于我们,你不能这么自私。” “我只是不想让别人抢了我们的风头。” “如果发现菲利普·巴尔弗还活着呢?” 她停顿了一下,揉了揉脸,说道:“别傻了。” “这一切都是从约翰·雷布思那里学来的,是吗?” 她的脸刹那间涨得通红,“什么?” “希望把所有的东西都留在自己这里,就像整个调查都是你一个人做的一样。” “胡说八道。” “你自己明白,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 “我不相信我会听到这些话。” 他站起来面对着她,在空空的办公室里他们相隔不到一步的距离。“你明白的。”他轻轻地重复道。 “听着,我想说的是……” “……你不想与人分享,如果那听起来不像是雷布思,那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你知道自己的麻烦吗?” “我觉得我快要找到了。” “你太胆小了,总是循规蹈矩。” “你是个警察,不是一个私人侦探。” “你胆小如鼠,戴着眼罩服从一切。” “胆小的人从来不戴眼罩。”他还击道。 “他们一定会的,因为你是这样做的!”她的怒气爆发了。 “确实如此,”他点了点头,情绪似乎平静了一点,“确实如此,我总是按规则办事,难道不是吗?” “听着,我的意思是……” 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面前,他的嘴吻向她。西沃恩僵在了那里,然后扭开脸。他用力握住她的胳膊,使她没办法挣脱。她的背靠在桌子上,根本动不了。 “真是非常亲密的合作伙伴关系,”突然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 当雷布思走进房间的时候,格兰特放开了她。 “不要介意我的存在,”他接着说,“就算我不了解处理警务的新方法,但并不意味着我不认可。” “我们只是……”格兰特有些说不下去了。西沃恩绕过办公桌走回座位,颤抖着身子坐到自己的椅子上。雷布思走了过去。 “用完了?”他指着“农民”警司的椅子。格兰特点点头,然后雷布思将椅子推向自己的桌子。他注意到,在埃伦·怀利的办公桌上,尸检报告已经用绳子捆了起来,说明已经有了结论,却没有什么用处。“‘农民’给你结论了吗?”他问。 “他还没有打电话过来,”西沃恩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我正要给他打电话。” “但是你把格兰特的扁桃体当成电话听筒了?” “长官,”她保持声音平静,心却怦怦直跳,“我不想让你误会这里发生了……” 雷布思举起一只手,说:“这与我无关,西沃恩。你说的完全正确,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 “我认为有些事情是需要说的。”她突然提高声调,瞟了一眼站着的格兰特,然后转过头,使格兰特无法看到她的眼睛。 但是,她知道他在担心。一个玩玩具车的小孩子,一个有一些小玩意和拉风汽车的书呆子。 她心想,最好准备一瓶杜松子酒,一整瓶,该死的再去泡个澡。 “哦?”雷布思问道,现在他是真感到好奇了。 她心想:我可以在这里就结束你的职业生涯,格兰特。“没什么。”她最后说。雷布思盯着她,而她则一直看着面前的文字材料。 “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格兰特?”他坐在椅子上,声音中带着几分愉快。 “什么?”格兰特的脸上开始有了些神色。 “最新的线索,找到答案了吗?” “还没有,长官。”格兰特站在另一张桌子旁边,紧抓住桌子的边缘。 “你怎么样?”西沃恩转过椅子问道。 “我?”雷布思用他的指关节敲了敲笔,“我想我今天已经成功地算出了无事可做的平方根。”他丢下笔,“这也正是我今天买酒喝的原因。” “你已经喝了两杯了?”西沃恩问。 雷布思眯起了眼,说:“只喝了几杯,就把我的几个朋友放倒了。今晚,我正筹划着私底下再喝几杯呢,如果你们想要和我一起去,会很有意思。” “我要回家。”西沃恩说。 “我不……” “来吧,格兰特,这对你会有好处的。” 格兰特看了看西沃恩,寻求指点,或者是许可,“我想我可以喝点。”他承认。 “好孩子!”雷布思对他说,“一杯酒而已。” 在喝了两瓶威士忌和两瓶啤酒之后,雷布思正看着他的另一品脱酒,而格兰特吃惊地发现只要自己的酒杯里出现点空间就会被再次倒满。 “我还得开车回家。”他严肃地说道。 “该死的,格兰特,”雷布思抱怨,“这是我今晚在你那里听到的全部。” “对不起。” “道歉可以弥补过失。但我觉得亲吻西沃恩不需要道歉。” “我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不要企图去分析它。” “我觉得事情是……”他的话突然被一个低沉的电子嘟嘟声打断了。“你的还是我的?”他问,同时他的手伸进了口袋。是雷布思的电话,他埋着头,格兰特知道他要出去接电话了。 “你好。”一个清爽的黄昏,出租车在到处找生意做。一个女人差点摔倒在破碎的铺路板上。一个光着头、戴着鼻环的年轻男人正帮她拾起从购物袋里掉出来的橘子。一件友善的小事……但是雷布思一直看着,直到那个年轻人离开。 “约翰?我是吉恩,你在工作吗?” “我在监视。”雷布思告诉她。 “噢,亲爱的。你想我……” “好吧,吉恩,我只是开个玩笑,我现在在外面喝酒呢。” “葬礼怎么样了?” “我没有去,我是说,我去了,但无法面对。” “所以现在你在喝酒?” “不要像求助热线的接线员一样开始我们的对话。” 她笑道:“我没打算那样做,只是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旁边只有一瓶酒和电视……” “然后呢?” “有人陪伴会很好。” 雷布思知道他此时的状态不适合开车。即使可以开车,他这个情况也不能去做任何事。“吉恩,我不知道,你没看到我喝酒后的样子。” “什么,你会变成海德先生[6]?”她笑了笑,“我和我丈夫讨论过那件事,我怀疑你能给我展示一些新的东西。”她的声音有点紧张,但不是很明显,可能是因为担心:没有人喜欢拒绝,或者还有更多…… “我可以坐出租车。”他打量自己一番:仍然穿着丧礼服,取下领带,衬衫上的两颗扣子已经脱落。“也许我该回家换身衣服。” “如果你喜欢的话。” 他看着街道,一个购完物的女人正站在公交车站等车。她时不时地瞥一下自己的包,仿佛在检查有没有东西丢下。这就是城市生活:不要相信相貌衣着;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简单的善举。 “等会见。”他说。 回到酒吧,格兰特站在他的空酒杯旁边,当雷布思回来时,他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回去吧。” “好的,我也回去。”雷布思说。 格兰特看上去有点失望,似乎希望雷布思能和他继续喝酒,直到醉得一塌糊涂。雷布思看着空杯子,想知道是不是酒保被说服后将其中的酒水倒掉了。 “你还能开车吗?”雷布思问。 “还可以。” “很好,”雷布思扶着他的肩,“既然这样,你可以带我去波托贝洛……” 西沃恩花了一个小时试图理清她脑子里关于整件事的所有细节,但什么也想不起来。浴缸不能用了,杜松子酒也没办法倒进去,她的高保真音箱播放的音乐——The Mutton Birds的《嫉妒天使》(Envy of Angels)——也不像平常那样对她有用了。最新线索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大约每30秒就出现一次……她想着格兰特将她的胳膊死死抓在手里,而雷布思以及其他所有人,都在门口向里张望。她想,如果雷布思不打断他们的话,会发生什么呢?他究竟在那儿待了多久,听见他们的争吵了吗? 她从沙发上跳起来,看着四周,不不不……好像重复这个字便可以让这一切消失,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问题是,你没法让已经发生的事恢复原状。 “贱人!”她一直重复着,重复着直到忘了这词的意思。 贱人、贱人、贱人…… 不不不…… 梅森之梦(The mason's dream)…… 菲利普·巴尔弗……甘道夫……雷纳德·马尔…… 格兰特·胡德…… 贱人、贱人、贱人…… 当那首乐曲结束后,她走到窗边。片刻的沉默,她看到了一辆车从路的尽头驶来,越来越近,直觉告诉了她那个人是谁。她向照明灯跑去,踩下地板上的开关,房间骤然一片漆黑。走廊还有些光亮,但她想从外面应该看不见。她不敢移动,因为怕暴露自己的身影。车停了,第二首乐曲还在播放着,于是她弯下身去关CD机。这时能听到车正在熄火,她的心跳开始加速。 随后门铃响了,告诉她有人在外面并且想进来。她等待着,一动不动,紧紧抓着杯子的手指慢慢变得僵硬了。她换了换手,这时门铃又响了。 不不不…… 走吧,格兰特,开着你的阿尔法回家去!明天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咚咚咚…… 她开始低声哼唱着她自己编的曲子,也不是什么曲调,只是用来对抗门铃声和她耳朵里的嗡嗡声。 她听到了关车门的声音,放松了一点。这时电话响了,她差点把杯子摔在地上。 趁着附近的路灯,她看到电话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一……二……三……四……已经响了六声,电话留言机马上就要开启。 可能是“农民”警司打的。 “喂!”她拿起了电话。 “西沃恩?我是格兰特。” “你在哪儿?” “我刚按你家门铃。” “门铃可能坏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让我进去再说吧。” “格兰特,我累了,刚睡下。” “西沃恩,只要5分钟。” “不行!” “噢……”沉默就像加入的第三个人,仅仅是一个他们邀请的巨大的、严肃的朋友。 “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说。” “可是对Quizmaster来说太迟了。” “你到这儿是谈工作的?”她换了只手拿电话。 “不完全是。”他承认道。 “不,我不这么认为。格兰特,听着,让我们把它当作一时的冲动好吗?我想我是可以忍受的。” “你是这么想的?” “你不这么想吗?” “西沃恩,你害怕什么?” “什么意思?”她的语气变得强硬。 沉默片刻后,他的语气变得温和,说:“没什么,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很抱歉。” “那我们在办公室见吧。” “好吧。” “晚安,明天我们将破解线索。” “希望如你所愿。” “晚安,格兰特。” “晚安,西弗。” 她挂断电话,甚至没告诉他她不喜欢“西弗”这个称呼,那是她以前在学校时用过的。她大学的一个男朋友曾这么叫过她,他告诉她那名字在俚语中是“匕首”的意思。甚至她在莫洛兰上学时的老师都曾搞混过她的名字。大家总是把她的名字读成“西沃本”,而她每次都会去纠正。 晚安,西弗…… 贱人…… 她看着他的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然后把酒喝完了,这时电话又响起来。 “听着,”她大声喊道,“让它过去,好吗?” “好的……如果你这么说我就这么做。”那边是“农民”的声音。 “噢,长官,很抱歉。” “在等另一个电话?” “没有,我……现在没有。” “那就好,我一直在四处打电话。有些人比我更懂工艺,我想也许他们会给你一些提示。” 他说的正是她需要知道的事。“没有好消息?” “还没有。只是我还要等一对夫妇和我联系。没人在家,所以我留言了。不要绝望,他们是这么说的,对吧?” 她略带失望地笑了,说:“是的,有些人可能会这么说。”确实,那些乐观主义者就会这么说。 “那你明天还得等我的电话,什么时候有空?” “上午晚些时候吧。” “我到时再打电话吧。” “谢谢你,长官。” “感觉自己又有用了,不错!”他停顿一下,“西沃恩,什么事情让你的情绪这么低落?” “我还可以应对。” “我相信你,明天再和你说。” “晚安,长官。” 她放下电话,酒已经喝完了。“这些都是从约翰·雷布思那里学来的,不是吗?”她想起了格兰特在他们争吵时说的话。她拿着空酒杯,坐在黑暗里,望着窗外。 “我一点也不像他!”她大声说,然后拿起手机拨打雷布思的电话,座机无人接听,听到的只是电话留言。她知道她可以试着打手机。也许他在外面喝酒,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在外面喝酒。如果搜索那些深夜里还在营业着的酒吧,她可能会碰见他,每一个他常去的酒吧里微弱的亮光都在深夜中帮他驱赶着黑暗。 而他可能想和她聊聊格兰特,谈谈他看见的那个拥抱。无论他们谈什么,肯定会提及这件事的。 她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还是拨打了他的手机,他竟然关机了。其实还可以给他留言,发信息,呼他的寻呼机,但她现在逐渐平静了下来。一杯茶……喝一杯茶就去睡觉。她按下茶壶的烧水按钮,然后开始找茶叶,但盒子是空的。她仅剩下了一小包中药原料:甘菊。她在想加油站是否还在营业……也许布劳顿街的那个炸薯条店还在营业吧。对,就是它了……她突然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她穿上鞋和大衣,检查一下钱和钥匙是否带齐,出门时又看了看门是否锁好。她下楼走进黑夜中,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可以依靠的唯一伙伴。 巧克力。 [1]参孙是《圣经》中人物,是犹太人士师,力大无穷,后受到情人大利拉的诱惑,泄露了自己力大无穷的秘密,即:如果剪掉头发他就会变得手无缚鸡之力。因此头发成为参孙的软肋。 [2]mason,有“共济会会员”的意思。共济会最早出现于18世纪的英国,至今其已经遍布全球。是一种准宗教的兄弟会,基本宗旨为倡导博爱和慈善,追求个人美德与完善社会。会员包括众多著名人士和政治家,申请者必须是有神论者,相信存在着一位神。 [3]是一首乡村福音歌曲,也是全世界基督徒都会唱的一首歌,被奉为基督教圣歌。 [4]1967年1月14日,旧金山地下报纸《神谕》在金门公园的草地上举办了一次超大型的行为艺术表演,取名“人类大聚会”,自称嬉皮士是“爱的一代”,将嬉皮士反传统运动推入了公众视野。1967年夏天被称为“爱之夏”。 [5]班科里,英国苏格兰阿伯丁郡的一个村镇,位于迪河畔。 [6]在《化身博士》中,杰克喝了一种试验用的药剂,在晚上化身成邪恶的海德先生,四处作恶。 第九章 THE FALLS 早晨7点半,电话就将她吵醒了。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起居室,一只手摸着额头,另一只手拿起了手机。 “喂?” “早上好,西沃恩。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正在做早饭呢。”她眨了眨眼睛,又舒展一下面部肌肉,尽力睁开了双眼。“农民”警司听起来好像已经醒很久了。 “本来不想打扰你的,只是我刚才接到一个很有趣的电话。” “你朋友打的吗?” “是另一个习惯早起的人,他正在写一本关于圣殿骑士的书,和梅森(Mason)有关,这或许就是他想立即看看的原因。” 西沃恩来到厨房,发现电水壶里还有水,就打开了开关,罐子里的速溶咖啡或许还够冲两三杯,看来这几天她不得不去一趟超市了。餐桌上还残留着一些巧克力,她用手指沾着放到嘴里。 “看什么?”她问。 警司笑起来,问道:“你还没睡醒吧?” “有点头晕,不过没关系的。” “晚上熬夜了?” “或许吃一块巧克力太少了。他要看什么,长官?” “线索,是关于罗斯林教堂的,你知道在哪里吗?” “我不久前去过那里。”是关于另一起案件的,那时她和雷布思一起共事。 “或许你见过它,其中有扇窗户明显装饰着玉米雕刻。” “我不记得。”现在她终于清醒了。 “但这个教堂在玉米传到英国之前就已经建造好了。” “指的就是‘A corny beginning’?”她惊讶地说道。 “没错!” “那‘the mason's dream’指什么呢?” “在教堂里,你一定会注意到:两根精雕细琢的柱子。一根叫作梅森之柱,另一根叫作学徒之柱。故事是这样的:师傅梅森曾经为了能亲自建造石柱而特意出国学习相关的设计,然而在他离开之后,他的一个学徒对于建成的石柱也有着自己的设想。于是他开始动手建造了如今的学徒柱。当梅森回来后,十分嫉妒,就找到那个学徒并用木棒将其打死了。” “这么说来,梅森的梦想也随着那个柱子的出现而破灭了?” “没错!” 西沃恩在脑海中思考着整个故事。“完全符合,”她终于说道,“太感谢您了,长官。” “完成任务了吧?” “没,还没有完成所有的任务,我得出发了。” “好的,改天再打给我吧,西沃恩。我想知道事情的结果。” “好的,再次感谢您!” 她双手抓着头发,想着这条有关于玉米的线索:A corny beginning where the mason’s dream ended.(玉米始于梅森梦想的破灭之地)罗斯林教堂位于罗斯林镇,大约在城南6英里处。西沃恩再次拿起电话,准备打给格兰特……但她又放下了。她走到电脑前,给Quizmaster发了封邮件,写道: 学徒之柱,罗斯林教堂。 然后她开始等待。这期间,她就着一杯淡咖啡,服下两片扑热息痛片。然后又冲了个澡,边用毛巾擦头发边走回了起居室。还是没有收到Quizmaster的回信。她坐了下来,咬着下嘴唇。他们本来不需要爬哈特山:只要知道名字就足够了。尽管不到3个小时,但已经够漫长了。Quizmaster想让她去罗斯林吗?于是她又发了一封邮件: 我应该去还是留下来? 这次她还是选择了等待,第二杯咖啡比第一杯要淡,咖啡罐子也空了。如果她还想喝点什么,就只剩下甘菊茶了。她估计Quizmaster有可能去了什么地方,但她有种直觉:无论他去哪里都会随身携带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或许,他甚至像她一样保持24小时开机。因为他也想知道到底会来什么新信息。 他到底在忙些什么呢? “不能再冒险了。”她大喊道。于是她发送了最后一封邮件: 我要去教堂了。 然后她赶紧去穿衣服。 她来到车里,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副驾驶座位上。她又想给格兰特打电话,最后还是忍住了。她不会有事的,她可以承受对她的任何指责…… “……你不想与人分享,如果那听起来不像是雷布思,那我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这是格兰特曾对她说过的话,而现在她将只身一人前往罗斯林,没有任何后援,并且她已经告诉Quizmaster她要去了。还没走到利斯路的尽头,她就想通了,随即调转方向,朝格兰特的公寓开去。 早上8点一刻,雷布思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是他的手机,他昨晚把手机放在墙角的插座上充了整整一夜的电。他从床上爬起来,不小心被扔在地毯上的衣服绊倒在地,他趴在地上,笨手笨脚地摸到手机,放在了耳边。 “我是雷布思,”他说,“希望不是什么坏消息。” “你迟到了!”吉尔·坦普勒说。 “迟到做什么了?” “你错过了一则重大消息。” 雷布思仍在地上趴着,向床上瞥了一眼,没看见吉恩,他想她可能已经上班走了。 “是什么重要的消息?” “你现在马上赶到荷里路德公园,在亚瑟王座发现了一具尸体。” “是她吗?”雷布思突然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现在还很难判断。” “噢,天哪!”他抬起脖子,眼睛盯着天花板,“她是怎么死的?” “尸体在那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盖茨和柯特在案发现场吗? “快到了。” “我会直接过去的。”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是不是也打扰到了吉恩?” “这恐怕是你的胡猜乱想吧?” “这叫女人的直觉。” “再见,吉尔。” “再见,约翰。” 他正挂断电话,门突然被推开了,吉恩·伯奇尔走了进来。她穿着浴袍,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橙汁、面包片和一壶满满的咖啡。 “亲爱的,”她说,“你看起来好迷人啊!” 当她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笑容瞬间消失了。“怎么了?”她问。 然后他告诉了她刚才的电话内容。 格兰特打着哈欠,尽管他们已经从报摊那儿喝了两杯咖啡,但他仍然没有完全醒过来,脑后的头发直直地竖着,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断地用手去捋平。 他看了西沃恩一眼,说:“昨晚我几乎没睡。”西沃恩则一直盯着前方的路。 “今天有什么新闻吗?” 他买咖啡时顺便买了一份小报,正摊在膝盖上浏览着。“没什么可看的。” “有与案件相关的内容吗?” “我可不这么想。哎呀,忘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并拍了拍口袋。 “什么东西?”那一瞬间,她觉得他可能忘带了某种救命药。 “我的手机,我一定把它落在桌子上了。” “可以用我的手机。” “是的,可我的手机能上网,如果有人给我打电话怎么办? “他们会留言的。” “希望如此……对了,关于昨天……” “让我们当它从没发生过。”她抢着说道。 “但它确实发生了。” “我只是希望它没有发生,好吗?” “你总是爱埋怨,我……” “就此打住,格兰特,”她转向他,“我的意思是要么我们不谈这个问题,要么我就告诉上司,你自己看着办!” 他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维京频道安静地播放着节目,她喜欢听,因为可以帮她振作精神。格兰特想听点新鲜的,比如苏格兰频道或者第四频道。 “我的车我说了算。”她对他说。 他让她再重复一遍“农民”警司电话中跟她说的内容。于是她又讲了一遍,令人高兴的是他们已经避开了关于那个拥抱的话题。 格兰特一边品着咖啡,一边听她讲述。尽管没有阳光,他还是戴着一副玳瑁色的防辐射太阳镜。 “听起来不错啊!”听她说完后,他说。 “那当然!”她也赞同道。 “似乎太简单了。” 她轻哼道:“简单得几乎让我们都忽视它了。” 他耸了耸肩,说道:“我是说它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是那种你要么知道要么不知道的事。” “正如你所说,的确是截然相反。” “你认为菲利普·巴尔弗对梅森了解多少? “什么?” “凭你解决的方式,你认为她是如何解决的?” “她是研究历史学的,对吧?” “没错,在学习期间她可能已经去过罗斯林教堂了。” “很有可能。” “Quizmaster知道这事吗?” “怎么可能?” “或许她告诉他自己是学历史的了。” “或许吧!” “否则,这也不会是那种她能轻易得到的线索。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吧?” “我也这么想,你也认为之前的线索要求掌握专业知识,对吗?” “似乎如此。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哪种?” “无论她是否已经告诉Quizmaster自己的专业,他都知道她了解罗斯林教堂的事。” 西沃恩明白他在想什么。“难道是她的熟人?你的意思是Quizmaster是她的朋友?” 格兰特的目光越过太阳镜的上方凝视着她,说道:“如果雷纳德·马尔是梅森家族的一员,同时也是其中的一环,我会大吃一惊。” “不,我不会吃惊。”西沃恩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我们必须回去再问问他。” 他们离开主道,进入了罗斯林镇。西沃恩将车子停在教堂礼品店旁边,教堂的大门还在锁着。 “10点开门。”格兰特读着通知,“你觉得我们要等多久?” “如果等到10点钟,那就不算久。”西沃恩坐在车里检查是否有新邮件。 “里面一定有人。”格兰特用拳头敲了敲门。西沃恩从车里出来,观察着教堂周围的墙壁。 “你擅长攀爬吗?”她问格兰特。 “我们可以试一下,”他说,“如果里面的门也是锁着的呢?” “要是有人正在进行清扫呢?” 他点了点头。但是,正在这时传来了拉开门闩的声音,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我们还没到开门的时间。”他严肃地说道。 西沃恩向他出示了警察证,说道:“先生,我们是警察。恐怕我们不能等了。” 他们跟随他顺着一条小道向教堂的侧门走去。教堂有着一个巨大的穹顶,由于西沃恩之前来过这里,她知道屋顶出现了问题。必须等屋顶干透后才能在上面施工。教堂从外面看很小,从内部看却显得很大,可能是由于华丽的装饰吧。尽管天花板上许多地方由于受潮和腐烂已经变绿了,可它看起来还是美得令人惊叹。格兰特站在过道中央,直直地注视着教堂,就像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真令人叹为观止!”他自言自语道,随即传来了墙壁反射的回音。教堂里的雕刻艺术品随处可见,但是西沃恩知道她要找的是什么,并径直走向学徒之柱。柱子距离圣器收藏室只有几步之遥,大概有8英尺高,上面雕刻的丝带像蛇般缠绕着。 “就是它吗?”格兰特问。 “是的。” “那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等我们找到的时候就知道了。”西沃恩用手抚摸着石柱冰凉的表面,然后蹲下身来。蜿蜒的蛟龙缠绕着底座,其中一条龙的尾巴缠绕在它自己身上,在尾巴处有个小角落。她把手指伸进去,从里面取出了一小张纸。 “该死的混蛋!”格兰特说道。 尽管到现在为止已经知道Quizmaster不会给法医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但她仍不厌其烦地使用手套和证据袋取证。这是一张被对折三次的便条。她打开了,格兰特挪了挪,以便他们都能看见上面打印着的内容。 你是探索者,你的下一个目标是hellbank,请遵循指示。 “我不明白,”格兰特说,“所有这一切,就只是为了这个?”他提高嗓音说道。 西沃恩又读了一遍,翻到背面,什么都没有。格兰特开始挥舞着拳头在原地打转。 “该死的混蛋!”他骂道,同时向带领他们进来的人皱了皱眉头,“我敢打赌他看到我们搜寻着所有的地方,一定会在放肆地嘲笑我们。” “是的,我想那只是一部分。”西沃恩低声赞同道。 他转向她,问道:“什么的一部分?” “这是他一部分的乐趣所在,他想看到我们疲于奔命。” “没错,但他没有看我们,不是吗?” “我不知道。有时我会觉得他正在注视着我们。” 格兰特盯着她,然后向那个带领他们进来的人走去,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威廉·伊迪。” 格兰特掏出笔记本,又问道:“伊迪先生,你的地址?”他开始记录伊迪的详细情况。 “他不是Quizmaster。”西沃恩说。 “谁?”伊迪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事。”西沃恩边说边拽着格兰特的胳膊离开了。他们回到车上,西沃恩开始写邮件: 我已经做好了接受hellbank线索的准备。 她将邮件发送出去,然后坐下来。 “现在怎么办?”格兰特问。西沃恩耸了耸肩。然而笔记本显示有新邮件,她打开读了起来: Ready to give up? That’s a surer thing(做好放弃的准备了吗?那将会是更好的选择。) 格兰特长吁了一声,“这是线索还是嘲弄?” “或许都有吧!”这时又来了一封邮件。 Hellbank,今晚6点。 西沃恩点了点头,重复道:“的确都是。” “6点?他只留给我们8个小时。” “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a surer thing’指的是什么?” “这不是线索。” 她看着他,问道:“你认为这不是一条线索?” 他勉强微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让我们再看一遍。”西沃恩又打开了邮件,“你觉得它像什么?” “什么?” “一个字谜,我的意思是,起码在语法上是说不通的,对吧?虽然差不多可以读得通,其实并非如此。” 西沃恩点点头,说道:“是有点牵强。” “如果这是个字谜线索……”格兰特抿了抿嘴,眉头紧锁地沉思着,“如果它是线索,从服从的意思来讲,‘give up’可能是指‘yield’,你觉得呢?” 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笔记本和钢笔。“我要看看它写出来的样子,”他解释道,于是他写下了那条线索,“这是一个经典的字谜结构:它的一部分告诉你要做什么,另一部分当你去做时才能明白。” “继续说,你也许快说到关键了。” 他笑了笑,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词,叨念着:“让我们假定它是一种字谜游戏。‘Ready to give up……that’s a surer.’如果你放弃——意思是实施或采用,后面字母‘that’s a surer’,那么你可以得到一个词或者词组,其含义是一个‘thing’。” “什么样的事情?”西沃恩感觉有点晕。 “那就要靠我们去发掘了。” “如果它是一个字谜……如果它是一个字谜……”格兰特不停地说着。 “无论hellbank是什么,到底它的哪一部分是和hellbank有关呢?” “我不知道。” “如果这是字谜游戏,那它岂不是太简单了?” “除非你知道字谜要怎么猜,否则光看字面含义,它什么含义都没有。” “嗯,虽然你已经解释给我听了,但对我来说它还是像天书一样让人费解。”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儿很幸运啊?加油!”他撕了一张纸下来递给她,“看看你能不能破解‘that’s a surer’。” “要想出一个有明确意思的词吗?” “词或者词组,”格兰特纠正说,“有11个字母来供你组合。” “有没有这样的电脑程序让我们用一下?” “或许有吧,可那样就相当于作弊了。” “现在,作弊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想法。” 但是格兰特没有听到,他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 “昨天我还来过这里呢。”雷布思说。比尔·普莱德已经把他的剪贴板扔在了格菲尔德广场警局。他气喘吁吁地向上攀爬着,身着制服的警察站在四周,手里拿着一卷条纹胶带,等着上面通知他们是否有必要拉上警戒线。车道上停着一排车,有记者、摄影师和一帮电视台的工作人员。消息传播得可真是快,这里的吵闹已经在整个城市传开了。 “雷布思探长,可以给我们透露点消息吗?”他刚下了车就被史蒂夫·霍利拦住了。 “你在妨碍我。” 此时普莱德正解释说是一位散步的人发现了尸体,“在一片荆棘灌木丛中,尸体并没有被刻意隐藏起来。” 雷布思沉默了,还有两具尸体没有找到,另外两具在水里,现在这具却在山坡上,它打破了整个格局。 “是她吗?”他问。 “从那件范思哲T恤来判断,我想是的。” 雷布思停下来,环顾下四周。亚瑟王座是一座死火山,位于爱丁堡市中心的一片荒地上,四周被一块鸟类栖息地和三个湖泊环绕着。“想要把尸体拖到这里来,要费不少功夫。”他说道。 普莱德点了点头,说道:“或许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 “是被引诱过来的吗?” “或许只是出来散步。” 雷布思摇摇头,说道:“我不认为她是那种喜欢散步的人。”他们又开始向前走,越来越靠近了。一群人弯着腰出现在山坡上,穿着白色的防护服和面罩——犯罪现场很容易被破坏。雷布思从这群人中认出了盖茨教授和吉尔·坦普勒。盖茨因为爬山,累得满脸通红,而吉尔在盖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在听和看。现场的警察正进行最基本的地面搜查,稍后,尸体被移走后,他们还会带着人展开拉网式搜查。这项工作并不简单,因为这里的草长得很深且非常茂密。还有一位警局摄像师正在调整镜头。 “最好不要再往前走了。”普莱德说。然后他让人拿来了两套防护服。当雷布思套上防护服时,那轻薄的材质迎着强风噼啪作响、上下翻飞。 “有西沃恩·克拉克的消息吗?”他问。 “已经联系过她和格兰特·胡德了,”普莱德说,“可目前还没联系上。” “真的?”雷布思回以微笑。 “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普莱德问。 雷布思摇摇头,“死的真不是地方。” “他们都在这里吗?”普莱德拉上连体服的拉链,然后朝着那具尸体走去。 “窒息而死。”吉尔·坦普勒告诉他们。 “约翰,这暂时是早上最可靠的推测。”盖茨纠正道。 雷布思向他点头示意,问道:“柯特医生没和你一起来吗?” “打电话说病了,他最近一直在生病。”盖茨一边继续检查尸体一边对他说道。尸体扭曲地躺着,胳膊和腿都弯曲成一定的角度。雷布思估测,周围的荆棘灌木起到了很好的掩饰作用,再加上茂盛的草丛,至少在8英尺的范围内才能发现尸体。死者的衣服也起到了伪装作用——浅绿色休闲裤,卡其色T恤衫和棕色马甲。菲利普失踪那天穿的就是这身衣服。 “通知死者的父母了吗?”他问。 吉尔点头道:“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发现了一具尸体。” 雷布思围着尸体来回走着,以便更好地观察。她的脸背对着他,在她的头发上有一些落叶和鼻涕虫爬过留下的微微发亮的痕迹。她的皮肤发紫。盖茨轻轻移动了一下尸体,雷布思看到死者的血已呈铁青色。应该是在死亡时,她的血浸红了周围的草地,又渗进了土里。这些年来,雷布思也见过不少尸体,他们的表情都极为痛苦,这令他感到十分抑郁。活力是每一个生物的关键所在,如果没了它,真的令人难以想象。他也曾见过悲痛万分的家属扑向太平间的尸体拼命地摇晃着,好像这样做,就能让他们起死回生一样。 菲利普·巴尔弗再也不会回来了。 “手指被咬了,”盖茨宣布说,似乎是对着录音机而不是对着周围的人,“很可能是当地的野生动物。” 雷布思觉得可能是鼬鼠或者狐狸。有时在电视台的纪录片中无法寻求自然的真相。 “屁也没有!”盖茨继续说。雷布思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菲利帕和袭击者搏斗过,她的指尖也许会为他们提供一些证据——指甲里或许藏着一丝血迹或者皮屑。 “真是浪费时间!”普莱德突然说。雷布思突然产生一种感觉,他并不想这样确认菲利帕的死。但自她失踪那天起,这么久以来他们所付出的努力——搜遍了机场、码头、火车……都在假定她可能——仅仅是可能——还活着。可到头来,她却躺在这里,每天都在误导他们去找可能的证据或线索。 “幸好她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盖茨说道,或许是为了安慰普莱德。这倒是真的,就在这个公园的另一个地方,有一名妇女的尸体在几个月前才被发现。尽管尸体距离人行道不远,还是在那里躺了一个多月。现在已被证实是“家庭凶杀案”——当受害者被他们的一个情人杀害时,这是非常有用的委婉说法。 下山时,雷布思看见一辆灰色的丧葬车正朝此处驶来。尸体将被装袋,并带回西部总院,让盖茨进行尸体解剖。 “脚踝处有拖拽的痕迹,”盖茨对着录音机说,“不太严重,和尸体所在的地点一样呈铁青色,她是在活着时或者刚死不久被拖到这里的。” 吉尔·坦普勒环顾了下四周,问道:“我们还要把搜查范围扩展到多大?” “50?100码吧。”盖茨告诉她。她朝雷布思的方向看了一眼,雷布思看得出来,她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彻底查明女尸是从哪儿拖过来的可能性并不大,除非她留下一些物证。 “口袋里没有东西吗?”雷布思问。 盖茨摇摇头,“手上戴着一块非常名贵的手表。” “卡地亚表。”吉尔补充道。 “至少我们可以排除打劫的可能性。”雷布思自言自语道,引得盖茨笑了起来。 “衣服没有被弄乱的迹象,”病理学家说,“所以如果怀疑作案动机的话,大概可以排除性侵犯的可能了。” “越来越好了,”雷布思看了看吉尔说,“这样下去案件将成为小事一桩。” “那我可以喜笑颜开了。”她严肃地避开了话题。 回到圣伦纳德警局时,各种消息已经散布开了,但西沃恩唯一的感觉是茫然麻木。玩Quizmaster的游戏——菲利帕可能曾经这样做过——让西沃恩感觉与失踪的学生有着密切的关系。现在不可能是失踪者了,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们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格兰特说,“只是尸体被发现的早晚问题。”他将笔记本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本子上有三四页写满了回文构词法,他坐下来,拿起笔又翻开了新的一页。乔治·西尔弗斯和埃伦·怀利此时也在刑事调查局。 西尔弗斯说:“我上周末还带我的孩子们去了亚瑟王座。” 西沃恩问谁发现的尸体。 “是出去散步的人发现的,”怀利回答,“我想应该是一位每天都坚持健身的中年妇女散步时发现的。” “她再次选择那条常规路线之前,尸体应该在那里有段时间了。”她嘀咕道。 “菲利普是一直在那里吗?”西沃恩抬头望去,看见格兰特正在忙于拼字游戏。或许像他这样继续工作是对的,但她还是禁不住感到有点厌恶。他是如何做到不被这些消息影响的呢?即使是一贯愤世嫉俗的乔治·西尔弗斯看起来也非常震惊。 “亚瑟王座,”他重复道,“就在上周末。” 怀利决定回答西沃恩的疑问。“警司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说话的时候,她低头看着桌子,又用手擦拭了几下,好像要抹掉灰尘似的。 她被伤害了,西沃恩想……尽管她说到“警司”这个词时提醒了她那次电视亮相,同时愤恨也油然而生。 正在这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西尔弗斯走了过去。 “不,他不在这儿,”西尔弗斯对着话筒说,然后又说,“等下,我再看看。”他用手捂住话筒,问道:“埃伦,你知道雷布思什么时候回来吗?” 她慢慢摇了摇头。突然间,西沃恩知道雷布思去了哪儿,他肯定是在亚瑟王座……然而理应和他在一起的怀利却不在那里。她认为吉尔·坦普勒一定要求雷布思去了那里。他经常玩瞬间消失,丢下怀利一个人。怀利好像被坦普勒故意冷落了,西沃恩很想知道她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对不起,我不知道。”西尔弗斯对着电话说,然后又说,“等下。”他把电话递给了西沃恩。 “这位女士想跟你说话。” 西沃恩走了过去,并问是谁,但西尔弗斯耸了耸肩,把电话递给她。 “喂,我是克拉克警官。” “西沃恩,我是吉恩·伯奇尔。” “你好,吉恩,我能帮什么忙吗?” “你们已经辨认尸体了吗?” “还没有百分之百确定,你是怎么知道的?” “雷布思告诉我的,然后他就匆匆离开了。” 西沃恩吃惊得嘴张成了“O”形,约翰·雷布思和吉恩·伯奇尔……很好,很好。“需要我帮忙转告他你来过电话了吗?” “我打过他的手机了。” “他可能关机了,毕竟谁都不希望在现场时被人打扰。” “什么?” “我是指案发现场。” “是亚瑟王座吗?我们昨天上午才去过那里。” 西沃恩望着西尔弗斯,似乎最近每个人都去过亚瑟王座。当她注意到格兰特时,发现他正盯着笔记本,好像被迷住了似的。 “你知道在亚瑟王座的什么地方吗?”吉恩问。 “从当萨派湖穿过一条路就到了,大约向东偏一点。” 西沃恩一直看着格兰特,只见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笔记本,注视着她。 “在哪儿……”吉恩又问。西沃恩努力在脑子里描述着具体的位置。格兰特把笔记本摆在他面前,但距离太远了她还是看不太清楚——一堆零乱的字母,还有一些被圈画起来的词组。西沃恩眯起了眼睛。 “噢,”吉恩突然说,“我知道你说的地方了,Hellbank,就是这个名字。” “Hellbank?”西沃恩确定格兰特听到了她的话,但他有些心不在焉。 “在一个很陡峭的山坡上。”吉恩继续说,“或许是因此而得名,尽管当地人想当然地相信它和女巫或者巫术有关。” “对!”西沃恩承认道,然后她又郑重其事地说,“听着,吉恩。我必须去那里一趟。”她仍盯着格兰特笔记本上被圈住的词,他已经破解了之前的字谜游戏。“That’s a surer”已经变成了“Arthur’s Seat”。 西沃恩放下电话。 “他在引导我们寻找菲利普。”格兰特低声说。 “或许。” “你说的‘或许’是什么意思?” “据你所说,他知道菲利普死了,而我们并不一定知道。他所做的一切正在把我们带到菲利普去的地方。” “她确实已经死了,除了Quizmaster之外,谁还知道她曾去过那里?” “可能那时有人跟踪她,或者是偶然碰到了她。” “你不相信我的话。”格兰特确定地说。 “我只是故意唱唱反调罢了,格兰特,就是这样。” “是他杀了她。” “那么,这位老兄为什么还要帮我们玩这个游戏?” “为了迷惑我们,”他停住,“不,是为了迷惑你,或许还有其他目的。” “那他之前就可以杀了我啊。” “为什么?” “因为现在我不需要再玩这个游戏了,我已经达到和菲利普一样的等级了。” 他摇摇头,说道:“你认为如果他给你这个线索是……下一级是什么?” “Stricture。” 他点点头,问:“如果他发送给你,你不会被诱惑吗?” “不会。”她回答道。 “你撒谎!” “那么,在没有下一关线索之后,我可以不受限制地去任何地方,他肯定知道这一点。”她想了想,“Stricture。” “你怎么想?” “菲利普被杀害之后,他给她发了一封邮件。如果是他杀的,那他究竟为什么还要给她发一封邮件呢?” “因为他是个精神病。” “我可不这么认为。” “你应该上网去问问他。” “问他是不是有精神病?” “告诉他我们所知道的一切。” “他可以一走了之的,现实点,格兰特,我们可能在大街上遇见他都认不出来,毕竟那只是个名字,甚至都不是真实的名字。” 格兰特拍案而起,说:“没错,我们是要采取行动了。从现在起,任何时候他都可能从广播中或从电视上得知尸体已被发现。他会期待从我们这里得到这个信息的。” “没错!”她说道。笔记本电脑还在她的双肩包里,连接着手机。她取出电脑,开了机,把手机和电脑一起放在地上充电。 这给了格兰特充分的思考时间。“等等,”他说,“我们要把这件事向总警司坦普勒澄清。” 她看了他一眼,说道:“又要继续按规则办事了,对吧?” 他的脸红了,但还是点了点头,说:“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必须告诉她。” 整个过程都在专心倾听的西尔弗斯和怀利十分清楚地知道,有重大事情即将发生了。 “我同意西沃恩的看法,”怀利说,“我们要趁热打铁。” 西尔弗斯不同意,说:“你要知道代价,如果瞒着长官,她知道了可饶不了你们。” “我们不打算私下里行动。”西沃恩盯着怀利。 “我们要行动,”格兰特说,“现在它是一起谋杀案,西沃恩,停止这个游戏的时候到了。”他双手撑在她的桌子上,“发邮件,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了。” “也许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反驳道,可话一说出她就有些后悔了。 “很高兴听到你终于说点实话了。”格兰特说。 “我都听到了。”约翰·雷布思说着从门口走了进来。埃伦·怀利站直身子,双手抱肩。“对了,说到这,”他继续说,“埃伦,对不起,我本来该给你打电话的。” “没关系!”她虽然这么说,但房间里的每个人都清楚她并不是这么想的。 当雷布思听过西沃恩对事件的解析后——尽管不时地被格兰特打断,然后发表一两句评论或者不同的看法——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他拿主意。他伸出一个指头指着笔记本屏幕的上方。 “你们告诉我的一切,”他建议,“都需要向总警司坦普勒报告。” 西沃恩看到,格兰特没有因为被证明正确就表现出令人厌恶的沾沾自喜。同时,埃伦·怀利看起来像要迫不及待地对某人开战……作为一个谋杀案工作组,显然他们还不合格。 “好了,”她想缓和一下气氛,“我们会报告给警司的。”看到雷布思点头赞成,她又补充道,“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这并不是你们做的。” “我?”他说,“我不可能拿到第一手线索,西沃恩,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在我看来,电子邮件是一门黑色艺术。” 西沃恩笑了笑,但在她心中还有件事悬而未决——黑色艺术……棺材被用于女巫的法术……菲利普死在一个叫Hellbank的山坡上。 巫术? 吉尔·坦普勒、比尔·普莱德、雷布思、埃伦·怀利、西沃恩,以及格兰特六个人挤在位于格菲尔德广场警局的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只有坦普勒一个人坐着。西沃恩已经把所有的电子邮件打印出来了,坦普勒在静静地翻看着,最后她抬起头。 “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确认出Quizmaster吗?” “据我所知没有。”西沃恩承认。 “还是有可能的,”格兰特说,“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不确定用什么方法,但我想还是有这种可能的。就说病毒吧,美国人好像能够跟踪到它们。” 坦普勒点头赞成道:“是的。” “大都会警署有个专门的网络犯罪调查组,是吧?”格兰特继续说,“他们应该和联邦调查局有联系。” 坦普勒看着他,说道:“格兰特,你能够胜任吗?” 他摇摇头,说:“我喜欢电脑,但对它并不是十分精通,我的意思是我很乐意去联络……” “好极了!”坦普勒转身对西沃恩说,“你对我们说过的德国学生……” “怎么了?” “我想知道更多细节。” “应该不难做到。” 突然,坦普勒的目光转向怀利,问:“埃伦,你能解决这件事吗?” 怀利看起来很惊讶,说道:“我想可以的。” “你正在我们中间搞分裂吗?”雷布思插嘴道。 “除非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理由不这么做。” “一个玩偶落在了瀑布那儿,现在尸体又被发现了,这种情况之前也出现过。” “我相信那个棺材制作者的话,它们是不同的工艺。” “那你把这归为偶然性吗?” “我现在没有把它归为任何结论,如果有其他相关的信息,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但现在我们遇到了一宗谋杀案,它改变了一切。” 雷布思朝怀利望去。她正慢慢回味着整个案件——从满是灰尘的案发现场到对一个学生离奇死亡的背景调查……这些都还没完全令她真正兴奋过。与此同时她再也不会一如既往地支持雷布思了——她必须努力改变自己受歧视的状况。 “好吧,”坦普勒打破沉默,“现在要做的是,回去调查尸体。对,我知道某些地方还不够清楚。”她把那些纸整理在一起,递给了西沃恩,说道,“你能多待一会儿吗?” “好的。”西沃恩说。其他人都从屋子里出去了,他们很乐意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然而雷布思却在坦普勒的门口徘徊着,他的目光越过房间落在了远处墙上的那些线索上——传真、相片以及其他资料。有人正忙着拆下那些图纸,因为这不再是一起人口失踪案。调查的速度似乎已经慢了下来,并不是由于受到震惊或是出于对死者的同情,而是由于事情已经改变了,没必要像原来那么匆忙,已经没有人等着他们去营救了…… 办公室里,坦普勒在询问西沃恩是否愿意重新考虑下联络人的职务。 “谢谢你的好意,”西沃恩回答,“但我还是不想。” 坦普勒向后靠在椅背上,问道:“愿意告诉我原因吗?” 西沃恩环顾四周,似乎在搜索着那些隐藏在光秃秃的墙壁里的词汇。“我现在还想不出来,”她耸耸肩,“就是不喜欢。” “好吧,那我也不追问了。” “我明白,或许由于我自己陷在这个案子里太深了,我想继续查清楚。” “好。”坦普勒拖着第二个音节说,“我想我们就谈到这里吧。” “好的。”西沃恩伸出手抓住了门把手,试着不去想她话里的意思。 “对了,你能让格兰特来一趟吗?” 西沃恩将门打开了大概两英寸,然后点了点头离开了。雷布思在门口探了探头。 “吉尔,有空吗?” “差不多吧。”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忘记……” “忘了?”她苦笑着。 他手里拿着三份传真,说:“这些传真来自都柏林。” “都柏林?” “那里有个联系人叫作德克兰·麦克马纳斯,我正在向他打听科斯特洛家族的情况。” 她看了看传真,问:“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只是种预感。” “我们已经调查过那个家族了。” 他点头道:“当然,打电话很快,而后很快就得知并无犯罪证据。但你我都明白,所有故事都是这样开始的。” 