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我开的真不是黑店 作者:崔惊鹊 内容简介 江湖客一言不合就动手,常常波及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百姓要么破财,要么没命。 陆见微不过吐槽几句,就被系统绑定穿到古代,按照系统规则经营一家客栈。 客栈的首要规矩就是 客栈内禁止斗殴。 违者,要么破财,要么卖命。 江湖上突然出现神秘客栈,传言是家黑店,做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不管什么人,只要进入客栈,不是散尽钱财就是丢失性命。 江湖万事通艺高人胆大,为拿到第一手消息,只身潜入客栈,试图寻觅失踪人口的踪迹,却惊恐发现 那个勤恳劈柴的不是江湖第一刀客吗?! 那个轻功跑堂的不是江湖第一神偷吗?! 那个挥舞菜刀的不是江湖第一美人吗?! 那个弯腰锄地的不是武林盟首席弟子吗?! 那个 还没等他逃跑,漂亮温柔的客栈掌柜笑眯眯地站到他面前。 店里还缺个账房,就你了。 万事通:我只是个卖消息的,不会算账啊啊啊啊! 阅读指南: ①非正经武侠,主经营+打脸+吃瓜; ②女主全文最强(前期伪装,后期真强),男主出场靠后; ③爱好无敌流经营文,文中设定皆为作者杜撰。 第1章 ◎绑定客栈经营系统◎ “客栈老板真惨,连命都丢了。” “不是,你们打就打,掀商贩的摊子干什么?小贩做错了什么?” “啊,马儿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打断它的腿?” 陆见微团着抱枕,电脑显示屏蓝幽幽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直到主角和反派打斗时再次伤害无辜百姓,她怒而点叉。 什么玩意儿?! 好友适时发来信息:我推荐你的电视剧看了吗?是不是很好看!男主角超帅有木有?! 陆见微打字回复:……没仔细看,只觉得被波及的百姓很无辜。 好友:??? 好友:你的重点是不是歪了? 陆见微叹口气,她的重点的确跟很多人不一样。 不管是看电视还是看小说,她总会将关注点放在“无关紧要”的配角或炮灰身上,带着一种可笑的同情,明明知道只是演戏,只是一群纸片人,还是忍不住生出怜悯。 反派追杀主角,主角反抗,中途波及其他人,不论是财产损失还是人身伤害,可以说都是反派的错,主角也挺无辜。 但陆见微总是会想,主角为了抵抗反派,掀翻商贩的摊子,后面会不会赔偿呢?那些受到无妄之灾的普通百姓日后又该怎么活下去呢? 这很影响她的观剧体验。 陆见微回复:很晚了,睡觉去了,拜拜。 她关上电脑,钻进被子里,很快沉入梦乡,并做了个奇幻的梦。 一颗冒着金光的球问她:“你认为逞凶斗恶、肆意毁坏他人财物、危及人身安全的行为是错的吗?” “当然!”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改变这种局面,你愿不愿意?” “什么东西?” “恭喜宿主,成功与客栈经营系统绑定,现在开始转移位面……位面已转移……身份信息设定完毕……新手礼包已发送……请宿主严格遵守系统规则。” 陆见微:??? 她一下子惊醒,腾地坐起身。 木质的房梁,纸糊的窗户,暗红雕漆的衣柜,梳妆台上的铜镜,一脚踩下去吱呀吱呀的木地板,都在告诉她—— 这不是梦! 别慌,陆见微,你可以的! 不就是系统加穿越吗?这种小说看得还少吗?系统可是金手指啊,她这是妥妥的主角命! 陆见微低头看向身上的棉质格纹睡衣,心中略微安定,还好,是身穿。 她深吸几口气,尝试开口问:“系统?” “宿主你好,客栈经营系统竭诚为您服务。”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脑子里。 陆见微暗暗松了口气,问出第一个问题:“我真的穿了?” “是的,宿主。” 第二个问题:“我还能回去吗?” “只要认真经营客栈,就有机会选择回去。”系统耐心解答,“宿主可以和我进行意念交流,说一声‘打开面板’,就能看到系统设定。” “打开面板。”陆见微压下惶恐,冷静道。 她从不认为穿越是件好事。 是手机电脑不好玩,还是外卖快递不方便? 但事已至此,无能狂怒是没有用的。 好在她在现代社会没有亲人,不至于有太多情感上的牵绊。 一面仅她可见的蓝色光屏显示在眼前。 只有三个板块:个人信息,客栈信息,系统商城。 她默念:打开个人信息。 姓名:陆见微 年龄:25 等级:0(0/100)(手无缚鸡之力) 技能:无(杀鸡都不会) 个人资产:0(穷鬼,赶快赚钱) 个人背包:新手大礼包x1(待接收) 陆见微:…… 括号里的内容属实没有必要。 她关掉显示,打开客栈信息。 名称:待定 主人:陆见微 掌柜:待定(可自任,可聘用) 伙计:待定(可自任,可聘用) 地址:启朝丰州望月城外荒野 固定资产:一座客栈 流动资金:0 防御力:3(院墙或可挡住一两个泼皮) 攻击力:0 营业状态:非营业 陆见微本来不理解防御力和攻击力,打开系统商城后,愣住了。 客栈专用: 防御道具:消耗品,基础防御力100,在客栈经营范围内,一级以下江湖客攻击无效,防御力减为0,道具消失。可凭氪金提升防御力。售价100铜。 攻击道具:消耗品,基础攻击力100,在客栈经营范围内,可以将一级以下江湖客排斥出客栈,攻击力减为0,道具消失。可凭氪金提升攻击力。售价100铜。 陆见微问:“一级的具体概念是什么?” 系统:“宿主是否接收新手大礼包?” 陆见微心思一动:“接收。” 新手礼包解封,系统提示:“恭喜宿主获得新世界生存手册一本,土著衣物一套,物资一份(已放入厨房),铜板100枚。” 她重新去看信息,个人资产里已显示100铜,客栈流动资金还是0,看来客栈的流动资金只能在客栈营业后获取。 她点开商城,看到个人用品栏目,内功心法、武术招式、武器、药品等应有尽有,当然,都是她买不起的存在。 翻到最底层,她的眼睛陡然一亮。 特殊商品! 特殊商品全部是灰色,暂时锁定,无法购买。陆见微激动的点在于,这些都是现代才有的商品,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全都有。 最后一件商品则让她看到希望——穿越道具。 可以穿越到指定时空,售价……算了,买不起。 她瞄了眼系统时间,凌晨三点,房内点着蜡烛,客栈外黑漆漆一片,她不敢打开窗户,但要在这里生存,她不能退缩。 冷静,陆见微,系统绑定你不是让你来送死的。 她稍稍平复惶恐,问:“有没有地图?” 系统的声音有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面板右下角有地图导航。” 陆见微看向右下角,的确有个导航图标。 “打开地图。” 地图以三维立体的形式展现,金色球代表客栈所在地,往外扩散,方圆十里再没有其他建筑。 说是荒野,还真是荒野。 “这里离望月城多远?” “二十里。” 陆见微无语,她继续往外拖拽,然后发现地图卡住了,准确来说,是到边了。 “怎么回事?” “是否升级地图?” 陆见微留了个心眼:“升级地图需要什么条件?” 系统:“扩散一里,需要一枚铜板。” “……” 果然是个氪金系统! 陆见微断然拒绝,她现在兜里只有100个铜板,最多买个基础防御道具。 保命要紧! 她点击金球图标,客栈整体呈现在眼前,四四方方的院墙内是一栋三层小楼。 一楼分三个区域,厅堂用于堂食,厨房用来做饭,还有几个小房间可供伙计居住。 二楼是普通客房,共八间。 三楼是更高级别的客房,相当于总统套房,一共三间。 她现在就住在三楼最中间的套房内。 院子里除了客栈主楼,东西各设房屋。 东侧三间瓦房,每间都是大通铺,通铺可睡十人。 西侧则是牲畜住的地方,俗称马厩,可供往来旅客的坐骑歇息。 主楼后头是一块空地,中间有一口井。 陆见微大致了解了客栈的情况,思索片刻后,问:“防御道具如果没有受到攻击,没有磨损,是不是就不会掉落防御力?” “是的。”系统答道。 陆见微松了口气,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永久性道具。 她心下稍安,取出生存手册。 手册薄薄的一本,前半部分介绍了这个世界的背景设定,后半部分阐述了此地的风俗常识。 陆见微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是个古代武侠世界,武力等级从一级到九级,九级之后还有宗师,宗师之后或许还有,但册子上没写。 当然,能学成武功的不过少数,大部分人只是普通老百姓,过着平凡的生活。 常识里还标明了启朝的平均物价,方便她经营客栈。 “客栈信息尚不完整,是否补充?”系统冷不丁提醒。 陆见微点头:“补充。” “请为客栈命名。” 陆见微随便想了想,道:“八方客栈。” “客栈已命名,牌匾已生成。”系统继续道,“请为客栈招揽掌柜一名。” 陆见微叹口气:“我自己吧。” “伙计……” “还是我自己。” 她现在从哪找人啊?再说她根本没钱。 “信息已更新,希望宿主认真经营客栈,严格遵守客栈规则。” “客栈规则?” “客栈内禁止斗殴,此规则为客栈最高宗旨,适用于客栈经营范围内的所有人。” 陆见微挑眉:“如果有人不遵守呢?” 系统:“违反规则者,宿主必须予以惩罚,具体惩罚措施,宿主可自行设定。” 陆见微来了兴致:“设定范围是什么?如果违背了这个朝代的律法怎么办?”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但必须在合理范围内。” 懂了。 这个世界的设定就是,江湖人士因为武功高强,常常不遵守官府律法,那么她在面对江湖客的时候,也可以用江湖上的规矩。 但要在合情合理的范畴内。 比如一个江湖客只是破坏了桌椅,她不能将人杀了;一个江湖客在客栈杀人,她不能只是罚款。 她嘴角微抽,难道就因为她的几句吐槽,才会被系统绑定流落到武侠世界? “系统,你在我意识不清时绑定我穿越,在我们那属于无效合同,违背了我们那的法规,我申请解绑。” 系统装死。 陆见微心里自然是愤怒的,但愤怒没有用,系统装死说明它也心虚,还不如多敲诈点钱财和保命的东西。 “不能解绑,总得给点补偿吧?” 系统终于回应:“可以,但有限制。” 陆见微毫不客气:“给我五百两银子,四季衣服鞋袜各十套,九级防御道具。” 系统:“……最多给你五百铜板,四套衣服鞋袜,二级防御道具。” 没等她反驳,系统便道:“钱财衣物已放入个人背包。防御道具已生成,客栈经营范围内可免疫二级及二级以下攻击力。” “不行,防御太低我很容易没命,命都没了,还谈什么经营客栈?” 系统沉默片刻,说:“最多再送你一本心法,其它真没有了。” “心法?”陆见微叹气,“我这个年纪了,还能练什么武功?” 系统道:“穿越的时候已经替你更改了身体数据,你现在拥有绝佳的习武天赋,年纪不是问题。” “可我又看不懂心法。” 系统怕了她,直接扔给她一本连名字都没有的内功心法,招呼都不打一声,遁了。 陆见微接过书,翻开第一页。 眉心忽感一阵凉意,如山涧清风拂过,书上的字深深印刻在脑海,晦涩难懂的词句变成具象的画面,犹如醍醐灌顶,恍悟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第2章 ◎开启营业模式◎ 陆见微沉浸在心法中不可自拔,直到晨光跃过窗棂,照到台上的铜镜,反射出刺目的光线,她才清醒过来。 系统突然上线。 “恭喜宿主领悟心法,个人信息已更新,是否查看?” “查看。” 姓名:陆见微 …… 等级:0(65/100)(大概只能逮个老母鸡) …… 个人资产:600铜(你穷得清新脱俗) 个人背包:新手赠送衣物一套,四季衣物各一套 “系统,将衣服放到衣柜里。”陆见微使唤得毫无心理负担。 系统知道自己理亏,任劳任怨。 “衣物已放置妥当。现在是上午七点,是否开启营业?” 陆见微瞅了瞅格纹睡衣,摇摇头道:“不开。” 她打开衣柜,一股清香袭入鼻尖,是檀香。 檀香木做衣柜还是挺不错的。 衣柜里整齐放置五套衣物,两套罗裙叠放在一处,其余三套应该是其它季节的。 新手礼包送的肯定是当季衣物。 她伸手就要脱下睡衣,忽而想到一个问题:“你不会看我吧?” “系统会保护宿主隐私。” 陆见微这才换了衣服。 衣服平平无奇,上襦下裙,交领右衽,窄袖,腰间束带,整体呈浅蓝色绢面,样式不算出彩,但穿在身上还算舒适。 只可惜,铜镜很小,照不出整体效果。 要是有个全身镜就好了。 想到系统商城里的特殊商品,她问:“怎么才能解锁?” 系统尽职回答:“获得一位至少五级江湖客的诚挚友谊。” 陆见微:“……” 拜拜了您嘞。 时间已到七点半,陆见微肚子叫了一声。 该吃饭了。 她用系统提供的发带绑了个马尾,穿上造型普通的布鞋,打开房门。 三楼的高度足够她眺望远方。 客栈周围都是荒凉的土地,只零星几棵树倔强地扎根。 野旷天低,荒地连绵。 不管怎么说,空气是真的清新。 她踩着木楼梯往下,问:“系统,这里为什么这么荒凉?” 系统:“地不好种。” 陆见微了然。 古代农民种地不容易,地力不行种不出粮食,当然只能荒废。 “这座客栈是系统自带的?” “是的。” “突然多出一座客栈,不会被人怀疑?” “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往,你的身份和客栈信息都已经在官府备案,就算有人怀疑也无妨。” 陆见微停下脚步,略微睁大眼睛:“很少有人来往?” “是的。” “那我还怎么开客栈赚钱?!” 系统:“这已经是最优解。” 在这地方突然多出一座客栈,既不会引起注意,也不会一个旅客都没有。 陆见微眼前一黑。 系统安慰她:“人少,安全。” 陆见微一愣,说得也对,她现在等级太低,人多了纷争也多,说不定保不住客栈。 先苟着吧。 她来到一楼厨房。 厨房比她现代住的房子的厨房大得多,两个大锅灶,柴火码得整整齐齐,料理台是单独的一块长板,面积很大,角落里放着米缸和水缸,还有一罐面粉。 蔬菜和肉放在陈列架上,其它用具、调料一应俱全。 陆见微掀开米缸,米缸里面是满满一缸米,够她吃上三个月了,但水缸是空的。 她问:“没水怎么做饭?” 系统:“屋后有水井,自己打水。” 陆见微呵呵:“不行,你强制绑定我,还要我自己打水,我不干。” “你现在是客栈的掌柜兼伙计,客栈可以开工钱的,工钱会发到你的个人账户,成为个人资产。” 陆见微:??? 我雇佣我自己? 她冷冷一笑:“客栈的账面还是零蛋呢,你看这个饼它又大又圆。” 系统:“……有客人就有钱了。” 陆见微:“工钱怎么算啊?” “按启朝工资水准,客栈掌柜平均月钱为六百文,伙计为三百文。” 陆见微不同意:“现在账面没钱,根本发不出工资,不如暂时按提成。一个客人我提六成,怎么样?” 系统:“……” 它顿了顿,说:“客栈的防御和攻击道具,只能用客栈的资金进行购买和升级,客栈没钱,不利于客栈的稳步经营。” 有道理,但陆见微并未妥协。 她道:“既然这样,那就我四客栈六,你看我退步这么大,就帮我弄一缸水怎么了?” 系统:“……好吧。” 水缸瞬间装满水,清澈无杂质。 陆见微取得阶段性胜利,哼着歌开始揉面。 从十岁开始,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得不自学菜谱,厨艺称不上多高,但给自己做顿饭轻而易举。 一大早懒得忙活,就简单做份青菜鸡蛋面。 “系统,菜和肉就这么放着会坏吧。”她洗了一颗青菜,问道。 系统:“这是系统赠送的个人物资,你可以收入个人背包,食物不会变质。以后采购从客栈账面出,不能再放入背包。” 陆见微眼睛一亮:“那如果我用这些个人物资招待客人,赚的钱是不是应该按照物价补给我?” 人工费就是工资,已经算过了。 现在客栈账面没钱,买不了物资,方圆十里连个村落都没有,也没有采购渠道,如果真的来了客人,只能用这批物资先顶着。 系统商城可不卖这些,她只能朝土著百姓购买。 系统:“……” “还有,”陆见微又道,“如果我自己种菜种粮食,是不是也能卖给客栈?” 系统:“……” “不说话就是可以。”陆见微心里转过几个想法。 系统抠,她只会比系统更抠。 “宿主,方圆十里的土地都不适合种植。”系统提醒她。 陆见微笑道:“所以说,我要采购物资,只能去最近的望月城?” “是的。” “再说吧。”二十里地运送物资,她可不想亲自干。 她将物资收入个人背包,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惬意地吃完,洗了碗后,在院子里逛起来。 三维立体图远比不上亲自参观。 主楼位于客栈的中轴线上,从主楼到院门,大约有一百米远,这条线上铺着青石板,青石板到五十米处,再往东西分出两支,通往左右客房和马厩。 其余都是泥土地,但胜在干净平整。 主楼大门为六扇,门外是五尺来宽的廊道,廊道往下三层石阶,连通着青石板。 正面对着大门,右手边矗立一方木牌,牌上刻着一列醒目的大字—— 客栈内禁止斗殴。 只要客人走进院门,就能看到这条规则。 陆见微觉得光是一块木牌没什么震慑力,想打架的人才不会顾及一块木牌的想法。 当然,现在考虑这个为时过早。 客栈的防御力只有二级,她的等级连一级都没到,要是碰上二级以上的江湖客,牌子竖再多都没用。 当务之急是提升自身实力。 内功要练,技能也要练。 但技能需要从商城买,什么刀法、剑法、鞭法、枪法之类的五花八门,都是她买不起的存在。 归根到底,还是要赚钱。 陆见微逛了一圈,就回到房间继续练习心法。 系统趁机问:“是否开启营业模式?” “营业模式和非营业模式有什么区别?” “营业模式,如果院外有客,系统会进行提示;非营业模式,即便院外有客呼喊,系统也会为宿主屏蔽。” 陆见微:“这还挺方便的。” 她倒是想营业,就怕碰上滥杀无辜的江湖客,钱没赚到,命还容易搭进去。 思索须臾,她问:“你能不能检测院外客人的等级?如果高于二级就不营业。” 系统:“可以但没必要,二级以上的可以破坏防御直接住进来。” “……” 陆见微皱眉,这不就等于说,只要她的等级和客栈防御等级不提升,她就一直有遇上危险的可能吗。 果然,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又想出一个办法:“客人破坏客栈规矩,我能罚他的钱对吧?” “是的。” “这个钱是他必须亲手交给我,还是系统可以直接收取?” “可以直接收取。” “那到时候是不是可以直接用罚款升级防御能力?” 系统卡壳了。 它沉默半晌,闷闷道:“可以,但必须在合理的范围内。” 不能对方身上有多少钱就罚多少钱。 陆见微笑了:“好的,那就开启营业模式。” 地图上方圆十里半个人影都没,暂时没有安全隐患,她放心地沉入心神。 果然如系统所说,此地鸟不拉屎,一连三天,没有一个人经过客栈。 陆见微不急。 她耗费三天时间,将个人等级提升到一级(460/1000),就是没有技能配套,不会用。 修炼内功后,她明显感觉到身体的变化,精力比之前更加旺盛,以前稍微磕着碰着皮肤都会发青发紫,现在有内力护体,强健了许多。 打井水丝毫不费力。 陆见微吃完晚饭,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天际,她收拾了碗筷,在廊下驻足,独自欣赏绚丽的晚霞。 天色将暗。 又是没有客人的一天。 她漫不经心地打开地图,只是例行探查周围动静,没打算看到人,却发现距离客栈百米远的东南方向,有两个绿色的点。 终于来人了! 第3章 ◎客栈来客◎ 望月城偏向启朝西北,邻近边关,是个比较贫瘠的县城。 此地人烟稀疏,连行商都懒得路过这里。 客栈百米外,一老一少步履蹒跚,风尘仆仆。 他们行走良久,周围罕见人迹,估计今夜只能露宿荒野。 谁料越过矮坡,一座客栈突兀地映入眼帘。 “客栈!”少年跌跌撞撞走近几步,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惊喜,“我看到了,八方客栈,真的是客栈!” 老人体力看上去尚有存余,只是为了照顾少年,特意走得慢了些。 他露出笑容:“不错,今晚有地方住了。” 眼底却深埋一丝疑虑。 奇怪,以前这里没有客栈的,而且谁会把客栈开在这种荒郊野外? 不是那种路边简陋的歇脚店,而是整洁巍峨的三层高楼。 他交待少年:“按我们说好的做,别暴露了身份。” 少年十一二岁的年纪,眉眼俊秀,闻言乖乖回道:“我知道的,张伯。” 客栈内,陆见微坐在柜台后,忽然想起一件事。 房价还没定! 她呼唤系统:“价目表呢?” 系统:“宿主尚未定价。” 陆见微借鉴生存手册里的物价,想了想道:“通铺每晚一百文;二楼普通房,姑且称之为次房,每晚五百文;三楼套房为上房,每晚五两银子。” 系统:“……” 论黑心,它远不及宿主。 “宿主定价超出市场价太多,不可以。” 陆见微摇头辩驳:“物以稀为贵。方圆二十里都没有可以留宿的地方,我要价高一点有错吗?我去望月城那么远的地方采购物资不要时间和精力吗?都说穷家富路,我觉得客人们能理解的。更何况,我开在荒郊野外,不要承担风险吗?” 她的歪理太多,系统说不过她,只提醒道:“定价太高会赶客。” “付不了钱可以留下洗盘子嘛。” 系统噎了一下,又说:“也会惹恼脾气不好的江湖客。” 陆见微恍然:“你说得有道理。” 系统略感欣慰。 “要不你先检测一下客人的等级,等他们进来我再试探他们的脾性,咱们再行定价。” 系统:“……” 敢情是欺软怕硬啊。 它道:“一人四级修为,但身上有伤,一人二级修为,即将力竭。” 陆见微一愣,四级? 她得琢磨琢磨。 院外传来敲门声,少年稍显稚嫩的嗓音有些沙哑,不辨雌雄。 “店家,可有人在?” 夜幕已然降临,主楼外挂着灯笼,微弱的光穿透院门门缝。 肯定是有人在的,但愿不愿意开门另说。 陆见微使唤系统:“开下门。” 系统不愿意:“开门是伙计干的。” 都拿提成了,凭什么连门都不开? “我不是偷懒,”陆见微认真解释,“你开和我开有本质的区别。” “什么区别?”机械音透着不信。 陆见微肃着脸道:“现在客栈内是不是就我一个一级的?对方有个四级,比我强得多,如果他心生歹意怎么办?” “所以呢?” “我走过去开门就等于暴露了实力,但是你不一样,你是神奇的系统,你打开门,但门后却无人,客人会迟疑,客栈内是否有高手坐镇,可以通过内劲外放开门,因此心生忌惮。” 生存手册上说,四级就可以做到内劲外放,但可以操控内劲开门的,远不止四级。 系统:“……” 虽然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好有道理。 它既然已经绑定了陆见微,肯定是要跟她一条战线的。 “好吧。”机械音闷闷的。 院外两人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回应,也没听到脚步声,不由心生失望。 少年张口打算再喊,院门忽然从内打开。 老人悚然一惊。 门后无人! 他强行压下心中震惊,望着眼前的青石板路,牵住少年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主楼厅堂。 身后院门又被无形的手缓缓关上。 他后背渗出冷汗。 大门敞开,檐下缀着灯笼,堂内不知点了多少根蜡烛,照得廊道亮如白昼。 右侧的竖牌映入眼帘。 ——客栈内禁止斗殴。 一方平平无奇的牌子,却有种震慑人心的冷峻。 方才客栈高人露的一手,至少有六级修为,六级以下的江湖客谁敢造次? 两人走入厅堂,余光所及,堂内无人,只柜台后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她仅用发带束起秀发,穿着寻常的衣裙,秀目娥眉,面若桃花,煌煌烛火间如神妃仙子,煞是好看。 一老一少愣住。 陆见微也愣住了。 系统检测两人为男性,但眼前这二人分明不是男子装扮。 老人一身妇人衣裳,梳着妇人发髻,脖颈被略高的领子遮着;小孩则做少女打扮,他才十一二岁,男性特征不显,长得眉清目秀,看上去并不违和。 怪不得刚才在院外只有少年出声询问。 陆见微神思一转,倒是没点破。 她露出笑容,语调带着江南烟雨般的柔润:“二位是要住店?” 少年稍稍放下警惕,张开干裂的嘴唇,问道:“姐姐,住一晚多少钱呀?” 他们身上没多少盘缠了。 陆见微看出他的窘迫,却依旧笑眯眯道:“通铺一晚每人一百文,次房五百文,上房五两银子。” 少年瞪大眼睛。 他又不是没住过客栈! 没想到好不容易碰到一间客栈,竟是家黑店。 这位姐姐相貌如此不俗,却钻进了钱眼里,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就不怕惹怒四级武者?”系统问。 陆见微:“他们乔装打扮,必定是在躲避什么人,不敢将事情闹大。” 系统:“……” 四级武者果然没怒,而是指了指门外廊道旁的竖牌,嗓音尖哑如老妪:“门外牌子上写的是什么意思?” 陆见微笑笑:“字面上的意思。” “如果有人违背,会如何?” “自然会受到惩罚。” 老者壮着胆子问:“不知贵店是否有高手前辈坐镇?” 陆见微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笑着问:“客人还要住店吗?” 老人不敢再问,怕冒犯了前辈,徒增祸端。 他下定决心,说道:“不瞒姑娘,我们家乡遭了难,我带着孙女要去望月城投奔亲戚,身上的盘缠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三百文,姑娘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住一晚,等明天去望月城找到亲戚,一定还了房钱。” “我姓陆,是客栈的掌柜。”陆见微疑惑道,“三百文足够你们去住通铺。你们是最先投宿的客人,可以免了押金。” “陆掌柜,我孙女大了,不好跟外人住一间房。” 老人面露难色。 陆见微笑了笑:“无妨,通铺现在没人住,只有你们两个。” 老人喜道:“那敢情好,我们住通铺,有劳陆掌柜。” 话音刚落,少年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羞得他双颊通红,低下脑袋。 陆见微温柔提醒:“客栈内也会提供吃食,只是吃食要另外收费。” “不知有什么吃食,多少钱?”老人心疼少年,忍不住问道。 陆见微丝毫不觉得羞愧:“客栈新开,暂时只提供青菜鸡蛋汤面,一碗二十文。” 两人:“……” 这真不是黑店吗?! 少年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陆见微:“掌柜姐姐,能不能便宜点?” 陆见微心没有黑到底,假装思索,而后道:“最多给你加个鸡蛋。” 少年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 他们兜里只有三百文,住一晚通铺花去两百文,要是再吃两碗面,就只剩下六十文。 老人暗叹一声,开口道:“那就有劳陆掌柜,来两碗面吧。” 反正他们快到望月城了,省四十文没有意义。 陆见微应下,道:“可有路引?” 她得登记客人身份信息。 老人面染愁色:“我们祖孙忙着逃难,没这东西。我姓张,夫家姓朱,这是我孙女朱月,月亮的月。” 陆见微便在本上记下“张氏”和“朱月”等字眼。 江湖客们会飞檐走壁,常常来无影去无踪,区区城门守卫哪里能挡得住他们? 不遵守官府规矩的多了去了,她没必要追根究底。 “诚惠二百四十文。”她放下笔说。 老人从包袱里掏出三钱碎银。 在启朝,一钱银子相当于一百枚铜板,一两银子相当于一贯钱,也就是一千文。 铜板数量多,携带不易,可以用碎银代替。 用碎银交易需要称重,老人没在柜面上看到称银子的银戥。 陆见微接过碎银,装作颠了颠,实则让系统扫描,而后从抽屉摸出六串铜板,一串十枚。 “通铺房间没上锁,无需钥匙,出门左手共三间,你们随便住一间,面待会儿做好。” 朱月忽问:“有热水洗澡吗?” 陆见微沉默一秒,厚着脸皮道:“店里没有其他伙计,我力气小,你们要是想洗澡,我稍后烧一锅热水,至于冷水,后面有口井,劳烦你们自己提。” 二人:“……” 就没见过这样的客栈!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陆掌柜看上去漂亮柔弱,确实不像能提得起水。 朱月自诩男子汉,应道:“我可以自己提水。” 陆见微笑容更盛:“行,那就给你们一人加一个鸡蛋。” “多谢陆掌柜。”老人说罢,牵着少年出门去了通铺。 陆见微转身到后厨,手脚麻利地和面,还不忘分出心神算账。 “今晚房费入账二百文,我得四成,也就是八十文,两碗面是我个人提供的物资,也是我亲手做的,四十文全部归我所有,没算错吧?” 系统不想赖皮,但看她这抠搜的模样,没好气道:“碗筷、锅灶、柴火属于客栈公共财产,你得给租用费。” 陆见微:“……不用算得这么细吧?” “哼。” “好了好了,我赚得多也是为了尽快兑换技能嘛,我实力强了,也能更好地保障客栈经营对不对?而且在商城买东西,钱不也花给你了嘛。” 她放软了语气,话也说得在理。 系统大人有大量:“这次就算了。” 陆见微笑眯了眼,默念个人信息。 个人资产:720铜(你真的不会感到羞愧吗) 再看系统商城,价格最低的技能叫“横波掌”,都得1000铜!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系统,括号后的内容可以不显示吗?” 系统:“不能哦,宿主。” 第4章 ◎客栈还缺伙计吗◎ 张伯携朱月走进通铺房间。 “房间挺宽敞的,也干净。”朱月松了一口气。 一般住客栈通铺的都是劳苦奔波的贩夫走卒,十人或十几人混在一起,时间久了,通铺便成为客栈最为脏乱的房间。 他看向能睡十人的宽榻,也不觉得亏了。 至少今晚能睡个好觉。 “明天一早我们就进城。”张伯说道,“先打听消息,再做打算。” 朱月点头:“我听您的。” 他顿了顿,好奇问:“这家客栈真有高手坐镇?” 张伯神色微凝:“我察觉不到对方气息,不敢肯定。” “察觉不到?”朱月惊讶道,“那可能真是高手前辈。” 学过武功的人对武者气息会有感应,除非等级高的武者刻意收敛。 如果之前开门的真是六级高手,仅凭张伯四级的修为,在对方故意敛息的情况下,感应不到实属正常。 朱月又问:“那您能看出掌柜姐姐是不是武者吗?” 张伯眉头更皱,摇头道:“看不出。” 就是看不出才让人忌惮。 陆掌柜那般年轻,倘若内功修为已超过他,那得是何等妖孽?倘若并非武者,那客栈真正的主人让一个弱女子在荒郊野外当掌柜,又是何等的有底气? 不论如何,这家客栈都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片刻后,门外响起柔和的嗓音。 “二位,面已经端去了厅堂,水也已经烧热,我先去休息,你们自便。” 话音落下,便是离去的脚步声。 二人:“……” 朱月忍不住感叹:“我就没见过这般做生意的客栈。” 陆见微查看了地图,方圆十里都没有绿点,今晚估计不会再有客人,索性回到三楼。 “小客,那个‘张氏’是不是能看穿我的等级?”她凝神询问。 系统:“小客?” “你不是叫‘客栈经营系统’吗?我总不能天天叫你系统,那多生分。” “随你。”系统不在乎叫什么,“你修习的心法比较特别,别人看不出你的深浅。” 陆见微闻言挑眉:“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 系统:? “随便丢一本心法,就是这么厉害的存在。” 系统冷冷道:“只是适合你的根骨罢了。” “我的根骨不也是你修改的吗?” 系统继续辩驳:“你是宿主,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见微轻叹,真是死鸭子嘴硬,也没戳穿它,问道:“修为再高都看不出来?” “嗯。” “包括宗师?” 系统耐心解答:“六级武师就已经算得上江湖一流高手,七到八级的武王是更加超然的存在,九级武王凤毛麟角,至于宗师,一般活在传说中,就算有,也轻易不出世。” 一级到三级的武徒它提都没提。 陆见微稍稍放心,道:“这么一来,我俩联手就更能唬人了。” “但你不能出手,你一出手便会暴露。”系统提醒。 她只要使出内力,别人一眼就能看穿。 陆见微深以为然:“没错,所以咱们需要助力,攻击道具怎么样?” 系统真想呵呵:“账上钱不够。” “总会有的。” 陆见微打开客栈信息。 客栈的流动资金现在是120铜,只能勉强购买一级基础攻击道具。 “小客,升级道具需要多少钱?” 系统:“一级升到二级需要1000铜,二级到三级10000铜,以此类推。” 陆见微算了下,按照十倍递增,升到九级就得一百亿铜,换算成白银就是一千万两。 更何况,道具必须逐级升级,所需钱财更多。 真是吞金的巨兽。 靠人不如靠己,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王道,外力终归是外力。 她认命地爬上床,盘膝挺直腰背,开始修习心法。 一夜平静度过。 陆见微早上睁开眼,瞅了眼进度条,等级1(824/1000),再努努力,她就能突破二级。 不到九级,她就一直有性命之忧。 “还是太慢了。” 系统:“……” 要是让其他武者听到这女人的抱怨,估计得齐齐吐血。 陆见微洗漱完下了一楼,恰好碰上祖孙二人背着包袱辞行。 她问:“不吃了早饭再走?” 朱月连忙摇头:“不了不了。” 他们可吃不起客栈的饭。 陆见微笑着挥手:“那就再会了,希望下次光临。” 朱月:不,没有下次了! 二人离开后,客栈再次恢复宁静。 陆见微重归修炼、吃饭、修炼的枯燥生活,一天过后,她终于成为二级武者。 就是一直没有进项,买不起技能。 可即便买不起,她也对逛商城这件事乐此不疲。 系统嘲讽道:“你又没钱买,有什么好看的?” “未雨绸缪懂不懂?”陆见微细细查看每件商品的详情,“如果我明天突然发了大财,能买得起了,却因为不知道买什么而耽误了时间,岂不是大大的损失?” 系统:“梦里什么都有。” 陆见微陡然蹙眉,委屈道:“小客,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不也是为了客栈着想吗?” 系统被她说得心虚,难道真的说重了? “小客,我在这个世界只有你了。”陆见微吸了吸鼻子,哑声道,“这里危机四伏,我每天都提心吊胆,你是我最大的依靠,可是你却……你这样我真的很难过。” 系统忽然变得结巴:“对、对不起,我、我不应该那么说你,以后不会了,你别伤心。” “真的?” “真的。” 陆见微露出笑容:“那你觉得我能发大财吗?” 系统:“能的。” “你真好,小客。” “你也很好,宿主。” “我们是最好的伙伴,你可以不叫我宿主了吗?这样太见外了。” “那叫什么?” “微微,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好的,微微。” 陆见微轻笑,原来吃软不吃硬。 她趁热打铁:“要是我真发财了,你觉得哪些技能适合我呢?” 系统认真分析:“如果不考虑价格,你可以学习‘不问流年’、‘疏星剑诀’、‘卷霜刀法’、‘春秋药经’,其它的也可以试试,但不那么紧要。” 其中“不问流年”是轻功。 陆见微愣了下:“这么多,我能学会吗?” 据她所知,江湖武者一般都是选一种技能专精,她担心贪多嚼不烂。 “你的根骨适合这些技能,而且你修习的心法可以帮助你加深领悟。”系统耐心解释。 陆见微一副被感动的模样:“小客,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默默付出了这么多,你真的太好了。” 系统夸赞:“其实你本来就很有天赋,与心法的适配度非常高。” 根骨固然重要,悟性更是关键。 陆见微:“原来是这样。心法还有其它功能吗?” 系统歉然道:“这个还需要你自己去发现。” 陆见微挑眉,也就是还有其它益处。 她也不算亏。 系统容易心软,以后可以走这条路多薅点羊毛。 她根据系统分析,看了眼售价,长叹一声。 “不问流年”1000银,“疏星剑诀”1500银,“卷霜刀法”1500银,“春秋药经”足足需要5000银! 她问:“小客,前三个都不是各自类别里价格最高的,为什么让我学这个?‘春秋药经’为什么这么贵?” “价格不算最高是因为适配的人寥寥无几,纵然它们技能顶级,没人学会也只能束之高阁。” 懂了,也就是说,这三个都是顶尖的技能,只是因为无人能学会,不得不折价售卖。 “药经呢?”陆见微问,“它可比其他技能的最高价还要高出近千两。” “因为它潜在的贡献度。” “什么意思?” 系统:“这也需要你自己去发掘。” 陆见微小说看得多,脑子也活泛,道:“是因为它可以救更多人命?” 系统没说话。 “小客,你就祈祷我发大财吧,要不然我到猴年马月才能攒到买技能的钱?” “嗯,祝你早日发大财。” 陆见微如闻仙乐,这真是最动听的祝福。 临近黄昏,雨声淅淅沥沥。 陆见微从修炼中醒过神,起身去关窗,却在细细雨幕中看到有人奔向客栈。 修习内功后,她的五感都有所提升,一眼看出是去望月城投奔亲戚的祖孙俩。 二人淋成了落汤鸡。 朱月拍打着院门求助。 “小客,开门。”陆见微吩咐。 系统也不反感被使唤了,尽职尽责地打开院门。 陆见微悠悠下了楼,在廊下与两人碰上,笑容温柔道:“二位是要住店吗?” “我、我……”朱月全身湿透,面色被雨水泡得发白,颤抖着嗓音道,“掌柜姐姐,我们能不能在这借住一晚?” 陆见微疑惑:“借住?” “我们实在没钱了,可不可以先赊账,等我赚了钱肯定还给你,双倍也行!” “望月城的亲戚呢?” 朱月红着眼睛道:“他们搬走了,没找到。” 买吃食加打听消息,他们身上仅剩的六十文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你们何不在城中找一家客栈赊账?我家这么贵,你们岂不是亏了?”陆见微笑容不变。 张伯忽然开口:“不知贵店缺不缺伙计?” 陆见微心中一喜,四级武者做伙计,无形中更能装逼了,面上却收敛笑意,冷淡道:“客栈来客少,不需要太多伙计,而且,店里不收来路不明的人。” “是老夫冒犯了。”张伯拱了拱手,放弃老妪的声音,恢复了低沉,“想必店中前辈已经瞧出我的伪装。我和孙儿做此打扮,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陆见微双眼微眯:“有苦衷,说明有潜在的麻烦,我不喜欢麻烦。” “我们不要工钱,只求有处藏身之地,如果有武师以下的人在客栈闹事,无需前辈出手,老夫愿意为客栈效力,其它杂事都可以交给我们。” 陆见微沉默半晌,在朱月忐忑的目光中,终于点头同意。 “客栈提供吃住,你们要尽心为客栈办事。” 朱月眼睛骤亮:“谢谢掌柜姐姐!” 张伯也鞠躬致谢。 陆见微道:“你们已经是客栈的伙计,以后住在一楼的伙计房,现在自己去烧水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 两人忙不迭应下。 陆见微回到柜台后,支着下巴忧愁:“多养两张嘴,个人物资怕是不够用了。” “他们明显是想求客栈庇护。”系统问,“你为什么答应他们?” 陆见微:“送上门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况且,一个四级武师轻而易举就能从城中富户家中偷取钱财,他却没这么做,可见品性不错。” “你不是怕麻烦?” 陆见微:“我怕麻烦,麻烦却不见得不会找我。至少在麻烦来临之前,客栈会有四级武师坐镇。” 他们各取所需,都是为了狐假虎威。 只不过,客栈是只纸老虎。 第5章 ◎赚大钱了◎ 张伯和朱月洗漱完,回到烛火明亮的大堂,桌上摆着两碗汤面,冒着热气。 “晚饭就吃这个,今天不用你们掏钱。”陆见微温柔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 朱月依旧是少女打扮,声音脆亮道:“谢谢掌柜姐姐!” “多谢掌柜的。”张伯穿着灰布麻衣,郑重鞠了一躬。 陆见微轻笑道:“客栈生意冷清,平日里没什么事,就清扫、打水这些。你们会不会做饭?” 二人皆摇头。 “以后三餐,你们都给我打下手。”陆见微可不养闲人,“以后采购的活就交给张伯。” 朱月狼吞虎咽,吃下大半面条,胃里暖融融的,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抬头回应。 “掌柜姐姐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干活的!” 张伯很快适应伙计身份,问道:“掌柜的是要去城里采购?需要采购什么,可否写份清单?” “就是寻常食材。” 张伯稍一思虑,不由提议:“若只是吃食,望月城外有几处村落,村民会种些果蔬粮食,收购价会比城内便宜,还新鲜。” 种地的百姓偶尔会挑着菜进城卖,但进城要付钱,还耗费时间,如果客栈能够与村民合作,便是互利互惠的双赢。 陆见微的地图只能看到方圆十里,自然不知城外还有村落,闻言不由惊喜。 “就按你说的办。” 二人吃完面,自发去厨房洗碗刷锅。 朱月忽地伸出脑袋,问:“掌柜姐姐,你晚上洗不洗澡?要不我给你烧锅热水。” 他迫不及待要证明自己很能干。 “不用了,你过来。”陆见微朝他招手。 朱月小步跑过来,扒着柜台睁大了眼睛,期待能有活儿干。 陆见微问:“会不会写字?” “我会的!” 陆见微目光落在他手指上,右手虎口、指腹皆有薄茧,估应是长期手握刀剑留下的痕迹,但有几处茧子她不知是什么造成的。 “读过几年私塾?” 朱月天真地以为她只是考校学识,半点不犹豫:“没读过私塾,都是在家里学的。” 陆见微笑容更甚,看来曾经家大业大。 “习过武?” “嗯。”朱月没有隐瞒,这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天赋不好,这么多年才二级。” 陆见微一愣:“这么多年?” “是啊,我五岁就开始学武了。”朱月有些自卑道,“就是太笨了,学得不好。” 陆见微伸手摸他发髻:“人各有所长,学武不是评判聪明或愚笨的唯一标准。” “真的吗?”朱月双眼亮晶晶的,“姐姐真这么觉得?” 陆见微真诚点头:“当然。” “我有喜欢做的事,可……” “阿月,”张伯从厨房出来,“时候不早了,别扰了掌柜的清静。” 朱月眼里的光熄灭,“哦”了一声,就要出门。 “干什么去?”陆见微笑道,“说了住伙计房,还想住通铺?” 朱月嘿嘿挠头:“我忘了。” 雨声渐密,茫茫雨幕中,荒郊野外的客栈如同望月城外的一座孤岛,烛火却又像是灯塔,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抚慰人心的光亮。 陆见微正要上楼,系统忽然提示:“有人来了。” 地图显示,东南方向共三十二个绿点。 这么多人?! 她叫住回房的张伯:“有来客。” 夜幕黑沉,城门早已落钥,外头风雨交加,这队人看到客栈不可能不进。 张伯一惊。 他好歹是四级武师,竟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外头的风雨遮掩了脚步声,他没能察觉倒也正常,可陆掌柜是如何听到的? 莫非她的内力当真高于他? “不知有几人?”他试探问道。 陆见微神色不变:“三十人左右。” 话音刚落,张伯就捕捉到脚步声,距客栈约三十丈,按对方脚程来算,方才陆掌柜听到动静时还在六十丈开外。 八方客栈,果真卧虎藏龙。 他神色微凝,说道:“掌柜的,三十人可能是个商队,倘若他们要用吃食,不知店里食材够不够?” 陆见微将大部分物资都放进个人背包,厨房里的不多,张伯刚才在厨房看得清楚,是以有此一问。 “不必担心,库房里还有。” 她跟系统商量:“你帮我把物资放到仓库里呗。” 客栈设了仓库,在地下。 系统应了。 张伯便不再问。 他也没时间再问,远道而来的客人已经敲响了院门。 “我去开门。”朱月自告奋勇。 “不用,外面下雨,小心淋湿了。”陆见微拦住他,在心里问系统,“小客,有没有高手?” 系统:“一个四级武师,四级以下二十三人,其余都是普通人。” 陆见微提着的心放下。 “打开门。” 系统任劳任怨,似一双无形的手,突破屋外的雨幕,拉开紧闭的院门。 张伯这次就站在客栈内,亲眼见到,再无怀疑。 他惭愧非常:“此等小事,竟要劳烦前辈出手。” 陆见微笑而不语。 院外商队狼狈不堪,见院门打开,竟没注意门后有没有人,直直冲进客栈,几辆运货的车在院中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车上的货箱用桐油布包裹,没被雨水淋湿,商队的人穿了蓑衣,只遮了上身,下半身全被泥水浸透,进水的鞋子踩起来吱嘎吱嘎响。 黏腻得烦人。 一群人扔下车马,陆续跑进大堂,皆是身材高壮的大汉,原本宽敞的客栈挤得满满当当。 “没想到望月城外竟开了家客栈。”一人站出来面向张伯,把他当成客栈的掌柜,“掌柜的,我们想开几间房。” 张伯看向柜台后的陆见微,见她颔首,才开口道:“通铺每晚一人一百文,次房每晚五百文,上房每晚五两银子。” 哗—— 商队的人议论纷纷,这也太黑了吧! 为首之人略微皱了皱眉。 “掌柜的,这会不会太贵了些?我是金刀商行的管事,我姓赵,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可否行个方便?” 他三十来岁,身材高瘦,嘴上两撇小胡子,双目微厉,气势不俗,但身上并无武者气息。 “原来是金刀商行的赵管事,失敬失敬。”张伯拱了拱手,“我倒是想给诸位行个方便,可这房价是东家定的,我可不敢做主,还请赵管事给小老儿行个方便。” 赵管事:“……” 是金刀商行的名头不管用了吗? “时候不早了,要住就住,不住还请诸位离开客栈。”陆见微懒洋洋道。 金刀商行,听起来财大气粗,在外行事竟这么小家子气。 “欺人太甚!”一道声音愤而砸下,如惊雷霹雳,震得人耳朵发麻。 高大魁梧的男人抽刀而出,“我今天就砍了你这黑心的掌柜!” 这是队伍里唯一一个四级武师。 张伯没想到不久前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要应验了。 他上前一步,属于四级武师的气势骤然爆发,竟转瞬压倒了拔刀之人。 满堂皆静。 挥刀的大汉僵立当场。 两人虽同为四级,但四级也有高低之分,张伯修炼大半辈子,已至四级巅峰,比这四级初阶的莽夫高了两个小境界。 单凭气势就能狠压一头。 陆见微连忙提醒:“小客,开干!” 客栈内禁止斗殴,违反规则者,轻则罚款,重则偿命。 罚款可以隔空扣除,进入客栈的账户,但要适量。 系统道:“他身上共有十二两碎银,十三枚铜板。” “他刚才喊打喊杀,故意杀人未遂,全部罚没没问题吧?” “……没。” “那就好。”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一声轻笑突兀响起,柜台后容貌脱俗的女子分明不是武者,却神情淡然,丝毫未受影响。 “你笑什么?!”莽夫怒目喝问。 陆见微伸出右手,那手纤细白皙,如上好的羊脂暖玉,柔润无骨,毫无震慑力。 “店内禁止斗殴,这是本店的规则,凡是踏入客栈的人,都得遵守这条规矩,坏了规矩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十二两银子就是12000文,再加上十三枚铜板和客栈账面的一百二十文,共12133文,购买基础攻击道具花费100铜,剩余12033,1000升到二级,10000升到三级。 陆见微作势轻轻一拂。 “你欲杀我客栈伙计,虽未见血,收你几个银子不过分。” 莽夫猛地一捏钱袋,钱袋竟不翼而飞。 在她伸手之前,钱袋分明还在! 这是什么诡谲的武技?! “小客,兑换攻击道具,升到三级!” “攻击道具已生成,攻击道具已升级。” “启动道具。” “是。” 下一瞬,大堂内所有四级以下的商队成员,全都被一阵无形而浩荡的风击出客栈院墙! 除了持刀的莽夫。 再次落入雨中、站在院门外的赵管事惊呆了。 冷冰冰的雨水拍打在他脸上,他震悚地瞪大眼睛,喃喃道:“高、高人?!” 他虽非武者,但行商多年,对武者情况极为了解。 这可是三十一个人啊! 仅凭内劲外放,就能同时将三十一个人一齐从屋子里击飞而出,这是何等的强大?! 怪不得客栈收费这么高,怪不得客栈掌柜有恃无恐,只因客栈内有如此高手坐镇。 赵管事狠狠抹了把脸,今晚这脸皮不能再要了,与这样的高手结怨,绝非明智之举。 他高声道:“方才不小心冒犯了前辈,赵某在此赔个不是。我等一路奔波,又逢阴雨,心中郁闷难解,火气大了些,冲撞了堂中掌柜,实在惭愧。在下有错在先,愿奉白银千两,恳请前辈和掌柜原谅则个。” 堂中四级武师羞愧难当,黑黝黝的脸都能看出红晕。 “是在下鲁莽,还请掌柜见谅。” 张伯不比他们淡定。 方才陆见微一手“隔空取物”已然令他心惊,后又有高人出手驱散众人,更让他瞠目结舌。 “隔空取物”不是没人能做到,此技需要利用无形的内劲“隔空”取走物品,与隔空开门是一个道理。 他只是没想到陆掌柜年纪轻轻竟已达到这种恐怖的境界。 八方客栈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伯,做生意讲究以和为贵,既然赵管事诚心赔罪,便让他们进来,只不过,房钱翻十倍。至于这位武师,很抱歉,本店拒绝接待。” 张伯恭敬道:“是,掌柜的。” 武师惊讶抬头,原来她才是真正的掌柜! 他倒也果断,转身奔入雨中,离开客栈。 赵管事领着众人进来,这下没人再敢议论,就算房钱是原来的十倍,他们也认了。 陆见微安排朱月登记,自己坐着收钱。 赵管事订了三间通铺,自己住次房,加上一千两赔礼,共付1035两,银子不方便,只能用银票。 好在他们走商,常常进行大宗交易,身上备了些银票。 陆见微很大方地免了他们的押金。 一切安排妥当,她悠然上了三楼。 房门一关就原形毕露。 “打开个人信息!” 第6章 ◎步上正轨◎ 姓名:陆见微 …… 等级:2(214/10000)(逃命是唯一的选择) …… 个人资产:414银720铜(连个像样的技能都买不起) 再看客栈信息。 名称:八方客栈 …… 伙计:2人(张伯,朱月) …… 流动资金:622银653铜 防御力:1003 攻击力:9888 攻击力本有10000,使用一次后有所减损。低于10000,就无法针对高于三级的江湖客,必须及时补足。 陆见微看着账户的钱,不禁眉开眼笑,真希望送钱上门的肥羊多来几只。 “小客,把防御道具和攻击道具都升到四级。” “防御道具升到四级需要11万铜,攻击道具升到四级需要10万铜,共计21万铜,是否扣除?” 陆见微叹气:“升级只能一级一级往上升吗?先扣一万,再扣十万,那一万能不能省掉?” 也太会薅羊毛了吧。 系统:“不能。” “好吧,扣吧。”陆见微讲价无果,只能选择接受。 这就跟游戏升级一样,每一级都需要固定的经验值,就算连升两级,每级的经验值该扣还是得扣。 扣除21万后,客栈账面还剩412银653铜。 贫穷的家庭终于有了起色。 她有必要跟金刀商行交个朋友。 “对了,”系统忽然扭捏道,“客栈既然已经招了伙计,你不用负担伙计的职责,我们是不是不用分成了?你是掌柜,月钱会从客栈账面支取。” 陆见微痛心道:“小客,咱们有必要分得这么清吗?” 系统解释:“现在客栈已经步上正轨,任何一家客栈都不会给员工分成那么多。” “可是客栈信息上,所有人是我啊。” “没错,但这是系统硬性规定。”系统口吻坚决,“为了避免宿主滥用职权,挥霍无度,导致客栈账面没钱,无法继续经营。” 陆见微想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本身就是客栈经营系统,如果不分私账和公账,客栈的宿主很有可能直接花费所有的财产购买技能,提高自己的实力,导致客栈没钱,无法保障正常经营。 但系统又不能不开商城。 仅仅依靠防御和攻击道具保护客栈到底不是长久之道,客栈的宿主也必须具备一定实力。 陆见微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客栈内。 她接受了系统的规定。 “我同意,不过我得问个问题。” “你问。” “那一千两赔礼是给我的,要不从客栈账面扣?” 系统:“……高手是道具扮的。” “行吧。”陆见微没再坚持,“那我们现在说清楚,以后如果有人送我礼物或赔礼道歉,所有财物归我私账。” “不可。”系统不得不提醒她,“道具升级需要大量资金,仅凭收取房费可能再也无法升级。” 升到五级需要一百万铜,也就是一千银,还只能走客栈账面。 陆见微笑了:“如果使用道具震慑了江湖客,罚款就归公账,除此以外,都归我。” 系统:“……行。” “现在我有钱了,可以升级地图了吧?” 系统:“可以。需要升级多少?” 陆见微豪气万丈:“整个启朝版图。” “好的,地图已升级,扣除5200铜,个人账户余额409银520铜。” 如果将版图看成一个圆形,5200就是圆的半径,扣除5200铜,说明启朝版图东西或南北的最长距离约为5200公里。 她拖拽浮标,点向二十里外的望月城,果真在城外五里范围内看到几处村落。 奇怪的是,客栈方圆十里一片荒野,城外几里地却生机盎然,还有几座小山包。 为什么独独这片地如此荒凉? 陆见微关掉地图,扫了一眼“不问流年”,还差一千多两,太难了。 她对轻功向往已久,真想早日体会飞檐走壁的潇洒飘逸。 二楼客房。 赵江强压下砰砰心跳,狠狠灌了一大口冷水。 他有幸见过少东家身边的武师朋友,那武师已经六级,乃江湖第一刀客,威名赫赫,但其内劲震慑力似乎远不及方才出手的神秘高人。 莫非坐镇客栈的不止六级? 他抬头往上看,想必神秘高手就住在三楼。 如果方才要了上房,是不是就可以跟绝顶高手做一回邻居? 当然,赵江也只是想想,没这个胆子。 淋了一身雨,晚饭又没吃,他现在饥寒交迫,可又不敢询问客栈的老伙计有无热水和热食。 那可是四级武师! 让四级武师给他端茶倒水,他是嫌活腻了吗? 赵江苦巴巴地过了一夜,翌日一早就慌忙辞行,带着一群萎靡不振的汉子往望月城方向走去。 他们惨,有人比他们更惨。 商队里的四级武师昨晚在雨里等了一夜,所幸凌晨雨停,天空放晴,白天还能晒一晒。 “邹武师啊,”赵江苦口婆心道,“咱以后可不能这么冲动了,就算是家黑店,也不能上来就喊打喊杀,要讲道理的嘛。” 邹东阳抱着心爱的刀,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头皮,耷拉着眉毛,闷声闷气道:“黑店本就欺人太甚。” “其实也还好。” 邹东阳:? 赵江叹道:“咱们商行是做生意的,向来物以稀为贵。你跟着商行走南闯北,应该知道东海的珍珠珊瑚能卖到天价,江南的丝绸、滇南的玉石,哪个不是价值连城?” “这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赵江说,“你想想看,咱们走了那么远的路,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一家客栈,对旅途劳顿的客人来说,是不是格外珍贵?” “……是。” “你再想,客栈里是不是有至少六级的武师坐镇?客栈的客人是不是能受到庇佑?咱们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滥杀无辜的江湖客那么多,咱们住在客栈是不是就不用考虑安全问题?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邹东阳沉思片刻,“你说得对。” 赵江见他终于想通,松了一口气,感慨道:“也不知八方客栈背后是什么势力,一个伙计都是四级武师,那女掌柜更不简单。” “他们……很强!”邹东阳神色凝重。 四级武师的修为足够行走江湖,他本以为自己天赋不错,可昨晚见到的女掌柜,年纪比他小,却能做到内劲取物,实在令人心惊。 “此事必须要上报东家。”赵江道,“以后要是兄弟商队途径此地,千万不能得罪了高人。” 八方客栈。 陆见微换了一身雪青色襦裙,悠然下楼。 堂中朱月正撅着屁股勤劳擦地。 昨晚商队脚上沾了泥水,全都带进来了,搞得客栈脏乱不堪。 “掌柜姐姐,你醒啦。”朱月直起身体,声音脆亮道,“我和张伯烧了热水,你要洗漱,我去给你打。” 陆见微摆手:“不用,我自己来。早饭吃了吗?” “没有,等您一起。”朱月红着脸惭愧道,“我和张伯都不会做饭。” 陆见微笑道:“不会做可以学。” “男孩子也能下厨吗?”朱月疑惑。 “为什么不能?”陆见微笑眯眯问,“难道那些酒楼的厨子不是男的?” 朱月一愣,好像很有道理。 “那我要跟姐姐学!” 陆见微欣慰道:“等我洗漱完喊你。” “好!” 朱月加快速度擦完地板,恰好陆见微收拾妥当,喊他去厨房。 “为了欢迎你和张伯加入客栈,今天咱们不吃青菜面。” 朱月眼睛一亮,“那吃什么?” “杂酱面,里面有肉末哦。” “谢谢姐姐!”男孩子无肉不欢,赶路的时候吃的大多是干粮,他很长时间都没碰过油水。 陆见微笑道:“等你学会就可以自己做了。” 她耐心地教他和面、揉面、擀面,朱月学武不行,但在厨艺上不算笨,他的手很巧,陆见微只教一遍,他就能完美复刻步骤,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她不吝夸赞:“你看,你在厨艺一道上多有天赋,说明你一点也不笨,反而一点就透,更会举一反三,你真的很棒!” 朱月被夸得飘飘然,手上更加卖力。 很快,三碗喷香的杂酱面摆上桌,陆见微又当着张伯的面夸了朱月几句,朱月羞红了脸,低着头大口吞吃。 张伯呵呵笑道:“能多分担点事务自然好,不过武学不可荒废。” 朱月:“……”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掌柜姐姐,高手前辈不吃饭吗?” 陆见微神色不变:“店里没有什么高手前辈。” 朱月满眼疑惑,怎么可能? 但他没有追根究底。 陆见微心道:“小客,你看我说真话都没人信了。” 系统可惜自己不能翻白眼。 吃过早饭,自然有两人收拾碗筷,陆见微在院子里闲逛,看着宽敞的前院,感慨道: “小客,要是在这摆上摇椅,放上茶几,晒着太阳,那得多惬意。” “你可以买。”系统说。 陆见微手头有钱了,买个摇椅确实不费事,索性叫来张伯,交待道:“采买食材需要运货的驴车,你去城里买一辆,顺便去木匠铺替我定做一把摇椅。” 张伯正要应下,朱月忽然凑过来,兴奋地说:“姐姐,你想要摇椅?我可以做啊!去木匠铺买肯定贵。” “你会做?”陆见微挑眉道,“行,那就让你试试。” 怪不得小孩手上会有奇怪的茧子。 张伯忙道:“掌柜的,你别听他的,小孩子爱玩,哪会做什么木工,况且店里也没有木料和工具。” 朱月还想争取,触及张伯的眼神,只好默默咽下。 陆见微笑起来:“反正左右无事,我也挺想玩。这样吧,张伯你去城里买些木料和工具,一并用驴车运回来。除了摇椅,我还想做些其它的物件。” 她语气轻柔,言辞却不容置疑。 张伯领命,吞回劝诫朱月的话,目光投向少年兴奋期待的脸。 罢了,就让他高兴一回。 第7章 ◎买技能,练轻功◎ 张伯揣着购物资金离开客栈。 朱月也没闲着,他把整座客栈打扫一遍后,来到前院认真习武。 他自小学的是剑法,眼下手中没剑,只能从厨房取了一根柴火当剑,一招一式地练起来。 陆见微搬了凳子,坐在三楼廊道上,边晒太阳边修习心法。领悟心法精髓后,她修习起来毫无瓶颈,只需要引导内力不断在体内循环就能上涨进度条。 熟能生巧,她现在可以一心二用了。 内力在体内运转,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向院中练剑的少年,忽地挑了一下眉。 “小客,我没看错吧?” 系统:“什么?” 陆见微:“阿月以前家境不俗,学的剑法应该不算差,而我这个完全没学过剑法的人,却从他的剑招里看出了漏洞。” “哦。” “这跟心法有关吧?”陆见微莞尔,“你对我真好。” 系统嘴硬:“是你自己有学剑的天赋。他的内力很低,剑招只学得一点皮毛,你能看出弱点也正常。” “是吗?”陆见微说,“打开系统商城。” 蓝色的光屏在眼前显示。 她一点一点下拉商品列表,问:“如果我先学了其他技能,以后还能不能学你建议的那几个?” “不冲突。” 江湖上也不乏“全才”,什么武技都想学一学。技能只是运用内力的媒介,它可以将内力用不同的形式施展出去,当然,绝佳的技能对武者来说是如虎添翼。 若武功到了化境,武者也可以摒弃技能,谈笑间拈花飞叶便可杀人。 只是在初学阶段,技能还是相当重要的。 不论是依托于武器的剑法刀法,还是依托于肉身的掌法拳法,在对敌时都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陆见微新发现的能力在这个阶段就显得格外逆天。 如果继续成长下去,她就能轻易看穿对方的命门,对敌时便可一击败之。 “小客,你说我要不要兑换几个价格低的技能,先体会一下‘高手’的潇洒和肆意?” 系统:“不攒钱买绝顶轻功了?” “你看这‘横波掌’才1000铜,‘归心剑诀’才2000铜,‘雁过无痕’2000铜,我还是买得起的嘛。” “可以,但没必要。”系统提醒她,“你不使出内力还能装高手,一旦使用武技,你的伪装就失效了。” 陆见微叹口气:“那好吧。对了,你能看出来‘归心剑诀’和阿月修习的剑招,哪个更高级一些吗?” “系统商城,皆非凡品。”系统略带骄傲道,“我自然不会为宿主提供低于这个世界平均水平的武技。” 陆见微笑了:“谢谢。” “不客气。” “小客,我这人吧,有点好为人师,我看出了阿月的剑招弱点,要是不去提醒一下,心里总是痒痒的。我能不能教教他?” “当然可以。” 陆见微不动声色:“可我修习的是系统出品的心法,我能利用你出品的心法去教导别人的武技?” “当然可以。” “那我以后要是学了武技,也能传授其他人?” 系统迟疑几秒,问:“你不怕别人学会了超越你?” “不怕啊,这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武者都敝帚自珍,这个武侠世界就不会存在了。”陆见微说得大义凛然,“江湖各大门派林立,不都是传授心法、武技的地方吗?” 系统闻言惭愧道:“先前是我对你有些偏见。” 它以为像陆见微这样吝啬的人,不会拥有如此广博的胸襟。 陆见微微微一笑:“不碍事,是我隐藏太深了。给我兑换‘横波掌’、‘归心剑诀’,再加一个‘雁过无痕’。” 系统:“哈?” “还要买把武器。”她扒拉到武器栏,一个个点开详情比较,片刻后下定决心,买了一柄最便宜的剑,售价五两银子。 系统:“你到底要干什么?” 陆见微反问:“你觉不觉得,客栈需要全方位多层次地发展?” “所以呢?” “我毕竟只是一个人,以后客栈客人多了,我分身乏术,不如多培养几个打手,好为客栈分忧。” 系统惊讶极了:“你的意思是……” “没错。” “你竟舍得为他们花钱?” 陆见微义正辞严:“这是基于客栈全面发展的理念。” “不怕暴露内力低微?” “小客,使用招式不一定非要配合内力吧?” “确实如此。” 陆见微见系统成功被她绕进去,笑眯眯道:“以后为了提升客栈总体战力,保障客栈的安全,我可能会继续兑换一些武技,你可不要小气哦。” “不会。”它再抠门能有宿主抠门? 陆见微眉眼弯弯:“那就好。” 她起身靠近栏杆,俯视院中挥汗如雨的少年,从个人背包里取出一柄剑,剑鞘平平无奇。 “阿月。” 少年停下剑招,转身仰望三楼。 女子凭栏而立,沐浴在阳光下,如同画中美人,眉目生辉。 “掌柜姐姐,是不是有事要我做?” 陆见微手执长剑,挥臂一扔。 “接着。” 剑身从三楼坠落,朱月下意识接过,入手时只觉手腕一沉,实实在在的重量让他面露惊喜。 用柴火练剑,无异于用茅草写字。 他迫不及待地抽出剑,一道雪亮的光芒刺向他的眼—— 此剑绝非凡品! 他虽不爱练剑,却在看到这柄宝剑时,油然而生喜爱之情。 以前家中有间兵器房,专门陈列各类兵器,剑乃百兵之君,房内不乏各类宝剑。 据他所知,每一柄剑都价值不菲,或可高达数万两,而手中这柄冷冽凛然的剑,竟丝毫不比家中那些宝剑逊色。 朱月双目轻颤,问:“姐姐给我这把剑是……” “练剑岂能少了剑?”陆见微观他神色,便知这把剑在他眼中绝对不俗,“你拿着练。” 朱月呆住,感激、敬重等情绪在他胸腔处激荡蔓延,喉咙处如被一团棉花堵住,万千言语无法诉说。 待酸涩过去,嗓子能发出声音,陆见微却已回了房间。 “小客,我学一下‘雁过无痕’。” 一本薄薄的册子掉落,陆见微翻开第一页。 这是她向往已久的轻功,虽远不及“不问流年”,可毕竟是轻功啊! 每种武技都有数量不等的招式,招式是逐级往上的,只有领悟前面的招式,才能继续往后学。 “雁过无痕”共九式,绝大多数武技的招式数量都是九,估计是因为九乃极数。 第一式叫“飞雁”,大雁也是从学会飞开始。 在心法的加持下,陆见微很快领悟“飞雁”的技巧。 她站在地板上,将内力运转于双足,依靠内力的托举,颤颤巍巍往房梁上飘。 “啪叽。”中途没有转换成功,摔回地板。 有内功护体,摔一下不妨事。 她爬起继续练习。 不论陆见微多有天赋,武技这东西都得熟能生巧,她不断地反复地练习,不知摔了多少次,才终于学会从地板“飘”到房梁,就如大雁滑过天空,轻盈优雅。 巨大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陆见微学习兴致越发浓厚,所谓一通百通,熬过初学的滞涩,后面的也就顺理成章。 在张伯赶车回来时,她已经学到第三式。 个人信息实时更新。 技能:雁过无痕(3/9)(如此笨重的大雁真是少见) 陆见微:…… 她无视括号里的内容,满心喜悦地走下楼。 张伯停车门外,听到院内传来长剑挥舞的声音,不由心生困惑。 有人在练剑? 他推开门。 朱月看到他,忙不迭跑过去,一脸兴奋道:“掌柜姐姐借了我一把宝剑!” 他献宝似地举起手里的剑。 张伯瞳孔微缩,目光凝在剑上,久久无法挪开。 凭他大半辈子的眼力,这柄剑的价值不可估量。 八方客栈果然来头不小,如此珍贵的宝剑都能随便拿出来。 他心中敬畏更深。 张伯抬起头,语重心长道:“以后尽心为客栈效力。” “嗯!”朱月自然无异议,又探着脑袋看驴车上的货物,问道,“张伯,这么多东西,你怎么运出来的?” 不守规矩的江湖客肆无忌惮,官府不可能坐视不管,具体的措施就是出入城管理更加严格。 不仅进城要查验,出城也要查验。 江湖客若是在城中偷盗大量财宝,只能选择搬运出城——轻功并非无敌,超出一定重量,江湖客无法借用轻功带出。 运送货物出城需出示路引和购买记录,如此也能防止江湖客行鸡鸣狗盗之事。 当然,这种规定只能挡住一些等级低微、脑子僵化的江湖客,想要运货出城又不被盘查,方法多得是。 张伯道:“我借口有事,雇了一村民运货出城,再去城外会合。” “原来如此。” “我去卸货,你继续练剑。” 张伯驱赶毛驴进了厩棚,从车上取出草料,倒进食槽里供毛驴嚼用。 等货物全都处理妥当,他才掸掸衣服上的尘土,恭敬步入大堂,见到柜台后的陆见微,躬身作揖。 “掌柜的,木料和工具都买回来了,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掌柜的言明。” 陆见微语带笑意:“辛苦了。你说。” “城外百姓有意长期售卖食材给客栈,也愿意向客栈提供木料。不知您是否愿意?” 进城要交费,比起进城,村民们宁愿多走十几里路卖给客栈。 “客栈没客人,收购那么多食材吃不完。” 先前张伯提过此事,陆见微以为只是一次交易,没放在心上,遂应允。 张伯提议:“村民有自制的酸菜、腊肉、咸鱼等辅菜,腌制后的食材能保存更久,客栈不妨买些备着。” 陆见微眼睛一亮,有道理啊! 即便村民没菜没肉,也可以让他们帮忙去城里购买和腌制,给他们点辛苦费,想必他们会很乐意。 其他杂事也可以找村民帮忙跑腿,不需要张伯亲自去城里采购。 如今张伯是客栈的最高战力,能不离开还是尽量不要离开。 “也好。”陆见微应下,“你出面与村民签订契约。” “是。”张伯领命退下。 陆见微叫住他,状似随意问:“你擅长什么武技?” “小老儿惭愧,只会些粗略的掌法。” 陆见微笑道:“莫要妄自菲薄。” 她果真猜对了。 张伯掌心并无武器留下的厚茧,估计学的是拳法或掌法。 她买下“横波掌”,也算是赌对了。 第8章 ◎又来新客◎ 自金刀商行的商队离开后,客栈一连半月都不见人影。 客栈没客人,三人都无所事事,只能没日没夜地修习武功。 中途有个村民来了一次。 和张伯签订契约的是临月村的一位年轻人,名叫牛强,相貌寻常,为人爽朗大方。 他根本不知道这里多了一家客栈,之前和张伯谈生意的时候还将信将疑,等他站在客栈门前时,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拳头。 跟八方客栈相比,城里最豪华的酒楼就是个弟弟! 他怀着敬畏的心进来,又怀着捡到宝的喜悦离开。 客栈的收购价竟然不比城内的低! 这对乡亲们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 十几里路不过小意思! 他们约定好,每半个月,牛强运载村民提供的食材前来客栈,如果客栈有需要他代为采买的物件,他收取一定的跑腿费帮客栈进城购买。 牛强走后,陆见微问:“半个月送一次,客栈能否消耗得了?” 张伯笑道:“掌柜的可还记得金刀商行?” “自然记得。” “赵管事定会将此事告知商行东家,或许以后客栈会热闹起来。” 江湖上突然出现一座神秘莫测的客栈,势必会引人探听虚实。 他相信,金刀商行肯定会派人前来。 不论以何种手段探究,只要客栈依旧保持神秘,便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客人”。 陆见微听明白了。 她目露赞许,说道:“你为客栈尽职尽责,便为我演示一下掌法,如何?” 张伯:? 这二者有何关联吗? 但他半句没问,也不推辞,演示掌法而已,说不定陆掌柜只是想试试他的深浅。 他来到前院,拱手行礼:“小老儿献丑了。” 言罢,双手成掌,内力化为怒叫的洪流,全部灌于掌心,随着掌法变幻,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扭曲。 他一共演示了八式,收功后惭愧道:“最后一式迟迟未能参悟。” 陆见微神色平静:“此掌法叫什么名?” “烈风掌。” 陆见微颔首,问道:“我不通掌法,你要是不嫌弃,不妨听听我的看法。” “请指教。”张伯谦虚拱手。 陆见微面容肃穆:“方才第二式,力度虽不俗,但有处致命的破绽。” 张伯:? 他修习了大半辈子,靠着烈风掌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从来不知道什么致命的破绽。 陆掌柜真的不是在胡诌? 他心中惊疑,面上却不显,只道:“愿闻其详。” 陆见微看向朱月,伸出手掌道:“剑鞘给我。” 朱月连忙递上剑鞘。 他不傻,知道陆掌柜是在指点张伯。 陆见微手持剑鞘,说:“你我皆不用内力,你使出第二式试试。” 张伯应下,起手攻来,掌风虽无内力,但威势不俗,速度极快。 却见陆见微不慌不忙,漫不经心间,剑鞘击中他左腿的伏兔穴。 掌风瞬间消散,他冷不丁倒退几步,稳住身形后,惊恐看向陆见微。 竟然是真的! 就在剑鞘碰上他伏兔穴的时候,他的掌法就已被破解。招式虽未用内力,但需牵动全身肌肉。 只是轻轻一点,他就瞬间溃败。 倘若这些年有人看出他的破绽,并用这个破绽攻击他的命门,他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张伯心神俱震,一时忘了言语。 “第五式也有破绽,破绽在期门穴。”陆见微收回剑鞘,“你若不信,可以再试试。” 只要是武技,不可能没有破绽。 破绽的多少和深浅,在实战中往往能起到决定性作用。 张伯修习的掌法威力不错,破绽却不少,好在藏得较深,寻常江湖客看不出来,能看出来的高手也不屑于指点。 “多谢掌柜赐教!”张伯回过神,满心感激。 陆见微笑了笑:“你是客栈的伙计,此等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就问这个员工福利香不香! 张伯心道:这可不是小事,知晓自己的破绽,以后在对敌中便有所防备,关键时刻可以保命,间接来说,陆掌柜算得上他的救命恩人了。 又是收留,又是指点武技,此等恩情实在无以为报。 朱月也为张伯高兴,他壮着胆子问:“掌柜姐姐,你能不能帮忙指点一下,我的剑法有没有错漏?” “阿月。”张伯出声提醒。 陆掌柜愿意指点是善心,他们不能当做理所当然。 “无妨。”陆见微温和道,“那日你在院中练剑,我已看出有几处不妥。” 朱月惊喜道:“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等摇椅做好,我自然会教你。”陆见微没有立刻答应。 她对伙计的要求是:必须为客栈创造足够的价值。 只有这样,才能获得福利。 朱月闻言毫不犹豫奔向后院,继续他的手工大业。 既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能受到高人指点,世上竟有这般好事! 陆见微回到三楼继续修习心法。 她的心法进度条还差一点就能突破10000,到达三级。 “雁过无痕”已经学到第四式,每天却只能在房间里飞来飞去,她渐渐失去了兴趣。 “你不打算将‘横波掌’教给张伯?”系统看不懂陆见微想做什么。 陆见微惊讶:“我何时说过要教他这个?” 系统:“你之前不还问他修习什么武技吗?” “所以呢?” “掌法不是为他准备的?” 陆见微摇头:“我这个掌柜这么廉价的吗?指点他们的武技已经够给面子了,还要我主动教他新的掌法?这可是我花钱买的!” “那你买掌法干什么?” 陆见微若有所思:“我不是不能教,但什么时候教,该怎么教,还得好好斟酌。” 她可以做个亲和的掌柜,但不能成为滥好人。 系统很好奇:“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等一个机会罢了。” 闲散的日子消逝飞快,又过几日,陆见微终于修到三级。 她看着等级后头的五个零,忽然觉得心累。等级越往后,修为越难提升。 三级到四级要十万,四级到五级要百万,都不知道要练到猴年马月。 “小客,有没有能提升修炼速度的方法啊?” “别人修炼都是以年为单位,就你是天,还不满足?” “难道就没有天才武者?” “有是有,但人家从小就开始修炼,江湖上最天才的武者,三岁开始修炼,修习十年也才五级,你数数你自己修炼了多少天,现在几级了?” 陆见微:“……好吧。” 是她贪心了。 好在心法越来越熟练,她完全可以全天候修习内力,二十四小时不停息,睡觉的时候内力也能自如运转。 每次的运转,都会对内力进行锤炼和提升。 她俯瞰荒野,轻叹道:“下一个大客户在哪里呢?” 系统:“梦里什么都有。” 望月城。 牛强在山里捉了几只竹鼠,送来城里卖给悦来酒楼。 这是望月城最大的酒楼,掌柜姓周,东家姓薛,是望月城的首富。 周掌柜是个和气人,跟牛强相熟,接过他篓子里的竹鼠,笑眯眯道:“竹鼠肉质鲜嫩,以后可以多送些来。” 牛强为难道:“过几天要秋收,我可能没工夫。” “没事,等秋收后再送。”周掌柜并不强求,“不过你这段日子进城少了,家里有事?” 牛强农闲时常进城做些杂工,有时候下工早,便来悦来酒楼跟周掌柜打个招呼。 “没什么事,就张罗着帮乡亲们送货。” 周掌柜随口问道:“送什么货?” “给八方客栈送些食材。” “什么八方客栈?”周掌柜疑惑道,“城里新开了客栈?” 牛强摇头解释:“不是城里的,开在城外荒地上,建得可高可大了。” “跟咱家酒楼比呢?”周掌柜被激起了胜负欲。 牛强诚实道:“比悦来酒楼大多了。” 周掌柜:“……” 他顿了顿,问:“开了多久?” “一个多月了吧。” “我怎么一点也没听说过?” 牛强挠头:“可能客栈没什么客人,所以没人说吧。” 他是真心为八方客栈感到惋惜,开在那种荒郊野外,有客人才怪。 望月城内也有客栈,客人大多是从西北边来的行商,他们来望月城做生意,便在城内客栈停留休息。 这些人不会出南城门,他们大多知道城外除了荒野,什么都没有。 望月城位置偏远,对繁华地带的商队来说,他们也不愿走这一遭,除了身携特殊任务的商队。 周掌柜自然知晓内情,叹道:“不知那客栈东家是谁,竟也不提前做些调查。” 客栈建得再高再大又有什么用? 此事没在他心里留下多深印象,但他去薛宅向东家汇报酒楼经营情况时,稍稍提了一句,当做笑料讲了。 碰巧少东家在旁听闻,立马来了兴致,问:“南门外真有人开了家客栈,比咱家酒楼还高还大?” 掌柜不敢保证:“只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 “正好闲来无事,我去瞧瞧!”薛少东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玩性大的时候。 他在城里待得腻烦了,乍一听到城外的新鲜事,不管亲爹的阻拦,带上小厮,骑着马奔出南门。 “那不是薛少爷吗?他急急忙忙出城干什么?” “谁知道呢,许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了。” “南门外有什么好玩的?都是一片荒地,要去也去西城外吧?” “管他呢。” 薛少爷一路疾驰,二十里地倏然而过。 茫茫荒原中,一座客栈乍然映入眼帘,高大巍峨,庄严规整,屋顶的瓦片泛着琉璃般的光泽。 薛少爷兴奋下马,来不及使唤小厮,便已亲自敲响院门。 第9章 ◎真的是武者!◎ “微微,有人来了。” 小客出声提醒,陆见微断开深度修习,睁开眼睛。 心神越沉,她的内力提升就越快。 地图上,两个绿点正从望月城方向快速驶来,应该都骑了马。 这年头,能骑得起马的都不缺钱,能骑得起两匹马的更不缺钱。 “终于又有大客户了。”她抻了抻懒腰。 小客泼冷水:“也许只是途径客栈。” 陆见微眉眼弯弯:“我有预感。” 片刻后,两个绿点停在客栈院外。 陆见微听到敲门声,不用问系统,她就已经感知到来人并非武者。 朱月在院子里练剑,第一时间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一人牵一匹马。 他依旧做少女打扮,很能唬人。 “客人是要住店吗?” 薛少爷愣了一下,没想到开门的是个小姑娘,旋即见他手中握剑,便再也顾不得姑娘与否,目光灼灼问:“你是武者?” 朱月警惕心起,肃着脸道:“不住店我就关门了。” “别别别!”薛少爷连忙钻进院子里,“我住店!” “哦。” 朱月收了剑,上前去牵马,想将马拉入马厩,马却不听话,怎么拉都拉不动。 “阿贵,你去栓马。”薛少爷吩咐。 小厮立刻将马牵去马厩。 朱月松了口气,对薛少爷态度和善了些,说道:“请随我来。” 主楼六扇门齐开,门右侧竖着一块木牌,上书——客栈内禁止斗殴。 薛少爷瞧得新奇,问:“如果斗殴会怎么样?” “我不清楚,会有掌柜出面。”朱月迈进大堂,见到已经坐在柜台后的陆见微,眉开眼笑道,“掌柜姐姐,有客人来了。” 之前买回木料,除了做摇椅,还做了价目表和菜单,并排放在柜面上。 薛少爷没注意两块木牌子,只好奇瞅向陆见微。 这荒野客栈的掌柜竟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薛少爷家教不错,不敢孟浪,忙垂下眼皮,薄红着脸道:“在下望月城薛关河,冒昧来此,叨扰了。” “上门即是客,你要住店?”陆见微不动声色打量他。 身着绸缎,衣领绣着金线,腰间坠玉,脚上蹬着皮靴,全身上下没有便宜货。 是个富贵窝里的小少爷。 薛关河羞涩过后,又恢复平日的胆量,盯着朱月手里的剑。 “掌柜的,这是你妹妹?” “有什么问题?”陆见微没正面回答。 薛关河目露期待:“她是武者?” 陆见微暗自挑眉,对他的心思有几分明了。 这世上,能学到武功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跟薛关河一样,没有机会接触到武学。 寻常百姓自然也有向往江湖的。 朱月目露戒备:“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住店就住店,打听这些做什么? 薛关河干笑两声,嗫嚅道:“我、我……” “我”了半天,也不敢将心里话说出来。 陆见微有耐心,朱月却急着去练武,没工夫跟他墨迹,问:“你到底住不住店?” “我住!”他大喊一声。 先住下再说。 朱月指了指价目表,“住什么房间?要几间?” 薛关河这才注意价目表,不由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太贵了吧!” 他的确是不缺钱花的富贵少爷,但又不是完全不食人间烟火。 家里的产业他多少接触过,知晓一般客栈的要价。 这、这莫不是一家黑店?! 她们是武者,他就一个寻常百姓,肯定打不过,说不定还会被扒皮抽筋,做成人肉包子。 江湖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薛关河倒退一步。 小厮阿贵也被吓到,主仆二人脑回路出奇一致。 “少爷,老爷让我们别玩太久,这么长时间没回,老爷肯定会派人来找,护院们都有一身好武艺,咱们每次都会被逮回去。” 薛关河猛地醒神,隐晦地赞了他一眼,道:“那还是赶快回家吧,要不爹又要家法伺候。” 朱月:“……” 陆见微笑意盈盈,静静看着他们演戏。 “叨扰店家了,告辞。”薛关河强迫自己冷静,吩咐小厮,“阿贵,把马牵出来,咱们回家。” “好嘞!”阿贵转身,试探地踏出一脚。 无人阻拦。 他又迈出一步,还是没人叫住他。 两人心下大定,慌忙跑出大堂,直奔右手边的马厩,牵出两匹马,绝尘而去。 小客:“小肥羊跑了,你的预感不作数哦。” 陆见微笃定:“会回来的。” 薛关河疾驰入城,回到家中后,直奔薛老爷书房。 “爹!” 薛老爷放下书,一脸讶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还好我跟阿贵跑得快,要不然就要被黑店做成人肉包子了!”薛关河心有余悸。 薛老爷惊得跳起来,忙问怎么回事。 薛关河仔细诉说,讲得那叫一个惊险刺激,还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智勇双全的少年郎。 “……” 薛老爷捋捋胡子,沉吟道:“倘若真是黑店,黑店里有武者坐镇,你跟阿贵岂会轻易脱离?” “要价那么贵,怎么可能不是黑店!” 薛老爷说:“咱家酒楼有道招牌菜,一份卖价十两银子,这么说也是黑店?” “这怎么能一样?那道招牌菜费了多少珍贵食材,成本本来就高,卖十两已经算是厚道了!”薛关河不服。 薛老爷压低声音:“那你说,任用武者当伙计和掌柜,这家客栈是不是咱们这儿的独一份?培养一位武者耗费的钱财可比招牌菜多得多。你再想想,倘若你能享受到武者的服侍,你什么感觉?” 薛关河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那感觉,简直爽上天啊! 平日里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武者放低身段伺候他一个寻常百姓,就算要价高些又怎么了?! 薛关河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 “那我再去瞧瞧?” 薛老爷拦住他:“先等等,我让人去县衙问问。” 如果是江湖客开的黑店,一般不会去官府登记信息。 不过片刻,前去打听的仆人来报:“老爷,县衙的登记簿里确实有八方客栈,客栈的主人姓陆,是个女子。” 薛家父子同时松了口气。 那应该不是黑店。 薛关河却又懊恼:“我先说了住店,后又说了不住,陆掌柜不会认为我是故意耍她玩吧?” 武者可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薛老爷凝眉道:“此事确实是你做得不妥当,这样,你立刻备上厚礼,我让几个护院送你去客栈赔罪。” 薛关河苦哈哈道:“可是时候不早了,等我回来城门都关了。” “那就明早再去。”薛老爷想了想,到底舍不得儿子,“算了,明天你别去,我亲自去。” 若有危险,他先扛着。 “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薛关河坚定道,“我自己去,爹,家里的生意离不开您。” 薛老爷叹道:“也罢,我再叫人打听打听客栈的消息,周掌柜不是认识临月村的人吗,那人跟客栈打过交道,请他来问问。” 牛强正要出城回村,在城门口被急忙找来的周掌柜连拖带拽进到薛宅。 他一个小人物,乍然见到薛老爷,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 “别紧张,我就是想问问八方客栈的事情。”薛老爷笑得和蔼可亲,“听说你帮助乡亲运货给客栈,是不是?” 牛强见他和善,放心大半,回道:“客栈跟乡亲们买吃食,我负责运送,赚点跑腿钱。” “这样啊,客栈的收购价是多少?” 牛强:“跟城里一样,还省了乡亲们的进城费。” “不错。”薛老爷笑着点头。 他已经大致确信,八方客栈并非杀人越货的黑店。 他赏了牛强一些铜板,叫来管家,吩咐他去库房挑一些贵重的礼品,今晚备好,明天直接去客栈赔礼道歉。 夜凉如水。 朱月盘腿坐在床上,忧心问张伯:“店里的房价是不是定得太高了?今天吓跑两个客人,当咱们是黑店。” 张伯丝毫不慌:“掌柜的自然有其用意,说不定明天就有厚礼送上门。” 他活了大半辈子,深知寻常百姓对武者的敬畏,他们压根不敢得罪武者,就怕悄无声息间被武者抹了脖子。 那薛少爷是城中首富家的公子,薛东家要是不蠢,定然不会放弃这次与武者打交道的机会。 赔礼道歉是敲门砖,倘若能借此事与武者交好,对薛家而言也算是一个助益。 “厚礼?”朱月不懂,“谁来送礼?” 张伯笑呵呵道:“我也说不清。” 要么薛少爷自己,要么薛老爷替他来。 翌日晨光熹微,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南城门,一路往荒野行去。 陆见微用完早饭,吩咐朱月将做好的摇椅搬到前院,摇椅右侧放置茶几,她靠在摇椅上,悠然品茗。 左前方张伯练习掌法,右前方朱月研习剑法。 她观察片刻,忽道:“阿月,你的剑招太散。” 朱月会意,忙惊喜转身。 “还请掌柜姐姐赐教!” 陆见微支着颐,含笑的眼中盛着清晨温煦的光,声音柔和,带着江南特有的轻软。 “第一招,剑尖出击时再下压三分;第二招,上臂递出时与肩垂直;第三招,刺向对方时左腿……” 院门外,薛家父子早已踏下马车,仰望八方客栈的匾额,均面带激动之色。 竟真的是武者! 第10章 ◎收到厚礼◎ 薛家父子进了前院。 两人站在陆见微面前,拘谨行礼。 薛老爷亲自捧出一方木匣,诚恳万分。 “在下姓薛,薛平山,是望月城悦来酒楼的东家。昨日犬子冒昧闯进贵店,说了一些胡话,年轻人不懂事,还请陆掌柜原谅他的鲁莽,这是薛某的一点心意,请陆掌柜笑纳。” 言罢,瞪了一眼薛关河。 薛关河鞠了一大躬,声音紧张得有些干涩:“昨日是我冲撞了陆掌柜,陆掌柜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冒犯。” 望月城首富再有钱财,在身怀绝技的武者面前,也不得不伏小做低。 江湖客肆无忌惮,枉顾人命,给寻常百姓带去绝对的震慑,如今却都便宜了陆见微。 她没说话,而是伸出右手。 朱月极有眼色,捧着茶盏恭敬奉上。 父子二人神情微变,却什么都不敢说。 薛老爷尚能藏住情绪,薛关河嘴唇都要咬破了。 “小客,检测匣子里有什么。”陆见微吩咐。 系统:“几张银票,还有几颗珍珠。” 看着少,其实单一颗珍珠就能卖上高价。 “真可惜,别人送的礼不算客栈经营收益,不能入客栈账户,我就不客气了哈。” 系统懒得理她。 陆见微浅尝一口茶,放下茶盏,抬眸看向薛家父子,说:“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年轻人在外行走还要注意分寸,别人可没有我的好脾气。” “那是那是,陆掌柜虚怀若谷,薛某在此谢过了。”薛平山暗暗松了口气,转而道,“薛某不才,在城中开了一家酒楼,客人们给面子,喜爱小店的招牌菜‘醉仙捧玉’,昨日犬子冲撞了您,薛某亲自设宴赔礼,不知陆掌柜愿不愿意拨冗前往?” 陆见微笑了笑:“我不爱出门。” 她倒是挺想尝尝什么“醉仙捧玉”,但她现在才三级修为,江湖危险得很,她还是继续苟在客栈装逼吧。 不管是电视剧还是小说,只要主角出门,必定会遇上麻烦事,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主角,但被系统绑定,注定是要不走寻常路的。 她最怕麻烦了。 薛平山闻言,立即道:“若是您不嫌弃,薛某可不可以借贵宝地一用,亲自下厨赔罪?” 他能在望月城甚至北地其他城池经营悦来酒楼,靠的就是他们薛家的做菜秘方,他自己本身也颇为擅长厨艺。 只是当了东家后,已经很久不亲自出手了。 陆见微很欣赏他的灵活变通,面上浮现一丝笑意:“薛老板都这么说了,我若不尝尝你的手艺,岂不可惜?” “哈哈,多谢陆掌柜给薛某这个机会。”薛平山拱了拱手,“薛某这就吩咐仆从去城中取来食材,烦请陆掌柜等上一等。” “无妨。”陆见微道,“今日天气甚好,薛老板和薛公子不如坐下一同品茗。阿月,去搬两把椅子来。” 朱月应了声。 薛平山暗中给薛关河使眼色,薛关河立刻意会,忙道:“我去搬就行!” 朱月:“一起吧。” 椅子搬出来后,薛家父子坐在下首,同陆见微一起观看张伯、朱月练武。 朱月的剑练得着实青涩,张伯的掌风则成熟丝滑,挥舞起来虎虎生风,有种奇特的韵律,瞬间勾住了薛关河的心神。 薛关河之前更喜刀剑,但看过朱月练剑之后,发觉练剑没想象中潇洒飘逸,反而掌法更加强劲玄妙。 他盯着张伯瞧个不停。 薛平山心中暗叹,这小子一直都想拜师学艺,只可惜没人能看上,就算拿出再多的钱,那些武者都不愿传授真正的武学。 为了儿子以后不受欺负,为了薛家能够有人庇护,他今天就是拼了这张老脸,也要求一求陆掌柜。 不多时,仆从快马加鞭送来食材,薛平山亲自去了厨房,薛关河跑去给他打下手。 菜还没端上桌,香味就勾得人食指大动。 陆见微穿来快有两个月,虽然会做点饭,但她嫌麻烦,一日三餐大多吃的是面,早就吃腻了。 乍一闻到菜香,馋虫立刻上涌。 朱月的剑都练不下去了。 怪不得薛家能成为望月城首富呢,光靠这厨艺就能吸引无数饕客,而且他们不止望月城一家,北地其他城镇都有分店,说是日进斗金也不过为。 不多时,薛家父子端菜上桌。 “陆掌柜,薛某献丑了。”薛平山谦虚道,“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他拾起公筷,竟要亲自为陆见微布菜。 陆见微连忙阻止:“不用,我自己来。” 她装逼只是为了唬住对方,不是真的为了让别人给她做牛做马。 “你们都坐。” 她高坐上首,张伯和朱月位于左下,薛家父子直接坐到了末席,脸上没有丝毫不情愿的神情。 陆见微:“……” 她再次深切体会到普通人面对武者时的谨小慎微。 “陆掌柜,这就是小店的招牌。”薛平山指向最中间那道菜,低声为她介绍,“主食材是精心喂养的鸽子,辅以几种温和滋补的药材,鸽腹中藏有白菜,白菜味甘清甜,可以解腻。” 陆见微奇道:“醉仙是何解?” “人都想飞到天上当神仙,飞禽是最接近神仙的,鸽子又是信使,或许哪一天就能将人的祈祷传到神仙耳中,所以我就用‘仙’代替。” 陆见微提筷夹了一块腿肉,凑到鼻端,果然,肉中有股淡淡的酒味,似清甜的果酒,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这就是‘醉’吧?”她说着,肉放入口中,由衷赞道,“不愧是招牌菜,味道一绝。” 薛平山笑容满面:“这种小心机瞒不过陆掌柜的火眼金睛。您喜欢就好。” 陆见微:“……” 过了过了,再吹捧下去,她都要飘了。 “能尝到薛老板的手艺,是我的荣幸。”她慢条斯理道,“日后若是有需要,薛老板可以来客栈找我。” 薛平山心神大震,他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亲自下厨,不就为了这句话吗? “不瞒陆掌柜,薛某确实想请您帮个忙。”他给陆见微斟了一杯酒,酒也是他的珍藏,平日根本舍不得拿出来。 陆见微不喝酒,但也没阻止。 “说说看。” 薛平山扫一眼神色激动的儿子,说道:“犬子自小就想习武,只是我薛家没有门路,他一直没有机会学到真正的武功。我不求他能靠武学光耀门楣,只求他以后能保全自己性命就行。” “薛公子多大了?” 薛关河老实道:“十六。” “这个年纪,学武恐怕不容易。”根骨快要长成,再从头练起,必定要耗费更大的心血,还不一定学有所成。 薛关河脸色爆红:“我、我也没想过学成盖世神功,我就是想能跟江湖客一样,飞檐走壁,行侠仗义。” 最关键的是,不会轻易被人杀害。 但当着陆见微三人的面,他不敢说武者滥杀无辜的话。 陆见微问:“你想拜入哪个门派或武学世家?” 薛关河瞅一眼张伯,期期艾艾道:“我、我可以拜这位前辈为师吗?” 张伯:? 不拜掌柜的来拜他? 他摇摇头道:“我不收徒。” 说完观察陆见微的神色,见她没有不悦,便放下了心。 薛关河再次被拒,心中彷徨至极。 “陆掌柜,”薛平山忙道,“倘若犬子能够拜师学艺,必少不了束脩,只要陆掌柜不嫌弃,日后但有差遣,薛某义不容辞。” 陆见微故作沉吟,薛家父子不敢打搅。 她在心中问系统:“小客,你能检测出小薛的根骨吗?” “需要收取检测费。” “你一个系统这么爱钱干什么?” “系统也要能量维持运行。” “是吗?” “爱测不测。” “检测费多少?” “看你选哪个套餐。” “……” 陆见微察觉到系统的抠门度又升级了,不会是看她收了这么多礼,心态不平衡,见缝插针非要薅她羊毛吧? 看在系统还算好用的份上,她愿意让点利,问:“都有什么套餐?” “只测根骨,100铜;测根骨加建议心法,1000铜;测根骨加建议心法加建议武技,5000铜。” 陆见微:“你是靠黑心起家的吗?” 系统:“彼此彼此。” 陆见微考虑片刻,说:“测根骨,建议心法。” 系统:“根骨天赋,75%,中等偏上;建议心法,浮回心经。已从宿主个人账户扣除1000铜。” 陆见微心在滴血,但谁让薛家给得多呢? 她抬眸,漫不经心问:“贵府财力深厚,倘若真的捧着大把钱财追求武学,不会没有人答应。” 薛关河惭愧垂首,拳头在桌下捏得死紧。 “实不相瞒,关河的确拜过师,可是,”薛平山叹息一声,“钱财没少散,却没有习得一招半式,教他的师父都说他是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没有习武的天赋。” 怕陆见微嫌弃,他又解释:“只要能学得一招半式就行,不求能学得多好,再笨的人也不可能一点都学不会吧?” 即便真的学不了,还能有一段师徒情谊,看在这一段师徒缘分上,以后儿子遇事,也不会没人撑腰。 陆见微轻笑:“你们就不怕我也拿钱不办事?” “陆掌柜胸怀坦荡,能就是能,不能就是不能,您将客栈开在这,既是临月村百姓的福气,也是望月城的福气。”薛平山不吝恭维。 陆见微沉吟片刻,忽问薛关河:“会不会做饭?” “会!我会的!” 陆见微颔首:“我不收徒。但是——” 薛家父子睁大眼睛,呼吸急促。 “薛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留在客栈,我自会教他武艺。能学到什么地步,端看他自己。” 薛关河激动得满脸通红,腾地站起来,条凳与地板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响动。 他急步走到陆见微面前,砰然跪地,行了一个大礼,眼中含泪,郑重道: “师父!” 陆见微轻叹:“……说了不收徒。”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这个世界师徒之间是很讲究规矩的,陆见微不想无痛当妈,负责别人的人生。 薛关河抿抿唇,道:“师父,以后徒儿会孝敬您的!您要是不喜欢我叫您师父,我以后都不叫,但在心里,我还是将您当成师父。” 陆见微:“……”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你先起来。” 等薛关河回到座位,她才继续道:“你喜欢哪种武技?剑法、刀法等等,你可以选一个,当然,你要是学得快,也可以同时选几个。” 此话一出,四人皆默。 陆见微挑眉:“有问题吗?” 朱月率先打破沉寂:“掌柜姐姐,真的可以随便选吗?不管什么武技你都有?” 陆见微:“为什么不能呢?” 四人:“……” 就是江湖各大宗派都不能随意拿出各式各样的武技啊! 八方客栈到底是什么来头? 薛家父子更觉得自己捡到宝了,这个师父拜得太值了! 薛关河兴奋得头晕脑胀,说出此生最可怕的话:“掌柜的,我不知道自己适合哪一种,可以都试试吗?” 张伯:“……” 朱月:“……” 当菜市场买菜吗?还要挑一挑。 武技再多也不能这么祸祸,陆掌柜肯定不会答应。 却听陆见微道:“自然可以。不过我目前手上只有剑法、刀法、掌法,其余武技还要费些工夫。” 薛平山立刻道:“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薛某能做到的一定做!” “收集不同武技,自会有些麻烦。”她委婉道。 薛平山会意:“关河能留在客栈跟您学习武艺,薛某感激不尽,明日定会奉上束脩,还望陆掌柜切莫推辞。” 陆见微笑道:“薛老板客气了。” 言罢,宾主尽欢。 饭后,薛平山乘坐马车离去,留薛关河在此。 少年很有眼色,抢着收拾碗筷。 “小薛。”陆见微上了一趟三楼,很快下来,拿着两本书,唤他近前,“一本是心法,适合你的根骨,你要潜心修习。另一本是掌法,你先练练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先请教张伯,他是用掌的高手。” 张伯闻言,不由心痒难耐。 不知比起他的烈风掌如何? “多谢掌柜的!”薛关河喜笑颜开,抱着册子就要回房钻研,没走几步又回来,问,“掌柜的,我住哪里啊?” 陆见微正上楼,头也不回。 “一楼伙计房,阿月,你替他安排。” 她得赶紧上去查看薛家送来的厚礼! 第11章 ◎高手来了!◎ 木匣里共三张银票,每张银票一千两,合计三千两。 珍珠八颗,个个品相上乘,折算成市价,一颗起码也得三百两。 加上个人账户的余额,陆见微现在共有五千八百多两银子! 她打开系统商城。 《不问流年》、《疏星剑诀》、《卷霜刀法》加一起需要4000两,《春秋药经》单本就要5000两。 她思索片刻,还是选择先买前面三本。 在这个危险的世界,拥有强大的武力值才能保障安全。 点击购买,账面还剩下一千八百多两。 她逛进武器栏,目光忽地一凝。 “小客,我记得之前武器栏的第一个商品不是这个吧?” 系统:“你选择‘疏星剑诀’和‘卷霜刀法’后,商城便会为你推送最适合你的武器,只有适配的武器,才能发挥出百分百的威力。” 陆见微:“……” 这是要把她往死里薅啊! “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别人送不送礼,也不在乎客栈账面有多少钱,反正我赚的钱到最后还是会花在商城里。” 系统:“但你学到了知识,知识是无价的。” 陆见微吐槽:“可承载知识的道具太贵了啊!” 武器栏,第一件商品是疏星剑,售价1500两,和剑诀价格等同,第二件是卷霜刀,同样如此。 陆见微不得不怀疑:“小客,你给我推荐的不会都是滞销商品,故意包装成无人能练的被埋没的超级精品,然后骗我这个冤大头吧?” “我们同气连枝,我不会做出有损客栈的事的。”小客认真解释。 “好吧,但如果你卖得便宜,我的实力不就会提升更快吗?” “这样会助长不劳而获的风气,贪心不足蛇吞象。” 陆见微:“……” 算了,就这样吧。 她狠狠心,咬牙买下疏星剑。 账户只剩下三百多两,她直接划到日常用品区域,买了几套衣物。 不得不说,商城里的衣服不仅美观,质量也上佳,一套不过几百文。 除了漂亮的仙女裙,她还挑了几套方便行走江湖的劲装,放在个人背包里备用。 头饰、胭脂、耳饰、香粉、洗浴用品等全都买了几套。 谁不想把自己打扮得香香美美的呢? 这些也不过花了几两银子。 买买买的感觉太棒了! 生活用品逛完,她又点开药品一栏,里面陈列着五花八门的药粉、药丸之类的,可治外伤、内伤,还有防身御敌的毒粉。 药不便宜,陆见微挑着买了治疗外伤、克制内伤的药物,又添了几瓶不同效果的毒粉,全都放在个人背包里。 光是药品,就花了她一百多两。 最后二百多两,先留着应急用。 购物欲得到满足,陆见微收敛心神,从背包取出《不问流年》开始钻研。 “小客,这本秘籍怎么只有七式?”其它武技基本都是九式啊。 系统:“七式够用了。” “不会另外两本都是七式吧?” “没错。” 陆见微不置可否,仔细领悟第一式。 “不问流年”的第一层叫“流年逝”,倘若她之前没接触过轻功,没有对比,就不会知道不同轻功之间差距会如此悬殊。 “雁过无痕”她已经领悟到第四式,“不问流年”第一式的威力竟不比前者的第三招逊色。 不愧是系统推荐的精品! 相比“雁过无痕”,“不问流年”更显精妙玄奥,陆见微竟隐隐有些感觉,倘若她能彻底掌握这个轻功,以后江湖上的逃命功夫,她排第二,就没人敢当第一。 一楼伙计房。 朱月帮薛关河收拾好房间,又交待他客栈的规矩,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薛关河叫住他,“禁止斗殴到底是什么意思?” 朱月:“字面上的意思,任何人,只要踏入客栈,就不能打架斗殴。” 薛关河奇道:“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朱月摇摇头,“不过我猜,可能是掌柜姐姐不喜欢打打杀杀,你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肯定不想让那些血腥污糟的事情脏了她的裙子。” “有道理。”薛关河高兴道,“那我就放心了。” 至少在客栈内,人身安全是能够保证的。 朱月离开后,薛关河迫不及待地翻开《浮回心经》。 这可是内功心法! 他之前花费大价钱,求了那么多人,都没能获得一本内功心法。 掌柜的却如此慷慨! 薛关河眼眶微红,心中盈满感激,爱惜地抚着纸页,开始领悟心法第一层。 本以为会遇上屏障,未料竟颇为顺利,想必是掌柜的看出他的根骨,特意选了适合他的心法。 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掌柜的! 翌日一早,薛平山再次来到客栈,并奉上拜师礼和束脩银两。 拜师礼共八件珍宝,瓷器、珍珠、玉件、丝绸等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的物件,束脩费更是高达三千两。 “这三千两是一年的束脩,倘若还有需要,尽管去城内知会一声。”薛平山抱拳道,“日后犬子就劳烦陆掌柜看顾了。” 陆见微收下礼物:“薛老板客气了。” “陆掌柜,我可否与犬子说几句体己话?” “请便。” 薛家父子跑到客栈外头。 “爹,你要说什么?” 薛平山盯他看了半晌,不过一夜不见,儿子的精气神跟以前相比,有了极大的改变。 “关河,陆掌柜可有说什么时候教你功夫?” 薛关河满脸兴奋:“掌柜的昨天就教了,她赐了我一本心法,还有一套掌法,让我先练练看。” “真的?!”薛平山简直不敢相信,“真的教你心法了?” 众所周知,心法才是武学的根基,若没有心法,修炼不出内力,再精妙的武技都会成为废品。 “嗯!”薛关河凑近他耳边,“爹,我昨晚练了一夜,感觉快要摸到门槛了,再过不久,应该就能练出内息了。” “这么快!” “我觉得是掌柜的特意根据我的根骨,挑选了一本适合我的心法,所以才练得这么快。” 薛平山大喜:“关河,我们薛家这次是撞大运了,陆掌柜真是我见过的最和善大方的江湖客,你以后一定要尽心尽力。” “爹你放心,我会的!” 父子二人又闲聊几句,薛平山心满意足地辞行离开。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客栈恢复往日的平静。 多了一个人,伙计分工更明确。 张伯负责客栈采买和处理杂事,朱月负责打扫客栈,薛关河则承担起一日三餐的重任。 “薛哥,今早吃什么?”朱月拎着一桶水倒进水缸里。 薛关河兴高采烈道:“瘦肉粥,葱油饼,配几个咸菜,怎么样?” “好啊好啊!” 前几天吃过一次葱油饼,朱月还念念不忘呢。 他察觉到薛关河的异样,不由笑问:“你昨晚是不是练出内息了?” 一提这个,薛关河就喜上眉梢。 他翘着唇点头:“没错,我已经领悟了心法第一层,正式成为武徒,只要继续练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大侠的!” “掌法练得怎么样?” 薛关河尴尬一笑:“还在参悟中,但我感觉自己可能不太适合掌法。” 朱月:“……” 他有时候真羡慕薛哥,竟然能有那么多选择。 掌法不合适,那就换一种武技。 三楼房间。 陆见微坐在镜子前梳妆,不忘跟系统讨价还价。 “小客,药材就不能便宜点?” 系统:“不能。” 陆见微哀叹:“再这么下去,我很快就又要变成穷光蛋了。” 上次薛家送来拜师礼和束脩费,加一起全部换成个人财产,约合一万两银。 陆见微毫不犹豫,花了5000两买下《春秋药经》,又花1500两买下卷霜刀。 买完之后,还剩三千多两,她以为自己会富有很长一段时间。 万万没想到,这个《春秋药经》就是个坑人的吞金兽。 名字叫“药经”,其实它包括医术、药术和毒术。 想学医术,先从精通人体经络和穴位开始,这就需要购买人体模型,自带考试和批改的那种,确实很方便,售价一千两她也就认了。 到了药术和毒术,若想熟练掌握成千上万种药材和毒物,就必须要购买《药材大全》与《毒物大全》,共计一千两。 因为《春秋药经》是本极为高深的医学书籍,它只记载症状对应的治疗方法,只教授如何制药和制毒,其余的没有一个废字。 至于学习者能不能看懂,能不能认识那些药材毒物,它不管。 相当于她在不知道一加一等于二时,买了一本高等数学。 坑啊,大坑啊! 什么也没干,两千两花出去了。 陆见微踩了坑后,对自己未来极有预见性,连忙去药材栏查看药材,果然,价格高得离谱。 更可气的是,系统说外面的药材品质没有系统的高,用相同的钱只能买到比系统品质低的药材。 陆见微在心里默默叹气。 好在薛关河的厨艺拯救了她郁闷的心情。 早饭之后,薛关河兴奋地跑到她面前。 “掌柜的,我昨晚练出内息了!” 陆见微跟他照面时就看出来了。 她微笑颔首:“不错,再接再厉。掌法练得怎么样了?” 薛关河沮丧低头:“还是不得其法。” “可以向张伯请教。” “可……”薛关河面露犹疑,“这么珍贵的武技,能随便让人看吗?” 之前他还以为张伯、朱月和掌柜的本来就是一派的,但相处一段时间,他发现并非如此。 张伯和朱月是因无处可去,才不得不在客栈当伙计。 掌柜的指点他们武技,只是因为心地仁善,为人慷慨罢了。 薛关河潜意识觉得,他是掌柜的徒弟,天然站在同一立场,他有责任和义务保障“本门”武技不受外人窥探。 陆见微没戳破他的心思,笑道:“无碍,不过一本掌法而已。若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先只请教第一式。” “我明白了。”薛关河也觉得这法子可行,反正他现在只学到第一式。 他将第一式抄在纸上,又揣着银钱跑去找张伯。 “张前辈,晚辈能否向您请教掌法?”他大大方方地递上一张纸,还有一袋子碎银。 张伯啥也没说,无视碎银,只飞快接过那张纸。 白纸黑字,只简简单单的一个招式,竟叫他瞬间入了神。 妙,妙,简直太妙了! 他本就对陆见微送出的掌法好奇不已,眼下得以见识,更是激动得无法自已,瞬间下定决心,跑到陆见微面前。 “掌柜的,此掌法甚为精妙,老夫生平仅见,不知……” “等等。”陆见微打断他,目光投向院门,“有人来了。” 她听到系统提示,来者一共五人,三个四级,一个五级。 还有一个,竟已高达六级! 第12章 ◎你还不值得我出手◎ 一行五人,分散三处,彼此泾渭分明。 走在最前头的,身形高大健硕,衣着不羁,头发凌乱披散,手握一把唐刀。 离他二十步外,有两人并肩而行,似乎未携武器。 再往后,便是手持长剑的一男一女。 “陶师兄,他们不会都是要去望月城的吧?”魏柳压低声音询问。 陶杨眉头微紧:“不知道。” “你说,他们会不会也是为了那件事?”魏柳忐忑不安,“他们武功都比我们高,到时候……” “二位少侠,说什么悄悄话呢?”前头一人忽地转过身,露出一张涂脂抹粉的芙蓉面,语调轻佻道,“不如说出来一同乐乐?” 他五官清秀,身段妖娆,穿着一套绣满蝴蝶的花衣裳,如同一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妆容精致,却是个捏着嗓子说话的男人。 魏柳心中膈应,面露歉意,抱拳道:“不小心惊扰了前辈,还请前辈见谅。” “我是问,你们在说什么。”花蝴蝶歪头勾唇看她,“我这人,最不喜欢答非所问了。” 陶杨上前一步,诚恳道:“前辈恕罪,晚辈和师妹只是见这荒野罕见,心中好奇。” “呦,这么维护,莫非……”他咯咯笑出声,又用巾帕捂嘴,眼波在二人之间流转,“莫非你二人是对私奔的野鸳鸯?” 陶杨和魏柳脸色陡然爆红,甚至因为这句话各自退离半步。 “啧啧啧,脸皮这么薄。”花蝴蝶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不如,本姑娘成全你们。” 他说着,就要扬起手中丝帕。 “老吕,”身旁黑衣男子叫住他,“别误了事。” “死耗子,叫什么‘老吕’。” 吕蝴蝶嗔他一眼,转身之前,黏腻的眼神从两人身上划过,这才跟上同伴脚步。 魏柳和陶杨心有余悸。 待二人走远,陶杨才忧心忡忡道:“想必他们就是江湖上有名的吕蝴蝶和曹耗子。” “你是说……”魏柳惊得瞪圆眼珠子,“那个喜欢自称‘本姑娘’的吕蝴蝶?” “没错。”陶杨轻叹,“据说他性情阴晴不定,行事只凭心意,希望后面不再碰到。” 魏柳点点头,换了个话题:“这望月城真是偏远荒凉,连棵树都见不到,不知还有多久才到,水囊里没水了。” “应该快了。”陶杨眼前忽然一亮,“师妹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家客栈?我们不妨进去歇个脚,讨些水喝。” “真是客栈!”魏柳喜形于色,却又面露迟疑,“他们好像也要进去。” 陶杨舔了舔干裂的唇,“到望月城至少还有二十里地,我们就进去买壶水。” “也好。” 茫茫荒野中,一座气派的客栈巍然屹立,饶是吕蝴蝶和曹耗子见多识广,也不由惊愣当前。 行走江湖多年,他们敏锐察觉到这家客栈的诡异之处。 “莫非是家黑店?”吕蝴蝶问。 曹耗子冷眉耷眼:“是又如何?” 吕蝴蝶咯咯笑起来:“不如何,只不过,我这新做的衣裳怕是要沾点血了。” “他进去了。”曹耗子指的是那位独行侠。 吕蝴蝶:“他那把刀很是不凡,让我想起一个人。”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刀客燕非藏。” 燕非藏,六级武师,一手刀法出神入化,人称江湖第一刀客。 “听说他与金刀商行走得近,怎么到这儿来了?”吕蝴蝶疑惑。 曹耗子:“进去瞧瞧。” “等等。”吕蝴蝶神色微变,凝神须臾后,露出一抹奇异的笑,“我的小可爱动了。” 曹耗子反应过来:“你是说,人就在附近?” “哈,”吕蝴蝶扬了扬巾帕,“准确来说,就在客栈里。” 这就很有意思了。 客栈内,陆见微话音刚落,一股极强的气势由远及近,停在客栈院外。 是那位六级武师。 张伯感受到这股威压,额上冷汗渗出。江湖客平素行走江湖,不会随便释放威压,一旦释放,就意味着挑衅。 六级!这可是六级! 他不由看向陆见微,陆见微神情丝毫未变,也无被压制的痕迹。 心中稍定。 但陆见微并不比他想象的轻松。 她修炼了无名心法,别人看不透她的修为,她也可以免疫这种威压,可面对六级武师的上门挑衅,她心里没底。 至于朱月和薛关河,两人已经说不出话了。 “小客,开门。”陆见微不打算逃避,“顺便扫描一下他身上带了多少钱。” 系统用无形的力量打开院门。 “不过五钱碎银。” 陆见微:“……” 真要打起来,她连罚款都嫌费工夫,五钱银子能干嘛? 院外的燕非藏微微一愣。 商行的消息没错,客栈里果然有六级以上的武者! 他竟然没有捕捉到对方的丝毫气息。 燕非藏战意上涌,直接踏入客栈,朗声道:“在下燕非藏,特来讨教。” “燕非藏!”张伯惊讶失声。 陆见微没听过这个名号,但也知道,一位六级武师,可以称得上江湖一流高手,在江湖上不可能没有姓名。 眼前的男人形貌英朗,手持唐刀,颇有一番江湖粗犷之气。 陆见微立于廊下,淡定问道:“你想如何讨教?” 此时,其余四人也都进了客栈,听到他们的对话,纷纷起了兴致。 燕非藏主动要与客栈里的某个人切磋! 众所周知,江湖第一刀客是位武痴,平生最喜找人切磋,赢了便罢,输了便会一直讨教,直到赢过对方。 “哎呀,没想到这荒郊野外的客栈,竟有这般俊俏的姑娘。”吕蝴蝶粉面含笑,目光凝在陆见微脸上。 曹耗子:“收收你的性子,能让燕非藏主动提出切磋,对方必定不好惹。” “他要切磋的又不是美娇娘。”吕蝴蝶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本姑娘乃五级武师,还怕了一个柔弱小娘子。” 他没从陆见微身上感受到武者气息。 曹耗子没再搭理他。 另一边,魏柳凑近陶杨,目光发亮道:“那位姑娘生得真好看,不比江湖第一美人逊色,她的衣裳好好看,发饰也好看,妆容更是……” “嘘,”陶杨竖起食指,“咱们躲远一点。” 喝不喝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切磋。能旁观江湖一流高手切磋,这个机会可不多见。 燕非藏抽刀出鞘,刀面寒光凛冽,气势非凡。 “打一场。” 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陆见微内心呵呵,语调依然轻柔:“你都是这般找人切磋的?” “不然?” “你说打就打,本店岂不是很没面子?” 燕非藏皱眉:“你想如何?” “本店规矩,店内禁止一切形式的斗殴,包括切磋。” 燕非藏等得不耐烦。 “藏头露尾,鼠辈行径。” 陆见微倏地收敛笑意,一字一句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想打就打,江湖皆你爹娘?” 这种人就是欠收拾! 众人:“……” 朱月目瞪口呆。 他一直以为掌柜姐姐是个极其温柔和善的人,未料她还会说出这般犀利的言辞。 薛关河没想太多,见师父骂他,便也跟着骂:“就是,你跑到咱们店里,说打就打,咱们还做不做生意了?真是没礼貌!” 张伯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罢了,反正客栈那位高手不会坐视不管。 燕非藏:“……” 行走江湖至今,他从未被人这般骂过。 江湖有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有人邀请切磋,一般都要应邀,否则就会被骂缩头乌龟。 他找人切磋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人拒绝。 他很困惑。 “为何不愿与我切磋?习武之人难道不应在战斗中成长?” 陆见微负手而立。 “你还不值得我出手。” 众人:“……” “我从不与女人切磋,”燕非藏皱眉道,“我要切磋的人不是你。” 陆见微无语。 还搞歧视女人这一套呢。 她言辞愈发不饶人:“本店只经营,不斗殴,更何况,你的刀法根本上不得台面,我不屑与你切磋。” 她这是明晃晃地表示:你不配! 吕蝴蝶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而后捂嘴笑道:“哎呦呦,这般硬气的姑娘我还从没见过。” 魏柳不免担心:“她说这话,要是得罪了燕大侠怎么办?” 刚在院外,她听到燕非藏的名号还很惊喜,眼下见他如此逼迫一个弱柳扶风的姑娘,心里有些微妙的不悦。 不过仗着自己是江湖前辈,别人不敢得罪。 “上不得台面?”燕非藏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过,怒道,“不过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黄毛丫头,竟敢大放厥词!” 他这一生,最骄傲的便是他的刀法,由不得他人诋毁。 陆见微丝毫不惧:“你太傲慢了,你的傲慢注定你的刀法走不远,你有多少年没进步过了?你就算找再多的人切磋,也无济于事。” 她吐出极为残忍的话。 “你到头了。” 燕非藏陡然举刀。 “休要胡说!” “想打破瓶颈吗?” 陆见微一句话制止了他。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信,不如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陆见微面露笑意,语调重归温柔。 “你在我面前施展所有刀技,就赌——我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黄毛丫头,能不能找出你的破绽。” 燕非藏默然不语。 “掌柜的不喜欢打打杀杀,”薛关河极有眼色,“她不能为你坏了店里的规矩,这样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是不是不敢?” “谁不敢?我燕某人从没怕过谁!”燕非藏浓眉拧起,傲然提刀。 陆见微笑了。 “燕武师,请吧。” 第13章 ◎求取庇护◎ 燕非藏在院中摆出起手式。 其余人相继躲远,唯恐被接下来的刀势波及。 陆见微吩咐薛关河搬来摇椅,坐在廊下悠闲喝茶。 “你的刀风若毁坏店内任何物件,我就将你的破绽公告江湖。” 燕非藏:“……” 店中还有外人,就算她不公告,其他人也会传出去,更何况,他不认为自己的刀法存在破绽,即便有,她也不可能看出。 “你在想,在场之人无人能看出你的破绽,就算毁坏了财物也无所谓,反正没人能打得过你,要是能打得过更好,正好圆了你想切磋的白日梦,是不是?” 燕非藏:“……” 他感觉自己的尊严被她狠狠踩在地上,顺带碾了碾。 “那又如何?” 陆见微轻笑:“原来燕大侠与人切磋,从来不管他人死活,果真滥杀无辜。” “我从不滥杀无辜!”燕非藏深吸一口气,“放心,我不会毁损贵店财物。” 他压低了修为。 “此乃‘惊涛’第一式,风云乍起。”一道凛冽的刀光刺向众人眼睛,宛若骤然而来的狂风骇浪,威势令人心惊。 陆见微眯起眼,这个“惊涛刀法”确实不错,但—— “若有暗器刺你天宗穴,此式必败!” 话音刚落,一抹极细的银光刺破空气,抵达燕非藏背后。 他耳朵微动,侧身避开,挥刀击落银针,转身怒瞪一旁。 “你干什么?!” 曹耗子:“……抱歉,曹某擅使暗器,听了这位姑娘的话,不小心手抖了。” 燕非藏不再理他,转而看向陆见微。 “我能挡住。” “若你身前有人与你缠斗,你还能避身格开暗器?” 燕非藏沉默。 见他神情,陆见微便已了然。 这人长这么大没被围攻偷袭还真是幸运,又或者说,他有背景有靠山,没人敢招惹他。 果然是欠教训。 “还要继续吗?” 燕非藏不服气,展开第二式。 “藏得深不代表看不见,哪位朋友试试他的悬枢穴?”陆见微悠然调侃。 吕蝴蝶咯咯一笑,手中帕子竟成一条细线,击向燕非藏。 危机浮上心头,燕非藏手忙脚乱,错开手帕的攻击。 “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吕蝴蝶收回手帕,朝陆见微眨了眨眼。 陆见微被他油到,挑眉道:“你也想试试破绽被人看出?” 吕蝴蝶:“……” 看戏的魏柳捂嘴偷乐,陶杨无奈,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她。 不管吕蝴蝶想不想,燕非藏是不想继续下去了。能轻易指出他两道破绽,继续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他思忖几息,利落收刀入鞘,郑重抱拳:“多谢前辈指点,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倒是能屈能伸。 陆见露出营业微笑。 “我姓陆,是这儿的掌柜,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几位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燕非藏本来只是为了切磋,眼下倒是想不起来切磋,只想着求指点,便道:“我住店!” 吕蝴蝶和曹耗子对视一眼,“我们也住店。” 至于陶杨和魏柳,两人本打算解了渴就去望月城,但—— 魏柳不敢多说,只扯扯陶杨的衣袖。 陶杨会意,朗声道:“我们也住店,陆掌柜,可否提供茶水?” “关河,你招待客人。”陆见微转向张伯和朱月,“你二人随我来。” 薛关河应声领命,转身去柜台。 “价目表在此,押一付一,几位客人需要哪种房间?” 几人看到价格,不由呆住。 “这也太贵了!”陶杨说出几人的心声。 薛关河微笑:“不住也可以,不强求。” 几人面露难色,燕非藏尤甚。 他出门不爱带太多钱,反正每到一个城镇,都在钱庄取银。 眼下兜里唯余五钱银子,只够住一晚次房。 不对,住店要押一付一,他根本住不起! “可否赊账?”他问。 薛关河:“不可。” 燕非藏无奈,只好掏出二百文,说:“我住通铺。” “好嘞。” 吕蝴蝶与曹耗子也有点心疼银子,合住一间次房,付五百文,押五百文,一两银子就这么离开了钱袋。 陶杨和魏柳男女有别,各要一间,二两奉上。 二楼共八间,吕曹二人挑了最东侧的屋子,陶魏二人住在最西侧两间屋子,相隔甚远。 入住后,两方都悄声商议。 “师兄,方才陆掌柜身旁站着的,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 “之前线索指向望月城,我觉得很有可能,不过他装扮成姑娘,我方才一时没认出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 “陆掌柜显然不简单,我们想强行带走他们不可能,更何况你我都是四级,张管家是四级巅峰。” “那就将消息传回去?庄主一直很担心他们。” “也好。” 东侧房间。 “你确定没错?”曹耗子问。 吕蝴蝶白他一眼:“你要相信我的小可爱,方才在院中,它可高兴了。” “这个客栈不简单,直接掳人恐怕不妥。”曹耗子说,“在弄清楚客栈底细前,不可轻举妄动。” 吕蝴蝶哼笑:“闲云山庄那两个愣头青也发现了,恐怕他们会传消息回去。” “这有何难?”曹耗子不屑道,“他们无非要用鸽子传信,送一个我杀一个。” 吕蝴蝶忽道:“本姑娘竟然看不透陆掌柜的修为。” 他已经是五级武师,能清晰察觉到燕非藏的六级修为,却摸不准陆见微。 曹耗子皱眉:“她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世上真有如此年轻的顶尖高手吗? 三楼。 陆见微带着两人进了隔壁房间。 房间久无人住,但朱月每天都打扫,倒是干干净净。 她挑了一把合眼缘的椅子坐下。 “刚才在院中,他们看你们的神色有异。” 张伯踟蹰片刻,才开口。 “那对师兄妹是闲云山庄的弟子,应该能认出我和阿月;穿着花衣裳的人绰号‘吕蝴蝶’,喜欢玩虫子,他养的一只蝴蝶能够寻踪追迹,另一个人称‘曹耗子’,擅使暗器,喜欢躲在暗处偷袭,可能也是冲着我们来的。” “你们是什么人?”陆见微缓声问,“他们又为何追到这儿来?” 朱月惭愧低头:“对不起,掌柜姐姐,我以为已经没人能找到我们了。” “道歉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愿不愿意坦诚相待。”陆见微神色淡淡,“这将决定你二人的去留。” 朱月眼眶微红,扯扯张伯的衣摆。后者从他眼中瞧出期待和坚定,暗自叹息一声。 他下定决心,问:“陆掌柜可听过白鹤山庄?” “没听过。”陆见微实话实说。 张伯:“……” 不知为何,伤感的情绪突然一扫而空。 “有人屠杀白鹤山庄满门,我和少庄主侥幸躲过一劫,其余人都惨死剑下,我只能带着少庄主乔装改扮,东躲西藏,从江州来到丰州。” 他边说边观察陆见微神情。 相处一段时日,他确信陆掌柜实力不俗,为人虽有些爱财,但行事颇有底线,不会谋财害命,但吐露实情终归有些不放心。 所幸,陆掌柜一如既往地淡定。 “凶手是谁?”陆见微眯起眼,“今日来的那四人,是要灭你们口?” 张伯面露惭色。 “凶手至今未能查明。那四人目的为何,我不知晓。” “闲云山庄与你们什么关系?” “闲云山庄的庄主与老庄主是至交好友,兴许是为了找到少庄主提供庇护。” 陆见微笑了笑,她只信半分。 白鹤山庄被灭,肯定是因为藏着秘密,按照江湖文的套路,要么是宝藏,要么是武功秘籍。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轻易泄露。 那么,最有可能得知这个秘密的,会不会是那位至交好友呢? 陆见微问:“你们不想去闲云山庄?” “不想。”朱月果断摇头。 “为什么?” “就是不想。” 陆见微没有刨根问底,转而问:“不打算找出凶手?” 这么多天,也没见两人付诸实施。 张伯恭敬道:“逃亡路上,我已经打听到,山庄被灭案,玄镜司已经接管受理,我和少庄主如今这般,根本无从插手。” “玄镜司?”陆见微好奇。 张伯诧异:陆掌柜似乎对江湖事知之甚少。 “此乃朝廷特设机构,专门处理江湖纷争。曾经有个采花贼,专采高官千金,此人轻功卓著,官府一直未能抓到。此事在朝堂引发轩然大波,朝廷不得不特设玄镜司。” “然后呢?” “玄镜司指挥使领命上任,亲自出手,将采花贼捉拿归案。”张伯随后感慨,“据说他当时才十三岁,武功已然不俗。”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 “大约十五年前。” “如今也才二十八岁。”陆见微暗叹一句年少有为,又道,“既然有玄镜司,为何江湖依旧不太平?” 若是太平,她就不会被绑到这里。 张伯道:“玄镜司建立不过十五年,人手不足,且修为达到六级的也寥寥可数,偌大的江湖,每天都会产生无数纷争,想管也管不过来,只能处理一些大案要案。” 陆见微了然。 白鹤山庄被灭门,属于重大案件的范畴。 “可玄镜司不是神,”她眸色转深,“案件中少了最关键的一环,他们很难查出凶手。” 张伯一怔,在陆见微洞彻的眼神下,他之前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愧疚将他淹没。 他陡然双膝跪地。 “陆掌柜,我之前的确是存了利用客栈的想法,请您原谅我的鲁莽,但阿月是无心的,您能否看在他心思纯真的份上,庇护于他?日后小老儿定当为客栈鞠躬尽瘁,肝脑涂地!” 他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可他已经没有其他信得过且靠得住的人。 至少目前看来,八方客栈绝对不容小觑。 陆见微不由轻笑。 “我是做生意的,我更喜欢明码标价。” 第14章 ◎饥饿营销懂不懂◎ 张伯心中打鼓,他隐约明白陆见微的意思,却不知道她到底要怎么个明码标价。 “陆掌柜,您的意思是?” 陆见微垂眸看他,神情不咸不淡。 “你没说真话。山庄被屠,要么是仇家所为,要么是为了钱财宝藏。” “……” “你在山庄待了大半辈子,却不知凶手是谁,甚至连个猜测的对象都没有,说明仇家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只剩下后者。” 张伯目光带上钦佩,旋即浮出苦笑。 “一老一少不值得对方大动干戈,如果已经找到想要的,他们没必要对你二人‘死缠烂打’,所以,你们身上带着大麻烦。” 朱月懵了,忙道:“掌柜姐姐,你误会了,我长这么大,从没听爹爹说过什么宝藏,张管家也不知道。” 陆见微没说话,也没看他,脸上再无之前温和的笑意。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颤。 从江州逃往丰州,这一路他尝尽了辛酸苦楚,见识到铺天盖地的恶意,直到进入八方客栈。 客栈要价虽贵,可掌柜姐姐人美心善,不仅收留他们,还慷慨指点他们武技,他恨不得在客栈干一辈子的活。 他感激不尽。 可眼前温柔清丽的女子,忽然撕下和善的外衣,露出内里的冷峻,让他茫然失措。 “张伯……”他轻轻喊了一声,似要从对方那里汲取温暖。 张伯理解他的彷徨不安,长叹一声,道:“陆掌柜,少庄主确实不清楚其中缘由,就连我,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就说说其一。” “我只隐约听到领头的人要找什么机关图,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庄主从来没提过。” 陆见微抬眸,“他们追查你们,是因为没找到,还是为了斩草除根?” “不清楚。”张伯摇头。 “为何不直接找玄镜司寻求庇护?” 张伯却道:“江湖恩怨,若是直接找上玄镜司,便落了下乘。” “……” 陆见微很不能理解,既然玄镜司专管这种大案,为什么是落了下乘? “陆掌柜有所不知,”张伯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江湖和朝廷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不管什么事,江湖客都会自己解决。玄镜司成立初始,大家伙儿只当是为了揪出采花贼,没放在心上,但之后,朝廷通过玄镜司,不断插手江湖事,引起诸多不满。” “是以,江湖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一旦寻求玄镜司的庇护,以后就不能再在江湖上行走,武林盟届时会将白鹤山庄除名,即便查出真凶,江湖也不会施以援手。” 陆见微皱眉:“查出凶手,由玄镜司逮捕归案,不好吗?” “庄主已是六级武师,却轻易被杀害,凶手的修为必定不低,玄镜司恐怕没那个能力。” “不是说那什么指挥使十三岁的时候就很厉害了?” “他已经很久不亲自出手了,听说他走火入魔,命不久矣。余下的哪能敌得过江湖上的势力?” 陆见微沉默片刻,问:“你是想寻求客栈的庇护?” “若陆掌柜不嫌弃,小老儿的命以后就是客栈的!” 陆见微调侃:“我还不知道少庄主的真名呢。” 朱月脸色微红,小声道:“我已经不是少庄主了,我真名岳殊,取泰岳、特殊各一字,朱是我母亲的姓。” “张伯已经打算卖命给客栈了,岳少庄主有什么打算?”陆见微面带笑意。 岳殊毫不迟疑:“我跟着您!我以后给您卖命!” 他有自知之明。 凭他现在的实力,连自保都不能,更别提重建山庄,为山庄上下无辜惨死的人报仇。 陆见微提醒他:“如果你选择留在客栈,以后就再也没有岳少庄主,只有岳伙计,你无法再享受山珍海味、锦衣华服,相反,你只能作为伙计招待客人。” “我愿意的!”岳殊想也不想,跪下道,“陆掌柜,请您收下我和张伯,我会听话的,也会招待好客人,还会好好习武,您要是有需要的器具,我也给您打造。” 陆见微:“你们既已立下誓言,就不能反悔了。如若背叛……” “如若背叛,我必成废人!”张伯立誓。 岳殊一脸郑重:“如果我背叛掌柜姐姐,以后不仅变成废人,还永远做不了木工!” 陆见微忍俊不禁。 “就这么喜欢木工?” “嗯!”岳殊满眼期待,“掌柜姐姐,我以后在闲暇的时候,可不可以做啊?” 这种惠及客栈的小爱好,陆见微自然不会不同意。 “还有一个问题,你二人之前前往望月城却又返回,为什么?” “少庄主的舅舅原本任望月城守将,我们本打算去投奔,未料他前不久被调去了边关,不知音讯。” 陆见微便没多问,换了话题:“你先前来找我,有什么事?” 她指的是燕非藏五人来之前。 张伯赧然道:“薛公子向我请教掌法,我见了您传授给他的掌法实在过于玄妙,遂厚颜来问问您,能否……” 经过方才的事情,冲动之下的勇气尽数熄灭,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陆见微明白他的意思。 她本就有这想法,一是为了用更高级的武技吸引张伯为客栈卖命,二是为了提高客栈的对战水平。 目前张伯是客栈的最高战力,若是能学会更精妙的掌法,以后碰上五级以下的武者,客栈不会再陷入被动。 之前遇金刀商行的商队,陆见微没让张伯与持刀武者对战,是因为她无法确定张伯能轻松赢战,毕竟近战中刀剑更占便宜。 但她不能白给,不能主动给。 张伯这般主动求取,恰好合了她的心思。 陆见微没有为难他,只问:“你认为薛关河有没有学习掌法的天赋?” “您是否要听真话?”张伯斟酌问。 “自然。” “小人以为,薛公子与掌法无缘。” “那好,”陆见微毫不犹豫,“既然你喜爱横波掌,此掌法就送予你,望你日后为客栈尽心尽力。” 张伯惊喜至极,双目亮如黑夜中的星子,激动道:“多谢掌柜栽培,属下必为客栈鞠躬尽瘁!” 岳殊也为他高兴,连忙表态:“掌柜姐姐,我以后一定好好练武,一辈子为客栈做事!”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只是总有不长眼的人扰人清静。”陆见微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张伯瞬间会意。 “掌柜的,若是能招个武功高强的伙计,应该能避免宵小闹事。” “掌柜姐姐,客栈不是有前辈高人坐镇吗?”岳殊忍不住开口。 “店内只有我们三人,哪有什么高手前辈?”陆见微挑眉,“你从哪听说的?” 岳殊脑子有点乱:“可……” “掌柜的,燕非藏乃江湖第一刀客,武力自不用说。”张伯截断他的话,“他今日败在您手中,凭他的性情,定不会轻易放弃。” 陆见微笑而不语。 不愧是当过管家的人,确实会察言观色。 “燕非藏此人爱好无非两点,一是切磋,二是刀法。”张伯以己度人,“倘若您能指点他的刀技,或者拿出更精妙的刀法,兴许能够招揽他。” 陆见微慵懒支颐。 “不难。” 张伯肃然起敬。 “您放心,此事我定会办妥。” 相信没有武者能抵御这种诱惑,尤其是燕非藏。只消不动声色地透露留在客栈的妙处,他定会主动投效。 二人离开房间。 下楼时,岳殊小声问:“我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高手前辈行事低调,恐不喜旁人议论,更何况,那种级别的高人,追求的是更高的境界,闭关修炼乃常事。”张伯语重心长。 岳殊恍然:“也对。” 两人行至二楼,正碰上薛关河端着托盘,要去给师兄妹送茶水。 “张伯,阿月,”薛关河面露喜色,“我以前不知道自己该学什么,今天终于确定了!” “什么?”岳殊好奇。 “我方才看燕大侠使刀,心里像是有一团火突然烧起来。”薛关河双目炯炯,“我想学刀!” 岳殊煞有介事:“我也觉得你学刀挺合适的。” “真的?”薛关河兴冲冲问,“怎么看出来的?” “你做菜时刀工是真的不错,可见在用刀一途上的确很有天赋。” 薛关河:“……” 他呵呵一笑:“我去送茶水了。” 屋内,师兄妹二人正商量送信一事,听到脚步声便闭口不言。 等薛关河端来茶水,陶杨才问:“贵店的驴车可否借我们用用?” 薛关河一愣,问:“做什么?” “我们想去一趟望月城,驴车快些。” “我看二位不像是缺钱的人,为何没有买马代步?” 今天来的客人都奇怪得很,看上去都不差钱,竟没一个骑马而来。 魏柳闻言叹气:“马在半途跑死了,这边偏僻荒凉,又人生地不熟,没找到马市,只好走着来了。” “驴车没有外借的先例,我得问问掌柜的,客人稍候。”薛关河客气道。 二人自然理解。 魏柳又问:“伙计,跟你打听个事儿。” “客人请问。” “你家陆掌柜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都是在望月城买的?”她目露欣羡,“那些衣裳和首饰都新颖得很,我在其它地方没见过,不知道卖价几何?” 薛关河:“……” 他哪懂什么衣裳首饰啊? “这个我也不清楚。” 魏柳道:“那你再去问问陆掌柜。” 薛关河应声出门,先是上了三楼,敲了敲陆见微房间的门,见无人回应,遂回到一楼厅堂。 陆见微坐在柜台后,手里拿着账本。 客栈营收还是太慢了,短时间内客栈没法再升级攻击道具和防御道具,必须要想办法搞钱。 “掌柜的,”薛关河靠近柜台,“陶公子和魏姑娘方才问,客栈的驴车能否借给他们。” 陆见微如今耳力非凡,又有系统掌控客栈,二楼的对话尽然落入她耳中。 “驴车可以借,一次十两银,押金一两。” 她刚才问过系统了,借用客栈工具,租用费也算客栈的营收。 薛关河:“……好的,魏姑娘还问,您的衣裳和首饰是不是在望月城买的,价钱又是怎么算的。” “这些都是由家里的绣娘和簪娘专门定制的,一般不对外出售。”陆见微随口回道,没有丝毫说谎的痕迹。 薛关河一惊,师父的家境竟如此不俗,能养得起专门的绣娘和簪娘。 之前送的赔罪礼和拜师礼,会不会太小家子气了些? 他越发敬畏。 “我知道了,这就去回复魏姑娘。” 他走之后,系统诧异道:“你刚才在商城翻找衣裳和首饰,不是为了高价卖给她?” 陆见微扬眉:“小客,你在想什么呢?有钱不赚是傻子。” “那你……” “上赶着的不是买卖,饥饿营销懂不懂?” 二楼的魏柳适时问道:“专门定制?我可以给钱的,能不能也替我定制?!” 陆见微悠然一笑。 “这不就来了吗。” “……你只是客栈掌柜,不是二道贩子。” “格局小了,现代的酒店里也有隐形消费,比如矿泉水、泡面、计生用品等。咱们古代武侠世界的客栈要符合当地特色,不光提供客人住宿吃食,也要满足客人其他消费需求,这样才能可持续发展。” 小客:“……” 歪理!都是歪理! 第15章 ◎正好缺个劈柴的◎ 薛关河做不了主,又下楼问陆见微。 “家远,不便接受定制。”陆见微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快晌午了。” 薛关河立刻道:“我先回了魏姑娘,就去做饭。” 说完转身上楼。 陆见微掏出小铜镜,在柜台的遮挡下,欣赏自己精致的妆容。 不愧是她,带货能力一流。 “你直接拒绝,不怕她真的不买了?”小客不解。 陆见微笃定:“不会的。” “为什么?” “她眼里并没有购物欲,不会轻易放弃。” “你说的话是不是前后矛盾?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是碳基生物,听不懂很正常。”陆见微收起铜镜,斜靠椅背,“她没有动心,却又表现出痴迷,很违和。” 小客有些宕机,它真的看不出来。 陆见微不再理它,唤来岳殊。 “去问问店里的客人,需不需要午膳。” 岳殊应声领命,先跑去通铺,敲了敲门。 “何事?” 燕非藏正在屋中琢磨刀法,越琢磨越纠结郁闷,他引以为傲的刀法竟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客栈掌柜看出那么多破绽。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真有这么差吗? “燕大侠,可要用午膳?”岳殊在门外问。 燕非藏揉揉肚子,确实有些饿了。 他身上带了干粮,但既已在客栈落脚,能吃到热腾腾的饭菜,没有必要委屈自己。 “要的。” “墙上有价目表,您可以挑选合心意的饭菜,等做好了给您送过来。” 岳殊说完这句,神情稍显微妙。 他非常有预见性地后退几步。 “一碗青菜面能卖到二十文?!” 惊呼声骤然穿透房门,雷声一样炸在耳边。 岳殊默默揉着耳朵。 果然。 燕非藏继续怒瞪墙壁。 墙上钉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用毛笔写了几行字,字迹工整清秀,倒是令人赏心悦目。 就是这个价钱,他瞧了很想砍上一刀。 一碗白米饭十文,一盘寻常的清炒白菜二十文,更别提加了油盐香料的其它菜肴。 他常在江湖奔波,便是再不在乎黄白之物,也清楚这个价钱比别处高出一大截。 黑,太黑了! 燕非藏是个武痴,生有一副侠义心肠,行走江湖时经常铲奸除恶,遂有大侠之称。 铲奸除恶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类似的黑店。 他立刻打开门,一副怒火丛生的模样,高声斥道:“荒郊野岭只你一家客栈,房钱贵点便罢,怎么吃食也如此高昂?客栈背后莫不是打家劫舍的匪贼吧!” 岳殊听得一时无措,好在张伯来得及时,替他接了话头。 “燕大侠有所不知,小店饭食虽贵,但贵有贵的道理。” “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燕非藏拇指抵住剑柄,仿佛张伯说错一个字,他就要抽刀砍了这家黑店。 张伯丝毫不惧。 他掸掸衣袖,慢条斯理道:“方才在屋中,燕武师可寻到弥补破绽之法?” 燕非藏眼底生威。 “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 院中的吵闹引起二楼住客的注意。 魏柳被拒,心里面依旧有些不甘,想下楼求一求陆见微,将漂亮衣裳和首饰卖给她,恰好听到燕非藏的话,机智地卖了客栈一个好。 “燕前辈,客栈又不是强买强卖,你觉得贵,可以不买的。再者,陆掌柜点出你刀法中的破绽,你和她打赌输了,总不能再喊打喊杀吧。” “师妹!”陶杨出声提醒,燕非藏岂是好惹的? 魏柳倒不是托大,她听过燕非藏的事迹。 这人性情正直,除了爱找人切磋,其余无可指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记恨于她。 更何况,他们闲云山庄也不是纸糊的。 燕非藏受她一激,朗声道:“燕某愿赌服输,陆掌柜但有差遣,燕某不敢推辞,但一码归一码,你这店要价太高,恕燕某不敢苟同。” “确实高了些。”曹耗子站在二楼栏杆处,附和一句。 吕蝴蝶捂嘴笑道:“方圆十数里只此一家,贵些实属正常,你们这些大男人心眼小得很,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 曹耗子:“……” 你到底算哪一边的? “陆掌柜,还请你给个说法。”燕非藏站在院子里,不依不饶。 陆见微坐在柜台后暗叹一声,冷不丁问系统:“他的刀在商城能卖什么价钱?” 小客张口就要答,突然反应过来:“先付鉴定费。” 呵呵,别想从它这里薅一毫一厘的羊毛。 陆见微:“……” 系统真是越来越精明了。 她没再问,从柜台走出,站在厅门前的廊檐下。 细碎的金芒无声洒落,映照她的鬓发,斜斜插戴的玉簪莹润清澈,泛着令人惊艳的光。 她唇角含笑,目光温柔而洞彻。 “燕武师,你若真的在意价钱,早在订房时就会提出不满。你闹这一出,是因有所求,不如说出来听听。” 燕非藏顿时语塞。 他的皮肤晒得色如古铜,看不见红晕,但羞赧显而易见。 他确实不在意价钱,陆掌柜指点他刀法的破绽,其价值远超所谓的房钱和饭钱。 他只是—— “陆掌柜,我身上盘缠不够,贵店不准赊账,我便留下当个伙计抵债吧。” 陆见微:??? 其余人:“……” 惊喜来得太快,陆见微都有些发懵。 “小客,我本来还想用宝刀或刀技引他留下,没想到他只因为一点破绽,就要上门求职。我好像有点亏了。” 小客不理解。 “这样不好吗?客栈正需要一个高级武者当护院,他战力还不错的,在江湖上也威名赫赫,等闲人不敢招惹他。” “可这样一来,我就不好意思跟他做买卖了呀。”陆见微略感惋惜,“宝刀和刀技能卖不少钱呢。” 现在他直言自己没钱,她还怎么卖? 小客:“……”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陆见微试图挽回一点局面。 “你今日房钱已付,没有欠钱,不需要抵债。” 燕非藏心意已决。 “我要继续住在客栈,今后的房钱和饭钱,我做工抵债。” 他有种敏锐的直觉,八方客栈会是他武道一途上的“贵人”。 如陆掌柜所说,他的瓶颈停留已久,这里很有可能就是他攻破屏障的风水宝地。 “你若不同意,尽管将我打出去。” 陆见微无语,她就没见过强行欠债的。 “小客,你记住了,有的人看着浓眉大眼,实际心眼多得很。” “什么意思?” “我若不同意,他就能达到与我切磋的目的;我若同意,他就能留在客栈,总能找到切磋的机会。” 小客恍然大悟。 “奸诈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它又有些担心:“那咱们还留他在客栈吗?” “放心,他目光平正,不是奸邪之徒。”陆见微看人的直觉很准,“顶多算是有几个心眼,有心眼比没心眼好。” 能修习到六级,绝非蠢笨之人。 “那就好。” “好是好,但还得磨磨他的性子。” 陆见微望着燕非藏,收敛笑意。 “客栈正好缺个劈柴的,你若执意留下,以后店里的柴火都由你负责。” “可以。”燕非藏毫不犹豫,“柴在哪?我现在就去。” 陆见微神色淡淡:“不急,除了劈柴,还有重要的任务交予你。” “陆掌柜请讲。” “客栈内禁止斗殴,你已是客栈的伙计,日后要以维护客栈秩序为己任,听明白了?” “不是太明白。”燕非藏目露困惑,“何为客栈秩序?” 陆见微直接拿他当反例。 “你今日上门嚷嚷着切磋,就是扰乱客栈秩序,妨碍我做生意,懂了?” 燕非藏:“……懂了。” 客栈内不可以,客栈外也是可以的嘛。 “懂了还不去劈柴?” “哦。”他转身走了几步,又返回,“柴在哪儿?” 薛关河连忙回神:“我带你去!” 堂堂六级武师在客栈劈柴,说出去谁能信? 掌柜的简直神了! 二楼吕曹两人对视一眼,多了几分慎重。 魏柳却娥眉轻蹙。 “这样一来,岂不是有很多老赖效仿?只要说自己没钱,留在客栈当伙计抵债,就能一直住在客栈。” 张伯和岳殊背脊一僵,感觉有被内涵到。 “你以为人人都是燕前辈?”陶杨摇摇头道,“倘若是你我二人,估计早就被扫出客栈了。” 魏柳:“……” 好吧,江湖真是复杂难言。 第16章 ◎谁不喜欢冤大头?◎ 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释放着热情,院墙上一方天穹碧蓝如洗。 陆见微打发了燕非藏,转身迈步厅堂,精致的裙袂从廊道划过。 丝线闪烁着细碎的光。 “陆掌柜!” 魏柳急忙叫住她。 “魏姑娘,何事?”面对潜在的客户,陆见微向来微笑以对。 魏柳打量她的衣裙,目露欣羡。 “我方才问了薛伙计,你这身行头都是家中绣娘和簪娘专门打造的,实在精美非凡,不知陆掌柜愿不愿意引荐,我可以等,价钱也好说!” “可是……” “陆掌柜,价钱真的不是问题。” 陆见微笑了笑。 “无关价钱,只是若要专门定制,她们需要见到本人,知晓本人的喜好。离得太远,实在不方便。” “这样啊……”魏柳沉吟几息,厚着脸皮道,“不定制也行,我瞧陆掌柜的衣裳首饰都很喜欢,不知可愿割爱,匀一两套予我?” 众人:“……” 这姑娘是有多执着啊。 魏柳也知此举不妥,面色微红,却还是坚持。 “陆掌柜,今日若不做成这买卖,我肯定会彻夜难眠的。我走过那么多城镇,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和首饰,真的不想错过。” 她睁着水润润的杏眼,可怜兮兮地恳求。 陆见微倏地笑起来,牵起她的手腕。 “魏姑娘如此率真可爱,别说匀一两套,只要你喜欢,我都送你又如何。” “真的?”魏柳闻言大喜,又连忙摆手,“不用你都送我,一两套就行。陆掌柜,太谢谢你啦!” 陆见微大方道:“这荒郊野外的,难得遇见同好,还是位漂亮爽利的侠女,我高兴还来不及。你去房中等我。” “好!” 魏柳兴冲冲地上楼,留陶杨一人在厅堂,与众人大眼瞪小眼。 谁能想到客栈还做衣裳首饰的生意呢? 真是不懂姑娘们的心思。 陆见微假装去三楼取衣物首饰,实则从系统商城挑了衣裳和首饰各五套,花了她五十两银子,其中大头是首饰。 她自己戴的比较平价,拿出去做生意的都是精品。 但比起启朝的首饰价格,已经不算高了。 系统在这方面倒是不坑她。 思及魏柳常在外行走,她挑了两套襦裙,三套劲装,首饰也偏向简约大气。 她捧着衣物首饰,进了魏柳房间。 “这些衣裳都是我没穿过的,首饰也未戴过,你我身形相仿,衣裳应该合身,首饰你瞧瞧可有喜欢的。” 魏柳果然满意得紧,每一套都惊艳不已,当即问道:“陆掌柜,这些加一起多少钱?” “说了送你。” “不行,说好了我买。” 两人都很坚持,一个非要送,一个非要买。 系统看不懂了。 “你不是要卖吗?为什么要送她?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陆见微没工夫搭理它,笑着对魏柳说:“我是真心想和你交个朋友,既然你不愿让我送,那就看着给吧。” “陆掌柜,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魏柳当即掏出两张银票,塞进陆见微手里,喜笑颜开道,“亲兄弟还得明算账,我不能上来就占你便宜。” 一张一百两,共二百两。 陆见微净赚一百五十两。 系统:“……” 看不懂,真的看不懂。 陆见微收下银票,又温柔可亲道:“听说你和陶公子要借驴车,依我看,不过跑一趟望月城,租金没有必要,我信得过你们。” “陆掌柜客气了,借车付钱天经地义。” 陆见微莞尔。 “小客,这姑娘要不是别有目的,我还真挺喜欢的。” 小客:“哦。” 只要是冤大头,你都喜欢。 薛关河做好了饭菜,陆见微邀请魏柳一同用膳。 魏柳婉拒道:“我与师兄要去望月城办事,走晚了怕城门关闭回不来。” 陆见微便没再留。 师兄妹交了十两租金,另一两押金,驾着驴车离开客栈。 二楼东侧房间。 吕曹二人对视一眼,曹耗子从二楼飞身而下,越过后院院墙,悄悄尾随师兄妹,留下吕蝴蝶继续监视张伯和岳殊。 陆见微只当不知道,悠然落座。 众伙计随之在餐桌旁坐下,张伯三人已经熟门熟路,自备碗筷,唯独燕非藏,盯着空空的桌面一脸茫然。 新来的伙计不配吃饭吗? 薛关河对六级武师有着本能的敬畏,又存着善待新人的心思,连忙道: “我去添副碗筷!” 陆见微叫住他。 “让他自己去。” 都当伙计了,没人继续惯着。 燕非藏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回神后倒也自觉,去厨房取了碗筷,毫不客气地盛了一大碗饭,吃得那叫一个鲸吞蚕食。 不过十数息,干掉一碗,又盛了一碗。 旁人半碗还没吃完,他已经吞下三碗,又起身去添第四碗。 陆见微:“……” 这不是伙计,这天杀的是饭桶啊! 饭菜的香味飘到二楼,正在打坐的吕蝴蝶捂了捂肚子,实在没忍住下了楼。 “陆掌柜,本姑娘饿了,给本姑娘也添副碗筷如何?” 说着,朝陆见微抛了个妖娆的媚眼。 陆见微不为所动。 “付钱。” “姑娘家总提黄白之物,不好。”吕蝴蝶翘着兰花指,笑着打趣。 陆见微最烦拿性别开玩笑的人,毫不客气道: “你脸上的粉厚得能砌墙,说话又油又腻能炒一大锅菜,有这闲工夫不如当个泥瓦匠或者厨子赚点钱,要么就买个皂荚去去油,省得整天教人做事。” 吕蝴蝶:“……” 其余人:“……” 就连燕非藏都从碗里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她。 陆掌柜爱财他们清楚,陆掌柜善辩他们也清楚,但还是会被她驳斥别人的话语惊到。 说句实话,陆掌柜不骂人的时候,都温温柔柔的,说话从不大声,他们总会被她清丽秀致的外表迷惑。 可骂人的话一出,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更奇怪的是,他们听着却觉得极为舒爽。 吕蝴蝶粉白的脸骤变青黑,面容扭曲一瞬,很快又收敛,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他有许多种方法能让在座的人吃瘪,思及燕非藏是六级武师,这个客栈又神秘莫测,加上任务还没完成,他便忍了脾气,上楼等待曹耗子归来。 去往望月城的路上,陶杨驾着车,苦口婆心道:“师妹,咱们是来办正事儿的,那些衣裳首饰什么时候买都可以的。” 魏柳仔细观摩手上的金簪。 “我这不是也没耽误正事嘛,你不懂,这些衣裳首饰不论是做工还是样式都与别处不同,错过这个我可就买不到了。” 陶杨叹了口气。 “师兄,咱们已经找到岳少庄主和张管家,眼下只需传信回去。”魏柳话锋一转,“你也觉得八方客栈很神秘吧?我猜,你肯定会把这件事一同上报庄主。” 陶杨:“这跟你买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她家的衣裳和首饰都与别处不同,也许我们可以从这上面寻到线索,若能找到这些东西的出处,兴许就能查出客栈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魏柳露出不被信任的气恼。 “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想过这条线索,只当我在胡闹?” 陶杨:“……” 不得不说,还是挺有道理的。 他碍于师兄和男人的颜面,轻咳一声,只道:“客栈确实诡异,还是要小心为上。” 魏柳不爽地“哦”了声,往后靠上车板,不悦的情绪从眼底消失,若有所思地把玩着簪子。 “师兄,你说吕曹两位前辈,会不会也是为了他们而来?” 陶杨闻言,心里陡然发沉,眉头蹙起。 “不好说。”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17章 ◎真有吸星大法?◎ 午膳过后,客栈恢复安静。 阳光收敛了肆意,温柔洒落庭院。 没有新客的时候,陆见微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放一把摇椅,陈列茶几,于幽幽茶香中,微阖着眼仰望天穹。 “小客,你有没有觉得客栈缺了点什么?” “什么?” “不管是院子里还是院子外,都是光秃秃一片,不美观。” 小客:“能住就行。” 陆见微素来追求生活质量,现在有钱有闲,还有免费劳动力,不干白不干。 她叫来张伯。 “我想在客栈内外种些花草,此事交予你去办。” 张伯回道:“掌柜的,我不懂侍弄花草,怕种不好,需得寻精通此道的花匠。” 此地方圆十里草木稀疏,想必不适合种植花草,估计要让掌柜的失望了。 “若花草不易种,种些蔬菜也是可以的,绿油油,光是瞧几眼就觉得心情好。” 张伯恭敬应下。 “我明日去临月村问问,若有擅长种菜种花的,便请人过来。” “好。” 陆见微闭目养神,无名功法不断在体内运转,全身上下犹如被暖流包裹,曾经因辛苦工作不得不熬夜的后遗症,已尽数消失。 这段时间不眠不休,她的心法已经取得长足进步,但离四级还差得远。 十万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小客,真的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以大幅度提高内力等级吗?” “没有。”小客冷漠道。 陆见微想起小说电视剧里的情节。 “没有灵药,类似吸星大法的技能呢?对付那些作恶的江湖客,光罚款怎么行?得让他们失去内力再无战斗力才能一劳永逸。” 若是她能吸个一甲子二甲子的功力,说不定瞬间就能成为顶尖高手。 小客:“……做梦比较快。” “不对。”陆见微敏锐察觉,“你迟疑了,你没有立刻反驳我,是不是真有这种武技?” 小客索性不再瞒她。 “功法的具体效用,请宿主自行探索。” 那就是可以! 陆见微露出笑意,头顶的天似乎更蓝了。 “此举并非正道,宿主谨慎为上。”小客尽责提醒,“稍有不慎,会遭到反噬。” 陆见微颔首:“放心。” 她又不是见人就要吸的魔头,而且越是逆天的功法限制越大,她才入门,对无名功法知之甚少,更别提所谓的“吸星大法”,自会小心谨慎。 小客:“除了按部就班修炼,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快速提升实力。” “什么?” “顿悟。” 陆见微无奈。 “这种事可遇不可求,随缘吧。” 她打开个人面板。 等级:3(1054/100000)(连曹耗子的一根针都躲不过) 技能:不问流年(2/7),疏星剑诀(2/7),卷霜刀法(1/7),春秋药经(皮毛),雁过无痕(4/9) 前三个武技都是七式,《春秋药经》涵盖范围太广,陆见微尚在学习基础药理知识,这本太高深,她还看不懂,能有个皮毛的评价已经很不错了。 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她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 “掌柜的!”薛关河收拾完厨房,兴冲冲地跑过来,“我决定好了,我想学刀法!” 吃饭的时候他就想说了,一直憋到现在。 陆见微望着他:“真想好了?” “嗯!”薛关河双目发亮,“我今日看到燕大侠的刀法,就觉得浑身血液沸腾,方才做菜时用菜刀使了几下,颇有些玄妙的感觉,跟我之前学掌法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他找到了自己要追求的武道。 陆见微垂眸,问小客:“卷霜刀法他能不能学?” “可以是可以,但他修炼的心法不能百分百发挥刀法的威力。” “有没有完全适配他的刀法?” 小客呵呵:“之前不是舍不得武技的检测费?” 陆见微脸颊微热,她那时没钱,吝啬属性作怪,况且她当时自己还没兑换卷霜刀法,自然没想过也让薛关河学习刀法。 薛关河心性正派,厨艺上佳,更关键的是家业不俗,看在这些优点的份上,她也不想误人子弟。 名义上虽非师徒,但以后薛关河行走江湖,肯定会提及八方客栈对他的栽培,总不能让他丢了客栈的脸。 要学就学最好的。 “扣吧。”她大大方方道。 系统喜滋滋扣除4000铜,而后道:“建议武技,刀法。‘长鸿刀法’适配度86%,以他的天赋,最高可练至第七式,想要学会第八式,需要机遇或顿悟,第九式,几无可能。” 陆见微并不失望,江湖上能将武技练至最高境界的并不多,越往后越难练成。 她问:“如果练习卷霜刀法呢?” 小客:“适配度73%,自学的话,或可习到第四式,若有名师指点,第五式不无可能。” “长鸿第七式与卷霜第五式,谁优谁劣?” “评判刀法优劣,有几个方面。”系统吞下4000铜,好说话得很,“需要从攻击力、防御力、破绽多少、单挑和群攻强度综合考量。” 陆见微洗耳恭听:“你仔细讲讲。” “卷霜刀法算得上最为顶尖的刀法,其破绽几乎没有,宗师以下的武者不可能看出。” 陆见微很满意。 “从这点上来说,它确实称得上最顶尖。” “卷霜第五式的攻击力与长鸿第七式差不多,防御力上前者高于后者。卷霜适合群攻,长鸿适合单挑。” 陆见微心中已有答案。 “掌柜的?”薛关河见她半晌不语,心中不禁忐忑。 陆见微抬眸,纤密的睫毛展开,琥珀色的眼瞳温柔而静谧。 “有两条路,你自己选。” 她将长鸿和卷霜的利弊都细细说与他听,让他自己选择。 薛关河没想太久,神色坚定。 “我想学卷霜刀法。” 陆见微没问为什么,只道:“以后每日辰时初我教你练刀,未时初教你练习轻功,各自半个时辰,其余时间你自行分配。” 辰时初是早饭后,未时初是午饭后。 恰好错开厨子的工作时间。 薛关河自然没有意见,满心激动地应下。 或许再过不久,他也能跟燕大侠一样,手握一柄长刀,潇潇洒洒闯江湖。 小客忍不住又来薅羊毛。 “需不需要检测他适合什么轻功?” 陆见微扬眉:“我学的他学不了?” “不问流年品级高,他不一定能领会。” “我没说不问流年,雁过无痕不算差。” 小客:…… 它差点忘了。 日影西斜,空荡荡的马厩在院中留下长影。 那对师兄妹还没回,曹耗子偷跑出去,客栈只剩下吕蝴蝶。 自中午过后,他就再无动静。 有系统随时监控,陆见微并不担心他作妖。 她练了一会儿内功,打算回房领悟武技,系统忽然提醒:“后院井口有只虫子。” “虫子就虫子。” 陆见微下意识回了一句,陡然反应过来,立刻打开客栈面板。 防御道具的数值歘地掉了五百个点。 好在客栈账面有盈余,及时补足。 对客栈进行的任何不法侵害,都会让客栈掉防御值。 客栈的防御道具目前是四级,只能抵挡四级及四级以下的攻击,对四级以上的攻击无法将其无效化。 对方攻击力强,防御值就掉得多,反之则少。 五百点,已经不少了。 虫子有毒,且毒性不低! 第18章 ◎八方客栈到底什么来头?◎ 水井是客栈用水的唯一来源,若是被虫子的毒液污染,再用于日常生活,后果不堪设想。 此举若真成了,会对客栈造成极大损失,故防御值一下掉了五百点。 心痛! 客栈里喜欢玩虫子的非吕蝴蝶莫属。 按照江湖规矩,对付驱使毒虫释放毒液的人,断其手脚都算仁慈。 陆见微不爱血腥,只想搞钱。 但搞钱的前提是,她能完全控制一位五级武师。 吕蝴蝶内力深厚,手上还有许多令人防不胜防的毒虫,若只拼内力,客栈内能压住他的唯有燕非藏。 如果他用毒虫攻击呢? 虫子的毒液已经融入井水,陆见微没有时间细想。 “燕非藏!” 她当机立断,声沉丹田。 燕非藏正琢磨自己的刀法破绽,闻声惊了一跳,下意识推门而出。 “在!” “拿人!” 未及反应,一道花色身影从二楼跳下,企图从后院院墙逃离。 燕非藏闻声辨位,长刀出鞘! 唰一片雪亮的刀光袭来,六级武师的刀法如牢不可破的铁笼,将吕蝴蝶困在院墙之下。 后者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踱步而来的陆见微,粉面含笑。 “陆掌柜,这是做什么?” 燕非藏长刀横于他的脖颈,也疑惑瞅向陆见微。方才出刀纯属应激反应,他并不知道陆见微此举何意。 张伯三人闻声而来。 陆见微吩咐:“井口有虫,杀了它。” 众人不由望去。 一只黑色的甲虫趴在井口,脑袋前的触须探来探去,背部翅膀微微翕动,似有起飞的趋势。 它要逃! 烈风掌呼啸而至,掌风肃杀刚猛,将甲虫四分五裂,破碎的尸体飘落于地,死得不能再死。 岳殊和薛关河看得浑身发麻。 “吕武师擅使毒虫,江湖谁人不知?”张伯目厉如箭,射向吕蝴蝶,“你让毒虫靠近井水,是想毒死我们?” 燕非藏闻言,瞬间面色如霜,刀刃往里送了送。 他素来光明磊落,最厌憎这种腌臜手段。 “你为何要毒害我等?!” 吕蝴蝶捂着胸口,委屈极了。 “我哪敢毒害燕前辈?这虫子也不知从哪儿来的,跟本姑娘没关系。” “那你跑什么?”陆见微轻笑,“别告诉我,你是在练习轻功。” 吕蝴蝶:“……” 借口被堵住,他急中生智。 “我就是在屋子里闷得慌,想出来透透气。” 陆见微又问:“你的那位同伴呢?没有与你一起?” 吕蝴蝶骑虎难下,曹耗子离开客栈,现在不可能凭空出现,没有撒谎的必要。 可他实在想不通。 他的小可爱们并不起眼,经常悄无声息就能置人于死地,燕非藏作为六级武师都没能察觉,陆掌柜又是如何及时发现的? 是他小瞧了八方客栈。 “陆掌柜,本姑娘真没想过害人,您能不能先放开我?燕大侠的刀利得很,本姑娘害怕。” 吕蝴蝶面色苍白,似乎真被吓得不轻。 “不承认?”陆见微挑眉,“燕非藏,扒了他的衣服,看他身上还藏着多少毒虫。” 燕非藏面露迟疑。 “掌柜的,这是不是有伤风化?”薛关河小声提醒。 别忘了您是个姑娘家呀! “对对对,本姑娘皮相丑陋,恐污了陆掌柜的美目。”吕蝴蝶连忙附和。 陆见微不为所动。 “扒!若看到虫子,全部碾死。” 燕非藏素来讲信义,说好要听她差遣,便不再犹豫,伸手便去扯吕蝴蝶衣襟。 “别!我说!” 吕蝴蝶连忙告饶,急得连“本姑娘”的自称都忘了。 “我就是见陆掌柜有许多名贵首饰,一时误入歧途,想偷取一些换点银钱。” 陆见微一脸“你当我傻”的表情。 “那虫子身上的毒液只会暂时麻痹身体,不会伤及性命。”吕蝴蝶凄凄切切道,“我本想等你们用完晚膳,受毒液所制,再取首饰离开。” 燕非藏不知白鹤山庄内情,真的信了。 “你这恶贼!” 刀面狠击其胸。 吕蝴蝶受不住力,哇一声吐出鲜血。 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 “陆掌柜,你若不信,可以寻些牲畜试验井水。” 陆见微无需试验,直接吩咐小客:“检测一下井水,顺便看他身上多少钱。” “虫子身上的毒液,确实只能短时间麻痹身体,且经过井水稀释,麻痹效果只会大打折扣。”小客尽职尽责道,“他身上只有一张百两银票,五两碎银,十几枚铜板。” 总而言之,吕蝴蝶确无害人之举。 他应该只是想趁机带走张伯和岳殊。 张伯问:“掌柜的,我即刻去临月村买些牲畜?” “不必,毒液确实只有麻痹之用。”陆见微回道。 吕蝴蝶眼睛一亮。 “陆掌柜也懂毒?” “别废话。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此举已然损害到客栈安危,不能轻饶。”陆见微转向燕非藏,“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燕非藏:“按江湖规矩,偷盗者砍去双手,罚没钱财,若是下毒害人者,则以毒还毒。” “好主意。”陆见微满意点头。 “别!千万别!”吕蝴蝶急了,生怕燕非藏的刀不长眼,“我这双手不值钱,砍了对你们没好处,罚钱我认,我身上的钱全都赔罪,陆掌柜,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陆见微吩咐张伯:“留下他身上所有财物。” 张伯应声去扯他钱袋。 “钱全都在这了,能放了我吗?”吕蝴蝶讨好地笑了笑。 陆见微伸手入袖。 她从系统背包取出一只瓷瓶,扔给薛关河。 “喂他吃下。” 瓷瓶里是她之前从商城买的毒丸,一粒就能麻痹五级武者三天,三天内全身僵直,无法动弹。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吕蝴蝶吓得脸上的粉簌簌往下掉,却又碍于燕非藏的刀,不敢逃跑,声音又颤又弱。 “这、这是什么?” “麻痹人身体的药。”陆见微揶揄,“你自己也尝尝。” 吕蝴蝶不禁松了口气。 他身上有不少可解麻痹的药呢。 眼见毒丸要入口,他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等等!” “怎么?” “陆掌柜,本姑娘自认虫子让人防不胜防,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他瞄了一眼燕非藏,“想必燕前辈之前未曾察觉吧?” 燕非藏:“……” 他确实有同样的疑问。 莫非陆掌柜的境界已经超出他许多? 陆见微眉眼弯了一下。 “想知道?” “自然!”吕蝴蝶应道。 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失败的原因。 “抱歉,无可奉告。”陆见微收敛笑意,“关河,还愣着干什么?” “哦!” 薛关河立刻将毒丸塞进吕蝴蝶嘴里。 不过须臾,吕蝴蝶全身僵直,砰地一声倒在地上,脑袋砸出一个鼓包,疼得他眼珠子颤了颤,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掌柜的,井水怎么办?”张伯问。 燕非藏收刀入鞘。 “他既使毒虫,身上应该有解毒的药,我找找。” “不必,不过一点小毒。”陆见微又取出一只瓷瓶,“他身上还藏着毒虫,小心被蛰。” 吕蝴蝶目露震惊。 他养的可不是一般的毒虫,这种毒并不好解,本来他还想利用解药为自己谋得一些好处,如今看来,是他见识太少,不知人外有人。 八方客栈,到底什么来头? 燕非藏闯荡江湖多年,下意识想得深。 能搞到解药不难,但既能轻易辨别毒虫毒性,又能即刻拿出解药,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难道在吕蝴蝶住店的那一刻,陆掌柜就已经备好针对毒虫的解药了?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眼前的情况。 倘若真如猜测这般,那岂不是说明,陆掌柜此人,又或者说八方客栈,对江湖客和江湖事了如指掌? 他刚入客栈就被陆掌柜评判了刀法,甚至轻易点出他的破绽。 之前还不能理解,眼下倒是有了解释。 八方客栈一定掌握着诸多情报,他刀法的破绽应该早就在客栈的情报中。 陆掌柜或许很厉害,但更厉害更叫人心惊的,当为客栈背后的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 吕蝴蝶的思路在这一瞬间与他同步,心中如惊涛骇浪。 他是不是招惹上什么可怕的组织了? 燕非藏则心生期待,如此一来,他将有机会接触到更多高手。 不管客栈背后是什么人,按客栈目前定下的规则来看,应当不是奸恶之徒,不过爱财了些。 至于张伯和岳殊,自是心中欣喜。客栈越强,他们能得到的保障越多。 薛关河经历的江湖事少,尚且看不明白,只知道听命行事。 他同张伯一起,将“僵尸”抬到前院,绑在马厩柱子上。 “掌柜的,那个姓曹的真的不在。”岳殊特意跑到二楼去看了。 陆见微:“他回来了。” 系统地图上,一个绿点从望月城方向飞奔而来。 擅使暗器的曹耗子不仅隐匿功夫一流,轻功同样不俗。 他一路追着师兄妹去望月城,等他们放出信鸽后,用暗器击落信鸽,再用轻功返回客栈,与吕蝴蝶会合,等晚饭后将人掳走。 二人合作日久,这个计划可谓是天衣无缝。 曹耗子行至客栈后院墙外,脚尖一点,悄无声息地跃过院墙。 他正满怀期待,就见燕非藏站在墙后,抱刀而立。 