在科斯特洛家族这个案件中,这个故事可长着呢。雷布思知道他已经让坦普勒上钩了。当格兰特·胡德敲门的时候,她告诉他5分钟后再来。 “最好10分钟后。”雷布思补充道,并朝这个年轻人眨了眨眼。然后他把三个文件箱从空椅子那里搬过来,这样会让他舒服点。 麦克马纳斯传过来很多消息。大卫·科斯特洛在青年时很疯狂,用麦克马纳斯的话说,就是由于拥有太多的金钱却没有得到足够关注的结果。由于飙车,在被开具的超速罚单上,曾有这样的口头警告:如果这些恶棍再作恶就让他们蹲监狱;还在酒吧打过架,砸过窗户,摔过手机,曾于下午3点左右在一个公共场合——奥康奈尔桥——至少酿成两起事故。最后一个事件甚至把雷布思都给镇住了。据说,当年仅有18岁的大卫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警告记录了,上面记载着那些同时禁止他出入的酒吧——鹿头酒吧、格罗根、戴维伯恩斯、奥多诺霍、多希尼和内斯比特、希伯恩……共11个。前些年,他的一位女友还向警察抱怨,她曾在利菲河岸一家夜总会外挨过他迎面一拳。坦普勒看到此处时抬起头来。 “她没能记清楚那个夜总会的名字,”雷布思说,“最后,她放弃了。” “你觉得有人用钱做了手脚吗?” 他耸耸肩,说:“继续看吧。” 麦克马纳斯承认大卫·科斯特洛已彻底改头换面,并指明他的转变开始于18岁时的那次生日聚会。那时他的一个朋友,曾试图在两个屋顶间进行大胆的跳跃,结果不幸跌落到下面的巷子里。 他没有死,但脑损伤,脊椎受损……使他基本上和植物人差不多了,需要全天照顾。雷布思回想起在大卫公寓里那半瓶酒……他曾以为他不是酒鬼。 “当时非常震惊,”麦克马纳斯写道,“让大卫迅速清醒了,否则,他可能会变成与其父亲一模一样的儿子,就像一块残忍的大顽石。” 有其子必有其父。托马斯·科斯特洛已经报废了六辆车,却从没丢过驾照。他发怒的时候,他妻子特丽萨曾两次叫来警察。两次警察都发现他的妻子在浴室里,锁着门,但是在托马斯用餐刀攻击的地方,却不见任何碎片。“正试着把门打开,”第一次他向警官解释,“尽管是她自己把自己弄进去的。” “不是我自己进来的!”特丽萨大叫着反驳。(在传真的空白处,麦克马纳斯写到:特丽萨因此两次服用过量药品,城市里的每个人都觉得她很可怜——如此勤劳工作的妻子,而她的丈夫则暴虐、懒惰,且未经丝毫努力而一夜暴富。) 在柯里奇时,托马斯曾因辱骂一位游客被管理员驱逐出游览区。当一个赌注登记经纪人问他是否要偿还他已经拖欠了几个月的巨额赔款时,他竟然威胁这位经纪人要割掉他的阴茎。 随着案情的发展,苏格兰那两间屋子现在看来…… “挺有意思的一家子。”坦普勒评论道。 “典型的都柏林家庭。” “他家所有人都被警方调查过了。” “啧啧,”雷布思说道,“那我们现在不用采取什么行动了吗?” “天哪,当然了!”她苦笑着,“你如何看待这些事情?” “大卫·科斯特洛的某些背景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他的家族背景我们同样不了解,他们现在还在这个城市吗?” “几天前他们就回爱尔兰了。” “他们还会再来吧?” 她点点头,说道:“是的,因为菲利帕被找到了。” “通知大卫·科斯特洛了吗?” “他肯定已经得知消息了。如果菲利帕的父母不说,媒体也会报道的。” “我应该去趟他那里。”雷布思自言自语。 “你不可能无处不在的。”吉尔说。 “我想也不能。”他承认道。 “好吧,当他们来这里的时候好好和他们谈谈。” “那她男朋友呢?” 她点点头,说:“但也不要过分了……不要在悲伤的人面前表现得太过兴高采烈。” 他笑了笑,说:“总要考虑到媒体因素,对吧,吉尔?” 她看着他说:“能让格兰特进来一下吗?” “一位顺从的年轻警官马上就来。”他拉开门说道。格兰特站在那里,鞋跟着地,左右摇晃着。雷布思什么也没说,只在擦肩而过时瞥了他一眼。 10分钟后,格兰特看见西沃恩正在接一杯咖啡。 “坦普勒怎么打算的?”她情不自禁地问。 “给我提供了联络人的职位。” 西沃恩专注地搅拌着她的咖啡,说:“我想可能是这样。” “我会出现在电视上!” “我很高兴。” 他盯着她看了看,说:“你还可以再努点力啊!” “没错,我本来就能的,”他们对视着,“谢谢你帮助我破解线索,没有你,我还真做不到。”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的合作关系已经瓦解了。“噢……好吧,”他说,“听着,西沃恩……” “怎么了?” “对于办公室所发生的……我真的很抱歉。” 她勉强笑着说:“你怕我告发你吗?” “不……我不是指那个……” 其实,他们都明白。“周末去理发,买套新西服吧!”她建议。 他看了看自己的夹克。 “如果你打算出现在电视上,那就穿纯色衬衫,不要条纹或格子的。噢,格兰特……” “怎么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顺着他的领带滑落下来。 “这个也要纯色的,卡通人物一点都不好玩。” “总警司坦普勒也这么说过。”他听到了很吃惊,低头去检查了一下领带上的辛普森标识。 格兰特·胡德第一次在电视上亮相是在当天下午。他坐在吉尔·坦普勒的身边,吉尔好像正在读着一份关于尸体的相关报道。埃伦·怀利注视着其中一部官方摄像机。暂时还没有胡德说话的分儿,但她注意到,当媒体都开始提问时,他斜着身子向坦普勒耳语,发表着自己的评论,长官一直点头回应。比尔·普莱德坐在吉尔的另一侧,圆满地回答着大部分问题。现场每个人都想知道尸体是不是菲利普·巴尔弗的,他们更想知道死亡的原因。 “我们的工作还没有进行到确定尸体身份的阶段。”普莱德澄清道,并通过轻声咳嗽以示强调。他看起来有些紧张,怀利知道咳嗽是由于声带抽搐。她曾经也是这样,需要清清喉咙。吉尔·坦普勒瞥了普莱德一眼,看来胡德把此举当作对自己的暗示。 “死因还没有确定,”他说,“所以下午晚些时候我们还将安排后续的尸体检查,大家都知道,今晚7点还会召开发布会,到那时我希望会有更详细的信息可以提供。” “那就是说死因可疑?”一个记者大声发问。 “在目前初期阶段,是的,我们认为死因可疑。” 怀利咬着圆珠笔头,随后又把笔立在桌上。毫无疑问,胡德打扮得很酷。他换了套全新的衣服——看起来也是新牌子。她想他的头发肯定也洗过了。 “现在我们只能说这么多,”他正在告诉媒体,“至于你们提到的鉴定,必须要联系家人才能确认身份。” “我能问下菲利普·巴尔弗的家人会来爱丁堡吗?” 胡德有些不高兴地说:“我不打算回答此类问题。”他旁边的吉尔·坦普勒赞成地点了点头,并表现出了自己的厌恶。 “我想问问普莱德探长,对于失踪者的调查是否还在进行?” “调查还在进行中。”普莱德确定地说,刚才胡德的表现已经给了他自信。怀利本来想关掉录像机的,但其他人都在注视着她,所以她站起身来走到走廊的饮料机前。当她回来时,发布会已经结束了,有人已经关掉了录像机,把她从痛苦中解救了出来。 “刚才他表现得不错,是吧?” 她看着发问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恶意。“是的,”她肯定道,“他做得很好!” “比某些人好多了。”又有人说。她回头一看,三个警察正站在那里,都来自格菲尔德警局,却没一个在看着她。她伸手去拿咖啡,却没有端起来,她害怕被人看到自己发抖的双手。她把注意力转移到西沃恩给的关于德国学生的纸条上,她可以去打电话,先让自己忙起来。 相对于一直萦绕在她脑中的烦恼,拿起字条的感觉好多了。 西沃恩正给Quizmaster发邮件,她花了20分钟才做好准备。 Hellbank的线索已经解决。菲利帕的尸体已经找到。你想谈谈吗? 没过多久,他回信了。 你是怎么解决的? 亚瑟王座之谜,还有那个山坡的名字Hellbank。 是你找到的尸体吗? 不,是你杀了她吗? 不是。 但是提到这个游戏,你不认为有人在帮她吗? 我不知道,你想要继续玩下去吗? 继续? 接下来是Stricture。 她盯着屏幕,心想:菲利普的死对他真的没什么影响吗? 菲利普死了,有人在Hellbank杀害了她,我要你去那里看看。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过来。 爱莫能助。 我觉得你能,Quizmaster。 恭敬不如从命了,也许我们可以在那里见面。 她想了一会儿,继续发送:游戏的终极目标是什么?什么时候结束? 没有回应,她意识到有人站在她身后——雷布思。 “你的情人男孩怎么说?” “情人男孩?” “你们看起来经常在一起。” “那是工作。” “但愿是吧,那他说什么了?” “他想让我继续玩这个游戏。” “告诉他滚开,你现在用不着他了。” “用不着了吗?” 这时电话响了,西沃恩接起来。 “是……好的……当然。”她看看雷布思,他正在四处转悠。她挂了电话后,他期待地扬了扬眉毛。 “是总警司,”她解释说,“既然格兰特现在是联络员,我会坚持待在电脑前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找出可以追踪Quizmaster的办法,你认为重案组怎么样?” “我怀疑那些家伙只会拼写‘modem’,从来没想过要用它。” “但他们会向政治保安处[1]求助。” 雷布思只是耸耸肩,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 “我还要做件事,就是再详细调查一下菲利普的朋友和家人。” “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独自去Hellbank。” 雷布思点头道:“你认为她也没去吗?” “那她需要知道伦敦的地铁线路、地理常识、苏格兰语、罗斯林教堂及拼字游戏。” “要求很离谱?” “我想是的。” 雷布思陷入了沉思。“无论Quizmaster是谁,他也必须知道这些。” “同意。” “也知道她至少有一线希望解决每一个谜题?” “我想可能还有其他人……并不是我,而是菲利帕在玩时,他们不仅仅要限定时间,还要相互竞争。” “Quizmaster没有说吗?” “没有。” “我想知道为什么。” 西沃恩耸了耸肩,说:“我相信他有他的理由。” 雷布思用手撑着桌子,说道:“看来是我错了,毕竟我们还是需要他的。” 她看着他,说:“我们?” 他举起手,说:“我的意思是,这个案子需要他。” “好的,因为我在想你是否在用你的惯用伎俩……” “什么伎俩?” “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听你指挥。” “不要那么想,西沃恩,”他停顿了下,“如果你想跟她的朋友们谈谈……” “怎么了?” “其中会包括大卫·科斯特洛吗?” “我们已经跟他谈过了,他说他对这个游戏毫不知情。” “但你还是打算要再找他谈谈,对吧?” 她忍着笑,说:“我就这么容易被人识破心思吗?” “或许是我太会察言观色了,我自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先请你喝杯咖啡,然后慢慢告诉你……” 那晚,约翰·巴尔弗由一位家族朋友陪着,对他的女儿菲利帕进行了正规的身份鉴定。他的妻子在雷纳德·马尔的车后座上等着,但他们并没有在停车场等待,马尔开着车在附近的街道转了转。在比尔·普莱德的建议下,20分钟后又回到了停车场。比尔·普莱德陪同巴尔弗先生来到身份鉴定工作室。 有几个执着的记者仍旧待在现场,但没有摄影师,看起来苏格兰的媒体还是有些职业准则的。没人上去向那些丧亲之人问问题,他们只是想让后续的报道更可信而已。鉴定结束时,普莱德用手机给雷布思打了个电话。 “然后就看我们的了。”雷布思对屋里的人说。他现在正和西沃恩、埃伦·怀利和唐纳德·德弗林坐在牛津酒吧里。格兰特·胡德拒绝了喝酒的提议,他说他必须迅速攻克媒体课程——名字和面孔。发布会的时间改在晚上9点了,希望那时能够结束验尸,能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 “天哪!”德弗林脱下夹克,在羊毛衫宽大的口袋里紧握着拳头,“多么可怕的耻辱!” “抱歉,我迟到了。”吉恩·伯奇尔边走边脱下外套。雷布思给她腾出一个椅子,接过外衣问她想喝点什么。 “我来请客吧!”她说,可他摇了摇头。 “是我邀请大家的,至少第一轮应该由我来请客。” 他们已经占据了里面房间中最好的桌子,由于那会儿酒吧的人不多,加上对面墙角的电视很吵闹,这使得他们的谈话内容不太可能被窃听。 “是一种仪式吗?”雷布思走开后,吉恩问。 “也有可能是葬礼前的守灵。”怀利猜测。 “是她吗?”吉恩问。他们的沉默已经足够回答她的提问了。 “你从事巫术方面的研究吗?”西沃恩问吉恩。 “信仰体系。”吉恩纠正她,“不过,也对,巫术也是信仰体系的一部分。” “那仅仅是些棺材,还有菲利普的尸体正巧是在一个叫Hellbank的地方被发现……你说过这个地方可能与巫术有关。” 吉恩点点头,说:“Hellbank可能真的是因此而得名的。” “如果是真的,在亚瑟王座发现的小棺材有可能与巫术有关吗?” 吉恩看着一直在专心听她俩说话的德弗林,她正考虑要说什么时,德弗林说话了,“我十分怀疑亚瑟王座棺材和巫术之类的东西有关,那不过是你的一个有趣的假设而已。我们既然认为能从中受到启发,总是更愿接受诸如此类的神秘力量。”他对西沃恩笑了笑,“一位侦探会有这样的愿望,真令我印象深刻。” “我又没说我是。”西沃恩很快恢复过来。 “或许,希望抓住救命稻草?” 当雷布思端着吉恩的柠檬苏打水回来时,他注意到整个桌子周围笼罩着沉默的气氛。 “好了,”怀利不耐烦地说,“既然我们都在这里……” “既然我们都在这里……”雷布思附和道,同时举起了他的酒杯,“干杯!” 他没有直接喝,而是等着其他人都举起酒杯。这就是苏格兰:你不能拒绝别人敬的酒。 “好了,”说着他放下了酒杯,“现在要解决的是一起谋杀案,我只想打心眼儿里确定一下我们的立场。” “不是在早晨例会上已经说过了吗?” 他看了怀利一眼,说:“那就把现在当作是非正式的情况介绍会。” “把酒杯当成圣经了吗?” “我向来支持激励计划,”他朝她不自在地笑了笑,“好的,我想下面这些就是目前我们掌握的资料:我们已经得知伯克和赫尔的情况——按年代顺序排列,紧接着在亚瑟王座发现了许多小型棺材。”他朝吉恩看去,发现尽管在德弗林旁边的长椅上还有空位,但她还是从另一张桌子那里又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西沃恩的旁边。“然后,不管有没有联系,在妇女们突然消失或死亡的地方,我们发现了一系列类似的小棺材。菲利普·巴尔弗失踪以后,在瀑布镇也发现了类似的棺材。然后,发现她死在了亚瑟王座——最初发现棺材的地方。” “那里离瀑布镇非常远,”西沃恩觉得有必要指出来,“我的意思是,其他棺材不都是在案发现场不远处被发现的吗?” “瀑布镇的棺材也和其他的不同。”埃伦·怀利补充道。 “我并不这么认为。”雷布思打断怀利,“我只是想确认,是不是只有我认为它们之间有联系?” 他们面面相觑,没人发言。直到怀利举起她的红玛丽酒,她看着鲜红的液体,提到了那个德国学生:“剑和巫术,角色扮演游戏,他们都死在了苏格兰的山坡上。” “没错。” “但是,”怀利继续说,“很难和失踪及溺水联系起来。” 德弗林看起来好像被她说服了。“是的,”他补充道,“在当时溺水被认为是可疑的,并且我对相关细节的检查也没让自己信服。”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放在他那宽松的棕色裤子闪闪发亮的膝盖处。 “好吧,”雷布思说,“那么我就是唯一持此观点的人了?” 这次,甚至连怀利也没有开口。雷布思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好吧,”他说,“谢谢大家的信任。” “听着,我们为什么在这里?”怀利把手放在桌上,“不就是因为你正努力说服我们要像一个团队一样工作吗?” “我只是说这些蛛丝马迹或许最终会是一个故事的组成部分。” “伯克和赫尔在Quizmaster的寻宝游戏中吗?” “是的,”但是雷布思这时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自信了,“天哪,我不知道……”他将手伸到脑后。 “听着,谢谢你的酒……”埃伦·怀利的酒杯已经空了。她从长椅上拿起双肩包,打算站起来了。 “埃伦……” 她看着他,说:“约翰,明天是个重要日子,是调查谋杀案的第一天。” “只有在病理学家宣布后,才能算作正式的谋杀调查。”德弗林提醒她。她看起来似乎有话要说,却只对他冷笑一下,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就道别了。 “他们一定与什么有关,”雷布思低声说着,几乎是自言自语,“我现在还想不出来是什么,但关系一定存在……” “或许是不利的东西。”德弗林说,“开始就被困住——正如大洋彼岸的兄弟所说的——这是一种对案件的调查和其本身都不利的情况。” 雷布思也想给他一个刚刚埃伦·怀利那样的冷笑。“我想下一轮就该你们了。”他说。 德弗林看看手表说:“确实,我恐怕不能再逗留了。”他离开桌子站起来,好像有些痛苦,“我猜其中一位女士可以为我提供便车吧?” “你家正好在我回家的路上。”西沃恩说。 当雷布思注意到她朝吉恩瞟了一眼时,他才变得温和起来,那意味着她将把他们两个人单独留下了。 西沃恩又说:“我想在走之前再陪大家喝一轮。” “或许得下次了。”雷布思眨着眼睛跟她说。他和吉恩静静地坐着直到他们都走了,雷布思正要说话时德弗林却又拖着步子走了进来。 “假设我是对的,”他问,“我现在就没什么用了?”雷布思点点头,“如果那样的话,文件将会被送回原来的地方吗?” “我会让怀利先着手去做。”雷布思答应道。 “那就太感谢了,”德弗林直接对吉恩笑了笑,“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她说。 “将来我也许偶然会到博物馆去,或许还能有幸让你领我四处参观一下。” “我很乐意。” 德弗林低头鞠躬,然后向楼梯走去。 “我希望他不要回来了。”他走后,她嘟囔着。 “为什么?” “他让我感觉毛骨悚然。” “你并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他转向她,“但不要担心,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安全的。” “噢,我并不希望。”她说道,杯子上方,她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当消息传来时,他们还躺在床上。雷布思光着身子坐在床沿接电话,意识到暴露在吉恩面前的画面后他感到很不自在——他腰部围着一圈赘肉,胳膊和肩膀的肥肉比肌肉还多。让他感到安慰的是:幸亏不是从前面看,否则会更糟糕…… “是勒死的。”他对她说,又躺了回去。 “这么快?” “毫无疑问,在颈动脉处有伤痕,她可能当时昏了过去,然后他把她勒死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被害人顺从、没有反抗,杀人会更容易些。” “你很专业?曾经杀过人吗,约翰?” “和你注意到的并不一样。” “那是谎话,对吗?” 他看着她点点头,她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要是不想谈论,没关系的。” 他抱住她,吻着她的头发。房间里有一面镜子,是那种立式穿衣镜,所以能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全身。镜子对着床,雷布思想知道这是不是刻意摆放的,但他没问。 “颈动脉在哪儿?” 他指着自己的脖子说:“往这里使劲压,几秒钟人就会晕过去。” 她看清楚了,在她自己的脖子上试了试。“有意思,”她说,“除了我大家都知道吗?” “知道什么?” “它的位置和可能的后果。” “我不这么认为,你到底在想什么?” “只有那些做过的人才会懂。” “警察也知道,”他承认,“由于这种方式太明显的原因,这几年已经不常用了。但曾有段时间,用这种方法可以制服那些不守规矩的犯人。我们过去称之为‘死神之握’。” 她笑着说:“什么?” “看过《星舰迷航》你就会知道的。”他捏着她的肩胛骨。她扭动着身体,捶打着他的胸脯,之后将手放上去。雷布思想起了军事训练,以及那些传授给他的攻击术,包括颈动脉按压…… “医生知道吗?”吉恩问。 “或许那些受过医学方面训练的人可能知道。” 她看起来若有所思。 “为什么这么问?”最后他问道。 “只是从文件上得来的。菲利帕的一个朋友不就是学医的吗?也就是那天晚上她要去见的其中一个人……” [1]属于英国警察部门的一部分。 第十章 THE FALLS 他叫艾伯特·温菲尔德,朋友都叫他阿尔比。当得知警察将再次和他谈话时,他似乎非常惊讶,但在第二天上午约定的时间还是到了圣伦纳德警局。雷布思和西沃恩都在忙其他工作,温菲尔德足足等了15分钟。直到两个高大的警卫将他带进审讯室,他俩又让他多等了15分钟。门外,西沃恩和雷布思相互对视一眼,并点头示意,然后雷布思用力推开了门。 “温菲尔德先生,很感谢你能来。”雷布思说着,啪的一声关上门。这个年轻人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房间的所有窗户都紧闭着,令人窒息。在一张狭窄的桌子两侧放着三把椅子——一侧有两把,另一侧有一把。温菲尔德一直盯着对面的两把空椅子,正对着桌子的墙面上挂有录音机、录像机,桌上写有名字,显然是之前的受审者留下的。墙上的禁烟标志被圆珠笔画得面目全非,接近房顶位置的墙上装着一台监视器,监视着室内的一举一动,并根据要求来决定是否需要录像。 雷布思向桌子的方向挪动椅子时,故意让椅子发出尽可能刺耳的摩擦声,并随手将一沓未注名的文件重重扔在桌上,弄得温菲尔德一头雾水。他不知道的是这些白纸全都是从复印机里拿出来的。 雷布思将手放在文件上,笑着对他说:“你一定受惊了吧?”声音极其平静、柔和、关切……西沃恩在雷布思旁边坐下来,介绍道:“我是克拉克警员,这位是雷布思探长。” “什么?”年轻人问。浸满了汗水的额头被灯光照得锃亮,棕色的短发形成了一个美人尖,下巴长着粉刺。 “菲利普被杀的消息,一定让你感到很震惊吧?”西沃恩继续问。 “当然……绝对。”他的口音听起来像英格兰人,但雷布思知道他不是。在南方接受过私人教育的经历印证了他是苏格兰人。他的父亲在香港经商,3年前与妻子离婚,现居住在帕斯郡。 “你跟她很熟,是吗?” 温菲尔德看着西沃恩说:“可以这么说。她是卡米尔的好朋友。” “卡米尔是你的女朋友吗?”西沃恩问。 “她是外国人吗?”雷布思高声问道。 “不……”他的目光转向雷布思,只停留了几秒,“她是斯塔福德郡的。” “那就是说她是外地人了?” 西沃恩看了看雷布思,担心他过于气盛。温菲尔德盯着桌面一动不动,雷布思向西沃恩使了一个眼神。 “这里热吗,艾伯特?”西沃恩插了一句,“你介意我叫你艾伯特吗?” “不……不,可以的。”他又抬头看了下她,立刻转向雷布思。 “开一下窗怎么样?” “太好了。” 西沃恩看了看雷布思,他再一次挪动椅子并发出刺耳的声音。窗户很小,开在外墙上。雷布思踮起脚尖,将窗户往里拉开了三四英寸,微风便拂面而来。 “好些了吗?”西沃恩问。 “好多了,谢谢。” 雷布思站在温菲尔德的左边,双臂交叉倚墙而立,正好站在监视器下。 “还有几个问题。”西沃恩接着说。 “好的……问吧。”温菲尔德很配合地点头答道。 “你认为你跟菲利普的交情好吗?” “我们有时一起去……我的意思是好几个人,一起去吃饭……” “在她家?” “也有一两次在我家。” “你住在植物园附近?” “是的。” “那是城里不错的地段。” “是我父亲的房子。” “他住在那里吗?” “不,我的意思是,那栋房子是他买给我的。” 西沃恩又看了看雷布思。 雷布思喃喃自语:“不错。”仍然双臂交叉着。 “要不是我父亲出钱,我是买不起那房子的。”温菲尔德说。 “你当然买不起。”西沃恩说。 “说说菲利普的男朋友吧。”雷布思说。 温菲尔德一直盯着雷布思的鞋,说:“大卫?想知道他什么?” 雷布思弯下腰,在温菲尔德面前摇了一下手说:“我在这儿呢,伙计。”然后又直起腰。温菲尔德的目光停留了几秒钟。 “我只想知道,你把他当作你的朋友吗?”雷布思问。 “嗯,现在说是,有点不太合适……我的意思是有些别扭。他们两个在闹分手,然后又和好了。” “那你站在菲利普这边?”西沃恩猜测。 “我必须这样做,我的一切立场都要和卡米尔保持一致……” “你说他俩在闹分手,是谁的错呢?” “我认为是他们性格不合……人们常说异性相吸,有时候却适得其反。” “温菲尔德先生,我没上过大学,你还是解释一下吧。”雷布思说。 “我的意思是,他俩在很多方面性格相似,这使得他们很难相处。” “吵架吗?” “何止吵架,双方必须有个输赢,连平局都不行。” “这些不和有没有转化成暴力?” “没有。” “大卫的脾气暴躁吗?”雷布思继续问。 “跟其他人差不多。” 雷布思两三步走到桌旁,身体微倾,身影遮住了温菲尔德。“你见过他大发脾气的样子吗?” “没有。” “没有?” 西沃恩清了清嗓子,示意雷布思问到点子上了。“艾伯特,菲利普喜欢玩电脑游戏吗?”西沃恩的声音极其柔和。 “不知道。”被问及这样的问题,他很惊讶。 “你玩吗?” “大一的时候玩过毁灭……在学生会的时候还玩过弹球游戏。” “是网络弹球游戏?” “不是,就是一般的弹球游戏。” “菲利普曾玩过一种类似于寻宝的网络游戏。”西沃恩打开一份资料,并顺手挪到温菲尔德面前,“这些线索让你想起了什么没有?” 他皱着眉头读着面前的资料,然后吐了口气说:“什么也没有。” “你是学医的?”雷布思打断道。 “是的,大三学的。” “很难学吧。”西沃恩说着又将那张资料拿回自己面前。 “你可能都不相信。”温菲尔德笑了笑。 “我们相信。”雷布思说,“在工作中,我们经常会与医生打交道。”虽然他所说的“我们”中的一些人会刻意躲避他们…… “我想你知道颈动脉的一些知识吧?”西沃恩说。 “我知道它的部位。”温菲尔德很是疑惑地回答道。 “那它的功能是什么?” “它是颈部的动脉。准确地说,有两条。” “用来将血液送入大脑吗?”西沃恩问道。 “我查了下字典。”雷布思对温菲尔德说,“这个词来自希腊语,是‘睡觉’的意思。知道为什么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按压颈动脉会让人窒息。” 雷布思点头道:“是的,深度昏迷。如果持续挤压……” “天哪,难道这就是她死亡的原因?” 西沃恩摇头说:“我们认为她是首先被打昏,然后才被勒死的。” 审讯室里瞬间沉寂下来,温菲尔德的目光在两位侦探间游离着。然后他起身要站起来,手指紧紧抓着桌沿。 “上帝啊,你们不会认为……发发慈悲吧,你们认为凶手是我?” “坐下。”雷布思命令道。其实,温菲尔德还没完全站起来,只是膝盖一直僵在那里。 “我们知道不是你。”西沃恩的语气非常肯定。温菲尔德坐了下来,几乎跌倒。 “我们知道你不是凶手,因为你有证据。当天晚上你和其他人都在酒吧里等菲利普。” “是的,是的。” “所以你没必要担心。”雷布思说着又退到墙边,“除非,你还知道什么。” “不,我……我……” “艾伯特,你们这些人中还有谁喜欢玩网络游戏吗?”西沃恩问。 “没有,特里斯特的电脑上有个盗墓游戏,但几乎人人都会玩。” “也许吧。”西沃恩说,“你的朋友中还有谁是学医的?” 温菲尔德摇头,但西沃恩知道他仍在思考。“克莱尔,”他说,“克莱尔·本齐。我在聚会上曾见过她两次,但她是菲利普的朋友……我觉得应该是她以前的同学。” “她是学医的吗?” “是的。” “你认识她吗?” “她比我小一届,学的专业也不一样。哦,对了……”他抬头看了下西沃恩和雷布思,“该死的是,她想成为一名病理学家。” “是的,我认识克莱尔。”柯特博士边说边领着他俩走向走廊。他曾是这个大学医学系的老师,办公楼就在麦克尤恩厅后面的那栋大楼里,雷布思之前来过这里。这里曾经是柯特和盖茨的教务办公室,但他从来没去过讲堂。柯特正带着他们去往那里。雷布思关切地问柯特的身体现在是否有好转,柯特解释说是胃病。“她是一个很友善的女孩,学习也非常好。我希望她能留在学校。” “你这么说是意味着……” “她才大二,还可能会改变主意。” “有很多女性病理学家?”西沃恩问。 “不多,整个国家都很少。” “你做了个奇怪的决定,不是吗?”雷布思接着说,“我的意思是你那时还很年轻。” “也不是,”柯特沉思道,“我之前都是在研究生物学,解剖青蛙之类的。”他笑了笑,“所以相对活物,我更喜欢与死物打交道,没有必要去担心诊断,没有家人会等待,也不用为失误承担后果……”他在一扇门前停下来,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看室内,“就是这儿了。” 这间教室很小很破旧,墙的四周装饰着薄木板,弯曲的木质长椅靠在墙边。柯特看了下手表:“还差一两分钟才下课。” 雷布思往教室内看去。一个他不认识的老师正在给十几个学生上课。黑板上清晰地画着几张图表。现在,老师站在讲台上擦黑板。 “教室里看不到有尸体标本啊。”雷布思说。 “我们在实践课上才会用到。” “你们还得到西部综合医院吗?” “是的,到那儿的交通非常方便。” 太平间的尸检房早已不用了,之前主要是怕通风设备带出来的病菌引发肝炎,但又没有资金建新的尸检房,所以为了满足病理学家的需求,西部综合医院当然是他们的首选场地。 “人体是个令人着迷的机器。”柯特说,“只有尸检后才能完全体验到这一点。医院的手术只是集中在某一特殊部位,而我们却可以随意解剖任意部位。” 从西沃恩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希望他在这个话题上能止住激动的心情。“这是一幢老式建筑物。”她强调说。 “在大学的建筑物里面,不算是很老的了,这所医科学校来自早期的旧学院。” “这里就是他们发现伯克的尸体的地方吗?”雷布思追问。 “是的,在他被处以绞刑后,有一条隧道是通向旧学院的,尸体都是通过这条隧道运输的——对于那些在夜里被处决的人来说。”他看了看西沃恩继续说道,“复活男子。” “这会是一个很好的乐队名字。” 他皱着眉头以轻蔑的眼神瞟了她一眼,说:“尸体盗贼。” “那张皮是从伯克的尸体上剥下来的?”雷布思继续问。 “关于这一点,你知道得很多。” “直到最近我才有所了解,隧道是否仍然存在?” “还存在一部分。” “有时间的话,我想看看。” “德弗林是你的熟人。” “是吗?” “他是早期医学系非正式的历史学家,写过关于这个问题的很多小册子……是他自己印刷的,但让人很受启发。”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非常了解伯克和赫尔,他有一个理论,认为是肯尼特·洛弗尔博士把棺材放在亚瑟王座的。” “嗯,是后来在报纸上被报道的那些吗?”柯特陷入了沉思,“洛弗尔?谁会说他是错误的呢?”他突然停下来,再次皱起眉头,“有趣的是你提到了洛弗尔。” “为什么?” “因为克莱尔告诉过我,她是他的后代。”突然有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是伊斯顿医生完成的,他们都对这种方式不予注意,我们最好离这个话题远点,免得自乱阵脚。” “难道他们对这种问题十分热衷?”西沃恩问道。 “是的,他们热衷于回到新鲜的空气中去。” 只有少数学生朝他们那里匆匆瞥了一眼,那些看起来知道柯特是谁的人,有的鞠躬问好,有的微笑一下或者是说几句话。最后,大厅空出了四分之三,柯特踮起脚来。 “克莱尔?你能抽出一点点时间吗?” 她身材高瘦,长着短短的金发和直挺的鼻子,她的眼睛非常像东方人,偏向杏仁色。她的一只胳膊下夹着两个文件袋,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走出教室的路上她一直在看手机,可能是在查阅信息,她面带微笑地走过来。 “柯特博士,您好啊。”她说话的语气几乎像是在打趣。 “克莱尔,这两个警官想问你一些话。” “是关于菲利普的事情吗?”她低下头,失去了刚刚的幽默感,变得严肃起来。 西沃恩慢慢点了点头,说:“嗯,是的,一些后续问题。” “我一直在想,也许不是她,也许是个错误……”她看着病理学家说,“你有没有……” 柯特摇了摇头,但比起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来,这已经不错了。西沃恩和雷布思知道柯特是参与菲利帕·巴尔弗尸检的病理学家之一,另一个是盖茨教授。 克莱尔·本齐也知道这一点,她仍然在看着柯特博士,“你曾经有没有……你知道的……对你认识的人?” 柯特朝雷布思的方向扫了一眼,雷布思知道他想起了康纳·利里。 “这没有必要,”柯特对他的学生解释道,“遇到这种事时,你可以因为一些值得同情的理由而得到谅解。” “我们可以得到同情?” “是的,偶尔会这样。”他转头对她微笑着,不过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那么我如何帮你们呢?”她问西沃恩。 “你知道我们正在调查菲利普的死因吗?” “今早的新闻报道过。” “好吧,我们只需要你来帮我们弄清楚一些事。” “你们可以用我的办公室。”柯特说。 他们走在走廊上,雷布思看向克莱尔·本齐的后背。她抱着文件袋,和柯特博士并肩走着,并讨论着她最近的一堂课。西沃恩瞥了雷布思一眼后皱起了眉头,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告诉她他在想的问题并不重要。尽管如此,他仍认为克莱尔·本齐是个很有趣的人。早晨,她的朋友被谋杀的事情被公开,她还能够正常上课,即使现在有两个侦探跟着她,她还是很自然地谈论自己课堂上的事。 第一种解释是:情感转移。她把菲利普的事放在一边,仍旧想着日常的事。为了防止失声痛哭,而更加拼命地让自己忙碌。 另一种解释是,镇定自若。菲利普的死亡只是她的世界里一个小小的干扰。 雷布思知道自己更喜欢哪一种解释,但他不确定是否正确。 柯特博士和盖茨教授共用一个秘书,走过秘书办公室,就是柯特和盖茨的办公室,他俩彼此相邻。柯特打开门,请他们进去。 “我还有一两件事情要处理,”他说,“你们结束谈话后请把门关上。” “谢谢。”雷布思说。 但是,当把他们带到这里后,柯特似乎突然不想让他的学生和两个侦探独处。 “我会没事的,柯特博士。”克莱尔安慰他,好像明白他的犹豫。柯特博士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这是一个狭小且不通风的房间,墙上镶嵌着一个带玻璃门的书柜。书柜过于拥挤,许多书籍和文件挤满了书柜的角角落落。尽管雷布思认为桌上应该有一台电脑,但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因为桌面上到处都是文件、档案、文件夹、学术期刊、空信封…… “他并没有将多余的东西扔出去,不是吗?”克莱尔说,“当你想到他是如何处理一具尸体的时候就会觉得更有趣。” 她的话说得如此漫不经心,这让西沃恩感到颇为震惊。“上帝啊,对不起,”克莱尔边说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他们应该在这门课上颁发一个低级趣味的学位证书。” 雷布思想起了过去的尸检场面:将内脏扔进桶里,将器官割下来放到天平上。 西沃恩靠着桌子,克莱尔已经坐到了访问者的椅子上,那椅子看起来像一把20世纪70年代的餐厅椅。雷布思可以站在地板中央或者坐在柯特的椅子上,他选择了后者。 “那么,”克莱尔说着把文件夹放在地板上,“你们现在想了解什么?” “你与菲利普是同学?” “是的,有几年是。” 他们已经从克莱尔·本齐的第一次访谈记录中知道了这一点,格菲尔德广场警局中的两个人也给跟她谈过。 “你们曾失去了联系?” “可以说……有时会有一些信件和电子邮件。然后,她开始在这里学习艺术历史,而我也被爱丁堡大学录取了。” “你们又联系上了?” 克莱尔点点头。她跷着二郎腿,把玩着她左手腕上的手镯。“我给她发了一封邮件,后来我们见面了。” “后来你经常看见她?” “偶尔吧。课程不相同,学业也有差异。” “朋友也不一样?”雷布思问。 “有时,是的。”克莱尔表示同意。 “你和以前的同学还保持着联系吗?” “一两个吧!” “那么菲利普呢?” “不算是。” “她是怎么与大卫·科斯特洛认识的?你知道吗?”雷布思其实知道答案,他们是在聚会上遇见的,但他想知道克莱尔究竟对科斯特洛了解多少。 “我想她和我说过在一个晚会上……” “你喜欢他吗?” “大卫吗?”她若有所思,“一个傲慢的家伙,特别自以为是。” 雷布思想反问她:那么他是不是也一点儿也不喜欢你?但他没问,他看到西沃恩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一张折叠过的纸条。 “克莱尔,”她说,“菲利普喜欢玩游戏吗?” “游戏?” “角色扮演……电脑游戏……也许是在网络上玩的?” 她思考了片刻。好吧,只有雷布思知道她停一下是为了想出更好的答案。 “我们玩地牢游戏,学校里有个地牢游戏俱乐部。” “你们都加入了吗?” “直到后来我们意识到那确实是男孩子的游戏。”她皱起鼻子,“想到这个问题,大卫在学校不也玩过这种游戏吗?” 西沃恩把一张写有线索的纸条递给她看,问道:“以前见过这些吗?” “它们是什么意思?” “菲利普在玩的游戏。你笑什么呢?” “Seven fins high……她看着那些似乎很高兴。” 西沃恩睁大了眼睛,说:“请详细说下好吗?” “她高兴地到一个酒吧找我……天哪,我忘记是哪里了,也许是巴塞罗那。”她看着西沃恩,“是巴克卢街上的一个酒吧。” 西沃恩点头道:“请继续说。” “她只是……她当时在笑……她还说了这个。”克莱尔指着那张纸,“Seven fins high is king,然后她问我是否知道它的意思。我告诉她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她说‘是维多利亚线’,她看起来非常开心。” “她没有告诉你是什么意思吗?” “我刚才说……” “我的意思是,关于它是一个测验线索的一部分。” 克莱尔摇摇头,说:“我想……好吧,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那儿吗?” “没有,当时我正在喝饮料,她就跑过来了。” “你认为她告诉过其他人吗?” “据我所知并没有。” “她没做过任何其他的解释吗?”西沃恩指着那张纸。她突然感觉轻松很多,“Seven fins”意味着她和菲利普解决的是同样的线索。她有点担心Quizmaster为她设置了新问题,专门为她设置的问题。现在她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接近菲利普。 “这个游戏和她的死有关吗?”克莱尔问。 “我们还不知道。”雷布思告诉她。 “那你们没有嫌疑犯,没有……线索?” “我们有许多线索。”雷布思迅速向她保证,“你说你认为大卫·科斯特洛很傲慢,告诉我,有没有更好点的东西?” “你是什么意思?” “我们听说他和菲利普曾有几次闹得很凶。” “菲利普也尽可能努力反击。”她突然停下来,盯着地面。雷布思第一次希望自己能猜出别人的心思,“她是被勒死的,是吗?” “是的。” “根据我在法医鉴定课上所学的,受害人挣扎时他们会乱抓乱踢,还会咬人。” “如果他们不昏迷的话就会这样。”雷布思安静地说。 克莱尔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开时,眼眶里闪烁着泪光。 “按压颈动脉。”雷布思继续说。 “会导致生前的淤伤?”克莱尔从一本书上读到过。西沃恩点点头。 “好像我们昨天还是女中学生……” “是在爱丁堡吗?”雷布思问,他在等着克莱尔点头应答。第一次交谈没有涉及她的家庭背景,都是谈些和菲利帕有关的信息。“你家住哪里?” “现在是爱丁堡,但之前我们住在考斯兰。” 雷布思皱起了眉头,“考斯兰?”他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 “是一个村庄……实际上仅仅是个小村庄。大概和瀑布相距1.5英里。” 雷布思立马抓住柯特的椅子,说:“那么你知道瀑布了?” “过去经常听说。” “巴尔弗家的杜松亭呢?” 她点点头,说:“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到她家做客。” “然后你们搬家了?” “是的” “为什么?” “我的父亲……”她突然停了一下,“由于他的工作我们必须搬家。”雷布思和西沃恩彼此看了一眼:这不是她要说的话。 “你和菲利普曾去瀑布那里游玩过吗?”雷布思随意问道。 “你知道那个瀑布?” 他点点头,说:“我去过好几次。” 她笑了,眼里一片茫然。“我们过去经常去那里玩,把它当作我们的魔法王国,我们称它为生命永无止境之地,如果我们知道……” 她又中断了,西沃恩走过去安慰她。雷布思去外面的办公室向秘书要了一杯水。但当他端着水回来时,克莱尔的心情已经恢复了。西沃恩蹲在椅子一旁,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雷布思把水递给克莱尔,她用纸巾擤了擤鼻子。 “谢谢。”克莱尔简洁地说道。 “我想这次谈话到此为止吧。”西沃恩说。雷布思心里其实并不同意,可还是点头答应了。“克莱尔,你帮了一个大忙!” “真的吗?” 西沃恩也点了点头,“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再联系吧。” “好的。” 西沃恩把名片递给她,说:“如果我不在办公室,你可以拨我的呼机。” “好的。”克莱尔把名片放进她的文件袋。 “你确定没事吗?” 克莱尔点点头,站了起来,紧紧抱着文件袋。“我还有课,”她说,“我不想错过。” “柯特博士说你和肯尼特·洛弗尔是亲戚?” 她看着他,说:“我母亲那边的亲戚。”她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另一个问题,雷布思却不再问了。 “再次谢谢你!”西沃恩说。 他们看着她准备离开,雷布思为她开门时说:“克莱尔,还有一件事。” 她停下来,盯着他,问道:“什么事?” “你告诉我们说你知道瀑布镇。”雷布思见她点头后继续问,“是否意味着你最近去过那里呢?” “我可能经过那儿。” 他点了点头。她又打算离开了,于是他补充道:“你认识贝弗·多兹吧?” “谁?” “我想你所戴的手镯是她制作的吧。” 克莱尔举起手腕,说:“这个吗?”它看起来和吉恩买的那镯子很像,都是由抛光且有纹路的石头做成的。“菲利普给我的,她说镯子有魔力。”她耸耸肩,“当然,我并不相信……” 雷布思看着她离开,然后关上门。“你怎么看?”他转身回到房间问道。 “我不知道。”西沃恩坦诚道。 “是否有点像在演戏?” “眼泪看起来是真的。” “难道并不都是在演戏?” 西沃恩坐在克莱尔之前坐的那把椅子上,说:“杀手通常会隐藏得很深。” “菲利普并没有在酒吧告诉克莱尔关于‘Seven fins high’这条线索的事,那么是克莱尔已经知道了它的意思了吗?” “因为她就是Quizmaster?”西沃恩摇了摇头。 “或者说是另一个参与者。”雷布思说。 “那她为什么会告诉我们这些呢?” “因为……”雷布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让我告诉你我所想的。” “她的父亲?”雷布思猜测说。 西沃恩点点头,说:“有些事她还没有讲出来。” “他们为什么搬家?” 西沃恩思考了一会儿,没有立即想出答案。“也许她的母校可以告诉我们。”雷布思说。西沃恩跑去向秘书要电话本,雷布思拨通了贝弗·多兹的电话,响了六声她才接听。 “我是雷布思探长。”他说。 “探长,我现在有点忙……” 他可以听见其他人说话的声音,猜想可能是正在决定着买东西的游客。“我不这么认为,”他说,“我曾问过你是否认识菲利普·巴尔弗。” “你问过吗?” “你介意我现在问你吗?” “一点也不介意,”她停了一下,“我的回答是不认识。” “你从来没见过她?” “从来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 “菲利帕的一个朋友戴着一只镯子,说是她送的。在我看来像是你做的镯子。” “很有可能。” “但你没有卖给菲利帕吗?” “如果那是我的,她可能是在一家店里买的。哈丁顿和爱丁堡各有一家工艺品店卖我的工艺品。” “在爱丁堡的那家店叫什么名字?” “巫术工艺,位于杰弗里街。如果现在你不介意……”她的话没说完,雷布思便挂断了电话。西沃恩回来了,她已经找到了菲利普母校的电话号码。雷布思拨通电话,开了免提以便让西沃恩也能听见。接电话的女校长当时是菲利普和克莱尔的一位老师。 “可怜的菲利帕,这个消息太可怕了……她的家人怎么渡过这个难关。”女校长说。 “我相信他们已经得到了全力的支持。”雷布思说,语气中尽可能表现出真诚和同情。 电话的另一端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实际上,我打电话是想问问克莱尔的事。” “克莱尔?” “克莱尔·本齐。关于菲利帕的一部分背景调查,我相信她和克莱尔当时是很好的朋友。” “是的,非常好的朋友。” “她们也住在彼此附近吗?” “是的,在我们的东洛锡安区。” 雷布思想了一会儿,说:“她们是怎么去上学的?” “噢,通常克莱尔的父亲开车送她们。有时候是菲利帕的妈妈,一位迷人的女士,我真为她感到悲痛……” “那么克莱尔的父亲在爱丁堡工作吗?” “嗯,是的,曾经是一位律师。” “那就是他们搬家的原因?和她父亲的工作有关吗?” “天哪,不是的。我想他们是被赶走的。” “被赶走的?” “嗯,本不应该讲别人的闲话,既然他已经去世了,我想也没关系。” “我们会严格保守秘密的。”雷布思看了看西沃恩。 “那个可怜的男人进行了一些糟糕的投资。我认为他一直都很喜欢投机,可这次似乎走得太远,损失了大量的资产……他的房子……很多。” “他是怎么死的?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不久之后他在一家滨海酒店订了一间房,吃了很多药片。从律师到破产,毕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是的。”雷布思表示赞同,“非常感谢您!” “好的,我也得走了,去参加课程说明会。”她的语气告诉雷布思这只是一个常规会议,一点也不有趣,“真可惜!两个家庭都被悲剧弄得四分五裂。” “再见了。”雷布思说着就放下了电话,然后看向西沃恩。 “投资?”她重复着。 “如果不是他女儿好朋友的父亲,他还能相信谁呢?” 西沃恩点点头,同时提醒他:“约翰·巴尔弗即将埋葬他的女儿。” “那我们去银行找另一个人谈谈吧。” 西沃恩笑了,说:“我刚好知道这个男人……” 雷纳德·马尔在杜松亭,于是他们开车前往瀑布镇。西沃恩要求停下来看看瀑布。一对夫妇同样也在观赏,男人正在给自己的妻子拍照,他问雷布思是否可以帮他们夫妇拍张合影照,听他的口音应该是爱丁堡人。 “是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雷布思假装不懂地问。 “多半跟你们一样。”男人站在他妻子的旁边,“请确保拍到瀑布。” “你是说你们来这里是因为那个棺材?”雷布思仔细看着取景器问。 “是啊,她现在已经死了,是吧?” “是的。”雷布思答道。 “你把我们都照进去了吗?”那个男人担心地问道。 “非常完美!”雷布思说着按下按钮。当然,当照片被洗出来时,上面只有天空和大树,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作为小小的回报,”男人拿回照相机,看着其中的一棵树说,“她就是在那里发现了棺材。” 雷布思看过去,那棵树上有一条关于贝弗·多兹陶器的广告。一幅手绘地图上标识着她的小屋,上面写着“销售陶器、茶和咖啡”。很显然,她扩展大了经营范围。 “她给你看过棺材吗?”雷布思问,事实上他是知道答案的。这里发现的棺材和其他棺材一起被锁在圣伦纳德警局里。 游客失望地摇了摇头,说道:“在警察手里。” 雷布思点点头,问:“那么你们下一站去哪里?” “我们想去看看杜松亭,”他的妻子说,“希望我们能够找到它。我们花了半个小时才找到这里。”她看着西沃恩,“这里的人都不相信路标吗?” “我知道杜松亭在哪里。”雷布思确切地回答,“你们下了这条小路,然后左拐穿过小镇。右边就有一个叫作梅多赛德的房产项目,从那里一直开车进去,你们就会看见杜松亭。” 男人面露喜色,说道:“太棒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雷布思回答道。两名游客挥手告别,急切希望快点到达杜松亭。 西沃恩悄悄走近雷布思,“完全是错误的路线吧?” “如果他们走出梅多赛德,四个轮子还完好的话,那就算他们幸运了!”他咧嘴笑着对她说,“这是我今天做的一件好事。” 回到车上,雷布思问西沃恩:“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首先,我想知道马尔是不是共济会会员。” 雷布思点点头,说:“我会处理的。” “然后我想我们直接从雨果·本齐[1]下手。” 雷布思依然点点头,“我们谁来提问呢?” 西沃恩舒服地靠着座位的后背。“我们见机行事吧!看看马尔更喜欢和谁交谈。” 雷布思看着她,“你不同意吗?”她问。 他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 “你的回答几乎和我说过的话一模一样。” 她转头看着他,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雷布思脸上绽出笑容。“我正在判断呢。”他说完便开启了发动机。 杜松亭的几扇大门由两名警察守护着,其中一名女警官,他第一次来这里时曾见过,叫尼古拉·坎贝尔。有位记者将车停靠在路边,正在喝着什么,看见雷布思和西沃恩在大门处停了下来,然后继续玩他的字谜游戏。雷布思放低车窗。 “不再监听电话了?”他问。 “再也不会有绑架了。”坎贝尔回答。 “贝恩呢?” “回总部去了,可能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我看见了一只秃鹫,”雷布思指着那个记者,“有食尸鬼吗?” “有几个。” “噢,还有一些正在路上吧。谁在那儿?”雷布思指向大门。 “坦普勒总警司和胡德警员。” “是在准备下一场新闻发布会吧?”西沃恩猜测道。 “还有谁?”雷布思问坎贝尔。 “她的父母,”她告诉他,“家里的佣人……来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和她家人的朋友。” 雷布思点点头,转向西沃恩,说道:“是否已经有人询问过那些佣人了,他们的所见所闻……”此时坎贝尔打开了门。 “迪基警长询问过了。”西沃恩说。 “迪基?”雷布思挂上挡,然后开车穿过大门,“那个不守时的小子?” 她看着他,说:“你想要独自完成任务吗?” “因为我不相信别人能做对。” “非常感谢。” 他摇下挡风玻璃,说:“当然也有例外。” 屋外的车道上停放着四辆车,雷布思记得杰奎琳·巴尔弗曾在这个车道上被绊倒过,那时她还以为他绑架了她的女儿。 “格兰特的阿尔法。”西沃恩说。 “这是接送老板的车。”雷布思猜测那辆黑色的沃尔沃S40是殡仪馆的。还有一辆古铜色的玛莎拉蒂和一辆绿色的阿斯顿马丁DB7,他不知道哪辆车应该属于雷纳德·马尔或巴尔弗。 “阿斯顿马丁是约翰·巴尔弗的。”西沃恩告诉他。他看着她。 “是猜测吗?”他问道。 她摇摇头,说:“笔录里面有。” “接下来你会告诉我他的鞋号吗?” 一个女佣将门打开。他们出示许可证后,随女佣进了大厅。女佣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雷布思以前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踮着脚走路的人,周围没有一点儿声音。 “这个地方就是真相的直接来源。”西沃恩一边打量着木质地板和已去世的巴尔弗家人的照片,一边咕哝着。楼梯下面还有一套盔甲,旁边放着一叠未开封的邮件。此时刚才那位女佣走过的那扇门又开了,进来一位高高的看起来很能干的中年女人,她的表情沉着而严肃。 “我是巴尔弗先生的私人助理。”她的声音不大。 “我们希望和马尔先生谈谈。” 她微微低着头,说道:“你必须明白这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期。” “他不会和我们谈?” “不是‘不会’的问题。”她有点生气了。 雷布思慢慢点头,说:“告诉你,我将告诉坦普勒总警司,马尔先生正在阻碍我们对巴尔弗小姐谋杀案的调查。不知你是否愿意带我去找她?” 她的目光像匕首一样盯在他身上,雷布思也不甘示弱,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请在这里等一下。”她最后说。这时雷布思才第一次看到她的牙齿。当她走出门时,出于礼貌,他说了声“谢谢”。 “了不起!”西沃恩说道。 “她还是我?” “战争即将打响。” 他点点头,说:“再过两分钟,我就要去穿上那套盔甲了。” 西沃恩走向桌子,浏览着那一叠邮件,雷布思也走到了她那里。 “我之前还以为我们会将邮件打开,能够找到赎金的要求。”他说道。 “本应该是的,”西沃恩回答道,打量着邮戳,“这些都是昨天和今天的邮件。” “邮递员肯定忙坏了!”有些信封是卡片般大小带着黑色边框的,“希望私人助理会打开它们。” 西沃恩点了点头,又是那些食尸鬼,他们非常乐意收到某个熟悉的死者的葬礼邀请,你永远也不知道是谁送了慰问信。“应该由我们查看一下。” “有道理!”凶手也可能是一个食尸鬼。 门又打开了,这次出来的是雷纳德·马尔,他穿着黑色的外套和白色的衬衫,打着黑色领带。他向他们走来,看起来很不乐意受到打扰。 “这次又是什么事?”他问西沃恩。 “马尔先生?”雷布思伸出手,“雷布思探长,我为我们如此鲁莽的闯入向你道歉。” 马尔点头接受了道歉,并和雷布思握了握手。雷布思从来没有学习过这样的“礼节”,在他十几岁时,父亲在某个醉酒的夜晚教过他如何握手。 “只要不需要太长时间就好了。”马尔趁机说道。 “有让我们谈谈的合适地方吗?” “随我来吧。”马尔将他们领到一个走廊那里。雷布思看了看西沃恩的眼神并点了点头,告诉她马尔是共济会会员。她紧闭双唇,似乎在想着什么。 马尔打开一扇门,走进一个大房间里,房间里陈列着和墙一样高的书柜和一张标准尺寸的台球桌。当他打开灯时,用绿色的粗呢布窗帘装饰着的房间和其他房间一样,顿时笼罩着一种悲哀的气氛。两把椅子靠在墙边,中间是一张桌子,桌上有一个摆着一瓶威士忌和几个水晶玻璃杯的银色托盘。马尔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向雷布思示意他们是否要喝点酒,雷布思和西沃恩都摇头拒绝了。 马尔举起酒杯说:“愿上帝使菲利帕的灵魂得到安息!”然后喝下一大口酒。雷布思闻到他嘴里传出的威士忌味道,知道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喝酒,也可能不是他第一次举杯祝酒。如果他们俩单独在这儿,他们可能会彼此交换家庭住址——如果那样雷布思就会有麻烦——幸好西沃恩在这儿,他是安全的。雷布思这样想着,他将一个红色的球滚过桌子,球又反弹了回来。 这时马尔问道:“这次你们想知道什么?” “雨果·本齐。”雷布思说。 马尔听见这个名字感到非常吃惊,他扬起了眉毛,又喝了一口酒。 “你认识他?”雷布思猜测道。 “不是非常了解,他的女儿和菲利帕曾在同一所学校上学。” “他和你的银行有往来?” “你知道的,我不能谈银行的生意,这不符合职业道德。” “你不是医生,”雷布思说,“你只是帮别人保管钱。” 马尔眯起眼睛,说:“我们还有很多别的业务。” “什么?你是指也帮他们赔钱吗?” 马尔急忙站起来,说:“这究竟和菲利帕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你只需要回答的问题是:雨果·本齐用他自己的钱和你们一起投资了吗?” “不是和我们,而是通过我们进行投资。” “你建议他的?” 马尔重新倒满酒。雷布思扫了西沃恩一眼,她安静地站在窗帘旁边,心里明白自己在这里的职责是保持沉默。 “你建议他的?”雷布思又问。 “我们建议他不要冒险。” “但是他没有采纳你们的建议?” “雨果的人生哲学是:生活无处不存在着风险。后来他……赌输了。” “他让你们负责了吗?” 马尔摇头说:“我想没有,那个可怜的家伙自杀了。” “他的妻子和女儿呢?” “她们怎么了?” “她们对你们怀恨在心吗?” 他又摇了摇头,说:“她们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将酒杯放在台球桌的边缘,“但是这与……”然后他似乎明白了。“啊!你们仍然在寻找杀人动机……难道你认为一个死人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向巴尔弗银行复仇吗?” 雷布思滚动着另一个球,说:“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此时西沃恩走过来,把一张纸递给马尔,说:“记得我问过你关于游戏的事吗?” “记得。” “这条线索,”她指向一个写着罗斯林教堂的线索,“你有什么看法?”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说:“我没有任何看法。”边说边把它还给了西沃恩。 “马尔先生,请问你是共济会地方分会的成员吗?” 马尔瞪着她,然后看着雷布思,说:“对于这个问题我不想做任何回答。” “你知道的,菲利帕和我一样被要求解决这条线索,当我看到‘mason’s dream’这几个字时,我不得不找一个会员去询问它是什么意思。” “它是什么意思?”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菲利帕是否按同样的思路去寻求帮助。”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一点儿也不知情。” “但她可能在谈话时会不经意提到……” “没有。” “马尔先生,她还认识其他会员吗?”雷布思问。 “我不知道。听着,我真的认为我已经给了你们够多的时间了。” “是的,先生,”雷布思说,“谢谢你能见我们。”他又伸出手,但这次马尔没有回应。马尔默默地打开门,走出去了。雷布思和西沃恩随着他走到走廊,坦普勒和胡德正站在大厅的入口处,马尔一声不响地经过他们,然后消失在门后。 “你们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坦普勒低声问。 “努力寻找杀手,”雷布思告诉她,“你们呢?” “你在电视上表现得不错哦!”西沃恩对胡德说。 “谢谢。” “是的,胡德做得非常好!”坦普勒说着,看向西沃恩,“我真为他高兴。” “我也是。”西沃恩笑着说。 他们离开房子,钻进各自的车。坦普勒最后说:“我要一个解释你来这里的报告。约翰,医生在等……” “医生?”西沃恩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道。 “没什么事。”雷布思说着将车启动。 “她是想惩罚我们俩吗?” 雷布思扭头对她说:“西沃恩,吉尔想要你站在她那边,但你拒绝了。” “我还没准备好。”她停了一下,“你是知道的,这可能听起来有点愚蠢,但是她有些嫉妒。” “嫉妒你?” 西沃恩摇头说:“嫉妒你。” “我?”雷布思笑了,“她为什么要嫉妒我?” “因为你不按规则行事,她不得不嫉妒。因为你总是能够让别人为你工作,即使他们并不认同你让他们所做的事。” “这么说我一定比我自己所想的要好。” 她顽皮地对他说:“噢,我以为你知道自己有多棒,至少你认为自己很棒。” 他看着她,说:“某个地方藏着骂我的人呢,只是我还看不清楚。” 西沃恩靠坐在座位上,问:“那么现在干什么?” “回爱丁堡。” “然后呢?” 雷布思边思考着边小心翼翼地驾车驶下车道。“我不知道,”他说,“回到那儿,你可能会想到马尔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你不会是说……” “她看起来像他吗?这方面我不懂。” 西沃恩咬着嘴唇,认真地思考着。“在我看来富人都一个样,你认为马尔和巴尔弗夫人有私情?” 雷布思耸耸肩。“没有验血是很难证明的。”他扫视她一眼,“最好让盖茨和柯特保留一份抽样。” “那么克莱尔·本齐呢?” 雷布思向女警官坎贝尔挥手告别。“克莱尔很有趣,但我们不能激怒她。” “为什么?” “因为从现在起一到三年内,她可能会成为我们友好的病理医师,我可能无法见到,但你会,有一点你要记住……” “仇恨?”西沃恩笑着猜测道。 “是仇恨。”雷布思微微点头同意。 西沃恩琢磨了一会儿,说:“无论你怎么看待她,她完全有权利对巴尔弗家族愤怒。” “那么,她又如何做到仍然和菲利普做朋友呢?” “也许她在演戏。”这时他们回到小路上,她睁大眼睛寻找那两名游客,却没有看到他们。“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梅多赛德看看他们是否还好?” 雷布思摇了摇头。然后他们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离开瀑布镇。 “马尔是共济会会员,”西沃恩最后说,“他也喜欢玩游戏。” “那么现在他是Quizmaster,而不是克莱尔·本齐?” “我认为他更像是菲利普的父亲。” “很抱歉我这么说。”雷布思一直在想着雨果·本齐。去瀑布镇之前,他曾向一个律师朋友打听过本齐。本齐专攻遗嘱和信托,是一个沉默而高效的律师,在这座城市里有许多客户。他投机的事并不是众所周知,也没有干扰过他的工作。而有传言说,他之所以把资金投放在远东创业上,是因为他接到秘密情报,并且受到他最喜欢的日报上的财经版的指导。如果这个说法可靠,那么雷布思则认为此事不能怪罪巴尔弗银行。也许他们所做的只是按照他的指示进行投资,然后当资金消失得无影无踪时,才不得不打电话通知他。本齐并没有输掉所有的钱——作为一个律师他应该挣了不少钱。在雷布思看来,他输掉的东西更重大,就是自信心。当他不再相信自己时,更容易想到的是自杀,之后认为自杀是必要的选择。曾经有过一两次,当雷布思喝着酒与黑夜做伴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他知道自己不能从很高的地方往下跳——因为他在部队时曾被迫从直升飞机上跳下,使得他有些恐高。也可以先洗个热水澡,然后用剃刀割破手腕……可能会出现混乱,想到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某个人——朋友或者陌生人,就觉得场面很有戏剧性。酒和药片……这些东西看起来不过是最基本的药物。不是在家里,而是在一个匿名酒店被员工发现了,对他们而言这只是一具孤独的死尸。 这些都是无聊的想法。但站在本齐的立场上……妻子和女儿……他认为本齐不应该这么做,抛下悲痛欲绝的家人。而现在,克莱尔想要成为一名病理医师——在一个充满尸体、通风的、无窗的房间里工作的职业。她处理的每具尸体都会让她想起她父亲…… “付钱买你的想法。”西沃恩说。 “不卖。”雷布思回答,眼睛依然盯着前面的路。 “振作起来,”西尔弗斯说,“现在是周五下午。” “那又怎样?” 他盯着埃伦·怀利,说:“你不至于没有约会吧?” “约会?” “你知道的,一起用餐、跳舞,然后去他家。”随后他开始转着他的臂部。怀利皱着眉头,说:“我无法继续吃午餐了。” 她的桌上留着未吃完的金枪鱼酱和玉米三明治,金枪鱼不太新鲜,此时她的胃不怎么舒服。但西尔弗斯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一定得有个男朋友,埃伦。” “在我绝望之际就打电话找你吧。” “只要不是周五和周六晚上——我的狂饮之夜。” “我会记住这一点的,乔治。” “周日下午也不行。” “当然了。”怀利禁不住想起这个安排可能最适合西尔弗斯夫人。 “除非我们加班。”西尔弗斯突然改变了想法,“你怎么看这种机会呢?” “看情况吧,不是吗?”她知道要看什么情况:媒体的压力催促着必须尽快侦破此案。或许约翰·巴尔弗会向别人求助,从而向他们施加压力。刑事侦查局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2个小时办大案,当然会得到相应的报酬。但现在随着人员编制的紧张,预算也变得紧张了。英国联邦政府首脑会议(CHOGM)在这个城市召开时,她第一次发现有那么多兴奋的警察,像在享受加班大露营一样。可这已是多年以前的事了。她仍然记得西尔弗斯和那些警察一样,默念着“chogm”,似乎这就是他们的护身符。西尔弗斯耸耸肩离开了,可能心里还在想着加班的事。怀利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德国学生于尔根·贝克的案件上,她突然联想到她曾经最喜欢的网球运动员鲍里斯·贝克,然后漫无边际地猜测着于尔根与他是否有亲戚关系。 她怀疑:一个真正有名的人作案时一定会使出一些手段,像对付菲利普·巴尔弗一样。 那么他们究竟取得什么进展了呢?他们似乎并没有比展开失踪调查的那天多了什么新的进展,雷布思有许多想法,却没有一个重点。就像他伸出手去,从一些树木和灌木丛中寻找各种可能性,然后期待着别人跟他一起去探索一样。她和他曾共同侦破过一起案件——在昆斯伯里楼发现一具尸体,当事情快要水落石出时却失败了。后来他把她扔在一边,并拒绝和她谈及此案件,更没有上诉法院。 然而,与其孤身一人作战,不如成为雷布思团队的一分子。她感觉自己把与吉尔·坦普勒之间的沟通桥梁彻底毁坏了,不管雷布思说了什么,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她表现得太过分了,几乎要使坦普勒厌烦了。想方设法引起上司的注意从而获取晋升,这是一种懒惰的行为。她明白,坦普勒确实已经拒绝了自己。吉尔并不是通过这种方式爬到现在的位置的,而是通过竭尽全力的工作,并同不认可她这个女长官的偏见斗争中而获得的。 但那些偏见仍然存在着。 怀利知道她应该低头,不声不响地工作。西沃恩·克拉克就是这样做的,她看起来从来不爱出风头。尽管她非常有野心……也是自己的对手——怀利禁不住羡慕她。从一开始她就深受坦普勒的厚爱,这也是她——埃伦·怀利——会选择主动出击的原因,后来事实证明她是过犹不及,使自己完全被孤立了,以致于陷入在于尔根·贝克这起垃圾案件中脱不开身。现在是周五下午,没有人会接她的电话,更没人能回复她的提问。 此刻,时间停滞不前,仅此而已。 格兰特·胡德正在筹备另一场新闻发布会。他已知道即将到场的人的姓名,并安排了与一些重要人物的短暂会面,都是些著名的报道犯罪类事件的资深记者。 总警司坦普勒已向他透露:“格兰特,有件事你得明白,有些记者我们可以称为自己人,因为他们是温顺的。他们会听从命令,按照我们的需要去报道,并隐瞒我们不想公开的事。你们已经有一定的信任基础了,但有利也有弊。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些好的稿子,因为他们都希望在同行中能提前一两个小时予以报道。” “同行,长官?” “对手。你要明白,虽然他们在新闻发布厅里看起来像是立场坚定的群众,其实并非如此。有时候他们会相互合作——比如说交换电话号码,然后他会和别人一起分享所得到的情报等,他们会轮流这么做。” 格兰特表示明白。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一种自相残杀。那些受雇佣但又不在决策圈中的人们,并不见得有多细心,但他们是最敏感的。他们会在适当的时机开支票,尽力去征服你。也许不是现金,而是请你喝酒和吃饭。他们会先取得你的信任,然后你会觉得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坏。到那时你就麻烦了,因为他们会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形下一直盘问你。你可能只是回应一个暗示或玩笑,让他们明白你对所有的事都知情。然后不管你说出了什么,你会发现他们都会将你说的报道出去。你将成为‘一个警方消息来源’或‘一位匿名知情人士的调查’——如果他们还算善良的话。一旦他们从你那里得到了消息,便会向你施压,要么向你索取确切的依据,要么让你更痛苦。”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说,“总之,一定要明智!” “是,长官!谢谢长官!” “与他们好好相处是没问题的,你应该向那些重要人物介绍自己,但永远不要忘记你是站在哪一边……或者是立场,明白吗?” 他点点头,然后她交给他一份“重要人物”的名单。 每次会议他都会喝点咖啡或者橙汁,看见大部分记者也都在这么做,他放松多了。 “你可能会发现有些‘前辈’喝威士忌杜和松子酒,”一位年轻的记者曾说过,“但那不是我们可以做的。” 会议结束后,他和一位资深前辈在一起,他只要了一杯水,然后说:“年轻人喝起酒来可以像鱼儿喝水一样,但我发现自己做不到了。你喜欢喝什么酒,胡德警官?” “吉利斯先生,这不是正式场合,请叫我格兰特。” “那你必须叫我阿伦……” 格兰特仍然忘不了坦普勒的提醒。最后,他感觉自己在每一个即将认识的人面前的举止变得僵硬且笨拙。坦普勒给他在费德斯总部专门设置了一间办公室,至少在调查此案期间供他使用。她叫这间办公室为“谨慎起见”。她是这样解释的:他每天都在和记者打交道,最好是让他们远离此案的主要调查。如果他们碰巧到格菲尔德和圣伦纳德索要简报,或者是从一次简短的谈话中,没人知道他们是否会无意听到或注意到此案的进展。 “有道理!”他点头说。 “打电话也一样,”坦普勒继续说,“如果你要打电话给记者,请将办公室的门关紧。这样他们就听不见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了。如果他们打电话给你时,你正好在刑事调查局或其他地方,就告诉他们你晚点回电话。” 他点了点头。 回想起这些,她可能把他当作了一只只顾点头的狗,那种在破旧落后的车后随处可见的狗。他努力想摆脱自己的想法,将注意力放在电脑屏幕上。他正在起草一份新闻稿,然后打印几份给比尔·普莱德、吉尔·坦普勒和副局长卡斯韦尔,以获取他们的意见和批准。 卡斯韦尔副局长在同一幢楼的另一层。他已经敲开过格兰特的门,并进来祝他能够获得好运。当格兰特介绍自己是胡德警官时,卡斯韦尔慢慢点头,仔细地打量着他。 “好吧,”他说道,“不要把事情弄得一团糟,那样我们不得不为你找一个更好的事情去做。嗯?” 他的意思是指如何使自己成为警长。胡德知道卡斯韦尔可以做到这一点。他已将一名年轻的刑事调查局警官——德里克·林福德探长提升为自己的部下了。问题是,无论是林福德还是卡斯韦尔都没有在约翰·雷布思身上花费什么时间,这就意味着胡德必须要多加小心。他已拒绝与雷布思和其他人喝酒了,但是他又突然想起他和雷布思单独在酒吧里喝酒的画面,这一切都发生在不久前。如果此事泄露给了卡斯韦尔,那么定会阻碍自己的晋升。他又想起坦普勒的话:如果他们知道了什么事,便会向你施压……他和西沃恩拥抱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从现在起他必须要事事小心:小心对待和他说话的人以及所说的话,小心对待和谁待在一起,小心对待自己所做的一切。 小心翼翼地不要为自己树敌。 又有一个人敲门,这次是文职工作人员。“有你的东西。”她说着交给他一个手袋,然后微笑着离开了。他打开手袋,里面有一瓶龙舌兰酒和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 真心祝贺你晋升!把我们看成是每天都要被告知自己的故事的昏头昏脑的孩子吧。 你的新朋友:第四等级[2] 格兰特笑了。他看了看字迹猜到应该是阿伦·吉利斯。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吉利斯问他最喜欢的酒时他并没有回答……然而他却选对了。这不是凭猜测的,一定是有人告诉他。想到这儿,格兰特的脸一下子沉下来。这瓶龙舌兰酒不只是一个礼物,而是向他展示实力。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来。 “喂?” “胡德警官吗?” “请讲。” “原以为我已介绍过自己,但我发现自己没有收到邀请。” “请问你是……” “我叫史蒂夫·霍利,你肯定看到了我的署名。” “我看见了。”霍利确实不在坦普勒的“重要人物”名单上,她对他的评价是“狗屎”。 “好的,我们会在发布会上见面的。但我想我应该先向你打个招呼,收到酒了吗?” 格兰特没有回答,霍利却大笑起来。 “老阿伦,总是喜欢这么做。他以为这是聪明之举,但你我都明白他只是在玩花招。” “是吗?” “我不喜欢这种愚蠢的做法,毫无疑问你已经注意到了。” “注意到了?”格兰特皱起了眉头。 “想想吧,胡德警官。”这时电话突然断线了。 格兰特盯着手机,突然醒悟了。目前那些记者只从他那里得到了办公室电话号码、传真号和呼机号。他努力思考着,确定自己没有告诉他们自己的手机号码,于是他想起了坦普勒的忠告。 “你一旦认识了那些记者,必有一两个人会缠着你——不同的联络员会遇到不同的情况。对于那些特别的记者,你可以告诉他们你的手机号码,这是信任的象征。对于其他人,你不必在意,否则你的生活将不再是你自己的……如果他们总是占线,你的同事怎么联系上你呢?我们和他们,格兰特,我们和他们……” 现在“他们”中有人知道他的手机号码了,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换号码。 关于龙舌兰酒,他知道与新闻发布会有关。他打算还给阿伦·吉利斯,告诉他自己这些天在戒酒。 他开始觉得戒酒的说法并非只是推辞的借口,如果他要坚持到底就必须对自己做出改变。 格兰特感觉自己已准备好了。 圣伦纳德刑事调查局已经没有人了,与这个谋杀案件无关的工作人员都已经打卡下班,迎接即将到来的周末。一些警官不得不在周六轮流上班。话说回来,对这些周六加班的警官来说,周日的假日就在眼前了。他们踏着轻松愉快的步伐,听着过时的流行音乐,整座城市一直到很晚才慢慢安静下来。一两个本地的贩毒团伙已开始出没,缉毒队此时正埋头工作,然而他们收到一个告密电话——在格雷斯蒙特的一间住宅里,卧室的窗户被一张银色挡板遮住,房门日夜都紧紧关着。他们猛冲进去,准备捣毁爱丁堡最后一个大麻原料的供应窝点,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却发现了一间刚刚装修过的一个十多岁小孩子的房间,小孩的母亲给他买了一条看起来很流行的月亮状地毯,代替以前的窗帘挂在窗子上。 一名缉毒队的警察抱怨道:“这该死的房间竟然是在装修!” 还有一些其他小插曲,但它们都相对孤立,几乎不能掀起犯罪的浪潮。西沃恩看了看手表,她之前给重案组打过电话,询问了关于电脑的事儿。在她还没解释到一半的时候,克拉弗豪斯就插嘴道:“已经有人开始着手做这项工作了,我们会全部传给他。”所以她现在一直等待着。她又拨打了克拉弗豪斯的电话,却无人接听,他也许在回家或者在去酒吧的路上。或许在周一之前,他都不会把资料发给任何人。她又等了10分钟,毕竟,她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如果她愿意,明天她可能会去看足球赛,尽管那只是一场友谊赛。星期天,她可以开车去兜兜风:这里还有很多地方她没有去过,如林利斯戈宫、福克兰宫、特拉奎尔宅等。一位几个月都没见面的朋友邀请她周六晚上去参加一个生日聚会,她可能不会去,许多无奈的选择摆在她面前…… “你是克拉克警官吗?” 他把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放在地上,他给她的第一感觉像是一个挨家挨户逐一拜访的面无喜色的推销员。在他直起身时,她发现他有些肥胖,尤其是肚子。一撮短短的头发直直立在脑后,他介绍自己是艾瑞克·贝恩。 西沃恩说:“我听说过你,他们管你叫‘智囊’。” “有时是这样,不过说实话,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艾瑞克。” “好吧,艾瑞克,不要太拘束,放松一点。” 贝恩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浅蓝色的衬衣显然是精心熨过的,纽扣之间的缝隙露出了淡粉色的皮肤。 “我们已经掌握了些什么?”他问。 贝恩目不转睛地盯着西沃恩,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的解释。她注意到他在轻微地喘着气,她很好奇,想知道是不是他的口袋里装着一个氧气呼吸器。 她尽量通过眼神交流让自己放松下来,但当他那肥胖的身体向她靠近时,她感到心神不宁。他的手指又短又肥并且没戴戒指,手表上布满了许多奇形怪状的按钮,下巴上的胡茬说明他今天早上没有刮过。 他没有打断她的话,也没有问任何问题。最后,他要求看一下那些邮件。 “邮件是在电脑里还是打印出来了?” “都有。” 她从挂包中将打印好的邮件拿出来。贝恩移动椅子,更靠近桌子,这样他就可以将这些文件展开在桌子上了。他按照时间顺序,把文件一一排列开。 “只有这些线索吗?”他问。 “是的。” “我需要所有邮件。” 西沃恩启动手提电脑,并连上她的手机。“我可以检查一下新信息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回答。 有两封来自Quizmaster的新邮件。 游戏时间快要结束了,探索者,还要继续吗? 一个小时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交流还是停止? “知道‘她’这个词吗?”贝恩说。西沃恩不解地看着他,他解释道:“你可以说‘他’,也许这可以让我们的思维拓展一下,如果我……” “好的,”她点头说,“随你。” “你想要回复吗?” 她摇摇头,然后耸耸肩,说道:“我不确定我要说什么。” “如果她没有关闭,那么追踪她就比较容易了。” 她看着贝恩,然后输入回复信息:正在考虑中。接着点击“发送”按钮。“你认为会有用吗?”她问。 贝恩笑着说:“好吧,就算是在‘交流’,现在让我看看其他信息。” 她连接上打印机,发现没有白纸了。“该死!”她抱怨道。橱柜锁着,她不知道钥匙在哪里。然后她想起了雷布思的文件袋——他们一起去审问医学学生阿尔比时,他从复印机里取出了一叠厚得吓人的白纸塞进了文件袋里。西沃恩走向雷布思的办公桌,打开抽屉。太好了!文件袋还在,那些纸也在里面。两分钟后她整理了和Quizmaster来往的所有信息。贝恩将那些信息摊开,几乎覆盖了整个桌面。 “看看这些信息?”他指着有些页面的底部说,“你可能从来没有读过,对吧?” 西沃恩必须承认这一点,邮件页眉上面还有额外的十几条材料:Return-Path,Message- ID,X-Mailer……她不懂这些是什么意思。 贝恩用手指蘸唇将它们打湿,说:“得将它们弄湿。” “我们可以用它来确认Quizmaster的身份吗?” “不能直接确认,但可以作为一个开始。” “为什么有些信息没有页眉呢?”西沃恩问。 贝恩说:“那就是坏消息了。如果一封邮件没有页眉,可能意味着发送者和你使用的是相同的网络服务供应商。” “但是……” 贝恩点点头,说:“Quizmaster不止有一个账户。” “他改变了网络服务供应商?” “这不常见。我有个朋友,他不愿意付网费。只要有免费服务的活动,他每个月就用不同的账户,这样他就可以一直使用这些账户提供的‘一个月免费’网络。等这个账户的时间到了,他就注销,然后去寻找其他账户。整整一年他都没有付一分钱。Quizmaster可能也会这么做。”贝恩的手指顺着每一个页眉滑下,在第四行上停下来,“这些就是他的网络服务供应商,看见没,有三个不同的供应商。” “这样就很难追踪到了?” “是的,很困难。但他一定建立了一个……”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注意到了西沃恩一副惊讶的表情,于是他问,“怎么了?” “你刚才说‘他’。” “是吗?” “如果我们坚持认为Quizmaster是男性,会不会更简单些呢?这并不是说我不支持你保持开放态度的想法。” 贝恩思考了一下,说:“好的。因此,就像我刚才所说的,他或她一定在每个供应商那里建立了一个支付账户。至少,我是这么想的。虽然只是一个月免费试用客户,但他们通常还是会首先询问一些详细的个人信息,包括签证卡和银行账户。” “因此时间一到他们就可以开始收费?” 贝恩点点头,盯着那些信息轻声说:“每个人都会留下痕迹,只是他们不认为自己已经留下了。” “就像法医鉴定,是吧?一根头发、一小片皮肤……” “完全正确。”贝恩笑着说。 “因此我们需要和网络服务供应商谈谈,让他们交出他的具体信息?” “如果他们愿意告诉我们。” 西沃恩说:“这是一起凶杀案调查,他们必须告诉我们。” 他扫视她一眼,说:“西沃恩,我们有渠道的。” “渠道?” “政治保安处专门处理高科技犯罪案。他们大多集中注意力于核心成员,例如追踪儿童色情内容的买家一类的东西。你恐怕不会相信:一些硬盘隐藏在其他硬盘里,屏幕保护程序里面隐藏着色情图片……” “我们需要他们的许可吗?” 贝恩摇摇头:“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然后他看了看手表,“今晚太晚了,不能做其他事了。” “为什么?” “因为今天在伦敦也是周五晚上。”他看着她,“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她不想答应,虽然有很多借口可以搪塞,但最终她还是没有拒绝。他们穿过马路来到莫尔廷斯,当他们站在吧台旁边时,他又将公文包放在了靠近他的地板上。 “你在包里放了什么?”她好奇地问。 “你认为呢?” 她耸耸肩说:“也许是笔记本电脑、手机……小工具和软盘……我不知道。” “那就是你所想的。”他拿起公文包放在吧台上,准备打开却又停了下来,摇摇头说,“也许我们得先彼此了解了再说。”于是他把公文包放在了他的脚边。 “你要对我保守秘密?”西沃恩说,“那是一个良好合作关系的开端。” 他们俩都笑了,这时他们点的酒也到了,她的是一瓶淡啤酒,而他点的则是一品脱啤酒。整个酒吧人满为患。 “圣伦纳德警局怎么样?”贝恩问。 “我想,和其他警局差不多吧。” “有约翰·雷布思在的警局就没那么简单了吧?” 她看着他,惊讶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他耸了耸肩回答:“这是克拉弗豪斯说的,说你是雷布思的学徒。” “学徒!”尽管酒吧里有立体音乐声,她的声音还是引起不少人扭头来看他们,“不要脸!” “放松,放松!”贝恩说,“这只是克拉弗豪斯说的。” “那你去告诉克拉弗豪斯让他把头塞进自己的屁眼儿里!” 贝恩哈哈大笑。 她说:“我不是在开玩笑!”随即自己也大笑起来。 喝了两杯酒后,贝恩说饿了,想去看看豪伊是否有空位。她本不打算答应他,喝了啤酒已经不饿了,但又觉得自己无法拒绝。 吉恩·伯奇尔在博物馆工作到很晚。自从德弗林教授提到肯尼特·洛弗尔医生后,吉恩像是被迷住了。她想自己去做一些调查,想知道这个病理医师的看法是否属实。她知道自己可以走捷径直接和德弗林谈,但似乎有什么东西阻止了她。她想应该是她仍然可以闻到他皮肤上甲醛的气味,感觉到他拉她的手时那冰冷如死尸般的触感。历史只将她和那些死去已久的人联系到了一起,通常从书籍和发掘的艺术品上获得纯粹的参考,仅此而已。她的丈夫去世的时候,阅读他的尸检报告是一件非常令人痛苦的事,然而记录的人似乎在享受着整个记录过程,对那些异常畸形的肝脏——肿胀和不堪重负——流连忘返。之所以用“不堪重负”这个词,很简单,她猜想死亡的原因是酒精中毒。 她想起约翰·雷布思的酗酒,她不认为这等同于比尔的酗酒。比尔可以草草结束早餐,然后去他藏着酒瓶的仓库,上车前他会在安全带下放上几瓶。而她不停地寻找证据,只在地窖和他的柜橱上发现了空空的威士忌酒瓶。他一直是个“活跃分子”,一个“稳定可靠”又“风趣的家伙”。直到后来生病,不得不把他送上病床。 她认为雷布思不会偷偷酗酒,他只是喜欢喝酒。如果他一个人喝酒,那是因为他没有多少朋友。她曾经问过比尔为什么要喝酒,比尔没能找到答案回答她。但她认为约翰·雷布思有答案,只是不愿意说。也许酒可以冲洗这个世界,洗涤一直保留在他心底的那些问题。 他没有像比尔那么疯狂地酗酒,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看见雷布思喝醉过。她感觉他是个沉睡者——喝了很多酒,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陷入无意识之中。 电话响了,她慢吞吞地去接听。 “吉恩?”是雷布思的声音。 “喂,约翰。” “我以为你已经离开了呢。” “我要工作到很晚。” “我只是在想你是否……” “约翰,今晚不行。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她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好吧。”他没能够隐藏自己的失望。 “这周末怎么样?有什么计划?” “我想告诉你……” “什么?” “卢·里德明晚在戏院有演出,我有两张票。” “卢·里德?” “他可能很杰出或者装腔作势,只有亲自去听才会知道。” “我有些年没有听过他的歌了。” “那你不要指望他在这期间学会了怎么唱歌。” “是的,可能没有学会。好,我们一起去吧。” “我们在哪里见面?” “早上我要去购物……午餐时怎么样?” “好极了!” “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我们可以共度周末。” “非常乐意。” “我也很乐意。我在城里购物……我们是否可以在圣安娜咖啡厅预订一个位子呢?” “是在牛津酒吧那一排吗?” “是的。”她说着笑了。因为她想起了爱丁堡的餐馆,雷布思所知道的那些酒馆。 “我会打电话预订的。” “那就定在1点钟吧,如果他们没有座位安排给我们,就回我电话。” “他们会安排好的,那里的厨师是牛津酒吧的常客。” 她问他案件进展得如何,他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想起了什么事。 “你知道德弗林教授所说的解剖学家?” “谁?肯尼特·洛弗尔吗?” “就是他。我去采访一位医学院的学生,菲利帕的朋友,结果发现她是肯尼特的后代。” “真的?”吉恩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兴奋,“一样的名字?” “不是,是克莱尔·本齐。她母亲那边和他有亲戚关系。” 他们又聊了几分钟。吉恩放下电话,看着她的周围。她的“办公室”是一个小房间,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有文件柜和书架。她在门后面贴了一些明信片,有一张是从博物馆商店买来的亚瑟王座棺材。秘书和其他工作人员在她的门外有一间很大的办公室,现在他们都已经回家了。在其他地方还有清洁工在打扫,一个保安在巡视。晚上她在整个博物馆里游荡,没有一丝害怕的感觉。即使在陈列着许多动物标本的旧馆,她依然很平静。周五晚上,她知道博物馆顶楼餐馆的生意会很火爆。那里有独立的电梯和迎宾人员,确保用餐者能够直接去餐馆,而不用穿过博物馆。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西沃恩见面的场景,是一次“糟糕的经历”。当然这与食物无关,尽管账单拿来时确实让人有些吃惊。她想是否应该晚点再招待她,10点后会降价,也许她们可以那时候再去用餐的。她摸摸肚子,想起了明天的午餐,心想不吃晚餐应该也没问题的。此外,她不确定10点钟时她还会在这儿,她对肯尼特·洛弗尔生平的调查没有找到多少信息。 肯尼特:她起初以为是印刷错误,可是它接着出现了很多次。肯尼特,不是肯尼恩,1807年生于埃尔郡的阿洛韦镇,伯克接受死刑时他才21岁。他的父母是农民,他的父亲曾雇佣过罗伯特·彭斯的父亲。肯尼特在当地接受教育,曾得到了当地教堂的牧师——柯克帕特里克的帮助…… 外面的办公室有茶壶。她站起来走出去,门开着,她的身影投射在地板上。她懒得开灯,插上电水壶后,在水龙头下清洗了一个杯子,然后取出茶叶袋和奶粉。她双手抱在胸前,倚靠在工作台边。从门口向办公室看去,她看着自己的办公桌,桌上放着她目前为止所能找到的关于肯尼特·洛弗尔医生的所有资料。肯尼特协助进行了一个杀手的尸体解剖,将威廉·伯克的皮肤从尸体上剥下来。初步验尸由门罗医生负责,选出来的在场观众包括骨相学家、雕刻家、哲学家威廉·汉密尔顿和外科医生罗伯特·利斯顿。这次解剖在大学里的解剖中心公开进行,现场十分嘈杂,很多医学专业的学生都如同秃鹫般聚集而来,如饥似渴地观摩着,那些没有入场券而不能进场的学生则敲打着门要求进来观看,甚至与警察打架。 她一直在忙着研究历史书籍:有些是关于伯克和赫尔的案件,还有一些关于苏格兰医学史的书。由此看出,中央图书馆的爱丁堡室依然像以前一样重要,同样和国家图书馆联系紧密。两者都为她提供了一些影印本书籍,她也去了一趟外科展厅,查看了他们的图书馆和数据库。她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雷布思,那是因为她担心。她感觉亚瑟王座这起案件是一个死胡同,约翰想要从这里找出答案,只会越来越偏离他现在调查的案件。德弗林教授说得对,迷恋往往是让人跌落的陷阱。这只是历史——古老的历史,与巴尔弗案无关。凶手是否知道亚瑟王座棺材似乎与案件毫无瓜葛。一切都无从辨别,她的调查是出于自己的需要,不希望约翰对此研究太多。他要做的事远不止这些。 走廊上传来了声音。这时沸腾的水花也传出了滴答声,所以她没想太多。她将水倒入了茶杯中,让茶叶袋在里面浸泡几次,然后便把它扔进了垃圾桶。她端着茶回到办公室,门依然开着。 肯尼特·洛弗尔于1822年12月来到爱丁堡,那时他只有15岁。她不知道他是坐马车还是徒步来的。在当时,徒步行走这么长的距离是很常见的,特别是当钱成为负担时。一位历史学家,在一本关于伯克和赫尔的书中推测,柯克帕特里克牧师为洛弗尔提供了资金支持,另外还把他介绍给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朋友——诺克斯医生。诺克斯曾在滑铁卢做外科军医,并在非洲和巴黎学习过。诺克斯为年轻的洛弗尔提供了一年的住宿,让他开始了在爱丁堡的生活。然而,当洛弗尔进入大学时,他俩似乎变得疏远了,洛弗尔也搬到西港的寄宿宿舍…… 吉恩抿了一口茶,翻了翻那些复印资料,上面并没有脚注和索引,因此不能证明这些明显“事实”的真实性。她是带着信念和迷信来调查的,因此她明白要从历史碎片中调查客观的事实是何等的艰难。传闻和谣言也可以印刷出版。错误——只是偶尔的危害——也悄悄混入其中。让她感到苦恼的是她几乎没什么东西可以查看了,目前只依靠单纯的评论是站不住脚的。像伯克与赫尔这样的案件造就了很多当代“专家”,他们相信自己的证据是唯一正确的、有价值的。 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必须相信。 更让人沮丧的是,肯尼特·洛弗尔在伯克与赫尔的故事中只扮演了一个小角色,只存在于那么一个可怕的场景。在爱丁堡的医学史中,他更是微不足道。他的个人简介中也存在着巨大的缺口。读罢,她只能了解到他完成了学业就投入到教学领域中,还参加了伯克的尸体解剖实验。3年后他似乎出现在非洲,扶持那里的医术,并且从事着基督教的传教工作。她不知道他究竟在那里度过了多长时间。19世纪40年代末他再次出现在苏格兰,后来在新城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医疗机构,他的客户都是当地的有钱人。一位历史学家推测他接受了柯克帕特里克牧师赠送的大部分资产,并且“受到牧师的青睐而一直与牧师有信件往来”。吉恩希望能看看那些信,但没人在书中引述。她做了一个记录,试图追查那些信件。埃尔郡的教区可能会有一些记录,外科展厅也可能有人知道,但这些记录已经无法再复原了。因为在洛弗尔去世或者移居国外后,在处理他的财产时将记录销毁了。很多历史文献被收藏于海外——大部分在加拿大和美国……许多都是私人收藏的,这就意味着可以找到的资料几乎没什么可利用的细节性价值。 她发现的许多线索都难以寻找,因不能查出这些信件和文稿是否仍然存在,她感到非常沮丧。她想起了德弗林教授有一张洛弗尔制作的餐桌,据德弗林介绍,洛弗尔是个业余木工。她再次查看那些资料,确定里面并没有提及他的爱好。要么德弗林有一些书、一些她至今还未找到的证据,要么德弗林是神话的缔造者。她经常看到类似的故事:一些人“仅仅知道”他们所拥有的古玩曾经属于邦尼王子查理或者沃尔特·斯科特[3]。如果到最后她只能查出德弗林所说的洛弗尔曾做木活这件事,那么亚瑟王座的棺材是由洛弗尔留下的这一说法将不攻自破。她向后靠在椅子上,想到这一点就开始生自己的气。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忙于这个根本就不可能成立的假设。洛弗尔在1832年离开了爱丁堡,一群男孩于1836年7月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这些棺材。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被发现? 她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宝丽来照片,是她在外科展厅拍摄的洛弗尔的肖像。他的皮肤白皙而光滑,活力四射,看起来不像是在非洲受尽磨难的人。她将画这幅肖像的艺术家的名字写在相片背面,然后起身离开自己的办公室,打开她上司的办公室并开了灯。他的书架上摞着厚厚的参考书,她从中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本书,开始查找画家斯格特·杰安西的名字。她读道:“于1825—1835年间活跃于爱丁堡,主要创作风景画,也有一些肖像画。之后,他便去欧洲游历了多年,最后才在霍夫定居。”这么说来,洛弗尔早年在爱丁堡时就让人给他完成了这幅肖像画,之后才开始独自旅行。她猜测画肖像画在当时应该很奢侈,只有在钱财宽裕时才支付得起。然后她又想起了柯克帕特里克牧师,这幅肖像可能是在他的要求下完成的,后来被送到了埃尔郡教区,用来纪念洛弗尔。 外科展厅可能深藏着还未被挖掘出来的线索,可能是有关这幅肖像的源头记录。 “星期一。”她大声说道。只能等到星期一了。这个周末她期望……卢·里德的音乐会可以帮她恢复过来。 刚关掉上司办公室的灯,她听到一个声音越来越近了。外面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电灯移了过来。吉恩向后退了半步,原来是清洁工。 “你吓了我一跳!”她将手放在胸前说。 清洁工只是笑笑,放下垃圾袋,返回走廊去取她的吸尘器了。 “介意我开始打扫吗?”她问。 “打扫吧!”吉恩说,“我已经完工了。” 清洁工开始清扫她的桌子,她发现自己的心还在“怦怦”跳,手还在微微颤抖。在她行走于博物馆的无数个夜晚,她第一次这么狼狈。她盯着肯尼特·洛弗尔的照片,在她看来,杰安西并没有恭维他的主题人物。洛弗尔看起来非常年轻,是的,还有那双冷漠的眼睛和嘴唇,显得精于算计。 “直接回家吗?”清洁工一边问她,一边走过来清理她的垃圾桶。 “可能中途会去一家酒吧。” “一个人吗?”清洁工问。 “差不多吧。”吉恩回答。此时她的脑海中浮现了她并不想见到的她丈夫的影像。然后她想起了什么,又回到办公桌旁,拿起笔在她一直携带着的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克莱尔·本齐。 [1]克莱尔·本齐的亲生父亲。 [2]新闻界的别称。 [3]沃尔特·斯科特(1771—1832),英国诗人和小说家,开创了欧洲历史小说之先河。 第十一章 THE FALLS “天哪,太吵了!”雷布思说道。他们回到戏院外的人行道上,他们进去时天还亮着,现在天已经黑了。 “你不经常看这类演出吧?”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她知道自己说话的声音非常大,是为了让他能听清楚。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了。”他承认。观众中混杂着年轻人以及与雷布思年龄相仿——也许比雷布思还要大一两岁的老朋克族。里德表演了许多雷布思从没见过的新题材,同时还加进了一些古典场景。他上一次来剧院,大概是UB4O乐队出第二张专辑时,究竟距现在有多远,他懒得去想以前那些事了。 “我们要不要喝一杯?”吉恩建议说。其实他们从下午到傍晚一直在喝酒——午餐时喝了些白酒,接着在牛津酒吧又喝了几杯。沿着利斯河到迪安村走了很长一段路,在途中,他们走走停停,在长凳上休息、闲聊,然后在海滨酒馆又喝了两杯。他们想早点吃晚饭,但刚从圣奥诺雷咖啡屋出来时并不饿,于是回到利斯城后打算去戏院。时间还早,所以他们决定先去柯南道尔喝一杯,再去戏院。 突然雷布思禁不住说道:“我还以为你现在已经滴酒不沾了呢。”话刚出口已后悔了,不过吉恩并不介意,只是耸了耸肩。 “你的意思是比尔的原因吗?事情不是这样的。我是说,或许对于某些人,他们要么灌醉自己要么许诺滴酒不沾,但我们要责怪的不是酒而是喝酒的人。一直以来比尔都有他自己的问题,这并不影响我迷恋喝酒,我也从没训斥过他,他也没阻止过我喝酒……因为我知道,喝酒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停顿了一会儿,“你呢?” “我?”雷布思耸耸肩,“我喝酒只是为了交际需要。”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对于这个问题,他们都笑了起来,就没有再继续聊了。此时刚好是周六晚上11点整,充斥着酒气的大街分外吵闹。 “现在你说我们去哪儿?”吉恩问。雷布思看了看手表,他能想到很多酒吧,但都不是想带吉恩去的。 “你能忍受强烈点的音乐吗?” 她耸耸肩问:“哪种音乐?” “带音响的,只有一个房间的那种。” 她想了想,说:“是在去你家路上的那个吗?” 他点点头,说:“你知道那个地方是……” “我看见过,”她看着他说,“所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想去我那里过夜吗?” “我想让你邀请我。” “在地板上仅仅有一个床垫。”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她笑了笑,拉起他的手,说:“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什么? “你想要敷衍我?” “不,只是,”他耸了耸肩,“我只是不想让你……” 她用一个吻打断了他。“我不会的。”她说。 他一只手扶着她的手臂,可以让她靠在肩膀上,问道:“还想着去喝酒吗?” “想,酒吧远吗?” “就在桥上,一家叫作罗亚尔欧克的小酒馆。” “那带我去吧!” 他们手牵手走着,雷布思尽量不让自己感到尴尬。他仍不由自主地留意着从身旁路过的行人,他担心碰到自己认识的人——警察同事或者前科犯人,至少他不希望遇到。 “你有这样放松过吗?”吉恩突然问他。 “我想我一直模仿得不错。” “在音乐会时我觉得你有点不一样。” “是工作的原因吧。” “我不这么认为。吉尔想要切断线索,我猜刑事调查局的大部分人也都在这么做。” “或许不像你想的那样。”