脚一滑,啪叽摔到地上。 第19章 ◎她到底是谁?◎ 曹耗子暗器使得再厉害,也无法与燕非藏这样的六级武师相抗。 他心知计划暴露,索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尴尬地笑了笑。 “不知燕大侠有何吩咐?” 燕非藏嫌他们耽误自己修炼,心中不悦,语气生硬冷淡。 “去前院。” 曹耗子绿豆般的眼睛转了转,乖乖走在他前头,绕过客栈主楼,映入眼帘的是与马厩柱子合为一体的吕蝴蝶。 廊檐台阶下,眉目秀雅的女掌柜倚着摇椅,悠闲饮茶。 其余伙计护卫左右。 “这是怎么回事?”他故作惊讶问道,“陆掌柜,可是老吕他冒犯了你?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他这人确实有些油腔滑调,但没坏心的。” 陆见微抬眸笑看他一眼。 “阿岳,拿去让他瞧瞧。” “哎!”岳殊拿着一简陋木匣,走到曹耗子面前打开。 匣子里装着一只黑色甲虫的尸体,七零八碎,惨不忍睹。 曹耗子:“……” 看来这事是赖不掉了。 不过从陆掌柜的态度看,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他不再迟疑,诚恳道:“原来是老吕的宠物不小心跑出来,惊扰了陆掌柜,给陆掌柜赔礼是应该的,陆掌柜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吕蝴蝶的毒虫素来百试百中,今日失手,不是他大意,而是他们低估了客栈的实力。 荒郊野岭的神秘客栈,果然深不可测。 陆见微也不绕弯子,茶盏一落。 “想要赎人,白银二千两。” 曹耗子脸色一苦:“陆掌柜,我哪拿得出这么多钱?把我卖了都回不了本。” “燕非藏。”陆见微才不跟他废话。 燕非藏抽刀出鞘,森冷刀光劈向马厩的柱子,吕蝴蝶直面气势汹汹的刀锋,骇得脂粉狂掉,怎奈他全身动弹不得,避无可避。 “别!”曹耗子悚然大叫。 燕非藏浓眉挑起,自如收住刀势,长刀铮然入鞘,极为干净利落。 这一手惊得众人下巴掉了一地。 六级刀客的实力,他们实实在在领教了,如此收放自如的刀法,不愧为江湖第一刀客。 薛关河浑身血液沸腾不已,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能如此潇洒恣意,便此生无憾了。 众人向他投以敬畏的目光。 燕非藏早已习惯,他本是不在意他人眼光的,却忍不住偷偷瞄向陆见微。 后者面色不改,就像看了一场平平无奇的杂技,神情波澜不惊。 燕非藏心中略感失落。 原来她真的看不上他的刀法。 “要人还是要钱。”陆见微慵懒支颐,“曹武师,做个选择吧。” 曹耗子无奈,只好道:“我们身上没带那么多,请容我走一趟望月城,去钱庄取些银票。” “可。”陆见微弯起唇角。 曹耗子只觉得她笑里藏刀,心里抖了抖,连忙使用轻功跑去望月城。 “这么干脆。”陆见微蹙眉,“是不是说少了?” 众人:“……” 曹耗子离开后,陆见微回房。 其余人各司其职,留吕蝴蝶一人孤零零地与马厩为伴。 不消片刻,陶杨魏柳驾着驴车回来,见到吕蝴蝶狼狈至此,不由愣神当场。 “这是……” 魏柳开口,被陶杨扯了袖子。 “师妹,拴好驴,咱们回房休息。” “哦,好吧。” 两人故意当做没看见,唯恐伤了吕前辈的自尊心。 吕蝴蝶:“……” 这次真是丢脸丢大了。 魏柳二人至柜台取回押金,小声问退还押金的岳殊。 “吕前辈这是怎么了?” 岳殊没有为他遮掩的意思。 “他想偷掌柜的首饰,还在井水里下毒,幸亏掌柜发现及时,避免客栈损失。这是惩罚他呢。” 师兄妹:“……” 二人回到房间,对视几眼后,魏柳率先开口。 “他们是不是已经动手了?” “应该是。”陶杨眉头紧拧,“这个客栈真的不简单,我们需得小心行事。” 吕蝴蝶可是江湖成名已久的前辈,这样的人都失了手,他们想要暗中做点手脚就更不可能了。 “怕什么?反正我们只是来打探消息,信已经递回去了,到时候没我们什么事。” “也对。” “师兄,赶了一天路,有点累,我先回房休息。” “好。”陶杨又叫住她,“这几日我们就在客栈等候消息,不用继续奔波。” “那太好了。” 回到房间,魏柳唤来岳殊。 “伙计,给我烧一桶水,我要沐浴。” 岳殊脆声应了。 “等等。”魏柳似想起什么,迟疑问,“方才你说井水被下毒,那水还能用吗?” 岳殊骄傲道:“能的,掌柜的已经解了毒,魏姑娘不用担心。” “解毒?是吕前辈的解药?” “不是,是掌柜的亲自解的。” “哦,那就好。” 曹耗子轻功运到极致,终于在城门落钥前取出二千两银票,于夜幕低垂时赶回客栈。 “陆掌柜,银票在此,您请过目。” 陆见微收下银票,眉目温和。 “甚好。” “赎金已交,不知能不能放了老吕?” “请便。” 曹耗子作势去马厩,却又转回身。 “天色已晚,不知我们还能不能在贵店留宿?” 他可不想带着“僵尸”在野外露宿。 “客栈是开门做生意的,只要客人愿意,想住多久住多久。”陆见微笑眯眯道,“二位要续住,需要再交五百文。” “这是自然。”曹耗子掏出五钱碎银。 他去了前院,解开与驴为伍的吕蝴蝶,扛着他上楼。 身后陆见微温声道:“关河,去问问魏姑娘他们用不用晚膳。” 他摸摸干瘪的肚子,心中酸涩不已。 罚款是入客栈公账的,吕蝴蝶身上一百多两银子和二千两赎金,全都成了客栈的流动资金,与之前的相加,共计二千五百多两。 五级的道具升级需要1000000铜,也就是一千两银,二千五百多两,足够攻击和防御道具一起升到五级。 陆见微毫不犹豫,投入二千两巨款,道具双双升至五级。 五百两作为补充资金,应当够用。 久违的安全感将她包裹。 江湖上,五级武者已经算得上高手,如燕非藏这样的六级武师,当为青年一辈中最为顶尖的高手。 六级以上的武者,要么是一宗之主,轻易不会动手,要么隐居避世,很少出现在人前。 除非有宝藏灵物现世。 如今客栈有五级道具保障,又有燕非藏这样的六级武师坐镇,陆见微只要不出客栈,安全不成问题。 只可惜,升到六级需要一万两银,不知道要赚到猴年马月。 即便如此,她心情依旧高昂,特意吩咐薛关河晚上多做了几个菜。 菜肴上桌,人还没来齐。 “燕非藏呢?”她问。 岳殊立刻道:“我去叫他。” 这时,陶杨下楼询问:“陆掌柜,你们这是要用膳了?” “是啊,陶公子是要点餐?”陆见微说,“方才让人去问了,魏姑娘正沐浴,不方便回答。” 陶杨点点头,“我们现在才点,会不会耽误你们用膳?我与师妹可否同你们一起?可以付钱的。” 菜单上的菜品压根比不上这桌菜,辛苦奔波这么多天,他想吃点好的。 师妹也是同样的想法,这才差他来问。 陆见微脱口而出:“可以是可以,但这些菜要更贵一些。” 小客:“……” 众人:“……” 赚钱的念头真是刻进陆掌柜骨子里了。 陶杨愣了一下,心中略感可惜。 这般灵秀的女子却被阿堵之物污染。 “应该的。” “那叫魏姑娘下来一同吃吧。”陆见微坐上主位,“再不来菜要凉了。” 陶杨面露为难:“师妹她似乎……” “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她似乎遇上了麻烦,我不好进她房间,不知陆掌柜能不能帮忙去瞧瞧?” 陆见微是真饿了,不想多管闲事。 看在魏柳算是大客户的份上,她认命上楼敲响魏柳的房门。 “魏姑娘,下去用膳了。” 魏柳惊喜道:“是陆掌柜啊,你快进来,我这眉毛画不明白,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陆见微:“……” 敢情是在化妆。 她推门而入,少女曼妙的背影映入眼帘。 魏柳穿着新买的襦裙,与陆见微身上的样式差不多,就连颜色都一模一样,只细微处略有区别。 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是白天的女侠。 魏柳回过头,她生得娇俏明艳,一双杏眼波光流转,换上衣裙后相当惊艳。 “陆掌柜,你帮我画画眉,我怎么也画不好。” 陆见微暗叹,走近接过眉笔,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弯腰替她描眉。 她的眉毛本就长得不错,没有多余杂毛,无需过度描画。 两人离得近,连睫毛都能数得清。 魏柳冷不丁开口:“陆掌柜,你长得真好看。” 陆见微是个俗人,自然爱听夸赞的话,闻言笑道:“你也好看。”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陆见微落下最后一笔。 魏柳托腮对着镜子,从镜中望向陆见微。 “就是一种感觉,你身上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气质,温柔和气,却又像个缥缈淡漠的红尘看客。” 陆见微略怔,不由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眼干净透澈,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蓦地笑起来。 “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客栈掌柜。” 魏柳也笑了,“我知道的,陆掌柜。” 她起身迈出门,回身赞道:“你们客栈的厨子手艺太好了,闻得我都饿了。” 说完提着新裙子下了楼。 刚至厅堂,恰好碰上燕非藏进门。 燕非藏随意打了声招呼:“陆掌柜。” 魏柳愣住。 随后而来的陆见微也驻足。 其余人纷纷投以震惊的目光。 认错人了?不可能吧? 六级武师,江湖第一刀客,不至于眼力这么差吧! 燕非藏感受到气氛凝滞,不由抬头看去,惊了一下,话没过脑子:“怎么有两个陆掌柜?” 众人:??? 陆见微眉梢轻挑,揶揄道:“燕大侠,你这玩笑再好笑,我们也不会给钱捧场。” “哈哈哈哈哈。”薛关河大笑出声,“原来燕大侠也会开玩笑。” 燕非藏辩出声音,心知自己出糗,神色略微不自然。 “你们打扮得一模一样,我便开个玩笑,陆掌柜见谅,魏姑娘见谅。” “无妨,美人都有共通之处,这说明什么?”陆见微笑眯眯道,“说明我和魏姑娘都生得好看。” “对对对,掌柜姐姐好看,魏姑娘也好看。”岳殊赞美附和。 他年纪小,这话由他来回最合适,其余人若是说了,多少显得轻浮。 话题就这么过去,一顿饭宾主尽欢。 二楼东侧房间,曹耗子从吕蝴蝶身上掏出最后一种解药,艰涩道:“若这个再不行,你的毒就真的解不了了。” 吕蝴蝶僵硬躺在床上,悲伤留下眼泪。 他自诩江湖第一虫师,什么样的毒虫没见过?什么样的毒没解过? 谁料竟在这荒郊野外的客栈遭到反噬。 那个陆掌柜,既能轻易解了井水里的毒,又给他下了无解的毒。 这样的人在江湖上竟然籍籍无名。 她到底是谁? 第20章 ◎太脏了◎ 陆见微下的毒三天后才失效。 曹耗子心知她是要惩罚吕蝴蝶,不敢求问解药,只能任由吕蝴蝶硬生生躺了三天。 第三天药效刚过,两人就灰溜溜地离开客栈,押金都不要了。 生意冷淡,陆见微除了修炼就是教徒弟。 她并不担心别人偷师,若是偷师这般容易,人人都能练成高手。 张伯拿到横波掌如获至宝,在临月村找到擅长种菜种花的人后,一颗心便都扑在掌法上。 客栈内同时添置了一些木制的桌椅,还有一些有趣的小玩具。 厨房的柴火也堆得老高。 众人各司其职,日子悠闲度过。 魏陶二人与他们同食后,便决定不再单独点菜。 客栈里就他们两个住客,人数还没伙计多,额外做菜太耽误,还不如一起吃。 他们吃得高兴,也省了薛关河不少麻烦。 五日过去,客栈依旧没有新客。 用过午膳,岳殊照例和薛关河一起收拾餐桌,转身时不经意看到魏柳身后,面露惊讶。 “魏姐姐,你受伤了?!” 魏柳:“啊?” 众人都看过去,她身后果然沾了些许血迹。 “真流血了!”薛关河关切道,“赶紧去城里医馆看看!” 两个年纪小的经验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陶杨、张伯、燕非藏三个大男人全都默契背过身。 陆见微从厨房扯下围腰,系在魏柳腰间,遮住后面的血迹,大大方方解释:“不是受伤流血,姑娘家每个月都会来月事,不必大惊小怪。” 岳殊一脸懵。 薛关河到底年纪大些,稍微懂点人事,闻言羞红了脸,拾起碗筷直奔厨房。 “阿岳,你去烧些热水。”陆见微吩咐完,又转向埋首沉默的魏柳,“我先带你上楼。” 魏柳点了点头。 进了房间,她才小声开口:“我不知道会提前来,陆掌柜,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好笑的。”陆见微口吻平常,“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你有我也有。” “可是刚才……”魏柳眼里晃着羞耻,“周围都是男人,我师兄也在,这种事到底不雅……” 她平时性格大方,但在女子私密之事上还是羞于启齿。 时代对女子的规训是潜移默化、根深蒂固的,连她也逃脱不了。 陆见微并未多说,只道:“等热水来了,洗净后换身衣裳,这几日不要碰冷水,晚上睡觉前最好泡泡脚,别冻着了,生冷辛辣的也不要吃。” 她语气平淡,魏柳却能从中品出毫不虚伪的关心。 “多谢陆掌柜。”她放下一些心防,露出真诚的笑意,“以前都没有人跟我说这些。” “嗯,你好好休息。” “等等,”魏柳含羞问她,“我没有月事带,陆掌柜能否借我用一用?” “有几个新的,我去拿给你。” 陆见微出门上楼。 “小客,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我也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小客有点心虚。 陆见微呵呵。 “没有魏柳这一出,我差点都忘了,来启朝快两个月,怎么生理期一直没出现?” 这个要命的亲戚,来的时候烦闷透顶,可它要不来,又无端让人着急。 小客解释:“生理期会因为环境因素发生改变,你来到启朝,身体尚未适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行,我信你一次。” 陆见微进了自己房间,从商城挑选清爽透气的,一口气买了几十条。 她肯定是没有月事带的,好在系统商城有商品售卖,东西远比启朝的舒适干净。 据她所知,启朝大部分女子用的月事带,无非是几个布条缝在一起,再塞点布头和草木灰。 商城卖的里面塞了棉花,柔软干燥,用起来绝对比外面的舒服。 可再怎么好,也比不上现代工业品的便利。 陆见微扒拉商城,最底下的特殊商品栏依旧是灰色未解锁状态。 想要解锁,必须获得一位至少五级武者的友谊。 “小客,我从哪找符合条件的武者交朋友?” “其实客栈里有个现成的。” “你不会是想说燕非藏吧?” “嗯。” 陆见微摇摇头,“他这种人看着憨厚,实则想真正获得他的认可很难,更何况,他还是个脸盲。” “脸盲?”小客诧异,它怎么没发现? “我和魏柳穿得相似,脸完全不同,他却分辨不了,不是脸盲是什么?再者,他潜意识里恐怕根本不会跟女子交朋友。” 系统替她惋惜:“这么看,你的愿望很难达成。” “无妨,我也不愿跟天然黑交朋友。” 她用布包裹几条月事带送到二楼。 魏柳在铜盆里烧衣裳。 “你门派的衣服,就这么烧了?”陆见微微讶。 “太脏了。” 陆见微挑眉。 这话很微妙啊。 魏柳也意识到不妥,抬头笑了笑。 “我更喜欢陆掌柜送的衣服,香香的,也干净。幸好今天没穿你送的。” 陆见微想到药书上的黄连花,开得娇俏明媚,却泛着苦涩。 她将月事带递给魏柳。 后者上手便觉不一般。 “此物……甚妙。陆掌柜的东西,总是这般不同寻常。” “我这人随性惯了,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肯定不便宜,陆掌柜,我都跟你买下。”未等陆见微反应,魏柳堵住话口,“你已经帮我良多,你要是不接受,我心里过意不去。” “也好。” 陆见微没再拒绝。 她从商城进货一条三十文,如实跟魏柳说了。 魏柳心知这物不可能如此便宜,但也没多问,如数付了钱,只将感激藏在心里。 “陆掌柜,你多大了?” “二十五。” 魏柳杏目微弯。 “我十八,陆掌柜,若你不嫌弃,可以叫我小柳,师姐她们都这么叫我,我可不可以叫你姐姐?” “随你。” 陆见微略一颔首,回到三楼修习功法。 岳殊提了热水上楼,只隔着门招呼一声,就蹭蹭蹭跑回后厨。 薛关河正洗着碗。 “薛哥,”岳殊纠结着眉头,“姑娘家也太可怜了吧,每个月都要流血,怪不得她们大多看起来都很柔弱。” 薛关河:“……” 他强行改变话题:“你武功练得怎么样了?” 岳殊果然苦恼挠头。 “我感觉自己真的好笨,怎么练都没有进展,剑术也学不会。” 薛关河感同身受,他曾经也认为自己天赋极差,根本就学不会武功,可拜掌柜为师后,掌柜的教他合适的心法和刀法,他能明显察觉到自己的进步。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的天赋也不在剑术上?” 岳殊下意识回:“当然想过,但学武哪还能挑……” 不对,眼前就有个能随便挑选武技的主! 他羡慕地瞅着薛关河。 “我也想试试自己适合哪种武道。” 薛关河安慰他:“肯定会有机会的。” 二楼,魏柳梳洗完,换上干净的衣裙,听到陶杨敲门。 “师妹,你还好吧?” 魏柳打开门,“进来说。” 陶杨却扭头不看她,也不进。 “你没事就好,我就是问问,不进去了。” “师兄,你等等。” “师妹你说。” “你先进来再说。” “好吧。” 陶杨心中不自在,进屋后坐都不坐。 “师妹要说什么?” “五天了。”魏柳细眉微蹙,“我们还没收到任何回信。” 五天前,他们送出一只信鸽,按理说今日能收到回复,但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 陶杨神色凝重。 “我也在想这件事,不过鸽子飞得慢也有可能,我们再等等。” 魏柳却道:“还记得吕蝴蝶和曹耗子怎么走的吗?” “因为偷盗被赶走的。” “他们明明很有钱。” 陶杨:“有的人,越有钱越爱财。” “有道理,可是吕蝴蝶他们在江湖上扬名已久,我反正从未听说过他们偷盗财物,而且我不认为他们会不知深浅地得罪一个神秘的客栈。” “你说得对,”陶杨陡然反应过来,“他们来了之后也没做什么事,莫非,他们真是为了岳少庄主而来?” “不是没可能。” 陶杨不解:“白鹤山庄被灭门后,的确引起江湖震荡,但与岳庄主交好的只有师父,师父让我们寻找踪迹是为了提供庇护,吕前辈他们是为了什么?”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复杂,”魏柳斟酌道,“既然是为了提供庇护,不如我们现在直接与他们坦白,让他们跟我们一起回去。” “万万不可!”陶杨急道,“师父说,白鹤山庄仇家还没找到,以你我二人的实力,绝对保护不了他们。我们得等师父亲自过来,有他保护,这样更安全些。” 魏柳垂眸,掩盖眼底冷意。 “他们留在这,客栈恐怕也有危险。” “师父叮嘱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等他来了,陆掌柜也不会有危险,更何况,燕大侠也在。” “你真这么认为?” “听师父的,肯定没错。” 魏柳沉思片刻,端起茶杯喝水,算是默认了。 “对了,”陶杨随口问了一句,“那些衣裳首饰瞧出来了吗?” 魏柳断然道:“没有。” 如此,又过了三日,信鸽依旧未来,陶杨终于按捺不住。 “师妹,我明日再去趟望月城。” 他匆匆出了房间,擦身栏杆时,余光扫向客栈外。 夜幕低垂,外头漆黑寂静,只客栈外两盏灯笼照亮方寸之地。 有三人快步而来,渐至客栈院门。 第21章 ◎个个身强体壮◎ 院门被敲响时,陆见微正要休息。 她没问系统,自己感应来人气息,一个四级,两个三级。 无需她亲自出面。 薛关河兴冲冲跑去开门,借着微弱的灯笼光线,看清三人衣着装扮,均是样式相似的劲装,只不过一人着青衣,另二人着灰衣。 三人腰间皆悬弯刀,刀鞘古朴厚重,另坠一块铜牌,牌面刻着字。 他心中微惊。 他未曾闯荡过江湖,却也知晓一些江湖事。江湖话本里他们是常客,笔者却大多以贬损的手法描画。 来者是玄镜使。 玄镜司设立之初,人手不足,等级并不严密。 后经过十数年发展,设有指挥使一人,副指挥使二人,其下设紫衣使、红衣使、青衣使、灰衣使若干。 按照江湖武者等级划分,三级及三级以下皆为灰衣使,四级为青衣使,红衣五级,紫衣六级,再往上,便是副指挥使与指挥使。 院外来客,正是一位青衣使,两位灰衣使。 玄镜司在江湖上并不受人欢迎,但在寻常百姓心中的形象还不错。 薛关河面露笑容:“三位客官,请。” 青衣使领先进院,犀利的目光扫过整座客栈。 客栈内还有三位四级武者,一位二级武者。 方才开门的小子,不过一级。 ——陆见微功法特殊,燕非藏等级高,他都无法察觉。 薛关河重新栓上院门,引三人入了厅堂。 “客官是要住店?” 一个灰衣使开口:“一间上房,两间次房。” 他生得矮小精悍,声音尖亮。 薛关河挂上职业微笑,“上房一晚五两银子,次房一晚五百文。” 肯定又要被骂黑店。 这种事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 果不其然,另一身材高大的灰衣使叱问:“房价忒高,你这莫不是黑店?!” 薛关河耐心解释:“小店开在荒野之中,是为了方便赶不及进城的旅客,周围寸草不生,店中的食材还是从二十里外运送过来的,开店的成本极高,也赚不到什么钱,还望客官见谅。” 他已然忘了当初自己被价格吓得逃回城里的乌龙。 “你——” “罢了。”青衣使拦住手下,厉目看向薛关河,“一间次房便可。” 薛关河暗松一口气。 “房费五百文,押金五百文。” 青衣使眼神示意矮小灰衣使。 灰衣使不情不愿,掏出一两碎银。 薛关河递出钥匙。 “二楼东侧第一间,请。” 三人进了房间,薛关河端上一壶茶水,客气道:“客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去楼下招呼。” “今晚无事再唤你,退下去吧。”高壮灰衣使粗声粗气道。 薛关河顺从退离。 三人关闭门窗,青衣使坐在桌旁,灰衣使并肩站在他面前。 “上使,这必定是家黑店,咱们需得小心为上。”矮小灰衣使压低声音。 青衣使倒了一盏热茶,颔首道:“这家客栈确实非同寻常,除我之外,还有三个四级武者,你我职责在身,莫要多生事端。验毒。” 杯中茶水清澈无垢,一根银针探入,须臾后并未变黑。 矮小灰衣使又仔细嗅了嗅。 “上使,茶中应无毒,也无迷药。” “嗯。”青衣使依旧未饮,忽道,“今日午时在镇上茶馆听到的消息,你们可还记得?” “记得。”高壮灰衣使答道,“茶馆中不少人都在议论,白鹤山庄的少庄主和一老仆在望月城外的客栈栖身,他们身上带着白鹤山庄的藏宝图,只要找到藏宝图,就能得到宝藏。” “宝藏里不仅有金银财宝,还有极为珍贵的药材,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还能解天下奇毒。”矮小灰衣使接着道。 青衣使问:“我们离望月城还有二十里地,望月城外到底有几家客栈?” 两名灰衣使摇摇头,他们没来过,对这里并不熟悉。 “明日走时再问伙计,先休息。”青衣使吩咐。 三人和衣而眠。 三楼正中房间,陆见微和系统听得清清楚楚。 小客惊讶道:“张伯不是说是机关图吗?怎么又变成藏宝图了?” 陆见微眸色略深。 “有人故意散播消息,想要浑水摸鱼。” “谁?” “应该是吕曹二人。” 小客:“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么做?” “只是有所猜测。” “那你还放他们走?” 陆见微笑了笑:“这样也挺好。” 有了这一出,阴谋就变成了阳谋。 想要得到宝藏的人何其多,即便宝藏可能是虚构的,但来一遭也没什么损失,就当看看热闹。 而对于本身想掩盖真相的人来说,这并非一件好事。 客栈很快就要热闹了。 “小客,准备好赚钱了吗?” 小客反应过来,兴奋道:“准备好了!” 翌日一早,玄镜司三人起身出发,依旧是薛关河招待他们。 灰衣使随口问了一句:“此地是否临近望月城?” 薛关河点头:“是的,还有二十里。” “我们昨夜走过来,只看到你这一家客栈,难道没有其他可以歇脚的地方?” “南城外,仅此一家。” “这么说,北城外、东城外都有?” 薛关河摆摆手:“那倒不是,咱们这边偏僻荒凉,很少有人来,谁会在城外开客栈?” 矮小灰衣使指指柜台:“你这不就是?” 薛关河笑笑没说话。 三人没再问,转身离开客栈。 “上使,如果只有这一家客栈,说不定那两人就藏在此处。”高壮灰衣使道。 青衣使:“客栈有高手,需谨慎行事。先去望月城传信。” “是!” 矮小灰衣使说:“本来上头是让我们去凉州找朱智,借他这条线找出岳殊和老仆,谁料他们竟藏在客栈,省得我们去凉州了。” “朱智前不久刚被调任至凉州,朝廷的调令少有人知,他们打听不到也是正常。”青衣使嘱咐,“你我先去望月城送信,再回客栈等候消息。” 八方客栈。 张伯已知昨夜来了三个玄镜使,早膳后找上陆见微。 “掌柜的,玄镜司应该已经查到庄主夫人的身份,他们来是为了通过夫人的族兄找出我们。” 陆见微有些奇怪。 “朱娘子和她族兄的关系很难查?” “掌柜有所不知,”张伯解释道,“夫人生于武将世家,族中子弟皆为朝廷效力。朝廷与武林素来泾渭分明,十五年前采花贼一案,更是加剧朝廷与武林的矛盾,朱家不喜江湖客,自然不愿将女儿嫁给白鹤山庄。” “但朱娘子与岳庄主情深似海,便与家中脱离关系,而朱家也对外宣称朱娘子因病早逝?” 张伯震惊:“掌柜怎会知晓?!” 陆见微暗道,这不就是狗血的世仇之爱吗?随随便便就能猜到。 世仇说不上,但也差不多了。 “客栈很快会有大批客人。” 张伯心中咯噔:“您的意思是?” 陆见微将昨夜所闻说与他听,张伯听完后整个人都处于呆滞状态。 宝藏?灵药? 这都是些什么?! “有人故意散播,就是为了引起各方争抢,趁机浑水摸鱼。”陆见微道,“不过对你和阿岳来说不算坏事。” 张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神色愈发恭敬。 “我和阿殊,以后就仰仗陆掌柜了。” 他不再称呼“少庄主”,世上已无岳少庄主。 “好说。”陆见微顿了顿,好奇问,“你们身上当真没有什么机关图藏宝图?” 张伯摇摇头:“真没有。不过也许是我眼拙,看不出来,掌柜的若不嫌弃,可否帮我们瞧瞧随身的细软?” “也好。”陆见微很欣赏他的上道。 看了那么多小说和电视剧,或许那些藏宝图的套路能帮到她。 须臾,张伯和岳殊一同过来,怀里抱着他们逃离山庄时带走的物件。 几件快要穿烂的旧衣裳,火折子,还有一本泛旧的书,叫《将作集注》。 “你逃命还带书?”陆见微翻开看了看,确实是讲解将作之道的书。 岳殊目露伤感。 “坏人来的时候,我正躲在屋里看这本书,逃命时随手往怀里一塞,就带出来了。” “躲?” “我爹不让我学这些,我怕他看见。” “那这本书从何而来?” “我在家里书房的角落找到的。” “你爹既然不让你学习这些,书房又为何会出现这本书?” “不知道,我拿到的时候,它已经很旧了。” 陆见微夹住书皮,书皮很寻常,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有夹层,烟熏、滴水同样没用,整本书找不出半点藏图的痕迹。 或许书里的内容藏着密码,可她看不懂也是白费力气。 “书轻易不要示人,拿回去吧。” 岳殊乖乖点头:“我听掌柜姐姐的。” 巳时末,牛强满头大汗赶来客栈。 他是张伯找来种菜种花的,临月村也有其他会种地的村民,但村民听说客栈有江湖客,都不愿过来。 “张伯,我特意找长辈问了,客栈周围的土地不适合种粮食,种菜勉勉强强,我还跟城中老花匠请教了,种花也不行。” 张伯对他的态度很满意,和蔼问道:“没有其他办法?” “有是有,但有这工夫,还不如找块肥沃的地,多种些粮食。”牛强憨笑道。 “什么办法?” “给地施肥。可惜这么大一块地,旁边没有草和树,要不然那些烂叶子也能当肥料。真要动起来,不值得。” 张伯了然,去向陆见微汇报。 “这是个大工程,怪不得村民都放弃了。”陆见微不仅不退缩,反而期待道,“附近找不到肥料可以买,只要有钱,没什么办不到。” “就算拿钱雇人,那些农夫也不一定有力气,光是翻土这一项,都能把人累够呛。” 陆见微笑了笑。 “客栈马上要来一批新客,想必他们个个身强体壮,精力无限。” 张伯:“……” 嘿,他还真没想到这一茬! 第22章 ◎蜂拥而来◎ 身份既已暴露,张伯和岳殊不再隐藏。 午时,魏柳独自下楼用餐。 昨夜来了三个玄镜使,她听说了,没放在心上。 江湖势力素来不喜与玄镜司为伍,只是碍于指挥使的武力,有时候不得不妥协。 餐桌上多了一个牛强,她也没多问。 饭到半途,张伯忽问:“魏姑娘,贵庄庄主什么时候来?” 魏柳心头一跳。 这是要坦白的意思? 她不由看向陆见微,陆见微专注吃菜,权当没听见。 燕非藏倒是接了一句:“什么庄主?” 他整天忙着练刀,还在状况外。 魏柳感慨,燕大侠的潇洒恣意真叫人羡慕。 “我是闲云山庄的弟子,家师乃闲云山庄庄主。” “哦。”燕非藏埋头继续干饭。 “……” “魏姑娘,”张伯劝道,“白鹤山庄凶手尚未查到,我和阿殊不愿危及宋庄主,你不妨写信回去,就说我们心领了。” “师父与岳庄主乃至交好友,他不忍看你们在外颠沛流离,正因为凶手尚未查明,山庄更应该为你们提供庇护。”魏柳无奈,“这是师父的命令。” “白鹤山庄?”燕非藏又抬起头,“你们是白鹤山庄的人?” 岳殊点点头,“我爹是庄主。” “哦,”燕非藏咽下一口饭,“那你们命挺大。” “……” 牛强连筷子都不敢伸了。 他只是一个乡野村夫,不想听这些武林秘辛啊。 “魏姑娘有所不知,如今江湖上已有传言,说白鹤山庄被灭是因为藏宝图,找到藏宝图就能得到宝藏,除却金银财宝外,还有包治百病的灵药。”张伯神情严肃。 魏柳惊了一瞬,“怎么可能?!” “荒谬,”燕非藏犀利点评,“若真有宝藏,早就被白鹤山庄找到了,还能流传到现在,让旁人知晓?” “但江湖客不信。”张伯摇首叹息。 陆见微放下碗筷,笑眯眯道: “或许过几日,客栈会迎接来自五湖四海的客人,大家都打起精神,争取为客栈树立良好口碑。” 众人:“……” 下午,陶杨和玄镜使送完信回客栈,得知张伯岳殊已经表明身份,不由惊愣当场。 就很突然。 但很快,他们就知晓缘由。 白鹤山庄灭门案,原本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也无人刻意去打听岳殊的消息。 那位宋庄主,为免消息泄露,以防“凶手”斩草除根,只秘密让人寻找二人踪迹。 玄镜司接手案件,也不会向江湖人公告案件进展。 本来这个案子只会悄无声息地结束,未料吕曹二人不知从哪听来的风声,想要掳走岳殊张伯。 因在客栈吃了闷亏,遂决定搅弄风雨,故意散播虚假消息,唯恐天下不乱。 当然,消息是不是吕曹二人散播的,尚有待考证,目前只是陆见微等人的猜测。 闲云山庄师兄妹和玄镜司三人都想带走张伯岳殊。 若是没有江湖传言,双方会选择打一场,输赢决定两人去处。 而如今,事情已然失控。 藏宝图的消息传出,各方人马闻风而动,他们无法在诸多势力的围追堵截下成功护住二人。 若是“凶手”趁机斩草除根,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双方只能在对峙中等待。 陶杨与青衣使之间,每每碰面,周围空气就像一块即将撕裂的布帛,战意一触即发。 陆见微在客栈院墙外开辟了一小块试验田,专门供牛强种菜种花,并承诺,只要能成功种出花草,不论是什么,都会给他丰厚的报酬。 牛强来客栈多次,渐渐与他们混熟,倒也不觉得这些江湖客可怕了。 在他看来,陆掌柜是位爱打扮爱晒太阳的温柔女子;薛少爷厨艺不俗;张伯和善慈祥;岳殊天真单纯;燕大侠特别喜欢劈柴。 另外五人稍显格格不入,毕竟是住客,冷淡傲慢些也正常。 三日后,牛强架着驴车赶来,车上载着一大桶肥料。 “陆掌柜,这些是乡亲们自己沤的肥,不好闻,怕是会熏到你们。” 陆见微问:“这些肥料好不好弄?” “还行,就是费时费力。”牛强老实回答,“桶里头都是乡亲们剩下的陈肥,沤新肥要等几个月。” 陆见微略一思索,道:“我可以跟你们买肥。” “不用不用,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牛强连忙摆手。 “你先回去问问。” 牛强一想,他不能耽误乡亲们赚钱啊,遂点头答应。 想把一块废地变成肥田,不仅仅需要合适的肥料,如何侍弄也是很有讲究的。 正逢秋收结束,村民闲来无事,为了赚点外快,在牛强的带领下,纷纷出谋划策。 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农提供了不少有效的建议,陆见微皆给予奖励。 这日,牛强结束耕作,与陆见微等人辞别。 陆见微交待:“这段时日你不用过来,客栈人多,小心误伤了你。” 牛强知晓厉害,忙不迭应下,心中还因陆见微特意提醒他有些感动。 陆掌柜跟其他江湖客都不一样。 天色渐暗,陆见微于三楼凭栏眺望。 魏柳缓步走近。 “陆姐姐,你为何总是想着种地?店里不缺粮食,何必耗费这个心思?” “客栈外面光秃秃的,没有生气。若一开窗便能看到连绵碧色,抑或是成片的姹紫嫣红,岂不美哉?” “你说得对。”魏柳细细琢磨,便觉那样的场景一定很美,“若真能实现,我一定会来长住,陆姐姐可不要嫌弃我。” 陆见微眉眼微弯,温柔道:“高兴还来不及。” “陆姐姐,”魏柳忽地攥住她的手腕,握得很紧,“倘若所有人都想要藏宝图,你会如何?张伯他们会如何?” 陆见微侧首看她,少女莹润的杏眼里隐有关切流露。 “不如何。”她说,“别忘了,有燕大侠在。” 顶尖高手护院,谁能讨得了好处? 魏柳却道:“再威猛的象,也敌不过庞大的蚁群。” 江湖纵然高手众多,却也不敢与朝廷军队叫板,蚁多咬死象的道理没人不懂。 燕非藏只有一个,而且他并非真正忠心于客栈,没必要为客栈卖命。 他随时都可撤离。 一旦他退出,客栈将会面临危机。 届时陆掌柜会遭遇什么,她不敢想。 陆见微拍拍她手背,神色从容。 “别担心,今晚睡个好觉。” 系统地图囊括整个启朝版图,方圆数十里外的绿色光点密密麻麻。 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第23章 ◎全军覆没,赚大钱(一更)◎ 月明星稀, 旷野无际。 一座客栈拔地而起,于茫茫荒野中,如海上孤岛,森然矗立。 檐下坠两盏灯笼, 随风飘来荡去, 像黑暗中巨兽的眼瞳, 注视着不速之客。 来人心知肚明。 藏宝图谁都想要, 可谁也不愿青天白日上门去抢,夜色能够掩盖真相。 他们穿着夜行衣,蒙着黑巾, 聚在客栈院墙之外。 万籁俱寂, 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他们默契极了, 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谁也不想率先尝试入侵客栈。 但,干等不是办法。 客栈三楼,陆见微没有点灯。 她坐在窗边,五感放大到极致,没有系统辅助,也能辨明不速之客的等级。 这些人只是前来探知深浅的喽啰, 最高等级也就四级,大多数为三级,少数二级的就是充个人头。 他们潜伏在客栈外,半晌没有动静。 二楼,陶杨已顾不得男女大防,与魏柳同处一室, 拳头捏紧, 掌心冒汗。 “师妹, 外面……好多人。” 如果这些人一拥而上,仅凭他们和燕大侠,不可能完全挡住,总会有浑水摸鱼的趁机掳走岳殊二人。 别看江湖客们等级不高,可总有一些奇诡之术让人防不胜防,迷药、下毒、暗器等手段数不胜数。 魏柳心中也有些忐忑,但思及陆见微的沉着冷静,又有些期待。 她想看看,陆姐姐要用什么方式拦住那些鬣狗。 “师父为何不亲自来?”陶杨不解,“凭他和岳庄主的交情,我们必不会这般被动。” 如果不愿庇护,闲云山庄也不会暗地查寻。 若是愿意庇护,为何不直接站出来? 魏柳:“……若岳殊他们真想去闲云山庄,就不会长途跋涉到这。师兄,外头的流言你没听说?” “你是说藏宝图?”陶杨不信,“若真有藏宝图,怎会等到现在?” 魏柳:“很多人宁可信其有。你看,他们把客栈四面围得水泄不通。” “你说得对,这么多人争抢,师父出现只会为难。”陶杨理解了。 魏柳无奈摇首:“你就没想过,师父当初让我们秘密找寻下落,也是为了这个?” “不可能!”陶杨断然反驳。 魏柳不再回他。 东侧第一间,青衣使端坐桌前,两位灰衣使各据一扇窗,侧身贴墙,透过窗户缝隙查看院外情形。 “上使,他们没动。”高壮灰衣使说,“要是他们攻进客栈,我们该怎么办?” 这么多人,根本打不过。 青衣使垂眸沉思,问:“那二人有何动静?” “他们住一楼,灯没点,也没动静。”矮个灰衣使回道。 “奇怪。”青衣使皱眉,“情报上说,那个姓张的老仆乃四级巅峰,不可能听不到外头动静。” 他办过那么多案子,走过那么多地方,就这个客栈最为诡异。 一楼伙计房,张伯紧握岳殊的手。 “张伯,掌柜的让我们不要担心,她肯定能解决的,你别怕。”岳殊小声安慰。 张伯:“我不怕。” 他只是担心,那位高人今夜在不在客栈,能不能应付得了这么多人。 客栈外,入侵者屏息以待。 一炷香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仗着优越的轻功,瞬间飞跃院墙。 这个举动如同一个信号,他一动,其余人纷纷起飞,不当出头鸟,也不能落于人后! 数十人同时扑向客栈主楼。 系统地图上,几十个绿色光点向主楼袭来,陆见微弯唇一笑。 “小客,准备好了吗?” 小客“摩拳擦掌”,兴奋道:“准备好了!” 陆见微:“开启攻击道具。” 她既不出声提醒,也不武力呵斥,不留丝毫余地,直接动用攻击道具。 五级的攻击道具,对付几十个三级四级武者不在话下。 只是消耗一些钱财罢了。 钱财完全可以从入侵者身上补回来。 情急之人冲向客栈,自然也有稳重之人停在客栈外等待后续。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向半空。 客栈内外,不论是入侵者还是住客,全都提心吊胆。 一豆灯光骤然亮起。 霎那间,时间仿佛凝滞,飞至半空的入侵者似乎撞上一方无形的墙。 随后,一只无形的大手拍至胸口,煌煌月色下,那般轻描淡写。 “砰——” “噗——” 入侵者同时被击出客栈院墙,口吐鲜血,五脏六腑痛不可遏。 没有一个人说话,就连受伤的人都不敢哀嚎,只能死命忍耐。 唯有三楼正中的灯,越燃越亮。 “天——” 两位灰衣使透过窗缝,窥到这幕场景,惊骇到失声。 青衣使不用肉眼,也能感受到数十道气息同时被击出客栈,身受重伤。 他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是何等神鬼手段?! 入侵者虽等级不高,可那是几十个人,不是几个人! 出手的究竟是何人?! 这个问题同时在所有人心中涌现,震惊、不敢置信、呆滞后的悚然,全都化为无声的静默。 就连专心打坐的燕非藏都噌然起身,背后一阵战栗,鸡皮疙瘩潮水般涌出。 高手!绝顶高手! 他从未见过的、内力浩荡如海的高人前辈! 长刀隐隐铮然,竟被激出了刀意。 “太强了,实在是太强了。”陶杨关上窗户,双目无神地转过身。 场面太过震撼,他已经丧失了更多的言语功能,只重复着同样的一句。 魏柳也露出惊异之色。 敬畏、恐惧、骇然,在入侵者心中翻腾不息,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前。 他们甚至不敢再动一步,连挠痒的手都停在半途。 受伤的人也无人敢救。 陆见微单手托腮,疑惑道:“怎么都没人动了?” 小客:“不知道,可能还没准备好,再等等吧。” “那就再等等。”陆见微又问,“刚才罚了多少钱?” 不走正门进客栈的,都可视作入侵者,凡无故入侵者,都要接受罚款。 刚才使用攻击道具时,小客就已经克扣了他们身上所有的钱财。 “一共……三十五枚铜板。”小客艰涩道。 陆见微:??? “或许,这些铜板只是作为暗器使用的。” 言外之意,若没人用暗器,她连一分钱都赚不到。 “亏了亏了,亏大发了!”陆见微心疼得无法呼吸,“损耗那么多钱,竟只得了三十五文,都这么穷的吗?” 系统安慰她:“毕竟是来偷袭的,不带钱也正常。” “我吃什么都不会吃亏。”陆见微神色冷峻,观察地图上的绿色光点,“他们才出动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剩下的三分之二,总会出来几个不怕死的。” 更何况,擅闯客栈的也没死,只是受了点伤罢了。 财帛动人心,为了藏宝图,有的人命都可以不要。 一层云随风飘来,如轻纱笼月,月色黯淡几分,黑夜更为森寂。 除了客栈三楼和门前的灯,再无其它光亮。 院墙外终于有人出声。 “还攻吗?” 轻轻的一句话瞬间劈散茫然,入侵者反应过来,他们不能不战而退啊,这样没法跟上头交待。 可方才那一幕太过强横,如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让他们踟蹰不前。 “这到底哪来的怪物?”有人问出这句话,“轻飘飘击退几十个人,就算是六级武师都做不到吧?” “别说六级了,七级都不行。” “啊?那还上个屁?” “再厉害,总有极限,他能同时击退几十人,那百来人呢?” “难道要联手?” 夜幕漆黑,谁也不知道谁,只要一起上,人数多了,那人无法周全,总会有“漏网之鱼”。 这时候就拼运气了。 实力不够,运气来凑,抢到人之后再说。 入侵者中的领头人合计之后,定下计划。 他们剩下的一百六十多人,从客栈的四面八方一同攻进,只要没被击退,就还有机会。 听说那姓张的老仆不过四级巅峰,姓岳的小子还只是个武徒,根本不足为惧。 一群四级和三级加一起,不怕攻不过一老一小。 到时候谁能掳走人,各凭手段。 “我听说燕非藏也在客栈,他可是六级武师。” “怕什么,燕非藏是个武痴,素来不爱管闲事,咱们来了这么久,你看他现身了么?” “不爱管闲事?他不是挺喜欢扶危济困?” “白鹤山庄的事,仅凭他一个人已经左右不了了。” “也对。” 攻击的号角响起,一百六十多人饺子般飞跃院墙。 受伤的人躺在地上仰望。他们是想阻止的,但又不好向同伴泼冷水。 只有亲身体会那如渊似海的浩然功力,他们才会深刻认识到这座客栈的恐怖之处。 陆见微眉眼弯弯。 “小客,这次轻点,别击出去了。” 小客:“看不起谁呢。” 攻击道具开启,用轻功滞留半空中的所有人,遽然感受到一股浩博渊深的力道,整个身体如入恐怖的沼泽,无法动弹丝毫。 无数双手袭向胸口,痛意迸发,鲜血喷出,他们如断了线的风筝,啪叽闷咚地坠到地上。 更可怖的是,他们没被攻出院墙,而是被留在院墙内。 这与方才不一样! 陆见微这次加大了攻击,入侵者受伤比墙外的更重,短时间内根本无法起身。 她花了二十两,从系统商城购买强效软筋散,只需一点,就能让四级以下武者全身瘫软,失去自理能力。 云雾散去,皎洁的月光笼罩荒野。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痛嚎,有的只是一声乌鸦叫,从远处树头传来。 墙内墙外,已经完全丧失斗志。 墙外的人只看到,一百六十人在无形之手的威势下,如折断双翼的残鸟,同时坠落于院墙之内。 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他们看不到同伴的身影。 一百多人全被关在客栈内,这该如何是好? 有胆大急智的,拼命撑起受伤的身体,往望月城方向奔去。 “微微,有人逃了。”系统提示。 陆见微挑眉,“跑了更好。” 她现在手握这么多人质,一个人头就能换好些银钱,不怕人去报信,就怕没人报信。 客栈主楼的灯骤然大亮。 张伯、岳殊、薛关河、燕非藏皆从伙计房里走出,点燃厅堂内的烛台。 薛关河等级低,又无人在旁解释,虽知今晚客栈有异样,但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点亮最后一根蜡烛,吹灭火折子,转身问:“是不是有客人来了?” 三人:“……”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张伯主动打开厅门,月华如水,地面轻染霜色,宽阔的院子里,一群黑衣人吐血倒地,整齐排列,围成几个同心圆。 场景之壮观,生平仅见。 薛关河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惊愕瞪大双眼。 傻子也能看出这些黑衣人是想趁夜袭击客栈的恶贼。 他在房间里竟什么也没听到。 悄无声息间击败这么多人,太不可思议了吧! 燕非藏紧随而出,环视院中黑衣人,心中激荡再也抑制不住,仰首朗声道:“今夜有幸见此神迹,晚辈受益终身!” 他再也说不出要切磋的话。 他不配。 岳殊跑出来,跟着薛关河惊叹不止,看着黑衣人的眼睛都放着光。 一群黑衣人仿佛杂耍的猴子,一遍又一遍地供人参观取乐。 他们素日里可是人人尊敬的侠士啊! 二楼也点起灯。 五个住客默契地没有出声,他们只是推开窗,俯视下面排排躺的入侵者,幽幽地吐出一口浊气。 “上使,这也太强了。”矮小灰衣使瞠目结舌,“不知咱们指挥使能否……” “慎言!”青衣使厉声止住他的话,“莫要妄议指挥使。” “属下谨记。” “师妹,客栈到底归属何方势力?”陶杨震惊之后百思不得其解,“我竟从未听过这等一力降百会的事迹。” 魏柳却不在意:“管它属于哪方势力,这对我们来说并非坏事。” 客栈强横,才能保住岳殊张伯的性命。 前院,张伯转身正对主楼,深深鞠躬作揖,哑声道:“请掌柜示下。” 一个包袱从三楼扔下,随之而来的是女子温柔轻缓的声音。 “此乃软筋散,兑水喂他们喝下。” 张伯接过包袱,里头装着十来个药瓶,瓶里皆是软筋散的药粉。 他恭敬俯首:“属下遵命。” “我去拎几桶水来!”薛关河兴奋地跑去厨房。 岳殊也跑去帮忙。 “掌柜的,院外还有人,该如何处置?”张伯又问。 陆见微道:“一并处理。” 院外的人跑了几个,剩余的没法跑也不想跑,见识过绝顶高人的威力,他们早就丧失了斗志。 而且这个时候跑回去复命也是被责骂的命运。 两百多人全被灌了软筋散,随意丢在墙边,如同被肆意丢弃的垃圾,毫无尊严可言。 这些人都只是探路的小角色,大佬们还待在幕后等候消息。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息间,两百多人全军覆没。 “什么?!全都被扣下了?” “绝顶高手?呵,办事不力只会找这种无能的借口。” “二百多人齐齐受伤?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不可能,即便是七级武王也做不到。” “八方客栈,到底是什么来路?” 收到报信后,各方错愕不已,但事实由不得他们不信。 他们派出的虽只是三四级的武者,却也是实打实的门派中坚,为了不辱名声,他们特意蒙面伪装,夜行潜入。 若是全被扣下,待伪装被揭,门派颜面何存哪?! 可那么多弟子被困,他们总不能不救,一旦去救,就等于自打嘴巴,自毁名誉。 他们绝对会沦为全江湖的笑柄。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其余几家是什么反应?” “尚无动静。” “先等等,看他们如何行动。” “是。” 类似的对话在各派上演,他们全都选择按兵不动,不想当出头的椽子。 客栈内,陆见微交待完事情,拥被入眠。 除了她,所有参与事件的,不论是入侵者还是旁观者,皆一夜未眠。 翌日一早,陆见微洗漱完下楼,薛关河几人全都站在楼梯口,双目晶亮地看过来。 “都站在这干嘛?早餐做好了?厅堂打扫了?水缸装满了?柴劈完了?” 薛关河率先回:“做好了!” 岳殊神采飞扬:“全都清扫完毕!” 张伯呵呵笑道:“掌柜的放心,杂事皆已完成。” 燕非藏抱刀而立:“不过几根柴罢了。” “很好,你们都是勤劳踏实的好伙计。”陆见微赞了一句,“吃早饭吧,吃完开门迎客。” 薛关河愣住:“迎客?” 这种情况下,还接待客人吗? 陆见微抬眸:“有问题?” “不!没问题!” 早食上桌,魏柳陶杨适时下楼,同他们一起用膳。 “陆姐姐,昨夜可真精彩。”魏柳真心赞道,“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陆见微笑意慵懒:“端看他们如何选择。” “陆掌柜可愿解惑?”陶杨目露好奇,仔细瞧,还多了几分往日没有的敬畏。 陆见微直言道:“用完早膳,你们可以去找找有无相熟的师门弟子,若是有,我自会为你解惑。” 陶杨:“……” 他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虽然私心不认为山庄会做这等腌臜事,但又不得不犯怵,毕竟院中那些死鱼一样的江湖客,不可能全都是江湖散客。 若真有闲云山庄的人,他该怎么办? 魏柳倒是果决:“我去看。” 二楼,玄镜使三人围坐桌前,就着茶壶里的凉水,啃着干硬的杂粮饼。 矮小灰衣使耸耸鼻子,羡慕向往道:“上使,他们早膳可真丰盛,闲云山庄那对师兄妹天天跟着一起吃,要不,咱们也点个餐?” 贵是贵了点,可它香啊! 高壮灰衣使闷声道:“这客栈不寻常,你还真敢点餐使唤人?” “开客栈不就是做生意吗?哪有生意上门不做的?”矮小灰衣使反驳,“咱们又没得罪客栈,有什么可怕的?” “那些江湖客素来不待见咱们,谁知道客栈掌柜对我们有没有成见。” 矮小灰衣使不理他,转而道:“上使,属下估计接下来那些门派都会派人上门,情势更加复杂,咱们总得吃好喝好,以逸待劳,您说是不是?” 青衣使闻言颔首:“去点餐。” “上使!”高壮灰衣使急了。 青衣使伸手止住:“厅门旁竖有立牌,上面写着‘客栈内禁止斗殴’,想必客栈的主人不喜争斗,不会无故迁怒我们。正好,我们也可借点餐试探客栈的态度。” “属下愚笨,还是上使想得周全。” 青衣使默了默,郑重交待:“等他们用完早膳,你们再去点餐。” 二人:“……是。” 吃完饭,薛关河正收拾餐具,得知玄镜使要点餐,不由愣住。 不是一直都啃干饼子吗?怎么突然要吃热食了? 他麻利去了柜台后,挂上职业微笑。 “客官,一碗青菜面二十文,加枚鸡蛋二十五文,加不加鸡蛋?” 灰衣使咬咬腮帮子:“……加。” 司里拨的办差的钱已经不多了,可这伙计特意问他加不加鸡蛋,他能不加吗? “好嘞,客官要三碗,诚惠七十五文。” 灰衣使掏出一钱碎银,找回二十五文。 “客官稍等,面做好会端上去。” “有劳了。” 薛关河在厨房忙碌,张伯岳殊则跟在师兄妹身后,一个个扯下黑衣人的面巾,找有没有闲云山庄的人。 场面一度惨不忍睹。 闲云山庄与江湖其他门派素有交集,师兄妹也曾与各大派弟子打过交道。 面巾一摘,双方大眼瞪小眼。 对方羞愤欲死,师兄妹连声“得罪”。 陶杨一下扯住魏柳衣袖,转身低声道:“师妹,这么找不是个办法。” 一下得罪所有人,他们以后还怎么混。 魏柳无奈:“难道大喊一句,闲云山庄的人站出来?” 陶杨苦笑:“也没其他办法了,说不定山庄没派人。” 没等两人讨论出章程,张伯提议:“不如假借‘救人’名义,让他们自愿出声表明身份。” 再丢脸还能比眼下更丢脸? 而且他们都蒙着面,只凭几声哼哼,谁能听出他们是谁? 魏柳陶杨赞同。 陶杨出面道:“我们是来救人的,若有我闲云山庄的弟子,麻烦出个声,验明身份后自会带你们走。” 人群中几个黑衣人互相对视。 他们确实很想离开这儿,也认得陶杨魏柳,可“救人”这出,到底是不是上面的指示? 无人应声。 陶杨松了口气,“我就说没人。” 张伯忽道:“尔等做出这等宵小行径,小店不会轻饶。你们昨夜已切身体会过,即便指使你们的人亲自来要人,也无法抵抗小店的手段,所以不要怀有侥幸心理。” 这话倒是点醒众人。 昨晚那位高人的实力犹如巍峨高山,哪怕是上面的人亲自过来,也根本讨不到好处。 丢脸只有早和晚的区别,不存在有无之分。 “呜呜呜。” 有几人哼哼唧唧。 魏柳上前扯下面巾,果然是面熟的同门弟子,眼神蓦地发冷。 陶杨见状,再也无法为师门辩白。 若无师父命令,他们不会出现在这里,若当真只想提供庇护,何必偷偷摸摸做鼠辈行径? 张伯和岳殊见此,彻底对闲云山庄失去信任。 幸好当初因为怕连累,没有向闲云山庄求助。 “我去找陆姐姐。”魏柳丢下一句话,转身进了主楼。 陆见微坐在柜台后看账本。 客栈的账本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开店以来接待的客人屈指可数。 单凭营业额根本无法撑起客栈,这么看来,还是罚款来钱更快。 只可惜,昨夜送上门的人,身上都没带钱! 好在滞后罚款也不是不可以。 “陆姐姐,我和师兄找到同门了,对不起。”魏柳低垂眼睫,遮住眸中冷意。 她很惭愧,为山庄的贪婪虚伪,为自己的身份。 陆见微笑容温和:“又不是你指使的,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 陶杨紧随而来,进门便道:“陆掌柜,不知您要如何才愿放人?” 她方才说过,可以谈条件。 闲云山庄已经丢了脸,不能继续在这丢脸。 陆见微合上账本。 她今天换了一套新衣裙,枫红为底,外罩白色褙子,与秋日相和,雅丽端方。 她抬了抬下巴,金簪垂坠的珊瑚色珠子微微晃荡,更增几分灵动明媚。 “若想赎人,一人一千两。” 只要罚不完,就往死里罚。 陶杨:“……” 魏柳想了想,道:“一千两不是小数目,我们暂时拿不出来。陆姐姐,如果无钱赎人,你会如何处置他们?” 闲云山庄不是没钱,但一千两换个人委实太多,她不认为山庄愿意出这笔钱。 陆见微道:“没钱就留下,给本店当一辈子苦力。” 她正缺人用呢。 一千两的确多,但也没踩到这些宗门的底线。愿意出这笔钱且能出得起的肯定不多,即便如此,她还是能大赚一笔。 至于没钱的,那就去种地。 陶杨拿不出钱,只能传信出去,希望山庄能及时给出答复。 其余黑衣人,同样等待师门前来解救。 然而,一天过去,无事发生。 客栈没有新客,入侵者也没等到师门。 陆见微带着伙计们吃香喝辣,香味传到外头。 他们一天未曾进食,还被饭菜勾引,受伤的胸口痛得不行,委实煎熬。 更可气的是,有个年轻的伙计故意端着碗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当着他们的面吃着喷香的红烧肉,还不忘挖苦。 “你瞧瞧你们,一个个出身名门正派,却做出这等让天下耻笑的行径,实在有辱江湖侠义之道,可悲!可叹! “枉你们还自称大侠、少侠,如今一看,全是獐头鼠目之辈,啧啧啧,武林有你们,怕是要亡了。 “你们是为藏宝图来的吧?白鹤山庄的灭门惨案你们不管,听到藏宝图就一窝蜂赶来,还自诩什么名门正道,我看都是虚伪小人!” 终于有人忍不住,哀求道:“这位少侠,能不能解了我这软筋散?我就是来凑个热闹,纯属不小心,你能不能帮忙说个情?” 薛关河瞅他一眼,说:“你还是等你师门来救你吧。” “哎呦,我哪有什么师门?”那人哭着道,“我就一江湖散客,可没人来救我。” 薛关河摸摸下巴,“这样啊,那你也太可怜了,没有师门当靠山,你恐怕……啧啧。” “少侠!少侠!我真的知道错了,能不能给一次机会?我没有师门,可我还有自己啊!” “客栈的规矩,凡侵犯客栈者,都要接受惩罚。鉴于尔等等级太低,未对客栈造成不可逆的损害,掌柜的又有慈悲之心,故允许尔等自赎。” “自赎?可否细说?” “一人一千两,就可以离开客栈,重归自由;若无一千两,便与客栈签订契约,供客栈差使,直到有钱赎身。” 众人:??? 这能叫“慈悲”? “我、我……”那散客小心翼翼问,“客栈要差使什么事?杀人放火我可不干。” 薛关河错愕:“你们昨夜干的不是强盗之事吗?” 散客:“……” 他默默闭上眼,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后悔不迭。 早知道客栈藏着这般可怖的高手,他才不掺和这件事呢! 另有一散客问:“少侠,敢问客栈让我等做何事?” 薛关河:“只是些力气活,你们虽道德败坏,但足以胜任。” 谁也不想全身瘫痪似的躺在这里被人笑话,有些没有门派束缚的散客心动了。 有人问:“少侠,我身上没带钱,不知可否先放我出去,待我取了钱再来赎身?” 薛关河眼珠子一转,“当然可以。” “我去取钱!” “我也要出去取钱!” “我我我!” 几乎所有人都叫喊起来,他们将这当成可以逃离的捷径。 只要离开客栈,天高任鸟飞,客栈又怎么可能找到他们? 薛关河狡黠笑了:“不急,一个一个,慢慢来。” 只要言明取钱赎身的,他都喂了解除软筋散的药,和水喝下去的。 不只是江湖散客,还有门派弟子。 他们吃了药,身体终于不再软散,纷纷激动站起,正要调动内力飞身离开,却发现内力全无! 怎么回事?! 薛关河这才开口:“水里放了压制内力的药,八方客栈独门药方,外头没有解药。” 众人:不信! 有擅长药理的江湖客拼命给自己塞解药,却无法挽回失去的内力。 “别挣扎了,要是你们遵守承诺,我还能高看你们一眼,可惜……” 薛关河对他们彻底失望。 本以为江湖处处侠义,谁知竟充斥着一群贪婪虚伪的小人。 他之前还向往闯荡江湖,而今却已心冷。 还是安静地待在客栈,跟师父学武,给师父做饭吧。 “找神医谷,定能解了这药!”有人依旧不死心。 “神医谷的药也很贵啊。” “神医谷那帮人傲慢得很,可不会轻易给你解毒。” “算了,我还是早早取钱赎身吧。” 众人四散离去,要么去取钱,要么去找解药的方法,要么回去找师门。 院子里一下清空。 “掌柜的,就这么放他们走,要是他们反悔怎么办?”薛关河对他们的信誉不抱有期待。 陆见微:“你不是给他们喂了药?” 这药可是她“斥巨资”从商城买来的,能够压制武者内力,江湖上没有解药,只有商城有。 除非有哪位天才医者配出解药,否则那些逃离的入侵者只能乖乖回来求药。 届时,可就不止一千两这么简单了。 客栈罚的款,只能入客栈的公账,她到现在都只倒贴钱,还没赚到钱呢。 至少要回个买药的本。 当然,也有识时务的散客,第二天一早就捧着一千两前来赎身,又花五两换了一颗解药,陆见微给的是批发价。 其余自诩有门路的散客,找到相熟的大夫,想要解了身上的药性,却被告知无解。 这下完蛋了。 一来一回耽误不少时间,等他们乖乖回到客栈,捧着一千两银票时,解药的价格已经翻至一百两一颗了。 有靠山的宗门弟子,各回各家后,有宗门重金请求神医谷大夫诊治,得知无解后,均震悚不已。 绝顶的武力,奇诡的毒药,这个八方客栈到底是何方势力? 面子不能丢,但弟子也不能不救。 各方进退维谷,纠结中,五日光阴飞快流逝。 中等门派率先坐不住,他们不像大宗门那般更要脸面,又比小宗门有钱,便决定花钱消灾,赎回弟子,买回解药,狼狈逃回大本营,不再掺和此事。 小宗门不敢得罪八方客栈,却又拿不出资金,只好忍痛签订契约,留下可怜的弟子为客栈干苦力。 “闲云山庄、黑风堡、千里楼,倒是硬气得很。” 江湖上没有秘密,陆见微不认识勇闯客栈的人,有人认识。 穿着黑衣,蒙着面巾,在黑衣里固然难以辨认,可到了白天,大多都能从彼此的眉眼、声音认出身份。 有人为了向客栈卖个好,就为客栈提供消息。 离入侵那夜已过十日,真正花一千两赎人的只有十九个,客栈收获一万九千两,陆见微凭卖药赚取一千多两。 一百多人选择留在客栈。 陆见微没跟他们客气,给他们划了一片区域,让他们翻土肥地。 除此之外,尚有三家未做出回应。 闲云山庄是个添数的,只有八个人,黑风堡和千里楼是此次偷袭的主力,共派了一百多人。 果真是大宗门,人多势众。 这两个势力名声不好不坏,素来中立,本以为此次偷人行动如探囊取物,谁知竟踩了个大坑,丢了大脸。 薛关河知晓后却有几分高兴。 这两家虽是江湖大派,却非正统名门,那些真正的大宗门,并未参与这次夜袭。 他对武林重燃希望。 他们不回应,陆见微便当不存在。 她依旧每日练练功,喝喝茶,教教徒弟,学习药理,顺便监督一下种地的江湖客们,日子过得相当潇洒。 客栈账面如今有一万九千多两,道具从五级升到六级要一万两,如果同时升级攻击道具和防御道具,需要两万两。 之前动用攻击道具击伤二百多人,道具数值大幅跌落,还需要银钱补足。 也就是说,她现在只能升级一个道具。 选攻击还是选防御,是个难题。 攻击道具好用是好用,但陆见微本人“不喜欢”打打杀杀,她更希望遇到事情时,双方能友好地坐下商量。 防御道具她目前还没怎么用过,除上次井水被下毒,掉了几百防御值,便再无其它。 不然下次试试防御道具? “小客,这个防御道具效果如何?” 小客兢兢业业科普:“防御道具是被动抵挡伤害,无需你主动开启。在客栈范围内,只要是属于客栈的资源,若是遭受不法侵害,在等级之内,可以免疫。” “为何虫子下毒没有免疫?” 小客:“准确来说,免疫是针对生命体的,就算你和客栈的伙计喝下井水,也不会中毒。当然,毒的等级不能超过防御等级。住客不在客栈被动保护的范畴内。” “这样的话,为何井水中毒也会扣除防御值?”陆见微问。 小客:“起提醒作用。” 陆见微了然,如果防御值不掉,她和系统也无法及时察觉。 “若是客栈内有人对我动手,也是会无效化的,对吧?” “没错。” 无效化就意味着,只要她将防御道具升到六级,六级及六级以下的武者对她动手,她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只要她有足够的资金及时填补扣除的防御值。 薛关河几人同样享受此待遇。 “小客,升级防御道具。”陆见微做出选择。 她是开客栈的,不能总是把人挡在外头,要给人进门谈生意的机会。 如此,又平静过了三日。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照得人心生懒意。内力在体内自如循环,进度条缓慢提升。 “陆姐姐。”魏柳换了一身劲装,头发高高束起,飒爽明丽。 陆见微睁眼,含糊回应:“嗯?” “陆姐姐,”魏柳半蹲于地,趴在摇椅扶手上,轻声道,“江湖从来就没有公道可言,强者不会认错,只会以势压人。” 陆见微挑眉,“你是想提醒我,会有人来找我麻烦,或者说,找回场子?” “我师父六级武师,擅使剑;黑风堡擅使重器,堡中弟子皆力大粗莽;千里楼较为神秘,依靠情报攫取钱财。” “为何告诉我这些?” 魏柳专注望她,笑了笑。 “住客栈这么多天,陆姐姐一直很照顾我,之前也替我解了尴尬。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叮嘱我那些事情。” 陆见微默然。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太多。 这姑娘看来挺缺爱,从小到大过的什么日子? 她不知如何回应,小客忽然激动道:“微微,有人来了!” 陆见微:“几个人?什么等级?” 小客:“三个人,一个五级,一个四级,剩下的……嗯?” “怎么?” “有点奇怪。” 魏柳也已感应到,旋即直起腰身,盯向院门。 “有人来了。” 第24章 ◎富豪大主顾(二更)◎ 客栈院门是敞开的。 陆见微坐回柜台, 门外情形清晰可见。 一匹马,一辆车,同时停在院外。 那马生得神骏非凡,马上之人一身黑色劲装, 腰背颀长提拔, 面容极为英俊。 他扔下缰绳, 利落下马, 一柄精致的小刀于腰间悬荡,刀长不过寸许,未开刃, 镀了金, 晃眼得很。 薛关河正要上前迎接, 他已阔步迈入院中, 朗声喊道:“燕非藏!燕兄!快出来见我!” 话音刚落,一道魁梧身影拎刀而出,脸色不虞,语气很是敷衍:“你怎么来了?” 言外之意,你打扰我练刀了。 男人哈哈一笑,“不仅我来了, 温兄也来了。” 院外的马车华贵非常,就连拉车的马都是难得的纯种河曲马,体型壮实,性情稳静,具有相当不俗的持久力,极擅拉驮重物。 再看车厢, 高阔宽敞, 载四五人绰绰有余, 车厢由极为名贵的紫檀木打造,车顶雕花镂刻,精致典雅,厢帘是用上等绸缎制成,绣花图案繁复美观,金银丝线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驾车的少年一身短打,轻盈跳车,至车厢一侧,伸手按下机关。 车壁竟一分为三,中间的窄门向左移开,露出富丽堂皇的车厢内景。 特意跑来围观的岳殊仿若井底之蛙。 “马车竟能这样打造?” 燕非藏抱刀冷哼:“还是那么花里胡哨。” “哎呀,燕兄言重了。”男人朗笑道,“温兄下车不便,只能如此了。” 车门移开,少年又从车底抽出平整的踏板,踏板竟也漆了金纹,华丽得叫人眼晕。 踏板一端固定在马车底板,另一端落地,形成一道长缓的斜坡。 “公子,可以下车了。”少年恭敬望向车内。 客栈众人皆一脸好奇。 陆见微也不例外,她一见这豪华马车,一见这铺张奢靡的排场,就仿佛看到了成堆的金元宝。 脑子里已经转过无数骗钱……哦不,做生意的计划。 张伯年纪大,稳重,没像小年轻那样跑去院子里看,只立在柜台一旁,为陆见微介绍。 “腰间挂金刀,二十出头,乃金刀商行少东家金破霄,听闻他有一好友,是江南首富,家财万贯,极好奢华。” 陆见微眼睛顿亮,客栈就需要这样豪奢的客人。 豪奢的客人终于动了。 一把轮椅缓缓驶近车门。 众人:??? 即便那轮椅镶金嵌玉,即便那轮椅设计精巧,即便轮椅上的人风姿卓越,也压不住他们遗憾失望的心。 可惜啊,坐拥无数财富,却不良于行。 陆见微倒没类似想法,她的脑子里只有钱,如此有钱的人虽然要坐轮椅,却比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都要活得潇洒。 单凭万贯家财,就能打消她所有的同情。 如果她连这样的人都要同情,岂不是要同情天下所有人? “小客,你说的奇怪的人是指他?” 小客:“刚才评定等级的时候,数据一直反复横跳。” “现在呢?” “测出来了,三级。” 陆见微挑眉,目光落向轮椅富豪。 月白色衣裳是由上等云锦制成,袖口与衣领用金线滚边,腰封坠玉,那玉只看色泽,便知是极品青花玉,一块价值千两。 这一身,就是一座三进豪华宅院。 他端坐轮椅,手执玉箫,横放于双腿,缓缓驶下马车,落定,抬首看向众人。 容貌并非惊人的俊美,眉目清润,肤质细腻,隐约泛着苍白,唇色极淡,一看就是个病秧子。 “燕兄,好久不见。” 他看向燕非藏,眸中带笑,声音干净雅润。 燕非藏皱眉:“你不是去鬼雾岭求药了吗?没求到?”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少年侍从气鼓鼓道,“药是求到了,但对公子无用,你别戳心窝子了。” “阿耐。”男子笑了笑,“燕兄是在关心我。” “我看他就是喜欢撒盐。” “他只是性情有些别扭,你多担待。”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原谅他。” 燕非藏:“……” 你们主仆一唱一和损人,真当他听不出来? “哼,我不与黄毛小儿论长短。” 少年气得又要张嘴。 金破霄爽朗笑道:“你们别吵了,咱们许久未见,先定个房间再叙旧。燕兄,你刀法可有精进?” 燕非藏拍拍刀鞘,“你试试便知。” 他领着三人走向厅堂。 “咦,这个牌子是什么意思?”阿耐单手推轮椅,指了指厅门旁的竖牌。 金破霄直接读出:“客栈内禁止斗殴。这是店家定的规矩?挺有意思。” “要是斗殴会如何?”阿耐问。 燕非藏:“那也与你无关,你那三脚猫功夫,跟人打不起来。” 阿耐气道:“你的刀法也不怎么样!我们来的路上都听说了,你刚来客栈就被人看出刀法破绽,还江湖第一刀客呢,丢人。” “……” 燕非藏没回,因为他已经到了柜台,见到了点出他破绽的陆掌柜。 陆掌柜今天又换了新衣服,橙黄色为底,妆容也偏向明媚娇俏,额上竟还贴了花钿,温婉之余更添几分昳丽。 她笑意真诚,声音柔和:“几位贵客是要住店?” “在下金刀商行金破霄,陆掌柜,幸会。”金破霄倒是直接,“先前商行的商队冒犯了陆掌柜,好在陆掌柜大度,金某在此谢过了。” “原来是金少东,久仰大名,客气了。” 金破霄哈哈一笑,“陆掌柜果然爽快。实不相瞒,我是听商队汇报,才知道江湖上有这等风水宝地,燕兄也是听了消息,才迫不及待前来领教。陆掌柜,这段时日,燕兄给你添麻烦了。” 他可真会睁眼说瞎话,此地荒凉,无山无水,哪来的风水宝地? 不愧是大商行的少东家,忒会鬼扯。 陆见微笑容依旧:“燕非藏,既然这几位是你的好友,便由你来招待。” 燕非藏:“……” 他现在是客栈伙计,确实得听掌柜的。 “要住店就住店,废那么多话。上房五两银子一晚,次房五百文,通铺一百文,你们自己挑。” 金破霄惊得瞪大眼睛,什么情况?! 阿耐快人快语:“燕大侠,你怎么会……你在客栈当了伙计?哈哈哈哈哈。” “是真的?”金破霄问的不是当没当伙计,而是“刀法破绽”的传言。 燕非藏生性骄傲,若非真心服人,不可能如此顺从,他既听从陆掌柜,说明传言并不一定只是传言。 燕非藏稍稍颔首。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武技一道上,达者为先,他没有不情愿。 金破霄看向陆见微,不由心生佩服。 分明只是一位漂亮柔弱的女子,却轻易道破燕非藏的破绽。 八方客栈果真不同凡响,难怪一举击退百人围攻。 “我还忙着练刀,你们快点定下。”燕非藏不耐烦。 金破霄转首问:“温兄怎么选?” “在下温著之,请问陆掌柜,上房在何处?” 面对轮椅富豪的询问,陆见微很有耐心。 “上房只有两间,在三楼东西两侧;次房在二楼,现只余五间;通铺出门左手,共三间,皆无人居住。” “三楼,也太不方便了。”阿耐嘀咕一句,“公子,不如咱们去城中寻家客栈罢。” 温著之摩挲玉箫,“我累了。” 阿耐满脸心疼,忙道:“那就在这住下,等休息好了再去望月城。” “陆掌柜,我想包下三间通铺,可行?”温著之问道。 阿耐先不干了,“通铺?那可是贩夫走卒住过的屋子,一定不干净。” “干净。”燕非藏插了一句,“这般墨迹,实在浪费时间。” 金破霄道:“那就住通铺,房间大,榻也宽,挺好。温兄,你包三间,匀一间给我。” “可。”温著之豪气道,“包一个月,阿耐,给钱。” 阿耐不情不愿掏出钱袋,“多少钱?” 陆见微笑眯眯道:“通铺每人每晚一百文,本可接待十人,包一间,一天一千文,三间三千文,一个月,九十两银。” 果真是富豪,出手就是不一般。 阿耐瞪大眼睛:“不过通铺,怎么这么贵?!” “阿耐。”温著之声音透着几分疲倦。 “好的公子,我这就准备。”阿耐直接掏出一张百两银票,“不用找了,多余的十两是押金。” 而后推着轮椅出门,遇门槛时稍稍一提便过,力气倒是不小。 左手边三间屋子连排,客栈新建不久,屋子又少有人住,桌椅床榻崭新得很,被褥也都绵软暖和。 阿耐选了居中的屋子,推着温著之进去,环视一圈,心中抵触少了些。 “不错,看着挺干净。”他将轮椅推至窗边,打开窗,“公子,您先看会儿书,我去收拾。” 马车已被牵引进院内,他跑到院子里,从车厢搬出行李,共两个大箱子,沉得很。 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递给温著之。 后者接过,靠在窗边,悠闲地翻书。 “温公子,我来送茶水。”岳殊端着茶盘,站在门口。 温著之:“请进。” “等等。”阿耐叫住岳殊,伸手揭开茶壶盖子,在壶口扇了扇,皱眉道,“这什么茶?” 岳殊不解:“就是普通的茶水啊。” “店里没有好茶?我家公子只喝上等的茶叶,你送些好茶来。” 岳殊:“……” 他也曾富贵过,但从没挑剔到这种程度啊。 余光落向桌面,那上头摆着透雕鹤纹香炉、一套青瓷茶具、黑地描金漆盒,都是他们自己带来的。 出门在外都如此讲究。 岳殊恍然觉得自己见识太少。 他下意识问:“你们为何不自己带些好茶?” 阿耐:??? 这客栈怎么回事?贵就算了,伙计竟还这般无礼。 “出行匆忙,未考虑周全。”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家里人关心则乱,小兄弟见谅。” 岳殊心中隐隐的不快顿消。 “温公子稍等,我去问问掌柜。” 他端着茶水转回厅堂。 “阿岳,茶怎么端回来了?”薛关河好奇。 “温公子喝不惯这茶,那个阿耐说要上等的茶叶,我来问问掌柜。” “不愧是大富豪,就是讲究。”薛关河感叹道,“就是那个阿耐脾气有些不好。” 岳殊狠狠点头,“确实,不过温公子倒是和气得很,说话温柔,没什么架子。” “那挺好。掌柜的回房了,你上楼去问吧。” 三楼。 陆见微打开系统商城。 阿耐的话她全都听见了,轮椅富豪格局就是大,仆从都要变着法子给她送钱。 踏青台、白绸香屏、喜娥眉都是启朝贡品以外的顶尖茶叶,在商城卖价一两5000文。 但在启朝,这种等级的茶叶并不多见,价格格外高昂,能喝得起的多为达官贵人,寻常的商人就算有钱也找不到购买门路。 岳殊跑到门外,问:“掌柜的,温公子习惯喝上等茶叶,问店里能否提供。” “你去问,想要什么茶。”陆见微回道。 岳殊便又跑下去。 通铺本来够住十人,房间宽敞,只是一应用具过于粗陋普通。 阿耐将带来的精美器具摆上,房间焕然一新,鎏金铜炉也燃起了熏香,清淡雅致,极为好闻。 岳殊站在门外,悄悄嗅了嗅。 “温公子,掌柜的差我来问,你惯喝什么茶?” “惯喝?”阿耐皱眉开门,不悦道,“只将你们店里最好的茶送来,难不成这穷乡僻壤,还真有上等的茶叶供公子挑选?” 岳殊气愤,说要上等茶的是你,现在看不起客栈的也是你,话都给你说去了。 “你怎么知道店里拿不出来?” 掌柜的连宝剑、武技都能随手拿出来,茶叶又算得了什么? 阿耐轻哼:“公子喜饮白绸香屏,你知道一两多少钱吗?你知道这茶多难得吗?” 岳殊的确不知。 他虽生于白鹤山庄,家业也算富裕,却无法与那种顶级富商比,见识便也少了。 “不就是白绸香屏,你等着。” 他转身往回跑。 阿耐扒拉着门,注视他进入厅堂的背影,回身问:“公子,这客栈真能拿出顶级茶叶?” 温著之“唔”了一声,“总要问问,拿不出正常,拿得出就是意外之喜。” “也对。”阿耐麻利地收拾衣物,“公子,这地儿也太荒僻了,又这么远,劳您受累了。” 温著之缓声道:“无妨。” “希望这次不会白跑一趟。”阿耐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直到门再次被敲响。 岳殊站在门外,捧着一只白瓷罐,昂着下巴道:“掌柜的说,白绸香屏一罐一百银。” “就这?这恐怕连一斤都没有吧?一百银,你这是抢钱!”阿耐不相信,“这茶不易得,你不会是拿假货诓我吧?” 岳殊气道:“不信你自己看。” “阿耐,你怎么跟伙计吵起来了?”金破霄从隔壁房间走出,“我好像听到了‘白绸香屏’,我没听错吧?” 阿耐双臂抱胸,“我家公子喝不惯其它茶叶,我本以为此地荒凉,公子得委屈一些时日,谁料这小伙计竟拿出一罐茶,说是白绸香屏。” “蛮不讲理,明明是你先嫌弃茶水,要买上等茶叶,我拿来了,你却又怀疑是假货,你太过分了!” “小兄弟,你别着急。”金破霄化身和事佬,“不怪阿耐怀疑,这一路上,为了让他家公子过得舒坦些,他没少张罗,有几次还被骗了。阿耐,你也是,陆掌柜瞧着是那等卖假货的人吗?你这性子该收敛收敛了。” 说完又朝门内喊:“温兄,你家孩子又跟人吵起来,你也不管管。” 温著之推着轮椅过来,眉眼间满是无奈。 “他性子就是这般,我说过许多次,怎么也改不了,我给他取名‘耐’,就是希望他稳重些。” “哈哈哈,可见名字起得再好也没用,阿耐还是这么咋咋呼呼。”金破霄指了指白瓷罐,“是不是真茶,你一闻便知。” 温著之抬起手掌,“小兄弟,阿耐性情急躁,我代他向你赔罪。这罐茶,可否先让我看看?” 岳殊递过去,惭愧道:“我也有些冲动。你看吧。” 茶罐入手,质感细腻如脂,不似寻常之物。盖子开启一条缝,一股极幽的清香扑鼻而来,嗅之心神清明。 温著之合上盖子,眸中含笑:“的确是白绸香屏,且品质上乘,一罐百两,倒是我占了便宜。” 岳殊瞅了一眼阿耐。 “阿耐,你错怪小兄弟了,该如何?”温著之问。 他温和有礼,说话不疾不徐,还这么讲道理,岳殊对他好感更甚。 “误会而已,不碍事。” 阿耐乖乖赔罪:“我错怪了你,的确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这是一百两茶钱,你收好。” 他塞给岳殊一百两。 岳殊收了钱,先头的火气也消了。 “温公子、金公子,那我先去忙了。” 他跑去柜台记账,碰巧张伯也在,问他在忙什么,他便说了这事儿。 张伯略一思量,转身上三楼。 “掌柜的,我有事禀报。” “进来。” 陆见微心里正后悔不迭。 她刚才听到温家主仆的话,才知茶叶卖便宜了。这等名贵的茶叶,卖再高的价格都不成问题。 是她格局小了。 “找我何事?”她意兴阑珊问道。 张伯低声道:“掌柜的,今日来的新客,虽未参与夜袭,目的恐怕也不简单。” 客栈内,陆见微是主宰,别人说话逃不过她的耳朵,但只要她想,便没人能听到她说话。 她道:“这个时机来客栈,包一个月,必定是为了所谓的宝藏。当然,他们行事坦荡,非鬼祟之人,你们只当是寻常住客招待。” “掌柜的,只怕他们还想探寻客栈背后……” 陆见微不甚在意:“不过是罐茶叶。” 她是从系统商城买的,仅凭茶叶想查出她“背后的势力”,那是不可能的事。 张伯遂放下心:“掌柜的心思缜密,是我多虑了。” 陆见微当不得这一夸,转移话题。 “这位温公子你可有了解?” “听说过,但不多。” “说说看。” 张伯恭敬道:“据说他儿时中了奇毒,一直寻医问药,未现于人前,直到几年前他父亲去世,他继承偌大家业,不得不在外行走。他仗义疏财,慷慨大方,虽因中毒不良于行,却结交广泛,与金少东、燕大侠都以兄弟相称。” “武功如何?” “听说毒素积于经脉,他的内力多年毫无寸进,所以只要听说哪里有可解奇毒的灵药,他就亲自前去寻药,不知散了多少家财。” “寻药?”陆见微挑眉,“难道他是听说宝藏里有灵药才奔波而来?” 张伯:“应是如此。” 陆见微觉得哪里不对:“是不是太巧了?” “哪里巧?” “若流言真是吕曹二人传出,他们只说有藏宝图便可,何必添油加醋?” 张伯蹙眉思忖:“武林中人,一求武功,二求宝藏,三求救命灵药,许是他们认为这样说能吸引更多的人。” 陆见微沉吟:“也有可能。” “你的掌法练得如何了?” 张伯露出笑意:“属下已参悟第三式,横波掌果然高深非常。” 若非他有几十年的练掌经验,对掌法的感悟极为深刻,不会学得这么快。 陆见微笑道:“那就好。没有其他事,你就先下去吧。” 张伯告退离开。 陆见微问小客:“你之前检测等级,温著之的反复横跳,是不是跟毒有关?” 小客:“有可能。” “以你的能力,能否检测出他中的什么毒?” “别试图激我逃掉检测费。” 陆见微无奈:“行吧,检测费多少?” “一百两。” “……你抢钱吧。” 小客给她画大饼:“你应该知道温著之多么有钱,他身上一块玉都超过你所有身家,只要你能解了他的毒,救了他的命,他绝对不会少了你的报酬,到时候,一百两又算得了什么?” “骗鬼呢。”陆见微不上它的当,“真要那么好治,凭他的财力,早八百年就治好了。” 小客:“你可以在商城买药啊。” 陆见微:“真有?” “检测完就知道了。” “呵呵。” 陆见微拒绝,系统肯定是想骗她氪金,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什么解药都能在商城买到,系统又何必推荐她学习《春秋药经》? 难道只是为了从她身上薅羊毛? 她刚才买茶叶时,就发现从商城购买名贵之物,会有数量上的限制。 比如白绸香屏,她一年内最多只能买五罐。 限制的存在应该是为了平衡。 寻常的衣物首饰,只是样式较为新颖,商城并不会限制数量。 因为从工艺上讲,它们没有过分超出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 系统是有限制的,她不能过分依赖系统,她必须要强大自身。 “你还测不测?”小客催促。 陆见微冷漠脸:“不测了,我突然失去了兴趣。” 小客:“……” 第25章 ◎大家都坐下谈嘛(三更)◎ 新客到来, 引起二楼旧客密切关注。 “是金刀商行的少东,还有个坐轮椅的,带着一个小仆。”矮小灰衣使透过窗户窥探,“嘿, 有钱人就是会享受, 看那轮椅, 都镶着金子!” 青衣使端坐桌旁, 沉默片刻道:“坐轮椅,又同金破霄,应该是江南首富温著之。” “他们好端端来这儿干什么?”高壮灰衣使问, “莫非也是为了藏宝图?” 青衣使猜测:“金刀商行的商队走遍天下, 温著之富甲四方, 皆非贪财之辈。传言温著之此人多年寻药未果, 许是为了宝藏中的灵药而来。” “原来如此。”矮小灰衣使问,“上使,岳殊和老仆是白鹤山庄案的苦主,也是侦破此案的关键人物,如今却遭多方觊觎,咱们该如何?” 青衣使眉头拧起。 “等。” “等什么?” “信已送回司里, 司里定会再派人来。” 高壮灰衣使道:“八方客栈打定主意要保他们,要是不愿意让司里插手,便是紫衣使大人亲临,也……” 他不敢冒犯上官,后头的话消了音。 “八方客栈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矮小灰衣使颇感困惑,“那晚的绝顶高手又是什么人?” 楼下少年的争吵声传来, 三人听了一耳朵。 “嚯, 客栈竟还有白绸香屏卖!还一卖就一罐!”矮小灰衣使目露惊讶。 但已见过那夜的可怖场景, 他的阈值已经提升许多,只是些微讶异罢了。 白绸香屏虽非贡品,可它没入选贡品不是因为品质比贡品低,而是当今圣上口味偏好。 此茶极受达官贵人喜爱,在京城,一两茶叶都能炒出天价。 这偏远荒僻的客栈,出手竟如此阔绰! 新客的行为同样落入魏柳陶杨眼中。 “师妹,在这住得越久,我越是发觉客栈不简单,”陶杨面容苦涩道,“山庄参与掳掠藏宝图,而今又不来赔礼,难道真要与客栈为敌?” 山庄武力最高的就是庄主,可庄主也才六级,六级在江湖上称得上一流高手,但与客栈的高人相对,无异于蚍蜉撼树。 魏柳神色平静道:“不会。” “什么不会?” “还不到撕破脸面的时候,”魏柳说,“对庄主而言,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陶杨:“……” 师妹是不是太天真了? 临近午时,薛关河停止修炼,去厨房准备午膳。 一人忽而走进,皱眉扫过料理台面,问:“你们午膳就吃这些?” 薛关河头也不抬:“怎么?” 阿耐轻哼:“我家公子吃食必须要精细,你做的饭菜我家公子吃不惯,客栈就没有其他吃食了?” “精细?”薛关河不悦,“我做得够精细的了,还要怎么精细?” 他的厨艺是他爹亲自教的,掌柜的和张伯他们都交口称赞,连燕大侠都吃得头也不抬,这人凭什么上来就贬低他? 阿耐震惊:“你把这叫做精细?做菜做傻了吧?” 薛关河眉头一竖:“你才傻了!” “你是哪里人?” “本地人。” “难怪。” “你什么意思?” 阿耐昂昂下巴:“你怕是从没去过南边吧?见识也就是这一亩三分地,你这样的吃食在我们南州都端不上桌。” “你——” “你们店的掌柜也是不挑,这般粗陋的饭菜竟也吃得香,看来是没吃过好吃的。” 薛关河这下不能忍了。 贬低他可以,就是不能贬低他师父! “你放屁!”他气得口不择言,“掌柜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你一个南州来的懂什么北方吃食?你连掌柜的一根毫毛都比不上!” “哦?陆掌柜都见过哪些好东西?” “掌柜的可是能拿出——”许多高深的武技! 薛关河及时止住,目露轻蔑:“反正不是你这种井底之蛙能想象的,你要是看不惯我做的就别点餐。” 饿不死你们! 阿耐翻个白眼,“不点就不点,当我稀罕!” 他气呼呼地回到房间,同自家主人抱怨:“公子,这客栈真是店大欺客,我不过提了些要求,那厨子就对我吹胡子瞪眼。” 温著之无奈:“又与人吵架了?” “他做的菜那般粗陋,怎能入公子的口?”阿耐担心道,“公子,不如我去问问陆掌柜,看能不能借厨房给我们。” “你方才都得罪了人,别人若不借你可如何是好?”温著之语重心长道,“你这性子真该改一改了。” 阿耐哭丧着脸:“我又给公子添麻烦了,这下可怎么办?要不我去求求陆掌柜,她瞧着温柔亲切,或许我求求她,她就答应了,我可以给租金的!” “不必了,出门在外无需这般讲究,随意吃一些便可。”温著之摇首。 阿耐很坚持:“公子身体重要,我去问问,这次保证不得罪人。” 陆见微从三楼下来,正巧碰见要上楼的阿耐,笑眯眯道:“有事?” “嗯嗯!”阿耐急切点头,他眼睛生得大而圆,认真注视人的时候很容易叫人心软,“陆掌柜,我家公子身体不好,吃食需要我特意做,不知可否借用贵店的厨房?” 陆见微行至柜台,坐下。 “既如此,你们赶路时,你家公子是如何活下来的?” 阿耐:“……” “你们要喝上等好茶,我能理解,要做精细的吃食,我也理解,只是,你如此这般,惹恼我店里两个伙计,他们心中有气,若是做事时无法专心,出了什么纰漏,怕是不好向其他住客交待。” “陆掌柜,我们之前在路上自带小火炉,只是昨日不慎坏了。” 陆见微轻笑:“借口想得不错。” 她的确可以继续装傻,继续赚轮椅富豪的钱,但不能不顾及店里伙计的心情。 能守住万千财富的人不可能简单,能成为首富的侍从,同样不可能是到处得罪人的性子。 主仆二人刚入客栈,便在不断试探客栈底细。 阿耐沉默片刻,脸上的焦急渐渐消失。 “陆掌柜,可愿谈一笔生意?” 陆见微笑容真切了些。 “我就是开店做生意的。” 阿耐抱拳:“我家公子腿脚不便,不知陆掌柜可愿移步?” 陆见微颔首:“自然。” 猜来猜去的戏码一次还行,两次就腻了,她更喜欢坦坦荡荡谈生意。 主仆二人还算有点眼色。 阿耐将她引至屋外,尚未开口,房门便被打开。 浅淡的香味迎面而来,像置身竹林松涛,浑身都染上高洁之气。 陆见微抬眸。 轮椅富豪悠闲靠着椅背,左手依旧拿着玉箫,苍白的脸点缀笑意,声线如冰玉相击,干净清冽。 “陆掌柜,方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他转动轮椅,侧身邀请她入内。 屋内已有一人,正是金破霄,他大步而来,抱拳道:“陆掌柜一招击退数百人,实在叫人震惊佩服,我与温兄有些担心陆掌柜这等高手不愿屈尊,遂多有试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陆见微实话实说:“我不过一个寻常的掌柜,当不起金少东如此抬举。” 金破霄明显不信,却也不追根究底,他亲自倒了一盏茶,弯腰作揖。 “便以这盏茶,向陆掌柜赔罪。” 茶盏是温著之带来的,极品青瓷,价值不菲,清雅的外形与茶色颇为相衬。 再观一旁鎏金香炉、描金漆盒、紫檀箱奁,无一不精美,无一不豪奢。 陆见微执杯啜饮,放下后直言道:“二位来此,想必是因为藏宝图的流言。” “我是为了灵药而来。”温著之摩挲玉箫,唇色似比来时更淡了些,“听闻宝藏中有可解天下奇毒的灵药,若是真的存在,我愿重金求购。” 陆见微目光扫向他的腿,因衣物遮挡,什么都看不出来。 温著之任由她打量,坦荡自在,并无自卑敏感之态。 “我没有藏宝图,你们找我是浪费时间。”她道。 金破霄朗笑道:“陆掌柜可别妄自菲薄,藏宝图的线索在岳殊身上,岳殊又是您店里的伙计,怎会是浪费时间?” “陆掌柜,”温著之缓声道,“你应当也知道,闲云山庄、黑风堡、千里楼不会善罢甘休,千里楼消息灵通,若无藏宝图,他们不会出手。” “所以?”陆见微挑眉。 温著之:“所以,为岳殊提供庇护的客栈,将成为各方争抢之地,贵店先前已经展露实力,他们这次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选择坐下和谈。” 陆见微摇首:“实话说,就连阿岳和张伯都不知藏宝图所在,你们此举,极大可能会无功而返。” “大家各凭本事。”金破霄双目湛湛,“只需陆掌柜为我等提供一处绝对安全的场所。” 温著之笑道:“客栈规矩不允许斗殴,想必陆掌柜同样不喜腥风血雨。若此事发生在客栈外,恐怕早已发生一场血战。” 陆见微思忖片刻。 “可以,藏宝图你们自己找,我只能保证,除非六级以上武者出手,你们定无性命之忧,只是住店的价钱没有这么便宜了。” 旁听的阿耐:“……” 现在已经很不便宜了好吗?! “六级。”金破霄哈哈一笑,“陆掌柜果然爽快,六级足够了。” 温著之道:“陆掌柜开个价。” 陆见微揶揄:“这要看,你们认为自己的命值多少钱了。” 金破霄:“……” 温著之不愧为富豪。 “一人一万两,一个月。” 江湖上最厉害的镖局都不敢这么收费的。 陆见微心花怒放。 轮椅富豪是真的不错,这个朋友她交定了,其他人可以不管,这个人一定不能不管。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能交友广泛了。 “成交。” 金破霄忙道:“等等!温兄,我的那一份可不能让你破费。若是我们找不到藏宝图,或许你还得从别人手里买药。” 阿耐也道:“公子,我不用保护的,我都四级了,不用为我浪费钱。” 温著之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 “金兄这一路护我良多,而今又为我以身涉险,我不能不顾金兄。阿耐,听话。” “温兄,我来也是为了碰碰运气,若是真能拿到藏宝图,我也发了不是?”金破霄感叹,却又拗不过温著之。 阿耐被“听话”两个字堵住了口舌。 启朝最大面额的银票是一千两,三人三万两,共三十张,装入木匣内,全都交入陆见微手中。 陆见微第一次过手这么多钱,只觉钱匣沉重得很,内心由衷涌出一股成就感。 赚大钱的感觉太爽啦! 轮椅富豪这样的人多多益善! 她带着木匣回到房间,三万两保护费,全都入了客栈公账。 保护住客生命安全,用的是客栈防御道具,这属于客栈营收范畴。 “小客,你之前说防御道具是被动性的,不主动保护住客,对吧?” “没错。你可以主动开启,并指定特定住客进行保护,掉落的防御值从公账中扣除。” 陆见微:“行,那我指定温著之、金破霄、阿耐三人受客栈保护。” 小客:“设定完毕。” “上使,陆掌柜进了温著之的房间,又拿着一个木匣离开,他们是不是密谋了什么?” “难道陆掌柜与他们达成交易,要将岳张二人交予他们?” “这……若真被他们带走,咱们如何向上头交待?” “上使,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了。” 青衣使头疼欲裂,本以为只是找个灭门案中的幸运儿,结果事情越来越离谱。 他只有四级修为,在客栈里垫底,他能怎么办? “上使,属下看那陆掌柜挺好说话的,不如去问问?”矮小灰衣使建议。 青衣使斟酌半晌:“行,去探探她的口风。” 三人一同下楼,正好与师兄妹撞在一起,双方目不斜视,侧身避过。 魏柳和陶杨是下来吃饭的。 他们习惯每天跟着客栈一起用餐,相当省心。 就是贵了点。 “小柳,正要上去叫你,快坐下。”陆见微今日赚了钱,心情愉悦得很。 魏柳坐过去,眼睛一亮。 “哇,有我爱吃的白切鸡,谢谢陆姐姐,谢谢薛小哥。” “不用客气。”薛关河憨憨笑道,“魏姑娘喜欢我做的菜,我高兴还来不及。” 陶杨:“……”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为什么师妹还能与陆掌柜他们谈笑风生? 闲云山庄参与夜袭,陆掌柜不应该迁怒他们吗? 他这几日都不好意思一起吃饭。 众人皆围坐桌旁,只余玄镜司三人。 陆见微问:“三位可是要点餐?不过客栈有了新规定,点餐必须提前告知,若现在点餐,需等到厨子吃完。” 三人:就没见过这么开店的! 青衣使头脑一热:“陆掌柜,不知我三人能否一同用餐?” 陆见微:啊这…… 她嘴比脑快:“价钱贵一些。” “没问题!”青衣使一掀衣袍,直接坐到薛关河身旁。 餐桌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陆见微坐上席,左手张伯和燕非藏,右手师兄妹二人,薛关河与岳殊坐下席。 两人年纪小,身量未长开,条凳还剩些空间,恰好足够加塞一人。 众人:“……” 陆见微扶额,她刚才没过脑子,只想着多赚点钱,没考虑坐不坐得下的问题。 事已至此,她只好借机摊牌。 “关河,你再去做几个菜;阿岳,你去问金少东他们要不要一起吃;燕非藏,再搬张桌子过来。” 三人各自领命。 两张桌子合在一起,成一条长桌,能坐十来个人。 薛关河手脚麻利,菜都是现成的,很快端着盘子上桌。 岳殊也叫来金破霄三人。 金破霄毫不客气,大喇喇往燕非藏身边一坐。 “刚才就被香到了,没想到陆掌柜叫我们一起,谢了。”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阿耐推着轮椅至桌边。 薛关河敏感地竖起耳朵。 “金公子方才怎么说的?” “我打算借用贵店厨房做些吃食,他说要蹭我们的。” “你会做饭?”薛关河惊讶。 阿耐骄傲道:“会做饭很了不起吗?我家公子可喜欢我做的饭了。” 薛关河轻哼:“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阿耐白他一眼,“公子,这些菜口味都太重了,我们回去吧。” 温著之:“好了阿耐,坐下。” “是。” 众人皆已坐定,等待陆见微发话。 陆见微拿起筷子。 “菜快凉了,先吃再说。” 她动了,其余人跟着一起动。 温著之夹起一片菜叶。 “公子!”阿耐面露急色。 他不是矫情,而是公子的身体只能吃些清淡的,这菜虽瞧着清淡,但对公子而言油盐都过重。 温著之笑道:“无妨。” 菜叶入口,味蕾骤然炸开,久违的咸鲜争先恐后袭来。 “很好吃。”他说。 薛关河朝阿耐得意扬眉,阿耐却没看他,只紧紧盯着温著之的脸色。 见他面色未变,这才松了一口气,跑出去端回一盏清茶。 温著之没再举箸,只低首喝茶。 在座的都是江湖儿女,吃饭不讲究规矩,一个个扒得极快。 不消片刻,盘子都空了。 陆见微吃了七分饱停箸,魏柳陶杨、玄镜司三人、金破霄全都正襟危坐。 大家心知肚明,吃饭是顺便,谈事才是正经。 “陆掌柜可是有话要说?”金破霄打破沉寂。 陆见微颔首,看向青衣使。 “介绍下你自己。” 青衣使一个激灵,仿佛面对自己的上官,脸皮绷得极紧。 “在下玄镜司青衣使,冯炎。” “在下玄镜司灰衣使,王小顺。” “在下玄镜司灰衣使,郑大路。” 陆见微:“是为白鹤山庄灭门案而来?” “是的。”青衣使拳头在桌下捏紧,“陆掌柜,我们奉玄镜司之命,特来追查白鹤山庄幸存的后人,玄镜司只是为了查出凶手,并无他意。” 陆见微又问:“你们想带走岳殊张伯?” “之前的确这么想,但现在,我们即便带走他二人,也无法保全他们性命。”青衣使很有自知之明。 陆见微扬起笑意。 “藏宝图消息传出,咱们店里的伙计都成了香饽饽,给我带来很多困扰。为免影响客栈正常经营,不如这样,诸位各退一步。” “陆掌柜请说。” “找阿岳和张伯,无非是要询问案发当晚的细节,你们随时都可以问,我不会阻拦,也不会让其他人阻拦;魏姑娘,陶公子,目前看来,你们闲云山庄嫌疑最大,你二人当回避,也不得里应外合带走阿岳张伯;温公子与金少东求的是藏宝图,能不能找到藏宝图,端看你们本事,但不可使用任何伤人的手段。” “如此,可否?” 青衣使抱拳:“冯炎谢过陆掌柜。” 客栈内江湖势力远超他们,他们之前很想接近岳殊张伯,却始终不得其法。 有了陆见微的保证,心下大定。 魏柳神色平静,陶杨略微尴尬地应下。 “陆掌柜,”温著之忽问,“你对藏宝图真的一点也不感兴趣?” 陆见微笑道:“阿岳和张伯带来的行李,我们早已查看过,并未发现藏宝图,说明此图与我们无缘,不是我们的不必强求。当然,如果真有人拿到藏宝图,可以看在白鹤山庄惨案上,让山庄的后人得到他应有的补偿。” 她的确爱财,但是真的找不到藏宝图啊。 温著之:“陆掌柜豁达。” “温公子过誉了。”陆见微弯起眼眸,“只要诸位遵守客栈的规矩,一切都好说。” 院外骤然传来一声大喊。 “好大的口气!” 磅礴的内力如江河倒灌,汹涌袭向陆见微。 六级武师,上来就是杀招! 狂烈的威势死死压住等级低的武者,精准击向陆见微面门。 燕非藏同为六级,下意识上前阻拦,背后却无端发凉,另一道内力如冰冷的蛇信子,牢牢盯住他,呼啸而至。 不愧是六级武师,来得悄无声息,猝不及防! 双面夹击,如何抵挡得住? “掌柜的!” “陆姐姐!” 薛关河、岳殊等级太低,已被压倒在地,唯余四级武者还能稍稍动弹。 张伯护主尚能理解,魏柳竟也拼命抵抗六级威压,挪动脚步试图救她。 雄浑内力势不可挡,已至眉前。 陆见微却轻笑一声。 “哪来的无礼狂徒。” 话音起,内力倏然消散,如被一只无形的巨掌轻轻拨开,化为齑粉,六级威势瞬间湮灭。 “怎么不见了?” 燕非藏正要迎上劲敌,却发现对手的内力尽皆消散。 众人:“……” 你到底在期待什么? “师父,你没事吧?!”薛关河立刻爬起来,吓得叫出了“师父”。 陆见微笑着摇头,拍拍他的肩。 “乖,去收拾碗筷。” “可是……” “别担心,有我在。” 她太过从容,薛关河忧心顿消,便什么也不问了,顺从地收拾餐桌。 此举无疑是对院外偷袭者的轻蔑。 他们再次发起攻击,两股强劲的内力一同击向陆见微。 陆见微不为所动,甚至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内力再次消弭于无形。 “小客,防御值消耗了多少?” “两次共4328点。” 陆见微捏紧茶盏。 很好。 她亏掉的钱,都得从鼠辈身上抠下来。 金破霄满脸惊异,不合时宜地问:“陆掌柜,敢问您今年贵庚?” 他合理怀疑这是位青春永驻的老前辈! 陆见微瞥向他:“你礼貌吗?” 金破霄:“……” “陆掌柜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温某佩服。”温著之转动轮椅,“门外的鼠辈,你要如何处置?” 要不怎么是富豪呢,说话就是动听。 陆见微慢条斯理地饮茶。 “只会偷袭的蝼蚁罢了,对付他们,怕是会脏了我的手。” 院外两人:“……” 又是鼠辈,又是蝼蚁,真当他们不存在? 既然客栈掌柜是个硬茬子,那就杀个残废助助兴。 一个三级的残废也敢骂他们,也想肖想藏宝图? 温著之面上浮出笑意。 “陆掌柜,有劳了。” 陆见微突然反应过来,这厮骂人只是为了试探她的“保护承诺”。 够狠! 第26章 ◎一斤一百两(四更)◎ 防御道具的数值哗哗往下掉, 公账的钱不断流失,陆见微心口直疼。 可惜道具只适用客栈范围,那二人躲在客栈外,她现在即便升级攻击道具, 也无法伤他们分毫。 其实他们出手之前, 小客早就捕捉到行踪。 陆见微以为他们会选择入店和谈, 未料竟直接祭出杀招。 为什么? 稍稍一想, 她便明白了。 还是客栈的名头不够响亮,震慑力不足,难以让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高手低下头颅。 能修炼到六级武师的人, 天赋和运道缺一不可, 身怀天赋者多自傲, 运道不俗者大多有赌徒心理。 他们出手前, 定仔仔细细调查了八方客栈。 一座突然出现的客栈,一夜之间击退两百多人,听上去确实骇人。 但对六级高手而言,对防御同样强大的宗派而言,这些并不足以让他们退却。 客栈里最高战力唯有燕非藏,陆见微等级不明, 但年纪轻,修为顶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么,客栈内还有一位隐藏的高手。 六级高手或许无法使出那等招式,但两个六级高手再借助诡谲的奇门遁甲之术,并非不能做到这一点。 至于七级或八级,他们也有想过。 可江湖上六级以上的武者皆有名有姓, 不管哪一个都是坐镇各大势力、守护宗门的存在。 能成为七八级高手的武者, 在江湖上不可能籍籍无名。 他们特意查了, 没有哪个七八级高手跑来开客栈。 因此断定,客栈根本就不存在可怖的武王级人物,只是使用奇诡之术故弄玄虚罢了。 门外两人一直没有断过攻击。 在他们眼里,除了钱一无所有的温著之,杀了也无妨。 然而,所有攻击在触及温著之前,全都如泥牛入海,被更为浩然的力量化解。 客栈众人:“……” 虽然早就知道客栈的神秘莫测,但亲眼见到这般神鬼手段,还是震惊不已。 陆见微纹丝不动,在他们看来,就是从容淡定、沉着冷静的高手风范。 “陆掌柜,多谢。”温著之神色悠然,仿佛遭受攻击的不是他。 陆见微:这厮够疯! 要她是个不讲信义的骗子,客栈内根本没有保护道具,他早就没命了。 能赚大钱的果然都不简单。 她潇洒摆手:“你交了一万两保护费,我总得护你周全。” 玄镜使三人:一万两!!! 江南首富出手就是不凡,不过这钱花得真值,八方客栈的手段实在叫人震悚。 门外两人见攻击无果,一人粗莽着嗓子高声叫喊: “黑风堡黑厚前来领教,怎不见高手出来迎战?!” 金破霄道:“竟是黑厚。他是黑风堡堡主长子,三十有五,修为已达六级,擅使一柄朴刀。” “另一个莫非是他的双胞胎弟弟黑重?”张伯猜测,“两人皆力大无穷,一人使刀,一人使锤。” 陆见微了然。 对付他们拼力气不行,只能灵巧取胜。 “客栈莫非是没人,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哈哈哈哈,想来就是,否则也不会让一个女人当掌柜。” 兄弟俩一唱一和,极尽羞辱之能事。 “掌柜的!”薛关河洗完碗,听到这话,气得从厨房跑出来,“他们欺人太甚!” 岳殊死死捏住拳头,脸上写满愧疚。 此事皆由他而起,若是他能找出藏宝图,直接交出去就好了。 陆见微轻笑。 “别急,鼠辈而已,只敢在门外叫嚣,你看他们可敢踏进一步?” 论吵架,她就没输过。 这两人想必是担心客栈内布置了奇门陷阱,不敢以身涉险。 怂货罢了。 薛关河点点头,“也是哦,只敢在外面叫嚣,还厚着脸皮说什么领教,果然人如其名,厚比城墙。” 其余人:不愧是能成为师徒的人,说话是一脉相承的犀利。 门外两人气急。 “八方客栈,不如叫装神弄鬼客栈,只会装神弄鬼,骗得了其他蠢货,却骗不了我黑风堡!” “哥,不如一把火烧了,看他们还怎么龟缩在里面!” “好主意!” 陆见微笑容骤然消失,眼底生出冷意。 “燕非藏,不想练练你的刀?” 燕非藏本就是好战之人,早已按捺不住,闻言长刀出鞘,飞身过墙。 他实战经验丰富,刀尖撕裂长空,如龙吟虎啸,咆哮着击向西北角的兄弟二人! 以一御二,气势非但不落下风,反而更胜几分。 长刀劈开二人,刀光与朴刀相击,发出沉闷的号角,六级武师的内力涟漪般激荡而出,周围黄沙漫起,却在撞上客栈时,化为虚有。 “惊涛第三式——凌云斩浪!” 燕非藏周身气势大涨,古朴的唐刀从半空斩下,势若奔雷,刀光亮如骄阳,密密麻麻地劈向黑家兄弟。 黑厚举刀迎击,声洪如钟:“来得好!” “不愧是江湖第一刀客。”黑重双手握锤,狂笑着冲向燕非藏后心。 腹背受敌,燕非藏处境不妙。 金破霄心急,“我去助燕兄一臂之力!” “金兄。”温著之叫住他,“六级武师之战,你不能参与。” 金破霄不过五级,光是六级武师的内力余波都能重伤他。 “燕兄虽强,可黑家两兄弟也不可小觑,他以一敌二,继续下去只会……” 温著之却道:“他一直都在寻求突破,眼下恰逢良机。” 金破霄强忍担心。 “好,那我就再等等。陆掌……咦,陆掌柜呢?” 众人这才惊觉,陆见微不见了! 魏柳适时出声:“陆姐姐去了三楼。” “对哦,高处看得更清楚。”金破霄一挥手,“我们也上楼去。” “我家公子……” 不等阿耐说完,金破霄直接拎起轮椅,带人上了二楼走廊。 温著之:“……” “这不就上来了,嘿,看得确实更清楚。” 金破霄眺目望向院外,见燕非藏尚未出现颓势,心中稍定。 众人齐聚二楼,皆凝神专注。 六级武师的对战难得一见,更何况是以一敌二的激战? 三楼,陆见微凭栏而立。 修习无名功法越久,她越能发现其中玄妙。领会越多,她对各类武技的理解就越深。 她不仅能轻易看出别人的破绽,也能凭直觉判断对敌时武技如何使出才能发挥出更强的威力。 黑风堡兄弟练的都是重型武器,的确威力无穷,但在她看来,破绽多如筛子眼。 对战已持续一盏茶时间。 燕非藏以一敌二,内力渐有不支,面对黑家兄弟的围追堵截,他越发艰难。 “不行,再这么下去,燕兄必受重伤!”金破霄急得打转,“我要去帮他!” 阿耐也皱起眉,“公子,要不我去吧。” 他虽喜欢与燕非藏斗嘴,却不愿见他困于敌手。 “你个小毛孩瞎掺和什么!”金破霄抽出宽刀,“我去!” “金兄。” “你别拦我!” “黑重稍逊于黑厚,他使双锤,臂膀粗壮,腰背硬如盔甲,弱点当在耳下一寸。” 楼上同时传出:“燕非藏,你的刀鞘真当是死物?刀斜上三寸递出,鞘转背后往右下四分!” 燕非藏正临危局,闻言下意识听从。 右手持刀递出,恰好击中半空袭来的黑厚鼻梁,左手握鞘后转,抵至黑重耳下。 为免鼻子被削,黑厚立刻退离,黑重耳下受击,麻痹之感顿时席卷全身,当下僵直倒地,双锤在地面砸出两个深坑。 “弟弟!” 黑厚怒叫一声,攻势更猛,朴刀比唐刀长得多,大而重,招招凶悍狠辣。 陆见微:“燕非藏,第四式,压刀再出,攻其右臂阳池穴。” “唰——”唐刀隐忍不出,再发时已势不可挡,刀尖刺破对方阳池穴。 黑厚右臂骤然失力,虎口一松,朴刀坠地,惊怒致气脉翻涌,忽地吐出一口鲜血。 燕非藏趁势追击,将其击晕在地。 化危局为契机,不过一招半式,便重击两个六级高手,实在叫人激荡难耐。 他仰首看向高楼,似有千言万语。 陆见微俯览战局,见黑家兄弟再无战力,心中大石落定。 “愣着干什么?绑了!” 燕非藏不由咧开嘴:“好嘞!” 方才陆见微提示的几句,足够他受用很久,尤其是那一招压刀再出,听上去平平无奇,但在当时境况中,却能化腐朽为神奇。 其中玄妙他尚未完全参悟,心中却隐隐触摸到一层屏障,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狂浪般涌来,他已迫不及待。 他收刀入鞘,麻利地拎起两人,甩进院墙,再飞身入内,一溜烟跑向房间。 “人交给你们,我去闭关!” 众人:“……” 金破霄惊愣:“燕兄这是要突破了?” 温著之笑道:“显而易见。” “燕前辈果然不凡。”陶杨感慨万千,“竟能力战两大高手。” 其余人:? 魏柳瞪他一眼,“分明是陆姐姐才智卓绝。”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杨羞红了脸,“陆掌柜高绝,我断不敢评价。” 众人:这才对嘛! 方才陆见微于高楼指点刀法,不过一招半式便力挽狂澜,让燕非藏力挫两大高手,实在令人拍案叫绝。 如此惊才绝艳,他们可没资格评判。 温著之唇角轻扬:“陆掌柜竟也精通刀法,温某佩服。” “温公子指出黑重弱点,陆某佩服。”陆见微在楼上听得分明。 这已经远超三级武者的实力了。 温著之笑而不答。 “陆掌柜有所不知,温兄于武学一道上天赋卓绝,若非……他早已位列江湖顶尖高手。”金破霄为此常感遗憾。 陆见微:“可惜了。” 语气敷衍淡漠,完全听不出可惜之意。 金破霄语塞。 “金兄,还需劳你助我下楼。”温著之出声打破尴尬。 金破霄只得照做。 “掌柜的,这两人怎么处置?”薛关河大声问。 一只瓷瓶扔进他怀里。 “软筋散喂他们吃下,再用绳子吊于二楼飞檐,以儆效尤。” 岳殊眼睛一亮:“我去拿绳子!” 张伯乐呵呵道:“我去吊。” 黑重身体麻痹,意识未消,听到这句话,眼前陡然一黑。 黑厚刚从昏迷醒来,话音入耳,又是一口鲜血喷涌。 欺人太甚! 薛关河给他们塞了药,顺手摸了摸他们的腰封,诧异道:“黑风堡不是家大业大吗?怎么一点钱都没有?” 他还想着没收钱财呢。 岳殊寻来极粗的麻绳,将人捆成粽子。 “说不定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要不然怎么会来抢藏宝图?” “也对。”薛关河嘿嘿笑道,“给他们吊个十天半个月,让那些想偷袭的人开开眼界,要搞钱就得走正道。” 张伯摇首叹息:“真是可惜。” “张伯,可惜什么?” “之前掌柜的定下一千两赎人,他们不愿意,非要踢一下铁板。” 薛关河秒懂:“他们可不止一千两!” 三楼房间,陆见微怎么也止不住笑容。 “小客,干得漂亮!” 黑家兄弟身上共带了一千多两,全都被小客悄悄没收了。 大势力不愧是大势力,出趟门带这么多钱。 小客:“目前公账还剩三万多两,要不要升级攻击道具?” 攻击道具是五级,升到六级要一万两。 陆见微想了想,“暂时不用。” 这次防御道具帮了大忙,但遭受两个六级武师攻击,消耗极快,一次攻击便消耗几千铜币,若非公账钱币充足,她恐怕没那个闲心和底气装大佬。 黑家兄弟自傲,率先挑战客栈,如今被挂在二楼飞檐下,定会给暗中窥探的人一个警醒。 那些人应该不会再轻举妄动,只能选择另一条路,那就是进入客栈,把自己当成普通住客,再借机找到藏宝图。 他们不敢轻易动手,但高手嘛,不亲自试一试怎么可能忍得住? 她必须要保证客栈其余人的安全,防御道具的存在很有必要。 公账上的钱暂时留着补充防御值。 “小客,指定魏柳接受防御道具保护。” “嗯?她没交钱啊。” 陆见微豪气道:“你照做便是。” 小客稀奇:“难得啊。” “她之前护我,我护她一次又何妨?” “收到,设定完毕。” 黑家兄弟悬于飞檐之下,不啻于惊天大雷,给暗中观望的势力狠狠一击。 两个六级高手都失败了? 黑风堡更是震荡不休,黑厚与黑重两兄弟,单凭一个都能震慑武林,加一起更是少有人能敌。 竟失陷于一间小小的客栈?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那客栈居然将人吊在高处,岂不是在打他们黑风堡的脸? 客栈这般羞辱,黑风堡上下愤怒非常,但人还在对方手上,他们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 堡主黑战气得砸烂堡中练武场,才吩咐堡内脾气最温和的三长老: “你携重金,前去客栈赎人。” 三长老:“堡主,堡中其余服了药的弟子,是否一并赎回?” 堡主心疼不已:“赎!都赎!” 三长老叹气:“弟子六十人,若都赎回,每人一千一百两,共计六万六千两,两位少堡主可能不止这些。” “不是一千吗?怎么多了一百两?”堡主皱眉。 三长老:“一百两是解药的钱。” 堡主:“……” 见堡主沉默,三长老又道:“据说,千里楼派出七十人,若要赎人,需付七万七千两。” 与更惨的对比,才能品出幸福。 堡主闷痛消散些许,挥手道:“你去吧。” 八方客栈恢复安宁。 玄镜使三人见两大高手都无法攻破客栈,心中顾虑顿消,寻了个机会,找到岳殊和张伯,询问当夜细节。 灰衣使王小顺负责记录,待两人说出逃离山庄、进入客栈的事迹后,他没忍住,深深感叹道: “你二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话两人爱听。 岳殊满心感激:“能遇到陆掌柜是我的幸运。” 张伯也道:“陆掌柜和善仁慈,不仅收留我们,还护我们周全。” 他们若落到其他势力手中,怕是已经脱了好几层皮。 陆掌柜在重重围攻下,不惜得罪黑风堡这等强势门派,依旧保全他们,此等恩情他们一辈子都还不起。 “你们到望月城,是为了投奔朱智?”青衣使冯炎问。 张伯颔首:“是的。” “为何投奔?” “冯大人应当知晓,朱智是阿殊母亲的族兄,山庄被灭,我们走投无路,又不知凶手为何人,故只能选择向阿殊舅舅求助。” 冯炎颔首,这只是例行询问,为何投奔朱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没有发现线索。 “凶手蒙面,全都使剑,可武林中用剑之人何其多,且这些线索司里早已知悉。你们再仔细想想案发时的细节,想到了及时告诉我。” “冯大人。”岳殊忽然开口,“掌柜的愿意让你们询问,我相信掌柜的。” 冯炎心头一跳,呼吸微滞。 “你有新线索?” “我看到一个人,他当时举着烛台,差点找到我的藏身之地,烛台照亮他的脸,他右眼眼白上有颗黑痣。” 冯炎大喜:“这条线索非常关键!” 眼白有痣的人很少见,这是个非常有用的体貌特征,他要立刻传信回司里。 可旋即一想,现在客栈外到处都是探子,他怕信鸽根本飞不出望月城。 这该如何是好? 询问完毕,冯炎带着两人离开伙计房,经过厅堂时,余光扫到院外,突地心脏一悸。 轮椅停在院中,轮椅上的男子背对着他,头发用白玉冠束起,发丝垂落于背,宽袍广袖,手边置一红泥小火炉,炉上茶壶雾气袅袅。 分明是悠然闲适的场景,却激起他脑海中深埋的记忆。 这背影…… “公子,你看那二人,分挂东西,形貌粗陋,姿态狼狈,真是丑得不忍直视。” 阿耐面向主楼,对黑家兄弟指指点点,不吝嘲讽之词。 方才那二丑欺负他家公子,他气得真想把他们揍得稀巴烂,再一把火烧了扬灰。 眼下见他们如此凄惨,今日之后也必定臭名远扬,倒是解了气,只是免不了动些口舌,把他们骂个遍。 “阿耐,声音小些,莫扰了其他住客。”温著之温和劝道。 冯炎拍了拍脑袋,他在想什么呢,温著之才三级修为,还是个残废。 他踏出厅门,随口问道:“温公子在院中做什么?” 阿耐瞅他一眼,“晒太阳,关你什么事?” “哦。”冯炎拱拱手,“太阳确实不错。” 阿耐懒得理他,继续向上输出。 “我看只挂在楼上还不够,像这等只会偷袭的鼠辈,就应该挂块牌子,一个写‘卑鄙’,一个写‘无耻’,让天下人都知道黑风堡的人全都卑鄙无耻!” “咦,这个主意不错。”陆见微出现在三楼栏杆处,“阿耐,你去找阿岳做两块牌子,就按你说的,写上‘卑鄙无耻’。” 阿耐喜笑颜开:“好嘞!” “等等,”陆见微叫住他,“先称称他们多少斤,咱们按斤卖,一斤……就卖一百两吧,不管谁来赎人,都按这个价,你在牌子上写清楚。” 阿耐目光乍亮:“陆掌柜大才!” 他跑去找岳殊,岳殊听闻,对陆见微同样膜拜不已,此举对黑风堡兄弟来说绝对是奇耻大辱,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两人迅速制出木牌。 金破霄听闻,竟也热情参与,自告奋勇给两人称量,并挂上牌子。 黑厚身前牌子上书“卑鄙”,写明重二百一十斤,一斤售价一百两银,欢迎采购。 黑重则是“无耻”,重二百斤,其后同上。 兄弟二人羞愤欲死,恨不得一头碰上檐角,直接见阎王得了。 客栈其余人皆闷笑不已。 陆掌柜可真是促狭,这下黑风堡面子里子全都丢尽了,赎人也不是,不赎人也不是。 金破霄感叹:“陆掌柜着实是个妙人。温兄,我都想在这长住了,我预感,以后这儿一定热闹得很。” “能舍得下商行?”温著之笑问。 金破霄咂摸一下:“那确实舍不得。” “不若待此事结束,我在这多留些时日,见到热闹新奇之事,传信于你。” “那敢情好,就是房价太贵。” “无妨。” “咕咕。”阿耐捂住肚子,不好意思道,“中午没怎么吃,我饿了。公子,都怪二丑,耽误了咱们用膳。我现在就借厨房做些点心。” 温著之:“去吧。” 经过方才制作木牌一事,阿耐与岳殊隔阂消解些许,见面也不互怼了。 岳殊说:“我问过掌柜的,厨房可以借你,不过要付租金。” “你家掌柜可真爱财,”阿耐话锋一转,“不过挂牌卖肉的法子着实叫人痛快!租金就租金吧,多少钱?” 岳殊脸上讪笑:“阿耐哥你数落人也很让人解气。掌柜的说,用一次厨房一百文,食材另算。” 阿耐:“……” 真是抢钱啊! 第27章 ◎又做一笔生意(五更)◎ 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阿耐敢跟岳殊、薛关河互怼,却不敢以同样的态度与陆见微“据理力争”。 他认命地付了钱。 “你要做什么?”岳殊好奇。 阿耐动作飞快地处理食材,手法娴熟流畅。 “养生汤,只是可惜, 少了一味药材。” 他做的是药膳, 药膳清淡, 加入药材不仅能调理身体, 还能压制公子体内毒素的蔓延。 岳殊讨厌那些强抢藏宝图的人,却不讨厌金破霄、温著之这种明码标价的人。 金大侠爽朗大气,温公子端雅随和, 都很好相处。 温公子不良于行, 还受奇毒之苦, 他内心深处有些惋惜同情。 “少了一味药, 会有什么影响吗?” 阿耐:“没什么太大问题,就是公子日夜受毒素之害,晚上休息不好,我想放一味安神的药材,让他能睡个好觉。” “睡不好太难受了。”岳殊想起逃亡路上经常夜半惊梦的痛苦,不由道, “要不你去问问掌柜的,说不定她有药材。就算没有,等店里去望月城采购,也可以顺便买一些。” 阿耐惊喜道:“真的可以?不过我有些怕陆掌柜,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价钱不是问题。” “好。”岳殊问,“你要什么药材?” “照壁草的草芯。” 岳殊应了他, 跑去找陆见微。 “照壁草?”陆见微挑眉, “这个药材难得, 价格不菲,一钱至少30两,咱们客栈荒僻,弄些药材不容易,给他算一钱50两。” 岳殊:“……” 做一顿养生汤就需要这么多钱?那一日三餐得花多少银子啊? 他脑子嗡嗡地跑回厨房,转述了陆见微的回答。 阿耐虽皱了皱眉,却还是说道:“我先买六钱。” 他从怀中掏出三张百两银票,“这是药钱,劳烦你帮忙取药。” 岳殊接过银票,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你家公子每日这般花费,要是花光了家底怎么办?” “噗。”阿耐忍俊不禁,“你在想什么?公子怎么可能花光家底?” “为什么不可能?” 阿耐骄傲道:“你知道公子接手家业时家里有多少产业,现在又有多少产业吗?” “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公子接手后,家里的产业比以前翻了几番,公子名下的产业每日能挣多少钱你无法想象。” 岳殊:“……” 是他见识太少了。 他都无法想象,那估计“日进斗金”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怪不得温公子是江南首富。 他揣着轻却沉甸甸的银票,跑上楼跟陆见微换药材。 陆见微已从系统商城购买六钱照壁草,用木匣装着,共花费60两。 药材确实贵得很,也就轮椅首富能买得起了。 “阿岳。”陆见微叫住捧匣而走的少年。 岳殊转身,双目湛亮:“掌柜的有什么吩咐?” “你与温公子那小仆亲近,是不是想打他轮椅的主意?” 岳殊双颊爆红:“我、我就是见他的轮椅制作精巧,想多看几眼。” 他素来喜爱手工,那轮椅一看就是大师所造,设计极为巧妙,温著之刚下马车,他就有些上心了。 要不然,明知温著之等人也是为了藏宝图而来,他也不会亲自去送茶水。 “无妨,你若想弄清楚轮椅的构造,就大大方方去问,我相信温公子不会介意的。”陆见微温柔笑道。 “真的?”岳殊瞪大眼睛,“不会冒犯吗?” 陆见微笃定:“他不是这么小气的人。” 在她看来,温著之对他的“残废之躯”并不敏感,也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 他敢拿性命去赌口头的“保护协议”,就绝非心理脆弱之人。 岳殊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掌柜的。” “还有,世上没有白得的午餐。” “啊?”岳殊听不太懂。 陆见微道:“你要想清楚,是只研究轮椅,还是据此找到自己的前路。” “……我明白。” 陆见微拍拍他的脑袋。 “去吧。” 岳殊若有所思,捧着照壁草送进厨房,厨房飘满清淡的香气。 “六钱照壁草,给你。” 阿耐接过,打开匣盖,果真是照壁草,且品相甚佳,不由惊异道:“陆掌柜真是神通广大,什么都有。” 白绸香屏、照壁草皆是难得之物,她竟轻而易举拿出来。 很奇怪。 照壁草这种药材寻常人用不上,也不会特意买回来存放,缘何她能随意拿出六钱? “阿耐哥,温公子的轮椅是哪位大师所造?”岳殊的话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阿耐扬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对将作一道特别感兴趣,温公子的轮椅看着就不凡,不论是行走还是转道,都比寻常的轮椅便利快捷,少有卡顿迟缓之态。” “你说这个啊,”阿耐得意道,“这是我家公子自己做的,不是出自大师之手。” 岳殊震惊:“自己做的?温公子竟擅此道?” “我家公子生性聪慧,虽因中毒武功无法提升,可他没有自暴自弃,转而去学奇门遁甲之术,奇门遁甲也涉及机关术,公子在轮椅上设置诸多精巧的机关,这才不同于寻常轮椅。” 岳殊闻言,什么惋惜什么同情尽皆烟消云散,只余下满心的佩服与向往。 原来奇门遁甲中的机关术也能用到将作之道上。 他也想学! “温公子真是厉害。”他喃喃道。 阿耐就喜欢听别人夸主子,脸上堆满笑意:“算你有眼光!” 岳殊心痒难耐,他终于找到自己想学的东西了,他想学奇门遁甲,想学机关术,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冲动。 可是,温公子与他非亲非故,他没办法开口。 阿耐忙于熬汤,岳殊不好继续打扰,遂回房间打坐练功。 然他心绪浮躁,难以静下心来,脑子里似有无数念头翻涌,搅得他天翻地覆。 “阿殊!” 一道声音如惊雷炸裂,他遽然惊醒,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张伯一脸担心:“我再不叫醒你,你就要走火入魔了,出了什么事?” 山庄被灭后,两人相依为命,在岳殊眼里,张伯是他最亲的人,他本该什么话都愿意告诉对方,此时却难以开口。 张伯关切道:“阿殊,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张伯,”岳殊到底没忍住,垂眸不敢看他,“我不想再练剑了,我再怎么练都练不会。” 张伯语重心长道:“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做个木匠?阿殊,陆掌柜善心,愿意收留我们,愿意给我们提供庇护,难道你不愿学成武艺后为客栈尽一分力?” “……” “当然,陆掌柜并不会因此赶走我们,我们也可以做个普普通通的客栈伙计,但陆掌柜身边会出现越来越多的人,他们都会挤破头要成为她信重的人,到时候,你会不会甘心?” 如果说张伯是岳殊最亲近的人,陆见微就是他最尊崇的人。 岳殊稍稍一想那样的场景,内心便涌起强烈的不安与失落。 他不想看到掌柜露出失望的神情,他也不甘心只能做个寻常的客栈伙计。 想起方才陆见微的提点,他顿觉豁然开朗。 掌柜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岳殊倏然抬头,兴高采烈地跟张伯说了整个事由,而后总结道:“我明白掌柜的意思了,她早就看出温公子擅奇门之术,她是在让我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张伯笑问他。 岳殊双目极亮:“选未知的藏宝图,还是近在眼前的奇门之术。” 张伯欣慰道:“你想怎么选?” “我想好了。”岳殊坚定道,“爹在世时,勒令我必须练剑,不能学习将作之术,但书房却有一本老旧的《将作集注》,我偷偷摸摸看,他却一次也未发现,这不合常理。” 张伯捋须笑了笑。 “这本书,一定不同寻常。”岳殊道,“可再不寻常,它也给山庄带去了灭门之祸,我解不开它的秘密,更无法守住它。” “所以?” 岳殊握紧双拳:“我选择我向往的道。” 通铺客房。 阿耐捧着一盅养生汤进屋,揭开盖子,香味骤然弥漫整间屋子,压住浅淡的熏香。 “公子,你中午只吃了一片菜叶,我在汤里放了些面条,你吃吃看。” “嗯。”温著之放下书,接过玉箸,浅浅尝了一口,“厨艺见长。” 阿耐喜意上涌,“公子喜欢就好。” “照壁草是向陆掌柜买的?” “对,我买了六钱,花了三百两呢,陆掌柜可真是会做生意。” 温著之失笑:“你心里是否有很多疑惑?” “什么事都瞒不过公子。”阿耐不解道,“不管是白绸香屏还是照壁草,为何陆掌柜都能够轻易拿出?” 温著之慢条斯理喝汤。 “燕兄当初突然上门领教,陆掌柜轻易点出破绽;吕蝴蝶驱使毒虫无往而不利,却被陆掌柜及时发现;陆掌柜用药压制内力,江湖却无人能解。说明什么?” “说明……”阿耐皱眉思索,而后恍然道,“说明陆掌柜武功深不可测,也精通药理。” 能力如此不凡,定能赚到很多钱,还能结交位高权重之人,有钱有势,何愁买不到顶尖茶叶? 她精通药理,必定常备药材,能拿出照壁草自然说得通。 温著之颔首:“这确实是一种可能。” “还有什么可能?”阿耐问。 “八方客栈势力不可小觑,掌握许多武林中人的情报,燕兄的破绽,黑风堡兄弟的破绽,甚至是我的日常所需,他们都一清二楚,才能提前备足。” 阿耐震惊:“这也太可怕了吧!” “外头都在猜测,客栈能一招击退百人,是用了奇诡之术。”温著之此时也露出些许困惑,“我置身其中,却未能窥见分毫。” “您的奇门遁甲江湖少有人能敌,若非如此,咱们府上那些奇珍异宝早就被无耻的江湖客偷盗了去。” 江南首富的宅院不知吸引了多少贪婪之徒,温著之是个低等级的残废,不足为虑。 那些想将财富占为己有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全都被困在阵法机关中,死伤无数。 渐渐地,也没人敢招惹温著之了。 而现在,温著之却发现不了客栈的“奇门阵法”,这便越发凸显客栈的神秘莫测。 阿耐喃喃道:“若真有这么厉害的人,何必要在这荒僻之地开客栈呢?” 温著之放下碗筷,巾帕浸水,擦了擦唇角,忽地说出一句令人震悚的话。 “阿耐,客栈尽在陆掌柜掌握之中,或许你我的交谈,她都已了如指掌。” 阿耐瞬觉背后一凉。 三楼房间,陆见微扎针的手蓦地一顿。 她正对着人体模型练习针灸,本该聚精会神,屏蔽客栈杂音,但温著之此人她不得不防,遂随时关注他与阿耐。 此话传入耳中,连她也心头一震。 这就是首富的洞察力? 她先前提点岳殊,是因为她“看到”了温著之带来的书箱,书箱里大部分都是“奇门遁甲”相关书籍。 她还耗费“巨资”让小客鉴定了他的轮椅,轮椅里涉及许多精妙的机关术。 她有理由怀疑,温著之是有备而来。 当其他人都只将心思放在偷取藏宝图上时,他却对白鹤山庄做了细致的分析,并得出岳殊喜爱将作的结论。 他的轮椅和书籍,都是为了钓鱼。 岳殊就是那条鱼。 陆见微不讨厌这种做法,至少温著之是有底线和诚意的,与暗偷明抢的人不同。 但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敏锐。 “小客,他到底多少等级?” 小客道:“系统评定没有错漏,三级就是他目前的等级。” 陆见微若有所思。 “替我检测他体内的毒。” “检测费一百两哦。” 陆见微毫不犹豫:“扣。” 一百两扣除,小客检测半晌,才慢吞吞道:“他体内不止一种毒,而是五种,五种毒相生相克,达到诡异的平衡,全被压制在小腿阴陵泉穴以下,致其无法行走。” 陆见微心生微妙的同情。 “真惨啊。都是什么毒?” “五种毒都是天下奇毒,本就难解,经过多年混杂,异变一种新毒,到底叫什么,我也不清楚。” 陆见微:“……” 连毒是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解药了。 “这么说,他只能等死?” “嗯,按理说,他是活不长久的。” 陆见微再次唏嘘:“惨。” 但也仅此而已,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客栈掌柜。 时光转瞬而逝,到了用晚膳的时间。 除温著之和阿耐,其余人全都围坐“长桌”。 冯炎心疼钱袋子,可他不敢再麻烦薛关河,也不想在客栈内特立独行。 闲云山庄的弟子能共餐,他们玄镜司为何不能? 他交了伙食费,吃得却不尽兴。 三人讨论了一下午,都没想出如何递出消息。 客栈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恐怕他们一离开客栈,就会受到江湖客的围攻。 关键的线索送不出去,实在叫人心焦。 饭后,陆见微在院中消食。 冯炎于廊下徘徊半晌,终于在她回房前下定决心。 “陆掌柜,冯某有一事请求,若事成,必少不了酬金。” 陆见微就喜欢别人送钱,但这钱她也没法赚。 她假装不知,问:“何事?” “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必,你但说无妨。” 冯炎只好道:“我想送信回去,但客栈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信恐怕难以送出,不知陆掌柜可愿帮忙?” 看在钱的份上,陆见微自然不想拒绝,可是她也没法提供保证。 冯炎以为她背后势力庞大,护送信件安全的可能性更大,便来寻她做笔生意。 她淡淡道:“我只管客栈事。” 冯炎有些失望,面上未表,只拱手道:“打扰了。” “冯使,”陆见微漫不经心道,“难道玄镜司没有可以传递消息的暗语?” 总不能什么都要信鸽传信吧? 冯炎苦笑:“有是有,但暗语也要有人看见。” “没试过怎么知道?” “即便司里已有人在附近,书写暗语也需特殊的墨水,此种墨水写成的墨字与寻常字迹无异,唯有司里特制的药粉撒上方可变色。” 冯炎面露难色,“我带的墨水已所剩无几。就算能写成,递出去也不知能否被同僚收到。” “特制的墨水,只有玄镜使才能看出?” “倒也不是,”冯炎摇头,“江湖客不待见玄镜司,自是热衷于给司里找麻烦,经常故意截取信件,应有认得墨水的人。” 至少那些大宗门不会陌生。 陆见微了然,“特殊的药粉呢?” “药粉只有司里才有。” 陆见微颔首:“我有个办法,端看你愿不愿。” 与人做生意也算“客栈事”。 冯炎大喜:“愿闻其详。” 陆见微说:“客栈外暗中窥伺者约七八十,都是各方的探子,他们收集客栈情报,也试图阻拦其他势力潜入客栈。你担心的是这个吧?” “没错。” 陆见微笑道:“那好办,你写五百份一模一样的暗语,直接洒落出去,引得众人哄抢,纷乱之中,总会有一份落入玄镜司之手。” 冯炎眼睛顿亮,这确实不失为可行的办法,可他没有五百份的墨水。 “你若信得过我,可以提供墨水的样本,我或许能帮到你。”陆见微露出微笑,“当然,价钱肯定不便宜,你写暗语时,记得让你的同僚带上钱款。” 冯炎:“……” 说句实话,他有些不信。 墨水乃司里特制,那些宗门也只能辨认,无法破解其中玄妙,八方客栈确实深不可测,但真能提供墨水? 若是如此,玄镜司的信件岂非再无保密可言? 陆见微并不劝他:“办法告诉你了,用不用随你。”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只是想做个代购罢了。 冯炎陡然回神,忙道:“陆掌柜,我若提供样本,你真能弄来墨水?” 陆见微挑眉:“只是试一试。” 冯炎:“好,我与你做这笔生意。” 他刚才钻了牛角尖。 玄镜司的墨水早就不是秘密,那些大宗门一直想要破解,他拿出墨水并不会损害玄镜司。 届时,陆掌柜拿不出同样的墨水,说明墨水还是安全的;若真能拿出,但她没有药粉,依旧无法获悉暗语内容,反而给玄镜司提供了一条新的线索。 能轻易制出墨水的,会是什么人呢? 他取出一小瓶墨水。 陆见微接过,直接去了三楼。 时人书写用墨锭,磨墨成水后再蘸笔写字作画,玄镜司却让玄镜使携带现成墨水,可见是为了保险起见。 墨水携带不便,出行只能带少许,用于关键时刻书写简短暗语传递信息。 五百份暗语,是个大手笔。 系统商城有时人常用的墨锭,无论多名贵的都有卖,但这种特制的墨水它并未录入,所以必须拿到小样进行扫描。 “小客,这到底是什么墨水?” “只是普通的墨水里掺杂了一种特殊的草汁,写到纸上后与普通墨水无异,与另一种物质融合会发生变色反应。” 陆见微奇道:“很难被破解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小客问,“你为什么要帮他?” 陆见微:“自然是为了赚钱,还想看到真相大白。这些势力里,也就玄镜司专注于寻找案件真相。” 既能赚钱,又能顺手帮个忙,何乐而不为? 小客:“你就不怕招人忌惮?” 陆见微笑道:“我若怕得罪人,还会挂两个人在檐上?说吧,商城能不能卖?” “自己看。” 陆见微扒拉商品栏,发现“保密专用墨水”,一瓶……十两。 “抢钱啊?” 小客哼道:“彼此彼此。特殊的草汁不多见,成本高。” 陆见微:“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商城里的商品又是怎么做出来的?” “别难过,”小客感叹一声,“低维生物理解不了高维世界是很正常的。” 陆见微点头:“我不难过,我只是不能理解,高维世界是缺少管理人才,非要找我这个‘低维生物’经营客栈吗?” 小客:“……” “招呼不打一声就绑定我穿越,这个账我还没找你算过,现在又大肆攫取我的财产,你们高维世界是不是没有法律?” “……” 陆见微摊手:“所以说,便宜点。” 她还得攒钱买穿越道具回家呢! 小客艰难道:“八两,不能再少了,我也需要能量维系,否则到时候我没能量帮你穿越回去。” “行吧,”陆见微没追着不放,“八两就八两,咱俩都发发发。” 漆黑的夜色笼罩客栈。 陆见微备足特制墨水、普通墨水和纸笔,打算送去给冯炎,让他们连夜赶工。 “有六级武师接近。”小客提示。 陆见微打开地图,两颗绿色光点已至院外。 第28章 ◎有点喜欢你了(六更)◎ 夜幕深黑, 旷野寂寂。 铃声清脆悦耳,穿过院门,于客栈内外回荡。 本已熄灯的房间全都亮起。 “千里楼蓝铃特来拜会。”女子柔媚无骨般的声音响起,“陆掌柜不会要拒我于门外吧?奴家可是会伤心的。” 陆见微:“……”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 “小客, 开门。” 小客任劳任怨打开院门。 寂静的夜晚, 院门被无形的手拉开, 门檐下的灯笼吐着幽微的光, 照亮来人侧脸。 容色娇媚,眼波流转,唇瓣殷红如海棠绽放, 肤白似雪。 她穿着齐胸小衣, 朱红色的薄纱笼住婀娜的身躯, 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腕上铃铛随着她的走动摇曳不息,双足踩着精致的藤鞋,鞋面用彩色藤草编成,脚腕同样点缀铃铛,轻薄的纱裙下,修长白皙的小腿若隐若现。 陆见微立于三楼, 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 大胆火辣的美人谁不喜欢? “这般偏僻的客栈,竟有如此高手,陆掌柜,你骗奴家骗得好苦,若非上了当,我千里楼又何苦与你交恶?” 蓝铃行至院中, 仰首与陆见微对视, 细眉蹙起, 美目委屈,无端惹人怜爱。 陆见微含笑道:“只要有诚意,一切都好说。” 足尖轻点,连串的铃声响起。 蓝铃轻盈飞至三楼,隔着栏杆,与陆见微四目相对。 两人凑得极近。 蓝铃红唇轻启,眼尾情丝缠绕,呵出一口香兰。 “陆掌柜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陆见微不动如山:“开门做生意,要的自然是店内安宁。你们千里楼派人夜袭,坏了客栈的规矩,我要些赔偿不过分吧?” “不过分,可也太贵了。”蓝铃嘟起红唇,撒娇似的瞪她一眼,“陆掌柜生得这般清雅脱俗,怎也与那等俗物为伍?” 陆见微很不解风情:“人生在世,没钱怎么能行?蓝姑娘既然不屑与之为伍,又何必计较这些?” “哎呀,我说不过你。”蓝铃状似赌气道,“那我住店总可以吧?” 陆见微:“付钱。” “付钱付钱!”蓝铃越过栏杆,闷声闷气对底下人说,“我就住陆掌柜隔壁上房,一晚五两是吧?” 众人这才注意到院中还站着一人。 那人穿着白衣,身形颀长,相貌极清秀,手中捧一木匣。 应是蓝铃的男仆。 陆见微挑眉:“且慢。” 蓝铃惊喜道:“陆掌柜这是改变主意了?” “千里楼夜袭客栈的事情尚未解决,小店暂时不接待千里楼的客人,蓝姑娘见谅。” 言外之意,你千里楼一点表示都没有,还在黑名单上。 蓝铃妙目轻眨,似有无尽委屈。 “陆掌柜好狠的心,也罢,本就是我千里楼唐突在先。平芜,八万两奉上,还请陆掌柜救一救那些可怜的孩子们。” 多出的三千两是赔礼。 平芜将木匣交给张伯。 张伯清点完银票,朝陆见微颔首。 “关河,阿岳,去仓库取七十份解药。”陆见微吩咐,后转向蓝铃,“蓝姑娘满意了?” 她实时向商城购买七十份解药,全部投放入地下仓库。 二人应声而去。 蓝铃咯咯笑道:“陆掌柜若能省了我住房的钱,我更满意。” “那就坏了规矩。”陆见微道,“夜已深,蓝姑娘早些休息。” 她转身回房。 房门紧闭,蓝铃盯了半晌,才转身踏入东侧的上房。 两间房不过隔着一堵墙。 薛关河与岳殊取出解药,全部交由平芜,平芜行至院门,将包裹放出去,立刻有人接过。 他转过身,走向厅堂。 “公子也要住店?”薛关河问。 平芜颔首,声音清越动听:“我与蓝儿一间,这是五两房钱。” 薛关河一脸吃到瓜的表情,差点忘了押金。 还是岳殊提醒:“押金五两。” 平芜顿了顿,又掏出五两,转身上楼。 “长得还挺好看。”岳殊嘀咕一句,翻开账本记账。 薛关河:“你说谁?” “两个都是啊。” 薛关河想了想,道:“还是掌柜的更好看,平芜公子也不及燕大侠、金公子英俊。” “差不多吧?”岳殊摇摇头道,“燕大侠和金公子高大俊朗,平芜公子清秀风雅,不一样。” 薛关河:“论风雅,还是温公子更胜一筹。” “那确实。”岳殊不能更赞同,“我初见温公子,只觉他生得不错,再就是被他的马车和轮椅吸引,可等相处久了,反而越发觉得他俊美不凡,真奇怪。” 薛关河点头:“这叫耐看,有些人就是越看越合眼缘。” “掌柜的既好看又耐看!” “没错!” 陆见微屏蔽了两人的拍马屁,开始打坐练功。 蓝铃的到来扰乱了她的计划,却也正巧提醒了她。 特制墨水明天再交给冯炎更合适,从冯炎请求到现在,也不过一个时辰,直接拿出去显得客栈太过于逆天。 过一夜正正好,明天就让冯炎三人赶一天工,再趁着夜色洒出五百张纸。 她就不信玄镜司的人抢不到,若真如此,玄镜司就太没用了,没有继续查案的必要。 无名功法运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长长的进度条却龟速前进。 三级到四级需要十万经验值,她现在才冲到三千,距升级遥遥无期。 等级高了才有自保的能力,才能给自己赚更多的钱购买穿越道具。 穿越道具后头的一大串零,每次看了都会致郁。 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凑足钱数。 说不定成为绝顶高手都比买穿越道具容易。 门外传来脚步声,平芜经过门前,走向东侧房间。 陆见微能清晰听到隔壁传来的开门关门声。 上房的价钱还是定得便宜了,她习惯了三楼只有一人,眼下多了两人,颇有些领地被侵略的不自在感。 “我累了。”蓝铃慵懒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些娇柔魅惑。 平芜:“我给你捏肩。” “嗯。” 捏肩没什么响动,陆见微提起的心放下。 她可以屏蔽声音,但蓝铃代表的是千里楼,她需要时刻关注,及时防范。 “啊。”柔媚入骨的声音惊起,“别乱来,客栈还有人呢。” 平芜轻笑:“怕什么,不喜欢?” “嘻嘻,喜欢。” 陆见微鸡皮疙瘩掉一地。 没想到看着清清爽爽的小青年,竟是个擅长撩拨的闷骚。 人不可貌相。 接下来就是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陆见微不自觉挑眉。 这么迫不及待的吗? 再不拘泥于世俗,也不用这么肆无忌惮吧? 她饶有兴致地继续听,就当听某种颜色的广播了,顺便学习学习。 在现代的时候,追她的人不少,大多看上去人模狗样,真正接触后才发现不是油就是蠢,继续交往只会挑战她的耐心。 是以,她至今还是个母胎单身。 动作片看了不少,实战经验为零,千里楼贡献的双人广播剧,倒是意外的福利。 夜深人静,就应该听些特别的。 她在这津津有味,客栈其他人却苦不堪言。 客栈木制结构,隔音效果差,蓝铃二人又未想过遮掩,声音传遍整座客栈。 其他人不像陆见微能随时屏蔽,不得不捂住耳朵。 可蓝铃等级高,声音中甚至夹杂着内力,穿透力极强,光捂耳朵根本没用。 伙计房内,张伯牢牢盖住岳殊双耳,甚至用上了内力。 可他内力不过四级,蓝铃乃六级高手。 薛关河年轻气盛,听得差点流鼻血,好在及时运转浮回心经,鼻血压了回去。 二楼五人离得近,听得更清楚。 陶杨面红耳赤,心绪不宁,练功差点走火入魔;魏柳一个黄花闺女,已经羞得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冯炎三人大眼瞪小眼,他们查案多见识广,受的影响不大,却也无心修炼。 通铺客房,金破霄正要低声骂咧,耳边忽地一片清净,整个人都仿佛被洗礼了。 他反应过来,朗笑道:“多谢温兄的阵法。” “不客气。” 阿耐嘀嘀咕咕:“公子本就休息不好,那妖女又是铃声又是叫唤,实在吵人得很。” “哈哈,她可是千里楼楼主之下排名第三的高手,你小心叫她听见。”金破霄调侃。 温著之提醒:“燕兄正在闭关,不知会不会受到影响。” 一般而言,武者闭关时会选择清静之地,以免被人打扰不小心走火入魔。 燕非藏击败黑家兄弟后,一时找不到去处,只能在客栈闭关。 他相信客栈会护他周全。 谁能料到,蓝铃会做出如此行径,叫人没有借口和脸面去阻止。 “这倒是!”金破霄忙道,“我去瞧瞧!” 他冲出房间,一只脚踏上台阶。 陆见微的声音传出房间,悠远而空灵,让人一听就失去了世俗的欲望。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观空亦空,空无所空……”① 众人:“……” 蓝铃二人:“……” 陆见微本来专心听墙角,听到温著之提及燕非藏,这才想起来客栈最强护院,遂决定抛弃颜色福利,念了一段道家静心咒。 其实她听了片刻,就发现两人的声音有些假,又或者说是真假掺半。 蓝铃和平芜再奔放,也不可能非要当着客栈所有人的面做那档子事。 他们是在演戏。 既然是演戏,陆见微便毫无负担地念出静心咒,并不担心会给对方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二人果然消停。 蓝铃幽幽叹息:“陆掌柜真是扫兴。” 陆见微笑道:“店里还有年纪小的伙计,二位多担待。” “你这客栈规矩太多,”蓝铃娇声抱怨,“倒不像是正经开店的。” “夜深了,早点休息。” 陆见微不接她话茬,兀自打坐修炼。 通铺客房,金破霄哈哈大笑:“陆掌柜真是个妙人!” 阿耐也笑:“陆掌柜真有办法,任谁听了静心咒都会萎。” “小小年纪别说荤话。” “我不小,都十七了!” 金破霄揶揄:“不小了?难不成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 “才没有!”阿耐又羞又气,反击道,“我年纪小,你倒是不小,怎么没见你娶个媳妇?” 金破霄:“……” 话题到此为止。 客栈恢复安静,房间的灯陆续熄灭,没人记得挂在檐下吹风的黑家兄弟。 兄弟二人吃了软筋散,浑身无力被吊在高处,若非身强力壮,内力护体,早就昏了过去。 其实他们宁愿昏过去。 他们已经丢尽了脸面,实在不愿继续直面惨淡的人生。 翌日一早,陆见微召集众人一同用膳,蓝铃扭着纤细的腰肢,娇笑着下楼。 “陆掌柜,吃饭怎么不叫我?” 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眉尾微微勾起,像极了话本里的妖精。 平芜跟在她身后,眼睫低垂,神色淡静,仿佛昨夜的孟浪之语不是出自他口。 岳殊想起自己昨晚夸他风雅,不由脸颊红透,真想埋进碗里。 以貌取人要不得啊! 铃铛声近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香粉的味道,馥郁芬芳,像是即将糜烂的花瓣,散发出最后的魅力。 陆见微回道:“客栈规矩,若要同食,需得提前告知,否则只能等我们吃完,再向厨子点餐。” “客栈不应该满足客人一切要求吗?”蓝铃伸出纤纤玉指,绕着垂下的发丝,幽怨道,“昨夜打断我好事,今日又不让我填饱肚子,陆掌柜,你可真让人伤心。” 众人:“……” 昨晚的事你还好意思提! 陆见微怔了怔,郑重其事道:“非常感谢蓝姑娘与平芜公子昨夜的演绎,你们表现得很棒。” 蓝铃:“……” 她默默盯了陆见微片刻,倏然笑出声,媚眼如丝道:“陆掌柜,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人。我有点喜欢你了。” “谬赞。”陆见微谦虚道,“我就一平平无奇的客栈掌柜,当不起蓝姑娘厚爱。” “哼。”蓝铃越挫越勇,轻纱拂过,径直坐在陆见微身旁,肩贴着肩,“我偏要与你一起吃。” 陆见微:“……” 蓝铃没动手,客栈防御道具无用,攻击道具只有五级,打不过她。 算了,不管她有什么目的,总会露出马脚。 若抛去立场,与美人贴贴还是很享受的。 蓝铃相貌美艳,肌肤白皙柔滑,说起话来娇娇软软,叫人找不到借口轰她走。 陆见微便道:“一起吃可以,得付钱。” “你答应了?”蓝铃眉眼弯弯,“平芜,给钱。” 平芜去柜台交了钱,安静侍立一旁。 他是个四级武师,年轻俊雅,看上去前途无量,也不知为何与蓝铃处在一起。 明眼人都能瞧出,他只是蓝铃的仆从,最多算得上暖床人。 四级武师,在江湖上怎么也算二三流高手,怎会愿意屈居人下,做这等自降身价之事? 陆见微脑子划过疑问,打算提升对平芜的关注度。有时候看起来没存在感的人,往往是隐藏的大角色。 四级或许称不上大角色,但小心防范总不为过。 一顿饭吃得磕磕绊绊。 薛关河同岳殊照例收拾餐桌,二人去了厨房,碰巧阿耐在厨房做早膳。 “阿耐哥,你每日给温公子精心准备吃食,若有一日,你不方便做饭,你家公子可怎么办?”岳殊好奇问。 阿耐:“我会一直陪在公子身边的!” “我是说假如。” “反正我在的时候,肯定会悉心照顾公子,我若不在,也会有其他人照顾。” 岳殊一愣:“也是哦,温公子那么有钱。” 什么样的厨子找不到? “有钱又怎么样?”阿耐垂眸失落道,“公子为了找解药,花了那么多钱,却一点有用的药都没找着。” 岳殊想起温著之双腿,也不免惋惜,心中想法更为坚定。 他问:“宝藏里有灵药的消息,你们是从哪听说的?” “就江湖传言啊。” 岳殊惊讶:“你们这就信了?又没人真的见到宝藏,藏宝图也没找到。” “不信也得信。”阿耐叹了一声,“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要来看看。说实话,我和公子之前还上过好些当,那些骗子坏得很,谎称有解奇毒的灵药,就为了骗公子的钱。” “然后呢?” “有什么然后,我们又打不过,只能不了了之。” 岳殊深吸一口气,说:“阿耐哥,待会儿你给温公子送早膳时,能不能帮我问一句,我可不可以向他学习奇门之术?” 阿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你真想学?” 岳殊狠狠点头,“想学!我还想学机关术!” “公子身体不好,教授这些要耗费许多精力,我不能白白让公子吃亏。”阿耐正色道。 “我知道。” 阿耐端详他认真的神情,“那好,等公子用完早膳,我就叫你去。” “谢谢阿耐哥!” 客栈二楼,冯炎心中焦灼。 他在吃早饭的时候就想问了,可桌上外人太多,他不好直接开口,陆掌柜又没给个眼色,他实在不知特制的墨水能不能成。 好在陆见微没让他等太久。 “特制墨水、笔墨纸砚都放在三楼西侧客房,你三人自去写暗语,待天黑时再放出。” 冯炎喜出望外:“多谢陆掌柜!” 同时心中更生忌惮,昨夜未见生人出没客栈,缘何突然多出这么多墨水? 墨水乃玄镜司特制,八方客栈又是怎么得来的? 他压下心中疑虑,专注眼前之事。 五百份一模一样的暗语,三人齐上阵,一天工夫足够了。 陆见微做完交易,踱步往楼梯,经过魏柳房间时,房门忽然开启,露出一张俏丽的脸。 “陆姐姐,我眉毛又画不好,你能不能帮帮我?” 陆见微失笑,抬步踏入房间。 比起冯炎三人汗味充斥的屋子,魏柳的住处干净整洁,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陆见微抬起她的下巴,稍稍弯腰。 “上次没说,你的眉形本就好看,无需再刻意描画。” “是吗?”魏柳弯起唇角,“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跟我说过呢。” “你不是有师姐妹?” “大家性情各异,都有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忙着练武就是忙着外出办差,说不到一块儿去。” 陆见微只掸了掸她的眉尾,便松开她,语调温柔道:“你这次就是外出办差?” “嗯,师父让我和陶师兄找人。” “找到了,怎么还不回去?” 魏柳忽然垂眸不语,却攥着陆见微的衣袖不撒手。 屋外传来脚步,是冯炎三人取物回房的声音。 楼下发生争执,厨房内薛关河和阿耐在咸汤甜汤谁更好喝的问题上吵得不可开交。 三楼蓝铃和平芜打情骂俏就没停过,似乎除了这个就没有其他事可做。 陆见微没有催促,目光平和而包容。 她像温柔和善的长者,也像从容沉着的强者,既能给人春风般的关怀,也能予人厚重的安全感。 魏柳抬起头,鼓起勇气。 “陆姐姐,你信不信我?” 陆见微:“为何不信?” “如果我说……”她舌头打结,嗓子涩哑,“如果我说,闲云山庄就是个贼窝,你信吗?” 她仰着头,杏目满含期待,又流露出几许忐忑与不安。 陆见微还是那句话:“为何不信?” “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魏柳眼角滑落一颗泪,“你真的相信?” 她揪着袖子的手在发抖。 陆见微语调依旧和缓:“我不认识闲云山庄的任何一个人,也从未见过闲云山庄的庄主,但我与你相处过一段时间,所以我选择相信你。” 这是人之常情,她没说其余的漂亮话。 魏柳却因此心安。 “不仅是贼窝,还是……”她又落下泪珠,眸中水光颤动,“太脏了,那里太脏了。” “什么肮脏?” 魏柳揪着她的袖子,像是攀上一根浮木,眼底迸发出浓烈的恨意。 “他养大我和师姐妹,是为了……为了逞他的兽欲!不光是他,还有其他人,可他们改变了形貌,我认不出来。” 陆见微心中剧震,胸腔处怒意轰然翻涌。 如果魏柳说的是真的,那闲云山庄简直罪无可恕! 她压下情绪,尽量用冷静的语气问:“小柳,你在山庄内,可曾见过右眼眼白有痣的人?” 这个特征相当明显,只要打过照面,肯定会留下印象。 魏柳不明所以,却还是答道:“见过,怎么了?” 陆见微心中冷嗤,果然! 闲云山庄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灭人满门,又戕害无辜少女,合该去下地狱! 她神色愈加温柔:“他是谁?” 魏柳:“就是专门打扫庄主书房的老仆,平时很少现于人前,陆姐姐怎会认识?” “我……” 她正要回答,院外忽地传来一道清正浑厚的声音,只听声音便能脑补出正派大侠的人物形象。 “闲云山庄宋闲,特来拜会陆掌柜。” 陆见微眉眼生戾。 来得好! 第29章 ◎发大财,升级道具◎ 闲云山庄与白鹤山庄素来交好, 白鹤山庄被灭门后,宋闲一度悲痛欲绝,并尽心为好友操办后事。 如此深情厚谊,一时之间, 闲云山庄的美名在江湖传开, 为人所称颂。 若非八方客栈, 闲云山庄早就寻到岳殊并秘密带回, 便也不会出现夜袭客栈反被压制戳穿的局面。 闲云山庄派人参与夜袭,消息传出去,之前的美名瞬间破碎, 并引起激烈反弹。 宋闲“伪君子”的骂名由此诞生。 他当然着急, 但着急无用。不少势力都用重金赎人, 拿不出重金的留下种地, 只有黑风堡和千里楼没有动静。 两大势力隐忍观望是想寻机找回场子,宋闲迟迟不动是因为一旦他赎人,这个骂名就再也别想洗清。 他在等黑风堡和千里楼出手。 可惜等来的是黑风堡惨败、千里楼赔礼的局面。 他迫不得已现身客栈。 站在客栈院门外,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一个籍籍无名的女流之辈说出“拜会”二字时,宋闲心里涌上源源不断的阴戾。 燕非藏已经闭关, 那个姓陆的女人纵然武功再高,也挡不住数位高手联合。 就算她能挡住,岳殊呢? 客栈住客和伙计都安静等待,外头的探子们蠢蠢欲动,地图上绿色光点跳来跳去。 陆见微凭栏而立,并未及时回应宋闲。 她正清点账户余额。 轮椅富豪贡献三万两, 千里楼昨夜带来八万两, 但其中七千两是买药的钱, 多余的三千两是赔礼,二者皆入陆见微私账,还剩七万两。 一些小额的收入暂时忽略不计,公账总计十万两。 十万两可以将防御道具从六级升到七级,如此一来,余额剩得不多,不一定能撑得住六级高手频繁攻击。 升级攻击道具倒是绰绰有余。 她的个人账户,通过卖药、收礼等途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二万多两余额了。 距离买得起穿越道具还很遥远,她却已经相当满足了。 二万两银,若按一文钱等比现代一块钱算,她也算是有两千万存款了,更何况启朝一文钱的购买力要超过现代一块钱的购买力。 她已成功跻身富婆行列。 陆见微沉浸在暴富的喜悦中,竟忘了门外还有人。 她不回应,客栈内其余人自然也不会回应。 宋闲在院外等了半晌,不见客栈开门,亦未听见客栈回应,脸面挂不住,却不得不强忍怒意,再次开口。 “闲云山庄宋闲,特来拜会。” 陆见微的喜悦被打断,心中不爽,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闲云山庄参与夜袭,本店概不接待。” 宋闲:“……” 昨夜千里楼蓝铃携男宠入住,不消片刻便递出七十份解药,怎么到他这儿就不给进了? “陆掌柜,你嘴上说着概不接待,店内却有两个闲云山庄的弟子,奴家着实想不明白。”蓝铃踏出房门,娇笑着倚在栏杆旁,薄纱随风而动。 陆见微回道:“他二人在夜袭之前入住,只要付了钱,本店没有驱赶的理由。” “若是他二人与宋老头里应外合,盗取藏宝图该如何是好?”蓝铃手指圈着发丝,声音又软又粘,“奴家也想要藏宝图呢。” 此事众人心知肚明,夜袭之后进客栈的,哪个不是为了藏宝图? 只是大多数人顾及面子,不会宣之于口,哪会像蓝铃这般大喇喇地昭告天下? 宋闲:??? 老头子在说谁?! 陆见微轻笑:“我说过,想要藏宝图各凭本事,但请遵循客栈的规矩,若有人不遵规矩,只能请他离开。” “什么规矩呀?”蓝铃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陆见微:“厅门外的公示牌写得很清楚,客栈内不允许斗殴。” “斗殴是指?” “任何形式的攻击行为,包括切磋在内。” 蓝铃美目流转:“攻击行为的标准是什么?有人受到身体上的伤害?” 陆见微注视着她的眼睛,“身体和精神上的,都在攻击范畴。” 别想跟她玩文字游戏。 蓝铃捂嘴偷笑,腕铃随之发出悦耳响动。 “奴家会乖乖的,不会坏了客栈规矩,陆掌柜不要这么凶嘛。” 两人一问一答,完全忽略了院外来客。 宋闲深吸一口气,胸腔憋得要炸了,浑厚的嗓音因为怒意变得低哑。 “陆掌柜,为何还不开门?” 陆见微黛眉轻扬:“你是听不懂人话?” “就是,”蓝铃在旁帮腔,“上门拜会却一点诚意都没有,凭什么让陆掌柜开门?奴家昨夜来,可是赔了好大一份厚礼呢。” 宋闲:“……” 他带了钱啊,可不让进去怎么给? “陆掌柜,庄里几个不懂事的冒犯了你,宋某已经惩罚了他们,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能不能放过他们,让他们重归正途?” 陆见微神色微冷:“正途?走的本就是歪道,何来的正途?” “陆掌柜……”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陆见微打断他的话,“你是来赎人的,还是来找藏宝图的?” 客栈内外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兴奋等待宋闲的回答。 若答前者,说不定只能留下钱财,连客栈都进不去;若答后者,闲云山庄的名声将毁于一旦。 江湖上任何一个势力都可以来找藏宝图,唯独闲云山庄不行。 宋闲会怎么选? 二楼客房,陶杨紧握双拳,死死盯着院门方向。他已有所感,但还是怀着最后一丝期待。 魏柳目光淡漠,对宋闲的良心早就不抱有希望。 厅堂内,岳殊看向张伯,眼里俱是失望。 他爹一辈子就这一个朋友,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两人都在庆幸,庆幸他们遇难后为免连累宋闲,没有向闲云山庄求助。 院外静默须臾,传来宋闲低缓的叹息。 “小殊贤侄,张管家,岳兄逝去后,我一直在寻找你们的踪迹,想为你们提供庇护,并找出凶手为岳兄报仇,山庄两个弟子提前入住客栈,就是我竭力寻找你们的证明。” 众人:这是开始打感情牌了? 岳殊张口欲言,却被张伯拦住。 宋闲继续道:“岳兄无辜惨死,我同样悲愤非常。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接你们回归山庄,等报了仇,贤侄就是白鹤山庄的新庄主。贤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岳家的产业无人接管,就此消失?” “别废话,赎人还是藏宝图?”陆见微懒得听他恶心人。 宋闲:“……陆掌柜,你总不能拘着小殊当一辈子客栈伙计吧?他可是白鹤山庄的少庄主。” “我就愿意在客栈当伙计!”岳殊忍不住大喊,“掌柜的收留我和张伯,救了我的命,我要一辈子留在客栈!” 他才不会让坏人污蔑掌柜的! 陆见微唇角微翘,不算白养。 她悠悠道:“宋老头,你不想交钱赎人早说,磨蹭这么久,不就是舍不得钱财?还是千里楼大气,八万两眼都不眨。” “陆掌柜夸得奴家都不好意思了。”蓝铃娇声笑道,“宋老头,承认不想救庄中弟子有那么难吗?” 宋闲:他才五十岁! 对六级武师来说,五十岁正值壮年,远远称不上老头。 “你到底赎不赎人?磨磨叽叽的,吵得人烦死了。”金破霄出言嘲讽,“也不知先前的贤名是怎么传出来的,闲云山庄的弟子可真惨。” 众人:“……” 陶杨指甲戳破掌心。 在山庄时,庄主是所有人的天,他们敬佩他,尊崇他,甚至视他为父。 可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的师父就像个令人耻笑的小丑,彻底打碎他心目中的伟岸形象。 他曾被浮云蔽目,眼前之事,仿佛一只手拨开云雾,瞬间清明了然。 “宋某——” “黑风堡柴昆,特来拜会陆掌柜。”一人骑马急至院外,打断宋闲,“堡中弟子多有得罪,堡主特命我携重礼登门,一为赎救堡中弟子,二为向陆掌柜赔礼道歉,望陆掌柜海涵。” 前后对比,尤为惨烈。 黑风堡的两位少爷被客栈如此羞辱,堡主都能忍了这口气,诚意满满地来赔罪。 宋闲呢? 遮遮掩掩,毫无侠士风范。 厅堂内,张伯给岳殊、薛关河介绍:“柴昆是黑风堡三长老,脾气最为温和,是以经常被派出处理对外事宜。” 陆见微听闻,心里便有数了。 “柴长老客气了。关河,你去清点赎金。” 黑风堡派出六十弟子夜袭,一人一千两,解药一百两,共计六万六千两;黑厚二百一十斤,一斤一百两,赎金二万一千两,黑重二万两,共计四万一千两。 薛关河应声打开院门,接过柴昆递来的木匣。 匣中一沓银票,共11万两,多出的四千两是赔礼。 “掌柜的,十一万。”薛关河喊了一声。 众人惊呼,黑风堡果然财大气粗,出手就是十一万两。 柴昆心在滴血,若非两位少堡主冲动偷袭客栈,他们也不至于多花四万多两。 陆见微满意点头:“张伯,放两位黑公子下来。” 张伯飞身而上,解开黑厚黑重,毫不留情地抛掷院墙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听得人头皮发麻。 陆见微好心提醒:“两位黑公子服用了本店特制的软筋散,是否需要解药?一颗一百两。” 柴昆本不想要,软筋散而已,堡中定有解药,但思及那无法解除的压制内力的药,谨慎道:“有劳陆掌柜。” 遂又掏出二百两。 “关河,阿岳,去库房取药。” 她向系统商城购买六十份解药,并两颗软筋散解药,全部投放地下仓库。 黑风堡给的钱,赎金归于公账,共十万一千两,解药钱六千二百两,赔礼的四千两,加一起一万二百两,皆入私账。 截止目前,公账余额20万1000两,私账余额3万多两,其余零头忽略不计。 陆见微毫不犹豫,先耗费一万两升级攻击道具至六级,再耗费10万两升级防御道具至七级。 余额九万多两,不够升级道具的钱,但支撑道具消耗绰绰有余。 暴富的感觉太爽了! 陆见微将目光投向宋闲,不知道他身上能榨出多少钱。 黑风堡如此大手笔,宋闲被衬得面如土色,再不出手,他的颜面将荡然无存。 “得知小殊贤侄在客栈,宋某来得心急,方才言语多有冒犯,还望陆掌柜见谅。” 他从袖中掏出钱袋。 “一万两银票奉上,请陆掌柜放过庄中弟子。” 闲云山庄派了八个人,共八千八百两,多出的一千二百两是赔礼。 与千里楼、黑风堡相比,实在小家子气。 陆见微不嫌钱少,笑眯眯地应了。 公账九万多两,加上赎人的八千两,达到10万两,却也不能立即升级道具。 私账再入二千两,美滋滋。 待人赎完,解药服下,诸事办妥之后,柴昆与宋闲再次临门,说要入住客栈。 陆见微自是欢迎。 客栈人气越旺,赚钱越多嘛。 二人各要一间次房,宋闲选了魏柳隔壁客房,显然是为了靠近两个弟子。 柴昆要了第六间客房,与闲云山庄、玄镜司都隔了空房,意思很明显,不愿与二者为伍。 虽三楼上房空了一间,可陆见微、蓝铃都住在三楼,他觉得不自在,便没选。 至此,八方客栈住客12人,伙计4人,掌柜1人。 十二位住客里,有玄镜司、金刀商行、闲云山庄、黑风堡、千里楼五大势力,轮椅首富勉强算个小势力,但不具备争抢的实力。 至少在别人看来,温著之就是送钱的,不论谁拿到藏宝图,找到宝藏,他都会出高价购买灵药。 玄镜司只是来查案的,似乎对藏宝图没有兴趣,然不得不防。 八方客栈处于中立位,只为赚钱。 众人各自回房,相安无事。 宋闲凭师长之尊,叫来陶杨和魏柳,捋须责问:“找到岳贤侄为何不传信回去?” “徒儿在望月城传了信,却久久等不到回信,”陶杨垂首小心道,“师父竟真的没有收到信?” 宋闲叹息:“我若收到,早就将小殊接回山庄,何苦在这当个伙计?” “当日与我们一同来的,还有吕曹二位前辈,信许是被他们截了去。” 宋闲:“嗯,此事便罢。你二人与为师说说客栈的事。” 客栈着实没什么可说的,陶杨干巴巴地介绍每日每人都做了什么,听得宋闲无聊透顶,打断他:“你们可见过坐镇客栈的高手?” 八方客栈神秘莫测,无人知晓其底细。 有人猜测高手其实就是陆掌柜,也有人猜测陆掌柜只是听命于背后之人。 宋闲更相信后者。 陆见微是个女流之辈,还那般年轻,不可能是绝顶高手。 陶杨与魏柳均摇头。 “小殊与张管家呢?”宋闲又问,“他们当真愿意在客栈做伙计?” “师父,有陆掌柜在,还有玄镜司虎视眈眈,我与师妹不敢太过接近。” 陶杨并未说谎,他跟岳殊都没说过几句话。 宋闲眯起眼:“玄镜司……他们可查出什么了?凶手到底是谁?” 陶杨依旧回答不知。 魏柳低垂脑袋,眼底划过异色。方才陆姐姐问她眼白生痣之人,莫非已经查到什么了? 她有所猜测,面上亦说不知。 宋闲还想问藏宝图的事,见二人一问三不知,估计对藏宝图更不清楚,遂挥挥手,叫他们退下。 因宋闲、柴昆相继上门,打断温著之用膳,阿耐又跑去厨房加热。 “你做饭可真废柴。”薛关河小声嘀咕,“燕大侠还没出关,柴火谁来劈?” 阿耐耳力不俗,惊道:“劈柴?燕大侠?” “怎么?” “他在客栈,做的是劈柴的活计?” 薛关河颔首:“是啊,燕大侠的柴劈得可齐整了,你现在烧的,都是他劈出来的。” 阿耐陡然大笑:“哈哈哈哈哈,江湖第一刀客,竟沦落到客栈劈柴的地步,太好笑了!” “你别笑了。”薛关河不能理解,“燕大侠闭关,柴火怎么办?” 现在住客多,每日做饭所需柴火也越发多了,还有很多杂活一股脑儿找上门来。 他和岳殊、张伯三人,既要忙着打理客栈,又要练功习武,实在没那闲工夫劈柴。 阿耐笑道:“这有何难?客栈不是还留了许多江湖客种地吗?让他们劈不就行了?一人劈一根,够用很久了。” “对哦,我差点忘了他们!”薛关河谢过,立刻去找张伯,提了这事。 人都抵给客栈了,就得物尽其用。 张伯没有反对的理由。 客栈五里外,一群狼狈不堪的人麻木翻土。他们没有锄头,只能用手头的武器。 没有武器的,自己想办法。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为何要一时冲动招惹八方客栈? 若是没有招惹,他们现在还能嗑着瓜子看其他人的热闹。 可惜,他们没有钱,内力又被药物压制,不得不卖身客栈。 卖身也就算了,客栈还不提供吃食,只能去望月城买干粮备在身上。 夜晚要么幕天席地,要么赶去城里睡客栈。 惨绝人寰。 众人唉声叹气之际,又收到客栈的命令——劈柴。 江湖客们:??? 不干了,真的不干了! 传命令的是薛关河。 张伯修为高,按理说出来办事更合适,可他是白鹤山庄的人,离开客栈恐有差池,便只能薛关河来。 而今客栈威名在外,其他势力不敢随意得罪客栈,薛关河只是个无名伙计,无人会在意。 张伯就不同了,直接与藏宝图挂钩,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你们有什么脸面不满?”薛关河义正辞严,“若非掌柜的武功高绝,你们那晚早就冲进客栈□□烧了,断不会顾及无辜人的性命!” 一众江湖客沉默不语。 他们夜袭时的确没想过客栈其余人的死活,这话反驳不了。 “哼,掌柜的大发慈悲,没有取你们性命,只是让你们做些杂事,你们却毫无悔罪之意,哪里还称得上江湖侠士?!” 有人道:“江湖上出现宝藏,素来都是先取者得,强者为尊,弱者的命不值钱,这是江湖的规矩,你们用朝廷那一套拴住我们,莫非是听命于官府?” “官府?”另有人惊道,“难道客栈是玄镜司开的?!” “玄镜司有这样的高手?” “应该没有,不过听说裴知修为极高,也有可能隐在后面指挥。” “他不是好几年没亲自出手了吗?就为了开间客栈,还开在这穷乡僻壤?” “也对,此人行事莫测,出手便是杀招,不会如此委婉。” 薛关河听了一耳朵,事务吩咐妥当,怀着好奇的心思回到客栈。 午时将至,他跑去问张伯:“今日多少人一起吃饭?” 张伯道:“陶公子和魏姑娘说了,以后同宋庄主在房中用餐,客栈吃什么,他们吃什么,只需你顺手多做三份便可。” “嗯嗯,还有呢?” “除了温公子三人,其余人皆是如此。” 薛关河眉眼带笑:“那太好了,今日中午就咱们三个和掌柜的一起吃。” “嗯,之前牛强侍弄的地种出菜苗了,掌柜的很高兴,说让那些江湖客加把劲,你多去监工。” 薛关河:“好嘞!” 张伯见他没明白,提点道:“他们个个身怀绝技,等级又算不得太高,你多与他们处处,总会有所收获。” 薛关河不由惭愧:“是我愚笨,没体会到掌柜的用心良苦。谢谢张伯提醒,我日后定认真修习。” 他想起方才听到的话,按捺不住好奇,又问:“我从小生在望月城,许多事不清楚,只听说过玄镜司是处理江湖大案的,却不知指挥使是谁,您知道吗?” 张伯惊讶,不愧是荒凉之地,消息可真够闭塞的,连指挥使是谁都不知道。 他道:“指挥使姓裴名知。” “哦,那他多大,长什么样啊?” “年纪比你大个十来岁,”张伯想了想,摇首道,“长什么样真不知道。” “不知道?” “他戴着面具,从不露面,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张伯拍拍他的肩膀,“问这个做什么?你跟他离得远呢,当务之急,是去做午饭。” 薛关河便歇了心思去做饭。 一天平静度过,客栈内的住客们安分守己,没有一个人主动去接近岳殊。 倒是岳殊自己,总是往通铺客房跑,待了一整天,出来时双眸发亮。 陆见微见他如此,便知晓他的选择。 最后一缕霞光消失在天际,夜幕降临,星月于天穹相见。 客栈点亮灯笼,像座巍峨的灯塔,于漆黑夜色中熠熠生辉。 冯炎飞身踏上院墙,手中包袱一扬,内力将之送往高空。 纸张如雪花般,在客栈外纷纷扬扬。 诡异的动静惊动客栈外的探子,探子们眼疾手快,嗖嗖瓜分五百张暗语。 其中一人抢到一份,凑近细观,眼神微变,将纸张藏于衣内,趁着夜色无声遁去。 第30章 ◎各显神通,将作集注◎ “确认了?当真是玄镜司的手笔?” “千真万确。” “奇怪, 他们哪来这么多墨水?” “应是客栈提供。” “不是说墨水乃玄镜司特制?客栈为何会有?” “不清楚,不过有传言,客栈受命于玄镜司。” “必不可能!”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各方势力。 五百张纸,搅得所有人不得安眠。没有人相信传言, 他们长了脑子。 若八方客栈的陆掌柜, 抑或背后的神秘高手真是玄镜司的人, 玄镜司又何必在这开客栈? 入住的三位玄镜使又何必小心翼翼? 演戏? 玄镜司能有这个闲工夫? 夜深人静, 三楼东侧又传出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陆见微幽幽叹口气,这种事情听多了也疲。 她内心毫无波澜,只分出小部分心神关注隔壁, 兀自修习内力。 燕非藏闭关的屋子已被设了阵法, 无需她操心。至于旁人能不能忍得住, 她爱莫能助。 总不能再来一次静心咒。 有颜色的声音与清脆的铃铛声混在一起, 于寂静的黑夜交织成一段奇异的旋律,连续不断地冲击着大脑。 无名功法运转的速度加快,内力往头上的经脉涌去,仿佛在脑袋周围砌了一堵无形的墙,挡住外面的噪音攻击。 陆见微陡然睁眼。 未点灯的屋子昏暗沉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铃铛声穿透墙体,一声又一声震在她耳畔。 她打开系统面板,防御值没有掉,系统并未判定这是声波攻击。 因为它不会对人造成任何危害,只会让人产生困意,睡得更香更沉。 催眠? 是个好办法。 陆见微没有动, 也没有出声阻止。 半个时辰后, 隔壁铃声骤歇。 蓝铃的嗓音慵懒沙哑:“该去办正事儿了。” “听说客栈有神秘高手坐镇, ”平芜声音轻缓,“若铃声没有起效,咱们岂不是会被发现?” “神秘高手?江湖上超六级的高手才多少?你当我千里楼是吃白饭的,这点情报都会弄错?” 平芜:“若是如此,那晚夜袭是如何失败的?” “许是用了奇门之术。” “蓝儿说得对,那我们现在就去搜岳殊的房间?” 蓝铃打了个哈欠,“喊了这么多声,嗓子都疼。找到藏宝图就离开这儿,回去睡个好觉。” “蓝儿辛苦了。”平芜笑了笑,“你的铃铛让人防不胜防,这次立了大功,楼里肯定会给不少嘉奖,先恭喜了。” 蓝铃笑道:“放心,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她摸了摸平芜光滑的侧脸,纤白的手指打开门。 经过陆见微房门时,步伐微顿。 “这么赏心悦目的美人儿,可惜了。” 平芜紧随其后:“可惜什么?” “可惜不能带回去,日日与我相伴。”蓝铃轻功闪身,便已至一楼厅堂。 平芜故作落寞:“蓝儿有我还不够?” 蓝铃笑而不语。 她走近岳殊房门,正要伸手去推。 “蓝姑娘既这般舍不得我,不妨一直住在这儿,便可日日与我相伴。” 柔和浅淡的声线突兀出现在身后。 她骤然转身,瞳孔微缩。 月色斜斜照进窗棂,女子身形窈窕,穿着单薄的寝衣,站在数尺外,吹了吹火折子。 火苗蹿起,眼前燃起光亮。 陆见微靠近烛台,蜡烛的芯子接过橘色的火舌,无差别地照亮整间厅堂。 地上躺着一人,正是陷入昏迷的平芜。 “他怎么了?”蓝铃紧盯着她问,“你不是说过,寻找藏宝图各凭本事吗?我没有伤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见微淡声道:“你们吵了这么久,我听烦了,让他暂时闭嘴。我的确说过各凭本事,你也的确没有伤人,但我忘记说了,一旦被发现,可是要罚款的。” 蓝铃:“……” “别生气,打击偷盗本就是江湖侠士应该做的,若有人偷你的家,下场恐怕比这惨得多。”陆见微扬起笑意,“看在你第一次犯错的份上,就罚款一百两吧。” 蓝铃:黑店!这就是家黑店! 她很不服气:“其他人都睡了,为何你没有睡?” 她和平芜的淫词浪语并非简单的对话,而是会不动声色地起到暗示的作用,搭配看似毫无规律的铃铛声,除非七级或七级以上的武者,都逃不过一场昏睡。 陆见微叹气:“你们打情骂俏,我独守空房,自然是越听越精神。” “你若缺可心的男人,奴家可以给你介绍,想要多少有多少,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奴家都可以为你寻来。”蓝铃缓步靠近她,幽怨道,“只盼你心疼心疼奴家,给奴家一个寻宝的机会,反正你看上去也不感兴趣。” 陆见微轻笑,伸出手掌。 “一百两,先给了再说。” 蓝铃:“……” 她瞪了陆见微好一会儿,才愤愤从平芜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进白皙的掌心。 “给你,我去睡觉了!” 陆见微提醒:“你的平芜……” “让他睡地板!” 陆见微挑眉,行吧。 睡地板就睡地板,反正也不是她的人。 后半夜没再出幺蛾子,陆见微练完功小憩片刻,天蒙蒙亮。 修炼内功之后,她熬通宵都没有困乏的感觉,第二天依旧神采奕奕。 窗户打开,微冷的空气争先恐后钻进来,扑在脸上顿时一个激灵。 天凉了。 铅灰色的天空像个沉重的盖子,乌压压一片,空气中水汽弥漫。 暮秋之雨将至。 陆见微从衣柜里挑了一套新衣裳,比之前的厚实些,穿在身上暖洋洋的。 虽然身负内力不惧寒冷,但生活还是要有点仪式感的,如果连四季都失去了意义,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趣味可言? 天气不好,她懒得化妆,素着脸下楼。 她平时只是化淡妆,与素颜相差不大,修习内力后体质有所改善,脸色没有以前熬夜后的黯淡发黄,越发细腻白皙,上不上妆的区别还真不大。 至少客栈里的其他人没瞧出来。 她刚下楼梯,便见几个伙计围在一处。 薛关河凑过来道:“掌柜的,我们早上起来,发现平芜公子就睡在这儿,怎么叫都叫不醒。” 陆见微颔首:“他中了药,会昏睡几日,不用管他。” “就让他躺在这儿?” “蓝姑娘醒了,自会处理。” 薛关河虽觉奇怪,但没问太多,乖乖应下。 片刻后,二楼的住客陆续下来,看到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平芜,纷纷愣住。 昨夜发生了何事?他们为何一点都未察觉? 蓝铃动手了? 她的男仆又是怎么回事? 宋闲和柴昆均神色凝重。 前者手指在袖中蜷缩,定了定神,抬步走向院中。 岳殊正在打扫庭院。 “贤侄,”宋闲缓步靠近,脸上带着长者标准的微笑,“昨日来得急,还没好好与你叙叙家常,这些日子你流离在外,一定受了不少苦,如今还做这些下人才做的差事,不若与我回去,我定助你重建白鹤山庄。” 岳殊:“……” 他看起来很像个傻子吗? “宋庄主,我没藏宝图,也不知道藏宝图是个什么东西,你想从我这里打探,真的找错人了。” “贤侄误会了,我在岳兄的坟前发过誓,一定找到你当亲生儿子养大,现在我只想带你回去,你还没去你爹坟前拜祭过吧。” 岳殊垂眸,眼圈渐渐发红。 不仅没拜祭过,他连守灵扶棺都没做到。 宋闲继续劝道:“你娘去世得早,你爹含辛茹苦,一个人将你抚养长大,白鹤山庄是你爹的心血,你忍心看到世上再无白鹤山庄吗?” “宋庄主,你是不是忘了,现在的我一旦踏出客栈,等待我的将是一拥而上的江湖客。”他吸了吸鼻子,转身道,“你这般劝我,是想让我被鬣狗瓜分蚕食?” 宋闲:“贤侄……” “阿岳!”薛关河站在堂内喊道,“吃早饭了!” 岳殊连忙应声,看也没看宋闲,小跑着过去。 留下宋闲独立院中。 一滴细小的雨落在额上,冰冰凉凉的,他伸手抹去,水迹尚未干透,更多的雨珠赶集似的哗啦啦倾泻而下。 宋闲转身躲回廊道。 屋内陆见微带领伙计吃得正香,食物的味道弥漫而出,他捂着空荡荡的胃,眼里闪过恼怒。 堂堂庄主,何曾受过这等欺辱? “宋庄主。”柴昆同样没能吃到早饭,空着肚子走出来,打了声招呼,望着无边的雨幕,说,“昨夜有人行偷盗之事,没能成功,方才宋庄主想打感情牌,哄骗岳少庄主同你回去,也没成功。这该如何是好啊?” 宋闲:“……” 不会说话就闭嘴! 柴昆又感叹道:“世上最稳固的就是利益关系,你说是吗?” “你想做什么?”宋闲听出他话外之意,“跟客栈合作?你们黑风堡损失的还不够多吗?” 脸面和钱财都丢大发了。 柴昆笑而不答,转身进去。 外头下着雨,陆见微吃完饭百无聊赖,坐在柜台后翻看基础医书。 蓝铃依旧一身薄纱,身姿婀娜,在陆见微面前站定,笑容娇媚动人。 仿佛昨夜的不愉已全然忘记。 “陆掌柜,你给我家平芜下了什么药?他怎么还不醒?” 陆见微头也不抬:“寻常的迷药罢了,不过昏睡三日,三日后自然会醒。” 四级武师不吃不喝三天,并不会对身体造成损害。 “三日?”蓝铃苦恼道,“陆掌柜好狠的心,让我三日没有人服侍,受尽煎熬。” 陆见微戏谑:“歇歇嗓子也挺好。” 蓝铃:“……” 她跺了跺脚,脚腕上的铃铛随之响动。 “我一弱女子可搬不动他,陆掌柜可否帮个忙?” 陆见微挑眉:“客栈没有搬人的服务,当然,可以接受雇佣。” 雇佣就得给钱。 蓝铃轻哼一声:“那就找两个人搬去我房里。” “张伯,关河,”陆见微招呼道,“将平芜公子搬去三楼,蓝姑娘允诺一人一百文,这钱你们自己留着。” “来了!”薛关河兴奋跑来,他还没赚过钱呢,一百文不多,但这是他第一次赚钱,值得纪念。 张伯慢悠悠过来,抬起平芜的肩,薛关河抓住双脚,一齐抬入三楼东侧上房。 “蓝姑娘,给钱。”薛关河摊开手掌。 蓝铃看这相似的场景,心中郁闷不已,昨夜被刮去一百两,今日又要花去二百文,姓陆的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她愤愤掏出两钱碎银,扔给他们,说:“我还没吃早饭,你们给我送过来。” 薛关河面露歉意:“抱歉,你没预订,现在做不了。” “做不了?”蓝铃不解,“你不是厨子吗?” 薛关河解释:“温公子的仆从已与客栈约定,每次我做完饭,他都要借用厨房给他家公子做吃食,现在他占着厨房,我没法做。” “……”蓝铃气极,“昨天不是说好跟你们吃一样的,顺便做了不就是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早饭得昨晚提前说,你不说,我若做多了你却不要,岂不是浪费?” 蓝铃气得妆容都要裂开。 “那我现在说清楚,只要我在客栈一天,就跟你们吃一样的,每餐都要给我准备。” “我记下了。”薛关河点点头,“那平芜公子呢?” “等他醒了也一样!” “好的。” 旧客早就有了准备,陶杨魏柳和玄镜司三使都能吃上热腾腾的早餐。 为了尊敬师长,陶杨不得不请宋闲一同用餐。 宋闲平日喜爱摆架子,从来不与弟子共食,宁愿饿肚子也没答应,兀自回房打坐。 柴昆则找上陆见微。 “陆掌柜,柴某有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见微老神在在,没有挪动的意思。 “柴长老想说什么?” 柴昆拱拱手,“事关藏宝图,柴某不得不谨慎,还请陆掌柜见谅。” “但说无妨。” 陆见微翻开下一页。 这本书介绍的都是药材的习性和效用,她快背完了,接下来要买进阶版的书籍,又得花钱,唉。 柴昆只能选择相信她。 “陆掌柜,柴某就开门见山了。想必你愿意让我们入店寻找藏宝图,是因为你和岳少庄主都找不到藏宝图吧?” 陆见微笑了笑,“柴长老,我很好奇,你们为何会如此断定,白鹤山庄一定有藏宝图,而这藏宝图一定藏在阿岳身上?” “我们自有我们的消息渠道。”柴昆笑道,“陆掌柜可愿与黑风堡做笔交易?” 陆见微抬眸:“你是想说,我允许你进入阿岳房间查找,等找到藏宝图,你们取得宝藏,再给我分成?” “陆掌柜果真是聪明人。”柴昆目光深幽,“既然你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你也有此意向,不如咱们合作,一同赢得宝藏。” 陆见微弯唇:“我的确爱财,但我更喜欢别人送钱给我,而不是觊觎他人财物,强取豪夺。” 柴昆:十一万两的赎金,你这还不叫强取豪夺?! “陆掌柜,说句实话,这宝藏若真是白鹤山庄的,白鹤山庄早就据为己有了,可见宝藏并不属于白鹤山庄。这种情况下,谁能拿到藏宝图,谁就是宝藏的主人。” 陆见微道:“你若真想合作,不如去找事主商谈,阿岳要是同意,我没意见。” 就别打扰她看书了。 柴昆面露笑意:“有陆掌柜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拱手离去。 陆见微失笑,这三方势力真是不消停。 一个夜间催眠偷盗;一个强行打感情牌;还有一个竟要与宝藏拥有者谈合作。 实在是很有意思。 她很好奇,最后谁才是赢家。 岳殊在厨房帮阿耐烧火,火光映照他稚嫩青涩的脸,团起两片红晕。 他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火都快灭了,”阿耐无奈,“你去房间看,不用你了。” 他伸手去够柴火,却摸了空。 “咦?” “对不起,我忘了。”岳殊合了书,慌忙拾起柴火,往灶膛塞去。 火焰重新旺起来。 阿耐惊讶道:“你刚才是不是动了柴火?” “我一时手痒,看书上写得玄妙,就没忍住,摆了个迷惑人眼睛的阵法。”岳殊挠挠头,“摆得不好,你看出来了?” 阿耐:你对自己的天赋真是没有半点认知。 奇门遁甲非天赋者学不会,他家公子只钻研数年时间,就已成为奇术之道上的佼佼者。 岳殊的天赋不说与他家公子媲美,也不比公子差多少。 “别妄自菲薄。”阿耐说。 岳殊只当他安慰自己,笑笑,将柴火往里推了推。 “粥好了,我盛去给公子。” “我帮你打伞。” 两人出了厨房,走到前院,往通铺方向,半途碰上柴昆。 柴昆等级高,是黑风堡的三长老,地位尊崇,平日见到等级低的小辈,都是别人给他见礼,回不回应都得看他心情。 今日却特意撑伞候在院中,叫住岳殊,满脸堆笑。 “岳少庄主,请留步。” 岳殊先将阿耐送到廊道,等他进了房间,才转身停下。 “干什么?” “岳少庄主,可否借一步说话?”柴昆客气道。 岳殊摇摇头:“你想说什么就说,我还有事。” 这人无非是为了藏宝图,且看他能说出什么话。 柴昆无奈,在这个客栈借一步说话怎么就这么难? 周围无人,他索性直言:“岳少庄主,我知道你尚未发现藏宝图,不如这样,我替你找,若是找到,黑风堡出人出力,取得宝藏后分你一部分如何?” “你想怎么找?”岳殊好奇。 柴昆:“你从山庄带出来的细软,我想检查一遍,可否?” 岳殊想了想,说:“客栈是陆掌柜的,你们不能随意行动,得先掌柜的同意,我不能答应你。” “我已经问过陆掌柜,她让我与你商议。” “当真?”岳殊心头生出慌乱,难道掌柜的不愿再管他了? 转念一想,掌柜的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她已知道他的选择,让柴昆过来只是尊重他的想法。 他不可能一辈子活在掌柜的羽翼之下,他得学会自己做决定。 如果是掌柜的,她会如何做? 思及掌柜往日种种,一个想法忽地浮上心头。 岳殊眨了眨眼,说:“我再想想。” 柴昆自然不好逼迫他,侧身让路。 等温著之用完早膳,岳殊才抱着书跑去询问,他积攒了不少问题,等着温著之给他答疑解惑。 温著之耐心讲解,细致温和,答后还赞道:“你在奇门之道上颇有天赋,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大家。” 岳殊满心欢喜。 他从小听到的就是打击,学什么都很挫败,还是头一次体会到学习的快乐。 “温公子,谢谢你。” 温著之:“客气了。” 他轻咳几声,面色似有些发白,唇色也极淡。 阿耐忙从箱笼里找出一件毛毯,盖在他腿上,小声抱怨:“都怪这天气,又吹风又下雨。” 说着还塞了一个汤婆子。 岳殊看得心惊。 他知道温公子身体不好,但没想到已经差到这个地步。 不过一场秋雨,不算太冷,他就已经受不住,到了冬日可怎么办? 他的目光投向温著之的腿。 都是因为压制在腿部的毒素解不了,温公子才日夜遭受折磨。 他有些难过。 温公子分明是个天赋极高、惊才绝艳之人,却因这毒不良于行,受他人耻笑。 岳殊鼓起勇气,问:“温公子,你能确定宝藏里真有可解奇毒的灵药吗?” “不确定。”温著之坦然答道,“只是江湖传言,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想要试试。” 岳殊眼神真挚:“温公子,我希望你能早点找到解毒的药,但如果我只给你机会,客栈恐怕又要乱起来。” “岳少庄主,”温著之目光平静,语调和缓道,“东西是你的,你本就有做主的权利。” 岳殊心中一动,嘴快道:“你和掌柜的真像。” “你傻啦!”阿耐简直怀疑他的脑子,“公子是男子,陆掌柜是女子,哪里像了?” 岳殊连忙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掌柜的对我很好,也很尊重我的想法,还会经常提点我,温公子同样如此。” “这还差不多。”阿耐旋即又道,“你知道公子好,还算有良心。” 温著之看一眼阿耐,笑道:“我本就是为了岳少庄主的藏宝图而来,还是莫要给我脸上贴金了。” “但你跟别人不一样。”岳殊相信自己的直觉。 温公子和金公子来时坦坦荡荡,并不让人讨厌。 岳殊下定决心,便去找了陆见微和张伯,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二人。 两人闻罢,皆点头同意。 陆见微笑道:“既如此,就将他们全都叫过来,坐下开个会。” 事关藏宝图,住客们来得极快。 厅堂内两张桌子拼出长桌,陆见微坐于上首,其余人分列左右,均正襟危坐。 陆见微:“阿岳,你说吧。” 岳殊缓缓吐出一口气,神色凛然。 “你们想进我房间找藏宝图,我知道。但这样太麻烦,倒不如我敞开房门,任你们随便查探。” 柴昆傻了,不是说两两合作吗,怎么突然就带上其他人了? “你当真愿意?”蓝铃不信,总不能她昨晚损失一百两,今天就能进了吧? 岳殊颔首:“我有要求。” “岳少庄主请说。”柴昆率先表态,“黑风堡能帮的一定帮。” 宋闲不甘落后:“贤侄见外了,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岳小兄弟,你都这么豁达敞亮了,我也不能小气。”金破霄爽利道。 岳殊瞅了一眼陆见微,正色道:“你们每天可以搜查一次,每次半柱香工夫,不能弄乱我的屋子,除藏宝图外,不能取走任何物件。” 蓝铃等人不敢相信,就这? “当然,每次都要支付一定费用。”岳殊有些心虚,这法子是跟掌柜的学的,凡事皆可交易,不赚白不赚。 柴昆问:“一次多少钱?” 岳殊狮子大开口:“一百两。” 众人:“……” 陆见微:好家伙,这卖的是天价门票啊。 薛关河没忍住笑了。 阿岳之前可没这么促狭,都是跟掌柜的取的经。 “当然,温公子无需支付。”岳殊解释道,“他已经用一箱书换取。” “书?”蓝铃皱眉,“书能抵得上一百两?你若喜欢,我送你一屋子的书如何?” 岳殊点点头:“你们也可以用其他东西来换,只要是我需要的,都可以。” 没人认为他们会搜查第二次、第三次。 不过小小的房间,搜查一次足够了。 “等等,谁先进屋?”宋闲问。 岳殊:“可以一起,也可以分开,随意,但每日只有一次机会。” “啪!”三张百两银票同时拍下,三道身影飞速闯进岳殊房间。 阿耐连忙推轮椅。 “公子,我们也去!” 金破霄慢悠悠取出银票,跟在温著之身后,踱进房间。 一只破旧的包袱摊开,露出几套旧衣裳,一条发带,一双布鞋,还有一本书。 这就是岳殊离开山庄后的全部家当。 他们就算不清楚岳殊具体带了什么,也能查到这只包袱的模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本书上。 阿耐适时提醒:“不能拿走任何东西,要不然陆掌柜可不会客气。” “将作集注?”柴昆皱眉道,“这只是一本讲将作之道的书。” 蓝铃伸手:“翻开看看不就行了。” 纤长的手刚要碰上书皮,另一只手格来,挡住她的去路。 三人开始争抢,却又不敢使出内力,端看谁技巧更甚。 谁都没将温著之三人放在眼里。 阿耐忽然动了,身形如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靠近,袖中机关启动,拢住《将作集注》,直接抓到手里。 “放下!”三人调转方向,一同袭来。 阿耐捧书大喊。 “陆掌柜,他们打人啦!” 第31章 ◎真有宝藏,另辟蹊径◎ 三人齐齐僵住, 异口同声道: “我可没碰你!” 说完瞅向门外,没看到陆见微的身影,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这节骨眼上,他们不敢擅动, 就怕半途而废。 情报上说, 藏宝图藏在一本书里, 而这本书恰好被岳殊带离了山庄。 他们紧紧盯着《将作集注》。 阿耐得意地扬眉, 将书递给温著之。 “公子,你快看看有没有藏宝图。” 温著之接过,翻开第一页, 几人目光黏上去。 “就是一本寻常的书, 不像塞着藏宝图啊。”金破霄垂首打量几眼, “书都翻烂了, 要是有,早就被发现了。” 书中内容讲述的确实是将作之法,无聊枯燥透顶,看都看不下去。 不仅仅是他,蓝铃、宋闲、柴昆三人也瞧得头晕眼花。 这都什么跟什么! 几息之后,温著之翻开第二页。 第三页、第四页……直到第十页。 “半柱香到了, 诸位请离开房间。”岳殊在门外提醒。 没拿到书的三人:“……” 白费了一百两! 怪不得岳殊先前说每天一次,原来早就料到一次根本不够他们搜查。 他们看不出《将作集注》的奇特之处,但也要将书背下来,好回去交差。 听闻此书乃前朝工匠绝笔,再无第二本传世。 找不到第二本,拿不到第一本, 那就只能默背出来, 再抄写在纸上, 寻找精通此道的人破解书中密钥。 如果书中真有密钥,可以开启神秘宝藏,他们也不算白来一趟。 三人打定主意,各怀心思离开房间。 阿耐推着温著之返回通铺,低声问:“公子看出来了吗?” 温著之缓声道:“只看了前十页,需得看完整本才知。” 书总共有五十张,也就是一百页,每次半柱香时间,估计得花费几次才能记完。 “要是宝藏真有灵药就好了。”阿耐嘀咕一句,捧来汤婆子,塞入温著之手中,“方才在院子里淋了点雨,公子,要不要换身衣裳?” 外头风急雨簌,从主楼入通铺,难免沾到雨水,阿耐自己无所谓,就是担心温著之着了凉。 “也好。”温著之转动轮椅入内室。 阿耐问:“公子,今日晒不了太阳,您是看书还是休息?” “下棋。” “好嘞。” 阿耐从箱笼取出棋盘,摆上桌面,揭开棋盒,露出里头的棋子。 白棋乃白玉制成,光滑圆润,色如羊脂,黑棋为黑玉所制,色重质腻,漆黑如墨,均为上等玉石。 一副棋便已价值连城。 温著之换了衣裳,行至棋桌旁,与自己手谈。 阿耐见惯此事,一开始没放在心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往日公子左右手博弈,双方厮杀激烈,危机重重,哪像眼下这般悠闲散漫? 他眨了眨眼,尚未问出口,修长苍白、骨节分明的手再次落下一子。 棋盘的局势遽然变化。 阿耐愕然瞪大眼睛,差点惊呼出声,目中异彩连连。 这哪是下棋?这分明就是一个方位阵法! 他虽不精通奇门八卦,但在公子身边熏陶日久,多少能看出端倪。 公子这是破解了《将作集注》? “阿耐,笔墨。” 阿耐立刻笔墨伺候,看着纸上逐渐成型的一组机关注解,眼中惊叹连连。 公子真是太厉害了! 不过十页,竟能瞧出这么多东西! 他不敢询问,唯恐被旁人听见,只频频打着手势。 温著之轻笑,微微颔首。 《将作集注》的确不是一般的书,看似只是一本匠人心得,却暗含玄机,非精通奇门之术的人不能破解。 前十页交待了“宝藏”的具体方位,以及进入“藏宝之地”后遇上的第一组暗藏杀机的机关。 阿耐又惊又喜。 奇门遁甲本就是小道,天赋者少,专心钻研并精通的人就更少了,江湖专精此道者极为罕见。 客栈内除公子外,无人通晓阵法,自然也无法破解内容。 他们的胜算极大。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蓝铃、柴昆、宋闲三人回房,思量后决定明日分批进入房间。 他们今日在房中争抢,却被一残废截了胡,心中很是不爽,碍于客栈规矩不能强抢,只能伸长脖子去看书上内容。 然温著之看书太快,他们还没有看完一页,他就翻到下一页,导致前面内容没记住,无法记录于心。 争抢对他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他们决定在破解书籍一事上各凭本事,谁破解得快,谁就能率先得到宝藏。 一楼厅堂,陆见微终于看完基础药理书籍。 她心中有所感悟,不免心痒,想立刻出去找个人人问诊,试试自己的医术。 但也只是想想。 理智告诉她,现在还差得远,不能盲目自信。 她打开系统商城,正要购买进阶版书籍,一张银票伸到她面前。 “掌柜的,这是一百两,给你。”岳殊双眸晶亮,里面满满都是诚挚。 陆见微不解:“为何给我?” “方才蓝姑娘、柴长老、宋庄主和金公子都付了银票,我打算分了,正好你、张伯、薛哥和我一人一张。” 反正是无本的买卖,一点都不心疼。 陆见微知道他存了回报的心思,第一次赚钱,便给亲近的人发红包,遂伸手接下。 “谢谢阿岳。” 岳殊果然露出笑容:“掌柜的不用客气。” 他能赚钱,靠的还是掌柜的面子,没有掌柜震慑,那些人可不会乖乖掏钱。 雨下了一整天,傍晚云雾散去,天空澄澈清明,霞光映照。 住客们有了目标,不再作妖,各自待在房间打坐修习。 客栈内外恢复安宁。 陆见微搬了把藤椅,坐在三楼檐廊下,欣赏壮阔的美景。 系统地图显示,客栈外依旧有数十人徘徊查探,五里外的荒地上,因下雨,江湖客们放了一天假,不知躲到何处。 再往外延伸,二十里外的望月城,绿色光点密密麻麻,人群熙熙攘攘,一派繁荣景象。 陆见微有些意动。 穿来数月,她一次都没有出过客栈院门。 之前是因为等级太低,客栈外荒凉贫瘠,没什么可看的,遂宅在店内。 如今则是因为群狼环伺,客栈对她而言,就是一座安全系数极高的堡垒,她同样不能外出。 真希望这件事早日结束,江湖客们全都消失,店外广阔的二十里路,她便可以尽情施展。 她的轻功已领悟到第三式,但迟迟没有机会练习,只在房中蹦上蹦下根本不够。 她还想去望月城逛逛集市。 陆见微随意拖动地图,忽被三个光点吸引目光。 光点方才与暗处的探子重合,她没能注意,此时已经越过探子的包围圈,便格外突出。 这个时候从望月城方向而来,应该不是消息灵通的江湖客。 不消片刻,三个光点停在院门外。 因特殊情况,客栈院门紧闭,不再像之前那般开门迎客。 门外之人小心敲了敲门,声音嘶哑问:“有没有人?” 是牛强,他驾着牛车,带着两个人。 张伯前去开门,询问:“牛小弟,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牛强满身狼狈,脸色愁苦,正要开口,另一个汉子着急忙慌下了马车,绊了个趔趄,差点摔进泥水里,他趁势腿一软,跪在张伯面前。 “张大侠,求您救救我儿子!” 张伯愣了一下,侧身稍避,问:“这是?” “张大侠,”牛强急切解释道,“他是我堂兄牛山,我侄儿前天不知道为什么生了病,昨天我们带他去城中医馆看病,看病的老大夫说他中了毒,还被什么江湖客打了一掌,他没法治,要是能找到大侠帮忙,说不定还能有点希望,可是……” 他低头抹眼泪,哽咽难言,牛山也呜呜哭泣。 可是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去哪里找什么大侠呢? 要不是牛强认识八方客栈的人,他们只能等死。但即便八方客栈有江湖客,也不一定能治好孩子。 张伯闻言看向牛车。 牛车的车板上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双目紧闭,满脸青白,嘴唇泛着紫色,的确是中毒后的模样。 可客栈里没有大夫啊。 武者也不是什么都会,解毒这种事还得去找专攻医道的人,比如神医谷那群大夫,整天就知道研究药理。 眼下客栈内各方势力混杂,牛强三人进去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但这孩子毕竟是一条命。 他暗叹一声,脑海里闪过陆见微拿出来的药丸毒丸,说道:“我去问问掌柜的。” “多谢张大侠!”牛强和牛山皆拜倒在地。 张伯关门,刚转过身,便见陆见微点头示意。 想起之前陆掌柜不嫌麻烦,收留他和阿殊住在客栈,心中颇为感念。 他哑声问:“掌柜的,如何安排三人?” “伙计房还空了一间,让他们进去。” 陆见微不忍一条小生命消失,也想借此机会试验一下自己的医术。 既然老大夫说只有江湖客能救,那她不如给自己和牛家一个机会,即便她救不了,客栈内这么多江湖客在,必定认得一些名医,总有救治的机会。 张伯应声,重新打开院门,在牛家兄弟感激万分的眼神中,让他们抱着孩子进入伙计房。 孩子被放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一副将死之状。 薛关河和岳殊都跑来看了,面露不忍之色。 到底是哪个丧心病狂的江湖客,对一个孩童下如此毒手? “你们先出去。”陆见微吩咐。 牛山听她说话,才抬头看向她,见她生得极为貌美,又如此年轻,不由茫然无措。 “哥,这是客栈的陆掌柜,你先跟我出去。”牛强将他拉出房间,低声道,“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很厉害的陆掌柜。” 他跟悦来酒楼的掌柜熟,又被薛老爷问过客栈的事,便得到消息,薛家少爷已经拜陆掌柜为师了。 就连张伯这样的老武者都拜服陆掌柜,可见陆掌柜一定是位德高望重的高手。 他们不能以貌取人。 牛山惊了:“可你没说过陆掌柜是个年轻的女子。” “她是男是女,重要吗?”牛强反问。 牛山愣了一下,猛地摇头道:“不重要。” 只要能救他孩子的命,其他东西都不重要。 伙计房很小,一张床,一只小衣箱,连个矮几都没有。 牛家兄弟冒雨赶来,牛车只一块板,没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小孩身上的衣服却是干的,没有一点潮湿,可见牛山将孩子护得多紧。 陆见微坐在床沿,伸手去摸脉。 她没给人把过脉,但系统出品的人体模型,除了能扎针,还能模拟不同病症的脉象,到目前为止,她考核的准确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正因如此,她才答应救治孩子。这是一条命,她不可能当成玩笑。 小孩脉象极为微弱,几乎下一秒就会咽气,他的嘴里含着一片老参,勉强吊着命。 然老参也不过延缓生机流逝,想救活他,必须要解毒。 除了毒外,小孩还中了江湖客的攻击,体内有内力游蹿,他非武者,年纪又小,经脉承受不住。 内力不除,即便解了毒,小孩也会日夜疼痛难当,直至经脉尽断而亡。 陆见微又检查了小孩的眼鼻唇舌,结合脉象分析,得出结论。 “他中的是‘群芳妒’,主毒取自铁心藤的藤叶汁,相传,是一个用毒高手为了惩罚风流丈夫和他的情人所制,后被神医谷破解。小客,对不对?” 她看的医书有注解,时而会标明医术技能、药方、毒方的出处。 小客:“……对。” 在“忽悠”陆见微学习药理时,它也没想过陆见微会学得这么快。 “这么敷衍?”陆见微揶揄,“不会是被我的聪明才智打击到了吧?也对,我既会赚钱又会救人,你觉得挫败是应该的。” 小客若有实体,白眼早就翻天上去了。 它轻哼一声:“你既然能辨认出毒药,那就自己制出解药。” “你不想从我这赚钱啦?”陆见微诧异。 小客:“反正药材你总得买。” “解药成品可比药材贵得多。”陆见微说着话,不忘从系统商城购买解毒的药材,眼也不眨,花了十两银子。 她现在坐拥三万两,十两不过洒洒水。 小客没理会她的调侃,转而问:“你学习能力这么强,为什么在我绑定你之前,却连房子都买不起呢?” 陆见微:“……” 真是专挑人痛处捅啊。 她无视嘲讽,打开房门,牛家兄弟一拥而上,像极了等在手术室外的家属。 “陆掌柜,小喜他怎么样?” 陆见微召来张伯:“取纸笔来,我写张方子。” 张伯立刻取来。 为了更好地适应古代,陆见微穿越后练过毛笔字,风骨暂时不论,至少端正清秀。 她唰唰写下方子,递给张伯。 “依照方子从库房取出药材,煎药给他服下。” 她从商城买了解毒的药材,也买了一些常见药材,混入其中,全都投放入库房,以免露出太多破绽。 牛家兄弟大喜,忙跪地磕头,感恩戴德。 张伯却面露赧然:“掌柜的,我不认得药材。” 陆见微:“……” 倒是忘了这一茬。 一旁的岳殊开口:“掌柜的,要不我去找阿耐哥帮忙?他经常为温公子熬煮药膳,懂得一些药理。” 没人想过让陆见微亲自去取药,这有失她高人前辈的身份。 此等杂事若还要掌柜亲自去做,要他们这些伙计干什么? 陆见微只好颔首。 看来后面招收伙计,还得找通晓药理的,要不然真到使唤人的时候无人可用。 不过真精通药理的,也不会来客栈当伙计。 阿耐没有推辞,来了之后接过药方,稍稍一顿,惊讶道:“这是……解群芳妒的药方?” “你见过?”陆见微笑问。 阿耐点点头,“我以前跟公子去寻药,见过中了群芳妒的人,也见过解药药方,但……” 但这药方算是神医谷的机密,除了制毒本人,只有神医谷有解药。 他能看见,纯属机缘巧合。 手中这张药方,墨迹未干,显然是方才才写成,并非陈年药方。 陆掌柜到底是什么人? 熟悉的困惑再次涌上心头。 当然,人命关天,他没有过多纠结,随着岳殊去往地下仓库。 “陆掌柜,是不是小喜服了药就能活下来?”牛强壮着胆子道,“小人听老大夫说,小喜不止是中毒,还受了江湖客一击,他治不了。” 陆见微颔首道:“他体内有道内力肆虐,此事莫急,先解了毒再说。” “多谢陆掌柜!”牛山眼泪止不住,“您就是我家的大恩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你要是不嫌弃,我来当伙计,不要钱……” 陆见微震声:“不行!” 她可不想白养一口人。 众人:??? “你不必如此。”陆见微轻咳一声,义正辞严道,“小喜受了毒和内伤,即便人醒了,也要调理几年,你不做营生,又如何将他养大成人?” 牛山内心大震,又拜倒在地。 他所知的江湖客,无不高高在上,视寻常百姓如蝼蚁。 陆掌柜不仅救了小喜,还这么为他家今后的生计着想,真是难得一见的大善人。 陆见微发愁,这人该不会不给药钱了吧? 还是牛强会来事,小心问:“陆掌柜,不知这解药多少钱?” 陆见微见他们一身狼狈,难得发次善心,说了成本价:“十两。” 虽没赚,但也获得一次实操的机会,不算亏。 牛山恍然想起这事,忙道:“小人没带这么多,能不能等小人回去取来?” 就算是卖地,也要凑齐救命钱。 “夜深了,明日再回去。”陆见微留下这句话,转身回了房间。 药还需要煎,小喜的内伤不能不管。 江湖客的内力具有一定的破坏性,小喜的五脏六腑受到创伤,加上毒素侵袭,已经脆弱不堪。 更别提那股内力还残留于经脉,尚未化解。 若武者受到内力攻击,同等级的内力勉强能够抵御,如果自身修为高于攻击者,则可以自行驱逐化解。 内力如果低于攻击者,便会受到内伤,对方的内力若不能及时化解,会长时间滞留体内,破坏自身经脉甚至是丹田。 要么用药压制,要么变成废人。 小喜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孩,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陆见微凝眉思索片刻,说:“小客,你之前提过,我的功法可以吸取他人内力,能不能用这种方法化解小喜经脉中的内力?” “我没说过,”小客不负这个责任,“都是你自己猜测的。” 陆见微轻笑,不否认就是承认。 “别怪我没提醒你,贸然出手很容易遭到反噬。”小客还是有点担心她。 陆见微:“总不能因噎废食。” 她想尽快提升等级,若只是按部就班修炼,即便天赋再高,也得好些年才能成为一流高手。 别看燕非藏才三十岁,已然是六级高手,他也是勤勤恳恳学了二十多年才达到六级境界。 他的天赋算得上一等一,家世也不俗,修习武学的资源样样不缺,却也要二十多年的时间。 陆见微等不起。 她必须要另辟蹊径,才能在短时间内拥有立足的资本,才能保障她今后的赚钱大业顺利进行。 光是开客栈招待客人,她一辈子都买不起穿越道具回到现代。 既然无名功法有“吸星大法”的功效,为何不试一试? 好多武侠小说中,主角要么幸运被人传功,要么被动吸取他人功力,而后一跃成为顶尖高手。 她可能没这个运气,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小喜的情况给她打开了新思路。 江湖客肆无忌惮,世上遭遇此难的绝非小喜一个,如果她能化这些内力为己用,是不是就能快速提升等级? 心随意动。 陆见微再次坐下,伸手探向小喜手腕。 内力丝线般刺入小喜经脉,无名功法运转下,经脉中的内力无所遁形,它们强横暴戾,凶猛抗拒陆见微的接近。 竟是五级武者的内力! 她有些惊讶,小喜一个普通孩童,是如何碰到一个五级武者,并被对方伤到的呢? 两股内力相撞,小喜昏迷中也不由痛叫一声。 外头立刻传来声音:“小喜怎么了?” 陆见微淡定道:“无碍。” 门外不再问,只余沉重的呼吸声。 陆见微沉下心神。 她修习功法已经数月,都是独自摸索,对功法的领悟或许还不够深,却也不会落入窠臼。 武林已有相当成熟的习武体系,除非专门钻研邪门歪道的,不会有人去考虑如何吸取他人内力。 反噬不是开玩笑的。 陆见微是个自由人,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她本就不是什么因循守旧之人,只要能获得好处又不会伤到他人,她都会不吝精力去研究。 想让旁人内力臣服,无非两种办法。 一种压制,一种和谈。 陆见微方才小心靠近,被那股内力抗拒,对方显然不愿和谈,那就只剩下压制。 可对方五级,她不过三级,如何以势压人? 她思忖几息,很快下定决心。 常言道蚁多咬死象,大象与蚂蚁的差距不可谓不悬殊,但成千上万的蚂蚁,也能让大象匍匐倒地。 她的等级虽低,可内力充足,何愁不能压制那丁点内力? 磅礴的内力瞬间涌入小喜体内,以千军万马之势,将那桀骜的内力包裹其中。 对方想冲出包围圈,在经脉中横冲直撞,不断消耗陆见微的内力,但总有源源不断的内力填补缺口,将其死死缠住。 无名功法的能力逐渐展现。 平正庸和只是表象,它的獠牙全都藏在静阔的海面之下。 压制,化解,吞噬。 陆见微甚至只是祭出一小部分,五级武者的内力就不由自主地臣服。 一种极为玄妙的感觉在心中升腾。 陆见微惊喜地闭上眼。 她好似触摸到了一层屏障,稍稍一戳,就能一举迈入新的境界。 小客:…… 这领悟力是点满了吧! 第32章 ◎买地,紫衣使,凶手◎ 解药煎了一个时辰, 陆见微就在房间里待了一个时辰。 直到药香传来,她才从顿悟中醒过神,意犹未尽地睁开眼。 小喜体内的内力悉数被化解。 她打开个人面板。 等级:3(32054/100000)(除岳殊和薛关河,你是客栈垫底的存在) 忽视后面的点评, 前面的数字让她极为惊喜。 一个时辰前, 她的进度条只有三万出点头, 没想到五级武者的小股内力这么补, 竟直接上涨了两千点。 真是可喜可贺! 她自己也能感受到内力愈加充盈,但看进度条更加直观,更能刺激眼球。 这个办法可行! 陆见微压下欣喜, 面容依旧沉着淡定, 起身打开房门。 “他体内内力已被清除, 按时服用解药便能解毒, 只是他元气大伤,需要好生休养。你可去城中医馆,开张调理身体补充元气的方子,过几年便可恢复。” 牛家兄弟自是大喜,万千感激的话堵在嗓子眼,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磕头感恩。 至于为何她不开调理的药方,而是让他们去城中医馆,两人下意识以为,这等小事,陆掌柜不屑于出手。 张伯等人则是一脸懵。 内力已被清除? 他人内力是那么容易被清除的吗? 这种事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也会对伤者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除非自身等级远高于伤人者, 强行运功逼出, 否则很难做到这个地步。 张伯已是四级巅峰,在修习新的掌法后,隐隐有突破之势。 他能看出小喜是受五级武者击打所致。 阿耐同样是四级,亦能瞧出。 二人看向陆见微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阿耐忍不住问:“陆掌柜,您到底是何方高手?” 陆见微笑道:“我不过是个客栈掌柜,哪是什么高手。” 众人:不信!完全不信! 原本在房间打坐的住客,也都跑过来看热闹。 听了这话自然也不信。 即便陆见微背后有高手,也不代表她本身就不是高手。 不论是写药方还是清除内力,都是她亲自动的手,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客栈掌柜? 她越是这么说,众人就越发觉得她高深莫测。 牛山小心喂药,不消片刻,药碗见底,小喜的脸色也由青转白,唇色变淡。 “此药还需继续服用,一日三次,三日后毒素方能彻底拔除。”陆见微问,“你是买了药回去煎服,还是在这住下?” 牛山茫然:“这、这……” “敢问陆掌柜,回去和留下,有什么不一样?” 陆见微:“住在客栈,需要支付三日的房钱和伙食费。” 她说得极为坦荡,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 众人:陆掌柜高是高,就是太爱黄白之物,以致于他们先前的敬畏都减了大半。 得亏他们不知“滤镜”一词,否则就要来一句“滤镜碎了一地”。 牛山现在对陆见微信服得很,忙道:“我想住下,付钱是应该的!” “哥,你留下照顾小喜,我明天回去拿钱。”牛强提议。 牛山自是同意。 天色不早,众人瞧了热闹便回房间。 蓝铃与陆见微并肩而行,娇笑着道:“陆掌柜,你可真是个妙人,不仅修为高,还擅长药理。” “只是会些皮毛罢了。”陆见微实话实说。 个人技能一栏,《春秋药经》的评语依旧是“皮毛”二字。 连入门都不算。 别人只当她谦虚,全然不当回事。 阿耐回到通铺,脑子里还想着方才的药方。 “怎么?”温著之眉目柔和,“挫败了?” 阿耐摇头:“我本就知道陆掌柜厉害,她再厉害一点我只会更佩服。” “那是为何?” “公子,你说她为何会有神医谷的药方?”阿耐百思不得其解。 当初“群芳妒”一案闹得沸沸扬扬,风流丈夫和红粉知己苦苦哀求下毒者给出解药,下毒者没给,他们又求到神医谷。 两人有内力护体,“群芳妒”本也是慢性毒药,他们有更多的时间等待解毒。 小喜这样的普通人,基本只能等死。 神医谷大夫竭尽心力,终于研制出解药,救了他们性命。 下毒者心生怨怼,又给天下负心汉下毒,神医谷遂放出大批解药,但没公开药方。 除神医谷和那位用毒高手,此毒再无人能解。 “难道,她和神医谷有关系?”阿耐猜测。 温著之笑道:“为何不猜她与昔日制毒之人有关?” “陆掌柜看着不像那等恶毒之人。” “恶毒?” “对啊,给那么多人下毒,不恶毒吗?” 温著之却问:“你可知,她在制出‘群芳妒’之前,曾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 “啊?”阿耐惊了,“那她怎会……” 温著之合上书,“凡事不要只看表面。夜深了,睡吧。” “公子,”阿耐脑回路清奇,“你的意思是,陆掌柜表面看着不像坏人,实则不是好人?” 温著之:“……” 翌日一早,牛强驾着牛车回村取钱,牛山留在客栈。 他是个庄稼汉子,实在闲不住,就跟在张伯后头帮着做些杂事,聊以感激。 “你是店里的客人,无需你做。”张伯劝他。 牛山一扫昨日凄苦,脸上洋溢着憨笑,回道:“我哪是什么客人,要不是陆掌柜仁慈,小喜还躺着不说话呢。早上小喜醒了,喊了我一声‘爹’,我实在太高兴了。” “你若真想报答,等过段时日,就和牛强一起教人种地。”张伯提议道,“牛强之前应该与你们说了。” “说了说了,肥已经在沤,等小喜回了家,我带全村人给陆掌柜种地!” 张伯摆摆手:“不用你们种,只要你教会人就行。” “晓得了。”牛山点点头,又道,“陆掌柜种的是客栈外头的荒地吧?” “没错。” 牛山:“不知道陆掌柜有没有买下来,要是没有买,后头种出粮食了,官府可能会收回。” 张伯愣了一下,“当真?” “我说的都是真话。”牛山竭力表示自己没说谎,“虽说本来是荒地,没人种,官府不管,可要真种出什么,官府说不定要收回去,就算不收回去,也会来收契税,一个不好,是要罚钱的。” 张伯:“……” 他闯荡江湖,从没关注过土地之事,估计陆掌柜也不清楚。 “多谢你提醒。” 牛山挠挠头。 “嘿嘿,这没啥。哦,对了,陆掌柜要是买地,可得尽快了。之前我去城里赶集,听说什么永州地动,阵仗可大了,死了好多人,房子粮食全都没了,大伙儿都说要有流民来,官府说不准会给他们分荒地。” 张伯诧异:“当地不赈灾?” “赈啊,听说是钱粮不够,国库也拿不出来,永州人总不能等死吧?” 启朝才建立数十年,建朝前天下动荡,兵戈不止,损耗无数钱粮。 数十年休养生息,还是没有足够的抗击天灾的能力。 客栈里都是武者,两人对话没瞒过众人,但没人在乎什么地动灾民,朝廷拿不出赈灾钱粮关他们屁事。 阿耐听了一耳朵,若有所思。 他等薛关河用完厨房,便打算给公子做早餐。 谁料薛关河拦住他。 “你等一下,掌柜的说了,从今天起,你租用厨房的价钱要涨一倍。” 他不由大惊:“为什么?” 薛关河耸肩:“我也不清楚,反正是掌柜的特意吩咐的。” 他爱莫能助。 阿耐没办法,只好交了两百文。 早膳做完,他鼓着脸端去房间,心中郁闷依旧未平。 “与人吵架了?”温著之净了手,接过汤匙,对他的火气已经习以为常。 阿耐委屈道:“公子,陆掌柜突然涨了厨房的租用费,招呼都没打一声,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 温著之似早有预料,好笑道:“你再想想,昨夜说了什么。” 他早就提醒过,客栈内的一举一动都在陆掌柜的掌控之下,他们说的话瞒不过陆掌柜的耳朵。 可惜阿耐昨夜嘴快。 “我什么也没说……”阿耐脑门青筋一跳,“我想起来了!” 他哭丧着脸,“那不是听了公子您的话,话赶话说出来了吗?我又不是真的说陆掌柜是坏人,唉!” 都怪他嘴上没把门,痛失一倍银钱。 “不过一些银钱,”温著之说,“想想永州灾民,他们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阿耐点点头:“确实,他们比我惨多了。公子,朝廷真的发不出钱粮吗?” “不清楚。”温著之顿了顿,“若望月城外来了灾民,你就去买些粮食施粥。” “知道了,公子。” 温著之用完早膳,来到岳殊房门前。 门前已站着两人,柴昆和宋闲分列左右,监视门内的蓝铃。 他们瞥一眼温著之,没放在眼里。 半柱香时间很快,待蓝铃出来,柴昆进入。 再是宋闲,最后才是温著之。 一百页的书,每日半柱香,一字不落地记下来至少要十日。 当然,最终花费的时间取决于自身的记忆力。 三日后,牛小喜毒素尽除,随着牛家兄弟回村。临走之前,众人询问他受伤的缘由,怎奈他年纪小,说不出个所以然。 临月村村民知晓是客栈掌柜救的人,对传授江湖客们种地之术的热情更加高涨。 牛强则接受陆见微的委托,替她去官府办理买地事宜。 那日听到牛山与张伯的对话,陆见微便特意打听了,像这种无人种植的荒地,一亩最多一两银,买个几千亩,也就几千两。 等买了地,地就完全属于她自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牛强是个平头百姓,为免官府衙役敷衍他,便寻了悦来酒楼的掌柜,一同前往官府办理。 官府看在薛家面子上,办事效率果然高,立刻就带人去丈量土地。 听闻陆见微打算购买数千亩,要将方圆五里的地包圆,衙差们更有动力了。 周围的探子不明所以。 客栈内那么多人要抢藏宝图,陆掌柜不应该焦头烂额吗,怎么还有闲心买地? 小客也不能理解。 “你为什么要花钱买这么多荒地?就算荒地以后能种了,你种那么多地干什么?” 陆见微挑眉:“谁说我要种地?” “不是你自己说的?” “我说过要种几千亩吗?” 小客无语:“你不种还买?” 有那个钱,不如去系统商城买技能。 陆见微摇头叹息:“我终于知道你们系统为什么非要绑定人而不是自己经营客栈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脑子。” 小客:“……你骂我!” “我说的是事实啊,”陆见微摊手,“你有脑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见微:“这是个长远的计划,说了你也不明白。” 小客没再回她,自闭去了。 数日后,土地丈量完毕,陆见微交了钱,名下多出八千亩地,以客栈为中心,向外扩散五里,形成一片广阔的区域。 她买得多,官府还给了折扣,八千亩花了7000两,私账余额两万六。 钱不经花啊。 各方势力猜不出她此举目的,只能作罢,重新将目光放在藏宝图上。 《将作集注》终于翻完。 客栈的沉寂开始被打破,一条又一条的消息被投放出客栈,引起一众探子争抢。 冯炎站在二楼,感慨万分。 “之前咱们放出五百张纸,也是这般盛况。” “上使,咱们消息早就放出去了,可上头还是没人来。”王小顺苦恼道,“难道上头没接到消息?” “急什么。”冯炎淡定道,“等着便是。” 郑大路又问:“上使,既然他们已经拿到线索,为什么不离开客栈?” 冯炎道:“线索还没破解出来,他们应该是想留下互相监视,又或者多找点线索。” “莫非真有宝藏?那岂不是便宜了他们?”王小顺很是憋屈。 在他看来,不管是什么宝藏,都应该上交国库的,可惜这是江湖人士发现的,又有多方势力参与,朝廷无从插手。 冯炎拍拍他的肩,叹口气,转身正欲回房,余光扫过客栈外某处时,陡然愣住。 身旁王小顺结结巴巴道:“上、上使,那、那是不是紫、紫衣使!” 客栈不远处,一道紫色的身影策马而来,衣袂翻卷,气势灼人。 冯炎稍稍瞪大眼睛,立刻从二楼一跃而下。 “随我迎接上使!” 他们三个终于有靠山了! 入住客栈以来,他们三个等级最低,一直处于弱势,早就憋屈死了。 而今紫衣使亲临,他们终于不用再缩着脑袋做人。 当然,紫衣使能不能进客栈,还得看陆掌柜的意思。 陆见微已然知晓。 她不在乎来客的身份,只要付钱就行,况且冯炎三人在客栈里安分得很,她不介意多来一个。 紫衣使是指挥使、副指挥使下战力最高的人,有六级修为,正好与千里楼、黑风堡、闲云山庄达成平衡。 薛关河前去开门。 来人一袭紫袍,衣服上纹绣繁复,看起来颇为华丽,腰间悬一弯刀,骑在高头大马上,腰背极为挺拔,凌厉的目光落下,似能将人皮肤割开。 薛关河这才看到他身前横着一人。 那人被绳索束缚,腰腹紧贴马背,双手捆在身后,脑袋软软地垂下。 薛关河胆量历练出来了,神色平静问:“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既不打尖也不住店。”紫衣使翻身下马,手一扯,马上之人被提下,“本使前来捉拿凶手,望贵店行个方便。” 薛关河:“……” 凶手?难道是屠戮白鹤山庄的凶手? 他一个激灵,没敢立刻应答,正要回去询问,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关河,请客人入店。” “是!” 客栈其余住客闻言,陆续聚集前院。 白鹤山庄的案子由玄镜司负责,他们全都知道,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凶手是谁无人在意,他们在意的只有藏宝图。 只不过,热闹还是要看的。 紫衣使阔步而来,将人扔在院中,目光扫向众人,停留在陆见微脸上,抱拳道: “在下玄镜司紫衣使韩啸风,久闻陆掌柜大名,幸会。” “韩使,幸会。”陆见微拱了拱手,笑道,“你方才说要捉拿凶手,不知是何人?” 韩啸风踢了踢脚边之人,那人受痛惊醒,因被堵嘴,呜呜咽咽说不出话,在地上不断扭动。 “闲云山庄宋闲,乃白鹤山庄灭门案的主犯,此人为宋闲心腹,已然招供。” 众人默默扭头,看向昂然挺立的宋庄主。 他眉宇间露出少许诧异,眼中隐隐生出愤怒。 “韩使莫要说笑,我与岳兄乃至交,怎会是杀害他的凶手?你随意找个所谓的‘证人’,就想定宋某的罪?” 陶杨和魏柳站在他身后,一句话都没说。 这些时日,他们已经成了客栈里的隐形人。 冯炎携两位灰衣使踏出,朝韩啸风行礼:“拜见韩上使。” “嗯。”韩啸风稍一颔首,“做得不错。” 三人心中激动,喜色划过眉梢又被压下,利索行至韩啸风身后,侍立待命。 通铺檐下,阿耐搬出小茶几,其上陈列糕点,红泥小火炉煮着茶,茶香飘满庭院。 “公子,这儿视野不错。”他坐在矮凳上,嗑着瓜子。 众人循声望来,均一脸无语。 “你们说你们的,看我干什么?”阿耐吐出瓜子壳,“继续啊。” 韩啸风厉目转过来,扫过温著之和阿耐,修为低下的主仆二人,无需过多关注。 他收回目光。 “七月十五,你携老仆宋福及山庄门徒,共一百二十七人,屠戮白鹤山庄,致白鹤山庄庄主枉死,山庄上下八十余弟子仆从皆命丧黄泉。” 不等宋闲反驳,他继续阐述:“根据白鹤山庄幸存者岳殊的证词,他在当夜曾见过一个凶手,凶手右眼眼白生痣,正是此人。” 韩啸风一把薅起宋福头发,强迫其抬起脑袋,后者却紧闭双眼,不敢看人。 “笑话,”宋闲依旧淡定,“你随口说一个眼白有痣的人参与白鹤山庄灭门案,就想让我承担罪责?更何况——” 他转向岳殊,皮笑肉不笑,“岳贤侄若真看到凶手,早不说晚不说,缘何等到现在才说?若能早些找到凶手,你也不必这般颠沛流离。” 韩啸风心知,他是不可能认罪的,遂从袖中掏出信筒,抽出一张纸。 “这是本使在你书房寻到的信件,信件谈及藏宝图一事,有人命你去白鹤山庄找到藏宝图。” 柴昆忽然出声:“原来人真是你杀的?宋庄主,杀人偿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众人:? 蓝铃反应极快,附和道:“真是看不出来呀,宋庄主,原来你这般伪善,吓死奴家了。岳少庄主,你若想报仇,千里楼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众人心中了然,千里楼和黑风堡为了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当场落井下石。 “啧啧,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阿耐摇首评价,“杀人者人恒杀之哦。” “竖子狂妄!” 宋闲怒喝一声,长剑出鞘,剑气闪电般袭向阿耐。 蓝铃和柴昆戏弄他便罢,一个四级的仆从也敢如此羞辱他! 韩啸风想阻止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六级剑气冲向廊下二人。 一个残废,一个小仆,根本跑不掉。 谁料二人动都没动,依旧端坐喝茶嗑瓜子,悠闲散漫的模样惊呆众人。 剑气逼近身前,似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再也无法寸进,直至消散于空气中。 众人这才想起,这二人受客栈高手保护! 韩啸风有所耳闻,但亲眼见到,眼底不由颤动。 出手时无声无息,收手时不见踪迹,此人到底是何方高手? “陆掌柜,多谢了!”阿耐抱拳。 陆见微面上微笑,心中滴血。 她的钱! 防御道具有所损耗,铜币哗啦啦地掉,都够她买好多套衣服,好多匣首饰了! 温著之交了保护费,她对保护两人没意见,阿耐说了他们想说的话,并无过错。 有错的是宋闲。 不敢与蓝铃、柴昆叫板,竟当着她的面恃强凌弱,害她浪费这么多钱。 “阿耐无状,给陆掌柜添麻烦了。”温著之拱手赔罪。 “言重了,阿耐所言不无道理。”陆见微面色微冷,“宋庄主恼羞成怒,当着我的面出招伤人,视客栈规矩如无物,是不把陆某放在眼里?” 倘若没有防御道具,温家主仆受他一剑,不死也会重伤。 以温著之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活下来还不好说。 金破霄也面若含霜:“宋庄主,你如此心虚,莫非韩使所言都是真的?” “没错,”薛关河怒目,“我看你就是心虚!” 宋闲:“……” 这一个个的,认定他就是凶手了? “宋某没有做过的事,自然不能忍受他人污蔑。”他转向蓝铃和柴昆,“玄镜司不过是想分化咱们,你们千万不要中了计。” 众人无语,黑的都能说成白的,巧舌如簧不过如此。 “此事先不论,”陆见微伸出手掌,“宋庄主,你方才坏了客栈规矩,罚款五百两。” 宋闲简直想吐血,这真是家吃人的客栈,为了找藏宝图,他先花了一万两赎人,又花了一千两复写《将作集注》,现在还得罚款! 他想拒绝,可刚才客栈高手露的那一手实在诡异,他暂时不想跟陆见微为敌,遂不情不愿从钱袋掏出四张银票。 钱不够。 他转向魏柳陶杨,二人皆摇首。 宋闲无法,又从钱袋取出一张银票,皱巴巴的,方才没有拿出来,应是怕落了自己面子。 他交到陆见微手里,又看向韩啸风。 “你找不到实实在在的证据,就只能用随手伪造的信件污蔑人,还是别浪费大家时间了。” 韩啸风早有预料,丝毫不慌,正欲拿出另一份证据。 “等等!”岳殊忽地出声,眼珠子死死盯着陆见微掌心的银票。 “掌柜的,能不能让我看看?” 第33章 ◎自爆,升级(营养液加更)◎ 陆见微递过去。 “等一下。”岳殊双手捂住眼睛, “掌柜的,能否请您展开那张很皱的银票?” 陆见微若有所思,应言展开折叠的银票,票面的信息一览无余。 银票居中上首, 印着“户部官票”的字样, 其下注明面额, 余下皆为一些印纹及字样, 包括日期、票号、官印等。 “打开了,你想说什么?” 岳殊道:“您帮我看看‘票’字最后一笔,是不是比标准的银票长了些?” 银票印制严格依照官方标准, 稍有涂抹、毁损便不可再用。 “果然如此!”金破霄看热闹不嫌事大, 掏出一百两, 两厢对比后, 扬声道,“陆掌柜,你手中的莫不是假钞?堂堂闲云山庄庄主,竟用假钞糊弄人?” “不、不可能!”宋闲的震惊掩盖不住,伸手去夺,被陆见微避开。 韩啸风敏锐察觉不对, 上前一步隔开宋闲,目光犀利道:“岳殊,你有什么话要说?” “我……”岳殊放下双手,眼眶通红,恨恨瞪向宋闲,“我本来还不确定, 现在终于确定了, 你就是凶手!是你害死了我爹!我要给我爹报仇!” 他虽这样说, 却没莽撞地冲上去,而是转向韩啸风。 “这张银票上有很重的折痕,韩大人要是不信,可以顺着折痕,看能否折出一只纸鹤。” 韩啸风接过银票,其上果然残留折痕,若非长年累月的折叠,不可能落下这么深的痕迹。 他手速极快,不过几息,一只小巧的纸鹤立在指尖,似要乘风飞去。 一切都在不言中。 宋闲掏出来的银票,岳殊只看背面折痕就能判断出“票”字最后一笔长了些,还能说出折痕的出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拿出来的钱是岳殊所熟知的应当属于白鹤山庄的钱。 他抢走了白鹤山庄的钱! 若说他没有参与白鹤山庄灭门案,谁信?! “好哇,原来真是你害了岳庄主!”金破霄的声音大得外面的探子都能听见,“宋庄主,你藏得真够深的。” 韩啸风盯紧岳殊:“你是如何知晓的?” 岳殊知无不言:“我儿时顽皮,拿了银票玩耍,见‘票’字复杂,便用笔描画,结果描坏了。其余笔画与字印合为一体,只这最后一笔,比标准的长了些,不仔细看不明显。” “我爹知道后骂了我,我哭得很惨,他就又哄我,拿银票折了纸鹤逗我玩,后来纸鹤就成了我的书签,我记得我离开山庄前,这只纸鹤就夹在一本游记里,在我爹书架的第二层。” 条理如此清晰,在场之人听罢,全都肯定银票必定属于白鹤山庄,而宋闲就是杀人后偷取钱财的贼子! 谁能料到他竟如此贪婪,连一本书里的银票纸鹤都不放过。 “若不翻书,是不可能发现这只纸鹤的。”岳殊眼泪哗啦流下,哽咽道,“他就是为了找藏宝图!” 这只纸鹤承载了儿时的回忆,睹物思人,他对父亲的思念在这一刻骤然爆发,如倾泻而下的洪流,难以自抑。 “韩大人,请您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还我父亲,还我山庄上下数十条人命一个公道!” 他没有向其余江湖势力求助,只恳切地看向韩啸风。 千里楼、黑风堡要的只有利益,金刀商行与白鹤山庄素无交情,温公子的毒还没解,他不愿麻烦二人。 白鹤山庄出事后,唯有玄镜司在竭力查案,也唯有玄镜司愿意还他一个真相。 “我来此,就是为了缉拿凶手。” 韩啸风神色郑重。 岳殊俯身作揖。 “多谢。” “不必客气。”韩啸风转首,厉声问宋闲,“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宋闲:“……”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张小小的银票上。 “这等江湖败类,自然是要到岳庄主坟前谢罪的。”蓝铃指尖绕着发丝,娇笑道,“柴长老,你说呢?” 柴昆义正辞严:“蓝姑娘说得对。宋闲,你枉顾岳庄主多年信任,辜负多年情谊,竟为了藏宝图对白鹤山庄痛下杀手,若非岳少庄主侥幸逃出,向玄镜司提供线索,找出人证和物证,你还想装到几时?” “呵,你们又装什么正人君子?”宋闲无力辩驳,索性摊牌,“藏宝图尚不确定时,你们就像鬣狗一样围攻客栈,跟我有什么区别?倘若知晓白鹤山庄有藏宝图的是你们,你们肯定会跟我一样杀人取图!” “杀人的是你,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柴昆冷哼,“此事我定会公告武林,你休想逃脱罪责。” 宋闲仰天大笑:“你们以为能拦得住我?!” 长剑出鞘,于半空划过炽烈的光,剑光逼退众人,他飞身而起,就要越过院墙。 一根极细的丝线圈住他的右脚。 蓝铃伸出手臂,圈着手腕的金镯竟射出丝线,丝线韧性极高,寻常刀剑难以割断。 “陆掌柜,我这可不是打架,而是捉拿凶手,你可不能罚奴家的钱。” 她目若秋波,红唇烈焰,跟个妖精似的。 陆见微难得噎了一下:“蓝姑娘说笑了。” 她的攻击道具已升到六级,足够压制宋闲,但压一次要花好多钱,有人愿意出手自然更好。 宋闲被金丝囚住,见逃脱不出,反应极快。 他反身回来,一把扯住魏柳后领,长剑横于后者脖颈。 “松开!否则我杀了她!” 陶杨惊呼:“师妹!师父!” 他的脑子乱成一团。 一个是抚养他长大、教授他武艺的师父,一个是他的师妹。 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会变成这副可怕的模样。 事情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拿自己徒弟威胁别人,真能想得出来!”阿耐翻了个白眼,“魏姑娘,陶公子,有这样的师父,不如直接断绝师徒关系,脱离师门算了。” 众人:…… 话糙理不糙。 魏柳早就知晓宋闲为人,对方做出什么事都不会让她惊讶。 她丝毫不惧,只麻木地站着,感受到身后不稳的气息。 太可笑了,曾经让她敬仰的师父,竟会胆小懦弱至此。 “师父,我本就是孤儿,您把我带到山庄,供我吃喝,教我武艺,您就算现在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魏柳垂眸道,“但是,您能不能告诉我,兰师姐、梅师姐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闲一怔。 “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陶杨不敢置信,“她们不是外出办差时意外身亡吗?” 他听出魏柳的意思,却不愿接受。 魏柳掀起眼皮,眼中灰败无望,惨淡一笑。 “陶师兄,我有时候真羡慕你。” “呵呵,”宋闲冷笑,刀刃贴得更近,稍有不慎就会割伤魏柳的皮肤,“小柳,你一直是为师看重的好徒儿,为师可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魏柳闭上眼:“你看重我,无非是因为我学武天赋不错,能完成更加重要的任务,对你而言,我的武艺比我的身体更重要。” 而对于天赋不佳的师姐们来说,她们的价值只有出卖身体。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心,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渣滓。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谁能想到宋庄主除了杀害好友满门,还以收徒为名,私下做皮肉生意呢? “啪!”一个巴掌扇过去,宋闲脸上骤然多出一道红印,渐渐肿胀。 蓝铃神色冰冷,收回扇他的手,嫌弃地甩了甩,后看向陆见微,眯眼娇笑:“陆掌柜,奴家一时气不过,小小地惩戒了一下禽兽,算不上打架吧?” 陆见微笑问:“手疼不疼?” “还是陆掌柜会疼人。”蓝铃伸出雪白的手掌,“奴家疼着呢。” “让平芜公子给你揉揉。” “他一个粗鲁的大男人,哪比得上陆掌柜温柔似水?” 平芜:“……” 众人:虽然陆掌柜人美心善,但论温柔,可能还是平芜更胜一筹。 韩啸风颇有些头疼。 分明是抓捕凶手的紧张时刻,这群人怎么还在这插科打诨? 宋闲在这一刻,与他的脑波同步。 他觉得自己被蔑视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似乎他是不是凶手,能不能逃脱,这些都不重要。 他可是堂堂闲云山庄庄主,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扇耳光! 这等侮辱,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受过了。 “韩啸风,你若想多搭一条人命,就尽管来抓我!”他大吼一声,试图引起别人关注。 韩啸风想了想,“说出给你写信的人是谁,我可以考虑放你出去。” 至于别人放不放,他管不着。 蓝铃刚才能轻易扇他耳光,说明拦下他并非难事,现在不拦,不过是想多看点热闹。 至于柴昆,除了说点大义凛然的话,没有丝毫动手的意向。 两人的确是想减少竞争对手,但更想借玄镜司之手除掉宋闲。 一旦他表示放过宋闲,这二人必定会想办法阻止。 “什么信?我不知道!”宋闲剑刃无情割向魏柳脖颈,“我知道,那个残废交了重金,客栈愿意保护他,但我这徒儿——” 话音戛然而止,他看着手中的剑,满脸不可思议。 无论他如何使力,剑刃都无法再进一步,魏柳的脖颈都没有一丝血痕。 “怎么会?!” 他明明调查清楚了。 八方客栈就是家黑店,店中掌柜只认钱,只要交了钱,一切都好说。 温著之交钱寻求庇护的事,所有人都一清二楚,而客栈也证实了这一点,总是能够及时有效地护其安危。 一个月一万两,寻常人根本交不起。 他的好徒儿更加不可能。 可是为什么? 视财如命的陆见微为什么要保护魏柳? 宋闲每一用力,铜板哗哗往下掉的声音就响在陆见微耳边。 她的钱! 魏柳同样满心惊异。 她本来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将闲云山庄的腌臜恶臭昭告武林。 可是……陆姐姐护了她。 “陆掌柜好偏心,”蓝铃嘟嘴不满道,“对上奴家就左一口银票右一句付钱,对魏姑娘倒是大方体贴得很。” 陆见微说:“她叫我一声姐姐,我总不能坐视不管。” “奴家也可以叫你姐姐。”蓝铃声音柔媚,眼波流转间靠近陆见微。 陆见微退后一步:“不用,你比我大。” 蓝铃:“……” “噗。”阿耐实在没忍住。 陆见微没再废话,时间耽搁够久了,她已经倦了。 “韩大人,我若助你捉了宋闲,玄镜司是否提供奖金?” 韩啸风:“……可以。” 不愧是爱财如命陆掌柜,这种事情都能扯到钱上。 “多少?”陆见微要看玄镜司的奖金能不能让她回本。 动用攻击道具是要花钱的啊。 韩啸风思忖几息:“五百两银?” 这是他能拿出来的最高标准了,司里财政吃紧,暂时拿不出更高额的奖金。 眼前这些人进店时都以万两起步,他担心陆见微看不上五百两。 陆见微算了算,五百两银换算铜板就是50万,这个数足够压死宋闲了。 “好,成交。” 话音刚落,宋闲内力运转到极限,以最快的速度冲向院墙。 不能被困死在这! 突然间,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而降,浩荡磅礴的力量狠狠拍向他的头顶,六级武者仿若渺小的蚍蜉,根本无法撼动参天大树。 他口吐鲜血,如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跌落而下,重重摔到地面,面如金纸。 落地的瞬间,宋闲不免心生绝望。 伤不了人,逃不出去,他该怎么办? “陆掌柜,韩某还要带他回去审问,留他一命。” 那封信证明此事背后还有主谋,宋闲不能死。 陆见微颔首,再次出击。 客栈道具的等级代表的是同等级的最高值,同为六级,攻击道具是六级巅峰,宋闲却只是六级初阶,差距悬殊,他无从反抗。 “呜呜呜。”眼白有痣的宋福沉寂半晌,忽然挣扎起来,在地上扭来扭去,双目死死盯着宋闲。 宋闲嘴里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染红了地面。他听到动静,望向不远处的宋福,眼里充斥着不甘和怨愤。 历经千辛,尝遍万苦,好不容易才取得今日这般成就,他怎么舍得? 老天爷太不公平! 宋福又呜呜叫唤,目眦欲裂。 “倒是个忠仆。”金破霄感慨。 陆见微仔细观察二人神情,挑了挑眉,并不赞同金破霄的话。 看起来的确主仆情深,但总觉得哪里违和。 未及深想,便听一声惊呼。 柴昆猛地退后几步,指着宋闲:“他这是要——” 自爆! 武者自爆,是要调动体内所有的内力和生机,在一瞬间释放杀伤力,自爆者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尸骨无存,灰飞烟灭。 当然,自爆也有限制。 四级以下的武者无法自爆,因为他们对内力的运用不够娴熟。 一个六级武者的自爆,杀伤力能波及方圆百丈,约合现代的三百多米。 越靠近爆发中心,受到的冲击越大。 自爆是瞬发性的,它能瞬间提升内力等级,六级武者的自爆,饶是八级武王遇到,都得退避三舍。 柴昆第一个飞身越墙,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客栈,往远方遁去。 宋闲自爆后,八方客栈必将化为飞烟,他如是想。 蓝铃不甘落后,连平芜都顾不上,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韩啸风能逃掉,可他不能逃。 “公子!”阿耐拼命将人推进房间,用身体笼罩住轮椅,背对着宋闲。 不管客栈的高手是无名氏还是陆掌柜,他们都不一定能在自爆中护住所有人的性命。 张伯、岳殊、薛关河,还有正在闭关的燕非藏,他们都是客栈的伙计,就算要保护,也只会以他们为先。 阿耐这次不敢赌。 温著之握紧玉箫,温和的眉眼蒙上一层冷冽,他伸出右手,食指悬于小腿阴陵泉穴,正欲点下。 “小客,”陆见微果断吩咐,“启动防御道具,保护客栈内所有人,启动攻击道具,反压宋闲自爆能量,铜板随便扣。” 防御道具已升至七级,只要有足够的钱填补损耗,足以保住在场十数人。 攻击道具同样如此,钱到位,就能释放比自爆还要澎湃汹涌的力量。 公账的数字飞快消耗,眨眼间就掉了好几个零。 韩啸风拼尽全力抵御自爆冲击,心中已做好重伤甚至经脉尽断的准备,灰心绝望之际,一堵无形的强大无匹的墙挡住冲击威力。 绝处逢生。 不仅仅是他,院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温柔而强大的守护。 他们纷纷投以惊愕的目光。 陆掌柜没有动,那就是坐镇客栈的神秘高手。 众人四处张望,试图寻觅高手踪迹。 陆见微失笑:“别找了,保护费都记账上了。” “陆掌柜放心,”温著之放下悬空的手,眉目含笑,“仅仅一万两,不足以回报救命之恩。” 在六级武者自爆的压力下,却能从容护住十几个人,这是何等霸道可怖的能力? 韩啸风抱拳:“陆掌柜救命之恩,韩某谢过了。” 五百两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他得想想要卖了名下哪些产业,才能还得了救命之恩。 魏柳、陶杨、冯炎等人回过神,全都表达感激之情。 就连阿耐都满脸堆笑:“陆掌柜,除了公子,你就是天下最最好的人!” 陆见微:“……” 她沉声道:“你们都进屋,关闭门窗。” 众人不明所以,但都听从嘱咐。 韩啸风没忘宋福这个重要“证人”,拎起他踏入客栈厅堂。 关闭门窗,安静等待。 谁也不敢打扰她,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无声望着彼此,眼中的担忧犹如实质。 院内,宋闲的自爆被道具压住,两方僵持下,六级能量有所减弱,客栈公账的钱也掉了一大截。 陆见微心痛至极。 继续下去,她的九万多两就要变成零蛋了。 “小客,如果我能吸收一部分内力,是不是能少花点钱?” 小客:“你才三级,人家是六级,你就不怕反噬?” “有道具压制,”陆见微下定决心,“富贵险中求,我要是慢慢修炼,一辈子都踏不出客栈。” 凭她现在的等级,出客栈不代表一定会死或者受伤,她没必要给自己套上枷锁,可她不愿去赌那一丁点的概率。 她是怕死,但她宁愿死在自己选择的荆棘路上,也不愿死在别人的刀剑下。 小客:“你千万小心。” 陆见微深吸一口气,“防御道具先开一道口子,我试试。” 无形的墙撕开一条裂缝,六级能量疯狂涌进,咆哮着冲向她。 “关闭!” 防御墙合上。 无名功法极速运转。 有宋闲六级自爆的能量遮掩,即便她使出内力,屋内的人也察觉不到。 之前为牛小喜化解五级武者的内力,她积攒了一些经验,面对狂暴的能量,不至于手足无措。 游离的内力脱离了本体,渐生衰弱之势,陆见微指挥内力如洪流般包裹而去,对方很快臣服,融入无名内力中,回到她体内。 等级进度条瞬间上涨一小截! 陆见微面露喜色,有用,真的有用! 她重复方才的流程,撕开一道缝隙,内力涌进,关闭,快速碾压收服,再开,再关,再吸收。 这些能量就像绝佳的补品,不消片刻,她竟已突破100000经验值,进度条到顶,成功踏入四级武师的境界。 此消彼长。 她的等级提升了,面对六级内力更加游刃有余,她不断增加涌入的内力数量,从断断续续的滴水到涓涓细流,再到奔涌的河流,进度条大幅增长,她能承受消化的内力也更为浑厚。 一边是攻击道具强势压制,一边是陆见微疯狂吸入,宋闲自爆尚未完全形成,就被笼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他没有尸骨无存,却经脉尽断,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如一滩软肉,铺在被血染红的地上。 痛苦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惨状。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无人在意他的感受。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六级自爆的能量即将见底,客栈公账的数值也快见底,九万两如轻烟般随风消散,陆见微痛并快乐着。 没关系,屋里十几号人,都要还她的救命之恩,九万两还不上,总能回本一半吧? 关键是她的修为等级,持续消化了小部分内力,她如今等级已经越过1000000,成功进阶五级。 五级武者,在江湖上也算有自保之力了。 她还有“不问流年”辅助,还有顶尖的剑术刀法,也不乏各类毒药防身,不说能力压群雄,至少逃命功夫足够了。 深埋心底的不安消解大半。 一切尘埃落定,客栈公账的钱不再扣除,陆见微收回吸取功法的手。 宋闲七窍流血,眼珠子直愣愣地瞅着头顶一方苍穹,张嘴“嗬嗬”不停,冒出的却是一股血水。 除此之外,客栈毫无损伤。 陆见微收敛气息,重归平静,凌然立于庭院,一身漂亮的衣裳不见滴血,未染风霜,连鬓发都丝毫不乱。 客栈内外,鸦雀无声。 第34章 ◎还是赚了,凶手伏法◎ 蓝铃和柴昆跑到五十丈外, 客栈外的探子察觉到危险,也一拥而动,倒退数十丈。 五十丈之外是安全区域。 蓝铃和柴昆乃六级武师,完全可以抵御这个距离传来的冲击。 二人止步, 站在不同方位, 等待着八方客栈化为乌有。 六级武师的自爆不是开玩笑, 八级武王都不一定压得住, 客栈内还有那么多人需要保护,神秘高手再厉害又能如何? 客栈的毁灭是免不了的,至于客栈里的人, 不死也得废。 蓝铃叹息:“可惜了。” 可惜她好不容易碰到的妙人, 就这么死在自爆中, 连尸体都会丑陋不堪吧? 柴昆没想那么多, 反正《将作集注》已经抄录完毕,任务已经完成,八方客栈毁不毁灭与他无关。 毁了更好,至少黑风堡的面子会好看一点。 两人和探子们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申时正, 太阳都西斜了,客栈还没被炸毁。 有人前去探查,未至院墙,便感受到墙内澎湃的内力冲击,连忙返回。 日头挂在客栈主楼的飞檐上,屋顶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成为茫茫旷野中最为夺目的存在。 光晕从高高翘起的檐角绽放, 壮阔而深远, 为客栈镀上一层神秘玄妙的色彩。 那可是六级武师自爆啊! 所有人都在心中感叹,他们不敢置信,他们匪夷所思,然事实摆在眼前。 客栈没有灰飞烟灭,也无任何伤亡。 直到日落西山,直到客栈亮起灯,他们才回过神,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敬畏。 蓝铃眉头微蹙,看向客栈的目光极为复杂。 每当她觉得已经足够了解八方客栈时,八方客栈都会让她体会到挫败。 千里楼排位第三的长老,已经被打击得没脾气了。 柴昆同样神色凝重。 堡中对八方客栈的态度一直暧昧,大多数人都想为两位少堡主报仇,找回场子,挣回黑风堡的面子。 若是他们亲历此情此景,估计再也不会妄想。 客栈内,陆见微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内力,心情极为愉悦,甚至压过了损失巨款的悲痛。 她如今也算得上江湖二流高手了。 “结束了,都出来吧。” 厅门大开,薛关河率先跑出来,看向院中盈盈而立的陆见微,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汹涌不绝。 他已非昔日小白,在张伯这个老江湖的熏陶下,他对江湖事已有了较深的了解。 六级武师自爆的杀伤力毋庸置疑。 可是看看他师父! 他最善良最美丽最尊贵的师父做了什么! 力压自爆,毫发无伤。 厉害得让人忍不住五体投地。 “师父!你真神了!”激动之下,喊出刻在内心的称呼。 陆见微从容吩咐:“天快黑了,把灯点上。” “我去点!”岳殊见宋闲惨不忍睹的模样,只觉大仇得报,心中畅快不已。 薛关河:“一天没吃饭了,我去做饭。” 张伯乐呵呵道:“我去烧火。” 三人各自找到活计,奔赴左右,余下住客聚拢在庭院中,震撼得已经说不出话。 韩啸风早就听闻八方客栈的诡秘,否则来时也不会那般客气礼貌。 玄镜司紫衣使,不受江湖客待见,自然也不会待见江湖客,他去别处查案,没法与人讲道理,只能以势压人。 幸亏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没有得罪陆掌柜。 “陆掌柜的恩情,韩某记下了。”他抱拳行礼道,“韩某出门在外,身上没有带足够的银钱,不知可否等此案结束,韩某再登门拜见?” 陆见微沉浸在喜悦中,便大方应允,问:“韩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宋闲与宋福?” “自然是带回玄镜司审问。” 宋闲虽全身经脉尽断,已然说不出话,但只要用药休养一段时间,便能开口。 他要不行,还有个宋福。 陶杨闻言,心中茫然不定。 师父成了杀人犯,被玄镜司带走,闲云山庄以后怎么办? 还有魏师妹说的兰师姐、梅师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脑子乱得很,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魏柳却极冷静,见恶心的贼子被俘,心中快意,说道:“韩大人,你之前说他带领一百多人夜袭白鹤山庄,可白鹤山庄案发当晚,闲云山庄大部分弟子皆身在山庄,即便在外行走的,也不过十数人。” 一百多人是从哪儿来的呢? 韩啸风正色道:“多谢魏姑娘提供线索,此事我已查到,但具体是何人参与,尚无头绪。” 闲云山庄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魏柳神色哀伤:“山庄内的师兄师弟们不知,我有次为死去的师姐们整理遗容,意外发现她们死因蹊跷,便翻阅了山庄内已故人员的名单,发现意外亡故的师姐们,均为三级或三级以下修为,年纪也多在二八。” “畜生!”阿耐愤愤唾骂,“魏姑娘,这样的山庄你还是别待了,免得沾一身腥。” 魏柳不由看向陆见微,迟疑道:“庄主虽龌龊,庄内同门却大多温善仗义,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虽不如陶杨如临崩塌,却也不知前路在何方。 闲云山庄本无罪,有罪的是人。 陆见微瞧出她的意思,思忖几息,还是选择点破。 “山庄无罪,山庄的弟子亦无罪,但山庄经营需要钱财,钱财从何而来?你提及的已故师姐们,会不会是某人或某些人敛财的工具?这样的山庄,你还待得下去?” 魏柳脸色倏然一白,如果山庄上下的吃穿用度,也有来自师姐们的卖命钱,那她…… 她忍不住干呕一声。 陶杨闻言,只觉一声惊雷劈下,浑身一颤,握剑的手微微发抖,面色青白交加,按捺不住,对着宋闲诘问: “师妹说的都是真的?陆掌柜说的也是真的?你到底有没有这么做?那小竹呢?小竹的死也不是意外吗?” 怎奈宋闲回答不了他,只能躺在地上瞪着双目,出气多进气少。 “小竹又是谁?”阿耐问出所有人的心声。 魏柳看向几近崩溃的陶杨,满眼复杂。 “小时候竹师姐救过陶师兄的命,他们是一起长大的。” 不过竹师姐长得漂亮,天赋却不高,后来在一次任务中出了意外。 “哦,”阿耐又问,“你们山庄的弟子都是孤儿?” “是的,我们都是他捡回来的。” 阿耐状似随意道:“确定真是捡回来的孤儿?随意捡,就能捡到魏姑娘和陶公子这样好看的孩子?山庄其他弟子是不是都挺好看的?” “……” 二人脸色更白,瞳孔骤缩,呼吸都变得沉重急促。 之前没想到这一点,阿耐指出后,越想越是心惊震悚。 如果……他们本来不是孤儿呢? 其余人俱面色震动。 若真是如此,宋闲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他犯下的罪孽实在太深太重了。 “韩使,宋闲的罪状便由玄镜司查明,并公告天下。”陆见微目光掠过其余人,“至于方才的保护费,客栈伙计外,一人一万两。” 她先往高了说,若有人掏不出,再酌情扣减。 但,无人反驳。 命永远比钱重要,方才那般危急的情形,若非陆掌柜以及可能存在的高手,在场绝大多数人都会死得不能再死。 温著之先表态:“陆掌柜,方才形势迫人,你力挽狂澜,定然损耗颇多,温某愿为阿耐、金兄和自己各出二万两。” 陆见微眼睛嗖地一亮,富豪大气! 她笑眯眯道:“你们之前已经出过,一月为期,我保护你们是应该的。” “之前的约定只适用于寻常,方才情势特殊,温某愿另行支付,就当是回报陆掌柜的救命之恩,还请陆掌柜笑纳。阿耐,取钱匣来。” 阿耐应声进屋,几息后捧出木匣,递到陆见微面前。 “陆掌柜,你刚才真英勇,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大善人,阿耐真心佩服你!” 陆见微示意张伯收下。 所以是江南首富呢,不仅大方,说话还好听。 她就喜欢跟这样的人做买卖。 “等等!”金破霄忽然出声,“温兄,先前你帮我垫付,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这次我自己来吧。” “金兄不必客气,”温著之笑道,“你若过意不去,我倒有一事相求。” 金破霄爽快道:“你尽管说!” “若藏宝图破解,可否请商行的弟兄们助我寻得灵药?其余财宝,尽皆分给弟兄们。” 金破霄皱眉:“那怎么行?!灵药是你的,宝藏也是你的,我定会召集兄弟助你去寻宝藏!” 其余人:真是越听越羡慕嫉妒恨。 两人达成意向,陆见微收下六万两银票,心情畅快地踏进厅堂,坐到柜台后,借抽屉遮挡,将银票收回系统,公账上的数值唰唰涨至六万。 真希望这样豪爽大方的首富多来几次! “陆姐姐,”魏柳抹去眼泪,红着眼眶行至柜台前,恳切道,“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等我回去筹到钱,再送过来给你,可以吗?” 陆见微关切道:“回去就能筹到钱?” 魏柳道:“我方才已与陶师兄商量,等师……等他的罪行公告天下,我们便解散闲云山庄,山庄一切财物悉数冻存于钱庄,取其中四万感谢您,待玄镜司查清庄内弟子的身份,若并非孤儿,则从中抽取钱财弥补,若是孤儿,则平均分配,让他们可以自行安家。” 陆见微只是颔首,未作评价。 她没问对方今后有何打算,也没问同门弟子会不会听从他们计划。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没必要干涉。 玄镜司四人则承诺案子结束,就把银钱送来。 奖金和保命费一个不缺。 岳殊在旁忽道:“韩大人,你们为白鹤山庄一案奔波至今,又以身涉险,这钱不能让你们出。白鹤山庄虽然没了,可还有些藏品产业,变卖之后肯定能凑齐。” 少年的神情太过真挚,韩啸风办案多年,纵然心硬如铁,也不免有些动容。 他缓声道:“我们去过白鹤山庄,庄内财宝皆被洗劫一空,应当是被宋闲等人盗取,你可以与张管家列一份清单,若能从闲云山庄库房寻到,便可拿回去。至于我四人的保命费,自由玄镜司承担。” “韩大人……”岳殊面露急色。 陆见微适时打断:“韩使秉公执法,陆某佩服。但你们日夜奔走,为查出真相不惜涉险,我决定给你们打个折,一人五千两,从阿岳账上出,这样,你们既还了我的情,阿岳也还了你们的情,如何?” 一人五千,四人就是两万,加上方才的六万和四万,就是十二万。 还是赚了! 韩啸风冷厉的眉眼镀上温和,他朝陆见微抱拳,再向岳殊拱了拱手。 “韩某在此谢过了。” 江湖客中也并非没有通情达理的人。 此案虽惊险,好在还算顺利。 陆见微:“保命费不用给,奖金可别忘了。” 