他想到了西沃恩,想到她正坐在家里盯着笔记本电脑……埃伦·怀利正在某个地方烦恼着……格兰特·胡德的床上则堆满了纸张,回忆着一个个名字和一张张面孔。“农民”警司正在干什么呢?他已经用一块抹布慢慢将家具表面都擦拭干净了吗?还有他们——乔治·西尔弗斯和乔·迪基,他们开始工作时很少进入状态,却从不介意加班到很晚。还有些人像比尔·普莱德和鲍比·霍根,他们工作都很努力,却只把工作局限在办公室里,他们能成功地把生活和工作分开。 接下来就是雷布思自己了,他一直以来都把工作放在第一位……因为工作可以让他不用面对家庭现状。 吉恩的问题打断了雷布思的遐想。“这条路上有24小时便利店吗?” “不止一家,怎么了?” “早餐啊,你家的冰箱不可能像阿拉丁的神灯什么都有吧!” 星期一早晨,埃伦·怀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那里被大家称为“伦敦西区”,指的是托菲肯街警察局。她认为在这里更容易完成工作,因为这里的空间一点也不紧缺。几个周末积累下了几起棘手的案件:一起行凶抢劫案,三起入室盗窃案,一起纵火案。这些案件让同事们忙得团团转。当他们路过时,还是会去问问有关巴尔弗案件的进展情况。埃伦·怀利正在等待着雷诺兹和沙格·戴维森——等待着那两个人令她害怕的举动——谈论她在电视发布会上的表现,幸亏这次他们没有说什么。或许他们真的同情受难者,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愿休戚与共,即使在像爱丁堡这样的小城市,警察局之间还是存在竞争的。如果巴尔弗案件的调查毁在埃伦·怀利手里,同样也会让“伦敦西区”蒙羞。 “离职了?”沙格·戴维森问。 她摇摇头,说:“我接到一个任务,在这里处理会更容易些。” “这样啊,但这儿和你梦寐以求之地相差太远了吧。” “什么?” 他笑着说:“宏伟的蓝图、利润丰厚的调查、一切事物的中心。” “我现在就在伦敦西区中心,”她对他说,“我已经很满足了。”戴维森向她挤了挤眼,雷诺兹带头喝彩,她笑了笑——因为她“回家”了。 有件事困扰了她整整一个周末——她已被边缘化了,从联络人的位置上坠落到与探长雷布思一起工作的边缘地带,再坠落到现在调查几年前的一起旅客自杀案。看来她越来越受冷落了。 因此,她提前做了决定:如果他们不想要她,她也就不需要他们了。“欢迎回到伦敦西区。”她对自己说。她拿过来之前带上的所有笔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她不再需要和六人挤在一起办公了。这里,电话不会再响个不停,再也不会看见咀嚼着含有尼古丁口香糖的比尔·普莱德拍打着手中的剪贴板从她身边走过。这里让她觉得很安全,在这里她可以毫无顾忌地给一个荒谬无益的案件下结论。 现在她必须做的就是努力向吉尔·坦普勒证明自己,直到让她满意。 她立即开始了手中案件的调查。她打电话到威廉堡警察局,跟一位叫作唐纳德·麦克莱的热心警长交谈,因为他仍然记得这起案件。 “在本·多科利的一个山坡上,”他说,“尸体是几个月后才被发现的,那里很偏远。在案发现场恰巧发现一双吉利运动鞋,否则可能会躺好几年。我们按照程序进行调查,没有在尸体上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衣服口袋里什么也没有。” “连钱都没有吗?” “我们没找到一分钱,夹克、衬衫及衣服之类的商标也没有提供任何有效的线索。然后我们和提斯毕斯酒店进行协商,查找失踪者的记录。” “手枪是怎么处理的?” “怎么了?” “你们在上面发现指纹了吗?” “你是说那么长时间之后吗?没有,我们没发现。” “你们至少查过吧?” “是的。” 怀利正一项项做着记录,尽量长话短说。 “火药痕迹呢?” “什么?” “在皮肤上的,他是头部中弹的吧?” “是的,头皮上也没任何烧伤或者残留物之类的东西。” “那不是有些不正常吗?” “如果说脑袋的一半被风吹走,然后被当地的野生动物吃掉就正常了。” 怀利停下了笔。“让我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她说。 “我的意思是,那甚至不像一具尸体了,更像一个稻草人。皮肤就像一层羊皮纸一样。一定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狂风从山上呼啸而下。” “你不认为很可疑吗?” “我们都已经验过尸了。” “你能给我再发一份验尸报告吗?” “如我们有记录,当然可以发。” “谢谢,”她的笔头抵着桌子,“手枪距离尸体多远?” “大概20英尺。” “你认为有没有动物移动了手枪的可能?” “是的,或者像你说的那样,或者因为当时的动作反射。当人把手枪对准脑袋扣动扳机后,总会有个反作用力,不是吗?” “我也这么想,”她停顿了一下,“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嗯,最终我们尝试了面部重组,然后就发布了这张合成图像。” “然后呢?” “其实也没什么了,问题是我们觉得他看起来应该更老一些……大概40岁出头的样子,起码从合成图像上看是这样的。天知道那些德国人是怎么听说的!” “他父母是怎么说的?” “对,他们的儿子已经失踪有大半年……也许更长的时间了,后来我们接到了来自慕尼黑的电话,却搞不清是怎么回事儿。接下来,他们带着一个翻译出现在警察局,我们给他们看了衣服,他们还辨认了夹克、手表等其他个人物品。” “你的语气听起来不是很肯定。” “说实话,是的,我不确定。他们已经寻找一年了,都快疯了。他所穿的夹克只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绿色外衣,没任何特殊之处,手表也一样。” “那你觉得他们仅仅是因为想要相信,所以才相信的吗?” “他们希望那人就是他们的儿子,没错。但他们的儿子才刚满20岁……专家告诉我们死者的岁数已经是他们儿子岁数的两倍了。之后,可恶的报纸就把这件事刊登了出来。” “那些关于剑和巫术之类的故事是如何编进去的?” “你先等一下好吗?”她听见麦克莱把听筒放在电话旁边,正在指点别人,“过了这些鱼篓……那里是艾利租船出去时住过的小屋……”她想到了威廉堡,那里非常宁静,就在海边,在它的西面还有个小岛。渔人和游客络绎不绝,海鸥翱翔,海草游弋。 “很抱歉。”麦克莱说。 “你很忙吧?” “噢,忙起来就是这样。”他报以一笑,她希望自己和他一起在那里。他们聊完后,她漫步到海湾,路过那些鱼篓……“我们说到哪里了?”他问。 “剑和巫术。” “那个消息是被刊登在报纸上时,我们才第一次得知,当时那对父母再一次和一个记者谈起了这个话题。” 怀利拿起了摆在她面前的那些复印件,标题是:角色扮演游戏会不会是高地枪杀谜案的凶手?记者的名字是史蒂夫·霍利。 于尔根·贝克是个20岁的学生,他和父母住在汉堡市郊区。他在当地读大学,专业是心理学。他喜欢角色扮演游戏,曾经是角色扮演游戏团队中的一员,那个团队扮演过网络大学联盟社团。他的同学说在他失踪前一周就已经表现得有些“焦虑和困扰”了。最后一次离开家时,他身上背着书包。据他父母说,里面放着护照、几身换洗的衣服和相机,可能还有一个CD机、大约一打光盘。 他的父母都是教授——父亲是建筑师,母亲是大学老师,但是他们都放弃了工作专门出来寻找儿子。故事的最后一段用粗体字写道:“现在,这对悲恸欲绝的家长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儿子,但他们仍然备感迷惑,于尔根怎么会死在苏格兰一个荒凉的山顶上呢?还有其他人和他们的儿子在一起吗?是谁的手枪?……是谁用枪结束了这位青年学生的生命?” “那个书包及里面的东西一直没出现吗?”怀利问。 “从未出现,如果你认为尸体不是他,你也不会期望着书包出现。” 她笑道:“麦克莱警长,你真的帮了个大忙!” “记得把你的需求写出来,我会让你有确切的证据的。” “谢谢,我会的,”她停顿一下,“在爱丁堡刑事调查局,我们认识一位叫麦克莱的同事,现在在克雷米勒警局……” “是的,我们是表亲,在婚礼上和葬礼上我见过他几次,他现在在克雷米勒吗?” “他没有跟你说吗?” “难道我被蒙骗了?” “你有空时自己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怀利笑着打完了电话,还不得不告诉沙格·戴维森原因,因为他走到了她的办公桌前。刑事调查局的房间并不大,摆着四张桌子,在离门很近的地方还放着一个大橱柜,存放着过去的案宗。戴维森拿起了那张附有相片的新闻故事,读了一遍。 “看起来有些是霍利自己编造的。”他评价道。 “你认识他吗?” “在酒吧见过几次,霍利的专长就是吹牛。” 她从他那里将文章拿了过来。可以确定的是,所有的关于虚幻游戏和角色扮演的报道都是模棱两可,文章充满了“可能”“也许”“好像”“我认为”……之类的字眼儿。 “我要和他谈谈,”她又看了看图片,说道,“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吗?” “不知道,但他的办公室在爱丁堡办事处,”戴维森走回他自己的办公桌前,“你可以在黄页电话号码簿‘麻风病隔离区’的条目下找到它……” 史蒂夫·霍利还在上班的路上,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住在新城,离他称之为“神奇的死亡公寓”的地方只有三条街。并不是说他自己的房子和菲利普·巴尔弗的公寓在同一个小区,而是他现在住在与人合租的一套老式公寓——这是为数不多的几栋还留在新城的老房子——的顶楼,他居住的街道也没有在地图上被戳着“菲利普住址”的印章。即使是这样的环境,他还是看到了自己在住房方面有了改善,4年前,他就下定决心要住进这个城区,但当时对他来说似乎不太可能,直到有一天他从当地的早晚报上看到了死亡通告。他看到一个新城的地址后,就立刻给地址的主人写了封信并标明“紧急”。信的内容很简短,他只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生于何处,在哪里长大,最后搬到何处,后来又遭遇什么样的不幸等等。父母双亡后,他打算回到那个有着许多回忆的地方,他甚至希望房主考虑一下出售房子…… 他的信居然起作用了。之前这套房子的所有权属于一位老妇人,老妇人死后,她最近的亲属——她的侄女读到了霍利的信,于是在那天下午给他打了电话。他去看了房子。房子有三个卧室,光线偏暗,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但他觉得这些都是可以改进的。当老妇人的侄女问他打算出价多少买下房子时,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但他还是成功地将她蒙骗了。后来他利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将所有地产中介和律师绕开……在踢开中间人后,他们私下里达成了一个更加合理的价格。 老妇人的侄女住在博德斯,她似乎不太了解爱丁堡的房子有多么抢手,她甚至还把老妇人的许多家具都扔了。她的这些行为应该得到他的感谢,因为在他住进去的第一周就帮他腾空了地方。 如果他现在出售这套房子,口袋里大概会增加十多万英镑的收入,多么可观的一笔养老金啊!实际上,就在今天早晨他还想着相似的事情,巴尔弗的房子……然而据他的估计,他们肯定会了解菲利普的房子到底值几分几文。在去登达士街途中,他停下来接了个电话。 “我是史蒂夫·霍利。” “霍利先生,我是怀利警长,来自洛锡安与边界的刑事调查局。” 怀利?他努力回想着她。噢,想起来了!在那场大型新闻发布会上。“是的,怀利警长,今早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关于你3年多前接触的一个案子……一位德国学生。” “是那个只要20英尺的路程就可以找到的学生吗?”他笑着问。他停在一个小艺术馆外面,盯着窗户往里看,似乎对画的价格很好奇,画本身倒在其次。 “没错,就是那起案件。” “不要告诉我你们已经抓到凶手了?” “没有。” “那是什么?” 她犹豫了,他皱眉沉思。“也许会发现新线索……” “什么新线索?” “现在,恐怕我还不能……” “好吧,好吧,告诉我那些不是每隔一两天就能听到的事吧。你们总是想不付任何代价地知道一些事。” “你不也是吗?” 他转身离开窗户,恰巧看见一辆绿色的阿斯顿从交通灯处飞驰而过:不难猜想,肯定是那位伤心的父亲……“这和菲利普·巴尔弗有什么关系?”他问道。 一阵沉默后,她问:“什么?” “这可不是个贴切的回答,怀利警长,我上次遇见你的时候,你还对巴尔弗案很痴迷。难道说他们突然把你转到负责另一起甚至不在洛锡安与边界警局的案件中去了吗?” “我……” “你或许还没有言论自由吧?而我,却可以说我喜欢说的。” “你编造的那个剑与巫术的故事?” “那不是编出来的,是我从那对父母那里听来的。” “他喜欢角色扮演游戏,是某种游戏吸引他到苏格兰……” “根据目前可以利用的线索的推测。” “但这样的游戏并没留下什么线索,不是吗?” “苏格兰高地的山川,还有所有凯尔特神话之类的垃圾……只有像于尔根那样的人才会在那里结束自己的生命。为探索而出发,最后当他到达时,在目的地等待他的不过是一把手枪。” “是的,我听说了你讲述的这个故事。” “不管怎样,它和菲利普·巴尔弗案件有一定的关联,你不打算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霍利舔了下嘴唇,他很喜欢这个动作。 “没错。”怀利说。 “太让人伤心了!”他的声音带着热切的期盼。 “什么?” “他们把你从联络人的位置上推下来,可这并不是你的错,对吧?有时候他们像嗜血的野蛮人,他们本该先让你做好准备的。天哪,吉尔·坦普勒做联络人那么多年了……她应该更了解这一点。” 一阵沉默后,霍利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然后他们把这个职位交给了格兰特·胡德警官。一个光荣的榜样啊!如果说我见过他,他现在就是一个自以为是其实什么也不是的混蛋。就像我说的,发生那样的事情很让人伤心。怀利警长,你怎么样了呢?你被困在了去苏格兰高地山区的路上,围绕着一个记者——他曾经还是你的敌人——乱打转。” 他以为她已经走了,后来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 你太棒了,史蒂夫,将来有一天,你将有一席之地的,到时候你的成就也会挂在墙上让人们瞻仰…… “怀利警长?”他说。 “什么事?” “如果触到了你的痛处,对不起。但是,听着,或许我们可以见上一面。我想我可能想到一个帮你的办法,即使帮不上太大的忙。” “什么办法?” “还是见面说吧。” “不,”那边的声音变得坚决了,“现在就告诉我。” “这样啊……”霍利把头转向阳光,“就你正在从事的工作来说,它要求保密,对吗?”他深呼吸了一下,“不必回答,我们俩都知道。但是比如说有人……一位记者出于想要报道一个更好的案例……知道了整件事,那么,人们很想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你知道他们会先找谁吗?” “谁?” “联络官,格兰特·胡德警官,他是唯一一个和媒体有来往的人。如果某个记者不慎泄露了消息,嗯,说他的消息来源距离官方联络人足有一千英里之遥……不好意思,这点可能让你觉得有些蹊跷。你可能不想看见胡德崭笔挺的新衬衫上有点污泥,或者指向坦普勒总警司的严厉的批评。这些仅仅是我突然想到的,我还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的。” “我们仍然可以见面,我整个上午都有空。我已经告诉了你你想了解的关于山里男孩的事,但我们还可以做更多的交流……” 雷布思站在埃伦·怀利的办公桌前差不多30秒才被她注意到。她正全神贯注盯着文件看,雷布思知道其实她并不是在看文件,而是在走神。直到沙格·戴维森路过时拍了拍雷布思的背,说了声“早啊,约翰!”,这时,怀利才抬头注意到雷布思的存在。 “周末过得很糟糕,是吧?”雷布思问。 “你在这里干什么?” “来找你呀,我自己也在纳闷为什么要自寻烦恼。” 她看起来像在控制自己,一只手放在额头上,嘟哝着什么,又像在道歉。 “所以我没说错吧,周末过得很糟糕?” 戴维森再次路过时,手里拿着文件。“她10分钟前还好好的,”他停了下来,“那个人是笨蛋霍利吗?” “不是。”怀利回答。 “我打赌是。”戴维森肯定地说,然后走开了。 “史蒂夫·霍利?”雷布思暗自猜测。 怀利叩击着手中的报纸,说道:“我不得不找他谈谈。” 雷布思点点头,说:“你要小心他,怀利。” “我能对付得了他,不用担心。” 他又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现在,你有没有兴趣帮我个忙?” “那得看是什么忙。” “我感觉你一直在想着那个德国学生的事……这是你回到‘伦敦西区’的原因吗?” “我只是觉得我在这里可以做更多的事。”她把笔扔回桌子上,“看起来我似乎是想错了。” “很好,我来这儿就是想让你休息一下。我要做几个访谈,需要一个同伴。” “你要访谈谁?” “大卫·科斯特洛和他的父亲。” “你为什么选择我?” “我想我已经解释过了。” “出于对我的同情吗?” 雷布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的天啊,埃伦·怀利,有时候你太让人犯愁了。” 她看看手表,说:“11点半我还有个会要开。” “我也是,要见医生。应该不会很久,”他顿了顿,“听着,如果你不想去……” “好的,”她说,她的肩膀一下子垂了下来,“或许你是对的。” 太迟了,雷布思再三思量着,她好像已经走出了争斗。他想自己知道其中的原因,同时也知道自己几乎无能为力。 “太好了。”他答道。 雷诺兹和戴维森从另一张办公桌的方向看过来。“看那边,沙格,”雷诺兹说,“多有意思的二重奏。” 埃伦·怀利看起来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将她安顿在车中。她并没有问太多问题,似乎对路过的行人更感兴趣。雷布思把他的萨博汽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而后走进卡勒多尼亚酒店,怀利紧随其后。 “卡利”是爱丁堡的重要场所,也是位于王子街西面的一幢红色的高大建筑物,雷布思不知道一间这样的屋子要花多少钱。他只在这样的餐馆里用过一次餐,是和他的妻子以及妻子的一对朋友一起去的,那时那对朋友正在城里度蜜月。朋友坚持把晚餐送到他们的房间里,所以雷布思不知道最后花了多少钱。在当时,整个晚上他都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他正在调查一个案子,一直想着回去继续跟踪。罗娜很了解他,她和朋友们叙旧聊天时也没叫他。来度蜜月的那对情侣一直牵着手,甚至有时进餐时也不放开。相比之下,雷布思和罗娜几乎像是陌生人似的,他们的婚姻已是岌岌可危…… 在他们等着接待员给科斯特洛的房间打电话时,他向怀利感叹道:“另一半的人就是这样生活的。”在大卫·科斯特洛的房间里,已经无人接听电话了。所以他问了附近的人,最后的回答都是:这对父母已经在周末晚飞往城镇和儿子共度周末了。 “我想我以前没有进来过,”怀利回答,“毕竟只是个酒店。” “他们很乐意听你这样讲。” “难道不是这样吗?” 雷布思感觉她并没有仔细考虑他刚才说的话,她一直心不在焉的,说话只是为了打破沉默。 接待人员给了他们一个微笑,说道:“科斯特洛先生等您们很久了。”她将房间号告诉他们,并带着他们向电梯走去。一个身着制服的服务员正在那里徘徊着,大概他从雷布思的表情看出没有他的事。电梯上升时,雷布思试着哼唱《门童》(Bell Boy)这首歌。 “你哼的是什么歌?”怀利问他。 “莫扎特的。”雷布思撒谎说。她点点头,好像她刚刚听出来了调子一样……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套房,中间有扇门与隔壁套间相隔。在她丈夫关门前,雷布思飞快地瞥了一眼特丽萨·科斯特洛。起居室布局很紧凑:沙发、椅子、桌子、电视……与之相连的是一间卧室,起居室较远处是一间浴室。雷布思闻到了香皂和洗发水的味道,与经常在酒店房间里闻到的那股不透风的气味混在一起。桌子上放着一篮子水果,大卫·科斯特洛就坐在那里,刚刚拿了个苹果。他刮了胡子,头发依旧没有清洗,看上去油乎乎的。他的灰色T恤看起来很新,黑色的工装裤也一样。两只运动鞋的鞋带都没有系着,或者是忘了,或者是故意不系的。 托马斯·科斯特洛比雷布思想象的要矮一些,走起路来肩膀像拳击手一样摆动着。他身着淡紫色的开领衬衫,裤子上连着淡粉色的背带。 “进来,进来,”他说,“你们随便坐。”他向沙发的方向指了指。雷布思还是挑了个扶手椅坐下,而怀利依旧站着。对于这位父亲来说,除了他自己坐在沙发里似乎也没什么其他能做的了,他的胳膊伸展在身体的两边。过了一会儿,他拍拍手,叫了些喝的。 “我们就不喝了,科斯特洛先生。”雷布思说。 “你确定吗?”托马斯·科斯特洛看向埃伦·怀利,她也点点头。 “那好吧,”这位父亲再一次收回他的胳膊放到身体两侧,“我们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科斯特洛先生,我们不得不在这样的时间来打扰你,实在是很抱歉。”雷布思瞥了一眼大卫说道,大卫也像怀利一样对这次行动很感兴趣。 “我们能理解的,探长先生。这是你们的工作,我们都愿意帮助你找出那个对菲利帕下毒手的混蛋。”科斯特洛握紧拳头,表示如果抓到凶手他一定会亲自处理。他的脸变宽了,不像之前看起来那样长了,头发已经剪短,整齐地向后梳着。眼睛看起来略微变小了,雷布思猜测是戴隐形眼镜的缘故,他曾经还担心隐形眼镜掉出来呢。 “科斯特洛先生,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们介意问他问题时我待在旁边吗?” “没关系的,或许你还可以帮上忙呢。” “那就请问吧,”他环顾了一圈,“大卫,你听见了吗?” 大卫·科斯特洛点点头,咬了一口苹果。 “任由你们提问,探长先生。”这位父亲说。 “那么,或许我可以先问大卫几个问题。”雷布思做了个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的动作,尽管他已经知道了他要问的问题,也知道不需要做什么记录。但是,有时候笔记本的出现可能会带来奇迹,被问者似乎更相信被记录下来的东西。 如果你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内容,那就意味着这些内容可能已经得到证实了。而且,如果他们想到他们的回答将被记录下来,在说每句话时都会多些思考,否则就会变得慌张而将真相脱口而出。 “你确定不坐下吗?”这位父亲拍着沙发问怀利。 “我还好。”她冷冷地回答。 双方的交流已经打破常规了,大卫·科斯特洛甚至对于笔记本一点也没表现出担忧。 “开始吧。”他对雷布思说。 雷布思盯着他问道:“大卫,我们之前和你提过菲利帕可能在玩网络游戏。” “是的。” “你说过你对此事一无所知,你也不喜欢电子游戏之类的东西。” “是的。” “但是现在我们听说你上中学时,在网络游戏‘龙与地下城’方面是比较专业的。” “我记得那些,”托马斯·科斯特洛打断说,“你和你的哥儿们常常待在卧室里整天都不出来。”他看向雷布思,“好吧,探长,如果你相信的话。” “我还听说成年人也有玩这类游戏的,”雷布思说,“几副扑克牌加上足够大的赌注……” 科斯特洛也微笑着承认:“是有一些赌博的人。” “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专家’?”大卫问。 “我们发现的。”雷布思耸了耸肩道。 “我并不是专家,当时盲目的狂热只持续了一个月。” “菲利普当时在学校时也玩了那个游戏,你知道吗?” “我不确定。” “可是她已经告诉过你……我的意思是,你们都沉溺于那个游戏。” “到我们最后见面为止,她并没有告诉我。我认为这种情况也从没出现过。” 雷布思盯着大卫·科斯特洛的眼睛。他们俩的眼睛都充满了血丝。 “那么菲利普的朋友克莱尔又是怎么听说有这回事的呢?” 这位年轻人哼了一声问道:“是她告诉你的?那个克莱尔奶牛?” 此时托马斯·科斯特洛发出啧啧声。 “没错,是的,”他的儿子快速回答道,“她一直试图挑拨我们,假装成‘一个朋友’。” “她不怎么喜欢你吧?” 大卫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觉得更多的是因为她不能忍受看到菲利普快乐。当我向菲利普这么说时,她当场就笑了。她不明白,她的家族和克莱尔的家族有些历史渊源,我想菲利普可能是有些愧疚吧。克莱尔才是真正的盲点……”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这些?” 大卫看着他,放声大笑,说:“因为克莱尔并没有杀菲利普。” “没有?” “我的天啊,你们不会要说……”他摇头,“我的意思是,当我说克莱尔不怀好意时,她只是参与了智斗游戏……用语言。”他停顿了一下,“但也可能那就是游戏,你这么觉得吗?” “我们不抱有任何成见。”雷布思回答。 “我的天哪,戴维,”他的父亲说道,“如果你还有什么事要向这些长官汇报,尽管说。” “我叫大卫。”年轻人大叫道。他的父亲看起来有些生气,却没说什么。“我仍然觉得不是克莱尔干的。”大卫补充道。 “那菲利普的妈妈呢?”雷布思随口问了一句,“你跟她相处得怎么样?” “还好。” 雷布思对于这片刻的沉默没有做出回应,然后重复了一遍大卫刚才的话,这次是作为问题重复的。 “你应该知道母亲是如何和女儿相处的,”大卫补充道,“总是保护。” “真是这样吗?”托马斯·科斯特洛向雷布思使眼色,而他正盯着埃伦·怀利,想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引起她的感想,但怀利正朝窗外张望。 “问题是,大卫,”雷布思平静地说,“我们也有理由相信母女之间可能还是有摩擦的。” “怎么可能?”托马斯·科斯特洛问道。 “或许大卫可以回答这个问题。”雷布思跟他说。 “是吗,大卫?”科斯特洛问他儿子。 “我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雷布思假装翻看笔记,“巴尔弗夫人一直隐藏着一个看法,那就是你要不择手段地毒害菲利帕的心灵。” “你一定是听错了。”托马斯·科斯特洛再次握紧了拳头。 “先生,我不这样认为。” “看看她背负在身上的巨大压力……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想她知道。”雷布思仍看着大卫。 “对极了。”他说道。他已经对苹果完全失去兴趣了。将苹果搁在手里,暴露在空气中的白色果肉,已经开始变色了。他的父亲表现出了一副质疑的表情。“杰奎琳知道我曾给菲利帕出过主意。” “什么主意?” “她没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对此她一直耿耿于怀。” “你认为她是这样的吗?”雷布思问。 “那是菲利帕的事,又不是我的事。”大卫说,“她一直在做一个梦。她回到了伦敦,回到那套房子里,在楼梯间上下逃窜,像是为了摆脱什么。两个星期内的大多数夜晚她都在做着同样的梦。” “你做了什么?” “查阅了几本书后,我告诉她,那个梦可能是与她被压抑的记忆有关。” “这孩子说的话让我晕头转向。”托马斯·科斯特洛承认道。他的儿子转向他。 “你成功地忘掉了那些不好的事情,的确很令人嫉妒。”他们相互对视着。雷布思认为他知道大卫在讲什么:在托马斯·科斯特洛身边长大并没有那么轻松。也许说的是儿子的孩提时代…… “她从没有解释过那可能是关于什么的?”雷布思问道。 大卫摇摇头,说:“也可能是什么都没有,梦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解释。” “但是菲利帕相信吗?” “有段时间是这样的。” “然后她对她妈妈说了这些事?” 大卫点头,说:“她将整件事都归罪于我。” “可恶的女人,”托马斯·科斯特洛低声骂着,他擦了擦额头,“但后来她也遭到了巨大的压力,巨大的压力……” “这些都是在菲利帕失踪之前发生的事。”雷布思提醒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巴尔弗家族。”科斯特洛低声咆哮道,与他儿子所说的稍显不同。 雷布思皱了皱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在都柏林的很多有钱人中,你都能听到对此的流言。” “关于巴尔弗家族的?” “我也不太清楚,过度扩张……清偿能力比率……我只听到这些词。” “你是说巴尔弗银行正面临困境?” 科斯特洛摇了摇头,说:“如果他们不将情况逆转,会有一些传言提前开始盛行的。但银行的关键就在于自信,不是吗?几乎没有可以造成损失的流言。” 雷布思有一种感觉,科斯特洛原本不会说出任何事情的,但是杰奎琳·巴尔弗对他儿子的指控让他失去了平衡。他在笔记本上记下了第一条备忘:清查巴尔弗银行。 对此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是提出关于这对父子在都柏林那段放荡日子的问题。但大卫现在看起来似乎已经平静了,他的青春期已经过去了。至于他的父亲,好吧,雷布思已经见识了他那脾气暴躁的征兆。他现在并不认为自己还需要一次他那暴脾气所带来的教训。 房间里又是一片沉默。 “这些信息对你有用吗,探长?”科斯特洛说着将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怀表,打开,然后又合上了。 “只是刚才的信息有用,”雷布思承认说,“你知道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吗?” “星期三。”科斯特洛回答。 有时情况是这样,在谋杀案调查中,为能有新的证据浮出水面,警方会尽可能拖延埋葬被害者的时间。雷布思暗想他们又在幕后操纵——约翰·巴尔弗再次利用了他自己的方式。 “是土葬吗?” 科斯特洛点点头,说:“土葬比较好。如果是火葬,要想再挖掘出完好的尸体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那么,”他说,“除非你们中还有人想要补充什么……” 他们并没有再说什么。雷布思站起来,“好吧,怀利警长?”听到他的话,她好像从梦中突然惊醒一样。 科斯特洛坚持把他们送到门口,并挥舞着手向他们道别。而大卫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当雷布思道别时,他再次将苹果送到了嘴边。 门咔嚓一声关上了。雷布思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根本辨不清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他注意到隔壁的门打开了几英寸,特丽萨·科斯特洛正向外张望着。 “一切还好吧?”她问怀利。 “没事,女士。”怀利对她说。 雷布思向前走去,他还没有走到跟前,门就关上了。被拒之门外的雷布思在想是不是特丽萨·科斯特洛就像她看起来那样处于困境之中…… 在电梯里,他跟怀利说送她回去。 “没关系,”她说,“我自己走回去吧。” “确定?”她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手表。“你的表也是11点半吧?”他问道。 “没错。”她的声音略显低沉。 “好吧,谢谢你的帮忙。” 她眨眨眼,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他站在大厅里,看着她向旋转门走去。过了一会儿,他跟着她走了出去,来到大街上。她穿过王子大街,将包抱在胸前,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她顺着弗雷泽商店那侧的街道,走向夏洛特广场,巴尔弗银行的总部就在那里。他很好奇她究竟要去哪里——乔治街还是皇后街?要进新城吗?唯一弄清楚的办法就是跟着她,但他并不认为她会感谢他的好奇心。 “噢,真是见鬼!”路过十字路口时,他自言自语道。他不得不停下来等待红绿灯,只见她已经走到了夏洛特广场,正向广场的另一侧走去,步伐轻快。当他到达乔治大街的时候,就再也看不见她了。他对自己自嘲道:“了不起的侦探!”他一直走到城堡街,然后沿原路返回了。她可能会在一家商店或者咖啡馆里。管她呢,见鬼去吧。他打开他的萨博,从旅店停车场开了出来。 有些人心存邪念,他感觉埃伦·怀利就是这样的人。他最擅长从这方面评价一个人,一切都是经验告诉他的。 他回到圣伦纳德警局,开始打电话联系《周末日报》商业板块的一个人。 “巴尔弗家族的声誉如何?”没有客套,他直接问道。 “我想你指的是银行吧?” “对。” “你听说了什么?” “在都柏林有些传闻。” 这位记者咯咯笑起来,“啊,是传闻,这世界没了它们怎么行呢?” “没什么问题吗?” “我可没那么说。就书面来看,巴尔弗银行一如既往地正常运转着,但数字也能掩盖不足。” “然后呢?” “他们下半年的预计数字已经缩减了,甚至都不足以引起大额投资者的察觉。但巴尔弗家族是一个由小额投资者组成的松散联盟,他们都有患臆想病的倾向。” “特里,底线呢?” “尽管是恶意收购,巴尔弗家族应该还能幸存下来。如果收支平衡表在年终看起来还是有些模糊,那么就可能有一至两部分惯例性地被砍掉。” 雷布思沉思着,说:“谁会这么做?” “我想应该是雷纳德·马尔,只是为了表明巴尔弗在如今这个时代经受这些冷酷无情是罪有应得的。” “不念旧情吗?” “说实话,他们从来没有交情。” “谢谢你,特里。大杯啤酒将会在牛津酒吧等着你。” “那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了。” “你戒酒了吗?” “医生的命令。我们这些人正在被一个个地除掉,约翰。” 有几分钟,雷布思深感同情,他又想到自己和医生的预约——因为此次通话再次错过。在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在笔记本上草草地写下了马尔的名字,然后圈起来。雷纳德·马尔,以及他的玛莎拉蒂和玩具士兵。或许会想到他失去了一个女儿……但雷布思这时已经开始改变这种看法了,他很想知道马尔是否知道自己的工作有多么不可靠,要知道,他们的积蓄一旦出现一点点闪失,那些小投资者们就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又想起了托马斯·科斯特洛,那个人从来不必因迫于生计去工作,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雷布思还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他的父母一辈子穷困潦倒,甚至不曾拥有自己的房子。他父亲去世时只给他和弟弟留下了400英镑。至于葬礼,也是政府帮忙办理的。即使那时他揣着自己应得份额的票据走进银行分行经理的办公室时,他仍感到惊愕……他父母半生以来的积蓄仅仅相当于别人一个星期的工资。 他现在在银行已经有了自己的存款,尽管只是他每月工资里很少的一部分。公寓的贷款已经还清,无论是罗娜还是萨曼莎也从没向他要过什么。然后就是吃喝的花销和萨博车的停车费。他从不去度假,可能偶尔每周会买几张唱片或者CD。几个月前,他想过要买一套高保真音响,但商店告诉他目前没货,并承诺一有货,就会电话通知他,然后他就再也没接到过电话。卢·里德演唱会的门票也没有给他增添太多花销,因为吉恩一直坚持自己买票,第二天早晨还额外为他做了早餐。 “笑面虎警察!”西沃恩一进办公室就大喊道。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旁边是来自费蒂斯总署的“智囊”。雷布思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咧着嘴大笑,然后他站起来,走了过去。 “我拿了交谈记录。”西沃恩举起手做投降状。 “你好,智囊。”雷布思说道。 “他叫贝恩,”西沃恩更正道,“他更喜欢被人叫作艾瑞克。” 雷布思直接忽视她的话。“好像星舰公司的人在这里。”他向一排电脑和连接线路看去:两台手提电脑、两台个人电脑。他知道其中有一台电脑是西沃恩的,另一台是菲利普·巴尔弗的。“跟我说说,”他向她问道,“关于菲利帕在伦敦的早期生活我们了解多少?” 她皱了下鼻子,思考一会儿答道:“不多,怎么了?” “因为她男朋友说她曾一直在做一些噩梦,被什么东西追逐着在伦敦的一套房子里上下逃窜。” “确定是伦敦的房子吗?” “什么意思?” 她耸耸肩,说:“没什么,只是杜松亭给我的感觉是:铠甲套装和布满灰尘的旧台球室……想象一下在那种环境下成长。” “大卫·科斯特洛说是在伦敦的房子。” “转移注意力吗?”贝恩提醒道。他俩看向他。“个人想法而已。”他接着说。 “这么说真是杜松亭让她害怕吗?”雷布思问。 “让我们从杜松亭的那个问题中走出来去问问她好了。”西沃恩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对不起,那是最糟糕的一种尝试。” “我听到过更糟糕的。”雷布思说道。他也有过这种想法。在案发现场,曾有人听到过一位穿着羊毛制服帮忙围警戒线的工作人员说:“我打赌她还没死,相信吗?” “像是希区柯克的悬疑惊悚电影吗?”这时贝恩说道,“你应该知道的,《艳贼》那类片子。” 雷布思想起了他在大卫·科斯特洛的公寓里看见的那本诗集,名字叫作《我梦想成为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 你死,不会让生命贬值 你死,让生命更有价值…… “你说的或许是对的。”他说道。 西沃恩判断着他说话的语气,说:“这么说,你还是想知道菲利普在伦敦时的真实情况吗?” 他首先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不,”他说,“你说得对……这样太牵强附会了。” 他走后,西沃恩转向贝恩,窃窃私语道:“他经常这个样子,越是牵强附会,他就越喜欢。” 贝恩笑了,他随身携带着自己的公文包,仍然没有打开。星期五晚餐过后,他们互相道别。星期六一大早,西沃恩就钻进车里,为了看足球赛驾车一路向北驶去。她不想让别人搭自己的车:她拿上睡袋,给自己了找间客房。希伯尼安队下午的胜利让她非常兴奋,然后她还进行了一点探险活动,吃了顿晚餐。她将笔记本电脑留在了公寓里,只随身带上了她的高保真随身听、六盘磁带和几个线装笔记本。一个没有Quizmaster的周末:这也正是医生所要求的。但她依然不能将其抛在脑后,总想知道有没有收到他的信息。周末,她很晚才回去,然后开始忙着去洗衣店。 现在,笔记本电脑就放在桌子上。她几乎不敢碰它,她害怕屈服于自己的渴望。 “周末过得还好吗?”贝恩问。 “还行,你呢?” “不要声张啊,周五的晚餐是我周末最精彩的部分了。” 她微笑着接受了这份恭维。“我们现在干什么?把爱吹牛的人带到政治保安处吗?” “我们和重案组谈过了,按他们的要求做吧。” “我们就不能略过中间人吗?” “中间人可不想那样子。” 西沃恩想起了克拉弗豪斯,贝恩可能是正确的。“那就继续吧。”她说道。 于是,贝恩拿起了电话,开始和在总部的克拉弗豪斯探长畅聊起来。 西沃恩将手指放在已经和手机连在一起的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周五晚上她将手机扔在了家里,回来时发现收到了一条短信,询问她的手机账号,她想确认是不是因为运营商觉察到了她上网时间的骤升。经过了解,事情确实如此。贝恩仍在忙着向克拉弗豪斯解释,她决定上会儿网,为了消磨一下时间…… Quizmaster给她发来了三条短信,第一条是周五晚上发的,大概正好是她下班回家的时间。 探索者——我的耐心耗尽了。线索和你密切相关。立刻回复我。 第二条短信是周六下午发的: 西沃恩?我对你很失望。你一直以来都很优秀。现在游戏结束了。 还是没有结束,周末午夜他再次发来了信息: 你在忙着追踪我,对吗?你还想见面吗? 贝恩结束通话后将电话放下,盯着电脑屏幕。 “你已经让他感到慌乱了。”他说。 “新的ISP吗?”西沃恩问道。贝恩检查了一下标题后点点头。 “新名字,什么都是新的。而且,他正在暗示,他并不是不可捉摸的。” “那他为什么还不停手?” “我不知道。” “你真认为游戏已经结束了吗?” “只有一种方法能够搞清楚……” 于是,西沃恩在键盘上敲下这些字: 整个周末我都不在家,我在打探情况。同时,是的,我还想见你一面。 她把信息发了出去。他们出去取了两杯咖啡,但他们回来时,依然没收到回信。 “他生气了吗?”西沃恩问。 “他可能不在电脑跟前吧。” 她看着他说:“你的卧室里没有电脑吗?” “你是让我邀请你参观下我的卧室吗?” 她笑道:“不,我只是好奇。不是有些人能整日整夜待在电脑前吗?” “完全正确,但我不属于那类人。我会定期去三个聊天室,可一两个小时之后就会觉得很无聊。” “什么是聊天室?” 他把椅子往桌子边挪了挪,说道:“现在我们处于等待之中,或许我们该看一下巴尔弗小姐删掉的文件。”他看看她的表情,“你知道文件还可以恢复吗?” “当然了,我们已经看过她的信件了。” “但你们看过她的电子邮件吗?” 西沃恩不得不承认她还没有看过。说得更准确点,格兰特还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做到。 贝恩叹了口气,回到菲利普的电脑边继续工作。过了没多久,他们看到一系列信息,都是发给菲利普或者菲利普发出去的。 “这些是多久之前的信息?”西沃恩问。 “两年多前。她是什么时候买的笔记本电脑呢?” “18岁生日时的礼物。”西沃恩说。 “挺不错的礼物。” 西沃恩点了点头,说:“她还收到一套房子。” 贝恩看着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说道:“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是一块手表和一台照相机。” “就是这块手表吗?”西沃恩指着他的手腕问。 然而,贝恩的思绪早已飞远了。“现在我们已经恢复了她发送的所有电子邮件,包括她最早发送的那一封。”他点击最早的那封邮件,电脑显示无法打开。 “需要转变格式,”他说道,“或许被移动硬盘压缩了。” 西沃恩正努力研究着他正在做的事,但他的动作太快了。不一会儿,他们就读到了菲利普用电脑发的第一封电子邮件,是给她在办公室的父亲发的: 我只是测试一下电脑,希望你收到邮件了。这台电脑很棒!今晚见,菲利普。 “我猜我们需要读所有的邮件?”贝恩猜测道。 “我想也是。”西沃恩同意他的观点,“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些邮件一次性都转化好格式吗?” “没有必要那样做,如果你去给我端杯茶来,不放糖的那种,我会试试看行不行。” 当她端着茶回到电脑前时,他已经在打印那些邮件了。“这样,”他说,“当我准备转化下一批的时候,你可以先读着这些。” 西沃恩按时间顺序先后开始阅读,不久后她发现了比菲利普和她的朋友之间的闲言碎语更有趣的事情。 “你看这封。”她对贝恩说。 他读了那封电子邮件。“来自巴尔弗银行,”他说,“一个叫作RAM的人。” “我敢打赌那是雷纳德·马尔。”西沃恩拿回那张纸时说。 这封电子邮件的内容如下: 菲利普,听到你终于成为虚拟世界中的一员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希望你玩得开心,你将会发现网络是一个强大的搜索工具,所以我希望它也能在学习上对你有所帮助。是的,你说的没错,你可以把信息删掉——那样可以节省内存空间,使电脑运行得更快。但是要记住,删除的文件还是可以被恢复的,除非你进行了特定操作。下面就是彻底删掉文件的方法。 发件人又继续解释了整个过程,最后署名是R。贝恩用一根手指指着屏幕下方的边缘。 “解释了这里为什么会有大片空白,”他说。“一旦他告诉她该怎么彻底删除的话,她就开始照做了。” “也就解释了没有任何发给Quizmaster和来自Quizmaster的邮件的原因。”西沃恩一张一张翻看着这些信息,“这里甚至都没有她发给RAM的那些原始邮件了。” “后边也没有。” 西沃恩揉了揉太阳穴,说:“为什么她要费劲把一切邮件都删掉呢?” “我不知道,这可不是多数用电脑的人会做的事。” “转发过去。”西沃恩说着将椅子滑过去。她开始给巴尔弗银行的RAM撰写新的邮件: 我是克拉克警官。情况紧急,尽快联系。 西沃恩又加上了圣伦纳德警局的电话号码,将邮件发了出去。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银行的电话。 “请帮我接马尔先生的办公室。”她的电话被转接到马尔秘书那里,“马尔先生在吗?”她瞅了眼贝恩,他正喝着茶。“或许你可以帮我。我是圣伦纳德刑事调查局的克拉克警官,我刚给马尔先生发了封电子邮件,我想确认一下他有没有收到。很明显,我们这里的终端出了些问题……”当秘书去查看时,她停了下来。 “噢,他不在啊?你能告诉我他去哪里了吗?”她再次停了下来,同时认真听着这位秘书的动静,“真的是很重要的文件。”现在她的眉毛都竖起来了。“普利斯顿菲尔德之家酒店吗?那里不远,你能帮我给他捎句话吗,让他会后到圣伦纳德警局来一下。就5分钟的路程,这样或许比我们在他工作时去拜访他要方便些……”她又仔细听着,“谢谢,邮件发送过去了吗?太好的,谢谢。” 她放下电话后,贝恩已经喝完茶把杯子放回去了,正给她默默鼓掌。 40分钟后,马尔来到警局。西沃恩让一个警官护送他到楼上的刑事调查局。尽管雷布思不在,但这间办公室依旧很忙碌。警官把他带到了西沃恩的办公桌前,她点了点头,让银行家坐下。马尔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空椅子。其他警官对他的身份很好奇,大家都在打量着他。他穿着一身崭新的细条纹西装、白衬衫和淡柠檬色的领带,与其说像是一个来警局的访客,不如说他更像是一名高级律师。 贝恩站起来,把自己桌子旁边的椅子腾出来让他坐下。 “我的车还停在单行道上。”马尔说着,看了看手表。 “用不了多久的,先生,”西沃恩说道,“你认得这台电脑吗?”他拍了拍菲利普的电脑。 “什么?” “菲利帕的。” “是吗?我不认识。” “我想你也不认识,但你们之间有电子邮件往来。” “什么?” “RAM就是你,对吗?” “那又怎么样?” 贝恩走上前递给他一张纸。“这是你发给她的,”他说,“看起来好像巴尔弗小姐也看过它。” 马尔抬起头来,并没有看贝恩,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西沃恩。贝恩刚说的话已经令她畏缩了,显然马尔也注意到了这点。 这真是个大错误,艾瑞克!她想大声叫出来。因为现在马尔知道这是他们唯一能拿到的他和菲利普之间的电子邮件。否则,西沃恩一定会紧追着他不放,让他想想他们之间是否还有其他信件。 看完信息,马尔只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们只是出于好奇,”西沃恩说,“你给她的第一封邮件就告诉她怎么删除邮件。” “菲利帕在很多方面都很注重隐私,”马尔解释道,“她很在意自己的个人隐私。她问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关于删除资料的事,这就是我的回复。她不喜欢让任何其他人读到她的信件。” “为什么不喜欢?” 马尔耸耸肩,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一样的一面,不是吗?给一位年长的亲戚写信的‘你’与写给一位密友的‘你’并不相同。当我给一个玩战争游戏的人发电子邮件时,我并不是很愿意让我的秘书读到。否则,她就会看到一个和平时工作中不一样的‘我’。” 西沃恩点点头,说:“我想我能理解。” “也是由于我的职业的保密性——机密,如果你喜欢这样叫的话——是至关重要的,商业信件总是重要问题,我们会粉碎不需要的文件、删除电子邮件等等,这些都是为了保护客户和我们自己。所以,当菲利普提到删除按钮时,那种思考触及了我内心最重视的问题。”他停住了,在西沃恩和贝恩之间来回看着,“这些是你们想知道的吗?” “那你们发电子邮件时还聊些什么呢?” “我们也没有长时间的往来。就像蜻蜓点水一样,她有我的邮箱地址,也知道我是这方面的老手。开始还有很多问题请教我,但她学得很快。” “我们还在电脑上努力地寻找着被删除的信件,”西沃恩高兴地说道,“你还记得你们之间来往的最后一封电子邮件是什么时候吗?” “大概是在一年前,”马尔站起身来,“如果我们的谈话现在可以结束的话,我真的必须……” “如果你没有告诉她怎么删除,或许这会儿我们早就找到那个人了。” “谁?” “Quizmaster。” “游戏里和她较量的那个人吗?你们还是觉得这与她的死有关?” “我很想知道。” 马尔现在站立着,将西服上衣整理平整。“若没有了Quizmaster这个人的帮忙,这个案子能破吗?” 西沃恩看向贝恩,他知道这是一条暗示。 “噢,是的。”他自信地说,“只是花费的时间会长一点,但我们将会继续调查他。这一路上他已经给我们留下了足够多的零零碎碎的东西了。” 马尔将目光从一个警官那里移向另一个警官那里。“好极了,”他笑着说,“好的,如果我还能帮上什么忙的话……” “你已经帮我们大忙了,马尔先生,”西沃恩说,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我会让一个不穿制服的警官送你出去……” 他走后,贝恩把椅子拉回到了西沃恩的桌子边上,坐在她身旁。 “你觉得就是他,对吗?”他悄悄地问。 她点点头,看着刚刚马尔走出去的方向,然后她的肩塌了下来,慢慢闭上眼睛,又揉揉眼睛说:“事实是,我没有一条线索。” “你也没有任何证据。” 她点点头,仍旧闭着眼睛。 “直觉?”他猜测道。 她睁开眼,说:“我很清楚地知道要相信直觉。” “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高兴。”他对她微笑着,“有点证据就更好了,对吧?” 当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西沃恩好像是在睡梦之中,所以贝恩接起了电话。是政治保安处一位叫布莱克的官员打来的,他想知道自己是否找对了人。当贝恩说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时,布莱克问他对电脑了解多少。 “略懂一点。” “很好。现在身边有电脑吗?”贝恩回答他说有,他告诉贝恩该怎么做。5分钟后贝恩挂掉电话时,他感觉自己的面颊发胀,呼吸变得急促。 “我并不了解政治保安处的事,”他说,“但他们让我感觉自己似乎是第一天上学的5岁大的孩子。” “听起来你回答得很好啊,”西沃恩肯定地说,“他们想要什么?” “你和Quizmaster之间的所有电子邮件的复印件,外加你和菲利普·巴尔弗的ISP账号和用户名。” “这是格兰特·胡德的机器。”西沃恩抚摸着笔记本电脑说道。 “还有他的账户信息,”他顿了顿又说道,“布莱克问我们有没有什么嫌疑人?” “你没有告诉他吧?” 他摇了摇头,说:“但我们可以给他透露马尔的名字,甚至还可以发给他马尔的邮箱地址。” “那样会有用吗?” “或许有用,你知道美国人是可以利用卫星读电子邮件的吧?世界上的任何电子邮件……”见她盯着他,他大笑起来,“我并没有说是政治保安处有那种技术,但你也没听说过这种技术,对吧?” 西沃恩沉思着,说:“那就把我们掌握的资料给他们吧,告诉他们雷纳德·马尔好了。” 笔记本显示他们收到了一封新邮件。西沃恩点击打开了邮件,邮件来自Quizmaster。 探索者——我们在Stricture结束后见面。可以吗? “好吧,”贝恩说道,“他终于问你了。” 所以游戏还没有结束?西沃恩回信写道。 特殊豁免。 她又写了封信:有些问题需要现在马上回答。 对方立刻回复:问吧,探索者。 于是她立即问道:除了菲利普之外还有其他人玩这个游戏吗? 她等了一会儿才收到回复。 是的。 她看了看贝恩,说:“他以前是说没有的。” “要么他当时撒谎,要么就是现在撒谎。事实上,你再次问这个问题让我感觉你第一次就没有相信他。” 几个人?西沃恩问道。 三个。 他们之间是互相竞争吗?他们互相认识吗? 认识。 他们知道他们正在和谁玩游戏吗? 30秒后回答:当然不知道。 “真话还是谎话?”西沃恩问贝恩。 “我非常想知道马尔先生是否有足够的时间回到了他的办公室。” “一个专业人士,为了领先于游戏进度,在车中随时带着电脑和手机并不会让我感到惊讶。”她为这种不经意间说出的双关语笑了。 “我可以打电话到他办公室。”贝恩拿起电话,西沃恩说了银行的号码。 “请帮我转接马尔先生办公室。”贝恩对接线员说,“是马尔先生的助理吗?我是洛锡安警局的贝恩警长。我能和马尔先生说句话吗?”他看着西沃恩。“一会儿就回来了吗?好的,谢谢。”然后想了想。“噢,还有什么其他方式能让我联系到正在车中的马尔先生吗?在那里他能收发电子邮件吗?”一阵沉默。“没有,好的,谢谢你。我待会儿再打过来。”他把电话放下说道:“他不能在车上收发邮件。” “据他的助理所知是这样的。”西沃恩低声说。 贝恩点点头。 “这些天,”她继续说道,“你需要一部手机。”她想着,应该是一部像格兰特那样的手机。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想起了在大象咖啡馆的那个早晨。格兰特尽管已经完成了字谜但还是一直在思考,并努力地向隔壁桌的妇女解释着什么……她开始看她的下一条信息: 你能告诉我他们是谁吗?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对方的回答很迅速。 不能。 你不能说还是你不知道? 都是。Steicture即将开始。 长官,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选择菲利普的? 就像你说的一样,是她自己来找我的。 但她又是怎样找到你的呢? Stricture的线索马上出现。 “我觉得他有太多的事情没有说,”贝恩说道,“或许是出于不习惯向他的下属汇报情况吧。” 西沃恩还想让对话继续下去,于是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 “我认为我还没有达到格兰特·胡德的水平。”贝恩补充说。她皱起眉头,表示不理解。“在破解谜题方面。”他解释。 “让我们等等看吧。” “同时,我可以迅速把那些东西拿到银行。” “好的,”西沃恩微笑着说,她又想起格兰特了。没有他她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些线索。然而,自从他被调离后,他就再没有关心过这个案子,甚至都没有问过是否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她很好奇他的注意力怎么能够转移得这么彻底,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格兰特几乎再也不是那个半夜送她回家的人了,也不是在哈特山丧失自信的那个人。她知道自己更喜欢那种类型的他,并不仅仅出于对同行的嫉妒。她认为自己现在已经了解吉尔·坦普勒了,吉尔最近一直很害怕,她的新上司的恐怖会促使她严惩那些年轻下属。她把那些热情自信的人作为目标,这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不自信。西沃恩希望这只是暂时的,她祈祷是这样。 她多么希望当苛责非难来临时,忙碌的格兰特能够给她这位老搭档留些时间出来,无论他的新老板喜不喜欢这样。 格兰特已经花了整整一上午来处理媒体的事情,重新编写了当天晚上要报道的新闻——希望这次能让总警司坦普勒和副局长卡斯韦尔都满意——同时也在等着受害者父亲的电话,对于没有给他们更多的节目播出时间去呼吁群众提供更多的信息,格兰特很生气。 “‘绳之以法’那档栏目怎么样了?”他已经问好几次了。他私下里觉得通过“绳之以法”播出这个案件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所以他又给爱丁堡的BBC打了电话,从那里得到格拉斯哥办事处的电话号码,然后又从后者那里获得了伦敦总部的号码。那里的接线总机也让他顺利通过了一个研究员对他的调查——研究员带着严厉的语气说,任何一个称职的联络官都应该知道他们应该已经知道的——然后告诉他,“绳之以法”已经结束转播,并且数月内将不再播出。 “噢,好的,谢谢。”格兰特说完后挂了电话。 他没有时间吃午饭了,早餐时在餐厅里吃了一个熏肉卷,不过那已经是6个小时前的事了。他很清楚自己周围的政治情况——警察局总部的政局。卡斯韦尔和坦普勒也许在一些事情上看法一致,但并不是每件事。在他们中间,他已经可以做到泰然自若了,尽力不让自己偏向任何一边。卡斯韦尔是掌握实权的人,但坦普勒是他的顶头上司,她有权力把他踢到冷衙门,而他的工作就是剥夺她的动机以及机会。 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居高位,但那只是放弃了吃饭、睡觉和空闲时间换来的。再者,现在这个案子正得到愈来愈多的关注,不仅仅是伦敦的媒体,还有纽约、东京、新加坡和多伦多等媒体。国际媒体希望知道他们掌握的详细情况,他们将与爱丁堡通讯员之间有一次对话,胡德警官还会再一次接受媒体采访吗? 在每个案件的对话中,格兰特都感觉自己能够以肯定的回答来应对。他相信自己已经掌握了每个记者的详细信息,包括他们每个人的联系方式以及采访时的时差之类的细节。 “不要让我半夜给你发传真。”他曾跟新西兰的一位新闻编辑说过。 “那我更喜欢电子邮件,老兄。” 所以,格兰特把那些细节都记录下来,这倒提醒了他,他得从西沃恩那里将笔记本电脑取回来,或者买一个更加跟得上时代发展的新电脑,然后就可以利用自己的网站发布案件信息了。他已经给卡斯韦尔发送了一条备忘录,同时抄送给了坦普勒,陈述了这件事。 西沃恩和他的笔记本电脑: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再想起她了。他对她的“迷恋”并没有持续太久。正如他们的关系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实质发展——他的新工作会使他们之间产生裂痕。他知道他们可以不再纠结于那次亲密接触,直到看起来就像从未发生过。雷布思是唯一的目睹者,如果他们双方都否认,说雷布思在撒谎就可以了,所以他开始试着忘记那次接触。 现在只有两件事格兰特可以确定:一、他想长久地担任联络人。二、他很擅长这个工作。 他喝着今天的第六杯咖啡为自己庆祝,高兴到向过道中和楼梯边上的陌生人点头致意。他们似乎也知道他的身份,既想认识他,也想让他认识自己。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推开门——办公室很小,甚至不比一些警局里的柜橱大,而且光线也不好。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他自己的地盘,他坐在椅子上接起来电话。 “我是胡德警官。” “听起来心情不错嘛。” “请问你是……” “我是史蒂夫·霍利,还记得吗?” “当然了,史蒂夫,要我帮什么忙吗?”但是他说话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很职业。 “噢……格兰特,”霍利成功地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了嘲讽,“我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我晕了。” “是吗?”格兰特坐在椅子里的身体向前倾了倾,感觉不是很舒服。 “苏格兰境内有妇女失踪……案发现场发现了玩具娃娃……网络游戏……学生死在山坡上……还记得这些吗?” 格兰特想他这是在摧残话筒这边的他,桌子、围墙一下子都变得模糊了,他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 “像这样的案子,史蒂夫,”他说道,并尽力表现出轻率的语气,“一个记者就可以解决的。” “格兰特,我相信你已经自己解决了网上的一些线索。你是怎么想的?会与谋杀案有关吗?” “我不想做任何评论,霍利先生。听着,不论你认为你知道什么,你都要懂得:那些故事,不论是真是假,都将给调查特别是关键性的调查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就是在关键时期对巴尔弗家族的调查吗?我还没听说……” “总之,我想说的是……” “听着,格兰特,承认吧,你他妈的在这件事上真的很混蛋,原谅我说脏话。你最好把我列在黑名单上。” “我可不这么想。” “懂了吗?你现在已经得到了这么好的新职位,我不希望自己看到你陷入火海。” “我从一些事情中感觉到你不想要更好的职位,霍利。” 电话那头的人冲着格兰特的耳朵大笑着,说道:“从史蒂夫到霍利先生再到霍利……下次你会直接骂我的,格兰特。” “谁告诉你的?” “像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会密不透风?” “到底是谁把这件事情捅出去的?” “只是传言,传言罢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霍利停了一下又说道,“噢,不对,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怎么老是忘记,你他妈的在这个职位上才坐了几分钟,就认为自己能在我身上作威作福了。”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你和你那些贵宾犬们的小简报。所有那些东西,格兰特。你应该提防像我这样的人,最好采取你喜欢的任何方式对付我。” “谢谢,我会的。你们会在多久之后将这些东西印刷出版?” “还想冷眼旁观吗?”格兰特沉默不语时,霍利又开始大笑,“你甚至都不知道行话了。”他大叫着,格兰特很快就明白了。 “只是暂时的禁令。”他猜测道,知道自己说对了。两条禁令是指:一是法庭禁令,二是出版物禁令。“听着,”他说,“就现有的记录来看,我们不知道你提到的信息会与本案有关。” “对我来说,起码这条也是新闻。” “然而,很可能是条不利的新闻。” “那就去控告我。”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玩的这种肮脏游戏。” “去他妈的!” 格兰特本来打算挂电话的,可是霍利刺激到了他。他站起来,狠狠地踢了桌子一脚,接着又踢了一脚,随后遭殃的是垃圾桶、周末买的公文包、墙角……最后他将头靠在墙壁上。 必须将这件事告诉卡斯韦尔,还要告诉吉尔·坦普勒。 首先告诉坦普勒……按照系统排名。然后她不得不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副局长,而副局长就可能会打乱郡警察局局长的日程安排。下午3点左右,格兰特想知道他到底能把这个消息保留多久,或许霍利自己会给坦普勒或卡斯韦尔打电话。如果格兰特直到今天晚上还没说这事的话,他的麻烦会更大。甚至可能为那个“四眼”留下更多的时间。 他拿起电话,再次紧紧闭上眼睛,这期间,他默默地祈祷着。 拨通了电话。 快到傍晚了,雷布思依然盯着那些棺材看个不停。他偶尔会拿起其中一个,仔细地观察其制作手法,仔细地拿它和其他棺材做比较和对照。他突然间想到:何不去法院带回一个人类学家。用来制作棺材的工具应该留下可供专家鉴别和探索的沟槽或裂痕,如果每个连接处用的都是相同的雕刻器械加工而成,或许有一点是可以被证实的,或许会留下纤维或残存的指纹……那些碎布条能被追踪吗?他把受害者的清单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1972……1977……1982和1995。第一位受害人,卡罗琳·法默尔,是到目前为止最年轻的,其他的也只有二三十岁,对于女人而言,她们正处于生命的黄金时期。溺水或者失踪,失踪者不见尸体,这便是无法证明罪行存在的根源。溺水而死……虽然病理学能够辨出受难者落水之前的生命状态,仅此而已……如果说你把某人打晕然后将其推入水中,即使是对簿公堂,也可能还有回旋的余地,而谋杀罪就可能被减轻为刑事杀人罪。雷布思记得曾经有位消防员和他说过谋杀一个人的完美做法:让他们在厨房里喝醉,然后分尸把他们煮了。 干净利索。 雷布思不知道对手到底有多聪明。法夫、奈恩、格拉斯哥和帕斯——当然他涉及的范围很广,像一位旅行者一样。他想起了Quizmaster曾让西沃恩做过的远足旅行,把Quizmaster和留下棺材的人联系在一起可行吗?雷布思在笔记本上草草地写下“法院人类学家”,然后又加了“罪犯分析”。在大学里有专攻此领域的心理学家,可以根据罪犯的MO[1]推断出其性格特点。雷布思之前从不相信,但他感觉到自己像是在用拳头敲击一扇紧锁的门,没有他人的帮助,一个人永远打不开。 当吉尔·坦普勒从走廊里经过刑事调查局的门口时,雷布思觉得她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但她却径直朝他走来,满脸愤怒。 “我想,”她说“你已经听说了。” “听说什么了?”他无辜地问。 她指着那些棺材说:“听说这些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由于气愤,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紧绷着整个身体。 “天哪,吉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什么也没说,将胳膊抡过桌面,棺材被摔飞起来。坐在椅子上的雷布思奋力抢夺,见棺材纷纷摔在地上之后,便开始一个一个地拾起,并检查是否受损。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环顾四周时,吉尔已经向门口走去了。到了中途时停下,转过头来,说:“你明天就会明白了。”说完径直出门去了。 雷布思环视房间,被惊呆了的西尔弗斯和文职人员也中断了他们的谈话。 “她失控了。”西弗尔斯评论道。 “她说的明天是什么意思?”雷布思问道,但西弗尔斯只是耸了耸肩。 “她失控了。”他又说了一遍。 或许他是对的。 雷布思坐回到办公桌旁,思考着刚刚的话——“失控”有很多种方式,他知道自己也处于失控的危险之中……无论哪方面。 吉恩·伯奇尔花费了差不多一整天的时间想努力弄清肯尼特·洛弗尔和牧师柯克帕特里克之间的关系。她与阿洛韦镇和埃尔郡的一些人聊过了,其中有教区负责人、当地历史学家,还有一位柯克帕特里克家族的晚辈。她还向在格拉斯哥的米切尔图书馆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她从博物馆走到国家图书馆,又走到高级律师学院,最后她顺着钱伯斯街向外科展厅走去。在博物馆时,她盯着由斯格特·杰安西画的肯尼特·洛弗尔的肖像画看了很久,洛弗尔年轻时很英俊,通常在肖像画中艺术家会留下关于人物的职业、家庭、爱好等等蛛丝马迹。但这幅画很简单,只画了头和上半身,背景是纯粹的黑色,与洛弗尔亮黄又略带粉色的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外科展厅还有很多其他肖像画,其中的人物通常会手持一本能够显示其研究领域的书,或者几页纸和一支笔。或许他们应该站在图书馆前拿着更加形象的小工具——一个头盖骨或一个大腿骨——摆一个姿势,构成一幅解剖学图像。洛弗尔的肖像画毫无瑕疵,使她备受困扰,要么是因为画家对这幅画的创作没什么热情,要么是画派执意主张表现其他的主题。她想起了牧师柯克帕特里克,想象着他付完费用后拿走这幅平淡无奇的装饰品时的场景。她很好奇这幅画有没有可能在表现着某些理想主义的主题,或者仅相当于一张美术明信片,只是在为洛弗尔做广告。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却参与了伯克的事件。 根据当时的一份报告显示:“当时尸体大出血,到报告完成时,教室看起来就像屠宰场一样,血液溅得到处都是。”当她第一次看尸检报告时,读到这里,差点呕吐。伯克手下的受害者先被灌醉了,即使被人闷死也比这样好得多。吉恩又看了看肯尼特·洛弗尔的眼睛。黑色的瞳孔看起来炯炯有神,尽管他们已经目睹过恐惧。 她忍不住开始好奇,难道是因为他们? 那个看护者没能回答她的疑问,所以她问能否见一下他们的主管。尽管布鲁斯·科多和蔼热情,却没能帮助吉恩获取更多的信息。 “我们似乎没有任何记录了,”当他们到他的办公室坐下后,他对她说。“关于那个洛弗尔肖像画是如何到了学院手里的,我猜测可能是为了推迟遗产税而赠送的礼物。”他个子不高,但一表人才,穿着讲究,红光满面。他给她端来一杯茶,她接过茶。茶是大吉岭牌,每个茶杯都有独立的银色过滤器。 “我对洛弗尔的信件也很感兴趣。” “是的,我们也很感兴趣。” “你们什么也没有吗?”她惊讶地问。 科多主管摇摇头。“或者是他们认为洛弗尔先生不是多重要的人物,或者他们很珍视那些信,或者被藏在某个晦暗的角落里,”他叹了口气说,“非常遗憾,我们对他在非洲时期的情况一无所知。” “还有可能是在爱丁堡,考虑一下这种情况。” “他是被埋葬在那里的,我认为你不会对他的墓穴感兴趣……” “他的墓穴具体在哪里?” “卡尔顿公墓,离大卫·休谟[2]的墓地不远。” “或许我会过去看看。”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更多了。”他沉思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明朗了起来,“唐纳德·德弗林家应该还有洛弗尔做的桌子。” “是的,我知道,尽管学术好像和木匠活没什么关系。” “我肯定在哪里有提到过这个问题,我好像回想起了过去读过的资料……”但是,尽管他已经足够努力了,科多还是记不清是什么地方和什么内容了。 那天晚上,她和约翰·雷布思坐在她位于波托贝洛的家中。他们吃着中餐外卖,她喝着雪当利酒,他喝着啤酒。他们听着尼克·德瑞克、珍妮斯·艾恩的音乐以及平克·弗洛伊德(Pink Floyd)的《干涉》(Meddle),声音开得很大。他看上去好像把整个人都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之中,但她并没有抱怨什么。吃完东西后,他们出去散步了。玩滑板的那些孩子们,看起来很像美国人,听起来却像纯粹的语言搬运工,他们的谩骂声像大兵一样。一家油炸食品店刚开门,孩子们就闻到了烤肉的味道。他们两人仍然没有过多的谈论,这使得他们与身边经过的其他情侣看起来大不相同。沉默寡言是爱丁堡人的传统,把自己的情感隐藏起来,同时也会把自己的事情留给自己。有人把这种现象归结为是教会和约翰·诺克斯[3]的影响。她也听说过外人把这座城市称为“诺克斯堡”。但吉恩认为,更多的是与爱丁堡的地理条件有关,它拥有巨大的岩石和阴沉的天空,来自北海的风长驱直入,席卷着峡谷式的街道。时时处处都让人有一种正在被周围的环境击打着的感觉。到波托贝洛那些已被淹没了的地方游览时,她才感觉到:这个地方具有伤害和被伤害的天性。 约翰·雷布思也在思考着爱丁堡这座城市。当他从他的公寓里搬出来后,他要住到哪里去呢?他比较喜欢哪个区呢?位于爱丁堡海滩的波托贝洛是个不错的地方,那里有一种让人放松的感觉,但他总是要搬迁到南部或西部的村庄的。他的一些同事甚至搬到了更远的福尔柯克和林利斯哥,尽管波托贝洛不错,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做好了这种上下班行程的准备。当他们沿着海滩漫步时,他还是忍不住要朝着沙滩的方向看去,好期待着发现一个小小的木棺材,就像他们在奈恩发现木棺材时那样。他到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甜蜜的另一半会陪伴着他,为他的生活增添乐趣。瀑布镇发现的棺材现在越来越偏离他的工作重心了,据那位木匠说棺材是由其他人做的,另外四个则不同。如果凶手真的很聪明,他也许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才会改变作业习惯,更换工具,将侦探骗入…… 噢,上帝啊,他又想到这里,萦绕在脑海中的依旧是这些想法。他在海边坐下来,吉恩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有点头疼。”他说。 “那不是女人才会有的情况吗?”她笑着说,但他能看出她并不高兴。 “我要往回走了,”他对她说,“今晚没能好好地陪你。” “你想跟我聊聊天吗?”他抬起眼看着她,她笑出声音来,“对不起,这么愚蠢的问题。你是苏格兰人,当然不想聊了。” “并不是因为那个,吉恩,是因为……”他耸了耸肩,“或许治疗下头痛不见得是个坏主意。” 他试着开玩笑,所以她也没有再勉强他。 “我们回去吧,”她说,“这里太冷了。” 她挽着他的胳膊,然后离开了。 [1](罪犯的)惯伎,一贯手法。 [2]大卫·休谟(1711-1776),苏格兰哲学家、经济学家和历史学家,被视为苏格兰启蒙运动及西方哲学史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 [3]约翰·诺克斯(1505—1572),著名宗教改革领袖,创办了苏格兰长老会,日内瓦“宗教改革纪念碑”的四巨人之一。曾带领苏格兰教会进行宗教改革,被誉为“清教主义的创始人”。 第十二章 THE FALLS 周二早晨天还没亮,科恩·卡斯韦尔副局长便“伤痕累累”地来到了格菲尔德广场警察局。 约翰·巴尔弗失声痛骂,而他的律师也在用他的方式狡诈地算计着卡斯韦尔,他那专业且受过良好教育的腔调没有丝毫摇曳不定的迹象。卡斯韦尔感觉自己是被伤害了,同时心中也充斥着利用某种手段对其进行报复的愤恨。警察局长需要一直保持毫不动摇——自己的职位和无懈可击的权利,要不惜一切代价去维护。这就是困扰着卡斯韦尔的混乱局面,一项他忙碌了几个晚上的调查结果。为了获得这些调查结果,他甚至还带着簸箕和镊子探测过地面上的弹片和打碎了的玻璃片。 检察官办公室的几个聪明人已经以一种令人讨厌的冷漠而客观的方式(让卡斯韦尔知道他们对此事毫无觉察)仔细研究过这个问题,并且得出了结论,而这种方式几乎丝毫不会影响故事的发展,毕竟,他们无法证明那些玩偶、德国学生跟巴尔弗案件无关,大部分高级官员一致认为这种联系存在的可能性很小,因此他们很难说服法官。一旦霍利的消息发布,会给此案的调查带来大大的不利。 巴尔弗和他的律师想知道警局为什么不和他们共享玩偶的故事和关于德国学生、网络游戏的信息。 警察局长想了解卡斯韦尔想做什么。 卡斯韦尔想要的则是血债血偿。 德里克·林福德为他驾驶着公务车,他们在挤满警察的站点前停了下来。过去或现在参与巴尔弗案件的每一位警官——全部穿着刑事侦查局的制服,即使是法医小组成员——都被要求来参加上午的会议。结果会议厅特别拥挤,几乎让人窒息。会议室外面,地面上仍覆盖着昨夜的积雪,卡斯韦尔穿着皮鞋走过潮湿冰冷的行人道。 “他来了!”有人说。人们看着林福德带着略微有点跛的步伐为卡斯韦尔打开了车门,而后又将门关上。这时传出一阵声音——每份报纸都有着相同的标题,都翻到同一页——所有的报纸都折叠了起来,看不见内容。坦普勒打扮得很沉重,像是参加葬礼,画着黑色的眼线,她首先进入了会议厅中。她轻声向探长比尔·普莱德交代着什么,他点点头,将已经咀嚼了半小时的口香糖吐在了从笔记本上撕下的半页纸上。当卡斯韦尔走进来时,警官们下意识地摆正他们的姿势,有的还检查下身上的着装有没有明显的污迹。 “有人缺席吗?”卡斯韦尔大声问,他没有说“早上好!”,也没有说“谢谢大家光临!”,他忘了一向的惯例。坦普勒给他提供了几个名字——他们都染了点小病。卡斯韦尔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没有等到她念完名字就开始发言了。 “我们之中有一只鼹鼠。”他大喊道,声音大到足以让走廊里的人听见。他慢慢点点头,试图将他面前的每一张脸都圈进他的视线。当他看见许多人坐在后面,在他视线范围以外的时候,他向座位中间的过道走去。警官们移动身子以便让他通过,给他留出了足够大的空间,以避免与他碰撞。 “鼹鼠是个丑陋的东西,目光短浅,长着贪婪的大爪子,但它并不喜欢将其暴露出来。”唾沫在他嘴角两边飞溅,“我在我的花园里发现一只鼹鼠,我投放了些老鼠药。现在,也许你们中有人会说鼹鼠不能自制,它们不知道自己在我的花园中,不知道这是井然有序、安静宁谧之地。它们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使一切变得丑陋,可无论它们知道与否,它们的丑陋注定是天生的,因此我们必须将其铲除。”他停顿了一会儿,当他走回过道时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德里克·林福德不知何时已经偷偷走进了屋内,站在门旁,盯着约翰·雷布思,最近一段时间,他们视对方为敌人。 林福德的出现似乎起到了给卡斯韦尔鼓气的作用,他回转话锋,开始继续这个主题的演讲。 “也许这是一种错误,我们都会犯些小错误,这是没办法的。但是,天哪,大量的信息似乎已经被挤到了水面上。”然后他又停顿下来,“也许这是敲诈,”他耸耸肩,“譬如霍利那样的人,在进化的阶梯里他比鼹鼠还要低级。他是池塘里的肮脏生物,是你们偶尔看见的社会人渣。”他在自己前面轻轻地挥了挥手,像掠过水面一般,“他以为把我们弄脏了,其实没有。我们都知道游戏即将结束。我们是一个团队,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形式,任何不喜欢团队工作的人可以请求调回到正常负荷的工作,这是非常简单的。女士们!先生们!务必请你们想想这个案件,好吗?”他降低声调,“想想受害者,想想她的家庭以及给他们带去的所有烦恼。他们才是我们应该拼命工作去服务的人,而不是那些八卦读者以及给其提供每日闲话的记者。” “你们可能对我或者我的团队中的其他人不满,但你们究竟把他们放在哪里呢?——那些正在筹备葬礼的她的朋友和家人们——为什么会有人要这样对待他们?”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转而扫视着警官们,见他们所有人都低垂着头。他又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洪亮。 “我打算查出是谁做的,不要祈祷我不会去查,不要以为史蒂夫·霍利会保护你。他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死活。如果你想继续隐藏自己,你将必须给他提供更多的故事,而且会一次比一次多!他不会让你重新回到之前的那个世界。你现在不同了,你是一只鼹鼠,他的鼹鼠。他永远不会让你休息,不会让你忘记!” 他朝吉尔·坦普勒的方向看了一眼。坦普勒站在墙边,双臂抱在胸前,眼睛迅速扫视着整个大厅。 “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像是校长的警告,像是有些孩子砸破了窗户或者在自行车棚上乱涂乱画一样。”他摇摇头,“我今天和你们谈话是因为危急时刻保持头脑清醒是至关重要的。讲话不会消耗生命,但并不意味着可以随便讲话,你必须当心你所说的话和说话的对象。如果哪个负责人想要自首,很好,可以现在或者晚点站出来,我会在这里待一小时左右,然后再回办公室。如果不自首,请想想会有什么后果,你将不再属于这个团队,因为你是个缺乏道德素质的人。你只能在记者的掌控中,记者要你待多久你就得待多久。”此时的暂停似乎无止尽的漫长,没人咳嗽,也没人清嗓子。卡斯韦尔将双手插入裤子的口袋里,弯着头,似乎在检查自己的鞋子。“坦普勒总警司呢?”他问。 这时吉尔·坦普勒走上前去,房间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些。 “不要抱着度假的态度!”她大声说,“好吧,既然已经有人泄露消息给新闻界了,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限制损失。任何人都不许再告诉其他人任何消息,除非得到我的允许,明白吗?”场下咕哝着应答。 坦普勒继续讲话,雷布思没听她讲。他也不想听卡斯韦尔讲,但要对他视而不见很困难,因为他讲的东西确实能令人印象深刻。他甚至在认真思考着花园里的鼹鼠这个形象,而不是把它当作笑话对待。 雷布思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周围的人身上。吉尔和比尔·普莱德对他来说是很遥远的人物,所以他们的困难他几乎可以忽视。比尔的机会来了,吉尔担任总警司以来的第一个重大调查,那也正是他们两人都不想接手的任务…… 更近的地方,西沃恩正在全神贯注听副局长的演讲,她想也许能从中学到点什么。她时刻准备着学习新课程。格兰特·胡德,那个即将失去一切的人,耷拉着肩膀表明着他的沮丧,他双臂抱在腹部,似乎是为了避开打击。雷布思明白格兰特已经陷入困境,因为泄露了消息给新闻界,首先直指新闻联络处。他们是与外界社会打交道的人:一句轻率的话语、一顿丰盛的大餐后几句友好的戏谑都可能惹祸上身。即使不责怪他们,一个好的联络官所具备的将是吉尔的“限制损失”这个战略所必需的。随着经验的积累,你知道如何使记者愿意跟着你走,即使会有某种贿赂行为:首先给他优先权,接下来就是提供信息。 雷布思想知道损失程度,Quizmaster现在可能知道他一直怀疑的事:不只是他自己和西沃恩,现在西沃恩的同事也知道了。西沃恩的表情没有泄露任何东西,但雷布思明白,她已经在思考如何去处理了,如何再去和Quizmaster沟通,假如他想继续玩的话……与亚瑟王座棺材有联系这个报道让他感到恼火,因为里面提到了吉恩,还给吉恩留了口信,说“博物馆的常驻专家”也参与到了此案件的调查。他想起霍利曾三番五次给吉恩留言要和她谈话,难道她不知不觉中说漏了些什么吗?他并不这么认为。 是的,在他看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埃伦·怀利看起来已经疲惫不堪了,没有用梳子专心打理的头发都有些打结了。她的眼神里透露着一丝无奈。在卡斯韦尔发言的整个过程中她一直盯着地面,现在她仍然盯着地面,似乎在寻找做其他事的希望。雷布思知道她昨天早上和霍利通过电话了,电话是关于那个德国学生的,之后她看起来面无表情,死气沉沉的。雷布思原以为是由于她正在处理的案件进入了另一个死胡同,现在他明白实际情况并不是那样的。离开卡勒多尼亚酒店后,她可能去了霍利的办公室或者附近的酒吧、咖啡厅。 他发现了她的事。 也许沙格·戴维森同样意识到了,也许她在西区的同事也会发现,打过电话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雷布思确信他们不会告发她,这是不能对同事和伙伴做的事。 怀利这些天想明白了很多事。雷布思带着她一起调查这起棺材案是希望她能提供帮助。她的猜想可能是正确的,也许他把她当作了另一个“跛子”,可以按照他的意愿做事,为他的案子做一些艰苦工作。 也或许他有不可告人的动机。 怀利很可能把这件事作为报复他们所有人的工具:当众羞辱她的吉尔·坦普勒,被坦普勒寄予厚望的西沃恩,新出现的幸运男孩格兰特·胡德妥善地处理了怀利没能够……还有雷布思,这个操纵者、利用者,总在折磨她。 他知道她现在只有两种选择:供出实情或者继续让内心充满沮丧和愤怒。如果那晚他接受她的邀请去喝酒……也许她就已经向他吐露真情了。也许她想要的是能够向别人倾诉,而当时他却不在那里。他独自一个人偷偷跑去了酒馆。 不错啊,约翰!非常棒的表演!出于某种原因,一个形象跑到了他的脑海:一个健壮的布鲁斯老汉,为“埃伦·怀利的布鲁斯”来捧场。可能是约翰·李·胡克或者……他突然发现自己又开始幻想了,立即将自己解脱了出来。他几乎让自己躲避到音乐里去,那些歌词几乎可以帮他度过现在这个艰难的时刻。 然而此时,卡斯韦尔正在查看名单,当他突然叫出一些名字时,雷布思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胡德警官、克拉克警官和怀利警长。副局长说想见他们这些现在正处理着棺材和德国学生案件的成员。他们都好奇地转过脸去,卡斯韦尔说他将在“上司的办公室”见他们,上司的办公室指的是备用的指挥官办公室。 当他们一起走出去时,雷布思试图抓住比尔·普莱德的目光,但是,随着卡斯韦尔的离开,比尔开始在自己的口袋里寻找着口香糖,并努力将目光定格在笔记板上。雷布思走在这个无精打采的队伍后面,前面是胡德,紧接着是怀利和西沃恩。坦普勒和卡斯韦尔走在最前面,德里克·林福德站在指挥官办公室外面,后退几步为他们打开了门。他怒视着雷布思,而雷布思也不甘示弱,直到吉尔·坦普勒关上门,他们之间的怒视才结束。 卡斯韦尔一直把他的椅子往办公桌那里移。“你们已经听完我的讲话了,因此我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如果要猜秘密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一定是你们中的某个人。霍利那个混蛋知道得太多了。”他刚说完就抬头看着他们。 “长官。”格兰特向前迈出半步,双手背在身后,“作为一名联络官,去封杀这个传闻应该是我的职责。我愿意公开道歉。” “好的,好的,伙计,我昨晚从你那里了解到了不少信息。我现在只是想要一个简单的自首。” “尊敬的长官,”西沃恩·克拉克说,“我们都不是罪犯,我们必须要对问题进行试探,史蒂夫·霍利可能正好将这些问题组合起来……” 卡斯韦尔盯着她,叫道:“坦普勒总警司?” “史蒂夫·霍利,”坦普勒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时他不会这么做。他看起来不是太聪明,但他比谁都卑鄙,特别无情。”她这么讲是想告诉克拉克,她自己之前已经审检过这一点了。“其他一些记者,是的,我想他们会从不受版权限制的其他报道中获得信息然后虚张声势,但霍利不会这么做。” “但他确实在德国学生这个案件上做了文章。”克拉克坚持说。 “他不应该知道和游戏的联系。”坦普勒说,这句话听起来几乎像是死记硬背出来的,因为这个议题在高级官员中已经进行过讨论了。 “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卡斯韦尔告诉他们,“相信我,我们已经一次又一次讨论过了。现在仍然认为应该归结于你们四人之中的一个。” “还有外界的援助,”格兰特争论道,“博物馆馆长、退休的病理医师……” 雷布思将一只手按在胡德肩上,制止了他。“是我。”他说,此时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他。“我想可能是我。” 他尽力不朝埃伦·怀利的方向看,但还是能感觉到她的满眼怒火。 “在早些时候,我在瀑布镇和一个叫贝弗·多兹的女人交谈过。她在瀑布旁发现了棺材,史蒂夫·霍利当时已经四处打听了,她把这事告诉了他……” “然后呢?” “然后我无意中透露出了还有更多的棺材……我是说我是无意中向她透露的。”他记得这件事,事实上是吉恩无意透露的。“如果她向霍利废话,他应该早就报道出来了。当时吉恩·伯奇尔和我在一起,吉恩就是馆长。也许这些给了他与亚瑟王座棺材的联系……” 卡斯韦尔冷冷盯着他,“那么网络游戏呢?” 雷布思摇摇头,说:“这件事我没法解释,但它确实不是一个深藏的秘密,因为我们向所有受害人的朋友透露了这些线索,问他们菲利普是否曾向他们求助过……他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去告诉霍利。” 卡斯韦尔仍然盯着他,说:“你将原因归于瀑布镇发生的事?” “我是想说这可能是我的错,只是那次无意中透露……”他转身面对着其他人,“我实在难以表达对你们的歉意,让大家失望了。”他避开怀利的脸,只注视着她的头发。 “长官,”西沃恩说,“雷布思所承认的可能我们都做过。我敢肯定我自己偶尔也说过类似不应该多说的话。” 卡斯韦尔挥手让她安静。 “雷布思探长,”他说,“我将暂时停止你的职务,有待进一步调查。” “你不能这么做!”埃伦·怀利脱口而出。 “住口,怀利!”吉尔·坦普勒不满地说。 “雷布思知道事情的重要性。”卡斯韦尔说。 雷布思点点头。“必须有人受到处罚,”他停顿一下,“为了团队的利益。” “是的。”卡斯韦尔点头回答,“否则怀疑的想法将要腐蚀我们的团队。我想我们大家都不想这样,对吧?” “是的,先生。”只有格兰特一人应答。 “回去吧,雷布思探长,”卡斯韦尔说,“一字不漏地将你所说的写下来,我们晚点再讨论。” “好的,长官。”雷布思说罢转身开门离去。林福德正好在外面,正在幸灾乐祸。雷布思知道他肯定一直在偷听,这让他突然想到了卡斯韦尔和林福德可能早已密谋,利用此案件对付他。 他正好给他们找到了一个除掉自己的完美理由。 他的公寓已经投放到地产市场,同时他还打电话给销售律师,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周四晚上和周日下午去看房可以吗?”她问。 “我想可以的。”他坐在椅子上,盯着窗外。“有什么方式让我可以……不在这儿呢?” “你想找个人替你展示房子吗?” “是的。”他不想陌生人开门时,他还在这里……他认为自己无法成为卖掉这套房子的优秀的推销员。 “我们已经有照片了。”她说,“因此,这个广告最快会在下周四进入爱丁堡物业中心。” “后天不行吗?” “恐怕不行。” 通话结束后他走到起居室,重新粉刷的墙壁使得房间看起来比以前明亮了,墙壁上有新的照明开关和电源插座。屋子里没有以前那么零乱了,他已经到旧达尔基斯路的垃圾场去了三次了,丢掉了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衣帽架、几箱旧书旧报纸和一个缆线破损的电炉,还有那个从萨曼莎旧房里搬来的衣柜,上面还贴着80年代流行歌星的贴纸……把地毯也扔掉。在斯旺尼酒吧认识的一个熟人帮了他一把,问他是否想将它们的边缘钉死,雷布思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新主人会把它们都清理出去的。” “约翰,你应该把地板打扫得更光亮些,让他们觉得来这里是一种享受……” 雷布思扔掉了自己的许多物品,这样东西会少一些,就不会装满整间公寓了,但他依然没有地方可去。他知道爱丁堡的市场是什么样子,如果阿登街的房子下周四投入市场,那么,他能待下去的时间只有一周。从现在起的两周,他将无家可归。 另外,还有一点,他失业了。 他一直在期待着有人给他打电话,终于等到了一个,是吉尔·坦普勒打来的。 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这个愚蠢的混蛋!” “嗨,吉尔!” “你原本可以闭嘴的!” “我想是的。” “你总是心甘情愿地当烈士。”她听起来很生气、很疲惫,压力也很大。他明白其中的原因。 “我只是直言不讳地说出了事实。” “那是第一次……我压根儿不信。” “不相信?” “得了吧,约翰!‘有罪’这两个字已经贴在了埃伦·怀利的前额。” “你以为我在庇护她?” “我不完全把你当作加拉哈德爵士[1]来看,你也许有自己的原因,也许很简单,只是想惹怒卡斯韦尔,你知道他对你恨之入骨。” 雷布思不想承认她很可能是对的,便说:“还有别的事吗?” 她的怒气已经发泄完了,说:“联络部忙得不可开交,我打算去帮忙。” 雷布思肯定她很忙,忙着处理报纸和媒体,努力和史蒂夫·霍利玩捉迷藏。 “你怎么样?”她问。 “我怎么样?” “你打算做什么?” “事实上我还没有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样啊……” “我不想耽误你的工作,吉尔,谢谢你打电话来。” “再见,约翰!” 他刚挂断,电话又开始响了。这次是格兰特·胡德打来的。 “我只想谢谢你让我们摆脱困境。” “你没有陷入圈套,格兰特。” “我没有,相信我!” “我听说你很忙。” “你怎么……”格兰特停顿了一下,“噢,坦普勒总警司已经打电话给你了。” “她是帮忙还是接管呢?” “眼下的状况还不好说。” “她现在没在你的办公室吧?” “没有,她在自己的办公室。我们和副局长开完会议出来后……就她一个人看起来轻松。” “也许是因为她是最大的输家,格兰特。现在你可能还不能明白,但这是事实。” “我相信你是对的。”但他听起来似乎相信他自己的幸存在事情的发展过程中是更重要的。 “你去吧,格兰特,谢谢你百忙中打电话给我。” “再见!”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 雷布思放下电话,盯着电话等待着,但没有再接到电话。他走进厨房沏了杯茶,结果他发现已经没有茶袋和牛奶了。他不嫌麻烦地穿上夹克下楼去了附近的熟食店,除了买袋茶和一些牛奶,还买了些火腿、面包圈和芥末。回到公寓大门的时候,他看见有人正对着门铃旁的话筒说话。 “快点吧,我知道你在……” “你好,西沃恩!” 她转过身,说:“天啊,你让我……”她用手捂着嘴阻止自己再说下去。雷布思越过她伸出一只手臂将门打开。 “因为我偷偷地接近你,或者你以为我割了自己的手腕坐在楼上?”他为她推开大门。 “什么?不是的,我没这么想。”她脸红了。 “好吧,只是不想让你担心。如果我想自杀,我会选择喝许多酒然后吃药。‘许多’是指两三天,这样你将有大量时间来劝阻我。” 他领着她上楼,然后打开了房门。 “你今天真幸运!”他说,“我不仅没有死,而且还可以给你泡茶,做拌有火腿和芥末的面包卷。” “茶就好了,谢谢!”她现在终于平静了一些,“嘿!起居室看起来很漂亮!” “四处看看吧,我也许已经养成了总是四处看看的习惯。” “你是指它已经投放市场了?” “下周会投入市场。” 她打开卧室门,将脑袋探进去。“是调光开关吗?”她问,并且尝试着将其打开。 雷布思走进厨房,拿出水壶,又在橱柜里找出了两个干净的茶杯。一个上面写着“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这不是他的,而是某个朋友留在这里的。他决定让西沃恩用这只杯子,自己则用另外一个个头稍高的杯子,上面有罂粟图案,边缘有个缺口。 “你没有粉刷起居室。”她来到厨房,对他说。 “好久之前就弄完了。” 她点点头。有些事他没有说,她也没有打算强迫他。 “你和格兰特仍然在一起?”他问。 “我们从来就没……这个问题就此打住。” 他从冰箱里取出牛奶。“最好小心点吧,否则你将被施舍一个对象。” “对不起,能再说一遍吗?” “不合适的男人。其中一个狠狠地瞪了我一个上午!” “噢,天啊!德里克·林福德!”她若有所思,“难道他看起来很可怕吗?” “难道他不总是这样吗?”雷布思将茶叶袋放入茶杯,“那么你是过来监察我还是来感谢我招惹麻烦的呢?” “我并不打算为此感谢你。你自己本可以保持沉默,而你选择承认,那是因为你想这么做。”她终止了讲话。 “还有呢?”他鼓励她。 “你有其他打算。” “事实上,我没有……没有特别的打算。” “那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这是最快速最简单的方式。如果我费心多想一会儿……也许我就会选择缄口不言。”他将水和牛奶倒入茶杯,然后把一个杯子递给西沃恩,她看见茶叶袋仍然漂浮在水面。“趁袋子还没泡软时舀出来。”他建议。 “真好喝!” “确定不吃火腿面包卷了吗?” 她摇摇头,说:“别让我打扰你吃东西。” “也许晚点吧!”他说着领她来到起居室,“大本营一切平静吗?” “不管你怎么看待卡斯韦尔,他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推动力!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演讲让他们感到内疚。” “那么他们现在比以前更努力工作了?”他看她点头,“没有令人讨厌的鼹鼠打扰,真是个愉快的园丁团队!” 西沃恩咧嘴笑了。“这都是陈词滥调,”她环顾四周,“你卖掉这里以后去哪里呢?” “你有多余的房间吗?” “那要看你待多久了。” “我开玩笑呢,西沃恩。我会没事的。”他喝了一大口茶,“你究竟为什么来这里呢?” “你是指来监察你?” “我猜不只是因为这个。” 她弯腰将茶杯放在地板上,说:“我又收到一条信息。” “Quizmaster吗?”她点点头,“究竟说了什么?” 她打开从口袋里取出来的纸条,递给他,当他接过纸条时碰触到了她的手指。第一张是西沃恩发送的邮件: 仍然在等待指示。 “我今早发送的第一封,”她说,“心想他可能没有收到。” 雷布思看了看第二张纸,邮件来自Quizmaster: 西沃恩,我对你太失望了。我要把我的球带回家。 然后又是西沃恩的: 真不敢相信你已经查看邮件了,我仍然想玩这个游戏。 Quizmaster: 然后又去你的上司那儿瞎扯? 西沃恩: 只有你和我,我保证。 Quizmaster: 我怎么相信你呢? 西沃恩: 我一直都相信你,是吧?你总是知道在哪里找到我,而我仍然对你毫不知情。 “之后我不得不又等了一会儿,最后一封邮件收到时大约——”她查看手表,“40分钟以前。” “然后你就直接来这儿了?” 她耸了耸肩说:“差不多吧。” “你没有给贝恩看?” “他不在,去重案组了。” “其他人呢?”她也摇摇头,“为什么给我看呢?” “既然我在这儿,”她说,“我真的不知道。” “格兰特才擅长解决谜团。” “现在他正忙于如何保住自己的工作。” 雷布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看最后一张纸条: Add Camus to ME Smith,they’re boxing where the sun don’t shine,and Frank Finlay’s the referee. “好吧,”他说,“你已经给我看了……”他准备把纸条还给她,“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 他摇摇头,“据我所知,‘Frank Finlay’可能是个演员。他在电视剧中扮演过一个风流人物的角色,好像是叫《铁丝网和花束》……这样的电视剧。” “《铁丝网下的花束》吗?” “可能是吧。”他最后再看了一眼这条信息,“‘Camus’[2]是一名法国作家,我过去常常把它读成‘came as’,后来听到在收音机和电影《杀人宝盒》中提及过。” “Boxing——你所知道的是拳击手吧?” “我知道的拳击手有玛西亚诺、登普西和卡休斯·克雷。”他耸了耸肩。 “‘where the sun don’t shine’(太阳永远无法照亮的地方),”西沃恩说,“这是一种美式说法,对吧?” “它是指在你屁眼外面。”雷布思确定地说,“你突然以为Quizmaster是美国人?” 她微微一笑,这与幽默无关。 “听我的建议,西沃恩,把它交给重案组或政治保安处,或者任何想要追查那个可恶家伙的人。或者就发邮件告诉他别废话了。”他停下来,“你说他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你?” 她点点头,说:“他知道我的姓名,知道我是爱丁堡刑事调查局的。” “他不知道你家住哪儿吧?也没有你家的号码吧?”她摇摇头,雷布思满意地点头。