韩啸风失笑:“陆掌柜放心。” 众人没有回房,齐坐厅堂,等待薛关河的晚饭。 韩啸风用药吊住宋闲的命,让他不至于死,却也治不了他的经脉。 经脉尽断的痛苦,少有人能忍受。 就让他为那些无辜枉死的人赎罪吧。 唯有平芜没有入座。 他最后一个走进,行至陆见微面前,说:“陆掌柜,我身无长物,方才的救命之恩无以回报。” 众人:嚯!还想吃白食? 陆见微眉眼微弯:“你是蓝姑娘的人,自是由蓝姑娘负责。” “谁说奴家要替他交钱了?”蓝铃笑吟吟踏入前院,铃铛随着腰肢摇摆,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是你的人。”陆见微收敛笑意。 蓝铃娇笑:“他之前的确是我的人,可现在不是了。陆掌柜,他若真交不起钱,你不妨收入房中,他生得清秀,人又听话,伺候人也舒服,你不亏的。” 陆见微:“……” 她要的是钱,要个人吃白饭有什么用? 美男到处都是,钱也到处都是吗? 更何况,她才不用别人用过的! “你胡说什么?”薛关河从厨房跑出来,气咻咻道,“掌柜的高洁出尘,怎会与你同流合污?” 蓝铃:? 其余人均忍俊不禁。 陆见微面色微冷:“是你将他带入客栈,也得你交钱带走。” “我没钱。”蓝铃摊开双手,以示自己囊中羞涩。 陆见微彻底冷下脸。 谁想欠债,就是与客栈为敌。 平芜上前一步,垂眸苦涩道:“陆掌柜,您若不嫌弃,我可以在客栈当一辈子伙计。” “客栈不缺伙计了!”薛关河冷哼,“你别想勾引掌柜的!” “对啊,当一辈子伙计就能免一万两?”阿耐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伙计这么金贵?” 金破霄附和:“没错,真要这样,我也可以当伙计,还是倒贴钱的那种。” 众人:“……” 还是岳殊行动力最强,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到陆见微手边。 “掌柜的,方才宋闲那张是毁损的,不能用,我拿真的跟你换。还有这些,都是我这十天赚到的钱,全部给你。” 他说着又陆续掏出数十张银票,全都是蓝铃、柴昆和宋闲贡献的。 蓝铃委屈道:“陆掌柜,你看,奴家的钱都用来付钱看书了。” 陆见微目光犀利:“那你今晚还住客栈?付得起钱?” “……五两还是有的。” 陆见微颔首,只要给钱,一切都好说。 她将岳殊递来的银票推回去,说:“你的钱自己留着,以后用到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学习奇门遁甲,不能只靠书本,还得购买大量的辅助工具练习。 这类工具都不便宜,仅凭白鹤山庄留下的财产,说不定还不够。 岳殊见她神情坚决,只好拾掇回去。 “平芜公子,你拿不出钱,店内也不缺伙计,你可以写张欠条,再出去赚钱,一月一付,如何?”陆见微给他指条明路。 凭他四级武师的修为,工作并不难找,随便寻个镖行走镖,一个月总能挣个几两或几十两,还可以接受其他委托,一趟也能赚不少钱。 再不济,重新找个金主也行。 平芜:“……” “那一万两,我替他出如何?”柴昆大步走进,声音洪亮有力。 众人一脸震惊,黑风堡柴长老竟然好这一口吗?! 就连平芜也不由倒退一步。 柴昆意识到话中歧义,连忙补救:“黑风堡正好缺人手,平芜公子乃四级武师,不知愿不愿意做我黑风堡的门客?” “平芜谢过柴长老。”他抱拳作揖,做出了选择。 柴昆送上一万两,意味深长道:“陆掌柜真是深藏不露,柴某佩服。” “柴长老过誉了。”陆见微收下十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又问,“柴长老今晚宿在客栈?” “自然。” “你与平芜公子共住一间还是?” 柴昆:“……两间。” “诚惠一千文,押金一千文。” 柴昆不得不继续掏钱,只要进入八方客栈,掏钱就是他们的宿命。 其余人围着桌子看热闹。 蓝姑娘的男仆摇身一变,成了黑风堡的门客,实在是有意思。 也不知道柴昆是怎么想的。 陆见微忽然想起一件事,转向冯炎:“我记得,你还欠我钱。” 她提供的特制墨水和纸笔,都是从商城花钱买的,差点就忘了。 “陆掌柜放心,会和奖金一同还你。”韩啸风道,“这些都要走司里的公账,需要向上申请,劳烦你多等一些时日。” 陆见微:“无妨。” 只要愿意还就行。 用过晚饭,陆见微回到三楼房间。 今天收获颇丰,她浑身都是劲儿,一点儿都不想休息,盘腿坐在床上。 吞下的内力太多,她得彻底消化,稳固修为。 一轮明月悬挂夜空,皎洁的光华笼罩整片荒野,主楼的灯笼与月色遥相呼应。 院门上八方客栈的木制匾额朴实无华,却无端让人心生敬畏。 客栈力压六级武者自爆的情景,狠狠震慑住周围的探子,探子们想如实将情报汇报回去,却担心被上面的人叱骂。 非亲眼所见,谁又愿意相信呢? 若说先前的八方客栈只是神秘,那现在的八方客栈得再加一个前缀——非八级不能招惹。 换句话说,它在亲历者的心中已经超然,没人能够招惹得起。 说是非八级不能招惹,然八级武王能有几个?哪个不是闭关隐世的老妖怪? 他们不可能有闲心,也不可能莽撞地得罪一家高深莫测的客栈。 翌日一早,韩啸风四人用完早餐,押着宋闲宋福离开客栈。 魏柳和陶杨也向陆见微辞行,打算回到闲云山庄,处理后续事宜。 客栈恢复平静。 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蓝铃和柴昆的心情相当不错。 藏宝图破解之前,他们都表现得平和悠闲,一旦图被破解,等待江湖的将是腥风血雨。 如此又过了十日,玄镜司派人送来五百两奖金和三百两欠款。 五百两奖金靠的是客栈道具,入了客栈公账,三百两入私账。 闲云山庄派人送来印信,言明可凭印信在望月城天启钱庄兑换四万两银。 天启钱庄是启朝官方钱庄,遍布启朝各地,信誉极有保障。 玄镜司还凭张伯、岳殊罗列的清单,从宋闲的私库里发现大量白鹤山庄的钱财,悉数存于岳殊名下,岳殊可凭身份证明于天启钱庄取得银钱。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出客栈,无法立刻还玄镜司的人情,给陆见微二万两保命费。 陆见微清点客栈公账,九万两在自爆中消耗一空后,又入账十万两。 升级攻击道具还得再等等。 赚钱真难,不是一直都有这样的机会发财的。 客栈声名鹊起后,应该不会再有千里楼、黑风堡这样的冤大头了。 她百无聊赖地视察地图。 方圆五里都是她的个人私产,八千亩土地正等着实现它们的价值。 她拖拽地图,一直划到望月城。望月城内一如既往,光点密密麻麻。 再往北数十里,出了望月城范围。 百来个光点正往望月城北门走去,行动极为迟缓。 是流民。 永州流民跑过来了。 忽然间,一道极为强横的内力直冲云霄,几息后又迅速收敛。 这是六级中阶的修为! “燕兄出关了!”金破霄的笑声传到三楼,“我看燕兄神采奕奕,刀法愈加精湛,定是收获不小,恭喜恭喜啊!” 燕非藏闭了一次关,受益良多,胸腔处溢满喜悦,难得露出笑容。 “多谢金兄。” 他说完,转身面朝主楼,抬首仰望,躬身长揖。 “多谢陆掌柜指点迷津。” 陆见微踏出房间,凭栏而立,俯视院中胡子拉茬的燕非藏,温声道: “你闭关这些天,关河做饭都不习惯。旁人劈的柴都不及你的美观耐烧,你先去洗漱一番,再去后院磨磨刀。” 燕非藏:“……” 其余人:“……” 第35章 ◎唯一赢家,凉王墓◎ 藏宝图一天不破解, 客栈外的探子一天不离开。 有些不属于任何势力,纯粹来看热闹的江湖客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据说线索都传出去好几天了,都没人能破解得了?” “要真那么简单, 白鹤山庄肯定早就拿到宝藏了, 还用等到现在?” “也是, 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我倒是希望破解不出来, 要不然后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反正不能理解,那些大势力都这么有钱了,赎人的时候十万两都能拿出手, 何必在意一个宝藏?” “谁会嫌钱多?更何况, 一个宝藏不知能抵多少个十万。” “你们都不好奇宋闲是怎么知晓藏宝图的吗?” “玄镜司出了布告, 有主谋写信指使他。” “写信的是谁?” “还没查出来。” “玄镜司果然废物。” “我更好奇吕曹二人是怎么知道的, 据说一开始消息就是他们传扬出去的。” “他们已经被玄镜司抓了,说是无意间听到的,查到岳少庄主的踪迹,便想着夺取藏宝图,谁料被陆掌柜赶出去了。” “反正宝藏不是千里楼就是黑风堡的,跟你我无缘。还不如想想其他事, 永州的流民过来了,就在望月城外。” “关老子屁事。” “他们现在在北城外,要是官府不管,说不定要南下,客栈可是在南城外。” “嘶,客栈的院墙可比不上城墙。” “你在担心什么?客栈连自爆都能化解, 区区流民算什么?” “倒也是。” 客栈内, 众人也知悉流民消息。 岳殊自己尝过流离的苦, 同情道:“要不然我把钱庄里的钱换成粮食,分给那些人吧。” “官府不会不管,就算不管,我爹知道了,肯定会施粥,不会饿死他们的。”薛关河安慰他。 阿耐推着温著之过来。 “陆掌柜,温某有事相求。” 陆见微不怕他求,就怕他不求。 “温公子请说。” “我打算与阿耐去一趟望月城,在城内购买粮食,给流民施粥。” 陆见微惊讶:“这个时候去?你不担心半路被人……” 他手握藏宝图线索,外头不知多少人正虎视眈眈。 “若有燕兄相护,应无人敢欺。”温著之直言道,“所以我想请燕兄同我一起,我可以支付佣金,耽误了劈柴,我也愿意补偿。” 陆见微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就喜欢这样的金钱交易。 现在客栈道具的等级已经高于燕非藏,她也没必要让燕非藏死守在这里,出去走个镖,赚点外快也挺好。 “温兄心善,外头流民有福了。”金破霄闻声走来。 “哪是什么心善,”温著之摇首失笑,“只是想着积德行善或许会有福报,能保佑我早日寻到解药。” 他说得坦荡,众人也不觉得他虚伪。 凡事论迹不论心。 陆见微笑眯眯道:“温公子定会有福报的。不过,此事可以由阿耐去办,何需你亲自去?” “借陆掌柜吉言。”温著之笑了笑, “阿耐年轻,我担心他做事不够周全。” 薛关河道:“这有何难?我写封信给我爹,让我爹帮阿耐一起买粮施粥,城中米铺多少会给我爹一些面子,价钱不会要得太高。温公子,你就在客栈等着吧。” “这……” “我看薛小兄弟说得有理。”金破霄劝道,“温兄,就让燕兄陪着阿耐一起,再找薛家伯父帮个忙,你就别出去了。” 温著之略作思忖,抱拳道:“薛兄,温某谢过了。” “你可别叫我‘薛兄’,”薛关河不好意思摆摆手,“直接叫我‘关河’就行,我现在就去写信。” 燕非藏:“……” 好像没人问过他的意思? 不消片刻,薛关河拿出信,阿耐和燕非藏便驾着客栈的驴车前往望月城。 ——温著之的马车过于豪奢,运粮施粥不方便。 客栈外的探子瞧见有人出来,打听了下,得知是温著之让仆从买粮施粥,便没在意。 温著之江南首富的名号很响亮,他除了寻药,还有个为人熟知的习惯,就是做慈善。 每次听闻某地出了灾情,他都会捐出大笔银钱支援,他还建了不少慈幼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 在普通百姓眼里,他是大善人,在江湖客眼里,他就是钱多了没地儿花。 这次永州地动,若非他身在客栈,忙于宝藏之事,估计早就捐款捐粮了。 如今灾民流落至望月城,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没有人怀疑。 就算有人想打阿耐的主意,也会因为忌惮燕非藏踟蹰不前。 如此,又过了五日。 阿耐和燕非藏每天都跑一趟望月城,往返间,众人都习惯了。 就在第六日,用过早膳后,众人一如既往地回房练功,温著之忽然提出要一同前往望月城,并邀请金破霄一起。 蓝铃和柴昆迅速意识到不对,于院门前拦下四人。 “温公子,你是不是已经破解了藏宝图?”蓝铃把玩着腕上的铃铛,笑语盈盈,“不妨带奴家一同前去如何?” 柴昆也道:“温贤弟,你坐拥无数家产,想必对财宝并不在意,你想要的无非是宝藏里的灵药,不若我们一同前去,灵药归你,其余财宝咱们再行分配?” “不要脸!”阿耐直接开怼,“谁是你贤弟?咱们有交情吗?也不看看自己年纪多大了,哼!” 燕非藏横刀而立,挡在温著之身前,态度很明显。 “柴长老,蓝姑娘,你们这是干什么?”金破霄无语道,“城外流民又变多了,我们只是去帮忙施粥。” “金少东,柴某也帮你们一起施粥,如何?”柴昆捋须道,“都说做善事能得福报,我也想试试。” “你这算哪门子善事?米粮是你买的?粥是你熬的?秩序是你维持的?”阿耐吵架就没怕过谁,“我看你们黑风堡的脸皮一个比一个厚,叫什么黑风堡,直接改名没脸堡多好。” 柴昆:“……” “温公子,反正奴家是跟定你了。”蓝铃娇笑着抛了一个媚眼。 温著之眼睫轻垂,思忖片刻,慢条斯理道:“既如此,二位不妨与温某做个交易。” “你当真破解了?”柴昆目露惊讶,随后反应过来,“你想做什么交易?” 蓝铃收敛笑意:“温著之,即便你找到宝藏位置,就凭你和金刀商行,又能得到多少?恐怕半路上就会被人暗杀了。你本来就守不住宝藏,还不如乖乖说出来,我可以看在你这张脸的份上,找到灵药卖给你。” 温著之调转轮椅,缓缓驶向厅门,抬眸看向柜台后瞧热闹的女子。 “陆掌柜,要不要做笔生意?” 陆见微饶有兴致道:“说说看。” “我告诉你宝藏的具体位置,以及宝藏内部的机关图,你若寻到灵药,灵药归我,其余财宝都归你,如何?” 这个交易太诱人了,蓝铃和柴昆不用思考就想答应。 为什么这样的生意不与他们做呢! 陆见微单手托腮,发上的步摇坠在鬓边,晃动间反射出金色的光晕,映在她白皙细腻的脸侧,眉眼愈发清丽灵动。 “温公子,我对宝藏不感兴趣。” 她是爱财,可有自知之明。 在别人眼里,她实力高绝,背后有强大势力,温著之选择与她交易,是明智之举。 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没有师门,孤身一人,就算知道宝藏在哪也不可能去取。 周围群狼环伺,她要真答应了,等待她的只有无休无止的暗杀。 温著之似乎并不意外,又道:“换一笔生意。我打算在客栈长住,你护我周全,依旧是一月一万两。” 之前的一月期限已经结束,他得续约。 陆见微颔首笑道:“好说。” “温著之,你什么意思?”柴昆皱眉,“你是准备永远躲在客栈里不开口?你不想要灵药了?” 蓝铃也道:“你想跟我们耗?你断定我们没法破解?真是笑话。” 温著之没有理会,吩咐阿耐:“回房。” 他走得干脆,蓝铃和柴昆还没来得及威胁,就只看到通铺紧闭的房门。 最终的赢家只有陆见微——再次赚到一万两。 又是五日过去,温著之每日悠闲看书,喝茶下棋,似乎对灵药的渴求没有那么紧迫,阿耐和燕非藏依旧每天去城外施粥。 蓝铃和柴昆却是等不及了。 他们各自收到消息,楼里和堡中的能人异士一直毫无头绪,无法从《将作集注》的抄录本中获得线索。 “你当真相信温著之破解了藏宝图?”柴昆找上蓝铃。 他们彼此是竞争对手,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可以是合作伙伴。 蓝铃手指卷着腰间的纱带,眉尾上挑,哼笑道:“他精通奇门遁甲,说不定真能看懂。不过一个残废,若非身在八方客栈,我们至于这般被动?” “不如,我们试探试探他?” “行。” 院子里,温著之正耐心教导岳殊,两个不速之客走过来,打断他们。 “温公子,既然陆掌柜对宝藏不感兴趣,你不妨与我们做这个生意。” 温著之头也没抬,“你们没有诚意,我不做。” “并非没有诚意。”柴昆好声好气解释,“如今没有一个人解开谜底,你突然说已经破解,我们有些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温著之缓声道:“既不信任我,又何必与我做生意?” “温公子,你之前与陆掌柜做交易,既提到了宝藏位置,也提及什么机关图,想必机关图同样重要,或许,我们可以先做第一笔生意,等互相信任后,再谈第二笔,怎么样?”柴昆诚恳提议。 温著之抬眸笑看他一眼,毫不拖泥带水。 “一人十万两,我告诉你们宝藏的位置。” 二人:“……” 这他娘的跟陆掌柜一样黑啊! “你们还嫌多?”岳殊在旁鄙夷,“宝藏里可是有无数金银财宝,要多少十万没有?千里楼和黑风堡已经穷成这样了?连十万都出不起。” 蓝铃笑如银铃:“岳少庄主说笑了,我可不是嫌钱多,而是对未知的担忧。倘若那个地方没有宝藏,我不是亏大了?温公子有陆掌柜保护,我到时候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是极是极。”柴昆附和。 温著之:“你们想如何?” “你告诉我们位置,到时候找到宝藏,灵药归你,剩余财物分你一成,不需你出人出力,你只需在此等候。” “……” 场面一度很安静。 陆见微在柜台后看书,跟系统吐槽:“小客,你看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黑。美其名曰不出人不出力,到时候拿到多少宝藏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他们说宝藏不过一万两,只分给温首富一千两,谁又敢反驳呢?” “可能是近墨者黑的缘故吧。”小客感慨。 陆见微眯起眼:“你在内涵我?” 小客:“你自己对号入座,与我无关。” 院中三人再次不欢而散。 不多时,阿耐和燕非藏施粥回来,匆匆喝下一碗水,找上薛关河。 “今天见到你爹,你爹心情不太好,我问了,他说最近城里不安宁,接连死了好几个人,都是被人毒死的,官府查出不是寻常的毒,已经报给玄镜司了。” 薛关河大惊:“死的都是谁啊?我家里没事吧?” “你家没事,死的几个不是什么大人物,我没记住。” 薛关河心脏砰砰跳,面色发白道:“希望玄镜司早日查清案子。” “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牛小喜跟着他爹进城赶集,也中了毒。”岳殊突然开口。 众人:“……” “什么牛小喜?”燕非藏问。 阿耐:“你那时候在闭关,啥也不知道。是一个中了‘群芳妒’的小孩,他爹求到客栈,陆掌柜救了他。” 燕非藏震惊,他闭关的时候,客栈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从月不是早就死了吗?怎么还会出现‘群芳妒’?” 林从月就是制出“群芳妒”的人,她下毒杀害天下负心汉,引起江湖众怒,被人追杀围攻,自戕身亡。 “群芳妒”就此绝迹于江湖。 当然,在她死后一两年内,江湖上偶尔也会出现“群芳妒”害人事件,但都被神医谷解决。 众人一致猜测,是有人在林从月活着的时候,从她手里买了毒。 后来,“群芳妒”就再没出现过。 燕非藏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家中有位族兄中过这毒,重金求到神医谷,这才捡回一条命。 “这次死的不是江湖客,只是寻常百姓,估计没人会在意,只看玄镜司能不能破案了。”阿耐漫不经心说道。 薛关河忧心忡忡:“我还是不放心,城里藏着这么一个下毒的恶人,我担心家里。” “你不会解毒,武功也不高,回去也没用。”阿耐直言,“之前伤了牛小喜的可是五级武师。” “五级?”燕非藏皱眉,“寻常小孩受五级武师一击,焉有活命的机会?” 陆见微:“对方未出全力,或者说,刚开始就被打断了。” 她吸收过那股内力,等级的确是五级,但力道稍有残缺,否则牛小喜等不到救治就会魂归西天。 “原来如此。” 陆见微转向薛关河:“你若担心家里受无妄之灾,我可以配些‘群芳妒’的解药,明日让燕非藏带过去。不过死者中的并不一定是‘群芳妒’。” 薛关河大喜。 “多谢掌柜的!解药多少钱,我给家里人都买上。” “就按十两一份。”陆见微不跟他客气,“你家里多少口人?” 薛关河:“上下二十人,哦,再加上酒楼掌柜、伙计、厨子十人,共三十人。我写信给我爹,让他准备三百两。燕大侠,麻烦你帮忙带回来。” 燕非藏突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陆掌柜,你为何会有解药?真的只卖十两?” 不是说只有神医谷手握药方吗?而且一份解药才十两! 当初他族兄求药花了千金! 他不擅于隐藏心思,心里有什么疑惑脸上写得一清二楚。 陆见微心里咯噔,她是不是卖得太便宜了? 可制作解药的药材本就不是太贵,且十两对寻常农户而言,已经是一大笔钱了。 “不知神医谷卖多少钱?” 燕非藏觑她脸色,下意识退后一步。 “千金。” 陆见微:“……” 千金!不是千两银! 当大夫这么赚钱的吗?还是那些江湖客的钱特别特别好赚? 也对,不好赚的话,黑风堡怎么可能动辄拿出十万多两? 草率了,真的草率了! 她强行稳住心态,语气平和,眼里却泛着寒光。 “神医谷可真黑心。” 温著之轻笑一声:“如八方客栈这般物美价廉之地,江湖上可不多见。” 众人:??? 神医谷是黑,但八方客栈也算不得物美价廉吧? 陆见微觉得这话中听,胸口的闷痛稍减,并决定以后要放心大胆地要价。 她还是太善良了,要向神医谷虚心学习。 “温公子是个明白人。”她微微一笑,“以后想做什么生意,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会给你合适的价钱。” 温著之笑意更浓,“好说。” 夜幕降临,众人吃完晚餐各自回房。 阿耐点了安神香,嘀咕道:“公子,咱们现在被他们拦在客栈,耽误了寻药,你要多受几天罪。” 因毒素侵扰,温著之经常无法安眠。 “无妨。”他解开袍带,双臂用力撑到床上,挪动双腿,笔直躺下,“即便出了客栈,也无法安稳寻药。” 阿耐气道:“他们真不要脸!” “夜深了,你也去洗漱休息。”温著之合上双目,“留一盏灯。” 阿耐应声照做,离开房间。 微弱的烛光透过床帘,温著之睁开眼,从袖中取出两张字条。 字迹不同,内容却如一人所写:十万两银,买位置与机关图,两成财宝和灵药归你。你若答应,晚上留灯。 蓝铃和柴昆表面合谋堵他,却又私下传递纸条,都想成为第一个掘宝人。 掌心浮出内力,两张字条化为齑粉。 灯点了一夜,未到早上便已燃尽。 吃完早饭,蓝铃和柴昆各自回房,与平时一样打坐练功。 阿耐和燕非藏照旧去望月城。 到了城内,阿耐说:“燕大侠,买粮快没钱了,我再去钱庄取些钱。” 燕非藏点头:“我去薛家送信和药。” 二人在路口分开,各奔东西。 阿耐到了钱庄,掏出两枚信物,交给钱庄掌柜。 “一共二十万两,全部存入南州温氏。” 一枚代表千里楼,一枚代表黑风堡,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才能拿出来的印信。 钱庄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划出二十万,存入温著之的账上。 转眼到了午时,薛关河做好午饭,叫岳殊去楼上喊人。 岳殊应声上楼,被陆见微叫住。 “不用,他们已经走了。” 用完早膳,蓝、柴二人就悄无声息离开客栈。 他们与温著之的私下交易,陆见微看得一清二楚。 岳殊呆了呆,问:“平芜公子也走了?” 陆见微颔首。 先离开的是蓝铃,她是六级武师,又身怀绝技,轻而易举避开众人耳目,只是逃不过客栈系统的监视。 柴昆随后就带着平芜离开。 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已经得到藏宝图,各自都以为能瞒天过海。 “他们已经破解了藏宝图?”岳殊好奇。 陆见微挑眉:“也许吧。” 她暂时猜不透温著之要做什么,但可以肯定,宝藏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得到。 金破霄大步进来,皱眉道:“难道真被他们抢先一步?温兄的药怎么办?” “金兄,”温著之入了厅堂,惭愧直言,“实不相瞒,昨日他们私下找我买图,我只好卖予他们,他们答应寻到灵药会给我,还给我两成财宝。我想了想,也不亏。只是劳烦你平白走这一趟。若真有宝藏,那两成我送予金兄。” 金破霄大手一挥:“这有什么?我知你难处,他们二人强迫你卖图,你如何能拒绝?你若不同意,一旦离开客栈,他们必定会报复,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客栈。你这样做是对的。” “有金兄为友,是我之幸。” “哈哈哈哈,”金破霄拍拍他的肩,促狭道,“那你告诉我卖了多少钱,让我也乐呵乐呵。” 温著之笑道:“一人十万。” “这不是欺负人吗?”金破霄不满,“那两人确实不要脸。” 陆见微:…… 十万很少吗? 算了,一个是江南首富,一个是商行少东,十万确实不放在眼里。 蓝铃、柴昆离开的事情没瞒多久,两天后便尽人皆知。 有消息传来,宝藏在凉州,正是前朝凉王的陪葬品! 岳殊好奇问:“温公子,宝藏真在凉州凉王墓里?” “书中提及的宝藏,的确是凉王墓。”温著之颔首道,“藏宝图里还有其他信息,与你的先祖有关,我并未告诉他们。” 岳殊会意,惊讶道:“你愿意告诉我?” “我也想知道。”薛关河凑过来,“可以吗?” 燕非藏果断放下柴,不劈了。 其余人都围拢过来,好奇岳家先祖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见微没动,依旧坐在柜台后。 只要在客栈内,离得再远,她都能听清楚。 “《将作集注》是你先祖所著,他用了复杂的密语,将与凉王墓相关的事情藏在书里。”温著之嗓音温和清朗,如松涛般平和悠远,“岳氏一族,曾是前朝最为顶尖的将作世家,极擅机关之术。凉王穷奢极欲,在灭国之前,大肆劫掠财物,又秘密吩咐工匠打造最为坚固的墓室,你的先祖不幸被选中。” “我怎么从没听过?”岳殊愕然道,“族谱上也没有这些。” 温著之:“墓室建造结束,凉王为免机关泄露,下令活埋所有匠人,你先祖的族人全部惨死于墓室,唯有他侥幸逃出,自此隐姓埋名。” “既然要隐姓埋名,为何不改姓?”薛关河不解。 “他逃出后,天下大乱,前朝被灭,知晓此事的人悉数死于战乱,他不忍抛去姓氏,便前往江州,隐瞒一身本领,当个闲散的江湖客。” “所以族谱是他重新写的?不允许学习将作之道的族规也是他定下的?”岳殊心中震动不已。 除他先祖,岳氏其余族人尽数活埋于墓室,何其惨烈。 薛关河大骂:“那凉王也太丧心病狂了!有这样的宗室,前朝活该被灭!” 燕非藏问:“既然此事已无人知晓,闲云山庄背后势力又是如何得知的?” “凉王是前朝皇室中人,他的生平属于皇家秘辛,很有可能会被记载下来。” 金破霄家中商行遍布天下,知晓不少密事,“而能接触到这类秘辛的,除了如今的宗室,还有记录皇史的官员。” 众人:“……” 没想到一个白鹤山庄灭门案,竟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岳殊郁愤难言。 害死族人的是前朝凉王,引出藏宝图、致白鹤山庄灭门的,可能是当朝官员抑或是宗室。 白鹤山庄从未涉及朝堂,却无端遭此劫难。 张伯伸手拍拍他的肩。 “咱们也算弄清楚了缘由,后续之事,自有玄镜司追查。” “嗯。”岳殊低着脑袋,吸了吸鼻子。 宝藏消息传扬后,客栈外的探子悉数离去,全部奔赴凉州。 客栈彻底恢复平静。 岳殊终于得到出门的许可,去了望月城钱庄,取出二万两交给陆见微。 客栈公账如今已有十三万,其中一万是温著之贡献的保命费。 如此又过了半月,天气愈加寒凉。 陆见微披上鹤氅,坐在房间里练习针灸。人体模型呈现头痛之症,她需要用针灸之术解除症状。 她的手极稳,针尖刺入发间,指腹轻捻,“病人”脸上的痛色稍减,再过片刻便可—— “砰!” 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有人狼狈摔入前院,嘶声高喊。 “温著之,你害我!” 第36章 ◎宝藏的归宿,雪天古董羹◎ 针是不能继续扎了。 陆见微将人体模型收回系统背包, 推门而出,站在栏杆处往下看。 蓝铃左手捂着右臂,鲜血从指缝汩汩而出,艳丽的面容惨白一片, 整个人狼狈不堪, 不复往日光鲜。 另有两人追至院门外, 却迟迟不敢入内。 是黑厚黑重两兄弟。 这倒是稀奇, 黑风堡和千里楼干起来了。 黑氏兄弟在客栈踩过坑,心里留下浓重阴影,一时不敢上前, 只在院外叫喊。 “妖女, 你害了柴长老, 有种出来决一死战, 躲在里面算什么本事!” 蓝铃擦了擦嘴角的血,哼笑道:“我说过多少遍了,柴昆不是我杀的,你们追我一路,简直蠢得没边!” 她抬头看向陆见微,娇声娇气道:“陆掌柜, 奴家被那两只蠢熊伤了,他们又不听解释,非要致奴家于死地,能不能救救奴家?” 陆见微笑道:“只要付得起钱,一切好说。” “此乃我千里楼的信物,凭此可到各地钱庄换取十万两。”蓝铃挣扎起身, 从腰间取出一枚精致的玉牌, 扔向三楼。 陆见微暗暗挑眉, 在千里楼当长老这么赚钱的? 她伸手接住,吩咐楼下:“关河,扶蓝姑娘入内。” 客栈其余人惊异不已。 柴昆死了?黑风堡认为是蓝铃杀的?平芜呢? “陆掌柜,你别听那妖女胡扯,她杀了柴长老,消息已传遍江湖,此事是我黑风堡占了理,千里楼都不管她了,那信物已成了死物!”黑厚在院外大喊。 陆见微手一顿,俯视蓝铃:“是吗?” “放屁!”蓝铃气得口不择言,已顾不得形象,“我在凉州连柴昆的面都没见到,怎么可能杀了他?你们蠢成这样,我看黑风堡以后落到你手上,祖宗基业都要败光!” “柴长老是被极细的丝线割去了头颅,江湖上等级与他相当,擅长丝线杀人的,除了你还有谁?!” “笑话,难道有人死于朴刀,就是你杀的?” 黑重道:“你故意命男仆接近柴长老,再趁机合力杀了他,他死前全无挣扎,定是被催眠了,你真以为我们查不出来?” 陆见微闻言插了一句:“蓝姑娘,你与平芜在客栈确实合作催眠过,此事当真是你所为?” “不是!”蓝铃气得要吐血,“平芜分明是柴昆自己要去的,他无非是想借平芜之口挖出千里楼的情报,呵呵,真是痴心妄想。我早知那平芜不简单,那日借宋闲自爆扔下他,谁知柴昆那蠢货反要了去,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妖女尔敢!”黑重怒道,“你信口雌黄,杀了柴长老又污蔑他,你该死!” “我再问一个问题,”陆见微神色微敛,“千里楼当真不管你了?” 蓝铃摇首道:“他们这么说,无非是想骗你不要赚我的钱,陆掌柜这般冰雪聪明,怎会相信他们的鬼话?若楼内长老稍稍出了事,千里楼就直接放弃,日后还有谁愿意卖命?” “有道理。”陆见微唤来燕非藏,抛下信物,“你去一趟望月城,兑换十万两。” 燕非藏:“……” 行吧,掌柜最大。 “陆掌柜,她杀了柴长老,此仇我黑风堡不能不报啊!”黑厚满心不甘。 陆见微轻笑:“并非不让你们报仇,只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打打杀杀,更见不得血腥。此事尚有疑点,你们与其在这死缠烂打,不如先去找到平芜,至少他也算个证人。” “他们这些蠢货若能找到,何必逮着我不放?”蓝铃讽刺道,“说是为柴昆报仇,其实不过是找不到凶手,随便找个人顶罪,好全了黑风堡的面子罢。” 黑氏兄弟:“……” 二人不敢得罪陆见微,只好暂时放弃,派人守住客栈周围,不给蓝铃逃脱的机会。 蓝铃见他们不敢入内,心下稍安。 等陆见微下楼,仿佛有了主心骨,不由细眉微蹙,我见犹怜。 “陆掌柜,幸好有你护我。” 陆见微:“咱俩就是单纯的金钱关系,谈感情伤钱,你不必如此。” 蓝铃:“……” 她可怜兮兮道:“我受了伤,想跟你求些药,可否?” 陆见微打量她的伤势。 右臂被利器划开一条口子,除此之外,不见其余外伤,有无内伤外表看不出来,需要把脉。 这不就是现成的病例吗? 陆见微坐到她对面,柔声开口:“你若信得过我,不妨让我诊个脉,再对症下药。” “奴家自然是信得过你的。”蓝铃伸出手腕,“你连‘群芳妒’都能解,我这点小伤,倒是配不上了。” 陆见微没接话,探手过去,凝神搭脉。 黑家兄弟等级不赖,蓝铃一对二,受了些内伤,需要喝药静养几日。 她收回手,正色道:“每日服用三次药,药我会让厨房煎好,你若不信我,也可自己煎药。” “信,奴家信得过陆掌柜。”蓝铃忙道。 她阅人无数,自然相信陆见微的品性。 除了爱财,其余无可指摘。 陆见微想吩咐人去取药,又思及岳殊他们不认得药材,遂叫来阿耐。 “陆掌柜,不是我不想帮您,”阿耐气鼓鼓道,“只是她一进院子就说公子害了她,我可不想给仇人抓药。” 陆见微当然记得这事儿。 不仅仅是她,薛关河他们都记着。 众人目光灼灼,等待蓝铃说出她的故事。 蓝铃美目一瞪:“你家公子本就害了我!我出十万两买了宝藏位置和机关图,谁知竟是一座空墓!” 这些人知道她闯过重重机关后,见到墓室空无一物的憋屈与愤懑吗? 更别提她一出墓室,就被黑家兄弟追杀的辛酸事。 岳殊惊奇道:“墓室真的什么也没有?” “也不是。”蓝铃恨恨道,“是我去迟了,墓室里有很多箱子留下的灰尘印记,也有搬运留下的痕迹,财宝一定被人提前搬走了!”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众人:确实让人同情。 阿耐冷哼:“那与我家公子有什么关系?我家公子又不知道有人提前搬走。你要是早几天跟公子做交易,说不定财宝已经是你的了,谁让你之前犹豫不定。” “你——” “你还算幸运,”阿耐可不饶她,“柴长老可是连命都丢了。” “……” “我家公子提供的位置和机关图都不是假的吧?你怎么能说是公子害了你?你这样是非不分的蠢人,我才不给你抓药!” 蓝铃本就郁闷至极,被他话语一激,胸口闷痛瞬间化为一口血,喷涌而出。 晕倒前,她还费力翻了个白眼。 阿耐猛地退后:“这可不关我事!” “自然关你的事。”陆见微笑道,“若非你气她,她这口淤血还吐不出来。” 阿耐拍拍胸脯:“那就好,我可不想害死人。” “我知你嘴硬心软,不如就替我抓了药,交给关河去熬便可。” 阿耐拧着眉毛应了。 “罢了,就当我气晕她欠她的。” 与此同时,朝廷突然布告,消息迅速传开,引起江湖一片哗然。 蓝铃喝了药醒来,听到消息,只觉脑袋又开始晕了。 “你说什么?宝藏是被凉州军搬走的?玄镜司审问宋闲得到藏宝图的线索,破解了凉王墓的机关图?朝廷打算用这批财宝救济永州灾民?” 陆见微颔首:“朝廷怜惜岳氏一族,还给了阿岳一方玉牌,凭此信物,可以在天启钱庄换取钱财,十万封顶。” 十万已经够多了,重建永州,赈济永州灾民,需要耗费无数钱财。 凉王从民间攫取搜刮的财宝,能够返还于民,也算是最好的归宿。 蓝铃:“……” 所以她这段时间勾心斗角、忙里忙外是为了什么? 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玄镜司竟也有能人破解了藏宝图。”她哂然笑道,“要是我能早点同意温著之的交易,宝藏是不是就不会被朝廷发现?” 陆见微:倒也不一定。 幕后主使尚未查出,但白鹤山庄案已告一段落。宝藏不复存在,江湖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黑风堡和蓝铃的仇怨尚未消除。 蓝铃休养几日,内伤痊愈,胳臂也结了痂。 她是爱美之人,手臂留了这么长的疤痕,自是对黑家兄弟生了怨恨。 陆见微的日子倒是过得潇洒滋润。 燕非藏那日果真带回十万两,被她悉数收入客栈公账。 如今账户余额二十三万两。 陆见微没急着升级攻击道具。 黑风堡和蓝铃的事情未了,她得留份保险。 楼下几人正在讨论此事。 岳殊遗憾道:“可惜朝廷没提及灵药,要不然我就恳求朝廷,用玉牌换取灵药,送给温公子。” “就算有可解百毒的灵药,朝廷也不会给的。”阿耐叹息,“是人都惜命,有了灵药便有了第二条命。” 陆见微听了此话,心里的猜测越发明朗。 世上存在巧合,但巧合多了,便是人为。 消息一开始是吕曹二人传出的,但他们也只是在夜游闲云山庄时听到宋闲与人密谈,知道有藏宝图的存在。 宝藏里到底有什么,他们无从得知,在看到宝藏之前,也不可能有人清楚。 但江湖传言却提及灵药。 看似是为了夸大宝藏引更多人关注,仔细一想,倒像是为了提供一个借口。 温首富寻药的大名众所周知,听到灵药的消息,不可能不来。 从动机上来说,温著之故意放出“灵药”消息比吕曹二人为了博人眼球更合乎逻辑。 当初系统在评判其等级时摇摆不定,陆见微就已经留了个心眼。 宝藏被朝廷提前搬空,更是一个强有力的佐证。 表面上看,的确是蓝铃和柴昆的犹豫不定耽误了寻宝时间,可玄镜司恰好能审问出抄录本,恰好能有人破解藏宝图,实在太过巧合。 在此之前,阿耐时常跑去望月城施粥,这就给了他向外传递消息的绝佳机会。 所以从头到尾,宝藏中有灵药就是一个幌子。 它只是某人用来介入案件的借口。 当然,以上只是陆见微的推理,温著之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也不在意。 只要给钱爽快,管他是什么人呢。 至于别人为何没有怀疑,大抵是温家主仆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一个弱不禁风的残废,一个刻薄咋呼的小仆,前者钱多短命鬼,后者说话招人烦,谁又会真正在意? 且旁人并不知晓温著之的等级波动,没有联想的契机。 她下了楼,行至厅门外的走廊。 天色如铅,暗沉沉的云聚拢在一起,压低了天穹。 寒风卷着沙土,在院墙外呼啸肆虐。 “小客,是不是要下雪了?” “我又不是天气预报。” “哦,那是我高估你了。”陆见微拢了拢鹤氅,压实领口,漫不经心道。 小客:就很气。 “陆掌柜。”蓝铃依旧穿着轻薄的纱衣,身姿婀娜地靠近,伸出细腻白皙的手臂,苦恼道,“奴家这儿留了疤,有没有药可以去掉啊?” 陆见微挑眉:“这种药很贵,你身上还有钱?” 蓝铃:“我十万都给你了,你就从里面扣嘛。温公子一个月一万两,我这十万总能抵上十个月吧?” “也行。”陆见微点头。 正好趁机试试能不能调制出祛疤药膏。 蓝铃娇笑着搀住她,“还是陆掌柜待奴家好,不像那些臭男人,要么别有用心,要么蠢笨如猪。” “并没有。”陆见微抽出手臂,退离一步,“我只是看上了你的钱。” 蓝铃忍俊不禁。 “还是陆掌柜坦荡,跟外面的伪君子一点也不一样。” 陆见微:“……” “你有内力护体,为何还要穿这么多?”蓝铃好奇拽拽她的大氅,“不嫌累赘?” 陆见微笑了笑:“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衣裳,每一季的衣裳可以做成不一样的款式,这样我每天就可以换一套新的穿,若是下雪,自然是这样的鹤氅与雪天更配。” 她其实也在告诫自己,就算拥有了绝顶的武功,也不要忘了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生活。 不能迷失在这里,忘了回家的路。 蓝铃闻言,若有所思。 雪景与美人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她转头去瞧陆见微。 鹤氅白色为底,衣袂处绣几支朱红腊梅,领圈笼着一层洁白绒毛,托着女子昳丽的面容,高洁而端雅。 确实好看。 蓝铃不禁扬起唇角。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宁静了。 自从踏上习武这条路,她所面对的,不是生死瞬间就是勾心斗角。 适时,一片洁白的雪花飘然而至,落在陆见微伸出的掌心上,很快化为水迹。 蓝铃笑着往她身旁一缩。 “下雪了,好冷啊,陆掌柜,能不能借套冬衣避寒?” 陆见微伸出手。 “好吧好吧,我买,从十万两里面扣。”蓝铃故意搓了搓手臂,一副很冷的样子。 她的个子没陆见微高,身形丰满婀娜,陆见微目测她的尺寸,从商城里买了一套红色冬装,放入三楼衣柜。 衣裳做工精美,纹绣繁复,赤红的颜色绚丽如火。 蓝铃见之欣喜,连忙换上。 她皮肤白,本就喜爱着红装,但她的衣服大多轻薄,不像冬装这般质地厚重,将全身包裹在内,只留明媚娇艳的脸在外头,衬着这般亮眼的色泽,真是人比花娇。 “太好看了!”蓝铃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站在镜子前不断摆弄。 陆见微:“……” 铜镜不大,很难照出整体效果,也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好看的。 蓝铃穿着新衣服下楼显摆,可惜客栈内的男性要么太老,要么太小,中间几个又极为木讷,根本没人关注。 “都是呆子!”她翻了个白眼,坐到板凳上,看院中金破霄、燕非藏两人练刀。 大雪纷飞,刀光寒冽森然。 阿耐忽然跑进来,问:“陆掌柜,公子的房间里能不能添个炭盆?” “温公子受寒了?”陆见微自从能给人看诊,有些爱上这样的感觉,老想着给人诊脉。 阿耐:“……还没,不过公子有些轻咳,继续下去怕是受不住。” “行。”陆见微唤来岳殊,“去库房给温公子拿个炭盆,哦,他要什么样的炭?” “自然是银丝炭。” “阿岳,炭盆应该放在仓库东南角,靠里面,你进去找找,炭放在一起。” 岳殊应了声,跑去地下仓库。 “陆掌柜,你这仓库真像个百宝箱,怎么什么都有?”蓝铃貌似不经意地调侃。 陆见微神色不变:“开店嘛,总得未雨绸缪,想客人所想,思客人所思,客人的需求一定要及时满足,要不然怎么赚钱?” 众人:“……” 您还想怎么赚钱?一个月几十万两还不够吗? 不消片刻,岳殊取出炭盆和炭,同阿耐一起送去通铺房间。 “公子,突然下雪,咱们又得耽搁几天。”阿耐燃起炭盆,小声嘀咕。 大雪封路,不好走啊。 岳殊惊讶:“你们要走?” “对啊,”阿耐放下火钳,“宝藏都被人取走了,还留在这干嘛?丰州靠北,冬日苦寒,我们本打算回南州,谁料被大雪困住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 岳殊有些不舍,“我觉得这儿挺好的,下的雪比南边大,我从小在江州长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等雪厚了,咱们还可以一起堆雪狮子。” “反正我和公子暂时走不了,那就一起堆雪狮子吧。”阿耐笑着应下。 临近午时,薛关河练过功,出了房间问陆见微:“掌柜的,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陆见微想了想,大雪天吃火锅,绝配。 “古董羹如何?” 启朝也有火锅的吃法,叫古董羹,因食物投入沸水时发出“咕咚”声而得名。 这里的食材很丰富,一些在她那个世界迟迟才传入的吃食,比如土豆、红薯、辣椒、西红柿等,全都已经盛行餐桌。 就是烹饪手法稍稍单调了些。 不过,在她的提点下,薛关河改良和创新了许多菜色,厨艺越发精湛。 “雪天用热羹,好哎!”薛关河举双手赞同,“我这就去准备。” 张伯:“我也去。” “还有我!”岳殊不甘落后。 阿耐傲娇道:“我也帮你们一把,省得你们手脚慢,耽误了我给公子做饭。” “阿耐,我做个清汤的,里头加些药材,不如叫温公子与我们一起吃,吃古董羹,人多才热闹嘛!”薛关河劝道。 岳殊狠狠点头:“是啊是啊,阿耐哥,我看温公子每日都一个人用餐,没人陪着,岂不是很孤单?” “确实,做个单独的药膳汤底又不费事。”张伯动作娴熟地和着面,“大家天南海北难得聚在一起,也是缘分。” 阿耐闻言心动,他低着脑袋,嘴角却悄悄翘起。 “我做不了这个主,得去问公子。” 另三人互视几眼,咧嘴笑了笑,没有点破。 谁不知道温公子从不挑剔,就是阿耐瞎紧张。 结果如众人所想,温著之没有拒绝。 薛关河和阿耐合力准备了四个锅底,清汤、麻辣、番茄和药膳。 启朝盛行吃古董羹,自然也有相应的配套工具。 张伯从仓库搬出一张桌子,桌子正中挖出一个圆洞,底下烧炉,铜制的广口深锅放在炉子上,锅内隔开四个方格。 四种不同的锅底泾渭分明,散发出的香味却混杂在一起,格外霸道。 香气顺着微开的窗缝,随风飘入院墙外。墙外黑风堡的弟子们耸了耸鼻子,肚子叽里咕噜一阵叫唤。 “好香!” “是古董羹,他们一定在吃古董羹!” “我也想吃。” 只可惜,他们奉命在此监视蓝铃,不能擅自离开,只能就着香味,混着雪水,啃着冷硬的干饼。 呜呜呜,太惨了。 客栈厅门紧闭,火锅的热气萦绕在厅堂内,寒意悄然退散。 一共九人,坐一张桌子挤挤也能塞下。 厅堂内点满蜡烛,灯火通明。 蓝铃毫不客气,直接坐到陆见微身边,紧挨着她说:“我才不要跟臭男人坐一块儿。” 臭男人们:“……” 我们也不是很想跟你坐一起啊。 锅里的汤底咕噜咕噜冒着泡,陆见微拾起公筷,笑眯眯道:“都别客气,一起下菜,想吃什么吃什么。” 众人闻声响应,纷纷拿起公筷。 “砰砰砰!” 院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打断热闹的聚餐。 “燕非藏,你去。”陆见微吩咐。 燕非藏只好放下肉丸,起身走出厅堂,去开院门。 门外来客身着紫衣,腰间悬一弯刀,正是客栈的老朋友韩啸风。 岳殊惊喜起身,迎了上去。 “韩大人,你怎么来了?” 韩啸风鬓发皆被白雪覆盖,他抖了抖披风,碎雪散了一地,与院前的积雪融为一体。 “之前就说过,案子结束亲自登门拜谢陆掌柜,今日风雪大作,韩某冒昧来访,陆掌柜见谅。” 岳殊转头去看陆见微。 陆见微面对正门,含笑道:“来者皆是客,韩大人,请进。关河,添双碗筷。” “好咧!” 韩啸风牵马走进,亲自栓了马,抖落一身风雪,方踏步入内。 堂中火炉正旺,汤底咕噜,鲜香扑面而来,刹那间驱散一路风寒。 末席已经坐着张伯、岳殊和薛关河。右席是燕非藏和金破霄二人,左席则是温著之和阿耐。 韩啸风不可能与坐轮椅的抢位置,便与燕、金二人同坐。 三人都是高大魁梧的汉子,挤在一条宽凳上尤为古怪,但又有种特别的氛围。 这种热闹的烟火气,他们已经很久没感受到了。 “陆掌柜,此乃韩某谢礼,请笑纳。”韩啸风不喜欠人人情,岳殊确实替他还了钱,但对他而言,那只是对玄镜司的感谢。 于他个人而言,还得专门道谢。 陆掌柜爱财一事尽人皆知,他送钱总归不会出错。 陆见微接过信封,里面约莫有几张银票,她没跟韩啸风客气,放入袖中。 “还有一事。”韩啸风从怀中取出另一个信封,递给岳殊,“你舅舅在凉州任职,得知凉王墓一事,特意写了封信,托我带给你。” 原来舅舅去凉州了。 岳殊接过信,忍不住好奇心,当场打开信封。信许是写得匆忙,只薄薄一张。 他打眼一扫,微微愣住。 第37章 ◎一抹亮色,出客栈◎ 陆见微随手下了土豆片, 又将鱼丸放入锅中,见岳殊神色有异,却没问。 倒是阿耐没忍住:“说了啥?” 岳殊递信给张伯,回道:“舅舅说, 我若愿意去凉州, 他会抚养我长大。” 这个舅舅他从来没见过, 之前只听说在望月城当武将, 山庄被灭后,他走投无路,才在张伯的建议下选择来望月城投奔。 结果舅舅调离望月城, 他们寻不到消息, 只能在客栈住下。 虽只在客栈住了几个月, 他心里却将这当成第二个家。 他私心不愿去凉州, 想继续留在客栈,就是不知道掌柜的会不会嫌他累赘。 “凉州都是边城了,比丰州还偏远,你真要去?”薛关河道,“我爹去过,说是那儿连个像样的酒楼都没有, 风沙大,一张嘴吃一口沙,冬天还干冷干冷的,哪有这儿宜居?” 阿耐更不客气:“你与你舅舅面都没见过,能有什么情分?你去了,不过是寄人篱下, 还不如早点学有所成, 自立门户。” 岳殊也是这么想的, 抬眼看向陆见微。 “掌柜的,您觉得呢?” “你想去哪里都是你的自由。”陆见微语气淡淡,见他面露失落,便不再逗他,话锋一转,“可你别忘了,你已经卖身给客栈,要做一辈子伙计,走不了的。” 岳殊双眼瞬亮,“好,我就当一辈子伙计!” 言罢转向张伯,满脸期待。 张伯替他夹了一只肉丸子,笑呵呵道:“我这把老骨头是懒得动了,有幸得掌柜的收留,以后还要继续麻烦掌柜的了。” “有张伯打理客栈,我高兴还来不及。”陆见微端起茶盏,“以后就是一家人,不用客气。” 众人便都举杯,以茶代酒,共敬这苍茫瑞雪。 几杯热茶下肚,再吃几口菜,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的。 韩啸风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同这些江湖客围坐一桌,同吃一锅,甚至还抢起了菜。 冷肃的眉眼在蒸腾的热气中逐渐柔软。 他心里尚且装着一件事,待锅里的水蒸发一半,薛关河重加汤底,才斟酌开口。 “宋闲、宋福在牢中死了,我没问出幕后主使,抱歉。” 岳殊一顿,咽下嘴里的白菜,郑重道:“韩大人,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我爹去世后,江湖上没有人为山庄惨死的数十人伸张正义,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们。只有玄镜司竭力追查此案,这份情义我铭记于心。” 韩啸风斟了满盏:“岳少侠,韩某敬你。” 玄镜司“插手”江湖案件,江湖客一直多有不满,他们在办案时遭受嘲讽和阻挠是家常便饭,有时甚至遭遇偷袭和暗杀。 他偶尔也会质疑,玄镜司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现在明白了。 总有无助的受害者,需要有人替他们讨回公道。 阿耐不满嘀咕:“看来你们玄镜司的牢门不严实啊,牢犯轻易就叫人害了。” 韩啸风皱起眉头。 “阿耐哥,这是你最喜欢吃的冬笋,多吃点。”岳殊连忙捞起笋片,放到他碗里。 阿耐:“……” 他又没说错! “你说得没错,此事确实是玄镜司的过失。”韩啸风坦然认了。 “我就说嘛!” “阿耐。”温著之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吃笋。” “哦。”阿耐乖乖捧碗。 陆见微忽道:“之前听张伯提过,江湖客都不愿与玄镜司打交道,但又不敢无端招惹玄镜司,是因玄镜司指挥使武力超群,对吗?” 她语气随意,状若闲聊。 韩啸风愣了下,回道:“韩某不敢妄议指挥使。” “怎么样才叫妄议?称赞他武功高也叫妄议?”陆见微笑道,“就是聊聊天,难不成你们指挥使就藏在桌子底下偷听?” “噗。”薛关河没忍住。 金破霄也笑:“偷听倒不至于,不过这个指挥使挺神秘的,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从来只听说他在哪里办了什么案子,但从来没碰到过。” “指挥使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副指挥使,也很难见到他。”韩啸风压低声音。 他说这话时,眼里透着尊崇。 陆见微颔首感慨:“听说他十三岁就担任指挥使,力破采花贼案,真是少年英才。如此英杰不能见上一面,实在可惜。” “可惜什么?”蓝铃不禁开口,“据说貌若阎罗,吓人得很,还是不见为好。” 韩啸风目色稍厉:“传言蓝姑娘杀了黑风堡柴长老,被黑厚黑重追杀受了重伤,多亏陆掌柜妙手回春,保你一命。” “堂堂玄镜使,没有证据的谣言也信,你就是这么办案的?”蓝铃被踩到痛处,郁气横生。 韩啸风:“千里楼又称情报楼,天下没有不知道的事,那你可知,柴昆是怎么死的?” 蓝铃冷笑:“他丑不是事实?” “蓝姑娘,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不要捕风捉影,即便是亲眼见到的,也不一定为真。你踩了这么大的坑,应该感同身受。” 陆见微:就该这样! 吃火锅的时候怎么能不吵架呢?吵得越久,她听到的八卦就越多。 蓝铃没有辜负她的期望,继续输出:“他若不丑,为何遮掩面貌?” “你若没杀人,为何逃跑?” “他们冤枉我,我为何不能逃?” “指挥使神勇无敌,谁配见他真容?” “笑话,我倒是听说他走火入魔,命不久矣,哪来的神勇无敌?” “胡说八道!” 蓝铃一改先前气愤,转而笑道:“看看,咱们的韩使急了。他若真的安然无恙,你又何必着急反驳?” “你若真没杀柴昆,又何必躲在客栈偷生?”韩啸风瞥她一眼,“千里楼自诩知悉天下事,却连柴昆是谁杀的都查不出,也无法出面保你,你还是想想该如何自证清白吧。” 蓝铃诧异道:“听你这么说,你知道柴昆不是我杀的?” “无可奉告。”韩啸风一脸冷酷。 蓝铃能屈能伸,举杯道歉:“哎呀,方才是奴家说错话了,韩大人大人有大量,别跟奴家计较。玄镜司指挥使神勇无双世人皆知,就连容貌也是天下仅有。韩大人同样文武双全,才智卓绝。” “哼。” “今日咱们能坐在一起共享美食,都是托了陆掌柜的福,你就看在陆掌柜的面子上,原谅小女子罢。” 韩啸风只好举杯:“韩某给陆掌柜这个面子。蓝姑娘入了墓室后,柴昆才出现在凉王墓附近。” “左右都是看陆掌柜面子,你不妨再看陆掌柜面子,替我洗刷冤屈?”蓝铃眸光流转,腕上的铃铛清脆悦耳。 韩啸风心硬如铁:“此乃你千里楼与黑风堡之事,玄镜司不插手。” “陆掌柜,”蓝铃拽拽陆见微袖子,“你帮奴家说说情嘛。” 陆见微舀了只丸子,放进她碗里。 “乖,吃肉。” 蓝铃:“……” 陆见微话锋一转:“温公子经商有道,挣下这么大家业,我一直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陆掌柜客气了。”温著之双目含笑,“请说。” 火锅的热气熏得他面色发红,给苍白清淡的面容添了几分生动,睫毛沾染雾气,柔化了眉眼处的棱角,减了几分孤冷。 看似温柔的人,实则心防最重。 此时此刻,倒多了些烟火气。 陆见微问:“你觉得,我这客栈要怎么开,才能赚到更多的钱。” “陆掌柜,你赚钱够厉害的了。”金破霄忍不住开口,“你开张一个月,抵得上一支商队奔波半年了。” “金兄说得是。陆掌柜身怀绝技,友善待客,今后生意一定更加兴隆,温某不过袭承祖业,何谈有道?” 陆见微叹气:“罢了,是我唐突了,生意经哪能轻易告诉旁人?温公子,你就当这话我没说过。” “陆掌柜言重了。”温著之语调依旧从容,“你买下方圆五里的地,定是心有成算,就莫要取笑我了。” 陆见微腹诽:跟泥鳅一样滑溜! 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积雪没至脚踝。岳殊拉着阿耐一同在院中堆雪狮子,不一会儿,薛关河也加入他们。 陆见微等人站在廊下观景。 寒风阵阵刮过,他们身强体壮,没什么感觉,倒是温著之轻咳几声。 他穿得已经比众人厚实,却依旧经受不住这样的寒气。吃火锅变得鲜活的脸色,因屋外的寒气重归苍白冷清。 陆见微嫌吵,解下毛绒的大氅,整个披在他身上,从前到后包裹得严严实实,在身后系上锦带。 “虽说我应该让你回屋,免受寒气侵袭,但雪景难得,这般童趣也许久未见,不看岂不可惜?” 温著之微怔。 鹤氅残留女子身上的味道,有点像檀香,平和安宁,又有些像丁香,静谧幽远。 他整个人藏在阔而厚的鹤氅里,寒气全都被隔在细密柔软的绒毛之外,失温的手渐渐回暖。 他垂眸几息,复抬起眼睫,凝目注视陆见微,笑着说:“多谢陆掌柜。不过你我男女有别,此举不太合适。” “哪那么多规矩,”陆见微瞥他一眼,“你莫不是嫌弃?” “自然不是,我只是……” 蓝铃在旁调侃:“温公子怕是没闻过女儿香罢?这般容易害羞,以后可怎么成家?” 温著之神色微僵。 “不会吧?真被我说中了?”蓝铃仿佛发现新大陆,惊奇道,“你长这么大,真没接触过女子?” 金破霄很没义气地揭老底:“反正从我结识温兄到现在,就没见过温兄与哪位女子走得近,温兄忙于寻药,也无暇顾及成家一事。” “没错。”燕非藏肯定地点头。 “噗。”蓝铃没忍住,“你们俩说得好像有过相好似的。” 二人:“……” 蓝铃笑得更欢了。 笑声吸引堆雪狮子的三人,阿耐抬头,不经意看到被鹤氅包围的公子,不由呆住。 “阿耐哥,你发什么愣?”岳殊扯一把他的袖子。 阿耐回神,问蓝铃:“你笑什么?” 蓝铃扬起细眉:“笑你家公子,年纪这么大了,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关你什么事?”阿耐气鼓鼓道,“论年纪,你比我家公子还大!” 蓝铃:“……” 她就不该跟阿耐吵架。 陆见微却上下打量温著之,直到后者的不自在快到临界值,才吐出含糊不清的两个字。 “挺好。” 温著之:“……” 其余人:“……” 跟现代熟知的雪人相比,雪狮子更像是一个艺术品。薛关河和阿耐是没这手艺的,好在岳殊做惯了木工,雕刻技艺不凡,所谓一通百通,那两人负责铲雪,他就负责雕琢。 “好了没好了没?”薛关河问。 岳殊在他催促下右手挥出残影,“快了快了。” 他刻下最后一笔,栩栩如生的雪狮子映入眼帘。 “齐活儿!”薛关河兴奋地鼓掌。 江州冬日下雪少,即便下雪,也多是雨夹雪,积雪浅薄,很难堆出这样的雪狮子。 南州就更别提了,阿耐也是头一次跟小伙伴堆雪狮子呢。 “公子你看!” 温著之眉眼柔和:“嗯,很好看。” “但是总感觉缺了什么。”薛关河托腮打量雪狮子。 陆见微道:“不够生动,不如给它披个大氅,红色的最佳。” “是哎!”他问,“你们谁有红鹤氅?” 岳殊和阿耐摇头。 薛关河只好瞅向陆见微。 “也罢。”陆见微不由笑道,“今日我就大出血,贡献一件鹤氅。” 她转身去三楼,假装去房间取,实则从系统商城挑了合适的,行至雪狮子旁,亲自披上鹤氅,狮子愈发威风凛凛。 “真好看!”薛关河使劲拍手,“掌柜的太厉害了!” 陆见微失笑。 这都能夸的吗? 不过她也好多年没这样玩过了,没想到在异世界,竟被几个小孩子勾起童年的回忆。 她拍拍雪狮子的脑袋,忍不住弯起唇角。 大雪飞扬,落在她鬓发间,乌云堆雪,不外如是。 温著之目光移向她的睫毛,一朵洁白坠落在睫尾,眼睛一眨,碎雪掉落,与满地的莹白融为一体。 鹤氅之下,握着玉箫的手多了几分力。 他倏地垂眸,却又看见氅面上怒放的梅蕊,褐枝上一点朱红,像极了苍茫世界里的一抹亮色。 “阿耐,回屋。”他又低头咳了几声。 阿耐赶紧冲到廊道,抖落一身雪瓣,推着轮椅回到通铺。 屋内燃着炭盆,温暖如春。 温著之解下鹤氅,雪泥簌簌落地,很快化为水迹。 “送还陆掌柜。” 阿耐接过,正要推门而出,又听身后人道:“等等。” “怎么了,公子?” 温著之推着轮椅转身,背对着他。 “方才落了雪,污了氅面,等天晴洗净后,再还。” “哦。”阿耐不解嘀咕,“只是沾了点雪泥,也不脏啊。” 雪越下越大,陆见微回到厅堂。 蓝铃上楼练功,金破霄和燕非藏也各自回房,张伯三人打扫屋子。 唯有韩啸风端坐堂中。 “韩大人,你要不订间房,回房休息?”岳殊提议。 “多谢提醒,不过,”韩啸风直言道,“韩某尚有一事相求,陆掌柜,听说你之前解了‘群芳妒’,是不是真的?” 陆见微刚才已经把他的“孝敬”收入系统,五张一千两银票,共五千两。 这些都算是额外的谢礼,不入客栈公账,全都进了她的腰包。 看在五千两的份上,她也愿意给韩啸风一个面子。 “是的。” 韩啸风神色一震,又道:“韩某此次来望月城,一是为亲自登门拜谢,二是为望月城连环毒杀案。” “哦?” “城中如今已有五人死于毒杀,但经查验,此毒并非‘群芳妒’,而是另一种新奇的毒,司里有位青衣使擅长解毒,但此毒实在罕见,暂时无法破解。” 薛关河惊道:“不是‘群芳妒’?” 要是家里人不小心中了毒,岂不是无解? 陆见微问:“中了此毒的人是立刻毙命还是?” “据查验,中毒后并不会立刻死亡,而是经受五脏焚烧、六腑尽碎的痛苦,才会毒发身亡,这个过程足足两个时辰。”韩啸风面露惭色,“若非此毒诡异,韩某也不会厚颜请求陆掌柜相助。” 陆见微:“……” 下毒的人是有多恨? 她神色淡淡道:“我有‘群芳妒’的解药药方,不代表我擅长解毒,此毒若真如你所说般诡谲,我不一定能解。” 韩啸风正色道:“不论解毒与否,玄镜司都欠您一个人情。” “好。”陆见微没有拒绝,“外头风雪大,等雪停,我与你一同去望月城。” “多谢。” 陆见微颔首:“我先回房,你自便。” 她回到三楼,立刻寻找毒术相关的书籍,翻阅里面的内容。 她是可以拒绝韩啸风的,但她不想浪费这个机会。 不论是医术还是毒术,必须要经过实操锻炼,对众多病症进行总结,才能得到进步。 陆见微的确可以一辈子龟缩在客栈内,反正她能够凭借道具威吓敌人。 可使用道具的钱从哪来呢? 现在的防御道具是七级,攻击道具是六级,然当世最高战力远超七级,她不可能永远碰不到危险。 她需要很多很多钱。 神医谷一颗解药就能卖到千金,她总不能拖这个后腿吧? 望月城的毒杀案,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能让五脏六腑灼烧碎裂的毒,到底是什么毒? 她学过基础的毒物知识,没有一个毒物的毒性能与这个对上。 莫非是混合毒? 有些东西混合在一起可能会产生化学反应,形成一种新的毒素,也会带来新的毒症。 但这类混合毒,基本都是一种毒物为主,其余毒物为辅,解毒难度不是太大,不像温著之体内的五种毒,各自为政,达成微妙的平衡,难以化解。 陆见微废寝忘食,查阅各类毒术书籍,终于窥见一丝线索。 但需要亲眼见到死者症状进行验证。 翌日早晨,雪停风止,和煦的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庭内积雪没过台阶,覆盖廊道边沿,硬生生缩减了走路的空间。 张伯正使用横波掌“吹雪”,强劲的掌风以狂卷之势,将堆在走廊的雪泥往外推。 效率远高于扫帚铁锹。 “我记得张伯练的是烈风掌,”阿耐坐在廊檐下,嗑着瓜子惊讶道,“说是品阶不算高,没想到威势这么强。” 岳殊哼哧哼哧铲雪,正好铲到通铺这头,闻言回道:“不是烈风掌。” “啊?” “是横波掌,张伯新练的掌法,比烈风掌厉害得多。”岳殊骄傲道。 阿耐竖起大拇指:“厉害啊,从哪弄的掌法?” “是掌……” “阿殊。”张伯朝他招招手,“先把这边铲完。” “好嘞。”他应声跑到马厩那一侧。 阿耐挑眉,不说也能猜到,肯定跟陆掌柜有关。 他起身回到屋子,见温著之已经洗漱完,便道:“公子,粥在厨房熬着了,一会儿就能喝。今天是大晴天,要不要我把鹤氅洗了?” “化雪时最冷,洗后晾晒容易结冰,暂时不用。”温著之转移话题,“你方才在外头说什么?” “哦,就是张伯用掌风扫雪,我本来以为是烈风掌,还当自己低估了掌法威力,没想到是新的掌法。” 温著之缓缓饮下一盏温水,方转着轮椅出了房间,坐在檐下细观。 阳光落在雪上,反射着刺目的光线。 掌风推出的雪泥簌簌飘向远处雪堆,如同昨天纷扬的大雪。 “公子,怎么样?”阿耐问。 温著之回神,颔首道:“眼力不错,的确是新掌法。” “我猜跟陆掌柜有关。” “什么跟陆掌柜有关呀?” 蓝铃一袭火红的冬衣,促狭笑着走近。 “关你什么事?”阿耐翻了个白眼。 蓝铃也不气恼,只道:“我与陆掌柜情同姐妹,你们谈论她,怎会与我无关?” “陆掌柜何时与你姐妹相称了?”阿耐冷嘲,“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是是是,我贴金。”蓝铃捂嘴笑道,“我自然是比不过你们主仆三句不离陆掌柜。两个男人,当着这么多人面谈论姑娘家,也不嫌害臊。” “你——” 温著之闲闲揣着手,缓声道:“不及蓝姑娘与平芜公子。” 蓝铃:? 她惊讶一瞬,旋即笑道:“昨天提到与姑娘牵手,温公子脸红了,我还以为你单纯得很呢,没想到也会说这种荤话,真有意思。” 金破霄适时出门应道:“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蓝姑娘乃此中高手,就莫要取笑温兄了罢。” “吃早饭了!”薛关河招呼一声,端着热腾腾的吃食上桌。 面条、馒头、点心、咸菜应有尽有。 饭后,陆见微指挥客栈四个伙计,清理客栈内外的积雪,金破霄和韩啸风也友情助阵。 雪泥融化成水,与泥土混杂在一起,低温下渐渐冻结,路面极滑。 所幸众人都身负武艺,没有被难倒。 几人正干得热火朝天,一人从望月城方向急速奔来,在厚厚的雪路上如履平地。 薛关河率先注意到。 “是冯使,他竟也来了。” 冯炎费力跑到客栈,水都没喝一口,沙哑道:“上使,昨夜城中又死一人。” 此事已经造成百姓恐慌,要是再查不出凶手,玄镜司的压力只会更大。 韩啸风闻言,转向陆见微。 “陆掌柜,可愿与我一同前往望月城?” 陆见微:“雪这般厚,怎么去?” “自然是用轻功。”韩啸风不解。 陆见微想到自己才五级的内力,真要用轻功,必定会现出原形。 她该如何完美保住高手风范? 温著之忽道:“轻功赶路易受寒风侵袭,不如坐温某的马车去。” “雪这么厚,如何坐马车?”韩啸风皱眉。 温著之笑看张伯:“可一人坐在辕座扫雪,一人赶车。” 某位掌柜就可以躺在车厢内,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众人:“……” 陆见微:不愧是首富,脑子转得就是快。 她一锤定音:“就依温公子所言。” 第38章 ◎望月城,毒源线索◎ 出行人员定下。 张伯负责“扫雪”, 薛关河想回一趟家,自告奋勇驾车。 “陆掌柜。”蓝铃娇声唤住陆见微,美目定定瞧着她,“你走了, 奴家可怎么办?” 黑风堡的人不畏风雪, 一直在外头守着。陆见微离开客栈, 黑厚黑重两兄弟估计会强闯进来。 她不怕打架, 就怕弄坏了新衣服。 陆见微:“不用担心,他们进不来。” 客栈道具是绑定客栈的,不管她身在哪里, 小客都能实时播报情况, 只要有人肆意攻进客栈, 她可以随时开启道具。 蓝铃眼中掠过深思, 笑靥如花。 “还是陆掌柜可靠,要不是杂事缠身,奴家真希望一辈子跟在你身边。” “阿岳,燕非藏,好好看家。”陆见微没再理会她,交待岳燕二人, 利落踏上马车。 马车的外观已经足够夺目,内部更加奢华富贵。 软榻、矮几、小火炉皆非凡品,就连零食盒都镌着金色纹路。 软榻上的被褥由上等丝绸作套,套面绣仙鹤祥云,天青为底,祥云点缀, 仙鹤翱翔之姿栩栩如生。 平常看温著之穿得素淡, 可见还是过分低调了。 陆见微斜靠软榻, 掀开晃动的窗帘,外面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 她的八千亩地都覆上厚厚的积雪,极为壮阔森严。 “张伯,耕地的那些人呢?” “掌柜的,”张伯奋力开路,轻喘着回道,“天下大雪,我就让他们各自寻处屋子庇护,等雪化了,再叫他们回来。” 陆见微冷酷道:“天已经晴了,让他们出来铲雪。” 为了赶路,张伯只掀掉与马车等宽的积雪,路旁依旧堆着厚厚的雪泥,行路极为不便。 其余人:“……” 也不知这些夜袭客栈的江湖客,是否日夜悔恨不迭。 “好,等去了城里,我就找管事们说明情况。”张伯领命。 一百多人的队伍不好管理,张伯选了几个有眼色的头脑灵活的人负责管控其余人。 他当了半辈子管家,这种事手到擒来。 “嗯,在我回客栈之前,这条路上的雪必须消失。”陆见微可没忘记当夜掉得哗啦响的钱。 这群人,做坏事连赎身的钱都拿不出,总得让他们尝尝干坏事的苦果。 “是。”张伯小心回应,又斟酌道,“掌柜的,您打算一直留着他们?” 陆见微:“怎么?” “其实他们干活还没有村民利索,牛强他们教了许多遍也教不会,除了出力翻地,便没有其它可取之处。” 陆见微轻叹一声:“可他们还欠着我的钱,我总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走。” “若是有人愿意替他们赎身呢?” “真的?”陆见微当即坐起,“谁要替他们赎身?” 张伯笑道:“之前金少东私下与我提过此事,说是种地的那群江湖客,虽多为三四级,等级不算高,但也能组成几个商队,给商行跑跑腿。” 金刀商行的生意遍布天下,但还是非常缺武者,如果能将这群人“买下”,无疑会给商行增添不少助力。 这群人对客栈而言是累赘,对金刀商行可不是。 陆见微的确可以监视客栈内的每一件事,但她不可能全天候将心思耗在这上头。 而且,对客栈伙计的言行,她一般选择屏蔽。 没听到这悄悄话也正常。 陆见微笑道:“一人一千一百两,金破霄出得起?” 共计一百三十六人,合在一起就是十四万九千六百两银。 若这笔生意真能做成,客栈账面就会更加充裕,她也可以升级攻击道具了。 张伯笑呵呵道:“金少东只是担心掌柜的留那些人有他用。” 言外之意,这些钱没放在眼里。 陆见微:“……此事待回客栈再议。” 富豪的世界她依旧无法想象。 望月城不算富裕,城墙修得不高,城门也不阔。 一般来说,下这么大雪,路难行,很少有人会进城出城,门口的守卫便也松散了些,守卫数量比平日少一半。 没办法,天太冷了,在外头站一会儿就冻成冰棍,只能多批次轮流值守。 南城门只站了两人,穿着不算厚的冬衣,手脚冻得僵直。 见不远处雪泥弥漫,不由瞪大眼睛。 “是、是江湖客!” “直接掀开这么厚的雪,得是什么等级啊?” “一会儿小心点,别冲撞了。” “晓得的。” 华丽的马车停在城门口。 守卫照例查验,韩啸风拿出令牌,二人神色一变,立刻放行。 陆见微连面都不用露。 看了一路雪景,眼睛都要瞎了,她正坐在车内调息打坐。 “昨夜案发地在何处?”韩啸风问冯炎。 冯炎立刻道:“城东绿柳巷。” “这我熟!”薛关河驾马改道,朝绿柳巷而去。 城内积雪已被清理,马车行驶没有阻碍,疾驰中带飞无数雪泥,溅到街道四周,所幸街道无人,并未惊扰到百姓。 绿柳巷发生命案,官府戒严。 此案虽由玄镜司接管,但玄镜司办案,需要当地衙门配合调度,守在这儿的是衙门的捕快。 “天儿真冷,再这么守下去,我就得成冰碴子了。” “谁说不是呢,案子啥时候才能查明白?” “江湖客作的案,哪能这么快查清?” “听说这毒厉害着呢。” 一人持刀走近,粗着嗓子道:“都别闲聊了,紫衣使要来了。” “头儿,那紫衣使能查出来不?” 王志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瞪着他们道:“你问我,我问哪个?” “里头不还有个青衣使,在研究毒药嘛,您去问问看,啥时候能查出是什么毒。” 王志一脚踹过去,笑道:“去你的!” 那青衣使傲得很,从来只用鼻孔看人,他才不去讨嫌。 马车的响动在空寂的街道上尤为明显,捕快们听到声音,当即挺直腰杆,神情肃穆,盯着前方巷口。 一辆极为华贵的车停下,驾车的少年从车上跳下,恭敬朝车内道:“掌柜的,绿柳巷到了。” “咦,这不是薛家少爷吗?”一捕快惊讶道。 “就是他。” “他怎么给人当车夫了?车上的是谁?” “之前不是说过吗,他拜城外八方客栈的掌柜为师了,如今也算是个江湖客了。” “我还以为是谣言呢,好好的江湖客,在咱们这儿开客栈,嫌钱多吗?” 王志:“你们懂个屁!噤声!” 他大步迎上去,见衣识人,抱拳道:“小人见过紫衣使大人、青衣使大人。” 又看向薛关河和张伯。 “这二位……” 戒严的意思就是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他不清楚张伯的身份,也对薛关河出现在这里存疑。 “王捕头,我是跟着掌柜来办案的。”薛关河跟他解释,“张伯也是。” 王志:所以掌柜人呢? 陆见微掀开车帘,利落下了车,站在韩啸风身旁,问:“可以进去了?” 韩啸风伸手:“陆掌柜,请。” 两人并肩前行,若是仔细看,还能瞧出韩啸风稍稍落后半寸。 王志:“……” 他下意识拦住薛关河,呆呆问:“薛少爷,方才那位……是你的师父?” 薛关河骄傲道:“是啊。我师父可厉害了!” 王志:这是走了什么运,能拜到武功这么高又生得这般美的师父? 他又不瞎,能看出来紫衣使对她的尊敬。 紫衣使是什么人?那可是玄镜司数四数五的高手,在江湖上也无人敢轻易招惹。 除了指挥使和两位副指挥使,玄镜司就他和其余几位紫衣使说了算。 能被这样的人小心对待,八方客栈的陆掌柜岂是寻常之人? 薛少爷也太叫人羡慕了! 陆见微走远,他依旧呆立原地,其余弟兄的神情与他一模一样。 “哦,对了,”薛关河突然跑回来,礼貌问道,“王捕头,能不能麻烦一位大哥去我家跑个腿,跟我爹说今晚我和师父还有张伯歇在家里,让管家准备好厢房。” 他掏出十枚铜板,“辛苦了。” 王志倒是想赚这个钱,可他是捕头,得坚守在这,遂点了一个腿脚快的人。 “小事一桩,不麻烦。” “多谢。”薛关河抱了拳,加快脚步追上队伍。 陆见微抬脚踏入一方小院。 院子格局简单,进门便是主屋,左右是东西厢房,一眼望到边。 几串大蒜挂在檐下,还有腌制的腊肉,很有生活气息。 死者趴在门槛上,半边身体在外,两条腿在里面,目眦欲裂,面容极为扭曲,脸贴着一滩血,血中似有碎肉。 若在以前,陆见微见到这样的死状,或许会被惊到,但经历过人体模型的各类可怖病症后,她已非昔日阿蒙。 她刚要蹲身查验,屋内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谁让你碰的?离开这里!” 陆见微挑眉,转向韩啸风。 “陆掌柜见谅,他是司里的青衣使朱桥,精通药理。”韩啸风厉目看向屋内,“朱桥,陆掌柜乃本使请来查验毒症的,休要无礼。” “韩上使好大的威风。”一人缓步踱出,身形瘦长,颧骨略高,细长的眉眼尽是嘲讽,“你若不信任下官,何必请下官来这穷乡僻壤?” 他高昂着头颅,看都没看一眼陆见微。 陆见微:? 一个四级的青衣使哪来这么大底气? 韩啸风早已习惯,面色未改,冷硬道:“你可查出什么了?” 朱桥轻嗤,并不回答他的话。 他身材虽瘦削,皮肤却白皙细腻,不像是经常风吹日晒的,反倒像是富贵人家娇养的大少爷。 再观发冠和腰饰,看似低调朴拙,实则极为贵重,就连脚上的皂靴,都透着一股豪奢之气。 想必出来办案,为免弄脏,穿的已经是最便宜的一套衣裳了。 此人应当出身不俗,否则也不会这般不将韩啸风看在眼里。 陆见微从来不是傻站着受气的人。 她当朱桥不存在,问韩啸风:“你们来此几日了?” 韩啸风:“前日酉时抵达。” “可曾查验过先前五具尸体?” “自然。” “从前日酉时,一直到现在,都没查出来是什么毒?” “没错。” “原来如此。”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韩使,你请我来真是用心良苦。” 韩啸风憋着笑:“陆掌柜就别取笑我了。” “你们什么意思?”朱桥听出话中的嘲讽,气急败坏道,“韩啸风,你故意带个女人来羞辱我?!” “女人怎么了?”陆见微目光犹如利刃,寸寸刺向朱桥脸面,“难不成十月怀胎生你的是令尊?” 朱桥:“……” 他脸色爆红,伸手指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不知廉耻的女人!” “想必令堂听到这句话会很欣慰,不得不夸赞一声,真是娘的好大儿啊!” 众人:“……” 小院内外一片沉寂,连呼吸声都戛然而止。 陆掌柜真是强者如斯! 朱桥气血上涌,冲得脑袋都发疼,疾言厉色道:“妇人只会逞口舌之利!” “不必自卑,口舌不清不是你的错,也许是上辈子造了大孽,投胎转世前在十八层地狱受到了拔舌之刑,啧啧,真是可怜的好大儿。” “噗。”薛关河实在没忍住,喷笑出声,而后立刻捂住嘴巴。 朱桥气得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唾沫横飞。 “韩啸风,你今日不把她赶出去,我就辞了这差事!” 韩啸风神色微变。 这人性子虽不怎么样,对药理确实有些精通,且司里擅长此道的就这一根独苗苗,若非他真的爱好此道,也不会不管家里反对,非要到玄镜司谋个差事。 他要真的不干,以后碰到毒杀案,司里还得重金邀请江湖客相助,实在有损威严。 陆见微观韩啸风脸色,便知朱桥对玄镜司而言较为重要。 她见多了这种自恃才能的人,有的是办法调教。 “这么长时间都没查出毒源,可见药理学得不怎么样,想必早就存了请辞的心思,免得被人笑话。” 朱桥忍无可忍:“你胡说八道!信口雌黄!颠倒是非!” 气成这样都没骂脏话也没动粗,还是有那么一丝可取之处的。 只有一丝。 陆见微眉梢一扬:“我说错了吗?你倒是说说看,你查出什么了。” “你懂什么?这是一种新毒,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研究出毒源,你……罢了,说了你也听不懂。”朱桥面露鄙夷。 他觉得自己方才魔怔了,跟说不定连字都不认识的女人吵架,简直有辱斯文。 陆见微轻笑:“那请问朱使,你知道世上药材多少种,毒物多少种吗?” “哼,药材四千三百二十五种,毒物两千八百七十三种!” 他得意地瞥一眼陆见微,拿这种低级的问题问他,真是笑掉大牙。 陆见微又问:“知道塔石里沙漠的斑尾毒蝎吗?” 朱桥:? “见过昆仑冰山上的雪芙蓉吗?” 朱桥:“……” “听说过七步沼泽的金翅毒蝗吗?” 朱桥面色发白。 陆见微轻嗤:“你一个都不知道,竟敢大言不惭,以为自己知晓世上所有药材和毒物,殊不知,世上还有无数不为人知的存在,只因你孤陋寡闻、闭门造车罢了。” “我知悉药材八千七百多种,毒物四千两百多种,都不敢断言世上只有这些,韩啸风说你擅长此道,在我看来,只有两个字。” “掌柜的,哪两个字?” 薛关河立刻问。 陆见微轻飘飘道:“就这?” 众人:…… 杀人诛心,不外如是。 朱桥舌尖发苦,咬牙切齿:“你胡诌,我不信。” 他自幼学习医道,阅览诸多典籍,自诩天下药材和毒物皆在掌握之中。 可眼前这女人说了什么? 她竟然说她知悉的药材和毒物都比他多出一倍!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陆见微不再理会自大男,俯身观察死者毒发症状。 嘴唇发紫,眼睛充血,这是一般中毒者都会显露的症状。 死者拼命挣扎过,衣衫不整,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 她看向死者后颈,再往深处,果然发现一块红褐色的血斑。 “韩使,劳烦掀开死者衣物。” 韩啸风依言而做。 上衣衣领掀开,露出青白的肩背,薛关河不由惊呼。 “好多红斑!” 死者皮下出现一块又一块血斑,应是毒素造成体内血管爆裂,形成诸多斑块。 可以想象,死前有多痛苦。 “其余五名死者症状皆是如此?”她问。 “是的。”韩啸风颔首,却又皱眉道,“但奇怪的是,他们死前这么痛苦,还挣扎着往外爬,周围却没有一个邻居听到呼救叫喊的声音。” 陆见微解释:“血脉、脏器破裂,声带也会受影响,他根本发不出声音,两个时辰才从床爬到门槛,说明毒发时死者已经失去气力。” “这得多绝望啊。”薛关河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发憷。 陆见微起身,问:“六名死者有无共同特征?” “客栈掌柜,布庄账房,酒楼厨子,员外府的上门女婿,还有一个秀才。”冯炎指了指地上的死者,“此人是个木匠,在城内开了间木匠铺。” 不管从相貌身材,还是从身份背景,六名死者并无明显的共同特征。 陆见微不是专职查案的,玄镜使这种专业人士都弄不明白,她也不可能一下子想出凶手的动机。 但对于毒物的来源倒是有些头绪。 她站起身,余光扫过卧室内的一抹红色,鼻端似有淡香萦绕。 方才屋内有血腥气,遮掩了花香。 她踏进屋子,床头矮柜上陈列一只花瓶,花瓶里一朵赤色的花绮艳夺目。 花瓣大而阔,雍容华丽,蕊色泛金,与明艳的花瓣交相辉映。 除此之外,屋内竟还有精致的铜镜和妆奁盒。 她问:“此人有妻室?” 韩啸风看向冯炎,冯炎立刻道:“经查证,死者的确有妻室,但此处并非他和妻子的居所,而是……而是外室。” “外室?”韩啸风心头一惊,“查查看,其余死者是否都有外室?” 六个案子,只有这个人是死在外室屋子里,所以先前他没往这方面想。 “是!”冯炎下去询问捕快。 陆见微道:“外室人呢?” 人是衙门捕快先发现的,捕头王志上前一步回禀。 “邻居去衙门报案,我们来的时候,屋内没有其他人,许是跑了。” “如果他毒发时外室在旁边,为何没有呼救求助?”陆见微问。 王志噎了一下,面露愧色。 韩啸风:“去查。” “是!” 陆见微靠近花瓶,盯着艳丽的花瓣看了片刻,正要凑近细观,旁边传来朱桥闷闷的声音。 “我验过了,花没毒。” 陆见微转首:“是吗?” “我验了,真没毒!”朱桥急于证明自己,“你要不信,自己再验一遍!” 陆见微拂过花瓣,柔软而细腻。 “西域有种花,色泽灿若朝霞,花期极短,但若浸入特殊的汁液,此花便可不腐,即便是在冬日,也依旧盛放如初。” 朱桥皱眉:“你在编什么瞎话?” “你见过这种能在冬日绽放的花吗?你了解此花的习性吗?你只凭一句无毒,就丢失如此重要的线索,还不如回家继承祖业,免得徒增笑料。” 朱桥对她的毒舌已经有免疫力了。 他没有气得跳脚,反而问:“那你倒是说说看,这是什么花,有什么习性,能看出什么线索?” 韩啸风:“陆掌柜,当真有线索?” “嗯。”陆见微推开窗户,阳光与雪色落日眼帘,“此花名为‘朝霞’,本身无毒。但保存它的溶液具备毒性。” 她转身看向朱桥:“花你验了,花瓶里的水呢?” 朱桥:“……” 韩啸风使了个眼色,王志立刻将瓶子翻转过来,用干净的茶盏接了一点水。 水清澈无垢,看似与寻常的水没有区别。 朱桥凑近嗅闻,又用银针试毒,片刻后,皱眉道:“还是无毒。” 众人:??? 这时冯炎进屋,禀报道:“上使大人,下官问清楚了,五名死者皆有外室。” “能成为外室的,必定擅长装扮,多用胭脂水粉,或是其余香料。”陆见微解释,“花瓶中的液体会挥发,冬日门窗紧闭,男女厮混时又吃了口脂,蹭了香粉,两者混合在一起,便成了新毒。” 朱桥:“可另外五人并非死在外室屋中!” “毒发是需要时间的,”陆见微问,“韩使,你们之前是如何推断服毒后两个时辰毒发身亡的?” 韩啸风瞟向朱桥。 “根据亲朋或邻居讲述,死者毒发前根本没有症状,身体很是康健,根据时间倒推,故有此推断。”朱桥梗着脖子道,“一般的毒,只要进入体内,就会极快毁损身体,故而……” 陆见微打断他:“有一种不是,中了‘群芳妒’的人不会立刻死。” “但也会痛苦不堪,出现其它症状。”朱桥嘀咕道,“而且,死的都是寻常人,何人会用如此奇诡的毒谋杀这些人?” “群芳妒”那是专门针对江湖客的。 如果此毒真如这女人所言,下毒后毫无征兆,反而会在特定的时间毒发身亡,这也太奇怪了吧。 搞这么麻烦是为什么? “陆掌柜,此毒可有解药?”韩啸风肃目问。 陆见微:“我尽力。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抓到凶手。” “嗯。”韩啸风吩咐下去,“去查其余死者住处有无朝霞花,尽快弄清楚此花来处,还有,除了这个外室,其余外室有无失踪。” 冯炎领命。 “掌柜的,天色不早,不如先去我家里,用了饭,再研究解药吧。”薛关河提议。 陆见微:“好。” 三人上了华贵非凡的马车,驶向城北薛宅。 陆见微第一次进城,方才匆忙赶去案发现场,没有心思观摩城内景象,如今方有闲心。 她掀开窗帘,欣赏街道两旁的古朴民居,有人在门口扫雪,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见到如此豪华的马车和拉车的神骏,不由目瞪口呆。 陆见微暗笑,温首富的车当真称得上“招摇过市”了。 转过街角时,她忽感寒栗。 有人在窥视。 第39章 ◎解毒救人,卖花姑娘◎ 薛家宅门大开, 仆从林立。 薛平山携夫人站在门外迎接,管家稍稍靠后,皆伸着脖子往街头望去。 “许久没见河儿,不知他瘦了没, 有没有长高, 还有武功学得怎么样。”薛夫人攥着巾帕, 紧张又激动。 薛老爷拍拍她的手背, 安抚道:“他之前不是写了信,说过得很好,陆掌柜跟其他前辈待他都很好, 他现在已经是二级武者了, 还学了厉害的刀法。” “我晓得, 就是有点不敢相信。”薛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 之前吃过太多亏,她担心是难免的。 “车来了!”管家惊呼一声,兴高采烈道,“老爷,夫人,你们看, 那驾车的是不是少爷?” “是他!错不了!”薛夫人上前急走几步,瞅了几眼后笑着道,“瞧着像是瘦了,不过精神不错。” 薛平山与有荣焉道:“练武之人是劲瘦,我们河儿也算是真正的武者了。” 马车驶得极快,须臾便已至薛宅门口。 薛关河跳下车, 朗声道:“爹!娘!我回来了!” “回来好, 回来好。”薛夫人见他神采奕奕, 心中对陆见微的感激更甚。 这是遇上了好师父啊。 “河儿,这位是?”薛平山看向张伯,面色敬重。 张伯捋须一笑,“在下张高烛,薛员外,幸会。” “张前辈,久仰大名,幸会幸会。”薛平山惶恐极了。 薛关河愣了下,原来张伯名叫“高烛”啊,他今天才知道。 不仅是他,车内的陆见微也默然几息。 在客栈里,张伯年纪最大,岳殊一直“张伯张伯”地叫,大家也都跟着叫了,谁也不会无礼地直呼其姓名,也就没有机会知晓他的真名。 “师父,到家了。”薛关河在车外提醒。 陆见微回神,掀开帘幔。 薛宅上下全都好奇看过来,他们都想知道少爷的师父到底是什么模样。 据说陆掌柜极为厉害,是高手中的高手,会不会像江湖话本里说的那般高大魁梧、伟岸如山? 一只手伸出帘外,细白纤柔,与朱色袖口相得益彰,莹如羊脂,艳若红梅。 