他想起了史蒂夫·霍利办公室墙壁上张贴着的所有电话号码。 “那么放弃他吧!”他安静地说。 “这就是你要做的。” “也是我的强烈建议。” “那么你是不想帮我了?” 他看着她,“如何帮你?” “复制此线索,然后调查。” 他笑出声来,说:“你想要我继续和卡斯韦尔作对?” 她低头看着那些纸条。“你说的对,”她说,“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谢谢你的茶!” “留下来喝完吧!”他见她起身,劝道。 “我应该回去了,有太多事要处理。” “把线索移交出去吗?” 她盯着他,说:“你知道你的建议总是会对我起很重要的作用。” “真的吗?” “也许把它作为一种建议吧。” 他也站了起来,说道:“谢谢你能来,西沃恩。” 她转身向门口走去,“林福德在陷害你,是吧?他和卡斯韦尔一起?” “不要被这件事困扰!” “但是林福德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了,某天他将成为总督察。” “正如你所知,也许我也越来越强大了。” 她转过头打量着他,没有再说什么,没有说的必要了。他跟着她到了门厅,并给她开了门。 她已经走到楼梯上了,又对他说:“你知道和卡斯韦尔结束会议后,埃伦·怀利说什么了吗?” “什么?” “什么也没说。”她再次看看他,一只手撑着栏杆。“真奇怪啊!我还一直期望会对你的行为做长篇大论呢。” 回到公寓,雷布思站在门厅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然后他走到起居室的窗台边,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看着她离开公寓楼,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她来这里是想请求帮助的,而他却拒绝了。他怎么能告诉她其实他不想她受到伤害呢?过去有多少与他关系密切的人受伤?如何告诉她应该学习自己的经验教训,而不是学习他的?如何在最后说她是一个好警官,也是一个好人? 他转身回到房间,仿佛模糊可见一些幽灵,是那些他伤害的人和伤害他的人,痛苦死去的人和不必要死去的人。他想,不会过太长时间,也许就在几周内,他就将彻底摆脱他们。他知道自己的电话不会再响了,埃伦·怀利也不会来拜访了。他们都明白彼此做任何联系都是没必要的。也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会坐下来谈谈。然后,她可能又不会和他讲话了。他偷走了她的时间,而她却站在那里任他离去。他想知道她是否掉入了史蒂夫·霍利的陷阱里,如果是,他想知道这个陷阱到底有多深多黑暗。 他走进厨房,将西沃恩和自己剩下的茶倒掉,然后把一英寸高的麦芽酒倒入干净的杯子里,又从碗橱里拿出一瓶IPA。回到起居室,他坐在椅子上,从口袋里取出笔和笔记本,草草记下最新的那条线索。 吉恩·伯奇尔在一系列的会议上度过了整个上午,包括一场关于筹资的激烈争论最后演变为一场暴力行动的会议,会议期间一位管理员走出会场,砰的一声摔上门,而另一个几乎大哭起来。 到午餐时间,她感觉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办公室中窒闷的空气加重了她的头痛。史蒂夫·霍利给她留了两条信息,她知道如果自己待在办公桌前吃三明治,电话又会响起来的。于是她走出去,和那群刚从工作中解放出来的员工一起,在面包店前排队买面包卷和馅饼。苏格兰人关于心脏病和蛀牙的记录到了令人尴尬的地步,两者都可以归因于国家的饮食习惯,即多脂肪、盐和糖。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令苏格兰人喜欢吃这些安抚心情的食物,例如巧克力、薯条以及碳酸饮料,难道是因为气候的影响吗?或者说可以用更深层次的谎言回答,是因为民族的性格?吉恩决定逆转这个趋势,买一些水果和一盒橙汁。她正前往布里奇斯商业区,那里到处都是廉价的服装店和快餐店,大量的巴士和卡车等待着在特隆柯克驶过交通灯。一些乞丐坐在门口,盯着过路人。吉恩在交通灯处停了下来,向左边看了看,然后沿着商业大街走去,她想象着过去的王子街:商贩们沿街叫卖,通常人们会在昏暗的宅子中完成交易,收费亭和大门傍晚时就关闭了,整个城市就这样沉静下来……她猜想如果有个18世纪70年代的人来到这里,肯定会发现这里的城市与原来如此不同,街灯和车多得使他们震惊,曾经的感觉早已不在。 她在北桥停了下来,注视着东部,那里新议会大厦的建设似乎没有任何进展。苏格兰人将办公室迁移到位于荷里路德路的一座闪亮的新楼里,正好在议会大厦的对面。最近她去那里参加了聚会,曾站在大阳台上凝望空旷的索尔兹伯里峭壁。而现在她身后的老建筑物已经被摧毁了,另一个新酒店正在建设中。北桥下面是王子街,坐落在那里的旧邮政局已经人去楼空,布满灰尘。很显然还没有人决定它的未来,听说又要建酒店。她向右走来到了滑铁卢广场,啃着第二个苹果,努力不去想薯片和Kit-Kats饮料。她知道下一站便是自己要去的卡尔顿公墓了。她穿过铁门,前面矗立着政治烈士纪念方碑,谨以此纪念“人民之友”五个人,18世纪90年代他们因提倡议会改革而牺牲。那时整个城市仅有不到四十个人有权利在选举中投票。他们五个人受到的惩罚是:一张通往澳大利亚的单程票。吉恩看着自己手中的苹果,她刚撕掉一个标签,上面注明原产国是新西兰。她想起这五个罪犯如果不被行刑,他们应该还活着。但是18世纪90年代的苏格兰并没有发生类似法国革命的事件。 她突然想起一些共产主义领导及思想家,或者是马克思曾预言西欧革命将开始于苏格兰。另一个梦想…… 吉恩不是很了解大卫·休谟,她喝着果汁站在他的纪念碑前。他是哲学家、散文家……一个朋友曾告诉她休谟的成就是将约翰·洛克的哲学思想变得简单易懂,然而她也不了解洛克。 还有很多其他墓冢:布莱克伍德和康斯坦布尔的,出版家们的,还有一位“分裂派”领导人的,也就是他的所属流派组织成立了苏格兰自由支委会组织。公墓正东方的围墙外面,是一个锯齿形小塔,这一切让她想起了旧卡尔顿监狱。她在卡尔顿山看到过当地地形绘图,那里是囚徒的朋友和家人们聚集在一起与他们相互呼喊着传递信息以及相互问候的地方。她闭上眼睛,耳中感觉到的哀嚎与哭喊甚至可以盖过交通的嘈杂声,那些已逝的灵魂们的对话从滑铁卢广场的方向不断涌向她的耳旁…… 当再次睁开眼睛,她看见了自己一直希望找到的那尊墓碑——肯尼特·洛弗尔博士的墓碑。墓基已被用来堆砌墓园的东墙了,碑身现在已经有些破裂,被煤烟熏成了黑色,边缘明显已经风化了。坟墓又小又矮。“肯尼特·安德森·洛弗尔博士,”吉恩阅读着,“这个城市杰出的内科医生,卒于1863年,享年56岁。”周围长满杂草,模糊可见上面的题词。吉恩蹲下身,将杂草清除,并用一片草叶将上面一个用过的避孕套拨到一边。她知道晚上有人来卡尔顿山,她想象着他们靠在这尊墓碑上,挤压着洛弗尔博士的骨头。洛弗尔对此会有什么感觉呢?突然间,她想起了另一幅相同的画面:她自己和雷布思,这真的不是她的风格。她也曾和研究员、大学教授约会过。只有过一次简短的调情——和一个已婚的雕刻家。那时他喜欢带她去墓园,那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约翰·雷布思可能也同样喜欢墓园吧。当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觉得他是个挑战,她对他充满了好奇。即使是现在,在博物馆的展厅,她还是不得不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他。太多的秘密,他不想向这个世界显露出来。她知道她还需要挖掘…… 她将杂草清除干净后,从墓碑的铭文上发现,洛弗尔的婚姻不止三次,每个妻子都是先他而去。没有任何关于孩子的迹象……她想他的后代可能是被埋葬在了其他地方,也或许是他根本就没有孩子。后来她想了想,约翰没有讲过关于他的子嗣方面的事情……她看了看日期,发现他的每个妻子都去世得很早。这时另一个想法在她脑海掠过:也许她们是在分娩时死的。 他的第一任妻子叫碧翠斯,娘家姓是亚历山大,卒于29岁。 第二任妻子叫爱丽丝,娘家姓是巴克斯,卒于33岁。 第三任妻子叫帕特丽夏,娘家姓是阿狄森,卒于26岁。 题词如下:逝世于人间,复活于天堂。 吉恩不禁想到洛弗尔和他的三位妻子后来一定又见面了。她口袋里有笔,但没有记事本或者纸。她向墓园周围看了看,找到一个被撕成两半的旧信封。她拂去上面的灰尘,记录下了这些。 西沃恩回到办公桌前,正努力地把信息中的“Camus”和“ME Smith”组成字谜,这时艾瑞克·贝恩回来了。 “还好吧?”他问。 “我会走出困境的!” “很好!”他把公文包放在地上,起身环顾四周,“政治保安部回复我们了?” “据我所知并非如此。”她用笔划掉那些字母。M和E之间没有空白,Quizmaster是指这两个字母可以读成“ME”吗?他是说自己的名字叫史密斯吗?但ME也可以指医疗状况。她记不起这两个字母还代表什么了……只记得在报纸上被叫过“雅皮士流感”。贝恩走到传真机旁,拿起一些纸细细地挑选着。 “要看看吗?”他说着便拿出两张纸,将剩下的放回到传真机旁。 西沃恩抬起头,问:“什么东西?” 他边读边走来。“太了不起了!”他喘息着说,“不要问我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确实做到了。” “什么?” “他们已追查到一个账户。” 西沃恩吃惊地站了起来,并把椅子推到了后面,她拿过传真。贝恩递给她后,问了她一个简单的问题。 “谁是克莱尔·本齐?” “你没有被拘留,克莱尔。”西沃恩说,“如果你想要找律师,那一切都取决于你,但我请你同意做磁带录音。” “听起来似乎很严重。”克莱尔·本齐说。他们从她在布鲁兹菲尔德的公寓接上她,开车将她送到圣伦纳德警察局。她穿着牛仔裤和淡粉色毛衣,没有化妆。一路上,她一直很顺从。贝恩将磁带放入两台录音机里,她双手抱着胳膊坐在审讯室中。 “这一份是给你的,另一份我们留着。”西沃恩说,“准备好了吗?” 本齐耸了耸肩。 贝恩说:“没问题。”他打开了录音机,然后坐在西沃恩旁边的椅子上。西沃恩首先为录音说明了自己的和贝恩的身份,并补充了询问时间和地点。 “本齐,你能否介绍一下自己的全名?”她问。 克莱尔·本齐介绍了自己的全名,并且补充了在布鲁兹菲尔德的住址。西沃恩靠坐一会儿,试图让自己镇静下来,然后俯身前倾,将胳膊放在狭窄的桌子边缘。 “克莱尔,你还记得之前和我的同事在柯特的办公室的那场谈话吗?” “是的,我记得。” “我问你是否知道菲利普·巴尔弗玩的游戏?” “明天是她的葬礼。” 西沃恩点点头,问:“你还记得吗?” “Seven fins high is king.”本齐说,“我告诉你了。” “是的,你说菲利帕跑到酒吧见你……” “是的。” “……我解释一下吧。” “好的。” “你不知道这个游戏吗?” “是的,你告诉我之后我才知道的。” 西沃恩又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几乎和本齐的坐姿一样。“别人又是如何用你的网络账号给菲利普发这些信息的呢?” 本齐盯着她,西沃恩以同样的方式回应着。艾瑞克·贝恩用大拇指摸着鼻子。 “我需要律师。”本齐说。 西沃恩点点头,说:“询问结束,下午3点20分。”贝恩关掉录音机,西沃恩问本齐是否已经有律师人选了。 “我的家庭律师。”本齐回答。 “谁?” “我父亲。”当她看见西沃恩满脸迷惑的表情时,本齐噘起嘴角,“我是指我的继父,克拉克警官。不要担心,我不打算召唤鬼魂来帮忙……” 消息传播得很快,当西沃恩从审讯房出来时,发现走廊里站着一群人,同时传唤女警官的命令也到了,一连串问题似苍蝇般嗡嗡叫。 “怎么回事?” “是她干的吗?” “她说什么了?” “是她吗?” 除了吉尔·坦普勒,西沃恩忽视了所有人。“她需要律师,正好家里有一位。” “那很方便。” 西沃恩点点头,挤进人群回到了刑事调查局办公室,拔掉了她得到的第一个免费电话的电话线。 “她也想喝软饮料,喜欢无糖可乐。”坦普勒看看周围,盯着乔治·西尔弗斯,“听见了吗,乔治?” “好的,长官!”西尔弗斯似乎很不情愿离开,于是吉尔挥手将他赶了出去。 “怎么样?”吉尔挡住西沃恩。 西沃恩说:“她做了一些解释,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凶手。” “如果她真的是凶手就好了。”有人说道。 西沃恩正想着雷布思对克莱尔·本齐的评论。她看向吉尔·坦普勒,说:“从现在起两三年里,如果她继续从事病理医学,我们最终可能还会和她并肩工作。我想我们那时还不至于笨手笨脚。”西沃恩不确定她是否在逐字复制雷布思的话,但她知道非常贴近。吉尔轻轻地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克拉克警官想到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办法。”她告诉周围的人。然后她移到一旁让西沃恩过去,当她们肩靠肩时,她似乎在小声说着“干得好,西沃恩!”之类的话。 回到审讯室,西沃恩插上电话线,然后告诉克莱尔打外线电话要先加拨9。 “我没有杀她。”这名学生平静而自信地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只是需要查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克莱尔点头拿起电话听筒。西沃恩示意贝恩,然后他们一起离开了房间,女警官一直在看手表。 走廊上的那群人已经消失了,然而来自刑事调查局办公室的喧哗却响亮又兴奋。 “她说没有杀她。”西沃恩悄悄告诉贝恩。 “好吧。”他说。 “那么Quizmaster是如何窃取到她的账户信息的呢?”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是指,我想这也是可能的,但又觉得极不可能。” 西沃恩看着他,说道:“那你认为是她干的?” 他耸耸肩,“我想知道其他访问账户还有谁。” “政治保安部说要花多长时间?” “可能今天晚些时候,也可能是明天。” 有人走了过来,拍拍他俩的肩膀,快出走廊时又回过头来向他们竖起大拇指。 “他们以为我们已经破案了。”贝恩说。 “他们是傻瓜!” “你也说过她有杀人动机。” 西沃恩点了点头。她想起了Stricture的线索,努力地想象着那是一个女人所为。是的,有这种可能性,当然也存在这种可能性。在虚拟的世界里,你可能假装成自己喜欢的人,不管性别和年龄。报纸上类似的故事到处都是,有恋童癖的中年人扮作青少年甚至比青少年年龄还小的人潜入孩子的聊天室,网络的匿名性正是它吸引人的地方。西沃恩认为克莱尔·本齐一定精心策划了很长时间,她的愤恨可能来源于她父亲的自杀。也许她开始只是想再次认识菲利普,后来想喜欢并原谅菲利普,再后来一切都上升成了仇恨。她憎恨菲利普无忧无虑的生活,有跑车的朋友,围着她团团转的那些酒吧、夜总会和宴会,还有她的生活方式——永远不会懂得痛苦滋味,从不曾失去可以用金钱购买的东西。 “我不知道,”她说完话习惯性地用双手整理着头发,拉得太重以至于感觉到了头皮的疼痛,“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贝恩说,“对这次谈话要放开心态,不要像教科书上一样。” 她疲倦地笑了,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谢谢你,艾瑞克!” “你会好起来的。”他告诉她。 也许中央图书馆是最适合雷布思的地方,今天的许多读者看起来像无依无靠又身心疲倦的无业游民。一些人躺在椅子上舒服地睡着了,放在膝盖上的书只是充当摆设而已。有一位老人,张着嘴,嘴里的牙齿已经全部掉光。他坐在电话目录附近的桌子旁,手指笨拙地点着每一条目录。雷布思在向一个工作人员打听他。 “很多年来,他一直来这里,但从不阅读其他东西。”工作人员告诉雷布思。 “他以前的工作可能是目录查询员。” “或者,他是在那个职位上被解雇的吧。” 雷布思承认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随后回到了自己的调查之中。到目前为止,他已经知道了阿尔贝·加缪是法国小说家、思想家,他著有《堕落》和《鼠疫》,曾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在40岁左右就去世了。管理员也帮他做了一些调查,但他们只找到了这样一种说法。 “除非,当然,你在谈论的是街道的名字。” “什么?” “爱丁堡的街道名。” 果然,这个城市确实有一条街叫加缪路,还有加缪大道、加缪公园和加缪广场。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否得名于这位法国作家,雷布思认为这是非常好的机会。他在电话本中查找加缪——幸运的是那位老人现在不用这个电话本了——只找到了一个。他休息一会儿,打算步行回家,然后再开车去加缪路。当一辆出租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招手上了出租车,在出租车上,他发现了加缪路、加缪大道、加缪公园和加缪广场在卡密斯顿路尽头的四条安静的居民住宅区的街道上。当雷布思让出租车司机掉头去乔治四世大桥时,司机一脸困惑。因为交通拥挤,出租车停了下来,雷布思支付车费后走下车去,直奔桑迪贝尔酒馆,此时的街道还没有被成群结队的下班回家的人吞噬。他要了一品脱啤酒,喝了一口,酒保认识他,给他讲了好几个故事。他说自从医疗院搬迁到法国佩蒂,他们就失去了一半以上的顾客。失去的不是医生和护士,而是病人。 “有的穿着睡衣和拖鞋,我没有开玩笑:他们直接走出看护房来到这儿。有个伙计甚至手臂上还插着输液管。” 雷布思笑着喝完了酒。格莱菲教堂墓园就在附近,他徘徊着走了进去。他想,所有的那些背负着契约的幽魂一定十分痛苦,听说一只小狗给这里带来了超出了它应有的名气[3]。晚上这里有很多游客,经常发生突然有一只冰冷的手拍在肩上的故事。他想起了他的前妻罗娜,他们以前曾考虑过在这个教堂结婚。他看见坟墓上面覆盖着的铁栏杆——那是太平间,它保护尸体免受尘世之人的干扰。爱丁堡似乎总是繁荣于残酷之中,几个世纪以来的野蛮行径被覆盖上了优雅而严谨的外表…… Stricture……他想知道这个词与那条线索之间有什么关联。它可能是指捆绑,沿着这些路线的某个东西,又不能确定。他离开教堂墓地,前往乔治四世大桥,然后又来到了图书馆。还是那位管理员值班。 “词典在哪儿呢?”他问,管理员指了指放词典的书架。 “我做了一些你要求的调查,”她补充道,“有马克·史密斯写的一些书,却没有所谓的M. E.史密斯。” “还是要谢谢你!”他转过身。 “我也打印了一份图书馆中关于加缪收藏品的清单。” 他从她手中拿过那张纸,说道:“太好了!非常谢谢!” 她笑了笑,似乎不习惯别人的赞美,然后又显得更犹豫了,因为她从雷布思的呼吸中闻到了酒味。他向书架走去时,发现电话目录旁边的桌子上没人了。他猜想也许那个老人已经结束了他今天的工作,也许他就像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他取出找到的第一本词典,翻到Stricture所在的页码:它指binding、closure、tightness。“Binding”这个词让他想起了木乃伊,或者其他的手被绑着、被俘虏的…… 他后面有人清了清嗓子,是图书管理员站在了那里。 “难道闭馆时间到了?”雷布思猜测。 “不完全是!”她指向她的办公桌,有一名员工看着他们,“我的同事……肯尼……也许他知道史密斯先生是谁。” “什么先生?”雷布思看着肯尼,他大概20岁出头,戴着圆形金属框眼镜,穿着一件黑色T恤。 “M. E.史密斯。”管理员说。雷布思走过去,和肯尼打招呼。 “他是一名歌手,”肯尼直截了当地说,“至少,如果正是我想到的Mark E.史密斯,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同意用‘歌手’来描述他。” 管理员也回到办公桌那里,说:“我必须承认,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布丽奇特,该开阔一下你的眼界了!”肯尼说。然后他看着雷布思,对侦探看他的眼神感到疑惑。 “坠落乐队(The Fall)的歌手?”雷布思低声说,声音小到几乎只能自己听见。 “你知道他们?”肯尼对雷布思这个年纪的人知道这种知识感到很惊奇。 “20年前在阿伯希尔的一个俱乐部见过他们。” “真正的怒号派音乐独资商,是吧?”肯尼问。 雷布思困惑地点点头,然后另一名管理员向布丽奇特走过来。 “实在是太有趣了!”她说,然后指着雷布思手中的那张纸。“加缪的小说《La Chute》可以翻译成《堕落》,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们有这本小说的副本……” 克莱尔·本齐的继父原来是杰克·麦考伊斯特,这座城市特别有才能的辩护律师。他首先要求在任何谈话开始之前,他和克莱尔单独谈10分钟,然后,西沃恩又进入房间,陪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吉尔·坦普勒,而不是艾瑞克·贝恩,这让贝恩感到几丝恼火。 克莱尔喝完了饮料,麦考伊斯特的面前还有半杯温茶。 “我想我们不需要录音,”麦考伊斯特陈述,“让我们从头到尾谈一谈,看看有需要录音的再录音好吗?” 他看着吉尔·坦普勒,后来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准备好了吗,克拉克警官?”坦普勒问。 西沃恩试图用眼光和克莱尔交流,可她一直在玩着百事可乐罐子。 “克莱尔,”她说,“这些是菲利普的线索,我们通过其中一条邮箱地址追查到了你。” 麦考伊斯特掏出一个A4型便笺本,已经用过了好几页,笔迹潦草得像天书一样。现在,他翻开新的一页。 “我可以问问你们是如何得到这些邮件的吗?” “它们……我们并没有得到。有个叫Quizmaster的人给菲利普·巴尔弗发送了一条信息,然后就到我手里了。” “怎么会这样?”麦考伊斯特依然看着便笺本。她能看到的只有他蓝色细条纹的西服外套的肩部和他的头顶,头发稀疏,露出一大块头皮。 “好吧,为了找到巴尔弗失踪的线索,我查看了她的电脑。” “也就是说这是在她失踪之后?”他抬起头来。他戴着深黑色的框架眼镜,嘴巴紧闭着,对她的话表现出怀疑。 “是的。”西沃恩承认。 “你通过这条信息追查到了我委托人的电脑?” “是的,她的ISP账户。”西沃恩注意到克莱尔听到“我的委托人”时一下子抬起了头,她看着她的继父,打量着他。也许以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职业性的一面。 “ISP是指网络服务供应商?” 西沃恩点头回答,麦考伊斯特让她明白他是在用“行话”。 “还有其他信息吗?” “是的。” “它们属于同一个地址吗?” “这个我们暂时还不知道。”西沃恩认为他没必要知道其他信息。 “太好了!”麦考伊斯特在此页纸上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然后若有所思地靠在椅子的后背上。 “现在我可以向克莱尔提问了吗?”西沃恩问。麦考伊斯特的目光从眼镜上方射出,定格在她身上,“我的委托人愿意首先做个简短的陈述。” 克莱尔从牛仔裤里掏出一张纸,然后打开,很明显是出自桌上的那个便笺本。字迹和麦考伊斯特的不同,但西沃恩可以看见画线条之处是按律师建议进行的修改。 克莱尔清了清嗓子,说道:“菲利普失踪的前两周,我把笔记本电脑借给了她。她要写论文,我想我的电脑可以帮助她。我知道她自己没有笔记本电脑,之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将电脑拿回来了。我一直等着,想在她的葬礼之后再向她的家人请求从她公寓里取回我的电脑。” “这个笔记本电脑是你的?”西沃恩问。 克莱尔摇摇头,说:“不是,但它们联结到同一个网络服务供应商,和我的电脑是同一个账号。” 西沃恩盯着她,她仍然没有做眼神交流。“菲利普·巴尔弗的公寓里没有笔记本电脑。”她说。 最后克莱尔看着她,对她说:“那电脑在哪儿呢?” “我想你仍然留有购买证明之类的吧?” 麦考伊斯特大声说:“你怀疑我女儿撒谎?”她不再是委托人了…… “我只是说克莱尔应该早点告诉我们。” “我不知道它……”克莱尔说。 “坦普勒总警司,”麦考伊斯特傲慢地说,“我之前还不认为洛锡安与边界警局的政策在指控潜在证人时表里不一。” “现在,”坦普勒反击说,“你的继女不是证人而是嫌疑人。” “究竟怀疑她什么呢?运营一个测试游戏?什么时候这也成了犯罪?” 吉尔没有做回答,她扫了一眼西沃恩,西沃恩对她上司的想法略知一二。“他是对的……我们仍然不能确定Quizmaster与此案有关……这是你的直觉!我会继续调查,只要记得……” 麦考伊斯特明白她们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他决定继续基于这点向她们施压。 “我没有看见你们把这个上交给检察官。你会被嘲笑着下台的……坦普勒总警司。”他特意强调了总警司这几个字。他知道她是新上任的,知道她还没有证明自己的能力。 吉尔恢复了镇静,说:“麦考伊斯特先生,我们想从克莱尔那里了解的是一个正面的答案。然而,她的陈词站不住脚,我们需要进一步调查。” 麦考伊斯特似乎已经考虑到了这点,同时西沃恩也在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克莱尔·本齐确实有杀人动机——她父亲的自杀跟巴尔弗银行有点联系。她故意运营角色扮演游戏,这样便有机会诱惑菲利普去亚瑟王座。现在她突然捏造这台借用的电脑,说它丢了也很合适宜……西沃恩萌生了另外一个想法,这次是关于雷纳德·马尔的,他早就提醒了菲利普如何删除邮件。他是银行里的第二执行官,却在那里摆放着他的玩具战士。然而她不明白的是马尔可以从菲利普的死亡获得什么…… “克莱尔,”她平静地说,“你去杜松亭的那些日子里,碰见雷纳德·马尔没有?”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 克莱尔打断了她的继父,说:“雷纳德·马尔,是的,我见过。我从来都不明白她怎么看上他的。” “谁?” “菲利普。她有点喜欢雷纳德。中学女生的那些想法,我猜测……” “是相互的吗?超出喜欢的范围没有?” “我想,”麦考伊斯特说,“我们已经偏离——” 克莱尔对着西沃恩笑了。“那是后来才发生的。”她说。 “过了多久?” “直到她失踪后我才感觉出她非常爱他。” “大伙为什么这么兴奋呢?”雷布思问。 贝恩正在工作,从办公桌上抬起头,说:“把克莱尔·本齐带来审问了。” “为什么?”雷布思向下倾着身子,把手伸进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 “很抱歉,”贝恩说,“这是你的……” 他准备站起来却被雷布思制止了。“我被暂停职务了,还记得吗?为我保持温暖吧!”他关上抽屉,什么也没有找到。“那么本齐做了什么?” “我让政治保安处追查了其中一封邮件。” 雷布思说:“克莱尔·本齐发送了那封邮件?” “是的,邮件来自她的账户。” 雷布思考虑了一会儿,说:“是很不一样的东西吧?” “西沃恩也持怀疑态度。” “她和本齐在里面?”雷布思看到贝恩点了点头,“但你怎么在这儿?” “坦普勒总警司在。” “噢!”雷布思不需要他进一步解释就明白了。 吉尔·坦普勒突然冲进刑事侦查办公室,说:“我想把雷纳德·马尔叫来审问,谁去接他?” 她很快获得两个志愿者——西尔弗斯和汤米·佛莱明,其他人都在辨认这个名字,想找出克莱尔·本齐和Quizmaster是什么关系。吉尔转身,看见西沃恩站在她身后。 “干得不错!” “是吗?”西沃恩问,“我不确定。” “什么意思?” “当我和她交谈时,好像她事先已经知道我要提问的问题了。好像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一样。” “我没有发现这一点!”吉尔碰了碰西沃恩的肩膀,“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不妨让别人试着审问一下雷纳德·马尔。”她看了看周围,“剩下的人继续工作。”她发现了约翰·雷布思,“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雷布思打开另一个抽屉,这次他拿出了一包香烟给他们看。 “只是来取一些个人用品,长官。” 吉尔噘起嘴,大步走出房间。麦考伊斯特和克莱尔在走廊上,三个人开始了一段简短的谈话,西沃恩向雷布思走去。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看起来很受打击。” “我发现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已经荒废了。” “上司让你休息,好运自然来啊!我接受。当你忙着吓唬小姑娘时,我也在做一些重要的事……” 西沃恩边喝橙汁边玩弄着手机,她严厉地要求贝恩,一旦有消息就立即给她打电话。 “我要回去。”她已经不止一次这么说了。然后她又看了看手机显示屏,以防手机电量不足或者没信号。 “吃过饭了吗?”雷布思问。她摇摇头,不一会儿雷布思带回了几包虾条。她狼吞虎咽地吃着,然后听他说道:“我感到很吃惊!” “什么让你吃惊?” “天哪!西沃恩,醒醒吧!” “约翰,我感觉我的脑袋快要爆炸了。老实说我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你认为克莱尔·本齐没有罪,我非常明白这一点。现在她说菲利普·巴尔弗和雷纳德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你相信她吗?” 他点燃一支香烟,将烟雾吹走,使之远离西沃恩。“从停职直到收到进一步的通知,我不能有任何看法。” 她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并端起杯子。 “会引起一阵争论吗?”雷布思问道。 “什么?” “巴尔弗会询问他信任的朋友,警察找他有什么事。” “你认为马尔会告诉他?” “即使他不说,巴尔弗也一定会查明。明天的葬礼应该会是一件有趣的事!”他朝天花板吐着烟雾,“你打算去吗?” “考虑一下。坦普勒、卡斯韦尔和其他一些人……他们都会去的。” “如果打架的话可能会需要到我。” 她看了看手表,说:“我应该回去了,听听马尔说些什么。” “他们让你休息一下。” “我已经休息好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必要的话,就打电话告状吧。” “也许我真的会。”她注意到自己的手机上还有连接器,如果电脑没有放回圣伦纳德,她就可以顺便上网看看。她盯着连接器,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雷布思。“你刚才还说了什么?” “什么?” “是关于Stricture的。” 雷布思喜笑颜开,说道:“很高兴你又回到我们的谈话中,我说我在图书馆里待了整个下午。我已经找出这个难题的一点眉目了。” “已经找到了吗?” “你要负责这里呢,西沃恩。这样,你想听吗?” “当然了!”她发现他的杯子快要空了,“是否要我……” “先听听吧!”他把她拉回到椅子上。这个酒馆半满半空,大部分喝酒的人看起来都是学生,雷布思估计他可能是这里最年长的人了。如果站在吧台旁边,他看起来可能会更像这里的老板。但他和西沃恩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很像一个试图把自己的秘书灌醉的不体面的老板。 “愿闻其详。”她说。 “阿尔贝·加缪,”他说,“写了一本书叫《堕落》(The Fall)。”他从外衣口袋里取出一本平装书,放在桌子上,并用一个手指轻叩着这本书。这不是从图书馆拿的,而是他去圣伦纳德路途中,在“迷你书店”找到的。“Mark E.史密斯是坠落乐队(The Fall)的一名歌手。” 西沃恩皱着眉头,说:“我想我听过他们的一首单曲。” “那么,”雷布思继续说,“我们发现了两个‘The Fall’,将它们结合起来,你会想到……” “瀑布镇?”西沃恩猜测道。雷布思点了点头。她拿起这本书,看了看封面,然后翻过书看简介。“你认为这就是Quizmaster想要见面的地方?” “我想它和下面的线索有关。” “那么剩余的信息,‘Boxing’和‘Frank Finlay’是什么意思呢?” 雷布思耸耸肩,说:“和头脑简单乐团(Simple Minds)不同,我没有承诺过会给你带来奇迹。” “不……”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仔细想想,我认为你对它并不那么感兴趣。” “我改变了我的想法。” “为什么?” “难道就一直枯燥乏味地坐在家里?” “我最近度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 “那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了。” 她边点头边快速翻阅这本书,然后她皱紧眉头,又抬头看看他。“事实上,”她说,“我一点也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好!这意味着你在学习。” “学习什么?” “约翰·雷布思的生存理论!”他带着几分得意向她竖起一根手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个词,我真是要谢谢你呢!” “那它是什么意思呢?” “我并不是说我知道它的意思,但如果不去选择枯燥乏味的生活,那么首先我必须处理很多事……” 他们回到圣伦纳德警局,仍然没有什么消息,警官们都急得上蹿下跳,他们需要突破性的进展,同时他们也需要暂时好好休息一下了。卫生间里刚刚解决了一场争斗,这场争斗发生在两名警官之间,甚至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雷布思观察了西沃恩几分钟,她从一堆杂乱的人群跑到另一堆人群中去,不顾一切地想知道事情的进展,可以看得出她无法控制满脑子的理论和幻想。她也一样,需要些突破性进展,更需要休息。他向她走去,看见她的眼睛闪闪发光。雷布思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到屋外,开始时她一直想挣脱。 “你上次是什么时候吃东西的?”他问。 “你给我买的那些虾条。” “我是指一顿热饭。” “你听起来像我妈一样。” 他们走了一小段路来到了尼科尔森街上的一个印度式餐馆,走过一段黑漆漆的楼梯,里面几乎没有客人。星期二变成了又一个星期一,整个城市死气沉沉。周末假日始于星期四,因为你要计划如何花费,而后再以一品脱啤酒结束周一一整天的工作,以便能想起已经流逝的周末中的精彩的部分。而星期二最明智的选择就是直接回家,看管好你的现金。 “你比我更了解瀑布镇,”此时她说,“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呢?” “嗯,就是瀑布本身,你见过,也许还有杜松亭,你去过的。”他耸了耸肩,“就这么多了。” “那里有个建房计划,对吧?” 他点点头,“叫梅多赛德。镇外有一个加油站,贝弗·多兹的小屋和几十名通勤上班族,那里甚至没有教堂和邮局。” “没有拳击场吗?” 雷布思摇摇头,说:“也没有花、铁丝网或者弗兰克·芬利(Frank Finlay)屋。” 西沃恩看起来已经没有胃口了。雷布思没有太担心:因为她已匆匆吃完一道什锦唐杜里开胃菜[4]和一大半印度比尔亚尼菜饭了。他看见她掏出手机,尝试着打电话到警局。她之前已经打过电话了,但没人接听。这次电话拨通了。 “艾瑞克吗?我是西沃恩。发生什么事了?找到马尔了吗?他说什么了?”她问完一连串问题后就等着听对方回答,然后与雷布思四目相对。“真的吗?”她的声调略微上升,“真是有点傻,对吧?” 那一瞬间,雷布思想到的是:自杀。他用一根手指在他的咽喉处比画着,而西沃恩摇了摇头。 “好的,艾瑞克,谢谢你!一会儿见!”她结束电话后,不慌不忙地将手机放回包里。 “爽快地说出来吧。”雷布思说。 她舀起满叉食物,说:“你被暂停职务了,还记得吗?不能插手此案。” “如果你不说出来,我就把你挂在天花板上。” 她笑了笑,然后放下叉子,那食物她一口都没吃。服务员向前走几步,准备清理桌子,雷布思挥手让他回去。 “好吧。”西沃恩这才说出来,“他们到马尔先生在格兰奇路的家去接他,结果发现他不在家。” “然后呢?” “他之所以不在家,是因为他们提前通知说要去他家。吉尔·坦普勒打电话给副局长说他们正要去接马尔来审问。副局长‘建议’说出于‘礼貌’,应该先打电话给马尔先生。” 她拿起茶壶,只倒出来一些残渣。那位服务员又走上前来准备更换茶壶,雷布思挥挥手让他回去了。 “这么说马尔逃跑了?” 西沃恩点点头,说:“看起来是这样的。他的妻子说他接完电话,两分钟后她去找他,他和玛莎拉蒂车都不见了。” “最好在你的口袋里放上一张餐巾纸,”雷布思建议,“看来你要帮忙将扔在卡斯韦尔脸上的鸡蛋擦掉了。” “我无法想象他还能愉快地向总警司做出解释。”西沃恩同意他的看法,然后她见雷布思咧嘴笑了。“这刚好是你所需要的?”她猜测道。 “至少可以为我遮风挡雨吧。” “因为卡斯韦尔将忙着为自己善后,就没时间赶你走了?” “你的表达太准确了!” “这就是大学教育。” 雷布思问西沃恩:“马尔发生了什么事?”这时服务员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不确定是否又会被突然赶走,雷布思点头示意让他过来。“两杯咖啡。”雷布思告诉他。这名男服务员微微鞠躬,然后离开了。 “不确定。”西沃恩承认。 “葬礼的前一晚发生这种事,太尴尬了!” “飞车追逐……将他拦下然后将其逮捕……”西沃恩此时心里正在想象着整个情节,“悲痛的父母可能会想为什么他们最好的朋友会突然被拘留。” “如果卡斯韦尔冷静而有条理地思考,直到葬礼结束他什么都不会做,马尔会出现在那里吗?” “和他的秘密情人告别?” “如果克莱尔·本齐说的是真话。” “要不然他为什么会逃跑呢?” 雷布思注视着她,说:“我想你知道这个答案的。” “你是指马尔杀了她?” “我想你已经怀疑过他了。” 她想了一会儿,说:“发生在这件事之前,我不认为是Quizmaster干的。” “也许Quizmaster没有杀害菲利普·巴尔弗。” 西沃恩点点头,说:“这也正是我的看法,我怀疑马尔是Quizmaster。” “那意味着她是被其他人杀害的?” 咖啡送上来了,同时拿来了很多薄荷糖。西沃恩将她的薄荷糖放入热咖啡中,迅速喝了起来。同时,服务员把账单也一起送来了。 “一人付一半吧。”西沃恩建议。雷布思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三张面值5英镑的钞票。 来到餐馆外面,他问她怎么回家。 “我的车在圣伦纳德警局,要搭车不?” “夜色很好,适宜散步!”他看着天上的云说道,“只要你向我保证你会回家休息……” “我保证,‘妈妈’!” “既然你现在已经确信Quizmaster没有杀害菲利普……” “什么?” “这样你就不用费心这个游戏了,对吧?” 她眨了眨眼睛,告诉他她认为他说对了。但他也看得出来,她并不相信。这个游戏也是案件的一部分,她不可能就此收手……他自己也有同感。 他们在人行道上分开,雷布思打道回府。他回到家后,打电话给吉恩,可她不在家。他想也许她又在博物馆加班吧,可是她在博物馆的电话也没人接听。他站在餐桌前,盯着放在那里的案件记录,将一些纸条钉在墙上,这些纸条详细介绍了四个女人——杰斯帕森、吉布斯、吉尔林和法默尔。他正试图回答一个问题:为什么凶手会留下那些小棺材?好吧,它们是他的签名,可是这些签名还没有被识别出来。如果凶手希望自己所犯的罪行被鉴别出来,他便不会重复运用这种方式,至少会尝试用其他方式——向媒体或警察局报告?因此可以得出它们不是签名,那他的动机会是什么呢?雷布思把它们看作小纪念品,只有对留下它们的人来说才有意义。那么,能不能说这种推测也适用于亚瑟王座棺材呢?为什么负责的人没有以某种形式出现呢?回答可能是:因为一旦被发现,棺材对于它们的制作者来说就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了。它们已经成了纪念品,从来没打算要被别人发现,或者跟伯克和赫尔的谋杀有关…… 是的,这些棺材和吉恩拿来鉴定的棺材之间存在着联系。雷布思谨慎地将瀑布镇发现的棺材添加到这个清单中,然后他也发现了一些联系,一些松散的纽带,虽有待证实,却已然具有说服力。 他查看留言机,只有一条信息,是他的事务律师留下的,她已经带一对退休夫妇去看过他的公寓了,并且,他们很有可能买下公寓。如此一来,多少减轻了他的一些负担。他知道自己必须把墙上的纸条撕下来,用以隐藏不好的一面,还要好好清扫一番…… 他再次拨打吉恩的电话,仍无人应答。他开始播放史蒂夫·厄尔的专辑——《艰难历程》(The Hard Way)。 雷布思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你很幸运,我还没有改名字。”简·本齐说,“现在我嫁给杰克·麦考伊斯特了。” 他们坐在城市西区的一座三层房屋的起居室里,这套房子正好位于帕默斯顿广场外面。简·本齐又高又瘦,穿着一件齐膝黑色连衣裙,右胸脯上方别着一只闪闪发光的胸针。房间设计反映了她的优雅气质——屋子里陈设着经过精细加工的古董,厚厚的墙壁和地面阻断了任何声音的烦扰。 “谢谢你能够这么快与我见面。” “对于我在电话里告诉你的内容我没有什么要添加的。”简·本齐听起来注意力很不集中,好像她一部分的心思跑到其他地方去了。也许那正是她在第一时间同意见面的原因。“真是奇怪的一天,伯奇尔小姐!”她说。 “噢?” 简·本齐耸了耸肩,问吉恩是否想喝点什么。 “我不想耽搁你太久!你说过帕特丽夏·洛弗尔是你的一个亲戚?” “曾祖母……之类的亲戚。” “她很年轻时就去世了,对吧?” “你可能比我对她的了解要多,我不知道她被埋葬在了卡尔顿山。” “她有几个孩子?” “只有一个女儿。” “你知道她是死于分娩吗?” “我不知道。”简·本齐听到这荒谬的问题哈哈大笑起来。 “很抱歉,”吉恩说,“我知道这些听起来一定有点残忍。” “是有一点。你说你在调查肯尼特·洛弗尔?”吉恩点点头,“你家中有他的任何资料吗?” 简·本齐摇头说:“什么也没有。” “你有没有亲戚可能……” “我想也没有,没有。”她将一只胳膊移到椅子旁边的茶几上,拿起香烟盒,取出一支,“抽吗?” 吉恩摇头拒绝,然后看着简·本齐用一个金色的小打火机将香烟点燃。这个女人似乎做任何事都很慢,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 “这是我找到的洛弗尔医生和他的恩人之间的通信。” “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恩人。” “埃尔郡的一个牧师。” “真的吗?”简·本齐说。吉恩可以判断出她并不感兴趣。现在她手指间的香烟对她来说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 吉恩决定继续这次费力的谈话,说:“外科展厅有洛弗尔医生的一张肖像,我想它也许是在牧师的吩咐下完成的。” “是这样吗?” “你见过吗?” “坦白说,我没有。” “洛弗尔医生有好几个妻子,你知道吗?” “三个,对吧?从发展过程来看,事实上不必这么多。”本齐似乎渐渐想得更多了。“我是第二次结婚……谁知道生命会在哪里停止呢?”她看了看烟头上的烟灰,“我的第一任是自杀的,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是的,没有你应该知道的理由。”她停顿一下,“不要认为我对杰克寄予了同样的期望。” 吉恩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简·本齐正看着她,期望着她的答复。“我想,”吉恩说,“失去两个丈夫看上去有点可疑。” “肯尼特·洛弗尔可以失去三位妻子……” 吉恩心想的确如此…… 简·本齐站起来,走向窗台。吉恩再次环顾室内,有手工艺品、绘画和相框,烛台和水晶烟灰缸……她感觉没有一样东西属于本齐。这些可能是她与杰克·麦考伊斯特结婚后,他的部分物品。 “好吧,”她说,“我得走了,很抱歉又给你添了麻烦。” “不麻烦。”本齐说,“我希望你能找到你需要的东西。”突然大厅传来说话声和前门被关上的声音,接着开始登上楼梯,越来越近。 “克莱尔和我的丈夫。”简坐了回去,像一个艺术家的模特一样端坐着。门突然被打开了,克莱尔·本齐冲进房间。在吉恩看来,母女二人的外表完全没有相似之处,部分原因应该归咎于她进门时的样子,蹦蹦跳跳充满活力。 “我一点儿不在意。”她说,“如果他们想,让他们尽管去将那该死的钥匙丢掉把我锁起来!”她在房间里走动的时候,杰克·麦考伊斯特走了进来,他和妻子一样动作缓慢,似乎他们仅仅很疲惫。 “克莱尔,我的意思是……”他俯下身亲了亲他妻子的脸,“我们度过了多么糟糕的一段时间,”他对她说,“警察们像虱子一样在克莱尔身上爬来爬去,紧追着不放。有什么办法可以约束你的女儿呢,亲爱的?”话音在他直起身的一瞬间消失了,因为他看见他们有客人,吉恩正好也站起来。 “我真的应该走了。”她说。 “到底是谁啊?”克莱尔抱怨着。 “来自博物馆的伯奇尔女士,”简解释道,“我们聊到了肯尼特·洛弗尔。” “天哪!我也知道她!”克莱尔把头往后一仰,径直坐到了房间里两个沙发中的其中一个上。 “我在调查他的生活。”吉恩出于麦考伊斯特在场的原因解释道,他在饮料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晚上的这个时候?”他问。 “他的肖像悬挂在一个展厅里,”简·本齐告诉她的女儿,“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在博物馆的外科展厅。”她看着吉恩,“你就是从那里来的?” “不是,其实……” “好吧,不管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不马上滚开呢?我刚从警方拘留所中解脱出来——” “你不能对这个房间里的客人说那样的话!”简·本齐抱怨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杰克,告诉她。” “我真的应该……”吉恩的声音被第三人的争论覆盖了。她退回去,向门口走去。 “你没有权利……” “天哪,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们审问的人是你。” “那你也没有借口……” “我只想安静地喝一杯,难道这……”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吉恩开门,出去后又把门关上了。她踮着脚尖走下楼,尽可能安静地打开前门,逃到街上。到了街上,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起居室的窗户,什么也没看见。这里房子的墙壁很厚,甚至厚到可以拿来充当软垫病室的墙壁,那正是她感觉自己刚刚从中逃离的地方。 克莱尔的脾气让人难以忍受。 [1]在英国历史上,最纯洁完美的骑士,圆桌骑士之一,由于他的圣洁,最终找到了圣杯。 [2]阿尔贝·加缪(1913—1960),法国小说家、哲学家、戏剧家、评论家,是“荒诞哲学”的代表。 [3]有一个叫约翰·格雷的牧师,他养了一只狗,叫波比。牧师死后,波比就在教堂前守护着主人的墓,一直守了14年,直到死去,为了纪念它的忠诚,人们把它葬于教堂的墓园,和主人永远相伴。 [4]唐杜里是指一种印式烹饪法。 第十三章 THE FALLS 到了星期三早晨仍然没有雷纳德·马尔的消息。他的妻子多萝西打电话到杜松亭,是约翰·巴尔弗的助理接的电话。助理毫不含糊地告诉她这个家庭正在准备一场葬礼。直到后来,这个助理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给巴尔弗先生和夫人带来了困扰。 “他们失去了一个女儿,你是知道的。”助理傲慢地说。 “我也失去了我那可恶的丈夫,你这个婊子!……”多萝西·马尔蔑视地顶撞道,可当她发现这是她有生以来说出的第一个脏字时,她的声音突然止住了。但已经来不及道歉了,助理已经放下电话,并且通知了所有的巴尔弗员工不要再接听马尔夫人的任何电话。 这时杜松亭挤满了人,巴尔弗家的亲戚和朋友都聚集在这儿。经历了长途旅行的人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晚上,现在正穿梭于各个走廊寻找可以作为早餐的食物。厨师多兰夫人说今天这种场合不适合做热菜,她不会提供蒸腊肠、咸肉和鸡蛋,以及辛辣的烩饭等等这些平常的热菜。起居室里摆放着麦片和果酱,果酱是自己做的,但不包括多兰夫人的黑醋栗酱和苹果酱,菲利帕从孩提时代就最喜欢吃这两种果酱。她把这两种特制的果酱留在了储藏室里。一直以来只是菲利帕偶尔回来时会吃一点,其他人从没吃过。 多兰夫人给她的女儿卡特里奥娜讲了许多与此相关的故事,女儿安慰她时递给她一张纸巾。一位客人进来询问是否有咖啡或者冷牛奶,他将头探进厨房,然后又缩了回去,很尴尬地发现一向坚强的多兰夫人现在竟如此消沉。 在书房里,约翰·巴尔弗正在告诉妻子,他不想要任何警察出席今天的葬礼。 “但是,约翰,他们都那么努力地工作,”他的妻子说,“他们要求去那里……当然他们和……一样有权利……”她的声音逐渐消失了。 “和谁?”他的声音不是那么生气,但突然变得很冷酷。 “好吧,”他妻子说,“这些人我们都不认识……” “你是指我认识的人?你在派对和宴会上见过他们的,例如杰基,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们是想来致敬的。” 他的妻子点了点头,依然保持着平静的表情。葬礼仪式结束后,他们将回到杜松亭举办自助午餐,不仅仅为了亲戚,还为了招待她丈夫生意上的所有合作伙伴和其他熟人,有70人左右。杰奎琳只想招待其中一部分人,起居室只能容纳一部分人。事实上,他们不得不预定一个大帐篷,将其安置在屋后的草地上。爱丁堡的一家公司——由她丈夫的另一个客户经营——在提供餐饮服务。女业主现在正忙碌着,指导着那些工作人员从接二连三的小型客货车里卸载餐桌、餐布、陶器和刀叉等餐具。杰奎琳目前为止获得的一个小小胜利便是扩大了客人的范围,包括菲利普的朋友。比如,尽管她对大卫从来没什么好感,她也感觉到了他同样厌恶她的家庭,但她还是认为大卫·科斯特洛和他的父母应该受到邀请。尽管她内心希望他们最好别出现,或者不要逗留过长时间。 “某种程度上,还可以怀有一丝希望。”约翰反复说道,几乎没有意识到她在这个房间。“像这样的事会把他们和巴尔弗的生意联系在一起,这样一来,他们就更难另觅他主了。” 杰奎琳颤抖着站起来。 “我们在埋葬我们的女儿,约翰,她不是你那该死的生意,菲利帕不是商业交易的一部分!” 巴尔弗扫视了一眼门口,以确认门是关着的。“小声点,夫人!它只是一个……我不是故意的……”他突然瘫倒在沙发上,双手蒙着脸,“你说得对,我没有考虑……上帝啊,救救我吧!” 他的妻子坐在他身旁,把他的手从脸上拉下来。“上帝会拯救我们的,约翰。”她说。 史蒂夫·霍利终于说服了他在格拉斯哥总部的老板,他必须尽快到达现场。同样,作为苏格兰的路盲,他也说服自己瀑布镇比他实际知道的距离要远一大截,在格雷沃旅馆过夜是个理想的选择,他希望可以在那里待上一晚。他并没有花费力气去弄明白格雷沃就在吉伦,从爱丁堡开车到这里只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或者格雷沃也不在瀑布和爱丁堡之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带着他的小件行李,和他的女朋友吉娜一路相伴,虽然还算不上是真正的女朋友,只在过去的三个月里约会过几次,但吉娜一直很热心,出于对明早工作的担心,史蒂夫为她预定了出租车。他知道自己该如何临场发挥——他可以说他的车抛锚了,他也得坐出租车回去…… 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史蒂夫和吉娜来到了公园——据说是由一个叫吉柯人设计的——散步,之后,他们在宽敞的床上嬉戏直到后来睡得像木头一样。他们都知道,吉娜的出租车在等着,史蒂夫不得不一人吃早餐,那正是他的偏好所在。吃完早餐,令人失望的事情就接踵而至:报纸……所有报纸都印出了满满一面的报道。在去瀑布镇途中,他在吉伦停下来买了一些报纸,放在副驾驶位置上,然后一边驾驶一边翻阅着报纸,不经意就驶出了驾驶区,其他车闪着车灯并发出“嘟嘟”声以示警告。 “妈的!”他将头探出车窗看着路上的羊群和乡巴佬骂道,然后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摄影师托尼,以确认他已准备好拍摄墓地了。他知道托尼已经去瀑布见过贝弗——史蒂夫通常叫她“疯狂的陶艺家”——好几次了。他估摸着托尼已经在那儿了,对于这个女人,他给托尼的唯一建议是:“她是个疯子,伙计!你可以和她性交,但要小心她会在你醒来之前将你的睾丸割下来,放在你身旁。”对此,托尼只是笑了笑,然后说他只是想说服贝弗拍摄一些“艺术照”而已。在早上,当史蒂夫拨通了托尼的电话时,第一句话便和平常问的一样: “她是你的人了吧,伙计?” 然后,和平常一样,史蒂夫说完就开始解释自己在开玩笑,这时他碰巧扫视了一眼后视镜,看见一辆警车闪烁着警灯,不知道跟他多久了。 “我一会儿再打给你,托尼。”他说着将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请务必准时到达教堂。” “早上好,警官!”他走出车去。 “早上好,霍利先生!”其中一名警官说。 史蒂夫·霍利已经记不清他这个月和洛锡安与边界警局打过多少次交道了。 10分钟后,他回到路上,警车尾随其后,正如警官们说的,以防他再次违规。当他的手机再次响起时,他不想接听,但这次是来自格拉斯哥的号码。于是他又把车开到路边停了下来接电话,这时他见警车在后面10码处停了下来。 “喂?”他说。 “你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的小混蛋吗,史蒂夫男孩?”他的老板说。 “这次不是的,不是的。”史蒂夫·霍利答道。 “我和朋友正在吉伦打高尔夫。吉伦实际上就在爱丁堡,你这个混账东西!与到瀑布镇去是一样的路程。因此,你想把这次小旅行的开支作为公务报销,就别妄想了!” “没问题。” “你现在在哪儿?” 霍利看了看周围的田地和堤坝,有一辆无人驾驶拖拉机。 “我已经出了墓地,在等托尼。几分钟后我将前往杜松亭,跟着他们一起去教堂。” “噢,是吗?要确认一下啊。” “确认什么?” “你在撒谎!” 霍利舔了舔嘴唇,说:“我不明白。”心想:为什么呢?难道报社在他的车上安装了追踪器? “托尼5分钟之前已经打过电话给图片编辑了。那时碰巧我在图片编辑办公桌旁,猜猜你失踪的摄影师从哪里打来的?” 霍利什么也没说。 “继续吧,去大胆发挥吧!因为下次再见到你时,就是要从你那里索取资料。” “墓地吗?”霍利问道。 “那是你最后的答案吗?也许你现在想给一个朋友打电话。” 霍利感觉到了他的恼怒,难道最好的防御就是攻击?“听着,”他愤怒地吼道,“我已经把自己今年的新闻报道全部留给了你,就是为了让你比任何竞争者都能抢先报道。你就这样对待我?喂饱了你那可怜的报纸还要喂饱你。你让别人去报道葬礼吧,去找一个像我一样了解这个新闻的人吧。而且,如果你认为没关系,我想也许我应该打电话给其他竞争者,我愿意花我自己的电话费和时间。你这个混蛋!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还没有到达墓地,那我告诉你,是因为洛锡安警局的警察让我停下来接受了好几次罚款,到现在我都甩不掉他们,你想要巡逻车的车牌吗?那给你几秒钟,让他们自己和你说吧!” 霍利确认自己已经呼吸困难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就这一次,”老板最后说,“也许他们会把它刻在我的墓碑上,我想我已经听到史蒂夫·霍利的实话了。”然后停下来,咯咯笑了,“我们让他们担心了吗?” “我们……”史蒂夫·霍利知道他切中要害了。 “看来为了防止我的手放开方向盘,我已经受到了他们长时间的护送。” “我们讲话时你没有开车吧?” “在公路边,车还在启动着。恕我直言,老板,我和你讲话又浪费了5分钟时间……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不乐意和你谈心。” 老板又咯咯地笑了。“啊,他妈的!现在宽恕我的那点怒气了,啊?告诉你吧,把你在酒店的开支报销,怎么样?” “好的,老板!” “然后甩掉你的跟屁虫!” “收到,老板!真理之剑啊,通话完毕!”霍利挂断电话,深深呼了一口气,然后去执行老板的命令了——甩掉跟屁虫。 瀑布村没有大教堂也没有公墓,只有一个小小的很少使用的小教堂,或者说是一间祷告室,位于瀑布和考斯兰之间的公路上。巴尔弗家族选择了这个地方,并在这里安排了一切,但菲利帕的那些能够出席的朋友认为这里的安静和孤立并不符合她的性格。他们情不自禁地认为她想要更有活力的东西,比如,在城里的某个地方,那里白天有人遛狗或进行周末漫步,黑夜里可能会有热闹的摩托车聚会,也可能出现鬼鬼祟祟的二人勾当。 这里的墓地整洁而紧凑,但太过陈旧。菲利帕想要的也许是野生的藤蔓和苔藓,布满荆棘的灌木丛和高高的野草。当他们略作思考后,他们意识到她已经不会在意这些东西了,因为她已经死了。此刻,也许是第一次,他们在麻木的冲击下体会到了失落,并为一个难以完整的生命而感到痛苦。 教堂里有许多人。门是开着的,因此在外面就能够听见里面正在进行的短暂仪式。天气很冷,地面有许多露水。在树上的鸟儿因这次独特的入侵变得非常不安。汽车在大道上排成一条直线,灵车向回爱丁堡的方向缓慢行驶着。身着制服的司机站在几辆汽车旁边,手中拿着品牌香烟。 名义上,巴尔弗家已经在城里的一个教堂祈祷过了,并且成功地说服了牧师,让他主持整个仪式,尽管他过去只在圣诞节看到过一次巴尔弗家的人,接下来的两三年里再也没见过了。他是一个思维缜密的人,已经和她的父母一起检查过悼词,他提出了一些问题,他们的回答能帮助他撰写菲利普的自传,但他仍然对媒体的注意感到困惑。他过去常常在婚礼和洗礼仪上面对镜头,所以当一个人第一次用镜头瞄准他时,他露出一个欢快的微笑,随后便意识到他的行为似乎不合时宜。这些人不是他们的亲戚而是记者,他们的镜头会捕捉到他不够严肃的一面。尽管能从路旁清楚地看到墓地,但记者们却没有拍到棺材的照片,她的父母也没有在墓地旁。允许记者拍照的地方只有一处:棺材从教堂运到墓地的过程中。 当然,一旦吊唁者离开教堂,他们又将成为媒体的对象。 “寄生虫!”巴尔弗的一个长期客户骂道。尽管如此,他明天早晨还是要买不止一份报纸,只是为了看看自己有没有被哪家媒体拍下来。 走廊里挤满了人,警察聚在人群后面教堂的大门旁,与人群保持着一定距离。副局长科恩·卡斯韦尔双手紧扣放在胸前,稍微低着头。总警司吉尔·坦普勒站在探长比尔·普莱德旁边,就在卡斯韦尔后面。其他的警察站得更远,他们在四处巡逻。杀死菲利普的凶手仍然逍遥法外,如果确认是雷纳德·马尔的话。在教堂里面,约翰·巴尔弗一直四处张望,检查每个人的脸,似乎在寻找一个人。只有那些知道巴尔弗银行运营方式的人才猜得到他找的是谁…… 约翰·雷布思站在远处墙边,身着自己最好的西服和长绿雨衣,竖着衣领。他一直在思考着这里的环境为什么如此凄凉——光秃秃的山坡上只有一些羊和暗黄色的金雀花灌木。他已经看见教堂墓地大门上的公告牌,暗示着这座建筑可以追溯到17世纪,并且当地农民为此做了巨大的贡献。他们至少在矮墙里发现了一处圣殿骑士墓,这使历史学家们相信了小教堂和墓地的联系。 “圣殿骑士墓碑,”他读道,“现在能在苏格兰博物馆里看到。” 他之前想到过吉恩,她曾去过类似的地方,发现过一些蛛丝马迹。这时,吉尔朝他走来,表情凝重,双手深深插在口袋里,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表达我的敬意。” 他注意到了卡斯韦尔在轻轻摇头,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在场。 “除非有反对的法律。”他说完就离开了。 西沃恩离他大概有50码远,到目前为止她只向他挥舞了一下她那戴着手套的手,仅此而已。她凝视着远方的山坡,似乎认为杀手已经暴露了,雷布思也在怀疑。由于仪式已经结束,棺材被运走了,记者们开始进行短暂的拍照。现场的记者们正在仔细观察现场,简短地记录一些心里感受,或者轻轻对着手机说几句。无所事事的雷布思很好奇他们在使用哪个运营商提供的服务,因为他自己的手机到现在都没有一点信号。 电视摄影机记录了从教堂把棺材抬出来的场景,随后就关闭了,悬挂在摄影师的手臂上。缓慢的脚步声和吊唁人的哭声打破了教堂外的寂静。 约翰·巴尔弗用手搀扶着他的妻子。菲利帕在学校里的一些朋友正在互相拥抱着,将脸埋在对方的肩膀和胸前。雷布思熟悉这些面孔:特里斯特、蒂娜、阿尔比和卡米尔……却没有看到克莱尔·本齐。他注意到菲利帕的邻居包括德弗林教授也在,他向雷布思打听棺材的事,问是否有进展。雷布思摇摇头,然后问德弗林有什么感想。 “我只是觉得有点沮丧。”那位老人说道。 “有时候就是这样。” 德弗林打量下他,说:“我不应该把你当成一个实用主义者,探长。” “我发现悲观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安慰。”雷布思告诉他。 雷布思观看完葬礼剩下的流程,葬礼上还出现了几个政客,包括塞奥娜·格里夫议员。大卫·科斯特洛引领他的父母离开了教堂,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不禁眨了眨眼睛,于是他掏出胸前口袋里的太阳镜,慢慢戴上。 受害者的眼睛里有杀手的影子…… 任何看到大卫·科斯特洛的人都只能看到他们自己的映像,这就是科斯特洛希望他们看到的吗?他的父母在他的身后各自行走着,看起来更像熟人而非夫妻。当人群变得散乱时,大卫发现自己正紧挨着德弗林教授。德弗林教授伸出手和大卫握手,而这年轻人却一直盯着这只手,直到德弗林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一辆车到门口停了下来,一名穿着V领羊毛衫和灰色长裤的男人从公路上慢跑过来,穿过教堂大门。雷布思认出那正是雷纳德·马尔,未修剪胡须的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雷布思立即猜到马尔可能是睡在了他那辆玛莎拉蒂里。他又看见了史蒂夫·霍利,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紧紧皱着眉。当马尔赶上的时候,护送棺材的队伍刚刚到达墓地。他直接走到前面,站在约翰和杰奎琳的面前。巴尔弗将紧紧抓在妻子身上的手放下来,给了马尔一个拥抱。坦普勒和普莱德看着卡斯韦尔,他用右手做了一个掌心向下的手势,意思是说:镇定,我们要从容行事。 雷布思想那些记者并没有注意到卡斯韦尔,他们太忙了,没法理解这个奇怪的中断有什么意义。然后他看见西沃恩正盯着坟墓,盯着那黑色的棺材的眼睛闪闪发光,似乎能在那儿发现什么东西似的。突然,她转过身背对着进行葬礼的方向,开始在墓碑间走来走去,像在寻找她丢失的东西。 “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牧师说话了。马尔站在约翰·巴尔弗身旁,眼睛盯着棺材。另一边,西沃恩仍然在墓碑间来回走着。雷布思想任何记者不会再注意她,送葬者正好可以起到掩饰的作用。她在一个粗短的墓碑前蹲了下去,似乎是在看碑文,随后她又起身放慢脚步徘徊着,没了之前所表现出来的焦急。她转身发现雷布思正看着她,她向他闪过一丝微笑,出于某种原因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放心。然后她又开始走动了,绕到那些悲伤者身后,离开了他的视线。 卡斯韦尔在向吉尔·坦普勒耳语着如何处理马尔。雷布思知道他们会让他先离开教堂,然后立即跟踪他,也许他们会前往杜松亭,去那里审问他。更有可能的是,马尔将看不见那个大帐篷和自助餐了,只能在格菲尔德的审问房里喝一杯茶接受审问。 “逝者已矣……” 雷布思受不了了,他发现牧师鲍威的前几句话一直在他的脑子里跳跃。 一些记者已经准备离开了,或是回到市区或是作为合格的受邀客人去杜松亭。雷布思将双手放进衣服口袋里,开始在墓地周围慢慢查看。菲利普·巴尔弗的棺材已经被泥土掩埋,一阵微风将她母亲的哭喊声带到了周围的山林中。 雷布思在一块小墓碑前站着,它的主人生于1876年,卒于1937年,去世时还不到61岁,错过了希特勒时期,也可能因为年龄大了而未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他是一个木匠,很可能为周边的农场工作。刹那间,雷布思想起了棺材制造商。然后他又回过神来看了看墓碑上的名字——弗朗西斯·坎贝尔·芬利——他差点笑起来。西沃恩看见一个盒子里装着菲利普·巴尔弗的遗物,她想到了“boxing”。然后她看着墓地,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受阳光直射的地方。Quizmaster线索将她引领到了这里,而她一旦到达这里,便可以将线索解开。而后她跑去找弗兰克·芬利,最后找到了。雷布思想知道她在墓碑旁蹲下时究竟找到了什么,他向后看了一眼,送葬者离开了墓地,司机扔掉香烟,准备打开车门,但他没有看见西沃恩。卡斯韦尔把雷纳德·马尔带到一边在讨论着什么。卡斯韦尔一直在讲话,马尔一直顺从地点头回应,接着卡斯韦尔从马尔那里拿到了车钥匙。 雷布思是最后一个离开的。有几辆车正在掉头,一辆拖拉机等待着通行。雷布思没有认出司机。西沃恩站在旁边,不慌不忙地将手臂搁在她的车顶。雷布思穿过马路,点头向她打招呼。 “想不到会在这儿碰到你。”她说。雷布思也将自己的一只手臂放在车顶,“挨了一顿臭训吧?” “就像我告诉吉尔的,并不犯法。” “你看见马尔到了吧?” 雷布思点点头,“怎么回事?” “卡斯韦尔开车送他去杜松亭,马尔要花几分钟时间跟巴尔弗解释一些事。” “什么事?” “接下来该由我们出场了。” “听起来他不像是要承认谋杀。” “是的。”她说。 “我只是好奇……”雷布思的声音渐渐消失了。 她盯着远处卡斯韦尔企图掉头开走的玛莎拉蒂,“什么?” “最新的线索:Stricture,有其他想法吗?”他想到Stricture是“受到限制”的意思,没有比限制在一个棺材里更不自由的事了…… 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摇着头问:“你呢?” “我在想,‘boxing’可能是指把东西放进盒子里。” “嗯,”她若有所思,“也许吧。” “希望我继续尝试?” “没什么坏处。”玛莎拉蒂呼啸着驶下了道路,卡斯韦尔对加速器施加的压力太大了。 “我想不会的。”雷布思转身面对她,“你去杜松亭吗?” 她摇头回答:“回圣伦纳德警局。” “有事做?” 她将两臂放下,右手滑进她黑色巴伯尔夹克的口袋里。“是有事要做。”她说。 雷布思注意到了她左手拿着车钥匙,他很好奇她的右手口袋里是什么东西。 “如此兢兢业业,嗯?”他说。 “警局见吧!” “我仍然在黑名单上,记得吧?” 她从口袋里抽出手,打开车门。“没错。”她坐在车中说道。他从车顶放下手臂,看着车窗,而她只是对他淡淡一笑。车启动后,他往后退了一步,车轮抓稳路面之前打滑了一下,之后就扬长而去。 她在做着符合雷布思一贯风格的事——不管发现什么都保守秘密。雷布思走到车前,启动车子,紧随其后。 经过瀑布镇时,雷布思在贝弗·多兹的小屋外减慢了行驶速度,他之前期望在葬礼上见到她。尽管有警车在每个路口阻止那些非正式的闯入者,菲利帕的埋葬还是引来了更多的观光者。尽管他感觉平日里周三停车场会有很多空余,但此时这个村庄的停车位非常紧缺。这位陶艺家的临时标志换成了一个更加吸引眼球且造型独特的标志。雷布思使劲按下加速器,跟上了西沃恩。那些棺材还在他办公室的抽屉里,他知道多兹想将从瀑布捡到的那个要回,以作为她的私有物。也许他该仁慈点,下午把棺材取回来,然后在周四或周五物归原主。这样他又有了一个去警局的理由,在西沃恩看来那里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记得在他的驾驶座位下有半瓶威士忌,此时他真的想喝一杯——喝酒是在葬礼后该做的事,因为酒精可以让人忘记死亡的必然性。“太诱人了!”他自言自语地寻找着磁带。有亚历克斯·哈维早期的作品:《信仰治疗师》(The Faith Healer),问题是,亚历克斯·哈维早期和晚期并没有相隔太长时间,他很好奇对于这位格拉斯哥歌手的死亡,酒精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他忽然想起这句话:你开始进入暴饮而死的队伍中了,指不定哪一天你已走到生命的尽头…… “你们认为我杀了她,是吗?” 吉尔·坦普勒、比尔·普莱德和雷纳德·马尔三人都在审讯室里。门外的静默显得很不自然——窃窃私语,踮着脚尖走路,电话一响就会被迅速抓起听筒。 “不要急于下结论,马尔先生。”吉尔说。 “那不正是你在做的事情吗?” “只是几个后续问题,先生。”比尔·普莱德说。 马尔哼了一声,不想就这句话表达太多。 “马尔先生,你认识菲利普·巴尔弗多久了?” 他看着吉尔·坦普勒,说:“从她生下来那天起,我就是她的教父。” 吉尔记录下这一点。“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在肉体上感觉到互相吸引的?” “谁说我们做过?” “那你为什么逃跑呢,马尔先生?” “那段时间非常紧张。听着,”马尔在椅子上动了动,“你们认为我是否应该去找个律师呢?” “如果你早点接到通知,是否请律师完全由你决定。” 马尔想了想,然后耸了耸肩,“继续吧!”他说。 “你和菲利普·巴尔弗发生过关系吗?” “哪种关系?” 比尔·普莱德说话很直接:“那种足以让她父亲将你的睾丸吊起来的关系。”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马尔看起来好像在思考着他即将说的话,“现在我想说,我已经和约翰·巴尔弗谈过了,他对那次交谈很认真。不管我们交谈时说了什么,都与此案无关,大致上是这样的。”他靠坐在椅子上。 “他妈的,你竟然上你的教女!”比尔·普莱德厌恶地骂道。 “普莱德探长!”吉尔·坦普勒向普莱德发出警告。然后,她对马尔说:“我为同事的行为向你道歉。” “我接受。” “只是因为他掩饰自己的厌恶和耻辱感的困难要比我大。” 马尔几乎笑了出来。 “至于此事是否与案件有关,那是由我们决定的,先生,你说呢?” 马尔脸红了,但他不会陷入圈套。他仅仅耸了耸肩,抱着双臂让他们知道,就他而言,此时谈话已经结束了。 “出去一下,普莱德探长。”吉尔将头扭向门口的方向说道。他们走出房间,两名身着制服的警官走过来站岗。警官们已经归位,于是吉尔将普莱德推入了女士卫生间,然后背对着门口站着,以阻止那些好奇的人的目光。 “这里怎么样?”她问。 “好地方,”普莱德环顾四周后说道。他走到脸盆前,将他口中积聚的几片口香糖残渣吐到下面的垃圾桶里,然后又取出两片新的。 “有些事他们已经摊牌了。”他最后说道,并欣赏着镜子中自己的相貌。 “没错。”吉尔表示同意,“我们应该直接把他带到这里。” 普莱德说:“卡斯韦尔的又一次过失。” 吉尔点头,说:“你认为他已经向巴尔弗坦白了?” “我想他可能说了一些事。也许他整个晚上都在考虑应该说出这些事的正确方式。比如说,‘约翰,曾经发生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且只有一次……很抱歉。’夫妻间总会采用这样的方式。” 吉尔都快笑出声来了,好像是普莱德根据自己的经验讲的一样。 “那么,巴尔弗有没有将他吊起来呢?” 普莱德摇摇头,说:“我听到约翰·巴尔弗的事越多,就越讨厌他。银行看起来快要跌入低谷了,房子里到处都是债券人。他最好的朋友走过来对他说他和他女儿的关系已经结束了,那么巴尔弗会怎么做呢?他做了一笔交易。” “难道他们只是保持沉默,保守秘密吗?” 这次轮到了普莱德点头。“因为另一个选择只能是丑闻,辞职,引起公愤,接着就是他们持有的最贵重的事物的瓦解,换句话说:金钱。” “然后我们将被迫艰难地调查出他的一切。” 普莱德看着她,说:“除非我们把他逼得很紧。” “我不确信卡斯韦尔先生会同意那样做。” “尊敬的坦普勒总警司,如果卡斯韦尔先生不在这里折一个跟头,他就发现不了自己的错误。” “那可不是我能支持的表达方式。”吉尔咧嘴笑了笑。又有人在外面推门,她向门外的人大喊让她停下来。 “我很急!”作为回应,一位女士也大声喊道。 “我也是。”普莱德使了个眼色说道,“但是,也许我应该带个头。”吉尔点头开门时,他最后用渴望的眼神看了看四周,“相信我,从现在开始这一幕将会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男人都会适应于这样的奢侈……” 回到审讯房,雷纳德·马尔脸上的表情给人一种他似乎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回到他的玛莎拉蒂车里的感觉。吉尔无法忍受这种露骨的沾沾自喜,于是决定对他使出最后一招。 “你和菲利普的暧昧关系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是吧?” “天啊!我们又要回到这个问题上去吗?”马尔问,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菲利帕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克莱尔·本齐了。” “那就是克莱尔·本齐所说的?如果那个小女人说出了任何可以伤害巴尔弗家族的事情,我之前就应该来过这里了。” 吉尔摇了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不要忘了她曾经的手段,她本可以再利用一次的——给约翰·巴尔弗打电话,将整个秘密公诸于世。但她没有这样做,马尔先生,现在我只能假设她有自己的原则。” “或者她是在耐心等待?” “也许是这样。” “可以归结为我说的话和她说的话相矛盾吗?” “是的,但现在我们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原因了。” 马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并不起作用。他不知道吉尔在她的刑事侦查生涯中究竟审问过多少犯人,她曾一度被那些充满怒火近乎疯狂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放弃了,移开目光后,两肩也垂了下去。 “听着,”他说,“有一件事。” “我们在等着呢,马尔先生。”比尔·普莱德说,他像一个教会的长者直挺着背。 “我……没有讲出菲利普参与的游戏的全部真相。” “你没有讲出任何事情的全部真相。”普莱德打断他说,吉尔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安静。并不是因为这句话影响了什么,而是马尔根本没有听。 “我不知道它是一个游戏,”他说,“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也许是一个字谜游戏线索,我是这样想的。” “那么她给你看了其中的一条线索?” 马尔点点头:“是‘The mason’s dream’这条线索,她以为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她为什么那么想呢?” 他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她总是过高地估计我的能力。她……我想你们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在试图了解菲利帕。我知道你们的第一个想法是:宠坏了的富家子弟,大学时光用来看一些绘画,然后毕业,和更有钱的人结婚。”这时他摇了摇头,“那根本就不是菲利普。也许那是她的另一面,她很复杂,总能令你感到惊讶。比如说这个谜题,当我听说这事后,立刻就目瞪口呆,但……从很多角度来看这才像菲利普。她可能会突然对一些事特别感兴趣,特别有热情。多年以来,她一个人每周去一次动物园,几乎是每周都去。我是几个月前才偶尔发现的。我在驿站酒店开完会,她正从动物园出来,实际上动物园就在酒店旁边。”他抬起头看着他们,“你们明白了吗?” 吉尔不确定自己是否明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继续说。”她说,似乎她的话打破了这一短暂的沉寂。马尔停下喘了口气,似乎已经失去了讲话的激情。 “她……”他的嘴张开又合上了,静悄悄的。然后他摇了摇头,“我累了,我想回家,我有些事得和多萝西谈谈。” “你能开车吗?”吉尔问。 “没问题。”他深呼一口气。当他再次抬起头看着她时,他的泪水已经溢满眼眶。“噢,上帝啊!”他说,“我做得一塌糊涂,不是吗?如果她还活着,我们还有在一起的时间,我还会和她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做爱。” “你在排练和你夫人要说的话吗?”普莱德冷静地说。这一瞬间吉尔才意识到只有她自己受到了马尔的故事的影响。普莱德仿佛是在强调自己的观点,就像他将什么东西吹到了气泡上从而爆发出了一阵清晰可见的噼啪声一样。 “天啊!”马尔说,声音中几乎带着几分畏惧,“我希望,并且祷告我将永远不会变得像你那样不要脸。” “这些年你一直和你兄弟的女儿上床,和我相比,你他妈的就是一只犰狳!” 这次,吉尔不得不拽着她同事的手臂把他从审讯屋里拖出来。 雷布思像宴会上的幽灵一样再一次阴魂不散地走进圣伦纳德警局。他有一种感觉,在马尔和克莱尔·本齐之间,他们可能破获了什么线索。他敢肯定他们得到了什么线索。 “就算你没有调查过此案,你也会知道的。”雷布思喃喃自语,当然并非每个人都在听。他在自己的抽屉里找到了那些棺材,以及一些文件和不知是谁懒得找垃圾桶而留下的一次性咖啡杯。他轻松地坐在“农民”警司的椅子上,推开那些文件,把棺材拿出来放在桌上。他突然感觉有杀人犯的气息滑过他的手指,对雷布思来说,再一次得到棺材的机会,就意味着将会出现某些新的受害人,他知道那不是他想要的。他带回家的那些证据——他挂在墙上的那些记录,连他自己都骗不了。这些证据只是一团杂乱的巧合和推测,仅仅是凭空创造出的蛛丝般的细微联系,只要稍有不慎这条绷紧的丝线就会断掉。据他所知,贝蒂-安妮·杰斯帕森已和她的情人秘密私奔;黑兹尔·吉布斯则醉醺醺地走在白车河岸,然后不小心跌进了河中;也许波拉·吉尔林将自己的抑郁情绪隐藏得很好,然后自愿走进海中;那么女学生卡罗琳·法默尔呢?她可能会在某个英国城市开始了新的生活,远离了这个笼罩着忧郁的苏格兰。 因此,就算有人把棺材留在附近又怎么样呢?他甚至不能确定那是同一个人做的,那只是木匠的一种推测。那些验尸报告也无法证明曾有人犯下了任何罪行……瀑布发现的棺材是这一系列的另一个纰漏,菲利普·巴尔弗是第一个可以肯定地判断死于攻击者之手的受害人。 他用手托着自己的头,觉得如果不把这些东西倒出来脑袋就会爆炸。太多的幽魂,太多不确定的如果和假设,太多的伤痛,太多的沮丧和罪恶感。过去出现这类事的时候,他曾一度跑到康纳·利里那里去倾诉。而现在,他认为没有人可以倾听他的诉说了…… 他打电话给吉恩,是一个男人接听的她的分机。“很抱歉,”男人说,“她最近一直忙于处理着什么工作。” “你们这些天有很多事要做吗?” “也没多忙,吉恩在进行她的某项神秘之旅。” “啊?” 那男人笑着回答:“我并不是指什么巴士之类的旅游,虽然她不时会有这些项目。如果有人将大楼引爆,估计吉恩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雷布思笑了笑,心想这个男人可能是在说他自己,但吉恩并没有提及她在忙正常工作以外的事。也许这和他没关系吧。 “这次她在忙什么?”他问。 “嗯,让我想想……伯克和赫尔,诺克斯医生以及那个时期的所有事吧。” “那些掘墓者?” “难道你不觉得那是很奇怪的事吗?我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掘墓,是吧?任何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都无法理解吧?” “确实!”这个男人的行为和说话的语气让雷布思感到厌恶,让他更厌恶的是这个男人太容易泄露信息了,他都不问雷布思是谁。如果史蒂夫·霍利能联系上这个家伙,他可能会得到所有想要的信息,包括吉恩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 “她确实对那位给伯克解剖尸体的医生很感兴趣,他的名字叫什么呢?” 雷布思想起外科展厅的那幅肖像,于是回答:“肯尼特·洛弗尔。” “没错!”男人似乎因为雷布思知道这点而微微有些生气,“你在帮她吗?需要我给她留口信吗?” “你不会碰巧知道她在哪里吧?” “她并不是一直向我吐露真情。” 雷布思想说“幸好”,然而他只告诉男人不用留口信就挂断了电话。德弗林告诉了吉恩关于肯尼特·洛弗尔的事,并且他认为是洛弗尔把那些棺材留在了亚瑟王座那儿的。很明显,她现在正在继续调查。尽管如此,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没有对他说过这件事。 他看着对面那张埃伦·怀利曾用过的办公桌,上面堆着一叠厚厚的文件。他眯着眼睛,从椅子上起身走过去,从上面拿起文件翻看。 最下面是黑兹尔·吉布斯和波拉·吉尔林的尸检报告,他打算把它们还回去。在牛津酒吧的时候,德弗林教授明确地说明应该把它们物归原地。他说得太对了,把它们搁在这里对谁都没好处。如果允许将菲利普·巴尔弗谋杀案的相关文件封锁起来,那么这些文件也可能永远消失或者搁置。 雷布思把它们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然后将那些无关的文件清理到另一张桌子上。他将在瀑布发现的那具棺材放到哈多手提袋里,其余的棺材放回到抽屉。随后来到复印机旁,从文件盒里拿出一张A4纸——这里是整个刑事侦查部唯一一个可以找到备用纸的地方。他在纸张上写着:有人可以将这些资料按照要求邮寄出去吗?最好在星期五,非常感谢,约翰·雷布思。 他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尽管自己跟着西沃恩的车进了停车场,现在她却无影无踪了。 “她说她去格菲尔德广场了。”一位同事解释说。 “什么时候?” “5分钟前。” 他想起那时他在打电话,在听那个男人啰唆。 “谢谢。”说着,他跑出去取车。 由于前往格菲尔德广场没有捷径可走,雷布思冒险穿过了好几个交通灯和十字路口。停车时,他没见到她的车,当他猛冲进室内时,看见她正站在那儿和格兰特·胡德谈话。格兰特穿着一套新衣服,看起来好像晒黑了。 “出去晒太阳了,格兰特?”雷布思问,“我还以为你在总部的办公室没有那么大的窗口呢。” 格兰特不自然地将一只手放在脸颊上,说:“我可能确实是吸收了不少紫外线。”他发现有人经过房间,“很抱歉,我得着手工作了……”他站了起来。 “我们的格兰特开始担心我了。”雷布思说。 “你怎么认为?是伪装晒伤还是因为充满阳光的工作室?” 雷布思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扭过头来,发现他们正看着他,然后格兰特又参与进了另一场谈话,好像这些都是他想要与他们交谈的人。雷布思向前走近一个办公桌。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雷纳德·马尔被释放了,我们从他那里得到的只有菲利普问过他关于‘mason’的线索。” “不会是他在找借口向我们撒谎吧?” 她耸了耸肩,“我当时不在场,所以我不能说什么。”她看起来有些紧张不安。 “你为什么不坐下呢?”见她摇摇头,“有事做吗?”他猜测道。 “没错。” “比如说?” “什么?” 他重复自己的问题。她盯着他说:“对不起,对于一个暂停职务的警官,你是不是在办公室花太多时间了?” “我忘了些东西,回来找找。”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忘记了一件事,瀑布找到的那个棺材仍然在圣伦纳德警局的手提袋里。“你是不是也忘记了什么东西,西沃恩?” “比如说?” “忘记和其他队员分享你发现的东西。” “我可不这么认为。” “那你确实发现了什么吗?在弗朗西斯·芬利的墓碑上?” “约翰……”此时她的眼睛避开他,偏向了一边,“此案现在与你无关。” “也许是的,可是话又说回来,虽然你还在调查此案,可你已经丧失理智了。” “你无权这么说!”她仍然没有看他。 “我想我有。” “请证明给我看!” “雷布思探长!”一个权威的声音传来,科恩·卡斯韦尔站在20码远处的门口,“我是否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 雷布思看着西沃恩,对她说:“未完待续。”然后他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卡斯韦尔正在吉尔·坦普勒狭窄的办公室里等他,吉尔也在,双手抱在胸前站着。卡斯韦尔已经坐在了桌子后面,眼睛里透着从他上次出现以来一直积压在内心的惊愕。 “雷布思探长,我们能为你做什么事吗?” “我是来取个人东西的。” “我相信没什么东西那么有吸引力。”卡斯韦尔露出一丝微笑。 “好极了,长官!”雷布思冷冷地说。 吉尔插话说:“约翰,你应该在家的。” 他点点头。“发生了这些令人兴奋的事,我很难做到。”他盯着卡斯韦尔,“比如说,提醒马尔将有警察去接他,而现在我听说在我们审问他之前,他获得了和约翰·巴尔弗交谈10分钟的特许。电话打得好啊,长官!” “你得拿出证据来,雷布思,”卡斯韦尔说,“你要说出时间和地点。” “约翰……”吉尔·坦普勒插话道,“我认为这样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说呢?” “我要重新恢复我的职务,调查此案。” 卡斯韦尔只是哼了一声,雷布思转向吉尔。 “西沃恩已经偏离了此案,我想她又和Quizmaster联系了,也许还会见面。” “你怎么知道的?” “这叫有根据的猜测。”他扫了卡斯韦尔一眼,“如果你非要插科打诨说智力不是我的强项,我会同意你的看法,但关于这件事,我认为我是对的。” “他又发来了一条线索?”吉尔开始感兴趣了。 “今天早上在墓地。” 她眯着眼睛,说:“哀悼者中的一个?” “他可能在任何时候出现。问题是,西沃恩想要和他见面。” “然后呢?” “她只是一直站在调查室里,只是停留在那里打发时间。” 吉尔慢慢点头,说:“如果它是一条新线索,她确实会忙着把它查出来。” “等等,等等!”卡斯韦尔插入谈话中,“我们怎么知道这些?你看见她有什么线索了?” “最新的线索把我们带入一座特别的坟墓,她在一座墓碑前蹲下……” “然后呢?” “然后就在那时我认为她获得了线索。” “你没有看见她在做什么?” “她蹲下了……” “但你没有看见她用手拿起线索。” 吉尔感觉到另一起冲突正在酝酿,她介入说:“我们把她叫到这儿直接问她怎么样?” 雷布思点头同意,“我去喊她。”他停顿一下,“如果你允许的话,长官?” 卡斯韦尔叹了口气,说道:“去吧。” 调查室外面已不见西沃恩的踪影,雷布思到走廊叫她。在饮料机那里,有个人说她刚刚离开了。雷布思加快脚步,用力将门拉开向外张望,人行道上并没有她的踪影,也不见她的车。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将车泊到了比较远的地方,于是他四处张望。拥挤的利斯街是单行道,新城东部的街道也很狭窄,如果他前往新城,那么到达她的公寓也要5分钟的路程,于是他回到屋内。 “她不见了。”他喘着粗气告诉吉尔。他看到卡斯韦尔也不见了,“副局长去哪里了?” “被召唤回总部了,我想局长想要找他谈话吧。” “吉尔,我们去找她吧,叫上几位警官。”他向调查室的方向看了看,“他们现在也没有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好的,约翰,我们会找到她,不用担心。也许贝恩知道她去哪里了。”她拿起了电话,“我们联系他问一下。” 艾瑞克·贝恩似乎也和西沃恩一样不见了踪影,听说他去总部了,但没有人确切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同时,雷布思试着拨打西沃恩家的电话和她的手机,家庭电话要求请留言,手机也要求请录音,正在通话中。他一遍接一遍拨打了5分钟后,仍在通话中。最后一次,他用自己的手机播打电话时,他已走到了西沃恩家门前的那条街道。按她家的门铃,无人回应。于是他穿过马路,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家的窗户,引来许多过路人也朝着她家窗户张望,想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她的车没停放在路边,也不在周围的街道。 吉尔已经给西沃恩的传呼机留言了,叫她立即回电话,而雷布思想要的不止于此,最后她不得不同意调集巡逻队搜索她的车。 而现在,雷布思正站在她的公寓外面,突然想到她有可能在任何地方,并不局限于这个城市。Quizmaster可能会把她带去哈特山、罗斯林教堂。她并没告诉他选择的约会地点在什么地方,约会地越偏远,西沃恩越有危险。他想到他应该把她拖去开会,那样她就不会有机会跑掉了。他再次拨打她的手机,仍然是用户正忙。没人会利用如此昂贵的花销进行这么长时间的手机通话。然后,他突然想到可能是因为她的手机连接在了格兰特·胡德的笔记本电脑上。尽管如此,她可能已经告诉Quizmaster她在途中了…… 西沃恩将车停好,距Quizmaster暗示的时间还有两小时,她想,在他到来之前自己可以先隐藏起来。吉尔·坦普勒发信息告诉她两件事:一件是雷布思已经将一切告诉了吉尔;另一件是如果她忽视吉尔的命令,她必须做出一些解释。 解释?她现在甚至没有办法对自己解释,她所考虑的只有这个游戏——她知道那不只是一个游戏,更多的是一个蕴含着潜在危险的事物——同时,这个游戏也让她开始接近她的Quizmaster了,不管Quizmaster是谁,那人已经与她接近了,现在她已经到了心无旁骛的状态。她丢掉那些线索和谜题,如果重新开始,她愿意接受更多的谜题。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关于Quizmaster和这个游戏的一切信息。“Stricture”这条线索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为Quizmaster不得不怀疑她可能出席了那场葬礼,她在菲利普的墓地时才明白这条线索对她的意义。确实被束缚了……她感觉“束缚”这个词很适合她,因为她感觉到自己就是被游戏困住了,受到了束缚,要去找到它的创造者。她感觉到几乎快要窒息了。Quizmaster出现在葬礼上了吗?他或者她(记得贝恩说思维要开阔点)看见西沃恩捡起纸条了?也许……这个想法把她吓得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呢,葬礼已经在媒体上公布了,也许Quizmaster已经发现了原因。那是离菲利普家最近的墓地,把她埋葬在那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没有向任何人解释自己在做什么以及这样做的原因,就独自一人出来了。这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如同她经常责骂雷布思那样。也许格兰特已经为她做了决定,向她表明他已经是一个“公司代理人”,西装革履,皮肤黝黑,在电视上看起来特别精神——他为整个团队树立了良好的外交形象。 她知道那是一种她自己不想涉足的游戏。 她曾多次跨越这条界线,但总会再次走回。她违背过一两条规则,但已无关紧要,不会威胁她的职业生涯,然后又跳回到团队之中。她生来就不是一个局外人,她感觉约翰·雷布思也一样,她喜欢他的生活方式。准确地说,她更喜欢他那样的生活,而不想成为格兰特或德里克·林福德那样的人……那些人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为讨好诸如科恩·卡斯韦尔这类重要人物他们可以不惜一切。 曾经,她想过也许自己可以向吉尔·坦普勒学习,但吉尔最后已经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了,她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也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为了晋升,她必须接受像卡斯韦尔这种品行极差的人,同时将自己的喜恶和感受隐藏在内心深处,不动声色。 如果晋升意味着要失去一部分自我,西沃恩宁愿不要这样的晋升。她从哈德良的那次聚餐中就知道了这一点,那时吉尔曾向她暗示过即将发生的事情。 也许那就是她在这儿的原因,只身一个人只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事实上,与其说是因为游戏或者Quizmaster,不如说是为了自己。 她钻进车里,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网络已经连接上。没有新信息,于是她输入了自己的回复: 接受会面。一会儿见,西沃恩。 然后点击了“发送”。 之后,她关掉电脑,拔掉手机——无论如何电池还是需要保持电量的。她将手机和电脑都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确信不会被行人发现。然后她走下车,又确认了一次是否所有的车门都锁好了,那个小小的红色警报按钮闪闪发光。 只剩下两小时了,要打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吉恩·伯奇尔正打电话给德弗林教授,无人应答,于是她给他写了一张纸条让他联系她,并且决定亲自将纸条送到他的公寓。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她有一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紧迫感,并意识到那是因为她想摆脱肯尼特·洛弗尔。这些天,他占据了她太多的时间,昨晚他甚至进入了她的梦中。在梦里,他切掉尸体上的肉,只为了把它从木盖下面取出来,同时她的同事们围观欢呼着,整个场面似乎是一场舞台演出。 如果她想让自己对洛弗尔的研究取得进展,她必须取得他对木艺感兴趣的证据,否则,她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她付完车费,来到教授的公寓外面,手中握着纸条。本来每个公寓都应该有信箱的,然而这个公寓却没有,邮递员是直接通过按门铃得到应允后进去的。她想她可以从门缝把纸条塞进去,但她又考虑到纸条有可能会和其他垃圾邮件一起被主人忽略掉。所以,她注视着那一排门铃,德弗林教授的门铃上面只写着“D.德弗林”。她想知道他是否已经闲逛完回来了,顺手按了按门铃,正考虑着应该拿起哪个听筒时,对讲机却响了。 “喂?” “德弗林医生吗?我是来自博物馆的吉恩·伯奇尔,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 “伯奇尔小姐吗?确实有点令人感到意外。” “我之前已经给你打过电话了……” 这时门已经打开了,德弗林正站在楼梯口等着她,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背带裤,卷着袖子。 “好啊,好啊!”他握着她的手。 “很抱歉打扰你了。” “一点也没有,女士。既然你已经进来了,恐怕你会发现我不擅长做家务。”他带着她走进起居室,地上堆满箱子和杂乱的书籍。 “我正在把那些有用的和废弃不用的分开。” 她拾起一本书随手翻开,内容是关于一些过时的外科手术器械的。“你不会把这本书也丢掉吧?也许博物馆会对它感兴趣……” 他点点头,说:“我与外科展厅的主管联系了,他说展厅还可以容纳一两件。” “科多主管?” 德弗林惊讶地竖起眉毛,说:“你认识他?” “我曾向他了解过肯尼特·洛弗尔的肖像。” “这么说你认真考虑了我的想法?” “我认为值得深究。” “太好了!”德弗林拍拍手,“你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多少,这就是我来这里找你的原因。我还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洛弗尔对木艺感兴趣的参考文献。” “噢,确实有记载,我向你保证!我很多年以前曾见过。” “在哪里看见的?” “在某个专题论文或者学术演讲中……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会不会是在一个大学论文中?” 吉恩慢慢点了点头,如果是论文,也就意味着只有大学持有复件,任何图书馆都不会有记录。“我应该也想到这一点的。”她承认道。 “难道你不认为他是一个非比寻常的人?”德弗林问。 “他确实过着充实的生活……不像他的妻子。” “你去过他的墓地了?”他对这个愚蠢的问题笑了,“你当然去过,你还留心了一下他的婚姻,你有什么想法?” “起初,我没有什么想法……但后来,当我想到……” “你开始推测他们是否一路互助,结束了最后的人生旅程?”他又笑了,“实际上是很明显的,对吧?” 吉恩已开始注意到了房间里的一股气味:汗臭味。德弗林的前额闪烁着汗珠,他的眼镜镜片看起来也是污迹斑斑的,她很惊讶他居然能够看清她。 他继续说:“谁会比解剖学家更容易逃脱凶杀的罪名呢?” “你是说他杀了她们吗?” 他摇了摇头,说:“不可能辨别出来了,毕竟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我只是推测……” “但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德弗林耸耸肩,拉长肩上的吊带,说:“因为他可能?你怎么认为?” “我只是在想……当他协助对伯克尸检时还很年轻,也许年轻更容易受到影响,那似乎可以解释他为什么逃到了非洲……” “只有上帝知道他会在那里遭受怎样的恐惧。”德弗林补充道。 “如果我们有他的信件会很有用!” “他和牧师柯克帕特里克的信件吗?” “难道你知道这些信件在哪里? “我打赌我知道,只是忘记了。可能是被某个牧师的后代扔进柴火堆里了。” “现在你也在做同样的事。” 德弗林看了看他的四周,一片混乱。“确实!”他说道,“我正在挑选我的那些能够被历史认可的小成就呢。” 