她今日穿的冬衣,底色为白,衣领与袖口却以红色拼接,衣摆点缀的梅花栩栩如生,与发髻上的梅花簪遥相呼应,一切都恰如其分。 众人眼中不禁流露惊艳之色——与想象中的反差太大了。 薛夫人率先醒神,立刻迎上前,生硬拽文道:“陆掌柜,您今日登门,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 “范娘子,薛员外,冒昧叨扰,给你们添麻烦了。”陆见微含笑下车,身姿轻盈优雅。 薛夫人眼睛一亮。 她姓范,闺名一个“绵”字,听起来软绵绵的,实则是个豪爽大方的性子。 她名下有几个铺子,经营有道,最喜别人叫她“范娘子”,而非“薛夫人”。 范绵本就对陆见微感激敬重,听她这称呼,更生亲切,不由眉开眼笑。 “陆掌柜,一点都不麻烦,您能来,我可太高兴了,我问过河儿您喜欢的吃食,早早就叫人备好,就等着您来呢。” 陆见微莞尔:“那我等会儿可得多吃些。” “那是一定。”范绵热情邀请,“外头冷,快进屋里,我已让人沏了热茶。陆掌柜,张前辈,快里面请。” 说着便姐俩好地拉着陆见微进府。 启朝百姓成亲早,范绵十五成亲,十六生的薛关河,如今也才三十出头,只比陆见微大个五六岁。 年龄上来讲,互为姐妹也无不可。 只是她未曾练武,又常年操劳,虽不缺保养,看上去却比陆见微大上十来岁。 陆见微本就显小,容貌不俗,练武之后愈加冰肌玉骨,硬生生年轻好几岁。 两厢对比,像是差了一辈。 薛家父子:??? 没想到她们这么聊得来。 薛平山遂笑着招呼张高烛,众人一同入了宅内。 屋外华丽的马车,自有马夫牵引。 薛关河从车内取出一皮质的包囊,两侧缝着带子,他斜挎在身侧,模样有些奇怪。 “少爷,这是什么?”小厮阿贵跟在他身后,好奇问。 薛关河:“是我师父的药包。” 其实就是大夫背的药箱,只是陆见微嫌药箱不够轻便,在系统商城买了防水的皮质挎包。 启朝也有皮制品,一个皮质的药包,并不怎么显眼。 “原来是这样。”阿贵惊奇道,“陆掌柜还会医术呢?” “那当然,我师父会的可多了!”他骄傲回了一句,又问,“给师父安排的厢房在哪?带我过去。” 阿贵立刻引他转弯:“就在少爷院子旁边,近得很。” “好。” 薛家人都和善,还很会察言观色,薛平山和范绵的热情很有分寸,让人感觉宾至如归,不会叫人不自在。 茶足饭饱后,陆见微道:“范娘子为人爽快,实在相见恨晚,只是我尚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 范绵知她是为了连环毒杀案而来,自然不会耽误正事,起身相送。 薛家收拾的小院幽静清雅,很合陆见微的喜好。 她回到房间,在商城买了一瓶无色毒液,又购置几盒胭脂。 启朝的胭脂多用红蓝花植物捣碎的汁液,混合油脂等物所制,毒液配上朝霞花,可保花瓣不腐,但遇上红蓝花,则会演变成剧毒。 陆见微给人体模型喂了胭脂,又灌了几滴毒液,等待模型毒症发作。 毒液具有挥发性,她用完就塞紧瓶塞,投入系统背包,免得挥发的液体残留于空气。 挥发后的毒液会顺着鼻腔、口腔进入人体,混合吃下的脂粉,在体内发生反应。 挥发的到底比不上灌进去的,前者可能需要数日的积累,才能在一瞬间爆发,后者很快成为剧毒,毁损内部脏器。 人体模型毒症渐发,惨不忍睹。 陆见微仔细观察其发作时的症状,速记在本子中,待“病人”开始吐血,她取出银针,先后没入胸前各处要穴。 吐血症状止住,体内器官的毁损速度也有所减缓。 银针止血治标不治本。 她取了“病人”的血,放入白瓷碗中,兑上清水,血液在水中扩散,隐隐泛着黑色。 《毒物》中记载,西域有种灌木会分泌汁液,汁液一旦与灌木旁的野花混杂,便成剧毒。 所以,这类灌木周围,大多遍布虫子和野兽的尸体,成了名副其实的死亡地带。 每当风起时,灌木林会传出阵阵哭嚎声,似野鬼挣扎叫喊。 当地人称其为“鬼哭木”。 但这种鬼哭木的汁液,却是朝霞花的最佳搭档,只要一点点,就能让朝霞花保住最初的绚烂。 从常理说,毒物旁边常伴随着解药,鬼哭木的解药却不是它周围任何一种动植物。 能解它毒的,恰好是朝霞花的叶。 花瓶里的朝霞花只有一朵红花,叶片全都被人取下。 陆见微只能从商城购买。 她在药材栏搜索朝霞花的叶片,商城果然有卖,再看价格…… “奸商!” 小客:“彼此彼此。” “一片叶子卖五十两,是不是太过分了?” “朝霞花花期短,本就稀少,能搞到这些已经不错了,西域到这有多远,你得考虑采摘难、运输难的因素啊。”小客叹口气。 陆见微:“……系统还要采摘运输吗?” 当她是傻子。 “你说的,物以稀为贵。”小客道,“你就算拿五百两五千两,在外面都买不到一片。” 陆见微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想找个由头过过嘴瘾罢了。 她花一百两,买了两片叶。 光有叶子还不行,这种剧毒是鬼哭木汁液和红蓝花植物的汁液发生化学反应形成的,本身物质形态已经发生改变,还需辅以其他解毒的药材。 陆见微脑海里过滤各种解毒药材,凭储备的知识和半个医药人的直觉挑选出三种药材,分别是魔蓝花的花蕊、照壁草的茎叶和整株雪芙蓉。 这三种价钱都不便宜,单是一株雪芙蓉,就要五百两,用小客的话说,采摘雪芙蓉比朝霞花还要难得多,且雪芙蓉五年才开一次花,比朝霞花还要珍贵得多。 “病人”的症状更加严重。 陆见微估摸着解药剂量,掐了指甲盖大小的朝霞花叶片,又摘取魔蓝花十根细小的花蕊,混合照壁草的整根茎叶和半株雪芙蓉,运功将它们捏成粉末,兑了一碗水,给“病人”灌下。 十息间,“病人”症状缓解,盏茶工夫后,“病人”痛苦纠结的眉头舒展,昏睡过去。 药效已经发生作用,只是之前损伤的脏器还需要调养。 陆见微做事喜欢未雨绸缪,倘若后面有真正的病人需要用药,她总不能拿出药粉直接兑水灌下去。 那也太没逼格了。 她从个人背包里找出面粉,加水放在碗里,再加入等剂量的药粉,搓成三颗白色小药丸,放入精致漂亮的瓷瓶中。 人体模型被收入背包,陆见微收拾了被弄乱的桌面,正打算和衣而眠,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陆掌柜,城西有人毒发,事态紧急,能否请您拨冗前去?”韩啸风站在院外,话中略带急切。 陆见微毫不犹豫应下。 她行至院外,张伯和薛关河竟都候在门口,显然是要与她一同前往。 薛平山和范绵匆忙赶来,听到又有人中毒,面上不免焦急。 这都什么事啊? “陆掌柜,家里有几匹马,你们骑马去快些。” 马车在这时候就显得累赘了。 陆见微没有拒绝。 她小时候学过马术,学得还不错,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债务累累,就没机会去马场跑了。 薛家的马养得都不错,个个油光水滑,最威武的那匹似乎不满深夜被扰,朝着众人打了个响鼻。 陆见微一眼瞧中了它,废话不多说,翻身上马。 那马倒也精,察觉到她不是好惹的,不敢闹小脾气,乖乖驮着她奔往城西。 一路上,韩啸风已经跟陆见微说明了情况。 中毒的是城西酱油坊的少东家,毒发时在烟花柳巷玩乐,周围全是人,衙门这才及时得到消息。 几人赶到时,青楼已经被捕快包围,朱桥和冯炎就站在毒发者身旁,均皱眉握拳,无能为力。 城内医馆的大夫们也俱摇头叹息。 少东家的爹娘和妻子赶到,见他面容扭曲,眼睛充血,却连嚎都嚎不出来,只偶尔吐出几口血,不由六神无主,惊痛哭嚎。 陆见微大步走进楼内,腥臭味迎面而来,是毒血的味道。 “上使大人,陆掌柜,”冯炎上前迎接,“距毒发已经快半个时辰,若没有解药,他只能等死。” 酱油坊东家见来人气势不凡,毫不犹豫跪倒在地,乞求道:“大人,求您救救我儿啊!小人给您磕头了!” 言罢便砰砰撞地。 中毒者的母亲和妻子也加入磕头阵营。 韩啸风用眼神询问朱桥。 朱桥神色严肃,缓缓摇首。 “韩使。”陆见微冷静道,“我或可一试。” 韩啸风心头一震,面露惊喜道:“陆掌柜,您快请。” 又转向家属:“都安静。” 家属们顿时噤若寒蝉,头也不磕了,只跪坐在地,满怀期待地看向陆见微。 朱桥蹙眉:“你试?你想怎么试?就算你知道毒物来源,这么短的时间,能找到解药?” 白天听陆见微提醒后,他便意识到这个毒不简单,毒物的来源本就稀奇,能解毒的药材必定更不易得。 他不信,陆见微真能解了这毒。 人命要紧,陆见微懒得理他,径直走到少东家身边,从袖中掏出瓷瓶,取出一颗白色的药丸。 “倒碗水来。” 薛关河立刻倒来一碗水。 陆见微将药丸递给他,吩咐道:“将此药和水喂他服下。” “是。” 薛关河接过药丸,蹲身塞入少东家嘴里,少东家痛不可遏,意识却未涣散,知晓这可能是救命药,忙不迭含入口中。 怎奈面粉太干,他喉咙被血肉堵住,咽不下去。 薛关河给他喂了水。 他艰难吞服下去,十息之后,体内灼烧顿减,一股清凉的感觉逐渐覆盖疼痛,他长长喟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神了!”薛关河惊叹道,“药真的起作用了!” 其余人皆看出药丸见效之迅猛,眼里是止不住的震惊。 几个医馆的老大夫目露尊崇。 他们心里很清楚,像这种毒只有江湖上极擅药理的高人才能解除,本以为这人只能等死,谁料竟另有转机。 几人不禁朝陆见微躬身一拜。 “见过前辈。” 达者为尊,他们不会因为陆见微是个年轻的姑娘而否定她的能力。 家属们自是跪地磕头,千恩万谢。 陆见微大方坦然道:“此毒甚是诡异,我用的药材极为难得。” 几百两银子花出去,她肉痛得很。 酱油坊的东家不愧是做生意的,闻弦歌而知雅意,忙不迭表态。 “前辈大恩大德,小人无以为报,只家中略有些黄白俗物,若恩人不嫌弃,小人明日定登门拜谢。” 陆见微露出和善一笑:“好说。” 她没提地址,此事自有薛关河替她料理。 “敢问恩人,犬子服用了解药,解了毒,可之前遭了罪,该如何是好?” 陆见微:“请大夫好好调理身体便可。” “小人叩谢恩人。” 朱桥在一旁目瞪口呆,直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怎么可能呢? 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能制出解药?她找人验证过了吗?那些药材又是从哪拿出来的? 他满心困惑,脑子挤满了浆糊,已然不会转了。 “前辈,不知我等可否去瞧瞧樊少东?”其中一位老大夫小心问道。 陆见微这才知道受害者姓樊。 她随意点点头:“诸位请便。” 几人轮流把了脉,瞧了樊少东眼珠,探了其口鼻,最后在樊老爷期待的目光中,颔首道:“令郎脏器有些受损,所幸救治及时,不算太严重,日后好生休养,便可渐渐恢复。” 樊老爷三人心下大定。 樊夫人这才哭嚎道:“怎么劝都不听,非要来这烟花柳巷,这下遭了罪,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来!” 她又看向樊少夫人,愧疚道:“是我教子无方,让你受委屈了。” 樊少夫人摇头垂泪:“只要夫君日后康健,这些事就都过去吧。” 人已经救回,陆见微决定回去休息。 韩啸风还要留下处理后续,将她送到门外,由衷感佩道:“陆掌柜大才。” 赞美的话不用多说,敬意全都沉在心里。 陆见微转首问:“凶手尚未抓到,你打算怎么办?” 韩啸风会意,“您有何高见?” “凶手下毒杀了六人,前六人都已惨死,玄镜司却一直查不到线索,他必定会躲在暗处窃喜,而今救活了一人,让他完美的计划出现了瑕疵,他会不会忍不住亲自前去探个明白?” 韩啸风听懂了。 他在人救活之后,就已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是尚未下定决心,陆见微的话坚定了他的计划。 “多谢陆掌柜提点。” 陆见微笑道:“你不觉得我多管闲事就行。” “陆掌柜言重了。”韩啸风拱了拱手,郑重道,“白鹤山庄一案中,您保住了山庄幸存者,给了玄镜司查明案情的机会,方才又救了受害者的命,是玄镜司欠了您的情。” 陆见微利落上马。 “韩使,预祝早日破案。” “陆掌柜。”韩啸风又向她俯身一拜,“先前朱桥对您言语不敬,是我思虑不周,管教不力,在此向您赔罪。” 陆见微轻笑:“韩使烦请记住,陆某从不做白工。” 她扬起马鞭,飞奔而去,很快消失在夜色笼罩下的街角。 韩啸风静立原地,不由失笑。 这次要向司里申报多少奖金才合适? 连环毒杀案让望月城人心惶惶,已经死了六个,却未能查出凶手,官府威信渐失,若继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所幸樊少东没死。 消息传出去,满城百姓受到鼓舞,人能救活,说明就算中毒也不是必死无疑。 捕快们已经查清,七位受害者都买过朝霞花,且都将花送给了外室。 樊少东没送外室,反倒送给了青楼的头牌。 那花就在头牌的卧室,头牌却不见踪迹。 不仅仅是头牌,其余受害者的外室全都失踪。 “失踪的外室”引起城中热议。 有人说外室已经死了,也有人说外室怕受牵连偷偷跑了,还有人猜测这其实是正妻们联合起来做的局,就是为了杀害丈夫和外室,失踪的外室们肯定正遭受折磨。 相当离谱。 陆见微睡了一觉起来,薛家早已备好丰盛美味的早餐,等她落席。 席间,范绵不吝夸赞,那些美好的词汇都不带重复的,简直将陆见微夸成了仙女。 饶是陆见微脸皮厚如城墙,也有些消受不起。 不多时,樊东家携夫人亲自登门,诚挚奉上八千两银票和精美的瓷器、布帛等,作为樊家的谢礼。 酱油薄利多销,樊家的酱油坊开得不算大,只能算得上小富,一下掏出八千两及各种贵重礼品,加起来将近万两,已经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极限。 陆见微坦然收下。 她的私账重新回归三万多两。 白天闲来无事,陆见微趁此机会,决定出门游玩,好好逛逛望月城。 张伯薛关河陪同左右。 “掌柜的,西市有不少好玩有趣的,不如去那里看看?”薛关河难得一次尽地主之谊,自然是要让师父满意。 陆见微无所谓去哪,她只是想散散心。 在客栈憋了好几个月,再不放松放松,会闷出病来的。 三人没骑马,沿着街道慢慢逛,偶尔见到小摊上新奇的玩意儿,便停下饱个眼福。 等到了西市,人气果然旺了些。 薛关河对这熟得很,走几步就有摊主跟他打招呼,顺便瞅一眼陆见微,却又不敢多看。 他们可都听说了,这位是薛家少爷拜的师父,医术还顶呱呱。 昨夜樊少东差点被毒死,在场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薛少爷的师父只用了一颗药丸,就把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 神医啊! 薛少爷拜了这么厉害的师父,后半辈子有福了,薛家也能跟着沾光。 百姓们不敢招惹江湖客,一边余光偷偷打量,一边离得远远的,生怕离得近,冲撞了对方。 三人周围成了真空地带。 陆见微对此颇为满意,省得人挤人。 在旁人都不敢接近的时候,一个抱着花篮的姑娘朝着陆见微走过去,显得尤为突兀。 她约莫十五六岁,头发编成许多条细小的辫子,相貌清秀,皮肤苍白,嘴唇泛着淡紫。 装扮像异域人,长相却是中原人。 她很瘦,脸颊凹进去,一双大眼睛尤为突出。 这样的眼睛本该盛满妙龄少女的天真烂漫,此时此刻却无端叫人发闷,幽深沉寂,像是没有色彩的荒原。 她将花篮往前推了推,声音低哑,语气冷漠,却说着违和的俏皮话。 “姐姐,要不要买支花,送给心仪的情郎?” 篮子里只有一支花,花瓣大而阔,色泽灿若朝霞。 薛关河和张伯瞳孔骤然一缩。 是朝霞花! 二人戒备上前,想拦住少女手中的花篮。 陆见微却笑道:“冬天还有花开得这么艳,甚是新奇,可惜我没有情郎。” 卖花姑娘愣了下,旋即生硬回道:“没有也无妨,花开得这么好,拿回家摆在床头也极为美观。” “它若枯了,岂不叫人伤神?” 少女深深凝视她,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没关系,我可以送你一瓶特别的水,可保花瓣不腐。” “水呢?” “水在瓶子里,忘了带来。”卖花姑娘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借口是多么拙劣,木着脸说,“所以需要你跟我去一趟,就在不远的巷子里。” 话中的意思是想引人进入偏巷,可搭配她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些受害者从她手里买花的时候,就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吗?又或者说,就算察觉到,也不会将一个年轻姑娘放在眼里。 贪恋美色,自大轻狂,才会买下花和毒液,葬送自己的性命。 陆见微弯起唇角。 “好啊。” 薛关河和张伯异口同声:“掌柜的!” “你们在此地等候,”陆见微仿佛被迷惑了心智,“我随她去一趟。” 卖花姑娘极浅地蹙了蹙眉,旋即恢复冷漠。 陆见微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心中渐生几分猜测。 卖花姑娘这般态度,似是有心想暗示她。 前面有陷阱,而这陷阱很有可能是对方的阳谋。 外室们不知所踪,官府正竭力排查,谁都想尽快找到踪迹,如今这么大的线索就在眼前,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幕后之人让卖花姑娘这般大喇喇地出现,定然有所依仗。 他所依仗的就是那些失踪的人质。 陆见微并非孤胆英雄,她只是很好奇,从她刚入城就暗中窥探的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第40章 ◎矛盾的疯子,可怕的陆掌柜◎ 陆见微跟着卖花姑娘转过街角。 张伯、薛关河自然不会待在原地, 飞奔去找韩啸风。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陆见微温声道,“他们去找玄镜司的人,你不担心被一网打尽?” 卖花姑娘脚步微顿,转身用黑幽幽的大眼睛望着她。 “你看起来也不担心。” “你们对付人的手段, 无非是毒, 你应该知道, 毒我已经解了。” “你很厉害。”卖花姑娘说, “我师父把它命名为‘薄情郎’,就是要杀光天下负心汉。” 群芳妒,薄情郎, 这些名字起得着实幽怨。 陆见微轻笑:“你师父想做第二个林从月?” “林从月是谁?”卖花姑娘疑惑。 “你不知林从月, 却识得‘群芳妒’?” 卖花姑娘点头:“是一种很厉害的毒, 我花了几年时间, 才把它解开。” “林从月就是‘群芳妒’的制作者。”陆见微由衷赞赏,“你能解了此毒,应是解毒高手。你既见过‘群芳妒’,为何没听过林从月?” “原来她叫林从月。”卖花姑娘望着前方深窄的巷道,“师父没跟我提过这个名字。” 路越走越偏,再往前便是贫民窟, 住的大多是下九流,鱼龙混杂,脏污杂乱。 陆见微忽然驻足。 卖花姑娘跟着停下脚步。 “不走了?” “走累了,歇一歇。”陆见微挑眉,“路还长着,咱们不妨聊聊天。” 卖花姑娘怔了怔, 垂眸看向手里的花篮。 “你能解‘薄情郎’, 应该对毒物药理极为精通。你可听说过一种虫子, 它会分泌一种带着香味的毒素,吸引途径的兽类,再将毒素刺入野兽体内,野兽受毒素驱使,为其捕捉猎物,待其吃饱喝足后,野兽失去利用价值,在毒素的作用下死亡。” “你说的是西南魂断岭的赶尸虫,它借用毒素驱使动物,像极了赶尸一道,由此得名。”陆见微刚学到这个毒物时,也不免毛骨悚然。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若被驱使的兽类想摆脱,必须要找到解药,可它们已经失去意识,成为赶尸虫的傀儡。”卖花姑娘说到这,顿了顿,“陆掌柜,赶尸虫不会轻易让猎物逃离牢笼。” 陆见微轻叹:“你是解毒高手,却解不了自己的毒。” 少女抬起幽深的眼眸。 “陆掌柜能解?” “不知道。”陆见微实话实说。 两人耽搁了这么久,韩啸风已经带人包围了这片区域。 陆见微五感极为敏锐,察觉后,从容迈步。 “进去吧,看你师父是如何欢迎我的。” 卖花姑娘:“……” “实不相瞒,我本来猜测你们会在今晚偷偷潜入樊家,探清解毒虚实。”陆见微跨过横在地上的竹竿,悠闲漫步道,“没想到你师父比我想象的简单粗暴,在自己的地盘设了圈套,引我们入内。” “你既然知道,还敢闯进来?” 一道声音包裹着内力,骤然响在她耳边,嘶哑难听,像是被火灼烧过,听得人心里发堵。 陆见微扬眉:“我这么快解了你的毒,何惧之有?” “哈哈哈哈,你不会以为我只有一种奇毒吧?真是天真可笑。” “我不知你有几种毒,但我知道,你肯定解不了‘群芳妒’,你的药毒之术,远远比不上林从月。” “放屁!”那声音陡然尖利,“她算哪门子高手?我胡九娘才是江湖第一的用毒高手!” 陆见微方才故意试探,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之前卖花姑娘说,她的师父从未提过“林从月”这个名字,可见这三个字对她而言是忌讳。 忌讳有两种,一种是因怀念尊敬,而不愿让旁人亵渎这个名字;另一种就是因自卑而逃避现实,这个名字成了不可提及的阴影。 肆意毒杀寻常百姓的人,有第一种这般温柔心思的可能性不大,故她猜测是第二种。 果然,胡九娘不惜暴露身份,也要将自己的大名告知天下。 她的心理已经扭曲,她求的不过是一个名声。 “你自诩江湖第一,可你却用‘群芳妒’害人,岂不是打自己的脸?”陆见微说的是牛小喜中毒事件。 胡九娘狞笑:“要不是鬼哭木的汁液不够,我才不会用‘群芳妒’,听说那毒已经被你解了,林从月的毒也不过如此,一个两个都能解。” “为何要对一个孩童下手?” 胡九娘傲慢道:“小小年纪就抛妻弃子,我便让他尝尝痛苦绝望的滋味。” 众人:??? 一个孩子,哪来的抛妻弃子? 陆见微同样困惑,看向卖花姑娘。 卖花姑娘解释:“他与伙伴玩过家家,扮演的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众人:“……” 陆见微:“……” 这是何等的奇葩啊! 陆见微决定不与奇葩理论。 她径直行至一处破败的院门外,装作从袖中取出巴掌大的沙包,扬手一扔,沙包跃至院子上方,随后捏动袖中暗箭,细小的箭支以极快的速度刺破沙包,沙包轰然炸开,无数粉末洒落院中。 袖箭是她从商城买的,一直装在手臂上,沙包中的粉末,是两种混在一起的药,一个是强效软筋散,一个是压制内力的药。 压制内力的药早有两百多人尝过厉害,黑风堡、千里楼这样的大势力求爷爷告奶奶,请那些名医出手,都没能解除药效,她倒要看看,胡九娘有没有办法。 院内的胡九娘:“……” 她在院中设了陷阱,这人竟比她先出阴招! 药粉一旦吸入,内力便会受制,全身也会变得瘫软,何谈与人对峙? 胡九娘屏住呼吸。 五级武者除非专门学过闭气功夫,最多只能闭气一刻钟。 她耗不起,又不能开口威胁,便顺手抓了个女人,飞身至屋顶,手指成爪,毫不留情,死死扣住女人脖颈。 女人似被喂了哑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因窒息,面容涨红发紫,眼珠子越发突出。 胡九娘的用意很明显,她在用人质威胁陆见微和玄镜使,试图逼退院外的包围,寻找逃脱的机会。 陆见微嗤笑:“好一个江湖第一用毒高手,面对不认识的药竟只会临阵逃脱,实在令人叹服。” “……” “你弄出这么大阵仗,真当是过家家,想杀人就杀人,想逃跑就逃跑?你不会是惯犯了吧?成功过多次,所以格外傲慢自大,已经快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 “胡九娘,你今日逃脱,只会叫人耻笑,别人谈及你,只会说一句,”陆见微极尽嘲讽,“哦,那个自诩江湖第一用毒高手却解不了旁人迷药的女疯子啊,她有什么好说的,连林从月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陆见微实在很想笑。 本以为是个心思诡谲的杀人犯,谁料竟是个自大狂傲的变态。 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她再次开口嘲讽:“莫非鬼哭木的毒也不是你发现的?毒害孩童用林从月的毒也就罢了,想搞连环杀人也用别人发现的毒,就这还自称江湖第一?好大的脸!”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到痛处,胡九娘面色发狠,终于开口:“你到底是谁?” 韩啸风在外镇守,她不敢真的杀了人质。 她先前太自负了,之前在其它地方成功多次,她以为世上已无人能阻挡她的脚步。 她要记住这张可恶的脸!记住她的名字! 陆见微从容一笑:“无能懦弱者不配知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直接戳爆胡九娘脆弱敏感的内心。 她怒吼一声:“我要杀了你!” 带着人质直冲陆见微。 陆见微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五级的内力尽数击向面门,还没到身前,就被韩啸风拦下。 他持刀而立,轻易化解,反手击向胡九娘。 胡九娘大喊:“你还不动手?!” 她狠狠盯着卖花姑娘,眼里透着疯狂和压迫。 卖花姑娘没有回应,只眼珠子动了动。 “你不想要解药了?!”胡九娘已经第四次开口,被迫吸入药粉,身体已然发软,内力在也渐渐流失,慌不择言道,“别忘了,你的命在我手里!” 卖花姑娘神情淡漠:“你根本就没有解药。” “杀了她!我给你解药!”胡九娘愤怒指向陆见微。 她察觉不到陆见微的等级,以为她只是个没有武功的废物,想着杀了她轻而易举。 只要她的好徒儿轻轻一戳,这个胆敢羞辱她的女人定会…… “砰!” 一道人影如断了线的风筝,突兀坠落在地。 胡九娘怎么也想不到,陆见微的药效会这么强,不过吸入几息,就已瘫软落地。 她狼狈仰躺,一只手还搭在人质的颈部。 韩啸风就没打算跟她动手,只需要阻止她逃跑及杀害人质。 他没想到,胡九娘会弱成这样。 想象中的激烈对峙完全不存在,就仿佛走了个过场,心里甚至有点小失落。 他还闭着气,不能开口,只能朝陆见微打个手势,将软倒的胡九娘带离此地。 屋内的人质们都被救走。 卖花姑娘作为“从犯”,自然要被带回去审问。 陆见微暗叹,就这样一个疯狂无状的人,竟能杀害这么多人。 她所依仗的无非是五级的修为和奇诡的毒物,这样肆无忌惮的江湖客世上不知凡几。 衙门的捕快根本就无法与之对抗。 有些地域偏远的城池,官府管控力度不够,死几个人不会引起重视,便不会上报给玄镜司,如此便助长了胡九娘嚣张的气焰。 更何况,玄镜司的人也无法解了毒药。 “小客,你真是用心良苦。”陆见微道。 小客:“你突然这样,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陆见微不解,“我是在称赞你。” 小客:“就是称赞才怕。” “……” 陆见微索性闭嘴,转身就走。 薛关河和张伯迎上来,两人神色都有些异样。 还是年轻人没忍住,开口道:“掌柜的,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凶手这么轻易就被抓到?”陆见微说,“因为凶手本就平庸无奇。” 薛关河:“五级武者,还会用毒,这也叫平庸无奇?” “她也是这么想的,修为五级,手握各种毒物,似乎完全可以笑傲江湖,即便不能,猎杀几个不会武功的寻常百姓,不费吹灰之力。”陆见微理解这类杀人犯的思路。 他们是为了享受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 自卑到极致,也自负到极致。 薛关河挠着脑袋嘀咕:“难道她真的很寻常?” 逮捕凶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未打扰陆见微逛街的乐趣。 她继续游逛西市,见识了诸多古代风物,深觉自己涨了见识。 说不定以后回到现代,还能发展一个研究古代文化的副业。 “陆掌柜留步。”冯炎忽然出现,恭敬拱手,“胡九娘非要见您,否则什么都不交代,也不画押。上使命我来问您,愿不愿意见她一面,不愿见也没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她逃脱不了罪责。” 陆见微:“见。” 她有预感,见胡九娘一面,肯定能听到不少陈年大瓜。 不亏。 胡九娘被关押在县衙牢房。 她中了药,浑身提不起力气,只能瘫坐靠在栅栏上,形容极其狼狈。 陆见微特意搬了把椅子,悠闲坐下。 “你来了。”胡九娘抬起眼,森冷的目光刮过陆见微昳丽的脸,眼底生出极致的痛恨,“狐狸精!” 陆见微是见过大场面的,从不会因为别人嫉妒的言辞惩罚自己。 “我本来不想见你,怎奈你在牢中百般哀求,我又人美心善,只好答应韩啸风,见你一回。” “哈!”胡九娘发出嘶哑的嗤笑,“人美心善?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能让玄镜司紫衣使挡在前面,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陆见微漫不经心道:“你太狭隘了,紫衣使算什么?就算是指挥使,也得乖乖给我送钱,替我办事。” 胡九娘:“……” 她真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求我来,倘若只是想说这些,恕不奉陪。”陆见微作势起身。 胡九娘叫住她:“你到底是什么人?能解‘群芳妒’的毒,难道出自神医谷?” “你徒弟也能解,她也是神医谷的?”陆见微反问。 胡九娘冷哼:“她?你真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她这人惯会装模作样,讨巧卖乖,要不是她害我,我能变成这样?”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害你?”陆见微故作诧异。 胡九娘果然闷久了,分享欲很是旺盛。 “我那天本可以杀了那小孩,可她非要喊一声有人来了,就是为了救一个负心汉,真是可笑。” 陆见微顺着她的思路问:“你既然已经用了‘群芳妒’,为什么还要出手击杀他?” “他听到我的声音,说我是破锣嗓子!”胡九娘揪起一把稻草,想要狠狠扯碎,却因全身无力,只得愤愤松开。 陆见微蹙眉:“你要接受现实,你的确是破锣嗓子,听得我耳朵疼。” “你——” “不过,她阻止你杀人,跟害你有什么关系?” 胡九娘哼笑:“那小孩若是当场咽气,就不会被你救活,你解了毒的消息估计被那死丫头知道了,她的心思就活泛了,竟敢费心思引我入套!我呸!” “你的意思是,她发现有人能解‘群芳妒’,认为这可能是一个摆脱你的好机会,所以在你动手杀害有外室的男子时,故意说服你留下外室的性命,以人质之名,让你陷入无法辩解的地步,又或者,她还可借此留下线索,让官府的人早点找到藏匿人质的地方,毕竟——” 陆见微目露欣赏,“毕竟望月城就这么大,总能找到的。” “你确实不笨。”胡九娘难得赞了一句,不需要她浪费口舌解释,还能省点力气。 “等到你落网,她就可以找我帮她解毒,”陆见微接着推理,“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胡九娘冷冷盯着她,“那死丫头精得很,她早知道我没有真正的解药,一直想摆脱我,呵,也不看是谁把她养大的。” “可她身上的毒,并非是‘群芳妒’,又如何判定我能解?而你说的养大,就是下毒控制她?”陆见微猜测,“你之所以一直留她在身边,是因为她在药毒上的天赋吧。你用的‘薄情郎’,是出自她之手。” 胡九娘沉默片刻,骤然发出尖利不忿的怒吼。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凭什么你们都比我有天赋!林从月是这样,死丫头是这样,就连你这个狐狸精也是这样!” “原来你用的‘群芳妒’,真是从林从月那里偷来的。”陆见微大致捋清了事情的脉络,“你徒弟中的毒,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胡九娘嗬嗬狞笑:“我死了,她也活不了多久!你知不知道,林从月她就是个蠢货!” 陆见微:“哦?” “‘群芳妒’被神医谷破解后,她一气之下,又尝试制作新毒,她在‘群芳妒’的毒方中加了一种少见的毒物,那毒她自己都没来得及找出最完美的解药,然后她就死了,只留下毒药和一张解药方子,可方子上的解药,并不能根除,只能压制,必须每个月服用一次。” “她死后,你偷了她所有的东西,并用这些东西想成为第二个林从月,想获得全江湖的敬畏,可你不是林从月,不论是她的毒方还是医术,你都学不会。”陆见微一针见血,“你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不是所有,那个令人作呕的负心汉也偷了她的东西。”胡九娘声音陡然拔高,“我也不比她差!我教了个徒弟,她把林从月的医术都吃透了!她比林从月更厉害!” 陆见微挑眉,又想徒弟死,又用有天赋的徒弟自欺欺人,这也太矛盾了。 “可她没能解了林从月的新毒,她没有打败林从月。” 胡九娘又开始发疯:“林从月没留下毒方,谁也不知道新加的毒物是什么。多给阿迢一点时间,她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可是她已经被你害进了牢里。” “是我逼迫她的,我用毒威胁她,杀人的也是我,她没杀人,她还救了那个小孩,救了那些狐狸精,她没罪,你们放了她,快放了她啊!” 陆见微静静看她疯癫。 事情真的这么简单? 胡九娘能成为五级武者,说明她习武天赋不差,这样的人,会仅仅因为在药毒之道上比不过别人而发疯吗? 她用“薄情郎”杀人,杀的都是养外室的负心汉,说明男女关系在她心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如果是事业和爱情同时输给同一个人,这就能解释得通了。 陆见微审度她的表情,说:“你喜欢的人喜欢林从月。” “放屁!”胡九娘立刻从疯癫状态中醒神,死命拍着栅栏,却用不上力气,“男人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喜欢?林从月就是个蠢货,男人说点花言巧语就相信他了,我呸!” 陆见微:? “你不会以为我因为抢男人抢不过她,才这么恨她吧?”胡九娘轻蔑道,“你们这种狐媚子,心里只装得下男欢女爱。” 陆见微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那你为何杀了那些养外室的负心汉,甚至还要对一个玩过家家的孩子下手?” 胡九娘眯起眼,“他们的存在,除了给妻子添堵,还有什么用处?没了他们,女人就不用相夫教子,被所谓的情爱荼毒了头脑,林从月也就不会为了臭男人放弃医道,更不会因为男人背叛就用毒杀人,成了人人喊打的女魔头。” “啪啪。”陆见微由衷鼓起掌,“胡九娘,方才是我低估了你的格局。” “你还不算愚蠢。”胡九娘傲慢地瞥她一眼,“我杀那些男人,是为了救更多的女人逃离魔窟。” 陆见微笑道:“你说的林从月放弃医道,又是怎么回事?” “呵,那个蠢女人,就因为丈夫说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在外行医,就决定回家生孩子,不再行医救人。”胡九娘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承认,我没学医的天赋,这么没天赋的我都没想过放弃,甚至因为尝试毒草嗓子变成这样,她那么有天赋,却因为男人的话轻易放弃医道,我越是想不通,就越不甘心。” “既然她已决定回去相夫教子,后来为何又落得那般下场?”陆见微不对别人的选择做出评价,但她想继续吃瓜。 “你想知道?”胡九娘眼里透着狡诈,“那你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压制内力的药叫什么名字。” 她虽没天赋,可对药毒的了解并不少,只是没有能力做到推陈出新,只泯然于众人罢了。 她从未见过这种药,非要弄个明白。 陆见微想了想,说:“这药之前没名字,我给它起个名字吧,就叫‘寻常客’。” 江湖客仗着武力胡作非为,不把寻常百姓的命放在眼里,此药正好能让他们感受一下成为“寻常百姓”的无力,故取名“寻常客”。 胡九娘:“你的身份呢?”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客栈掌柜。”陆见微说得坦然,没有半点撒谎的痕迹。 胡九娘审视她的面容,忽地笑了。 “我能看出来,你跟林从月不一样。你和我有共鸣,我跟你很是谈得来,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不,你只会嫉妒我的天赋和美貌。”陆见微可不会被她“迟来的温柔”蛊惑。 “你说那么多,表达你对林从月的恨铁不成钢,终究只是掩盖你对她天赋的嫉妒,而她轻易放弃行医的行为,更是激怒了你。你求之不得的东西,她却不屑一顾,你恨她。” 胡九娘沉默良久,面上疯狂尽散,平静开口。 “对,我恨她。” “她怎么就不明白,男人能在她怀孕时偷吃,说明根本不值得爱。她却因为这点小事,放弃了当初的承诺,她承诺要和我一起成为江湖第一神医。” “我恨她如此脆弱,我恨她轻易放弃昔日梦想,我更恨她,打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仅凭胡九娘的口述,陆见微很难想象她们之间复杂的爱恨情仇,但能理解,对于没有天赋的胡九娘来说,见证有天赋的朋友登顶武林也是一种美好的愿景。 可林从月背叛了她们的梦想,自此,两个人都一脚踏入了地狱。 “我还有一事不明。”陆见微问,“你本可以在杀人后离开望月城,为何还要留在此处,玩这种拙劣的请君入瓮的把戏?” “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你知道你徒弟一心要摆脱你,也从你手下救了人,你明明可以轻易阻止,为什么还要答应她?” “我没有。” “你对她,还有最后一点良心。”陆见微凝视她的眼睛,“你故意弄这一出,是不是已经不想活了?” 胡九娘哼笑,“我没那么高尚,我就是听说有人轻易解了‘群芳妒’,想亲眼见识见识。” “就是这么见识的?” “……” 胡九娘说了这么多,似是累了,闭上眼,不再理睬她。 陆见微暗叹,如胡九娘这般爱恨交织的情感,她恐怕一辈子都无法体会。 这种肆无忌惮、滥杀百姓的行径,她也不敢苟同。 至于胡九娘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个疯子的逻辑,没必要深究。 陆见微出了牢房,跟小客感叹:“我本以为胡九娘搞出那么粗陋的圈套,是个蠢笨的人。” 小客:“现在呢?” “依旧是个蠢笨的人。” 小客:“……” “她说林从月因为男人背叛入魔,她又何尝不是因为另一个人入魔?” “有道理。” 片刻后,韩啸风大步走来,告诉陆见微:“胡九娘全招了,她说所有事情都是她干的,胡阿迢,就是她徒弟,是被她用毒胁迫的,没主动害过人,甚至救了牛小喜和那些外室。” 陆见微问:“胡阿迢会怎么样?” “她从六岁就被胡九娘下药胁迫,年纪小,没有主观害人意愿,且因中毒无解,寿数不长,便免予惩罚。” “嗯。”陆见微没发表意见,“案子结束,我该回客栈了。” 根据小客反馈,客栈外头黑厚黑重的忍耐快到极限,她再不回去,黑风堡的人说不定要强行闯入。 客栈外。 黑风堡的弟子们依旧围拢监视。 黑厚黑重满脸焦躁,恨不得立刻闯进客栈干掉蓝铃。 忽有一人指着不远处,说:“你们看,那边是不是有人?” 众人闻声看去。 百来人手持锹铲,奋力将膝盖深的积雪往路边掀去。 “是那群没钱赎身的江湖客!” “他们在干嘛?” “你们谁去问问。” 真有人跑去问,然后一脸震惊地跑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啊!” 那人瞪大眼睛:“他们说,陆掌柜为了行车便利,特意嘱咐他们清理路面积雪,从望月城一直清到客栈,要是她回客栈的时候还没完成,是要接受惩罚的。” 众人:“……” 黑重后怕地问:“哥,咱们还进客栈吗?” “不,不进了!”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第41章 ◎回客栈,分店的计划◎ 陆见微要回客栈, 范绵特别不舍,送了她许多漂亮首饰和衣物,装了整整一马车,吩咐府中下人一同送去客栈。 “娘, 没有我的吗?”薛关河不敢置信。 范绵严厉叮嘱:“你好好跟着陆掌柜学武, 别总想着享受。” 薛关河:“……” “范娘子, ”陆见微深感盛情难却, 又不想欠人人情,遂从随身的药包中取出一只瓷瓶,“我略通岐黄之术, 这是我自制的药丸, 可滋阴养颜, 安神补血。” 范绵惊喜接过, 道:“那太谢谢了。” 她生完孩子后身体没养好,晚上经常失眠盗汗,看了不少大夫,都说气血两亏,补来补去一直没什么起色。 她操持着一大家子,还得管外头的铺面, 平日里想得多,症状更加严重,体现在外表上,就是容易显得苍老。 全城大夫都不能解的毒,陆掌柜轻易解了,可见她医术之高明。 范绵自然欣喜收下。 待陆见微的马车走远, 已经看不到半点影子, 范绵还站在门口眺望。 薛平山唤她:“夫人, 进屋吧。” “就来。”范绵小心捧着药瓶,跟个宝贝似的,由衷感叹道,“陆掌柜真是人美心善。” 马车一路疾驰,路面积雪被清,已经不需要张伯用掌风掀雪。 二十里路嗖地一下到底。 临近客栈时,百来号人围在客栈外,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黑风堡的人也混杂其中。 听到动静,那群人呼啦啦起身,全都向马车行注目礼,神情肃穆极了。 “干嘛呢这是?”薛关河不明所以,驾着车停在院门外,利落跳下车,“掌柜的,咱们回来了。” 陆见微耳力非凡,方才离得远的时候,就听到这群人跟黑风堡的人抱怨她太凶残,黑风堡的人也说她太侮辱人,双方达成一种奇妙的和谐。 ——只要你说敌人的坏话,咱们就是朋友。 “张伯,你去问问他们,哪些想离开客栈。”陆见微下了车,往那边扫了一眼,众人怂如鹌鹑。 张伯应声而去。 院门忽地从内打开,蓝铃一如既往身姿妖娆,娇嗔道:“陆掌柜,你去了这么久,奴家可想你了。” 薛关河吩咐薛家家仆搬运礼物,闻言揶揄:“蓝前辈,你若真的想念掌柜的,可以去城里找我们啊。” 蓝铃:“……” 跟阿耐待久了,也学得这么牙尖嘴利。 “掌柜的,薛哥,你们回来啦!”岳殊兴奋跑出来,帮着一起搬东西,“张伯呢?” “他有事去了。”薛关河凑近他耳畔,“这次案子多亏了掌柜的,玄镜司的人几天都解不了毒,掌柜的刚去那天晚上,又有人中毒,掌柜的就给解了,真是太神了!” “哇!”岳殊双目放光,“要是我也在场就好了。” 薛关河拍拍胸脯道:“没关系,我等会仔细说给你听。” 东西搬完,薛家家仆驾着空车回城复命。 陆见微这次出门,有不少关于药毒方面的心得,想尽快回房记在本本上。 怎料蓝铃拦住她,满脸八卦。 “陆掌柜,谁送你这么多礼物?莫非是韩啸风?” 陆见微:“你要是闲得无聊,不如去跟黑风堡的人打一架,我会为你助威的。” 蓝铃一听这话,不由抱怨:“奴家就是太无聊了嘛,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两天,我过的什么日子,客栈里有人跟没人一个样。” “哦。” “姓燕的要么劈柴要么练功,姓金的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姓温的躲在房间里就没出来过,阿耐那小子都不跟我斗嘴了。” 陆见微忍不住弯唇,她能想象出那种画面,对蓝铃这种爱玩爱闹的人来说确实很不友好。 “不还有阿岳在么?” “他呀,总喜欢往姓温的那边跑,抱着一箱子书看个不停,每餐只会下面条,奴家都吃腻了。” 客栈刚开的时候没有伙计,陆见微就培养岳殊下厨,只学了面条和几个简单的炒蔬菜,薛关河就来了。 有大厨在,厨房自然没有岳殊的用武之地,他最多给薛关河打打下手。 陆见微笑道:“你现在身无分文,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陆掌柜,你这么说奴家真会伤心的。”蓝铃作势抹泪。 陆见微会心一击:“千里楼到现在都没人出面,真不打算管你了?” 蓝铃:“……” “我还有事,先回房。”陆见微绕过她,径自上楼。 蓝铃委屈道:“你答应我的祛疤药呢?” “明天给你。” 回房后,陆见微写下关于“薄情郎”的心得,迟疑片刻,又另起一行,写下“群芳妒”三字,再在其后添上加号和问号。 胡九娘交待,胡阿迢中的毒是林从月死前制成的,连林从月自己都没能找出完美的解药,只能压制。 但林从月的遗物中并没有完整的毒方,以致于胡阿迢至今都未能找到解药。 新加的毒物少见,她若没见过,连毒性都不清楚,又何谈解除? 陆见微越是学习,就越能发现自己的不足。 她能解两种毒,是有系统里的书籍帮助,如果没有系统提供的《药材》《毒物》等,她定然两眼一抹黑。 医道之路漫漫无际。 可她要赚钱回家,就必须精通此道。出门一趟,救了一人性命,她就赚了近一万两银子。 这条路,她不走也得走。 陆见微练了会儿功,临近晚饭,下了楼。 三个少年挤在一起聊连环毒杀案。 “啊?”岳殊同情道,“那她岂不是很快就要没命了?” “或许韩使也是因此没定她的罪。”薛关河道,“不过她确实挺可怜的,六岁走丢,被胡九娘捡到,又被下了毒,十年来一直受胡九娘驱使。” 阿耐义愤填膺:“就是,捡到也不好好养!” “好在她最后还有点良心,知道自己逃不了死罪,也没有拖徒弟下水。” “这就叫有良心了?”阿耐不满道,“说不定胡九娘不捡她,她的家人就找到了呢。而且她还中了解不了的毒,她的不幸都是胡九娘造成的。” 岳殊点点头,“不是没有道理。” “不一定吧,”薛关河说,“我听王捕头透露,胡姑娘接受审问时提过一句,胡阿迢是被人故意丢在乱葬岗的,要不是胡九娘,她早死了。” “谁丢的啊?太丧心病狂了!”阿耐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不知道。”薛关河摇摇头,又好奇道,“你好像格外生气。” 阿耐:“我小时候也被丢过,要不是遇到公子,我肯定活不到现在。” 他说这话时没多少委屈抱怨,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应是早就放下了过去。 “陆掌柜,”金破霄阔步走进,朗声道,“张老跟我说过了,你同意将那群人的卖身契转让给金刀商行?” 陆见微颔首:“我自然是愿意与金少东做这笔生意的。” “陆掌柜爽快!等商队到了,咱们再定契。”金破霄喜道。 “商队?” “就是之前唐突了陆掌柜的那支,”金破霄笑着解释,“他们走了一趟生意,要折返回南州,约莫明日就到望月城,届时带上那群人一同回去。” 陆见微好奇:“外面积雪覆盖,商队还能行走?” “队里有武师,可以跟张老一样,一边行路一边铲雪。” 陆见微心道:不愧为大商行,做生意是真拼。 她回复金破霄:“要看多少人愿意离开,我不强迫他们。” 众人:你强迫人的事做得还少吗? 张伯适时入内,汇报结果:“掌柜的,他们一致同意加入金刀商行。” 陆见微满意点头道:“算他们识相。” 众人:是个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比起内力被压制,身体被奴役,他们宁愿跑商,至少稍微有点自由。 “陆掌柜,奴家一直很好奇,能压制内力的药到底叫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过?”蓝铃不知何时又凑到陆见微身边,“连楼里重金培养的医师都解不开。” 陆见微淡淡道:“一种新药,我取名叫‘寻常客’,就是想看看,肆意妄为的江湖客,成为寻常人后会不会有所感悟。” “什么感悟?”金破霄问。 “善待寻常人。” “哈哈哈哈,”阿耐忍不住鼓掌大笑,“陆掌柜,您真有意思,我也看这种人不爽很久了,仗着自己会武功,不把人命放在眼里,陆掌柜这样做真解气!” “确实。他们中了药,不再是威风凛凛的江湖客,应该可以清楚体会到寻常人的难处吧。”金破霄深表赞同,“陆掌柜这个法子既有用又不至于再掀风雨。” “什么再掀风雨?”岳殊不懂。 “倘若没有这种药,按江湖规矩,陆掌柜可以断绝他们经脉,废除他们武功,才能让他们感受这种痛苦。如此一来,仇怨只会加剧。” 金刀商行素来不怕事,但也遵循“以和为贵”的原则,能化解仇怨,绝不再生枝节。 今天你报仇,明天他报仇,反反复复,陷入仇恨的泥沼,还有什么意义? “本来就是他们夜袭在先,废掉他们也没什么不对吧?”岳殊不满道。 金破霄笑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你家掌柜的客栈还开不开了?能用钱解决的事,何必打打杀杀?” “可……” “当然,如果对方真的过分,比如伤了客栈的人,坏了客栈的东西,那该废就废。” 他之前说的,都建立在己方没有损失的情况下。 岳殊:“哦。” 翌日,商队果真抵达客栈。 管事的还是赵江,负责护卫的依旧是邹东阳。 他们在客栈吃过瘪,一路会刻意关注八方客栈的消息。这段时间,商队所有人都时常感叹,幸亏他们那晚没有怒而拍案,而是选择更稳妥更友好的方式。 之前还心疼一千两赔礼,如今则是庆幸至极。 邹东阳再次见到陆见微,已不复当晚的轻视和怀疑,而是恭恭敬敬地俯身道歉。 他那晚拔了刀,差点闯了大祸。 陆见微自然大方地表示原谅,她已经快忘了这桩事。 双方交易非常顺利。 一百多拖油瓶终于贡献了他们最后的价值,为陆见微赚到了十五万两。 金破霄大气得很,直接凑了整。 “陆掌柜,商队想在这歇上一夜,明日再启程。”金破霄说,“商队十八人,九人与我同住一间通铺,其余九人……阿耐,帮个忙?” 阿耐大方应了:“我晚上和公子一间,我那间就让出来吧。” “少东家,要不您住二楼,”赵江提议,“我怕兄弟们会挤到您。” 金破霄大手一挥:“就一晚,不用麻烦了。” “那这样,八人跟您住一间,另十人住一间。”反正阿耐小兄弟不住,通铺可住十人。 自然不能挤着少东家。 金破霄没再拒绝。 “陆掌柜,明日我和公子也要跟商队一起回南州了。”阿耐心里竟隐生不舍,“你那件鹤氅还没来得及洗。” 陆见微愣怔一瞬,笑道:“就披了一下,用不着洗。” “哦,那我回去跟公子说。” 岳殊凑过来,“阿耐哥,你们明天真的要走啊?” “嗯,公子身体不好,要尽快回南州休养。”阿耐安慰他,“我知道我很好,别太想我,或许有机会,咱们还能再见。” 岳殊:“……我就是觉得,像温公子这么大方的客人不多见了。” 多住一个月,客栈就能多赚一万两呢! 阿耐:“……” 其余人:“……” 陆见微忍不住笑了。 不愧是八方客栈的伙计,觉悟就是高。 她借口上楼回房间,打开系统面板。 客栈公账已有38万两银子,足够她升级道具。 “小客,攻击道具升至七级。” “好的,微微。” 金钱掉落的声音响在耳边,十万消失不见,公账一下缩水,变成28万两。 从七级升到八级,需要一百万两银。 两个道具,两百万两。 这是一笔天文数字,远不是她现在能赚到的。 而望月城外八方客栈的名声已经传出去,想必送人头的不会再有,除非出现如蓝铃这般交巨额银两前来保命的。 纵然如此,也得有二十个这样的人。 赚钱太难了。 “微微,客栈攻防体系均已升至七级,触发支线任务——开启分店。支线任务可以接受也可以拒绝。” 陆见微被这条信息砸了个懵,旋即又兴奋起来,这叫什么?瞌睡来了送枕头。 她正愁着如何赚钱,系统就发布新任务。 “小客,你真爱我。” 小客:“……这本就是系统自带的触发机制,主店的攻击道具和防御道具全都升到七级,就可以开启分店经营模式。” “具体有什么要求?” “主店的建筑算是穿越附赠的福利,分店就需要你自己购买、建设,地点也要你自己选,能不能赚到钱,能赚多少钱,都靠你自己。” “还有呢?” “现有的分店必须达到攻防七级,才能开启下一处分店。届时也可以自行选择开启与否。” “开分店有没有时间限制?” “没有。”小客提醒,“我建议你慎重选择,主店当初开在这里,是无奈之举。” 陆见微自然明白。 她现在有了自保的实力,开店就得找人气旺盛的地方,遇到有钱人的概率就会大。 “小客,咱们是只能开客栈吗?” “什么意思?” “就,能不能创立一个品牌,咱们是‘八方集团’,旗下有八方客栈、八方酒楼、八方药馆、八方百货等等,诸如此类的。” 小客卡了一下,说:“我是客栈经营系统,只能开启客栈经营模式。” “行,那我们换一个思路,”陆见微开始忽悠,“咱们现代的酒店是不是相当于客栈?” “这么说没毛病。” “你看,现代的酒店有各种主题,什么温泉酒店、电竞酒店、度假酒店、情侣酒店等,那咱们也搞主题客栈怎么样?” 小客迟疑问:“你想怎么搞?” “你认为咱们主店最大的卖点是什么?”陆见微反问。 小客:“……贵?” 陆见微默了默,轻咳一声道:“我是说,客栈的核心吸引力是什么?比如,蓝铃为什么在被追杀后住在这,温首富为什么续约一个月?” 小客:“你是说,对安全的保障?” “对,主店的卖点是攻防道具带来的神秘性和不可侵犯性,分店继续这么搞也不是不行,但太嚣张的话,七级不一定能兜住,且客栈现在没那么多钱一下升级到七级,咱们得徐徐图之,换一种路子。” 小客警惕道:“我们要开的是客栈。” “是客栈啊,”陆见微理直气壮道,“不过是主题客栈。” “什么主题?” “以‘疗养’为主题,客栈的基础功能依旧是住房服务,但可以增加新的疗养功能。你看,温泉酒店也具备一定的养生功能,电竞酒店还能玩游戏,具备娱乐功能,咱加个疗养功能不过分吧?” 小客被她说服了,问:“具体怎么疗养?” “这个我还没完全想好,你就说这个主题客栈行不行吧?” “行。” “那就这么定了。”陆见微点开地图,“让我看看,在哪里开店比较合适。” 她对启朝各地情况只了解了皮毛,光凭空想自然不行,还得找人问清楚。 金刀商行走南闯北,本身又是做生意的,肯定对各地的经济状况和江湖客的数量极为了解。 陆见微没有犹豫,直接下楼去找金破霄。 通铺房间里,阿耐弯腰整理自己的被褥,说道:“公子,陆掌柜说鹤氅不用洗,咱们明天就走了,不如我现在送过去?” 温著之与自己对弈,闻言神色未变,落棋的手依旧很稳。 “好。” 阿耐便抱着叠放整齐的鹤氅出门,在厅堂门口撞上陆见微。 “陆掌柜,鹤氅还你。” 陆见微说:“先放柜面上。” 言罢,径自走向西侧马厩。 金破霄正在饲养他的爱马,拍拍马的脑袋,语重心长道:“明天咱们就回南州了,你多吃点,要不路上饿了跑不动,就耽误了行程。” 马吃得喷香,充耳不闻。 陆见微笑道:“冬天路面难行,马儿要受累了。” “陆掌柜,”金破霄回首,露出爽朗的笑,“你有事找我?” 陆见微单刀直入:“嗯,我打算去其他地方开家分店,却没有一个好章程,金少东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能不能给我指点迷津?” “陆掌柜折煞我了。”金破霄不好意思道,“我对做生意也一知半解,指点迷津谈不上,但凡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陆见微含笑问:“哪个地方聚集的江湖客多,打架受伤的也多?” “这个……”金破霄想了想,“武者也向往繁华之地,除了武林盟所在的洛州,荆州、梧州、泸州、江州等地都比较繁华,有不少大大小小的门派林立,武者也多。” “武林盟?” 金破霄惊讶:“陆掌柜不知?” 陆见微从容道:“我从小避世,对武林确实不够了解,见笑了。” “原来如此。”金破霄恍然,“陆掌柜的师门应当是隐世大族,怪不得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本领。” 陆见微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族中长辈说习武之人应当入世修行,便让我离开师门,在江湖上历练,但我不爱打打杀杀,就选了一僻静处开了家客栈。” “那你为何要另开分店?” 陆见微目色深沉:“我入世不过数月,便已遇见阿岳家门被灭、江湖客围攻客栈、胡九娘肆意滥杀等事,我觉得这样的江湖不是我想象中侠肝义胆的江湖。” “江湖也有许多侠骨柔肠,陆掌柜别对江湖失望啊。”金破霄试图安慰她被打击的内心。 “没有失望。”陆见微摇首,“至少我结识了你们这些朋友。” “能与陆掌柜成为朋友,是金某之幸。”金破霄郑重道。 陆见微扯回话题:“我原以为在这僻静之地开间客栈就算入世,现在却觉得远远不够,这才有了开分店的计划。金少东方才提及的武林盟,是高手云集之地?” “算,也不算。武林盟建立已久,经过数个朝代的发展,如今势力不同凡响。 “武林盟现任盟主乃八级武王,盟内弟子极多,但不同于武林其他私立的门派。 “数百年前,初代武林盟建立,目的是为了处理江湖各类纷争,武林盟处于中立,具备一定的裁判断案之能。 “如今地位在江湖依旧超然,但经过数百年发展,盟内势力错综复杂,且从昔日的全江湖推举盟主,到现在的盟内角逐,不免失了初心。 “即便如此,洛州武林盟依旧是武者集聚的圣地,在那儿总能有所成长。” 陆见微了然。 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是公有变成了私有,私有集团里还有许多董事,这些董事都想竞争成为董事长,各方勾心斗角,哪管得了外面武者的死活。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随便从手指缝里漏一点,都能让低等级的武者受益匪浅,从而吸引着大把大把的武者加入其中,成为争权夺利的工具。 陆见微在脑海里划了一个叉。 “其余几州如何?” 金破霄会意,这是不选洛州了。 “荆州门派不少,千里楼和神医谷就在此地;梧州黑风堡你也认识了;泸州最负盛名的当属泸州书院。” “书院?” “这是众多武者学习钻研之地。”金破霄也不由面露向往,“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日后有机会,你去看看便能知晓其中玄妙。” 陆见微:听起来也是个不太好惹的势力。 她问最后一个选项:“江州呢?” 金破霄不禁笑道:“岳殊小兄弟不正是出身江州?他和张老对江州比我要熟得多。” 陆见微眼睛一亮。 是啊,熟人好办事! 第42章 ◎陆掌柜真是可怕◎ “江州?”岳殊嗓音都紧了, “掌柜的,您真要去江州开店?” “有这个打算,”陆见微直言道,“我对江州不了解, 所以找你和张伯来问问, 如果我去开店, 可能要派你们去做先行官, 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当然愿意啊! 岳殊面色激动泛红,心跳得极快。 他离家这么久,做梦都想回去拜祭一下双亲和山庄无辜惨死的人。 可他承诺过, 要在客栈做一辈子伙计, 不能食言而肥, 便从未表现出来。 最了解他的还是张伯。 “掌柜的要去江州开店, 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您要做什么尽管吩咐,虽然庄主不在了,白鹤山庄还是有几分人脉的,开个店不是难事。” 之前灭门无人伸出援手,那是因为情况过于惨烈,别人不想摊上这种事儿是人之常情。 若是白鹤山庄的后人回归, 只是想开个客栈,想必那些旧识不会不给面子。 陆见微问:“江州有无势力不俗的门派?” “江州富饶,人口密集,但真正有实力的门派几乎没有,许多大宗门都是半隐世,一般会选择在高山僻静之处, 江州的门派没有太大的威胁。” 白鹤山庄在江州已经算是较大的势力, 跟表面上的闲云山庄平齐, 其余几个小势力肯定没法与客栈的实力抗衡。 陆见微心中有数了。 就江州! “江州与南州毗邻,明日金刀商行与温公子返回南州,算是同路,你们收拾行囊,明日也随他们一起罢。” 人多安全,金刀商行名气大,敢招惹的人不多。 岳殊感觉天上掉馅饼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家! “掌柜的,我一定盘一间风水佳人气旺的铺面!”他握着拳头保证,“把铺面改造成跟这里一模一样!” 陆见微很喜欢他的工作热情,微笑颔首。 “既如此,你们先去收拾行囊。客栈建设的款项我稍后给你们。” 二人去了房间。 院门忽被敲响,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陆掌柜,韩某冒昧登门,打扰了。” 薛关河正心情低落,却不敢显露在脸上,飞奔跑去开门。 “韩使,请进。” 韩啸风阔步而入,至陆见微面前,奉上一只匣子。 “陆掌柜,胡九娘已经伏诛,她生前存于钱庄的钱收归公库,这件案子若非您鼎力相助,恐怕……此乃玄镜司送您的谢礼,请笑纳。” 陆见微接过,“客气了。” “韩某还要回京复命,告辞。”韩啸风抱拳道,“陆掌柜,望来日还有相会之时。” 陆见微笑道:“有缘再会。” 韩啸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溜烟便没了人影,只留下轻飘飘的匣子。 匣子里共三千两,估计是从胡九娘遗产里分出来的。 也算是意外之喜。 陆见微转身,便见岳殊捧着一把长剑走来。 “掌柜的,这是您之前借我的剑,我剑术实在太差,浪费了这么一柄宝剑,眼下我要去江州,宝剑还您。” “好剑!” 金破霄作为商行少东,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名贵的刀剑也赏玩过不少,却依旧被长剑惊艳到。 虽然剑身入鞘,并未展露,他却清晰感到一种凛冽,如寒霜扑面,冰雪漫漫。 “陆掌柜,可否借我一观?” 陆见微颔首:“请便。” 系统商城里卖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都能找到其存在,能卖这剑,说明并未超出时代真正能达到的铸造水平。 可这仅仅是一把五两的剑。 到底是铸造师水准的下滑,还是武器垄断太严重了? 金破霄在院中拔剑,只听一声铮然,雪亮的剑身在阳光下发出刺目的光,极坚极韧,几乎不见瑕疵。 商行其余人同样惊讶不已。 赵江说:“此剑绝非凡品,不知是哪位大师手笔?” “是我从师门带出来的。”陆见微含糊其辞,多余的话没说,就让他们慢慢猜吧。 “陆掌柜师门竟有如此能工巧匠,”赵江目露赞叹,职业病犯了,“若是放在商行售卖,起码万两银子。” 陆见微笑而不语。 售卖武器也不是不可以,但她要的是可持续发展,现在不是好时机。 她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总有一天,她能攒到足够的钱,买到回家的穿越道具。 金破霄耍了几下,甚为满意,余光扫到一道身影,不由停下笑道:“温兄,你终于舍得出门了?是不是也想试试这把剑?” “嗯。”温著之的目光从剑身转向陆见微,“陆掌柜,可否?” 陆见微:“温公子,请。” “陆掌柜可能不知道,温兄可是品鉴大师,对天下武器如数家珍,尤其是刀剑。”金破霄将剑递给温著之,“温兄,给。” 陆见微挑眉,又是奇门遁甲,又是品鉴大师,温首富擅长的东西还挺多。 不过也不奇怪,有钱人能玩的本来就比较多,他有钱就能接触到无数宝物,见识广了,眼界宽了,成为品鉴大师水到渠成。 不像穷人,每日挣扎在温饱线上,哪有闲钱去学什么品鉴。 温著之双手托剑,指腹抚过剑身。 “旋焊工艺精妙,用的是折叠包钢之术。” “真的?”金破霄惊奇道,“不是说此种技艺很难产出双刃剑吗?这对工匠的要求极高。” 温著之笑道:“不会看错。” “旋焊是什么?折叠包钢又是什么?”岳殊好奇问。 “旋焊就是将不同的钢铁混在一起反复锻打,这样出来的剑纹如羽毛般细腻,”金破霄解释,“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用硬度高的钢包住软钢,铸成锋利的刀刃,就叫包钢,如果用的是折叠锻打后的钢,那就是折叠包钢。” “是不是很难?” “当然难了!”金破霄说得很激动,“这种工艺一般不用来做双刃剑,而是单刃刀,因为双刃的工艺极其复杂,技艺最高的铸造师也无法保证能出成品。” 岳殊第一次接触这类知识,心里盈满求知欲。 “那我们平时用的剑是怎么造的?” “嵌钢术,一次可出炉多把,成本不高;或者夹钢,工艺较为简单,但钢材成本高。” “它们都比不上折叠包钢?” “自然,刀剑的弹性和韧性极为关键,后两者皆不及前者。前者难得,工艺几乎绝迹。” 岳殊惊叹:“这也太厉害了!” 他之前只觉得这把剑瞧着不俗,却没想到这般不俗。 陆见微:新世界的大门又打开了一扇。 她不懂这些原理,随意买了把剑,结果碰上行家,一眼瞧出特别之处。 金破霄顺口赞道:“陆掌柜的师门实在不同凡响。” 想也知道,能培养出这么年轻的一流高手,岂是寻常之地? 更别提,陆见微还擅解奇毒。 能有一技之长已非不易,像这种学艺多而精的才俊,唯有底蕴极为深厚的家族或宗门方能负担得起。 陆见微:“……” 真是越说越圆不回去了。 如此宝剑,金破霄也不敢随意耍玩,小心还给陆见微。 陆见微收回,转身回到三楼。 她是不是还得了解一下铸造方面的知识? 算了,先把医术学好再说。 贪多嚼不烂。 时近晌午,薛关河在厨房做菜,岳殊给他打下手。 岳殊年纪虽小,但这段时间经历多,尝遍人情冷暖,如今心思细腻敏感,一眼瞧出薛关河在走神。 “薛哥,你是不是不高兴?” 薛关河一愣,摇摇头,笑着说:“没有啊,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 “可是你拿的是醋,不是酱油。”岳殊提醒。 他在厨房待久了,对每道菜的流程记得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放什么一清二楚。 薛关河手一抖,差点把醋倒进锅里,慌忙放下,手却不听使唤,挪走时不小心撞到酱油瓶,“砰”的一声,瓶子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薛哥,你没事吧?”岳殊赶紧放下柴火,担心起身。 薛关河忽然狠捶了一下脑袋,哑声道:“看我这粗手粗脚的!” “薛哥,你要是心里有事,可以说出来,不要憋着。” “我真没事,你帮我重新拿一瓶酱油来。” “哦,好的。” 岳殊走后,薛关河深吸一口气,揉了揉脸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客栈内基本都是武者,瓶子碎裂的声音听得很清楚,阿耐好奇心重,跑去厨房看个究竟。 “你怎么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因为我要走了,舍不得?” 薛关河翻了个白眼:“……舍不得你的刀子嘴?” “我好意关心你,你却不识好歹?”阿耐气道,“我看你一辈子只能做个厨子,愚不可及,哼!” 薛关河被他一激,气血上涌,“你才愚不可及!厨子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做菜,你管得着吗?你怎么明天才走呢?就应该今天走,省得在我面前晃荡,瞎了我的眼!” “你本来就眼瞎,看不见我在关心你,偏要使那小性子,说出这般刻薄的话,以后谁关心你谁是狗!” “你就是爱凑热闹罢了,什么关心?别给自己脸上贴金,我也不需要你的关心,你想当狗尽管去当!” “薛关河!”阿耐怒而捋袖,“枉我之前把你当好朋友,还跟你探讨厨艺,你真是良心喂了狗,我今天非揍你一顿不可!” “没错,我的良心不正是喂了你吗?”薛关河的火气已然压不住了,“揍就揍,谁怕谁!” 两人谁也没管锅里的菜,从灶边打到门口,所幸没有用内力,用的是最原始的拳脚。 岳殊拿着酱油回来,惊呆了。 其余人听到动静,也纷纷围过来看两个少年你翻我滚。 “薛哥,阿耐哥,你们别打了!”岳殊放下酱油,就要过去劝架,被金破霄拦住。 “小伙子打打架没什么的。” 岳殊急道:“可是客栈里不能打架啊!” 一语惊醒斗殴人。 薛关河和阿耐的招式戛然而止,两人翻身起来,假装没事人一样,掸掸衣服上的灰尘。 “哈哈,我俩闹着玩呢。” “没错,我们就是看谁力气更大。” 众人:“……” 看出来你俩很怕陆掌柜了。 “有没有闻到糊味?”岳殊问。 薛关河惊跳而起:“我的菜——” 锅盖一揭,菜糊了。 厨房的闹剧陆见微听得一清二楚,不过她装作不知情,吃饭时间推迟也没点破。 薛关河却忐忑极了。 他深知,客栈里没什么是掌柜不知道的,他今日犯了错,掌柜的却什么也没说,是不是已经不想再管他了? 对于一个要放弃的人,没必要浪费口舌。 他越想越难过,洗碗的时候摔碎一只碟子,他去捡碎片,不小心被碎瓷片割破了手指,血咕噜一下流出来。 鲜红的颜色刺得他眼睛发胀发酸。 掌柜的真不打算要他了? 张伯和阿岳要去江州盘铺面,等盘好了铺面,掌柜的就要去江州。 他怎么办? 掌柜的会不会把他留在这里看店? 他不是不愿意看店,他就是有点落寞,有点恐慌。 掌柜的教他的心法和刀法足够他受益终身,他是应该满足的,做人不能太贪婪,可他就是没忍住,还因为心情不好朝阿耐发脾气。 若在以前,他肯定不敢在“师父”眼皮子底下这么闹。 是掌柜的待他太好了,他才这么矫情。 薛关河反思自己的时候,阿耐端着药膳回到房间,鼓着脸跟温著之抱怨。 “我好心好意安慰他,他竟然跟我阴阳怪气,真是好心没好报!” 温著之揭他的短:“你阴阳怪气的时候,别人也是这么想的。” 阿耐:“……公子,你到底是哪边的啊?” “是你先撺掇着动手的。”温著之慢条斯理喝着药膳,“我知你是想让他发泄出来,小薛温善,事后能领会你的用意,若是碰上迟钝的,你岂非吃亏?” 阿耐眉开眼笑:“还是公子懂我。我又不傻,薛关河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还能不清楚?” “可你差点坏了陆掌柜的规矩。”温著之笑问,“不怕被陆掌柜责罚?” “她罚我就得罚她徒弟,我才不怕。” 温著之放下碗,漱了口,净了面,擦干双手,这才道:“随我去与陆掌柜说明缘由。” “陆掌柜肯定都知道。”阿耐踟蹰不想去。 “坏了别人的规矩,要道歉。”温著之语调和缓,却不容置疑,“来。” 阿耐嘀咕:“我看就是托词。” “说什么?” “没!” 陆见微吃了饭,坐在廊下晒太阳。冬日午后的阳光和煦而不失热烈,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金刀商行的人整理货物行囊,来来往往热闹得紧。 等明日之后,客栈里就没什么人了。 “陆掌柜。”温著之转着轮椅停在她身侧,“方才阿耐与薛小兄弟动手,坏了客栈规矩,请见谅。” 阿耐低头闷声道:“陆掌柜,我不该动手,对不起。不过,薛关河今天很不对劲,要不您还是问清楚吧。” 他素来心直口快,温著之已经习惯了,听到这话,却也忍不住扶了扶额。 陆见微懒洋洋道:“小孩子练练拳脚,没什么,你们俩没用内力,不算坏了规矩。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陆掌柜,他年轻,说话没个轻重,你别放在心上。”温著之面色诚恳。 陆见微冷不丁问:“温公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七。” “瞧着不像。”陆见微目光掠过他的脸,揶揄笑道,“有无保养的方子,分享一下?” 温著之:“……” 众所周知,武者等级越高,身体老化的速度就越慢,在年纪越小的时候达到越高的等级,面貌会越显年轻。 如蓝铃,六级武者,近四十岁的人瞧着不过三十。 温著之为三级武者,按常理说,三级及三级以下尚不具备驻颜之效,他却看上去最多二十出头。 故陆见微调侃他驻颜有术,不是没有道理。 温著之竟真的思索了下,认真道:“早睡早起,饮食规律,多看书,心绪舒畅,这些足矣。” “……”陆见微被他打败了。 阿耐忍不住问:“陆掌柜,您多大?” 众人一直猜测陆见微等级高,却也没有将她年龄往大了猜,是因为一种玄妙的感应。 虽说高级武者驻颜有术,但同为武者,多多少少还是能瞧出对方的真实年龄。 所以陆见微莫测的等级和较低的年龄,才让诸多江湖客惊讶不已。 他们对陆见微的年龄猜测,不超过三十岁。 具体多少,没人敢问。 陆见微大方坦然:“二十五。” “你真的这么年轻?!”阿耐惊呼一声,惹得其余人看过来。 都是耳力非凡之人,听得清清楚楚。 陆掌柜竟然才二十五岁! 蓝铃连功也不练了,从二楼飞身而下,上下打量陆见微,大感惊奇:“我原以为你即便不超三十,也有二十七八。” “为什么?” “燕非藏打不过你,”蓝铃说,“别看他现在六级,他也是二十五岁才到五级的,已经算是江湖上难得一见的天才。” 燕非藏:“……” 不要拿他举例,臊得慌。 蓝铃说出所有人的心声:“你真是可怕。” 陆见微:“……” 说起来,她也是二十五岁才到达五级的。 只是真相无法言说。 众人的惊叹崇敬,不仅不会让她飘飘然,反而让她生出极大的压力。 她仿佛踏在一根极细极脆的钢丝上,一旦暴露出弱点,等待她的将是万丈深渊。 故而,扯大旗还是很有必要的。 既然大家之前都怀疑她有个底蕴深厚的师门,那她就慢慢坐实这样的猜测,别有用意的人动歪心思前,或许还得掂量掂量。 在拥有绝对的实力前,她必须保持神秘。 “我只是一个客栈掌柜,”她淡然一笑,“哪里可怕?” 蓝铃嗔道:“陆掌柜,你以为外头两只蠢熊为何不敢进来?” 黑风堡先前也不是怕事的人,往往还是他们先挑起事端,黑厚黑重两人更别提了,仗着家业和六级实力,也没少欺负人。 可他们在八方客栈受了那么多屈辱,却连个屁都不敢放,这还不能证明陆见微的可怕之处? 陆见微心道:他们若知道她只有五级修为,铁定立马冲进来报仇雪恨。 “你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在黑风堡的围堵下逃脱。” “这不是有你在吗?” 陆见微挑眉:“我若离开了呢?” 蓝铃:“那奴家就跟着你。陆掌柜,你可千万不要抛弃奴家呀。” “……” 众人无语,你一个快四十岁的人找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姑娘保护,要脸吗? 陆见微正欲答话,目光忽地一顿,投向左侧院外方向。 有人来了。 她侧首时,余光恰好扫过温著之,捕捉到他竟也往那个方向微微侧了下。 这是武者发现动静时的下意识反应。 人还离得远,在场除了她,就只有温著之有所察觉。 她靠的是系统,他靠的是什么呢? 总不可能是三级内力吧。 约莫盏茶工夫,院外传来阵阵马蹄,众人皆有所觉,纷纷往院门外看。 从经验上来说,每次客栈出现新的客人,都有可能发生许多有趣的事情。 谁能不爱八卦? 来人御马停在门外,面貌看似三十多岁,一弯鹰钩鼻极具特点,目光扫向院内众人,最终停在蓝铃脸上。 “蓝铃,你在外耽搁太久了。楼主有令,着你尽快回去复命。” “……” 院内静默,无人开口,彼此面面相觑。 终是阿耐承担了所有,打破沉寂:“这人谁啊?” “咳,”金破霄摸了摸鼻梁,“想必是千里楼夏怀谷夏前辈。” “哦。”阿耐点点头,转向蓝铃,幸灾乐祸道,“找你的,你倒是回个话啊。” 蓝铃扭头翻了个白眼,死小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夏老驴,你来干什么?”她问得毫不客气。 夏怀谷脸色一绿,出言讽刺道:“蓝铃,你杀了柴昆,这次闯了大祸,若非楼主有令,我才不愿送这个信。你想违抗楼主之命?”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我杀了柴昆?笑话!”蓝铃面若寒霜,“夏老驴,我在楼里当长老,兢兢业业为楼里办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犄角旮旯,轮得到你来污蔑我?!” 夏怀谷冷笑一声:“我哪敢污蔑蓝长老?看看这是什么!” 他掏出一块令牌,伸手一扬。 “楼主令在此,你敢抗命?” 蓝铃瞳孔骤缩,压低嗓音道:“我不信。楼里没有为我查明真相?” “自然是查了,”夏怀谷收回令牌,高高在上道,“但没有证据证明人不是你杀的,你就莫要狡辩了。念在你多年为楼里效力的份上,楼主愿意为你向黑风堡说情。” 蓝铃死死盯着他,胸腔剧烈起伏。 “什么意思?” 夏怀谷勾起唇角,目露轻蔑:“意思就是,楼主愿意为你向黑风堡赔付重礼,以此保你一命,你该感谢才对。” 众人:??? 这么不讲究的吗? 第43章 ◎卷霜刀法,送钱这等好事儿◎ 蓝铃自然不服。 “人不是我杀的, 我不会认。”她坚定开口,“此案中还有一个人隐身,你们为何不去查?” 夏怀谷:“你是说你那男宠?他是你的人,他杀的与你杀的有何区别?况且, 楼里和黑风堡的人搜了个遍, 也没发现他的踪迹。区区四级武者, 除非死了, 否则怎么可能找不到?你是想嫁祸他,好自己逃脱罪责吧?” “放你大爷的屁!”蓝铃忍不住爆粗口,“姑奶奶没杀就是没杀, 楼主不可能蠢到主动背这个锅, 还要向黑风堡那群蠢熊赔礼道歉, 我离开的时候楼主还在闭关, 你传的是假令!” 夏怀谷神情一肃:“蓝铃,你当真要违抗楼主之令?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蓝铃见他再次亮出令牌,不由语塞。 令牌是真的,见牌如见人。 她深吸一口气,嗓音微颤:“若是已经与黑风堡达成和解,他们为什么还围在这里?” “你若同意随我回楼里, 他们自然不会再拦。”夏怀谷欣赏她郁愤的表情,嘲弄道,“要怪就怪你自己,放荡不堪找什么男宠,如今丢了千里楼的脸面,让江湖人耻笑, 楼主愿为你求情, 已经足够仁慈了。” 蓝铃问:“回去会如何?” “你可是资历高深的蓝长老, 这种事还用问我?” 蓝铃心中冷笑。 好个夏老驴,在这等着她。 怪不得愿意亲自跑来送信,就是为了看她如何落魄。 真是乌龟背上刮毡毛,想得美。 蠢驴一个! “蓝铃,楼主还在等你。”夏怀谷居高临下,神情不可一世。 蓝铃只觉心中作呕,曾经的手下败将,现在竟敢在她面前耍威风。 且看他得意到几时。 “蓝铃,你若真想抗命,我可以成全你,到时候,可不要怪我不顾同僚情谊。” 夏怀谷骑在马上,话里话外都透着落井下石的意味。 蓝铃沉默几息,垂眸道:“好,我回去复命。” 眼前的境况,无法自证清白,也无法违抗命令,她只能听从楼里的安排。 “算你识相。”夏怀谷调转马头,又从袖中摸出一方令牌,扔向黑厚,“此乃黑堡主之令,夏某方才所言想必你们已经听到了,蓝铃与我回去,黑风堡不得再为难她。” 黑厚识得令牌,这的确是他爹的,应该是私下与千里楼达成了协议,只是消息尚未传来。 就算夏怀谷说谎也无妨,他们黑风堡又不是怕了千里楼。 他把牌子一塞,号令手下:“回堡!” 一群人呼啦啦离开客栈。 夏怀谷得意道:“蓝长老,走吧。” “我要收拾行囊。”蓝铃飞身上楼,片刻后取下细软,没走几步却又停下。 “陆掌柜,江湖很大,有空去荆州玩一玩,我请你喝酒。” 陆见微笑了笑:“我不喝酒。” “荆州有钱人也多,”蓝铃眨了眨眼,“或许你去那儿开间客栈,能赚不少钱。” 陆见微颔首:“我记住了。” 蓝铃最后看了她一眼,美目似幽似怨,娇声道:“陆掌柜,我走了,咱们还能再见吗?” “缘分到了,自然会见。” 蓝铃红唇微弯,转身跨出院门。 “等等。”陆见微叫住她,转身去厅堂,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一只浅口小圆罐,出了门随手扔向蓝铃。 “答应你的,祛疤药。” 蓝铃接住,团握在掌心,笑容妩媚。 “还是陆掌柜贴心。陆掌柜,期待下次与你见面。” 言罢,随夏怀谷一同离开客栈。 院子里安静片刻,岳殊忍不住说:“没想到六级高手也这般身不由己。” “你不会以为六级武者就能为所欲为吧?上头还有七级、八级呢。”阿耐揶揄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岳殊道,“我就是觉得,蓝前辈先前那般恣意,如今却……她方才离开时,对掌柜依依不舍,瞧着还挺心酸的。” “什么依依不舍,她那是借势呢。”阿耐戳了戳他的脑门,“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借什么势?” “你家掌柜的势啊。” 岳殊一脸茫然:“是吗?” 他转向张伯,“张伯,她为什么要这样啊?” 张伯耐心解释:“你想一想,如果没有客栈庇护,蓝姑娘在黑家兄弟的追杀下会如何?” “被杀死?” “蓝铃若死了,千里楼会不会派人找回场子?” “会。” “千里楼杀了黑风堡的人,黑风堡要不要反杀回去?” “要。” “可黑家兄弟因为忌惮客栈,蓝姑娘没有死,但案子真相不明,杀柴昆的不论是蓝姑娘还是平芜,都与蓝姑娘有关系,千里楼必须要有所表示。” “嗯,然后呢?” “按千里楼如今的态度,很有可能对蓝姑娘不利,她想留条后路,假装与掌柜的情谊深厚,赌千里楼也会忌惮,或者想利用她和掌柜的关系,从中谋取利益。” “没错。”金破霄出言附和,“有利用价值才能保住性命。” 岳殊:“……” 江湖实在太复杂了。 翌日,晨光熹微,金刀商行的队伍整装待发,金破霄骑在高头大马上,朝陆见微抱了抱拳。 “这段时日多有叨扰,陆掌柜,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有缘再会。” 陆见微笑道:“有缘再会。” 穿越这么久,终于听到这句耳熟的台词了。 “陆掌柜,”温著之掀开车帘,因寒气侵扰,面容格外苍白,“后会有期。” 陆见微笑容不变:“后会有期。” “掌柜的,你们什么时候去江州啊?”岳殊骑在马上,面露不舍。 陆见微回道:“等开春。” “好,我跟张伯一定盘个大大的铺面,还得是最热闹的地段,等客栈建好了,我给您写信。” “好,等你的好消息。”陆见微看向张伯,“张伯,一路顺风。” 张伯郑重抱拳:“掌柜的,我们在江州等你。” “燕兄,”金破霄笑看燕非藏,“记得多劈柴练刀,等下次见面,我倒要看看你刀法有没有进步。” 燕非藏耷眉冷眼:“你的刀也该练练了。” “行,我这就回去多劈柴。”金破霄招呼队伍,“启程。” 队伍动了,一道身影忽然从客栈里跑出来,手里拎着三个食盒,率先塞一个给驾驶马车的阿耐。 阿耐吓一跳,翻着白眼:“干什么?” 薛关河挠挠头:“昨天态度不好,不该朝你发脾气,这是我特意做的平安糕,是我们这的风俗,亲朋离开的时候送给他们路上吃的,寓意一路平安。”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吧!”阿耐不由抱紧了食盒,顿了顿,语重心长道,“小小年纪别想太多,跟我学,有什么想法说出来,闷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薛关河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嗯,我知道了。温耐,一路平安。” “借你吉言,再会。”阿耐将食盒放入车厢,挥了挥手,扬起马鞭。 薛关河又给张伯和岳殊送上。 “张伯,阿岳,你们也一路平安。” “薛哥,谢谢你的平安糕。”岳殊感动得泪眼汪汪,紧紧抱着食盒。 张伯笑道:“小薛,后面这段时日客栈就你和燕大侠两个伙计,你的担子更重了。” “我可以的!”薛关河一脸认真。 岳殊挥挥手,哽咽道:“掌柜的,薛哥,燕大侠,我们走了。” 队伍缓缓起步,商队分成前后两支,温著之、岳殊等人位于中间,队伍后头还跟着一百多“卖身”给商行的江湖客。 他们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天际。 陆见微转身回到客栈,对亦步亦趋跟着她的两人说:“该干嘛干嘛去。” “我去打扫房间。”薛关河一溜烟遁走。 燕非藏:“我去劈柴。” 客栈突然空荡下来,他们还有点不适应。 “嗯,院门关起来,这段时日暂停营业。”陆见微交代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从丰州到江州,按照商队正常脚程,估计要大半个月,如今路面积雪,速度变慢,大概要一个月。 岳殊张伯抵达江州后,还要回白鹤山庄休整,拜祭,守灵,至少需要十日。 盘铺面、建设客栈再给他们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离分店能正式营业,还有三个月。 如今是十一月,三个月后为正月,正月天寒地冻,不适合长途奔波,那就明年二月中旬出发,三月到江州正式开张。 完美! 她还有四个月的工夫提高实力。 