吉恩拾起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位中年妇人,着装正式。 “你的妻子吗?”她猜道。 “我亲爱的安妮,她于1972年夏天去世了,我向你保证是由于自然因素。” 吉恩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要向我保证呢?” 德弗林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对我来说,她是我的世界……比世界更……”他又拍着他的手,“我怎么没想到给你拿些喝的呢?茶怎么样?” “茶再好不过了。” “但我不敢保证我的PG茶的味道。”他笑着说。 “我想看看肯尼特·洛弗尔的桌子。” “当然可以,在餐厅。从一位颇有声望的商人那里买来的,尽管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它的来历不是十分确定,但他们确实是能说会道,这一点我愿意相信。”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着镜面。当他再次戴上时,他的眼睛立刻变大了许多。“茶。”他重复着走向过道,她跟在后面。 “你在这儿居住很久了吗?”她问。 “自从安妮去世后,这所房子拥有太多记忆了。” “有三十多年了吧?” “差不多。”他此刻在厨房,“一会儿就好。”他说道。 “好的。”她回到了起居室。1972年的夏天,他的妻子就去世了……她路过餐厅,门开着,餐厅里的那张桌子几乎占用了所有空间,上面放着一张完整的拼图,准确说是还没有完成的拼图,还缺着一小片,那是一张爱丁堡的空中摄影图,桌子的样式设计极其普通。她走进房间,研究着桌子表面抛光的木材,桌腿很粗糙,缺乏装饰。“实用主义”。这个未完成的拼图应该已经花费了数小时……数天的时间。她蹲了下来,寻找那块丢失的小拼图。它就在那儿,几乎完全被桌子的一只腿盖住了。当她去捡它时,看见桌子下面嵌着一个小橱柜,柜子上有一个漂亮而隐秘的印记,核心元素是两片叶子。她以前见过类似的设计,但不是源于19世纪。她想知道德弗林教授是否上当受骗而购买了迟于洛弗尔时代的这张桌子……为了能打开柜子,她挤进这个狭窄的地方,门非常坚固,在她几乎都要放弃了,才“咔嚓”一声被打开,里面的东西随即映入眼帘。 一个刨子,一套三角板和凿子,一个小锯子和一些钉子,全都是木工用的工具。 她抬起头来,这时德弗林已经走到门口。 “啊!丢失的那片拼图!”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埃伦·怀利听了葬礼的报道,其中讲述了雷纳德·马尔是如何突然出现的,还有约翰·巴尔弗给了他一个拥抱。“伦敦西区”有人说马尔被带去审问后被释放了。 “冤枉啊!”沙格·戴维森评论,“是有人在幕后操纵的!”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她,他认为没这个必要。他明白……她也明白……幕后操纵,难道不是指她和史蒂夫·霍利见面所做的事吗?但不管怎样,他成为了操纵木偶的人,而她成为他的木偶。卡斯韦尔对所有警官的演讲像一把刀子一样插在她身上,伤到的不只是皮肤,还深深刺痛了她的全身。当他们都被叫到办公室时,她希望自己的沉默不会将自己暴露出去,可是雷布思已经走出来了,揽下了所有的罪过,这使她的心情更加糟糕了。 沙格·戴维森明白……尽管他是怀利的同事和伙伴,也是雷布思的朋友。他们俩都走上了回来的路。现在,每当他讲话时她都发现自己在分析,企图寻找潜台词。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工作,原来的警局——最近成了她的避难所——也变得冷淡、陌生了。 这也是她去圣伦纳德的原因,走进刑事调查局时发现警官们都没有上班。一套西装挂在外衣钉上,这说明至少有一位警官在去参加葬礼前回到这里换上了工作制服。她猜想这人可能是雷布思,又不能确定。他的桌子旁边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小棺材。所有的工作,都没有机会去展示。尸检报告被放在桌上,等着某个人去执行放在上面的指示。她拿起那张字条,坐在雷布思的椅子上。她漫不经心地解开了捆在报告上的丝带,然后打开第一份文件,开始阅读。 当然,以前她也做过这样的事,德弗林教授也一样,那时她在他旁边记录他的发现结果。她现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这样慢速的工作,怀着某种希望——这些打印出来的资料中可能隐藏着某个案件,她也喜欢这种处理边缘事情的工作——一个不太彻底的调查。而且,她又想起了雷布思工作时的情景——他把剩下的资料放在一起,集中精力时咬着一支笔,或者皱着眉头,或者突然伸展一下四肢,活动活动脖子。他是一个出了名的不合群的人,而且他也很乐意当这种人的代表,很开心和她一起分担工作。她曾指责他的怜悯,可事实上她并不相信这些。他确实有烈士情结,这一点不仅对他自己起作用,也对其他人产生了影响。 她快速浏览着这几页纸,终于明白了她来这里的原因,她想以某种他明白的方式向他道歉……当她抬起头时,发现他正站在4码远的地方看着她。 “你在那儿待多久了?”她问道,并放下那几页纸。 “你来这儿干什么?” “没什么。”她拾起那些纸,“我只是……我不知道,也许是想最后看一眼这些即将被送回储藏室的东西吧。葬礼怎么样?” “葬礼就是葬礼,不管他们埋葬的是谁。” “我听说了马尔的事。” 他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进了房间。 “怎么了?”她问。 “我希望西沃恩会在这里。”他走到西沃恩的桌子前,希望找到一点线索。 “我想来见你。”埃伦·怀利说。 “噢?”他在西沃恩的桌子旁转过头来,“为什么呢?” “也许是来谢谢你。” 他们四目相对,默默地用目光交流着。 “不要担心,埃伦。”雷布思最后说,“我知道。” “但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你没有。是我自找麻烦,也许把事情搞得更糟糕了。如果我保持沉默,我想你会大胆地说出来。” “也许吧,”她承认,“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应该讲出来的。” “我没有让事情变得简单,为此我道歉。” 她忍住没有笑,说:“你又来这一套了,抢我的台词。说抱歉的应该是我。” “你说的对,但我总是情不自禁地那么做。”他发现西沃恩的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那现在我该怎么做呢?”她问,“向总警司吉尔·坦普勒解释?” 他点点头,说:“如果那是你想要做的。当然,你也可以保持沉默。” “然后让你指责我?” “谁又能说我不喜欢那么做呢?”这时电话响了,他紧张地立即抓起电话。“您好?”突然他的表情变得放松了,“不,他现在不在这里,想要我帮忙……”话没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他也放下了听筒。“有人找西尔弗斯,没有留言。” “你在等电话?” 他用一只手摸着稀疏的短胡须,说:“西沃恩已经不知去向了。” “为什么?” 于是他告诉了她。就在他结束讲话时,另一张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起身去接听,又是留言。他拿着一只笔和碎纸,记录了下来。 “好的……好的。”他说,“我会把留言放在他的桌上,他一定会看到的。”当他接电话时,怀利又开始浏览尸检报告记录了。他挂断电话,见她低着头看着一份文件,好像在读着什么。 “西尔弗斯今天好受欢迎啊!”他说着把电话留言放在西尔弗斯的桌子上,见她脸上的表情不对劲,于是问她:“怎么了?” 她指着最后一页,说:“你能看看这个签名吗?” “哪个?”那里有两个签名,在尸检报告最下面。签名日期:1982年4月26日,周一,黑兹尔·吉布斯,格拉斯哥受害人,她死于周五晚上…… 一个签名是“代理病理医师”;另一个签名是“首席病理医师,格拉斯哥郡”,不是很清晰。 “我不确定,”雷布思查看了潦草的签名后说道,“名字应该打印在封面上。” “那就是了,”怀利说,“没有封面。”她翻回到前面去确认这点。雷布思走过来,站在她旁边,弯腰靠近看着。 “也许这些纸的顺序打乱了。”他说。 “也许吧,”她浏览着,“但我不这么认为。” “是文件到达时丢失了吗?” “我不知道,德弗林教授什么也没说。” “我想格拉斯哥的首席病理医师当时是尤恩·斯图尔特吧。” 怀利再次返回去浏览那些签名。“是的,”她说,“我会查查看的,但吸引我的是另外一个。” “为什么?” “嗯,也许只是我这么认为吧,先生。如果你闭上眼睛一小会儿,然后再看一看,难道这个签名不可能是唐纳德·德弗林的吗?” “什么?”雷布思十分惊讶,他看了看,然后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遍。“德弗林当时回到爱丁堡了啊。”他的声音渐渐没了,“代理人”这个词飘入了他的视线,“你以前翻看过这份报告吗?” “那是德弗林的职责,我更像一个秘书,不记得了?” 雷布思用手摸了一下后颈处的一道伤疤。“我不明白,”他说,“为什么德弗林没有说呢?”他立即抓起电话,拨9打通了一个本地电话,说:“请帮我找盖茨教授,这是一个紧急情况,我是探长雷布思。”秘书很快为他转接了电话。“桑迪吗?是的,我知道我随时都在说情况紧急,但这次的情况确实紧急,我一点也没夸大其词。1982年4月,我们认为唐纳德·德弗林在格拉斯哥协助验尸,这可能吗?”他听对方讲了一遍,“不,桑迪,1982年。是的,4月。”他点点头,用眼神跟怀利交流着,并开始重复盖茨的回答,“格拉斯哥危机……缺少医师……给了你第一次负责这里工作的机会。嗯嗯,桑迪……你是说1982年4月德弗林在格拉斯哥吗?好的,谢谢,我晚点再打给你。”他挂断了电话,“唐纳德·德弗林当时在那儿。” “我不明白,”怀利说,“他为什么没有提及这件事呢?” 雷布思快速翻阅着另一份来自奈恩的报告,发现并没有唐纳德·德弗林参与了尸检的记录。尽管这样…… “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最后回答了怀利的提问,“也许这就是他把封面撕掉的原因吧。” “为什么呢?” 此时雷布思似乎想起了什么。德弗林回到牛津酒吧的里屋时,急切地想让尸检报告再次成为历史……格拉斯哥的棺材是用西印度轻木做成的,比其他的都粗糙。如果没有平常的供应商,那么就得自己做,或者常用的工具……还有,德弗林对肯尼特·洛弗尔和亚瑟王座棺材都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吉恩!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埃伦·怀利说道。 “我一直相信女人的直觉。”但那正是他不能做到的——一直以来女人们对德弗林的反应都很不好……“用你的车还是我的?”他想到这里,说道。 吉恩正要站起来,而唐纳德·德弗林仍然堵在门口,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像北海一样冷,死死地盯着她。 “德弗林教授,是你的工具吗?”她猜测道。 “嗯,它们不是肯尼特·洛弗尔的吧,亲爱的女士?” 吉恩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我想我得走了。” “我想我不能让你走。”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她望着周围,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你知道我留下了那些棺材。”老人说,“我能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你装糊涂是无济于事的。” “第一次发生于你妻子刚刚去世的时候吧?你在邓弗姆林杀了那个可怜的女孩。” 他举起一根手指,说:“你说错了,我只看到她失踪的消息,然后去那里留下一个标记——一个纪念品。之后还有其他的……鬼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她见他向这边迈近了一步,“你看,我费了不少时间才将失落感转化掉。”他的嘴角挤出了笑容,“安妮的生命是在她承受了……整整几个月的痛苦后才结束的。那太不公平了:没有动机,没有人被发现犯罪……我从事尸检工作的那些尸体……都是在安妮死后……最终,我想要他们也承受一些痛苦。”他用自己的手拍打着桌子的边缘。“我不应该偶然泄露出肯尼特·洛弗尔……一个出色的历史学家当然会禁不住对我的主张展开进一步的调查,去寻找过去和现在的联系。是吧,伯奇尔小姐?然后是你……是你在那段时间内使所有的棺材联系起来了。” 吉恩一直在极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她感觉自己已不用再扶着桌子了,于是她放开抓着桌子边缘的手。“我不明白,”她说,“你一直在协助调查……” “说得更确切些,是阻碍。谁会抵制这个机会呢?毕竟,我是在调查我自己,同时也看着别人……” “你杀了菲利普·巴尔弗?” 德弗林厌恶地皱起眉头,说:“没有。” “是你把棺材丢在那里的吧?” “当然不是!”他厉声道。 “已经过去5年了,自从你最后……”她在头脑中搜索着合适的用词,“最后做了那件事。” 他又向她走近一步。她好像听到了音乐声,突然意识到那是他,是他在哼着一首曲子。 “你承认了?”他问。他嘴角的白色斑点说话时一动一动的。“《慢慢走起来,亲爱的马车》(Slowly Walk up, Dear Carriage),这是安妮葬礼上的音乐。”他微微低下头,笑了。“告诉我,伯奇尔小姐,如果马车不能来,你会怎么办呢?” 她忽地弯下腰,伸手去拿柜子里的一把凿子。突然,他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提了起来。而她尖叫着,双手仍然在摸索着寻找武器。她感觉到一个冰冷的木柄打在了头上,火辣辣地疼。当渐渐失去平衡,开始向下倒去时,她用凿子刺伤了他的脚踝。他并没来得及退缩,她又用凿子戳了一下,但是他正奋力地将她拖向门口。她挣扎着跪起来,拼命撞他,然后他们两个都撞在了门的边缘,她被从房间里拖到了门厅。凿子已经从她的手里滑落了。当他的第一次攻击袭来时,她还在用手和膝盖支撑着身体,她的眼前再次变成一片空白。地毯上的螺旋纹就像一个问号图案。 她想,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多么可笑……她知道她必须站起来,进行反击。他只是一个老人……再一次的攻击却让她退缩了。她还能看见凿子……就在离前门12英尺的地上……这时德弗林抓住她的腿,将她拖进起居室……他抓住她的脚踝,像钳住了一样。噢,上帝!噢,上帝……她的手胡乱地敲打着,想要找到一个能利用的……她再次尖叫起来。鲜血流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知道自己已经叫不出声音来了。这时候她看见德弗林已经解开了一条背带,并拉出了衬衫的下摆。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约翰永远不会原谅她…… 坎娜密尔斯和因弗利斯附近的生活节奏缓慢:那里没有过多的建筑规划,却居住着许多有钱人。巡逻车总是在因弗利斯公园对面的皇家植物园门口停着。植物园中的道路为双车道,但车辆很少。对警察来说,这里是个中途换班休息的好地方。警官安东尼·汤普森总会带着一个茶具,而他的搭档肯尼·米兰则总会带上些巧克力饼干——这些东西可能是来自雅各布橙色俱乐部,或者,今天可能是来自斯诺克斯焦糖博饼店。 “太奇妙了!”汤普森说,尽管他的牙齿不这么认为——他的臼齿一接触到糖便会隐隐作痛。自1944年世界杯以来,他还没有去看过牙医。汤普森对于见医生没有任何热情。 米兰要在茶里放糖,汤普森则不喜欢,这也正是米兰总会带上一些小茶袋和匙子的原因。那些小茶袋来自一家快餐连锁店,也正是他大儿子工作的地方。其实并没有太多事可做,但对于儿子贾森来说却意义非凡,因为曾有人谈及他即将高升。 汤普森喜欢看诸如《肮脏的哈里》《七宗罪》一类的美国警匪片。当他们停下来休息时,他偶尔会想象这样的场景:他们正停靠在一个炸圈饼的小摊前,暴晒于阳光之下时,对讲机突然响起,而后他们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咖啡跑进车中,急速追赶银行劫匪或是黑帮的杀人犯。 在爱丁堡,这样的机会不多。一些酒吧枪击事件,未成年人驾车事件(其中一个是他一个朋友的儿子),还有一起跳楼自杀案件,这些构成了汤普森在警队这20年来最精彩的记忆。因此,当对讲机真的响起时,听了关于对搜寻车辆和司机的细节描述后,安东尼·汤普森才恍然大悟。 “嘿,肯尼!那个符合要求吗?” 米兰转过头来,从车窗看见了停靠在旁边的车。“我不知道。”他承认,“托尼,我刚刚没有仔细听。”他又咬了一口饼干。然后,汤普森向听筒做了回应,要求对方重复一遍车牌号码。他走出车门,围着巡逻车兜了一圈,低头看了看车牌。 “我刚好就在那辆车旁边!”他对他的搭档说,然后继续向对讲机讲话。 消息来自吉尔·坦普勒,她从巴尔弗团队那里调动了六名警官,现在正和汤普森通话。 “汤普森,你怎么看:她在植物园还是因弗利斯公园?” “你是说我们的碰头地点?” “我们想,是的。” “嗯,这个公园比较空旷,很容易被人发现。而植物园,那里有许多隐蔽的地方可以让你坐下来聊天。 “你说是在植物园?” “但那里很快就要关门了,所以可能不行。” 吉尔·坦普勒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你真是帮了个大忙!” “植物园是一个大地方,长官。为什么不派些警察过去帮忙呢?同时,我和我的搭档可以封锁公园。” 吉尔考虑了一会儿,她不想把Quizmaster吓跑,或者让西沃恩·克拉克逃跑,她想把他俩一起捉回格菲尔德广场警局。她委派出去的警察已经在路途中了,他们身着便服。 “不用了,”她说,“没关系,我们先从植物园开始搜查。你们留下来,以防她回来取车。” 汤普森回到车里,米兰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你已经尽力了,托尼。”他已吃完了饼干,并将包装纸揉成一团。 汤普森什么也没说。他的机会瞬间灰飞烟灭了。 “这么说我们只能待在这里?”他的搭档问,然后他举起杯子问,“还有茶吗?” 在咖啡厅里点的茶饮并不是真正的茶,顶多能称为中草药浸泡液,再说得准确点,那就是黑酷栗和人参混合后的浸泡液。但西沃恩觉得味道不错,不过她还是想添一点牛奶,以缓解那些不太满意的味道。除了草药茶和胡萝卜蛋糕,她还从附近的一个报刊摊那里买了一份晚报。第三页上有一张照片,是几个丧葬工作人员把菲利普的棺材从教堂里抬出来的画面,还有一些小照片是她父母和西沃恩当时没有注意到的几个名人的合影。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西沃恩走进植物园之后。她并没有打算穿过整个园子,却不知不觉来到了东门,旁边便是因弗利斯街。街道右边是一排商店和咖啡馆,坎娜密尔斯也在附近。还有一些时间,她想去取车,但后来又决定让车停在那里。她刚刚并没有注意停车地点的周围环境,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还藏在座位那里。但现在已经太晚了,如果她从植物园返回,无论是开车还是步行回来,她都有可能错过约定的时间。她不确定Quizmaster会怎样。 最后她做出一个决定,将报纸丢在咖啡厅的桌子上,向植物园方向走去。当她要走进入口时,却停在了因弗利斯路。就在Goldenacre橄榄球场前面,她向右拐进一条小道,道路越来越窄。当她转了个弯到达沃里斯顿公墓时,薄暮已至。 唐纳德·德弗林家的门铃无人应答,因此雷布思开始胡乱地按其他门铃的按钮,直至有一个人应答。雷布思向那人说明了自己的身份,随后走进了公寓。埃伦·怀利紧随其后。她超过雷布思首先上楼来到了德弗林的门口,对着门用力地又敲又踢,不停地按门铃,撞击着信箱。 “没有指望了。”她绝望地说。 雷布思屏住呼吸,蹲到信箱前,将其拉开。“德弗林教授。”他大声叫着,“我是约翰·雷布思,我要和你谈谈。”楼梯口处,一扇门打开了,有人探出头来。 “没什么事。”怀利安抚着紧张的邻居,“我们是警察。” “嘘!”雷布思轻声说,他将耳朵靠近打开的信箱。 “怎么样?”怀利低声问他。 “我能听到什么……”听上去像是有一只小猫在啜泣,“德弗林没养宠物吧?” “据我所知没有。” 雷布思再次将眼睛贴近信箱的缝隙。走廊里空无一人,起居室的门在尽头,打开了几英寸。窗帘看起来是合着的,所以他看不见房间里的情况,然后他睁大了眼睛。 “神圣的主啊!”他说着站起来,用力地踢了一下大门,紧跟着又是一脚,那木质门安然无恙。他又用肩膀狠狠地撞击,仍然没有用。 “怎么了?”怀利问。 “里面有人。” 他正要再次撞门却被怀利阻止了。“一起吧!”她说。于是他们俩一起数到三,同时撞门。门柱发出了破裂声。他们第二次撞击时,门向里面打开了,怀利摔了个跟头,四肢着地。当她再次抬起头向上看时,她看到了雷布思已经看到的一切。一只手几乎与地板同高,正抓着起居室的门并试图将其打开。 雷布思跑上前去,将门推开走进起居室。正是吉恩,她伤痕累累地倒在地上,脸上遍布鲜血和黏液,凌乱的头发浸满了汗水和更多的血。一只眼睛已经肿胀得完全睁不开了,呼吸时嘴角流着血色唾液。 “上帝啊!”雷布思叫着,跪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那些遍布的伤口。她可能已经骨折,他不敢去碰她,害怕让她再次遭受到更多的伤痛。 怀利此时已经开始在房间调查现场了。房间里的东西散落一地,那条长长的血迹是吉恩爬到门口时留下的。 “快叫救护车!”雷布思颤抖着说,然后又问吉恩,“吉恩,他对你做了什么?”他看见她另一只完好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怀利打电话。其间她突然听到门厅里有声音,认为也许是那些八卦的邻居。她探出头去,什么也没看见。她报告了地址,并且两次强调情况紧急,然后挂断了电话。雷布思将耳朵凑近吉恩的脸,怀利意识到她正努力说着什么。她的嘴唇已经肿了,一些牙齿也移位了。 雷布思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怀利,“她问,我们捉到他了吗?” 怀利立刻明白了,跑到窗台边,拉开窗帘。她看见唐纳德·德弗林拖着一条腿,紧握着流血的左手,正在穿过马路。 “混蛋!”怀利叫喊着向门外跑去。 “不!”雷布思吼叫道,并站起来,“把他留给我!” 当他一步两个台阶地向下跑时,他意识到德弗林一定一直躲在另一个房间里,趁他们待在起居室的时机才溜出去的。他们中断了他的卑劣行径。此时他正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去想,如果他们不及时赶过来的话吉恩的命运将会怎样…… 当他来到人行道上时,德弗林已经不见了踪影,但地上的血迹正如雷布思希望看到的一样清晰可见。他沿着血迹,一路寻找,看见他正穿过豪街,向圣斯蒂芬街走去。雷布思加快速度,最后在高低不平的人行道上才追上他,却不小心把脚踝扭伤了。德弗林大概70岁,但这并不意味着太多:他有着像疯子一样的力气和决心。雷布思在这次追捕之前就发现了这一点。绝望和恐惧的混合形成了可怕的力量…… 路上的血迹依然可以为雷布思指明道路,雷布思放慢脚步,尽量不把身体重心放在受伤的脚踝上,一路上他的脑海里全是吉恩的脸。他拿出手机,第一次拨错了,不得不拨打第二次。电话一接通,他便喊出协助请求。 “我会一直开着手机。”他说。这样他可以让他们知道德弗林是否突然钻进了出租车或者公交车。 他现在又可以看见德弗林了,但他又拐进了克尔街。当雷布思走到拐角时,他又将他跟丢了。正前方是迪安原街和雷伯恩广场,挤满了车辆和来来往往的行人。周围的人太多,很难追到德弗林的踪迹。雷布思穿过交通灯,然后发现自己正站在跨过利斯河的公路桥上……德弗林有好几条路线选择,似乎现在很难再继续追踪下去了。他去了桑德斯街还是原路折回到了汉密尔顿广场呢?雷布思一只手撑着栏杆,放松了一下受伤的脚踝,他不经意地将目光转向下面涓涓流淌的小河。 他看见德弗林正行走在人行道上,顺着河朝利斯的方向走去。 雷布思举起手机,通告了他所在的地方。这时德弗林回头看见了他。老头儿加快了步伐,突然又慢了下来。他停了下来,周围的行人绕道而过。有人看起来似乎很热心,但德弗林却摇头拒绝了帮助。他回过头盯着雷布思,雷布思已走到了桥的尽头并准备下台阶。德弗林仍然站在那里,雷布思再次在电话里报告了他的位置,然后把手机放入衣袋,腾出了双手。 当他走近德弗林时,发现他脸上有不少抓痕,他意识到她已经尽力反击了。雷布思走到6英尺远的地方时,德弗林正端详着自己那只血淋淋的手。 “被人咬也是有毒的,你应该知道。”德弗林告诉他,“但至少我确信自己不用担心伯奇尔小姐感染了肝炎或者艾滋病病毒。”他抬起头,“我看见你在桥上时突然想到,他们什么也没有。” “你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证据。” “这样啊,我们可以把你的行径视为谋杀未遂。”雷布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你要给谁打电话?”德弗林问。 “难道你不要救护车吗?”雷布思举起手机,向前走了一步。 “只是一些抓痕而已,”德弗林再次检查了一下伤口说。汗水顺着他的头发从脸上流下,他累得气喘吁吁。 “教授,你作为一个连环杀手已经实现目标了吧?”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同意。 “贝蒂,安妮·杰斯帕森是最后一个吗?” “我与菲利帕的死无关,如果你是想问这个的话。” “难道有人偷了你的主意?” “嗯,首先这不是我的主意。” “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其他人?” “我们不知道的那些受害人。” 德弗林突然大笑起来,说:“难道四条命还不够吗?” “你告诉我。” “似乎……我该满足了,没有任何特定模式,你是知道的,有的甚至连尸体都没找到。” “只有棺材。” “这些棺材可能永远也不能联系到一起。” 雷布思缓缓点头,什么也没说。 “因为验尸报告?”德弗林问道,雷布思再次点了点头,“我知道那里存在危险。” “如果你开始告诉我们你参与过格拉斯哥的尸体解剖,我们就不会怀疑你。” “但话又说回来,当时我并不知道你会发现其他线索,我是指其他联系。当我见你不打算提出任何其他问题时,已经来不及了。在我们已经查看过所有尸检记录后,我不能再说‘噢,我是其中的一名病理医生’。” 他用手指轻轻地擦了一下脸,发现伤口一直在流血。雷布思举近了手机。 “要救护车吗?”他主动说道。 德弗林摇头表示拒绝。“快点吧。”一位中年妇女经过他们时,眼睛睁得大大,惊恐地看着德弗林。“在台阶上绊倒了,”他对她说,“救护车正在赶来的路上。” 她加快步伐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多了,是吧,雷布思探长?” “尽在不言中,先生。” “我真心希望怀利警长不会因此惹上麻烦。” “什么麻烦?” “在我研究尸检报告时她没有看紧我。” “我想这里惹上麻烦的人不是她。” “我们正谈论的都是些无佐证的证据,不是吗,探长?不就是有一个女人的言论与我的相冲突吗?我确信可以找到和伯奇尔小姐打架的合理解释。”他打量着自己的手,“到时候甚至有人会说我是受害者。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还有什么证据呢?两个人溺水,两个人失踪,没有任何证据。” 雷布思纠正他:“嗯,除了我提及的没有其他证据了。”他将手机举高。“我把它拿出来时就连接到我们在利斯的通讯中心了。”他把手机拿到耳边,侧眼扫视到几个身着便服的警官已经走下大桥的阶梯。“你们听到所有对话内容了吗?”他对着手机话筒问道,然后看着德弗林,笑了。 “明白了吧,我们将每个电话都录音了。” 德弗林脸上的兴奋消失了,塌着双肩,转身准备逃跑。雷布思立即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德弗林竭尽全力想要挣脱,一只脚不慎滑出人行道,身体开始倒下,雷布思也一起摔倒了。两个人重重地落在利斯河中,水不深,雷布思感觉自己的肩膀碰到了一块石头。当他奋力想站起来时,他的脚踝已陷入了泥浆中。雷布思的手仍然紧紧抓着德弗林,当他那光秃秃的头浮出了水面时,他的眼镜丢了,雷布思又看到了这个伤害吉恩的恶棍了。他用手抓住德弗林的脖子,用力地将他压下水面。德弗林的双手挣脱出水面,弄得水花飞溅,然后又钳住雷布思的胳膊,企图抓住他夹克的翻领。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冷静过,水花在他周围飞溅着,河水虽然冰冷却令他内心的痛苦得到了缓解。桥上渐渐聚集了不少人,他们看着桥下的一切,附近的几个警察也跳入了水中。柠檬色中透着苍白的太阳正透过瘀紫色的乌云注视着这一切。水花似乎将他净化了,他感觉不到自己扭伤的脚踝的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想着他和吉恩都会好起来的,他将从阿登街搬走,找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或许找个有水的地方也不错。 一个没穿制服的警官从后面扭住了他的手。 “放开他!” 叫声打破了沉默,雷布思松开手。唐纳德·德弗林的头冒出水面,他几乎窒息在日光之中,液体呕吐物从他的下巴…… 当他们正打算把吉恩·伯奇尔抬上救护车时,雷布思的手机响了。有个身着绿色制服的医护人员解释说他们不能排除脊椎和颈部损伤的可能性,所以他们最好把她包扎在一副担架上,将头部和颈部缠上绷带。 雷布思盯着吉恩,努力地去理解医护人员刚才所说的话。 “你不接吗?”医护人员问。 “什么?” “你的电话。” 雷布思把手机举到耳边。他和德弗林搏斗时,手机掉到人行道上摔破了,幸好还能正常运转。“喂?” “雷布思探长吗? “是的” “我是艾瑞克·贝恩。” “怎么了?” “有什么事吗?” “是的,确实有一些事。”这时医护人员将手推车推回到了救护车中,雷布思低头看着自己已湿透的衣服。“有西沃恩的消息吗?” “这就是我打电话给你的原因。”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只是我联系不上她了。他们认为她在植物园,有六个人在外面找她。” “然后呢?” “有关于Quizmaster的消息。” “所以你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别人?” “是的。” “我想你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贝恩,我现在脱不了身。” “噢。” 雷布思现在待在救护车里,坐在手推车对面。吉恩闭着眼睛,但当他牵起她的手时,他感觉到了她的回应。 “你说什么?”他没有听见贝恩刚才说的话。 “那么我应该告诉谁呢?”贝恩问。 “我不知道。”雷布思叹了一口气。“好吧,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贝恩的话似流水般涌出来。“政治保安处查出Quizmaster使用的一个邮件地址是菲利普·巴尔弗的账户。” 雷布思不明白,难道贝恩是说菲利普·巴尔弗是Quizmaster吗? “我想可以这样解释。”贝恩说,“还用了克莱尔·本齐的账户。” “我不明白你的话。”吉恩的眼皮突然跳动着,雷布思想,可能是车子颠簸让她感到疼痛。他松了松自己握在吉恩手上的那只手。 “如果本齐把她的笔记本电话借给菲利普·巴尔弗,那么就有两台电脑,都是由Quizmaster操作了。” “然后呢?” “如果我们排除巴尔弗小姐是Quizmaster的可能性,那谁又能同时用这两台电脑呢?”沉默了一会儿,贝恩又说,“我想她男朋友有可能是嫌疑人了,你认为呢?” “我不知道。”雷布思没法集中注意力。他擦了擦前额上的汗水。 “我们可以问他……” “西沃恩去见Quizmaster了,”雷布思说,然后他停了一下,“你说她在植物园?” “是的。” “我们怎么知道的呢?” “她的车停靠在外面。” 雷布思想了一会儿:西沃恩可能知道他们在寻找她,将车放在大家能看得到的地方无疑是泄露了自己的行踪…… “如果她没有去那里怎么办?”他问,“如果她在其他地方见他怎么办?” “我们怎么才能查出来呢?” “也许在科斯特洛的公寓里。”他低头看着吉恩,“听着,贝恩,我现在真的不能离开。” 吉恩的眼睛睁开了,嘴里说着什么。 “等等,贝恩。”雷布思说,然后他垂下头靠近吉恩。 “可以……”他听她含糊地说。 她是在告诉他自己很好,让他现在一定要去帮助西沃恩。雷布思转头看着站在车门口等着关车门的埃伦·怀利。她慢慢地点了点头,让他明白她会陪着吉恩。 “贝恩?”他对着电话说,“我们在科斯特洛的公寓外面见吧。” 雷布思到达那里时,贝恩已经爬上楼梯,站在了科斯特洛家门外。 “我想他不在家,”贝恩蹲下来通过邮箱的缝隙向房间里面张望。雷布思想起了在德弗林的公寓看到的那一幕,一阵寒气袭过脊背。贝恩又站起来,说:“里面没有动静……天哪,你怎么了?” “上游泳课了,我没时间换衣服。”雷布思看看门,又看看贝恩,“一起吧?” 贝恩盯着他,说:“不违法吗?” “为了西沃恩。”雷布思仅仅回答这几个字。 他们一起数到三撞开了门。 一进屋,贝恩便开始寻找电脑,然后在卧室里找到了两个笔记本电脑。 “克莱尔·本齐的,”贝恩猜测道,“或者是他自己的和其他人的。” 一台电脑的屏幕保护程序处于激活状态,贝恩进入科斯特洛的内存储程序,打开了文件夹。 “没时间破解密码。”他说,声音小得几乎是自言自语,“那么我们只能查看旧信息。”可是没有发现和西沃恩之间的来往信息。“看来他离开时已经删除了。”贝恩说。 “也有可能是我们找错门白费力气了。”雷布思环视房间,床没整理好,书籍散落一地。电脑旁边的桌子上有一些论文草稿,袜子、裤子和T恤从柜子中间的抽屉里溢出。雷布思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打开最上面那层抽屉,里面有地图和指南书,其中包括亚瑟王座地图,还有罗斯林教堂的明信片和另一本指南书。 “找对地方了!”他简洁地说。这时贝恩起身走过来。 “这里有Quizmaster所需要的一切装备。”贝恩正要去搜索抽屉,雷布思却把他的手拍开了。“不要碰它。”他努力想把抽屉抽出来,里面好像有东西卡住了。他从衣袋里掏出一支笔将那东西取出来,原来是爱丁堡A-Z地点名称分布册。 “在植物园。”贝恩说,听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如果科斯特洛在那里,现在他已走投无路了。 然而雷布思并不确定,他检查了这一页上的其他东西,然后他看向科斯特洛的床,上面有旧墓碑照片——科斯特洛和菲利普的合影照,照片里有一块墓碑。他们在宴会上相识,第二天早晨一起吃早餐,然后去沃里斯顿公墓散步,这些都是科斯特洛告诉他的。沃里斯顿公墓就在植物园那条路的对面,恰好在A-Z地点名称分布册的同一页。 “我知道他在哪里了。”雷布思说,“我知道她在哪里见他,快点!”他跑出屋去,并拨通了手机。那些在植物园徘徊的警探,将在两分钟后赶到沃里斯顿…… “你好,大卫!” 他仍然穿着丧服,还是那副太阳镜,见她走过去时他咧嘴一笑。他坐在墙上,摇摆着两条腿。然后他跳下来,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猜到了?”他问。 “一部分而已。” 他看了看手表。“你挺早的。” “你更早。” “我必须确定一下,看你是否撒了谎。” “我说了我会一个人来的。” “你在这里了。”他环顾了下四周。 “有许多逃跑的路线。”西沃恩说,她惊讶自己的冷静,“这就是你选择这里的原因?” “在这里,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爱上了菲利普。” “你那么爱她却杀了她?” 他的脸沉下来,说:“我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说:“直到我用手掐着她的咽喉的那一刻,我仍然不知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不管怎样,你还是杀了她。” 他点了点头,“是的,我想是我做的。”他抬头看着她,“这就是你想要听到的,是吗?” “我想见Quizmaster。” 他张开双臂,“你如愿以偿了。”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嘴咧成圆形,“你想要多少理由?她那些烦人的朋友?她的虚荣做作?还是因为她不停地戏弄挑逗吵架,只是为了分手后看见我苦苦求她回来?” “你应该放手离开。” “但我爱她。”他大笑起来,似乎认识到了自己的愚蠢,“我一直在告诉她我爱她,你知道她怎么对待我的吗?” “怎么?” “我不是她唯一的男人。” “雷纳德·马尔?” “是的,那个老色鬼!自从她离开学校,甚至在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停下来,咽下一口气,“西沃恩,这下有足够的动机了吧?” “你损毁马尔送的玩具战士来发泄你的怒火,然后菲利帕……你非要杀菲利帕吗?”她很冷静,几乎麻木了,“在我看来,这不公平。” “你不会明白的。” 她看着他,说:“我想我明白,大卫。你是一个单纯又头脑简单的懦夫。你说你不知道那晚要去杀害菲利普,撒谎!你蓄谋已久了。后来你一直保持镇静,杀害她后还和担心她的朋友聊了一个小时。大卫,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是Quizmaster。”她停了一下。他凝视着远方,静静地听着每一句话。“有些事我不明白……在她死后你才发邮件给她?” 他笑了,说:“那天在她的公寓里,雷布思一直盯着我,你用着她的电脑。他还说我是唯一的嫌疑人。” “然后你就想着你必须要分散我们的注意力?” “本来只有那一条信息……可是你回复后,我无法抗拒。我和你一样着迷,西沃恩。这个游戏是我们两个一起玩的。”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不是这样吗?” 他似乎期待她的回答,于是她慢慢点头。“大卫,你想过要杀我吗?” 他迅速摇头,似乎被这个假设惹烦了。“你知道答案的,”他争论道,“否则你就不会来这里了。”他走到一块矮小的墓碑旁,倚靠在上面,“如果没有教授,可能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西沃恩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谁?” “唐纳德·德弗林。后来他看到我时,就猜测是我干的。于是他才编造了有个人在外面游荡的故事,他想保护我。” “大卫,他为什么要那么做?”用这个名字她感觉似乎有点奇怪,她总想叫他Quizmaster。 “因为我们谈到很多事,关于杀人和怎样让自己置身事外。” “德弗林教授?” 他看着她。“噢,是的。他也杀人了,你不知道吗?老家伙认为我和他一样,也许他真是一个好老师,不是吗?”他抚摸着墓碑,“我们在楼梯口谈论了很久。他想知道我所有的事,我逝去的岁月,那些愤怒的日子。我去过他的公寓一次,他给我看了那些失踪者和溺死者的剪报,其中还有一个德国学生。” “你就是在那儿得到的想法?” “也许吧,”他耸耸肩,“谁知道这些想法来自哪里?”他停顿了一会儿,“我帮助过她,你是知道的,她真的让人印象深刻……直到我的出现才把所有的线索抛出水面。”他笑了。“菲利普从来都玩不好电脑,我给了她一个名字叫作Flipside,然后发送了第一条线索。” “你在她的公寓里,告诉她你通过了Hellbank……” 科斯特洛对此记忆犹新,他点了点头。“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和我在一起,直到后来我发誓我会丢掉她……但她又把我踢了——最后这次,她把我的衣服堆在椅子上——在解决完Hellbank这一关后,她就去和她那些狐朋狗友喝酒了。”他紧闭双眼,然后睁开眨了眨,转身面对西沃恩。“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很难回头了。”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有‘束缚’这条线索?” 他慢慢摇头说:“西沃恩,那条线索是为你设置的。” “大卫,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她回心转意,也不明白你想通过这个游戏证明什么。但有一点我非常明白……你从来没有爱过她。你想要的只是控制她。”西沃恩认为这就是事实。 “西沃恩,有些人喜欢被控制。”他盯着她,“你不是也一样吗?” 她想了一会儿……或者试图去思考,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却突然被一种嘈杂声打断。他匆忙转身,看见两个男人正赶过来,离他们大概有100码远。他慢慢转回身对着西沃恩。 “我对你非常失望。” 她摇头说:“不是我做的。” 他从墓碑上跳下来,猛地向墙的方向冲去,双手已经抓住了顶端,两脚摸索着寻找支点。两个侦探正拼命跑着,其中一个人大叫“阻止他!”西沃恩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Quizmaster……她喃喃自语着……他的一只脚已经找到了支点,正在奋力向上攀登。 西沃恩扑过去,用双手抓住他的另一只脚用力向下拽。他试图将她踢倒,她却奋力抱住不放,并用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夹克,倾尽全力向下拖。然后他们一起跌了下去,他尖叫一声。她看到他的太阳镜在她的眼前划过,慢慢飞落在了地上。当她摔在地上的时候,随后他也重重地摔落在了她身上,她顿时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感觉到了头撞在草地上带来的疼痛。科斯特洛站起身来撒腿就跑,却被两名警官按倒在地。他将头偏向一边看着离他几码远的西沃恩,眼睛里充满仇恨,还向她啐了一口唾沫。唾沫落到她的下巴上,悬挂在那里。突然间她连将其擦掉的力气也没有了…… 吉恩睡着了,医生向雷布思保证说她会没事的,“时间可以治愈所有的伤口。” “我对你的话非常怀疑。”他对医生说。 埃伦·怀利站在床边。雷布思走过去站在她身旁。“我想对你说,谢谢。”他告诉她。 “为什么?” “首先,帮我撞开了德弗林的门。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 她只是耸了耸肩,然后问:“脚踝还好吧?” “有点胀,谢谢关心。” “会疼一两周的。”她说。 “如果我吞下了利斯河的水,可能伤得更重。” “我听说德弗林吞了很多。”她盯着他,“编好故事了吗?” 他笑了,说:“你打算代我撒谎?” “只要你开口,我就会这么做。” 他慢慢地点了点头,说道:“问题是还有十几个目击证人呢。” “他们会说吗?” “我们只能等着瞧了。”雷布思说。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急诊室,医生正在为西沃恩缝补头部的伤口。艾瑞克·贝恩已经在那儿了,看见雷布思走到了跟前,他们停止了谈话。 西沃恩说:“艾瑞克正在解释你是怎么查出我的位置的。”雷布思点点头,“你们是怎么进入大卫·科斯特洛的公寓的?” 雷布思的嘴咧成了圆形。 “暴力先生,”她继续说,“没有得到上级允许便私自闯入嫌疑人家中。” “严格来说,”雷布思告诉她,“我还处于暂停职务阶段,那就意味着我不是一个现职警官。” “那样事情变得更糟。”然后她看向贝恩,“贝恩,你打算包庇他吗?” “当我们到达那儿时门是开着的。”贝恩回答,“可能是最笨拙的非法闯入行为了。” 西沃恩点点头笑了,然后紧紧地握了一下贝恩的手…… 唐纳德·德弗林被扣留在了西部中心医院的单人病房中。他在河里被淹个半死,现在正处于医生所谓的昏迷状态。 “希望他一直这样,”副局长科恩·卡斯韦尔说道,“这样可以节省我们的起诉费用。” 卡斯韦尔什么也没对雷布思说,吉尔说不用担心,并且告诉他:“卡斯韦尔忽略你,是因为讨厌道歉。” 雷布思点点头,“我去看医生了。”他告诉她说。 她看着他问:“然后呢?” “这是否能算我做了身体检查?……” 大卫·科斯特洛被拘留在格菲尔德广场警局,雷布思并没有进去看他。他知道那些警官们已经噼里啪啦地打开了好几瓶威士忌和很多罐啤酒,听起来是为了庆祝终于将科斯特洛捉拿归案。他想起自己有次问到唐纳德·德弗林,他那年轻的邻居是否会杀人,得到的答案是:大卫还没有这个能耐。尽管如此,科斯特洛还是找到了自己的作案方法,德弗林保护他……老人庇护年轻人。 雷布思回到家中,在自己的公寓里溜达一圈,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生命中唯一一直存在的东西了。他曾处理过的那些案件,曾遇到过的奇奇怪怪的罪犯……他都是在这里坐在这个椅子上,凝望着窗外,思考去对付他们。他在自己心中的“动物寓言集”里为他们找到了空间,同时,他们也停留在了那里。 如果放弃它,还能剩下什么呢?他会永远失去自己世界的中心,再也找不到心魔牢笼的存放之地了…… 明天他会打电话告诉律师,他不搬走了。 而今晚,他要去填充新的牢笼…… 第十四章 THE FALLS 这是一个明媚的周日午后,阳光如流水般缓缓倾泻在地上,长长的影子倾斜成了富有弹性的几何图形。婆娑的树影在风中摇曳着,天上飘着朵朵白云。瀑布,那个痛苦的孪生姐妹……雷布思开车驶过这个标识,望了一眼安静地坐在身旁的吉恩。几周来她一直很安静,不慌不忙地接电话或者开门。医生说,只有时间才能治愈她的伤口。 他让她自己选择,可她最后还是决定和他一起来。他们将车停靠在一辆宝马旁边。雷布思对吉恩说: “我要离开一分钟,你想在这儿等吗?” 她想了想,点头答应了。他将手伸进后座取出那个棺材,棺材由一张报纸包裹着,报纸的首页头条新闻是史蒂夫·霍利报道的。然后他走出车去,将车门开着。走到汽车之家前敲了敲门。 贝弗·多兹打开门。她面带微笑,系着一条花边围裙。 “很抱歉,不是一个旅游者。”雷布思说。这时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在做茶和点心生意吗?”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他举起那个包裹着的棺材,说:“我想你可能想把这个拿回去,毕竟,它是你的,对吧?” 她打开报纸看了看,然后说:“嗯,谢谢!” “它真的是你的吗?” 她没有看他。“谁捡到就该归谁,我想……” 而他摇了摇头,说:“我是指,是你做的,贝弗·多兹!这是你的新创意……”他朝小棺材点了点头,“介意告诉我是谁做的吗?我愿意打赌是你自己做的,木料还不错!我猜你还有些凿子之类的工具吧。”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的语气变得严肃了。 “我把吉恩·伯奇尔带到这儿来了,她现在在车里,顺便说一句,她很好,也谢谢你的问候。我之前把她带到这儿来,你和她说过你经常去博物馆。” “是吗?”她越过他的肩膀向吉恩的方向看去,当吉恩也开始盯着她的时候,她却移开了目光。 “也许你永远都见不到那些亚瑟王座棺材了。”雷布思皱紧眉头,“我应该早一点开窍的。”说罢他盯着她,但她什么也没说。他看着她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在手中转动着棺材。“还有,”他说,“给你另外介绍一些业务怎么样?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 她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什么事?”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他用一根手指指向她,说:“我没能早点指控你,你真是太幸运了!我应该早点告诉唐纳德·德弗林,之后你就会像吉恩现在一样,甚至更糟糕。” 他转身向车走去。途中,他摘下了她那陶器厂的标牌,将它丢进了排水沟。而她仍然站在门口,看着他燃烧着自己的怒火。几位游客沿着人行道走过,雷布思很清楚他们要去哪里以及去那里做什么。他猛烈地转动方向盘,车子的前后轮胎轧过那个标牌奔驰离去。 在回爱丁堡的路途中,吉恩问他们是否要回波托贝洛。他点了点头,问她是否还好。 “我很好,”她告诉他,“我需要有人帮我把那个镜子移出去。”他看着她,“这些伤口康复后再移回来。”她继续安静地说。 他点头表示理解,说:“吉恩,知道我需要什么吗?”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什么?” 他慢慢摇了摇头,说:“我一直希望你能够告诉我……” 性压抑和歇斯底里继续笼罩着整个爱丁堡。 ——菲利浦·凯尔《怪怪历史博物馆》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