陆见微点开地图,从客栈到望月城这条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周围杳无人烟。 是个练功的好地方。 之前人多眼杂,她不好在人前暴露内力等级,一直无法练习技能,轻功、剑术、刀法还生疏得很。 她打开个人面板。 姓名:陆见微 年龄:25 等级:5(1004580/10000000)(勉强算得上三流) 技能:不问流年(3/7),疏星剑诀(3/7),卷霜刀法(2/7),春秋药经(入门),雁过无痕(5/9) 个人资产:40329银865铜(努力吧,咸鱼) 个人背包:一堆杂物 看到等级后的一大串零,陆见微差点呼吸不过来。 每每想到这,她都要感谢一下宋闲的无私奉献,若非他自爆,她都没机会吸取那么多内力,一举突破五级。 这些时日她一直炼化内力,如今已然稳固。 但想突破六级,遥遥无期。 技能一栏,还得尽快提升,至少在离开主店之前,每个技能都要练成肌肉记忆,再提升一到两个技能等级。 冬雪覆盖,望月城外更加不见人影,客栈一连几日都无人上门。 陆见微落得个清静,专心钻研技能,抽空还去看一看燕非藏练刀,边看边拿小本本记录,搞得燕非藏心中忐忑,刀差点脱手飞出去。 是日,晴空万里。 陆见微吃完香喷喷的早饭,当着薛关河的面,扔出几张纸给燕非藏。 “这是我这几日观察的结果,你愿意看就看,不愿看也可以扔掉。” 她修炼的心法有很多隐藏的功能,可以轻易捕捉到武者技能的弱点,并能根据技能的原理进行改善。 当然,前提是她对技能也有一定的理解。 陆见微的卷霜刀法只学到第二式,对刀法的理解或许比不上燕非藏,但卷霜刀法毕竟是更高级的技能,她居于高处,能堪破燕非藏弱点,实属正常。 这几页纸,是她耗费数日呕心沥血写成的,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极为在乎。 要是燕非藏真的不屑于看,她恐怕要把对方暴打一顿。 好在燕非藏是个识货的。 甫一看到纸上文字,就被完全俘获,简直比他领悟了更高等级的刀式还要心花怒放。 这简直就是武者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他猛然抬头问:“你出身自泸州书院?” 陆见微微顿,从容道:“不是。” 燕非藏惊讶:“那你为何会看出我刀法的破绽,还能提出这般精妙的改善之法?” 他之前就怀疑过,只有泸州书院道行较深的大师才能做到这一点。 陆见微问:“泸州书院也可?” 之前金破霄提及书院时一脸向往,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燕非藏捧着几张纸不敢用力,唯恐弄坏了它们。 “泸州书院于技法上钻研极深,很多遇到瓶颈的武者进入书院请求指点后,大多能够得到突破。” 陆见微不解:“如此一来,书院不就能复刻所有武者的武技?据我所知,大多武者都不愿武技传给旁人。” “若一辈子无法得到突破,守着武技有什么用?”燕非藏神色虔诚,“更何况,泸州书院答应不会将武技传于旁人。” 陆见微:? 这种答应有效吗? 当然,旁人如何与她无关,她问:“既然书院如此厉害,你为何不去?” 燕非藏赧然:“家中长辈说,武技要靠自己领悟,求取捷径是旁门左道。” “了解。”陆见微一针见血,“就是说,你们家还是不相信书院,对吗?” 燕非藏:“……” “如今我也看出你家刀法的技巧,你不担心?” 燕非藏摇摇头:“你看不上的。” “我看不上,但可以高价卖给其他人。” 燕非藏瞪大了眼睛,将信将疑。 他相信陆见微的人品,但她的表情和语气实在太真,让他有点茫然。 陆见微不再逗他:“说句实话,你这刀法最多算中品,我确实瞧不上,卖给别人能赚钱,却会失去一个擅于劈柴的伙计,不划算。” 燕非藏:“……” 听着咋这么别扭呢? 薛关河一直默不作声,见他们吃完,便收拾餐具去洗碗。 “关河。”陆见微叫住他,“碗筷给燕非藏洗,你与我出去一趟。” 薛关河又惊又奇:“去哪儿?” 他脸上的兴奋太明显,瞧得陆见微不禁莞尔。 还年轻,什么都写在脸上。 “练武。” 薛关河缓缓睁大眼睛:“我、我这就来!” 他立刻放下碗筷,与桌面撞出沉闷的声响,高兴得像出笼的小鸟。 “燕大哥,麻烦你了。” 燕非藏:他不是砍柴的吗?怎么又成洗碗的了? “我也想去练武。”他说。 陆见微:“你看店,好好钻研刀技,我带关河出去练练轻功。” “哦。” 练轻功啊,那他还是留下练刀吧。 陆见微查过地图,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是个练习轻功的绝佳之处。 她带着薛关河出门,前往望月城方向。 “掌柜的,咱们什么时候练功?”薛关河疑惑,这都走一里路了。 陆见微停下。 她远离客栈,不过是保证练习轻功时流露的气息不被燕非藏捕捉。 一里路足够了。 “从这跑到临月村附近,用轻功,我看看你练得如何。”她正色道,“我与你一起。” 薛关河狠狠点头:“是!” “出发!” 一声令下,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前进,脚下步法变幻莫测,留下片片残影。 陆见微使用的是不问流年,教给薛关河的是雁过无痕。 前者技法远高于后者,故陆见微用的是第一式,薛关河用的是第三式,单纯比拼速度。 第一式“流年逝”,侧重的就是步伐的速度,“不问流年”不愧是顶级武技,单单第一式,就足够惊艳陆见微。 寒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她甚至有种开着敞篷车,飚速到两百的错觉。 十几里转瞬而过,就像岁月从指缝流过,余下淡淡的恍然。 她停下步伐,离临月村一里处,转身望向来路,竟看不到薛关河的身影。 这个轻功真的是逃命利器! 心头骤然涌现浓浓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她想再跑一圈,再再跑一圈。 盏茶工夫后,薛关河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色涨得通红,呼吸如同残破的风箱。 他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说话断断续续:“掌柜的,您、您跑太快了,我、我追不上!” “你才二级,内力不足,很正常。”陆见微道,“你在原地休息片刻,我去去再回。” 言罢,丢下薛关河,身影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眼前。 薛关河:“……” 这也太快了吧! 陆见微练得不亦乐乎,从第一式“流年逝”练到第二式“流年错”,再到第三式“叹流年”。 她只领悟了前三式,第四式还没入门。 “流年错”侧重步法的繁复玄妙,真正学会之后会给敌人一种错觉,看似闲庭漫步,实则怎么也追不上,造成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 第三式结合了第一种和第二种的优势,感叹流年逝去的速度,忙碌的时候嫌太快,空闲的时候又嫌太慢。 它会有种时快时慢之感,当别人看你在散漫踱步,你却忽地“闪现”到更远处,再次“慢下”,似乎在等待后面的人追上。 如同猫捉老鼠,精髓就“玩弄”二字。 陆见微交错练习,十几里路在她脚下不过瞬息,来回十圈后,她终于停下。 薛关河已被她的轻功速度惊得无话可说。 他以前光知道师父厉害,但没个具象,现在亲眼见到,心中斗志被激起。 师父都这么厉害了,做徒弟的可不能丢人! “捡根树枝,教你练刀。”陆见微解下水囊,灌了口水。 薛关河乖乖应了,捡回一根光溜的树枝,忐忑问:“掌柜的,我只领悟了第一式,我先练练看?” 他学的也是“卷霜刀法”,与陆见微一脉相承。 “来。”陆见微抱臂旁观。 薛关河握着树枝,开始起范。 “卷霜刀法”并非真的卷霜,而是指修习到最高境界,可以用刀风卷起地上的霜晶。 听起来似乎很容易,实则对力道要求极高。 霜晶凝结于草木枝叶上,若想用刀风将霜晶从其上剥离卷起,且保证草叶、霜晶完好无损,需要极为精妙的技法。 “卷霜刀法”最大的优势就是刚柔并济,刀风足够凛冽,才能卷起霜晶,力道足够轻柔,方能不损草木。 如燕非藏的“惊涛”刀法,侧重的是刚烈迅猛,擅长正面强攻,但在关键时刻灵活不足。 “卷霜刀法”第一式——覆苍生,于无声无息间覆盖万千草木生灵的力量,非凡俗可以比拟。 当然,技能名称用的是夸张的手法,刀风不可能真的覆盖万物,它可以在对手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用刀风层层压迫对手,直到最后一刻才发觉,但已然迟了。 它的优点是不动声色,缺点是耗时久,若是在“霜降”之前被人反向击倒,再强横的力量也会消弭于无形。 薛关河显然还未领悟其精髓。 “你太急了。”陆见微提醒,“在招式完成前,对手就看出你的意图,提前防范,你就输定了。” 薛关河再次演练。 “慢了,气势不足,整体就软了,还没开始打,先输一半。” 薛关河咬牙继续。 “面目太狰狞,赶着杀猪?”陆见微毫不客气,“咱们使刀也要讲究美观,优雅是第一要义。” 薛关河:“……” 陆见微又纠正了他几个疏漏之处,便让他自行练习,寻了一块僻静无人处,开始练刀。 她才领悟到第二式“林花谢”,第三式隐隐触摸到门槛,却始终不得其法。 第二式延续第一式的威力,万物被白霜覆盖,象征着花草树木开始凋零,是一种“摧毁”的力量,可以强力攻破对手的防御,致其伤亡。 薛关河正专心练刀,忽感一阵心悸,从不远处传来的刀光无情而冷酷,如同冷若冰霜的杀手,一招刺破心脏。 太强了! 他细细品味第二式的刀意,茫茫中似有所感,只听“咔嚓”一声,壁垒裂开一条缝,第一式的感悟更深,甚至隐隐触摸到第二式。 这就是观摩高手炫技的益处了。 燕非藏喜欢找人切磋,就是这个缘故,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更深的感悟。 如此又过数日,冬至来临。 按启朝的风俗,冬至这日是要祭祖的,陆见微便放了薛关河一天假,让他回家吃个团圆饭。 谁料第二天他回来时,多带了一人。 范绵下了车直奔厅堂,见到陆见微便喜笑颜开。 “陆掌柜,冒昧登门,打扰了。” 陆见微客气道:“贵客临门,怎会打扰?范娘子今日容光焕发,可是有喜事?” “陆掌柜,多亏了你送我的药丸,我吃了后,腰不疼腿不酸,晚上也睡得香,就连来那个也不疼了,我今日特意来谢谢你的。” 范绵示意身后仆妇,奉上一只精致的木匣。 “先前不知药丸如此珍贵,我那一车衣裳首饰倒是算不得什么了。陆掌柜,这个你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心里难安。” 对于主动送钱来的客人,陆见微自然不会拒绝。 她跟薛家人还没亲近到一定地步,况且,她喜欢明算账。 “范娘子客气了,既然对你有用,我就再多给你一瓶。” 范绵却面露犹疑,还有点歉意。 “怎么?”陆见微问。 “陆掌柜,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是想与你谈笔生意的。”范绵直说道,“我闺中几个姐妹见了药丸的效果,都想托我买一些,不知你愿不愿意。” 陆见微:“……” 还有这等好事儿? 第44章 ◎赚钱,送礼,解毒◎ 药丸用的药材都以温补为主, 适合大部分女性,除极少体质有异的,都能服用此药。 陆见微素来谨慎,话没有说死, 道:“不同人体质不同, 情况也有差异, 玉容丸适合范娘子, 不一定适合其他人。” “原来叫玉容丸,真贴切。”范绵笑道,“这还不简单, 我带她们来让你瞧瞧, 只要你不嫌打扰就行。” 陆见微思忖几息, 说:“明日巳时初到巳时末, 你可以带她们过来,若是后续还有人,每日定在这个时辰,过时不候。” “那敢情好!”范绵笑着击掌,“陆掌柜,太谢谢您了。” 陆见微坦然道:“不过此药药材不便宜。” “无妨无妨, 这么好的药上哪儿找去,贵些是应该的。”范绵爽利道,“陆掌柜,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她们,她们一定很高兴。” 言罢, 雷厉风行地离开客栈。 薛关河:“……” 一句话都不跟他交待的吗? 陆见微收了钱匣, 共三千两, 她给的药一瓶十颗,这么算一颗足足三百两。 十颗药丸花费的药材钱,也不过几十两。 果然,拥有一技之长才能赚钱。 翌日,范绵带了四个姐妹过来。 她们清楚陆见微是位深不可测的武者,均不敢冒犯,平日里都是威严的当家主母,在陆见微面前却谨小慎微。 若非薛家儿郎是陆掌柜徒弟,有一层情谊在,她们可不敢跑来看病。 范绵说:“陆掌柜,姐妹们有些病症不便去看大夫,您看看可能解了她们的愁?” 这世道女大夫少,有些病灶不好给男大夫瞧,便只能忍着。 陆见微自然不会拒绝。 她虽有人体模型这个利器,但人体模型不可能模拟出无数种存在微妙差别的病症。 范绵和这些妇人的到来,能给她提供不少经验,对她的医道进步很有帮助。 四个人很快诊断完毕,都没有大的病症,那些小毛病基本都与范绵的差不多,只因个人体质差异,呈现出细微的不同。 陆见微调整了剂量,告诉她们每瓶三千两,三日后来取。 四人用了药后,果然病灶消除,容颜焕发,看上去年轻了几岁。 望月城的妇人圈开始流传玉容丸。 来找陆见微看病的有钱娘子越来越多,陆见微的诊疗记录也越来越厚。 药总共卖出近三十瓶,获利近九万两,个人资产高达十三万! 她离神医谷的敛财能力更近一步了。 天寒地冻,望月城外罕见人迹,客栈不再来客,陆见微和薛关河、燕非藏三人,每天过得极为规律充实。 练功,看病。 练功,做饭。 练功,劈柴。 一直到年末,除夕将至。 经过不断练习,陆见微的武技都有极大提升,“不问流年”前三式已经炉火纯青,并隐隐摸到第四式的门槛。 “卷霜刀法”前两式驾轻就熟,第三式已然领悟精髓,再多练一段时间,便可完全掌握。 “疏星剑诀”前三式游刃有余,第四式还差点火候。 《春秋药经》依旧是“入门”状态,啃得有点艰难,但在其他医书和多次诊疗的辅助下,她对医道的感悟更深了几分。 范绵在除夕前两天过来,诚心邀请陆见微、燕非藏去薛宅一块过年,两人拒绝了。 陆见微习惯了一个人过年,不想在这种合家欢的时候打扰别人。 燕非藏单纯是懒得去,有这工夫还不如多练刀技。 自从陆见微送他一份提点,他的刀法进步极为迅速,一手刀使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 他沉浸在此种玄妙中不可自拔,谁也别来烦他。 薛关河说:“要不我留下来和掌柜的、燕大侠一起过年吧。” “你回家去。”陆见微笑道,“放你三天假,不过这三天你也不许懈怠。” 薛关河愁容满面:“可是年夜饭谁给你们做啊?” 陆见微:“我随便弄点就行。” “可是……” “别可是了。”陆见微揶揄道,“你再可是,过年礼物可就没你的份了。” “还有礼物?!”薛关河眼睛瞬亮。 陆见微转身上楼,捧下一方长匣,长匣造型古朴,色泽深沉,一看就非凡品。 “你在刀法上还算有些天赋,学得快,也很勤勉,这把刀送给你,希望你能珍视它,待它如伙伴。” 薛关河呆了呆,眼眶旋即泛红,泪水在里头打转,嗓子酸胀发涩,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那日你与温耐争执,我知你并非有意,只是得知我要去江州开店,担心我抛下你,是不是?” “我……”薛关河猛地跪到地上,仰首垂泪道,“对不起,掌柜的,我错了,我不该那般想。” 陆见微温和道:“你又见我之前送阿岳一柄宝剑,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心中更是难过失落,对不对?” “是我太贪心了,掌柜的,您教给我的已经够多的了,我以前拜的那些师父,没有一个待我这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他说得情真意切。 这些时日,他的表现同他的言辞一致,陆见微知晓他说的是真话。 那天故作不知,不仅是因为人多,顾及他的面子,也存了考验他的心思。 “学习武艺,天赋和意志缺一不可。”陆见微笑着道,“你有学刀的天赋,又能及时调整情绪,端正态度,这些我都看在眼里。” 薛关河哭得更凶了。 愧疚和感动已经把他淹没。 范绵在旁也红了眼睛,对陆见微只有满心的感激。 “我没教过徒弟,你是第一个,我不知道该怎么教,教得不好的地方……” “师父!”薛关河抹泪大声喊道,“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师父!” 陆见微:“……” 听着虽心虚,但不枉她从商城买了一柄宝刀。 “打开看看。”她将刀匣送给他。 薛关河起身,小心放到桌面,揭开匣盖,一抹寒光从匣中迸射而出,差点刺痛了他的眼。 “好刀!” 燕非藏闻声而来,看得眼睛发直。 他是爱刀之人,之前那把剑被盛赞的时候,他没有太多触动,可眼前这柄刀,说是绝世神兵也不为过! 薛关河饶是不懂品鉴,也深知这把刀比燕非藏的“惊涛”还要好,甚至是远远超过。 这得是无价之宝啊! 他的手禁不住颤抖。 陆见微心中满意,她可是挑了很久。 卷霜刀只有一把,为了找到能最大发挥卷霜刀法威力的刀,她几乎将商城里剩余的刀都仔细研究了一遍。 最终定下这把价格100两的刀。 不得不说,系统在这些东西上的定价,比现实中的江湖便宜太多太多了。 单从工艺上来说,这把刀并没超过那柄五两银子的剑,不过消费需求有时候影响商品的定价。 剑不适配,并非刚需,刀却是。 换句话说,就是高定和普通服装店的区别。 “师父,您真要把这刀送给我?”薛关河还是难以置信,“这样的宝刀,给我不是浪费了?” 陆见微:“之前你练刀,用的都是树枝,对刀的感悟还不够深,有了真正的刀,你才能切实体会到何为刀意。你确定不要?” 薛关河红着脸,不吭声了。 他早就想拥有一柄属于自己的刀,品相不需要太好,只要是刀就行。 如今这个梦想终于实现,甚至远远超出预期,他怎么可能不想要? 他只是担心,他的刀技会玷污了宝刀。 “你不想要,我想要。”燕非藏突兀出声,眼珠子黏在刀身上。 薛关河立马合盖,像护食的崽子,挡住他觊觎的目光。 “我要的我要的!” 燕非藏满眼羡慕,问:“陆掌柜,你还收徒吗?” 陆见微:“……” “不收。”她果断拒绝。 燕非藏瞬间耷拉肩膀,垂头丧气地出了门。 眼不见为净。 薛关河抱着刀匣欢欢喜喜地回了家,薛老爷知晓后,同样惊喜万分,同范绵商量年后要送什么样的礼给陆见微。 但是再多的钱,也比不上这柄宝刀。 除夕这日,陆见微草草吃了早饭,练功没多久,院门就被敲响。 “掌柜的,是我!”薛关河清亮的嗓音传来。 陆见微指使燕非藏去开门。 “你怎么来了?” 薛关河拎着一大堆菜和肉,嘿嘿笑道:“昨日没给您做饭,整整一天心里都难受得要命,便想着今日过来给您做一桌年夜饭,做完就回家,不耽误事儿。” “那你做吧。”陆见微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年轻人就是精力充沛。 “好嘞!” 燕非藏本来在劈柴,看到他就放下刀躲得远远的,省得心里头不畅快。 厨房很快传来洗菜切菜的声音,薛关河练过刀法之后,做菜时的刀工也进步非凡,对力道和速度的掌控越发娴熟。 这种成就感是他前十几年都没有体会过的。 他一共做了十道菜,取“十全十美”之意,还包了不少饺子,足够陆见微和燕非藏吃上两天。 做完已是未时。 “掌柜的,燕大哥,你们早点吃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薛关河用布巾擦了擦脖上的汗珠。 陆见微颔首笑道:“路上小心。” 她目送薛关河骑马远去,关上院门,回到厅堂。厅堂内燃着暖炉,热烘烘的,蒸得人发烫。 她和燕非藏都不怕冷,烧炉子是为了延缓菜凉的速度。 “吃吧。”她说。 燕非藏闷头吃起来。 两人都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又说不到一块去,平时有其他人在,还能暖暖场子,只有他们两个在,屋内的气氛就像屋外的西风一样寒冽。 好在他们都不容易尴尬,各自享受着今年最后一天的美味佳肴。 比起城中的热闹,八方客栈像座远离尘世的孤岛,安静而沉寂。 陆见微用完年夜饭,回到房间继续钻研医道,燕非藏收拾完碗筷,在院子里练刀。 如此过了一日。 年初二,外头又下起了雪。 雪花纷纷扬扬,客栈周围变成白色的海洋。将近午时,陆见微正打算随便煮个面条,不远处传来急切的马蹄声。 积雪不厚,马车尚能正常行驶。 “掌柜的!”薛关河在外头喊,“我和娘来给您拜年啦!” 陆见微五感敏锐,外头马车上还有第三个人,气息很是微弱。 院门打开,薛关河驾着马车入内,急急跳下来,范绵也掀开车帘下车,面露歉意。 “陆掌柜,实在不好意思,我和河儿本来是来给您拜年的,可是……” 她掀开车帘,露出车厢里双目紧闭、面色青紫的姑娘。 “胡阿迢?”陆见微目露讶然。 薛关河点头:“我和娘在路边雪地里发现她的,她好像快不行了。” “冰天雪地的,一个小姑娘躺在那儿等死实在可怜。”范绵面露不忍,“陆掌柜,您能不能帮她看看有没有救,诊金我来付。” 陆见微颔首:“抬去通铺,放第三间。” 她之前就对林从月死前制出的新毒感兴趣,只是没有机会研究,现在机会送到面前,她没有理由拒绝。 薛关河将胡阿迢抱进房间,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掌柜的,先前听说她必须一个月吃一次解药,从胡九娘被捕到现在,已经不止一个月了吧?” 陆见微猜测:“她精通药术和毒术,胡九娘给她的解药她应该能分析出药方,平时寻药制毒时给自己留点,多多少少能凑出一颗解药。” “也是。”薛关河脑子一转,“不对啊,既然她分析出药方,没药了再做不就行了?” 范绵没眼看她这傻儿子,瞪他一眼:“买药需要钱。” “对哦。”薛关河从小就没缺过钱,一下子没想到。 “关河去烧些热水。”陆见微吩咐,“范娘子请留下,有些事还需要你帮忙。” 范绵:“应该的应该的。” 薛关河离开房间,贴心地关上房门。 屋内没有男性,陆见微直接撕开胡阿迢单薄的衣裳,查看之后松了口气。 没有冻伤。 她变成这样只是因为毒发。 胡阿迢的气息已经很微弱,要是再找不到解药压制,她很可能会死。 陆见微果断戳破她指尖,取了桌上的茶盏接住泛黑的毒血,待毒血过半,止了血。 正好薛关河热水烧成。 “范娘子,麻烦你为她擦个身,我寻套干净的衣裳,你帮她换上。” 范绵连忙点头:“没问题,您尽管去忙,这姑娘交给我照顾。” 陆见微回到三楼,随手从商城买了一套新的寝衣,给范绵后便紧闭门窗,专心研究毒药。 “群芳妒”的毒她解了,或许“群芳妒”里加个新毒她也能解呢。 “群芳妒”的主毒是铁心藤的藤叶汁,混合其它几种常见毒物,形成一种新的毒。这些毒物单挑出来都不算难解,但混杂之后发生反应,制出彻底根除的解药比较棘手。 传言当年神医谷也是呕心沥血才制成解药,胡阿迢自己花费数年工夫研究出针对“群芳妒”的解药。 陆见微之前能轻易解出,更大的依仗是她拥有丰富的药理和毒理书籍。 她有理由怀疑,系统商城里的书籍,是集天下医术毒术之大成。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解除“群芳妒”自然不算难事。 但新毒不同。 新毒连林从月自己都未研究出解药,系统提供的帮助应该不会超越现有的存在。 她要想解,必须自己研究。 研究需要足够的时间,胡阿迢等不起。 那一月一次的解药呢? 她立刻振奋起来,拿出人体模型,用它试验毒血。血液中的毒进入体内,人体模型渐渐呈现毒发过程。 陆见微细心记录症状反应,与群芳妒的中毒症状作对比,分析两者的相同点和不同点。 她将人体模型检查了个遍,终于发现不同于“群芳妒”的中毒症状。 中毒者后脑风府穴会出现一块黑斑,因藏在头发里,难以发现。 风府穴出问题,很有可能导致头痛、精神异常、癫痫、中风等,这种隐秘的毒—— 是三月去! 陆见微让范绵去看胡阿迢后脑,果然有块黑斑。 她判断无误,就是三月去。 “三月去”顾名思义,中了这毒,表面毫无中毒症状,却在三个月内,渐渐目眩头晕、鼻喉肿痛,最后中风、癫痫或成了疯子。 三月时间一到,人命归天。 此毒取自西南魂断岭的幽灵兰,它每每凋零时,都会分泌出一种无色汁液,毒死路过的昆虫,像是临死前非要拖其它生灵一起下水。 这种毒目前的确没有根治的解药,林从月却能制出每月压制毒性的解药,可见其天赋之高绝。 怪不得胡九娘对她既爱又恨。 陆见微忽然觉得眼前横着数座大山,每座山峰她只浅浅地踏上山脚,它们那么巍峨那么陡峭,她真的能够攀爬过去吗? “微微,你同样很有天赋。”小客出言安慰。 陆见微不由笑道:“听你夸我一句,难得。” “你要是没有天赋,我也不会耗费力量绑定你。” 陆见微挑眉:“那我宁愿自己没有天赋,这样依旧可以躺在沙发上刷着手机吃着薯片喝着可乐,哪会在这里受苦,还时不时面临生命危险。” “……”小客强行转移话题,“还有人等你救命呢。” “她都决定等死了,我又何必救她?” 小客:“你不是缺一个懂药理的伙计吗?救了她,让她给你卖命!” 陆见微摇摇头:“就算我救了她,她也不见得会愿意留在客栈。她没那么单纯,而我也不喜欢强求。” “她之前救了牛小喜和外室们,心地看上去不坏,应该不会忘恩负义吧?” 陆见微顿了顿,“我的意思是,她很聪明,太聪明的人不好掌控,她或许会感激我,但不一定会因为感激而给我卖命。” 在胡九娘手下压抑这么久,胡阿迢真的愿意再在别人手下讨生活吗? 小客:“聪明还不好?你们人类真复杂。” “不跟你闲聊了,我得研究解药。” “你不是说不打算救她了?” “我救她,是为了钻研医道。”陆见微轻哼,“我还等着赚钱回家。” “三月去”在毒物书中出现过,自然也有相应的解毒之法。 但现在的难点是,“群芳妒”和“三月去”结合在一起,成了新的毒。 如果她用药解幽灵兰的毒,药物很有可能会与“群芳妒”发生冲突,致胡阿迢立刻中毒而死。 反之亦然。 所以林从月只能想到压制的法子。 陆见微痛苦地揪着头发,仿佛回到当初毕业实验遭遇瓶颈的时候,不,比之更甚百倍。 毕业实验只关乎她能不能拿到毕业证,这个解药则关乎一个人能不能活。 人命的分量太重了。 好在新毒延续了“三月去”的特性,毒发后不会立刻死去,只是在“群芳妒”的影响下昏迷不醒。 她还有时间。 范绵替胡阿迢擦洗后换了衣服,出门看到儿子蹲在门口,问:“你是不是认识这姑娘?” 他们捡到人后有些慌乱,没顾得上提及胡阿迢来历。 薛关河起身解释:“娘,她是胡九娘的徒弟,胡九娘就是之前连环毒杀案的凶手。” “是她啊!”范绵惊得倒退一步,拍了拍心口,“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她师父给她下的毒,为了控制她。” 范绵皱眉:“这也太坏了,好好一姑娘,长得挺标致,要是从小在父母身边,疼宠着长大,何至于受这些罪。” “嗯。”薛关河同情点头,“明明知道解药药方,却因没钱买药材,不得不等死。” 范绵攥着帕子想了想,“我们在路边捡到她,你说她是不是要来客栈,找陆掌柜求救?” “不是没可能。”薛关河稍稍想了一下画面,心里面更难受了,“那她倒下的时候,该多绝望。” 范绵:“解毒肯定不容易,陆掌柜还不知研究到什么时候,这样吧,我先回去,你留在客栈,明天我再来一趟。” “你不用来,我在这里就行。” 范绵觑他:“你亲自照料阿迢姑娘?” 薛关河:“……” 他低下头,闹了个大红脸。 陆见微废寝忘食三天,比当年高考前还要刻苦勤奋,三天里,每天都是薛关河准时送饭,范绵帮着照顾胡阿迢。 她将有关药理、毒物的书籍都翻烂了,甚至硬着头皮啃了《春秋药经》中的“解毒篇”前几页,终于捕捉到一丝灵感。 “赤舌草、乌角、紫风丹、矮果根、枫香脂……” 陆见微嘴里念叨着,笔走龙蛇,全都记了下来,又从商城购买,按照剂量将药材混在一起碾碎,搓成几颗黄褐色药丸。 她先塞了一颗给人体模型,药丸逐渐起效,毒素得到遏制。 彻底根除的解药她制不出,但每月压制毒性的解药她研究出来了! 不枉她焚膏继晷,不眠不休。 陆见微揣着药瓶拉开门。 外面白茫茫一片,金轮孤悬半空,和煦的阳光温柔洒落,主楼飞檐的剪影印在雪地上,如同一幅水墨,没有多余的色彩,却美得惊心动魄。 “陆掌柜,您找出解药了?” 范绵在院中听到动静,转过身,仰头惊喜问道。 陆见微凭栏而笑。 “嗯,找到了。” 第45章 ◎欠条,启程◎ 胡阿迢服下解药, 毒性被压制,半个时辰后终于醒来。 睁开眼时,眼里划过一瞬间的迷茫。 她不是在冰天雪地里等死吗? 毒发的感觉并不好受,她的脑子、血液、躯干全都像生了锈, 不能思考, 难以动弹, 像个活死人。 屋里有股药香, 她吸了吸鼻子。 赤舌草、乌角、枫香脂、矮果根…… 她蓦地瞪大眼睛,这是—— “姑娘,你醒了。”范绵端着一碗药进来, 神色温柔道, “陆掌柜说你约莫这个时辰醒, 叫我煮了驱寒的汤药来, 你先喝点。” 她行至床边,坐下,舀了一勺药汤喂至胡阿迢唇边。 胡阿迢下意识张嘴,温热的药汁流入口腔、喉管,最终抵达胃里。 她品出了几种驱寒的药物,还有几味较为珍贵的温补的药材。 待一碗药喝完, 冰凉僵硬的躯体渐渐回暖,胡阿迢动了动唇,沙哑着嗓音问: “这是哪里?” 范绵笑眯眯道:“八方客栈,陆掌柜的地儿,你知道的吧?我儿子是客栈的伙计,三天前我们来给陆掌柜拜年, 在路边捡到你, 你出南城门, 是不是来找陆掌柜求助的?” 胡阿迢沉默。 “你的毒陆掌柜替你压制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胡阿迢:“我、我想……” “想什么?” 她声音嗫嚅,范绵凑近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脸上没有丝毫笑话的意思,道:“陆掌柜说你现在可以下床走动,但身体太虚,建议先养两天,我扶你去。” 胡阿迢无法拒绝。 解决完生理问题,她重新躺回被窝。 被子有股檀香的味道,宁神静气,脚边还放着两个汤婆子,屋子里燃着炭盆,温暖如春。 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躺在母亲的怀里,心神一下子放松,很快沉入酣眠。 范绵离开屋子,来到厅堂,对上柜台后慵懒支颐的陆见微,笑着道:“陆掌柜,阿迢姑娘刚才醒了一次,又睡下了。” “有劳范娘子了。”陆见微笑赞道,“这几日若非有你,我还真忙不过来。” 范绵爽利笑道:“我就做些琐碎杂事,算不得什么,倒是陆掌柜您,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才是真的辛苦。” “我不辛苦,相反高兴得很。”陆见微取出一瓶玉容丸,“先前忙于研制解药,忘了回礼。这是送予范娘子的新年礼物,请收下。” 范绵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由衷感叹道:“陆掌柜,我还真没见过您这样的江湖客。” “什么?” “那些医术精湛的江湖客,从不会为咱们平头百姓看病,也从不顾及咱们的死活,您不仅救了酱油坊的少东,还愿意拨冗给咱姐妹们看诊,实在是菩萨心肠。” 陆见微:“……” 菩、菩萨? 她惊愕当场,她这辈子跟这两字完全不搭边啊,这话听得她实在毛骨悚然。 “范娘子说笑了。”陆见微连忙制止她可怕的称赞,“我还有些事,先回房间。” 言罢,逃也似的上了楼。 范绵忍不住笑了。 “娘,你笑什么?”薛关河走进来好奇问。 “笑你运气好,碰上一个好师父。” “我运气当然好,”薛关河眨眨眼,亲昵道,“要不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娘呢?” “就你滑头。” 又过两日,胡阿迢能生活自理,范绵便告辞离开,家里铺面还等着她打理。 给胡阿迢煎药送药的事就落在薛关河肩上。 比起当日快咽气的青白,胡阿迢如今的脸色最多称得上苍白,只嘴唇还泛着淡紫,她瘦脱了相,眼睛显得极大,铜铃似的挂在脸上。 “胡姑娘,掌柜的说,这是最后一副药了,喝完你就能恢复。”薛关河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你喝完空碗就放着,我一会儿来拿。” “我不姓胡。” “啊?那你姓什么?” 胡阿迢没回他,垂眸端起碗,咕噜咕噜喝药。 薛关河摸摸后脑勺,“那我叫你阿迢姑娘吧。你真厉害,这么苦的药都喝得面不改色。” 骨肉如柴的手放下碗,阿迢生硬道:“谢谢你和你娘救了我。” 薛关河摆摆手:“要谢就谢掌柜的,要不是她,我们就算捡你回来,也救不了你的命。” “我欠你们一条命。”阿迢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薛关河:“……言重了。” 这姑娘冷硬得像冰天雪地里的雕塑。 阿迢掀开眼皮看他,问:“需要我做什么?” “……”薛关河僵硬笑笑,“不需要你做什么,碗我拿走了,你休息。” 说罢跑出房间,还不忘关上门。 他洗了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去找陆见微。 “掌柜的,阿迢姑娘已经恢复了,您有没有什么打算啊?” 陆见微翻着医书,头也没抬。 “付了诊金和药费,就可以离开客栈。” “啊?”薛关河不解,“可是她身上没钱啊。” “那就写张欠条,赚了再还,要付利息的。” 薛关河终于说出来意:“我瞧她总觉得不对劲。掌柜的,她好像受了不小的刺激,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她要是不当回事,又何必在胡九娘眼皮子底下偷取药材研制解药?” “也对。”薛关河没再纠结,“掌柜的,快午时了,我去做饭。” 他跑远几步又跑回来。 “掌柜的,阿迢姑娘的饭食要不要做?” 陆见微:“饭食按住客的价格算,看在她是病人的份上,我允许赊账。” “好嘞。” 薛关河又返回通铺,隔着门问:“阿迢姑娘,要不要吃午膳?一顿一百文,掌柜的说可以给你记账上,日后再还。” 门内沉默几息,传来少女沙哑的嗓音。 “不用。” “哦,好吧。” 薛关河没再管她,兢兢业业做了午饭,同陆见微、燕非藏两人一起享受美食。 “跟你们说件事。”陆见微开口,“你们应该也知道了,开春之后我要前往江州,愿意随我一同的到时候一起。” 燕非藏毫不犹豫:“一起。” 薛关河惊讶地瞪大眼睛:“掌柜的,您真的愿意带我一起去?!” “为什么不愿意?”陆见微笑着调侃,“你做菜这么好吃,不带上你,到时候吃不惯可怎么办?” “嘿嘿。”薛关河傻笑,“那我给您做一辈子菜!” 陆见微:“可你爹娘在望月城,这里与江州相距甚远,你真的做好远离故土的打算了?” “掌柜的,我既然已经跟着您习武,就不可能半途而废,而且武者总归要在江湖上历练,燕大哥不也远离家乡,一直找人切磋武艺嘛,我早就做好打算了。” “你爹娘呢?” “我爹娘让我练武,就已经做好我以后游历江湖的准备了。” 陆见微颔首:“那就好。” “掌柜的,我们都去江州,这里的店怎么办?”薛关河仰头看了看熟悉的房梁,“以后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陆见微早有规划,“我之前买了八千亩地,自然不会让它荒芜,我只是暂时去江州,以后还会回来。” 江州虽繁华,能赚到更多的钱,可她更喜欢安静悠闲的生活,等分店的一切步入正轨,她就回到这里,躺着享受日进斗金的美妙。 薛关河闻言高兴:“能回来太好了!掌柜的,之前临月村的乡亲们说这地可以种,您不想它荒在这,不如雇佣附近的村民百姓耕种,就是离得有些远,不方便。” “我确有此意。”陆见微说,“我打算在春耕之前建几处屋舍,供耕种的人居住,顺便替我看守这片地。” 薛关河狠狠点头:“这个可以,我爹认识不少擅长建房子的,要不我回家一趟,问问他?” “好,此事就交予你。钱从公账上出。”陆见微直接当了甩手掌柜。 她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薛关河得了重任,立马回了一趟城,与爹娘说了建房和雇人种地一事。 薛老爷大手一挥:“这些事你不用管,都交给我,我肯定办得漂漂亮亮的,你跟着陆掌柜好好习武便是。” “谢谢爹!”薛关河高兴之余,又有些不舍,“爹,娘,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江州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二老要好好照顾身体,我会经常写信给你们的。” “知道了,你尽管去闯荡江湖,家里有我们呢,有空就回来看看,没空就写信,学成一身好本领,才能光耀我薛家门楣呢。”薛平山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薛关河失落的情绪就这么消失无踪。 他怎么忘了,他爹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外出做生意,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哪会有什么伤感? “爹,既然牛强他们说那片地能种,为什么以前都是荒着的?”薛关河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薛平山道:“这事你娘比我清楚。” “没错。”范绵回忆道,“当初我还小,就住在南城外的村子里,有一天,附近突然出现两大高手决斗,你轰一下,他炸一下,大片大片的村子和粮田都被毁损,死了可多可多的人,到最后,这两个该死的江湖客同归于尽,那片地直接成了废墟,多年来寸草不生。” 薛关河惊呆了:“那娘您……” “你想问我怎么没受波及?”范绵后怕地拍拍胸脯,红着眼睛道,“幸好当天我与你外祖外祖母进城赶集,躲过了这一遭,只家中房子、粮食和乡亲们都……不见了。” 薛关河嗓子一涩,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亲身经历那样可怕的场景,却能从他娘平淡的话语中感受到那种绝望和惊怖。 能让那么大一片土地寸草不生,该是何等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太渺小了,渺小到无法想象。 薛关河晕乎乎回到客栈,将这件可怕的事告诉陆见微。 “你们不知道?”燕非藏忽然出现在身后,疑惑道。 薛关河:“我们应该知道吗?” 他转向陆见微:“不会就我一个不知道吧?” 陆见微说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她之前还好奇城外这块荒地的形成原因,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交手的江湖客都是九级武王,不知什么原因在望月城外决斗,并在决斗中力竭而亡。”燕非藏皱着眉头,“也害死了很多人。” 陆见微问:“他们是什么人?” “没人知道,但江湖上猜测,一个是逍遥宗的剑圣,一个是擎天殿的长老,都是闭关已久的老怪物,没人真正见到他们的身影,不过此战之后,逍遥宗和擎天殿都发生动乱。” 陆见微颔首:“九级武王,名不虚传。” 虽说五级、六级在江湖上算是高手,可在这种毁天灭地的武王面前,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这世上不知还存在多少老怪物,一个手指头就能摁死江湖所谓的高手,而这些老怪物大多分布在大宗门大势力中。 总而言之,不能轻易得罪大宗门。 两位武王自爆,对耕地产生极大破坏,种不了庄稼,幸存的百姓只能离开,这片地便成了一片荒野。 土地有恢复能力,经过这么多年的休养,再用上肥料,便又能耕种。 陆见微算是捡了个便宜。 翌日,阿迢身体大好,走出屋子来见陆见微。 话还没说,肚子先打了几声招呼。 薛关河很没眼色地说:“阿迢姑娘,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掌柜的说可以记账,你别担心欠太多,跟你的诊金相比,这些都是毛毛雨。” 阿迢:“……我帮人搬货,一个月只赚了五百文。” “所以你空有药方,却没钱买药,只能等死。”陆见微取出一张纸,“这是欠条,画个押。” 欠条上写得非常具体明确:诊金一百两银;药费五百两银;住房费每晚一百文,共计四百文。 阿迢:“……” 薛关河:“……” 燕非藏恰好提刀路过,见了之后,竟点了点头,说:“陆掌柜仁厚。” 两人:??? 就连陆见微都被他的话惊了一下,差点以为他在反讽。 燕非藏又不是傻子,三人都直愣愣地盯着他,他反应过来来,解释道:“当初神医谷解了林从月的毒,一颗解药价值千金,陆掌柜压制了林从月的新毒,诊金和药费如此便宜,自然极为仁厚。” “说得对。”薛关河意识到这一点,语重心长跟阿迢说,“阿迢姑娘,掌柜的真的已经很仁义了,林从月的毒有多难解你是知道的,掌柜的足足耗费三天三夜,才研制出解药。” 虽不是完美解药,但至少救命了不是? 阿迢再次无语。 三天三夜很长吗?就连她自己,也是从胡九娘给的解药里分析出药材成分才得出药方的。 良久,她憋出四个字:“你很厉害。” 陆见微眉眼弯弯:“多谢夸奖。画押吧。” “我赚不到钱。”阿迢认真道,“就算画押,我一个月最多赚五百文,还清你的钱要一百年。” 陆见微好奇:“胡九娘是怎么赚到钱的?” “先毒人,再救人,高价诊金。” 薛关河脱口而出:“可怕。” “你有医术,可以靠医术救人赚钱,不一定要搬货。”陆见微说。 阿迢望着她:“我试过,没人信。” 陆见微问:“你出城是为了什么?” “找你买药。”阿迢垂眸,“我没有钱,可以卖给客栈当伙计。” 陆见微:“我暂时不收伙计。” “那我会死,你救我花的钱没人再还。” 陆见微挑眉,真是抓到了她爱钱的死穴,只可惜,六百银四百铜而已,她现在不放在心上。 “随你。”她指了指欠条,“死之前,能还多少还多少,就当我为下辈子积德。” 阿迢:“……” 她定定盯着陆见微半晌,终于咬破手指,在纸上按下血印。 薛关河小声提醒:“有红泥的。” 阿迢看了他一眼,他缩了缩脖子,壮着胆子说:“时间不等人,要不你现在就回城搬货吧。” 阿迢没说话,只肚子咕咕叫起来。 她再次看了看陆见微,后转身离开客栈。 院门重新关闭,薛关河跑回来问:“掌柜的,就这么放她走了?” “怎么?舍不得?”陆见微揶揄。 薛关河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就是担心她不认账,跑了怎么办?而且她每个月就赚这么点,确实还不上钱啊。” 陆见微:“……” 就连小客都感叹:“以前多实诚一孩子啊,真是近墨者黑。” 阿迢离开之后,客栈再次安宁。 天气渐渐温暖,积雪融化。 薛老爷雷厉风行,很快就张罗人在客栈三里处的八个方位建立屋舍。 这是陆见微的安排。 屋舍呈八卦阵的模式分布,位于方圆五里的中圈上,有利于雇农们往返耕地。 一个月时间飞快消逝,陆见微、薛关河和燕非藏的实力皆有所提升。 阿迢在一个月将过时,送来十两银子,说:“我买几种药材,剩下的抵债。” 她要的都是解药药方中的普通药材,价格不贵,总共六两银子。 陆见微同意了。 “你从哪赚的十两银子?”薛关河惊奇问。 阿迢冷漠脸:“救人。” “之前不还没人信你吗?” “救了一个医馆救不了的人。” 薛关河赞道:“真厉害。” 阿迢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陆见微:“你不问我其余药材从哪来的?” “很重要吗?”陆见微笑答。 阿迢嘴角下压一瞬,似有些不服气,什么也没说,果断离开客栈。 又过了一个月,临近启程去江州的日子,陆见微收到来自江州的信件。 信由张伯执笔,铺面已经盘下,正在建设客栈,信是一个月前写的,现在才送到。 按照时间,客栈应该快要建成了。 等她去了江州,就能看到一座崭新的客栈。 这次阿迢送来二十两银,又买了一份药材,剩余的抵债。 薛关河问:“你为什么不在城里买完药再送钱过来?” 阿迢冷淡道:“这里的药材比城里药铺好。” “原来如此。”薛关河又问,“价钱呢?要是价钱一样,掌柜的岂不亏了?” 阿迢:“……价格也高。” “那就好。” 恰巧这时,薛平山赶来客栈。 “陆掌柜,屋子全都建成了,您打算雇佣多少人种地?” 陆见微回道:“我想在客栈周围一里种上花草,其余耕地全都种粮食,我对种地没经验,你看雇佣多少合适?” 薛平山爽快道:“您要是信得过我,我给您找几个老花匠,没人嫌地多,多的是人想种地营生,朝廷定的地租最高不超过六成,您仁慈给他们提供房子,就按六成如何?” “地没什么肥力,需要他们费心打理,房子只是暂时借给他们居住,交四成租即可。”陆见微没想着靠种地这个挣钱。 定高了,估计没人愿意来种荒地;定低了,怕养大这些人的心。 遂取了中间值。 薛平山赞道:“陆掌柜仁善。” 陆见微当没听见,她是真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在赞美声中迷失自己。 索性就不放在心上。 “陆掌柜,您打算何时启程?我和夫人到时候来送送您。” 陆见微:“五日后。” 她没拒绝两人相送,毕竟薛关河是他们的宝贝儿子。 提及离开,薛关河心中忽地涌起难言的情绪。 “你们要离开?”阿迢冷不丁开口,她望向陆见微,“你们走了,钱怎么还?” 陆见微说:“交给薛员外便是。” “哦。” 阿迢转身离开客栈,没走几步,却又回身问道:“你们要去哪?” “江州。”薛关河回了她,“离这很远。” 阿迢死气沉沉的眼眸倏地一滞,愣怔半晌后,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五日转瞬而过。 临行前一晚,陆见微躺在床上,查看自己的个人面板。 姓名:陆见微 等级:5(1005234/10000000)(江湖太大,你太渺小) 技能:不问流年(3/7),疏星剑诀(4/7),卷霜刀法(4/7),春秋药经(入门),雁过无痕(6/9) 个人资产:130354银955铜(在江州,你只是个穷鬼) 个人背包:一堆杂物 轻功前三式她已经驾轻就熟,第四式也已经摸到门槛,剑诀和刀法的前四式她全都掌握,只是依旧缺乏对敌的经验。 “雁过无痕”是次等的轻功,她在“不问流年”的影响下,轻易就能堪破技巧,掌握前六式。 用来教薛关河绰绰有余。 一切准备就绪,明日便要启程。 翌日一早,薛关河和燕非藏整理行装。 陆见微不想骑马,遂从城里买了一辆马车。 客栈的驴则送去薛家养着。 薛家夫妇驾车赶来,送了不少金银细软。 “陆掌柜,知道你们要轻装简行,就只捡了些轻便之物,请千万收下,这一路,河儿就有劳您和燕大侠照顾了。”范绵将一个个包袱塞入马车。 仔细听,声音还有些哽咽。 薛平山也在旁交待儿子:“你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一定要谨慎小心,什么事都要听陆掌柜的,遇事别冲动,要动脑子,听清楚没?” “听清楚了。”薛关河朗声答道。 他心里盈满不舍,但更多的是对闯荡江湖的向往,整个人都表现出饱满的兴奋感。 “爹,娘,我会经常写信回来的。” 薛家夫妇连声点头:“一路顺风,照顾好陆掌柜,也照顾好自己。” 道别的话不多说,陆见微上了马车,薛关河当车夫,燕非藏骑马跟随。 马车启动时,陆见微忽地掀开帘子,对范绵笑道:“范娘子回城后,不妨去医馆诊个脉。” 她的目光落向范绵小腹。 范绵瞬间会意,不由惊喜:“陆掌柜,您的玉容丸太管用了!” 马车已然行远。 薛关河好奇问:“掌柜的,您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娘怎么了?” “你娘有喜了。” 薛关河:??? 他一时没能接受这个消息,半晌之后,才长叹一声:“这样也好。” 他走之后,爹娘不至于太孤单。 三人不知,范娘子有身孕的消息传出后,玉容丸在望月城娘子圈内再次扬名。 不少人慕名而来,只是不巧,客栈已人去楼空。 第46章 ◎东流城,偷盗宝物◎ 从丰州到江州, 要途径雍州、安州两地,如今春暖花开,行程快的话,半月就能抵达。 陆见微不赶行程, 沿途悠闲散漫, 第一次出门, 总得欣赏欣赏启朝的山水。 五日后, 三人行至雍州东流城外。 “掌柜的,这个时辰城门落钥了,咱们找个地露宿一晚?”薛关河问。 这几日, 他们经常在野外幕天席地, 别有一番闯荡江湖的架势, 他还挺享受。 陆见微从不会委屈自己, 从系统地图上看,前方不远处有家客栈,虽破败,比野外要强得多。 “去前面看看。” 须臾,“云来客栈”映入眼帘。 客栈有一方小院,两层楼, 瞧着破旧,功能尚算齐全,还有一处马厩。 “有客栈!”薛关河兴奋道,“掌柜的,燕大哥,今晚咱们就住这儿吧?” 得了准话, 他立刻下了车。 夜幕尚未降临, 客栈的院门开着, 三人停在门前,引起伙计的注意。 一身形精瘦的伙计,穿着灰褐短打,肩上搭一条长巾,笑眯眯地迎过来。 “客官里面请。” 他相貌极为普通,呲出的牙却洁白整齐,说话时带着一点雍州口音。 “小客,他真是伙计?”陆见微自练习无名心法后,直觉越发敏锐。 小客经过扫描,说:“五级武者,应是有特殊的技能掩盖了内息。不过你客栈里还有个六级伙计,这也不算什么。” “确实。”陆见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在伙计的引导下踏入客栈大堂。 暮色渐沉,堂内亮起蜡烛。 掌柜见三人入内,陡然打起精神,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一女两男,男的都手持长刀,应是江湖客。 他不敢怠慢,笑着问:“三位贵客要几间房?” 薛关河:“三间上房。” “抱歉,小店只剩下一间上房了,”掌柜小心回答,“最近去城里的客人有些多。” 薛关河看向陆见微,等她决定。 “一间上房,两间次房。” 陆见微已经感受到二楼住着几位江湖客。 三个五级,三个四级,在江湖上已算得上高手。 掌柜喜笑颜开:“好嘞,上房一晚一百文,次房七十五文,诚惠二百五十文。” 薛关河付了钱,提着细软就要上楼。 “客官,上房在二楼,次房在一楼,”伙计上前提醒,“这位姑娘的细软我替她拿上去。” 薛关河摇头:“不用你,我自己拿。” “三位需不需要饭食?”伙计遂收回手,笑着问。 陆见微:“不用。” 她从伙计身旁走过,衣服上的熏香残留在空气中,伙计不动声色挑了下眉,眼底划过赞叹。 一夜倏然而过。 陆见微修习整晚,于晨光熹微时被楼下争闹吵醒。 “你凭什么不放我们走!” “凭什么?凭老子东西丢了,东西找着之前,客栈里的人都给老子老实待着!” “你东西丢了与我们何干?你这般霸道,可知道我们是谁?” “老子管你们是谁!老子的宝贝丢了,你们一个都别想逃,谁偷的乖乖交出来,否则搜出来别怪老子不客气!” “我乃灵剑门弟子,今日要进城给周老前辈拜寿,你敢拦我?!” “巧了,老子也是要给周前辈拜寿,特意带了宝贝,现在不见了,肯定是有人偷了,不查清楚,你们谁也别想走!” “我堂堂灵剑门弟子,岂能看上你的腌臜玩意儿?我今天就走定了!” “小子,我劝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给我滚开——啊——噗!” “师兄!你敢伤我师兄,看剑!啊——噗!” “我看谁敢走!” 客栈内无人再敢硬闯,只余下两个灵剑门弟子捂着胸口痛吟。 陆见微听了一耳朵,实在无语。 “掌柜的,去把所有人叫出来,老子要一个一个查问!” 客栈掌柜哭丧着脸,房间里的大多是江湖客,他一个平头百姓,哪敢招惹他们? 可这中年大汉凶神恶煞的,手里还拿着刀,他又不敢不应。 “你,去喊二楼的贵客。”他指挥一旁沉默不言的伙计。 伙计面色苍白地应了。 他蹬蹬蹬跑上楼,行至陆见微房门前,惴惴不安道:“客人,客栈有位客人丢了东西,要搜查整座客栈,您今日是要去东流城罢,不如下来吃些早点,小店无偿供应,等吃了早点,东西应该就找着了。” 陆见微打开门,与他正面对上。 为方便行走,她穿的是劲装,窄袖束腰,发髻高高束起,显得高挑颀长,俊俏清丽。 “走吧。” 伙计:“……” 这么好说话? 想想也对,这位姑娘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内力气息,又用得起名贵的香料,应当是个不会武功的千金小姐。 昨夜一起来的,估计是她的仆从和护卫。 那护卫倒是内息强劲,但这样的姑娘应该不愿招惹麻烦事。 陆见微来到一楼,薛关河、燕非藏正好也在掌柜的“邀请”下出了房间。 “掌柜的,现在怎么办?”薛关河迎上前问。 “先吃早饭。” 陆见微挑了窗边的桌子坐下,正好可以看到院内的情景。 叫嚣着东西丢了的是个中年大汉,生得凶悍,五级巅峰修为,排除燕非藏的话,客栈内他的等级最高。 与他同行的是个妇人,同样是五级修为。 两人把着院门和院墙,目光犀利,试图从各人的表情堪破偷盗宝物的贼人。 在他们面前,两个青年被击伤倒地,正捂着胸口哀声低嚎,都是四级武者。 不远处,尚有两人沉默旁观,一个四级,一个五级,竟是老熟人。 陆见微三人昨夜来时,客栈其余人都在房间,即便知晓有人住店,也不会在意住客是何人。 燕非藏刚陪着她坐下,便与院中一人目光对上。 那人遽然一震,不由倒退一步,撞到身旁的花衣裳,花衣裳皱眉冷哼:“做什么?” “老吕,你看……” 吕蝴蝶漫不经心看过去,当即惊呼一声,不由自主后退数步,靠上院墙。 “干什么?!”中年大汉凌厉的眼风扫过吕蝴蝶,见他涂脂抹粉,又嫌恶地转回去,“谁他娘的想在老子眼皮子底下逃跑,问问老子的刀答不答应!” 吕蝴蝶忍他很久了,本想翻个白眼,却又顾忌“老朋友”,没敢出声。 他同样是五级,根本不惧叫嚣的大汉夫妇。 只是事情有趣,想留下瞧个热闹,谁料竟撞上陆见微和燕非藏! 陆见微手执茶盏,朝他遥遥举起,露出温和亲切的笑容。 好久不见呀。 吕曹二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当日他们离开客栈后,越想越憋屈,就故意透露“藏宝图”在客栈的消息,引得众多江湖客前往客栈强取。 最终结果,参与之人提都不想提。 八方客栈陆掌柜的名号,在望月城周边以及参与者之间是响当当的,可放在全江湖来看,还真没几个人听说过。 毕竟千里楼、黑风堡这些势力,都会压住消息,不愿自己的遭遇成为全江湖的笑柄。 如灵剑门、中年夫妇这些,或许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件事,他们远不知八方客栈的可怕,也就没把“毫无内息”的陆见微放在眼里。 中年大汉一眼扫过窗户,在燕非藏身上停留几息,无视陆见微和薛关河,朝着掌柜怒吼:“人都齐了?!” “回大侠,还有一人没有出来。”掌柜擦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道。 大汉眼底生威,五级巅峰的气势猛然向他扑去,就在压到他之前,一道硬朗的声音击破他的威势。 “掌柜的,还不取些吃食来?” 燕非藏六级修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救了掌柜一命。 五级武者就算不动手,单凭威压就能让普通百姓受到重伤。 掌柜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忙道:“客官稍等,小人这就下去准备。” “你是何人?”妇人柳眉微蹙,毫不客气质问。 她生得还算秀气,只颧骨微高,面颊瘦削,眼睛细而长,显得有些刻薄。 燕非藏反问:“你又是何人?” “你——” “好了。”大汉拽住她,制止她要飞出的剑,“还有一人没有出来,你去。” 话音刚落,一楼最偏的角落响起吱呀声。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高挑瘦弱的姑娘缓缓走出,梳着细细密密的小辫儿,面色苍白,嘴唇泛紫,手里拎着包袱,无视所有人,踏出厅堂,径直走向院门。 薛关河惊得瞪大眼睛,差点脱口而出,思及眼下状况,又捂嘴吞回。 可是—— 阿迢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阿迢的举动彻底激怒妇人,妇人提剑就刺,却见她右手一扬,不知名粉末钻入口鼻,鼻腔和喉管瞬间火辣辣地疼,竟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你竟然下药!” 大汉眼底生红,怒不可遏,举起长刀。 阿迢再度扬起右手,大汉惊怕之下猛地退后几步,方才的冲劲荡然无存。 “嗤。”阿迢冷讥一声,看向倒在地上的青年,问,“要治伤吗?诊金十两,药钱十两。” 两人:“……” 想是想,但看起来很不靠谱。 阿迢又转向眼神阴狠的妇人,说:“要解药吗?五十两一颗。” 妇人:“……” 大汉:“……” “难道,”薛关河小声道,“阿迢姑娘之前就是这么赚钱的?” 陆见微弯起眉眼:“江湖客的钱好挣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众人都能听见,其余人没当一回事,吕曹二人却不自觉抖了一抖。 怎么会不好挣呢? 您都挣几十万两了吧! 夫妇二人却觉得她在奚落自己,男人凶狠举刀:“欺人太甚!” 刀还没挥出去,妇人又呕出一口血。 他急忙回身扶住她,目露忧切和懊恼,而后阴狠狠地扫过众人。 “你们偷我宝贝,又伤我妻子,我郑原与你们势不两立!” “郑原?”曹耗子忽道,“莫非你二人便是东流双侠?” 郑原莽声道:“正是!” “失敬失敬。”曹耗子拱了拱手,“郑前辈,石前辈,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的确不知你丢了什么宝贝。” 石芳冷笑:“误会?昨夜客栈就这些人,我们要送给周老前辈的贺礼却不见踪迹,肯定是有人偷了去!我们想搜查房间和行李,你们却又推三阻四,不是你们是谁?” “笑话,你有什么宝贝值得本姑娘去偷?”吕蝴蝶唇角歪出讽笑,“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宝贝,兴许是你们胡乱攀扯呢。” “你——”石芳怒指他面门,却又吐出一口血。 阿迢幽幽道:“真的不需要解药?” “毒丫头,给我滚开!”石芳一掌推过去,携五级武者的内劲。 阿迢不过二级,不可能抵挡得了。 “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嘛。”吕蝴蝶衣袖轻拂,卸了冲向阿迢的力道,“石前辈,即便你们真的丢了宝贝,也不该如此霸道。” 他方才听到薛关河的话,猜测这个用毒的丫头跟陆见微他们认识,遂出手相助。 郑原哼道:“那可是送给周老前辈的寿礼,自然要谨慎小心,以防贼人逃脱。” 这时,掌柜亲自端上吃食。 “几位侠士,请用膳。” 陆见微拾起筷子,吃得慢条斯理,薛关河和燕非藏则闷头大吃,呼啦呼啦响。 饭菜的香味传到院中,众人默然无语,全都瞪着那方敞开的窗户。 就连店中的伙计都端着碗倚在门旁,一边吸溜面条,一边瞅着他们,像是在等待他们继续争斗。 石芳气得再度吐血,呼吸急促不定。 “芳娘!”郑原揽住她肩背,急切叫唤。 被夫妇击伤的两人疼痛难忍,终是没忍住,向阿迢求助。 阿迢伸手:“一人十两。” 两人掏出十两碎银。 阿迢从随身包袱里取出银针,解开他们衣衫,露出青紫的印痕,皆是内劲所致。 她下针的手很稳,不过十几息,疼痛消减,青紫的掌印也消退大半。 二人又惊又喜。 本以为是死马当活马医,谁料竟是真大夫! 阿迢又掏出两颗药,说:“淤血已散,内伤还需休养,这是治伤的药,一颗十两。” “我要!” “我也要!” 两人交了钱,吞服伤药后,效果立竿见影,方才滞涩的内息竟变得畅通无阻。 “姑娘真是妙手回春!” “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师从何门何派?” 阿迢面无表情,没有理会二人,从包袱里掏出一只钱袋,并方才的四十两,全部送予陆见微。 “路上治了几个人,就赚了这么多,还你。” 陆见微闷笑,欣然接受。 一共一百五十两,赚钱挺厉害的嘛。 她问:“你不留点买药材?” 阿迢摇摇头:“还有时间。” 她说完,抓着细软就要离开客栈。 “站住!”郑原挥刀拦她,“你伤了芳娘,就想这么走了?” 阿迢抬眸望向他,问:“要解药吗?” 郑原:“……” 他忍无可忍,咆哮道:“你伤了芳娘,还要我花钱从你手里买解药,到底有没有天理!” 阿迢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你大清早扰人安眠,很有道理?” “有人偷了我的宝贝,你们都有嫌疑,我不让你们离开客栈,有什么不对?!” 阿迢:“哦。” “……” “要解药吗?”她又说了一遍,“一颗五十两。” 郑原气急败坏,怒红双眼:“就是你!肯定是你偷的!你这么急着走,东西一定在你的包袱里!快点拿出来,否则别怪我的刀不长眼!” 他像个无头苍蝇叫嚣不休,揪着一个小姑娘发泄自己的郁愤。 “唉。”陆见微轻叹一声。 “掌柜的,怎么了?”薛关河问。 陆见微起身:“吃饱了,赶路吧。” “好嘞,我去牵马。”薛关河兴冲冲跑去马棚。 燕非藏提刀拎包袱,沉默跟着一起。 “我看谁敢走!” 郑原憋到现在,终于祭出大招,狂烈的刀风呼啸着扑向薛关河。 薛关河下意识抽刀抵挡,二级内力根本无法与五级抗衡,但“卷霜刀法”第二式的刀意却令对方大吃一惊。 “林花谢”霸道得没有丝毫道理可言。 薛关河的刀也硬得超乎想象。 他没有挡住攻击,却也没受太大的伤,霸道的刀技替他卸了不少力道,他只是倒退到墙上,气血翻涌。 “咦?”郑原目露震惊。 他虽未用全力,但也有四五分力道,寻常的二级武者必定抵挡不住,不说一定会受重伤,至少也得吐个几口血。 他并不知晓,薛关河修炼的“浮回心经”不是凡品,看似二级,实则远超二级的武者内力。 “好刀!”吕蝴蝶目光一亮,由衷赞道,“薛小哥,数月不见,你的身手都这么俊啦,恭喜啊。” 薛关河被夸得高兴,不由露出笑容,“都是掌柜的教导有方。” “怪不得,有陆掌柜在,你进步飞快也是理所应当。”吕蝴蝶捂嘴笑了笑,旋即转向郑原,“郑前辈,咱们有话好好说,都是要去拜寿的,何必这么生分?再耽搁下去,怕是赶不上寿宴了。” 郑原瞪向他,恶狠狠道:“芳娘中了毒,贺礼也丢了,老子怎么去拜寿?” “你丢了什么倒是说清楚啊!”灵剑门弟子气道,“你什么都不说,就堵着门不让我们出去,真是蛮不讲理!” 石芳嗓子痛,又咳出几丝血,满脸怨气道:“小偷拿了东西也只想着跑。” “你——” 另一个灵剑门弟子拦住他,说道:“郑前辈,石前辈,昨夜我们待在房间哪也没去,想必你们也是如此,二位都是高手,客栈内少有人能敌,谁又能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偷了宝贝?” 众人心道:是啊,这两个都是五级修为,除非六级武师,要不然谁能偷了宝贝还不被发现? 郑原的目光不由落向燕非藏。 这个客栈里,只有燕非藏叫他慎重几分。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燕非藏没说话,吕蝴蝶倒是替他回了:“郑大侠,他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刀客燕非藏,你就算不认得脸,应该也听过名号吧?” “什么?!”郑原虎目圆瞪,又惊又喜道,“您竟然就是燕前辈?郑某一直都想拜会燕前辈,向您讨教刀技,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失敬失敬!” 他说着转向石芳:“芳娘,燕前辈可是江湖第一刀客,必不是偷盗宝物的贼人。” 石芳捂着胸口,嘶哑道:“原来是燕前辈,方才惊扰了你们,还望见谅。” 燕非藏略一颔首,好奇问:“为何不先解毒?” 就算毒不厉害,总归会疼痛难忍,为什么非要强撑呢? 搞不懂。 石芳阴冷的目光射向阿迢,“这丫头用毒,我哪敢让她解毒?既然燕前辈在此,可否做个见证,我认为,宝物就是她偷的!” 众人:“……” “她擅用毒药,只需悄无声息地在我们饭菜里下迷药,就能潜入我们房中偷取宝物,”石芳分析道,“更重要的是,她精通药理,必定会知晓宝贝的效用,这才生了偷盗之心。” “不可能!”薛关河大声道,“她不是这样的人!” 郑原为难道:“燕前辈,这位是……” 他见薛关河与燕非藏同行,又都使刀,以为前者是后者的晚辈,不愿太过得罪。 燕非藏:“同行之人。” “燕前辈,您是否愿意做个见证?”石芳冷厉的目光落向阿迢的包袱,“替我们查看一下她的包袱。” 燕非藏摇摇头:“不妥。” “燕前辈?” “若是被下了药,以你二人的修为,醒来后不会毫无察觉。” 石芳皱眉:“我们醒来后发现宝物不见踪迹,哪里顾得上是否被下了药?” “既如此,便无实证。” 燕非藏拎着包袱,转首看向陆见微,用眼神询问。 陆见微笑道:“走吧。” “我知道了!”石芳不依不饶,“你们认识毒丫头,跟毒丫头是一伙儿的!她拖住我们,你们就能拿走宝物!” 陆见微转身,神色平和而从容。 “你们叫嚣这么久,宝物到底是什么呢?” 两人被问住,一时答不上来,似有些难以启齿。 “奇怪,宝贝丢失,不想着理清线索,只在这大喊大叫,阻拦人离开客栈,甚至不愿说出宝物是什么,莫非你们的宝贝也是偷来的?”陆见微一针见血。 “你胡说八道!”石芳一剑刺过去。 一个没有武功的蝼蚁,也敢跟她叫板! 陆见微纹丝不动。 “锵——” 刀剑相击,撞出清脆的声响。 燕非藏神情凛冽,一招击飞石芳,后者撞到院墙,又哇出一口鲜血。 “蛮不讲理。” 他冷冷丢出评价,长刀入鞘。 陆见微很是欣慰,燕护院培养得着实不错。 “欺人太甚!”郑原目眦欲裂,挥刀相向,管他是不是江湖第一刀客,伤了芳娘就是敌人。 燕非藏懒得跟看不上的人比拼刀技,一刀干净利落,将郑原击倒在地,刀都脱了手,飞出几丈外。 郑原懵了。 他再不济,也不可能在燕非藏手下连一招都走不过吧? 他哪里知晓,燕非藏在八方客栈的几个月,刀技进步可谓神速,已非昔日的江湖第一刀客。 若说之前尚有水分,如今已称得上名副其实。 “你,你……” 燕非藏又吐出评价:“刀法太烂。” 郑原骤然吐出一口血,脸色苍白。 杀人诛心哪。 “燕非藏!枉你身为江湖第一刀客,竟不辨是非,掩护贼人逃脱!我定要问江湖讨个公道,让所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 燕非藏不理不睬,就当没听见。 他还等着赶紧到江州,继续练他的刀呢。 陆见微却不能当听不见,燕非藏现在是八方客栈的人,他的名声与客栈的名声挂钩,不能有任何瑕疵。 她笑眯眯地看向夫妻二人,语调极为轻柔。 “我知道是谁偷的,想知道吗?” 二人狐疑,却又忍不住点头。 陆见微伸出纤白的手掌。 “一条消息,一千两。” 第47章 ◎又赚钱了,有瓜◎ 客栈内鸦雀无声。 伙计嘴里的面条都掉了, 满脸呆滞地看着陆见微。 狮子的口也不能开这么大吧。 谁知道东流双侠送给周老前辈的贺礼值不值一千两。 郑原简直怒不可遏,浑身发抖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芳娘,咱们这就进城找周老前辈,让他给咱们评评理!” “这不好吧?”灵剑门弟子伤无大碍, 开始看笑话, “今天可是周老前辈的寿宴, 本该欢欢喜喜的, 你们过去哭闹,他老人家还能开心得起来?” “你闭嘴!”郑原从地上爬起,又去扶石芳, “芳娘, 周老前辈素来明辨是非, 咱们这就进城讨个说法。” 石芳恨恨瞪向众人, 捂着闷痛的胸口。 “我们走!” “慢着。”陆见微目光微冷,她原先还有些同情这两人,可看到现在,只觉他们又蠢又坏。 “你一个贪得无厌的偷宝贼,还有什么好说的?”石芳细长的眼睛里满是阴戾。 陆见微站在廊下,慢条斯理道:“我这人平生最讨厌蒙冤受屈, 我没做过的事,你不能强行扣在我身上。”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你帮着偷宝贼说话,不是你是谁?”郑原喘着粗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陆见微笑了:“记住,你们欠我二千两。” 众人:“……” 怎么又加价了? 她继续道:“如果是一般的贼人,偷盗宝物后, 怎么可能还留在客栈等着你们捉人?” “客栈有记录, 贼人若提前逃了, 岂不做贼心虚?我们稍稍一查便知是何人所为。”石芳轻蔑道,“你连这个都不懂,还好意思卖消息?” 陆见微:“他能悄无声息偷走宝物,销毁客栈记录轻而易举,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 “你——” 陆见微打断她发言,“燕非藏,拿人!” 她突然出声,众人未及反应,便见燕非藏出手极快,一把揪住倚门看戏的伙计,六级内力瞬间压下,伙计下意识抵抗,当即暴露五级修为。 吕蝴蝶快速回神,呀了一声,惊叹道:“没想到一家小小的客栈竟然卧虎藏龙,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是何人?!”郑原惊怒交加。 他昨日与伙计打了几次交道,竟完全没察觉出伙计的内息。 此人步伐空浮,与习武之人稳当的下盘毫无相似之处,长得又普通,根本无法将他与五级高手联系在一起。 伙计乍然被捉,暴露武功已成定局。 他只震惊一瞬,旋即龇出白牙,贱兮兮地问:“我就这点爱好,喜欢在客栈当个闲散的伙计怎么了?” “你一个五级武师,当什么伙计!”郑原眼里满是怀疑。 伙计:“客栈有很多热闹看啊,在其他地方都看不到的,这个喜好不犯法吧?” “是不犯法。”陆见微悠悠道,“可你偷盗白玉灵芝丹,犯法。” 其余人:?! 燕非藏也惊讶抬眸,他方才只是看明白陆见微意思,才奉命行事,捉了伙计。 不想伙计偷的竟是白玉灵芝丹。 郑原石芳二人同样震惊。 “你怎么知道是白玉灵芝丹?!”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提过,就是担心说出来引人觊觎。 白玉灵芝丹,传言一颗就能延年益寿,周老前辈年纪大了,这种丹药正合他心意。 只是此药难得,他们好不容易得到一颗,在送出去之前,一直捂着没让人知晓,就怕惹得旁人偷抢。 谁知道,眼看就要到东流城,他们稍稍放松了警惕,就被人偷了去,怎能不恨不怒? 现在听陆见微就这么说出来,不由对她也产生了怀疑,说不定这几人在这演给他们看呢。 伙计一副茫然的模样,神情自然极了:“我不知道什么白玉灵芝丹,你可不能栽赃到我头上。” 若是在现代,这人绝对能摘得影帝桂冠。 陆见微学过武功才知,武者想要模仿寻常人虚浮的下盘,并非一件易事。 她从没想过假装没有武功,大多是旁人察觉不到她的内息,又见她相貌年轻,才误以为她不是武者。 伙计不一样。 他演得跟寻常的店小二没有区别,一个五级的武者能踩出下盘不稳的步伐实在令人佩服。 他还能掩盖自己的内息,骗得过在场这么多人。 陆见微说:“白玉灵芝丹有股极淡的清香,在身上放久了,便会沾染些许。这种味道对不通药理的人来说很难察觉,很不巧,我略通一二。” “怎么可能?”伙计不信,“我身上哪有味道?” 陆见微笑而不语。 夫妇二人等不及,郑原在伙计身上摸查,石芳忍着胸口闷痛,径直入了伙计的房间翻找。 须臾,搜查未果。 伙计一脸无辜:“看吧,什么也没有,我就是看个热闹而已。” 石芳抹了抹嘴角的血迹,目光森冷:“你在拖延时间。” “我说过,”陆见微笑意盈盈,“一条消息,二千两。” “你放屁!”郑原怒吼,“你们就是一伙的,故意在这混淆视听!” 陆见微负手而立:“白玉灵芝丹,一颗可值千金,两千银算什么?我知道它在哪,你们确定不要?”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故意偷了药,设了套,骗取我们的银两?”石芳疑心极重。 “那算了,反正此事与我无关。”陆见微扬扬手,“燕非藏,放了他,我们走。” 燕非藏是个听话的好护院,随即松了手,那伙计便如泥鳅一般,未等夫妇二人出手,他身形如影,飘然离开客栈。 “陆姑娘,咱们有缘再会。” 声未远,人已不见踪迹。 “你干什么?!”郑原简直暴怒,“你为什么放走偷宝贼!” 陆见微摊手:“你们不是不信?说我与偷宝贼为伍,我自然要坐实了。” 二人:“……” “噗嗤。”吕蝴蝶抛了个媚眼,“陆掌柜还是这般风趣。” 风趣? 到底哪里风趣?! 郑原石芳急得要杀人。 他们辛辛苦苦得到的白玉灵芝丹,就这么被贼人拿走了? “燕非藏,你对得起江湖第一刀客的名号吗?”郑原怒不可遏,“倘若丹药追不回来,我誓要让天下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燕非藏掀掀眼皮:“愚不可及。” “芳娘,咱们这就去找周老前辈,叫江湖豪侠们都好好看看,堂堂第一刀客,做的是什么营生!” 陆见微:“你们当真准备空手上门?” 她伸出手掌,掌心躺着一颗玉白的药丸,“方才在伙计身上搜到的,要吗?” 郑原瞳孔一缩:“不可能!我刚才明明搜过了,他身上什么也没有!” “好哇,”石芳嘶哑嗓音,“还说不是一伙的,搁这骗咱们银钱,好一出妙计。” 吕蝴蝶咯咯笑道:“郑前辈,石前辈,容本姑娘说句公道话,这白玉灵芝丹,陆掌柜恐怕根本不会放在眼里。她帮你们找出贼人,还搜到丹药,你们不感激就算了,何故要污蔑她呢?” “就是就是。”灵剑门弟子趁势发泄不满,“之前找不到你们大闹客栈,眼下找出来,你们又无理取闹,难道全天下的理都站你们这边吗?可笑!” 郑石二人:“……” “掌柜的,依我看,他们就是不想出钱感谢您,非要给您安个罪名,真是小人行径!”薛关河不满抱胸,把两人的脸面往泥地里踩。 岂有此理! 郑原石芳行走江湖多年,何曾受过如此羞辱? 论年纪,在场的都是他们后辈;论资历,在场没人能比得过他们;论武力,他们二人联手,未必不能破了燕非藏的刀法。 只可惜,石芳中了毒,影响了战力,他们不敢赌失败的可能。 陆见微无奈道:“既如此,这枚丹药就归我了。” 她作势收回袖中。 “慢着!”郑原手指紧握刀柄,气息翻涌道,“两千两给你,药给我。” 陆见微挑眉:“晚了,五千两。” “你——”石芳再度吐出一口血,面色已然煞白。 吕蝴蝶还在旁戏谑:“石前辈,真的不考虑买颗解药?小姑娘还没走呢。” “你闭嘴!”石芳凶狠吼了一句,森然望向陆见微,“五千两,我们买了。” “芳娘……” “原哥,寿宴快开始了,我们不能再耽搁。”石芳恢复了冷静,“姑娘,五千两可以,但我们身上没带这么多银票,不如你们同我们一起入城,等寿宴过后,再随我们去钱庄取钱如何?” “有道理。”陆见微点点头,却忽然转向燕非藏,做了个口型。 燕非藏会意,功法运转到极致,不过一息,便已至客栈后厨,于酸菜坛子前捉到偷偷返回的伙计,封了他的穴道,强横地将他拽出,扔到院子里。 伙计的手里还攥着一只密封的瓷瓶,瓷瓶上沾满酸菜的汁液,闻之令人精神大震。 “是药瓶!”郑原惊呼一声,就要上前去取,却被燕非藏拦住。 他满脸愕然,看看药瓶,又瞅瞅陆见微手上的丹药,“这到底怎么回事?!” 陆见微收回丹药,实则放入系统背包,并用眼神示意薛关河。 薛关河用帕子从伙计手里抠出瓷瓶,打开后,里面果然有一颗丹药,正是白玉灵芝丹。 石芳也懵了:“怎么会有两颗?” “我明白了。”吕蝴蝶解说前还不忘夸一夸陆见微,“我方才就说过,陆掌柜怎会将一颗药放在眼里,她自己本就有一颗,又何必眼馋你们所谓的宝贝。” “没错。”曹耗子见缝插针,附和一句。 吕蝴蝶嗤笑看向郑原:“陆掌柜假意捉住贼人,又假意放过贼人,就是为了迷惑贼人。她拿出白玉灵芝丹,也是为了诱捕贼人。” “原来如此!”灵剑门弟子感佩道,“贼人看似走远,实则敛住内息隐匿一旁继续看戏,待见到陆姑娘当真拿出丹药,心中自然焦急,便想着返回客栈,查看藏匿丹药的地方。” “对啊,这贼人方才隐匿一旁,我们没人察觉到,更加证明他有能力趁着你们二人不注意,偷了你们的丹药。”另一灵剑门弟子目光灼灼,“若非陆姑娘,我们怎么也想不到要去酸菜坛子里找药。” 郑石二人:“……” “掌柜的,您真是神机妙算!”薛关河满脸兴奋,旋即好奇道,“燕大哥,你也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燕非藏低头闷声道:“没有。” 他跟陆掌柜的差距还远得很。 “陆掌柜,此人该如何处置?”吕蝴蝶问。 陆见微垂眸看向地上之人。 “陆姑娘,是我技不如人,我心服口服。”伙计被点了穴道,脸上却无担忧之色,只好奇问,“在处置我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如何探知我的存在的?” 他这手敛息功夫,不知骗过多少人,今日却栽了个大跟头,怎能叫他不在意? 陆见微笑道:“秘密。” 她的无名功法有所感应,加上系统地图上的绿点显示,便确认无疑。 伙计苦着脸道:“好吧,你不愿告诉我,我也不强求,但你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陆姑娘,你师从何门何派啊?” 这个答案,其余人也想知道。 能随手拿出白玉灵芝丹诈人,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底? 得罪人了! 郑原石芳心知他们鲁莽,怕是已经叫人厌恶,不敢再叫嚣着丹药,只安静在旁聆听,待知晓此女师门,再依江湖规矩致歉便可。 陆见微却没回答,看向郑石二人。 “人赃俱获,二位还有何指教?” “不敢。”郑原抱拳道,“今日冒犯陆姑娘,实在抱歉。” 石芳也道:“陆姑娘,方才丢了丹药,忧心急切,有失分寸,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陆姑娘神机妙算,替我们捉了贼人,郑某感激不尽。” “此乃谢礼,请陆姑娘笑纳。”石芳从怀中掏出五张面额千两的银票,递向陆见微。 灵剑门弟子嘲讽:“方才不是说没带钱?” “呵,听他们胡扯,谁贺寿不带足了银钱以备不时之需?” “不对呀,方才陆姑娘说找到解药五千两,这五千两只能算是酬劳,不能算谢礼吧?” “啧啧,酬劳不提,只说谢礼,把人当傻子呢,人陆姑娘虽不差钱,却也不能这般糊弄吧。” 两人一唱一和,直说得郑石夫妇羞愤难当。 可灵剑门的人也不好惹。 方才出手,是因为他们丢了宝贝,占着公理,眼下却是他们失了道义。 郑原整张脸胀得如煮熟的虾子。 “陆姑娘,我们身上只有这么多,这五千两当做谢礼,至于赔礼,可否等我夫妻二人入城后再送过来?” 陆见微笑眯眯地收下。 “好说。” 郑石夫妇松了一口气,却听灵剑门弟子道:“你们蛮横无理,打伤我们怎么算?” “方才的诊金药费,由郑某承担,待寿宴之后,赔礼也会送上。” 脸都丢尽了! 郑原以前遇到这等事,都是挥刀震慑别人的,哪里会这般憋屈? 若非燕非藏几人阻拦,他们早就从酸菜坛子里搜出解药了,何须赔了夫人又折兵? 灵剑门弟子:“这还差不多!” 一直沉默的阿迢趁势开口:“解药一颗五十两,要吗?” 石芳嗓子胸口疼到现在,总不能这副模样去拜寿,只好吞下怒意,咬牙切齿道:“要。” 她掏出五十两碎银,收获一枚解药。 解药入口,疼痛立刻消减,脑子也清明大半。 “陆姑娘,此人偷盗丹药,还是送给周老前辈的贺礼,不如将他交给我们,带去周府说明缘由,由周老前辈和其余侠士定夺。” “别啊!”伙计哭丧着脸道,“我不过偷了一颗药,现在药也找到了,放了我不行吗?” 郑原刀鞘击地,怒喝道:“你偷了宝贝还想让我们放过你,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照你这么说,偷白玉灵芝丹的就应该受到惩罚?”伙计反问。 “当然!”郑原伸手就要拽起他。 伙计脸上惊怕消失,冷笑道:“那就让周老前辈评评理,你们为夺取丹药,杀害一家六口的性命,是不是应该以死谢罪?” 灵剑门弟子倒吸一口凉气。 “杀人?你们真杀人了?” 石芳气息一滞,色厉内荏道:“你们没杀过人?” 两人一时语塞。 哪个江湖客手里没几条人命? “燕前辈,陆姑娘,郑某只是携重金求取丹药,怎料那家人坐地起价,一颗药要我们万金,我和芳娘一时义愤,便与他们起了冲突。” 郑原认真解释,没有丝毫负罪感。 江湖客都是这般行事的,他做的与旁人做的没有不同,打打杀杀不过家常便饭,死了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陆见微心中有些不舒服,即便知晓这些人的三观与自己不符,事情真发生在眼前,依旧无法理解。 “解了他的穴。” 燕非藏依言解开穴道,伙计立刻蹿起,在他的威压下没能逃脱,只好向陆见微说情。 “陆姑娘,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杀人夺宝,这才出此下策,我也没害人性命,能不能放了我?” “你差点误了我的事,还想走?”石芳不愿放过他,“陆姑娘,请将他交予我们处置,我倒要看看,周老前辈会不会为我们做主。” 陆见微:“……” 杀了人,夺了宝,还想找人说理? 他们真觉得周老前辈及交好的江湖客会站在他们这边? 如果真是这样,那江湖确实是烂透了。 “此事与我无关,我只是被牵涉进来的过路人。”陆见微神色淡淡道,“我找药只是不想被泼脏水。” 薛关河会意,忙道:“掌柜的,我们该赶路了。” “走吧。” 话音刚落,伙计便一溜烟逃走,轻功极为精妙。 郑原气得跺脚:“日后再遇到他,我定将他大卸八块!” “原哥,时辰不早了,赶紧进城贺寿。”石芳恨恨道,“我大致猜出他是谁了,肯定有机会的。” 一行人终于离开客栈。 客栈掌柜关上院门,一屁股坐到地上,后怕地哭起来。 这营生他没法干了! 从客栈到东流城只一条官道。 陆见微乘坐马车,其余人都骑马而行,唯有阿迢徒步缀在后头。 薛关河瞧着不忍,询问陆见微:“掌柜的,咱们要不要租个位子给阿迢姑娘?” 陆见微好笑道:“为什么?” “她在后头追不上我们,怎么还债啊?” 小客再次感叹:“以前多好一孩子。” “你当真以为他是心疼钱?”陆见微应了薛关河的话,“你问问她。” 薛关河减缓车速,扭转脖子朝后头问:“阿迢姑娘,你要不要坐车?走一趟二十文。” 阿迢:“……” 她没应答,却也没拒绝他的好心,加快脚步,跃至马车辕座,同他并肩。 二十枚铜板放入车厢。 薛关河嘿嘿笑了声,扬起马鞭,加快车速。 行至东流城,郑石夫妇急着去拜寿,想等拜寿后再送酬劳。 燕非藏持刀拦下他们。 “我们要赶路。” 二人无法,只能先去钱庄,取了五千两银票,交给陆见微。 短短半日,陆见微赚了一万两,连带着街边的摊贩都可爱起来。 没有旁人在,薛关河终于寻到说话的机会。 “阿迢姑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迢:“去江州。” “你也要去江州啊。”薛关河惊喜道,“那后面跟我们同行吧。车费不贵的。” 阿迢沉默。 “对了,你之前在望月城,也是这么救人赚钱的?”薛关河的性格很难冷场,“你真厉害,等再救几个人,就能还清欠款了。” “……” “你去江州干什么呀?” 阿迢:“赚钱,还钱。” “你不会是听到我们要去江州,为了还钱,才决定去江州的吧?” “在哪都一样。” 薛关河煞有介事地点头:“也对,咱们江湖客,不就是四海为家嘛,没闯荡过江湖的都不算江湖客。” 阿迢:“……” 陆见微轻笑:“阿迢去过的地方,比你多得多。” “好像也是哦。”薛关河兴奋道,“你一直跟着胡九娘漂泊,你都去过哪些地方,能不能给我说说?” 阿迢:“你的刀法很不错。” 她的话题转移得很成功,薛关河没有丝毫迟滞,丝滑地接了话题,有些自得又有些崇拜。 “都是掌柜的教得好。” 燕非藏加入刀法话题:“刀技确实不错,但你没能使出全部威力。” “是我太笨了,没学好,你是没看过掌柜的使刀,那才叫厉害。” “刀法叫什么名字?” “掌柜的说是‘卷霜刀法’。” “有空切磋切磋。” “那太好了!” 两人就着刀法的话题越聊越深,已经忘了挑出话题的阿迢。 阿迢松了口气,靠在车门旁闭目养神。 车行至西市,薛关河终于停了说话。 “掌柜的,我去买些草料和干粮。” 每到一个城镇,他们都会进行一次补给。 陆见微:“去吧。” 不多时,薛关河大包小包回来,再次驾着马车赶往城门。 眼看就要出城,数人策马飞奔,急至城门口,将他们拦下。 “燕哥哥!你果然在这里!” 陆见微陡然直起身体,竖起双耳。 有瓜! 第48章 ◎追杀,第一次出手◎ 来者五人, 一男一女并辔在前,身后三人皆为青壮男子。 说话的是位年轻姑娘,穿着鹅黄衣裙,生得娇俏可爱, 腰上佩剑, 单手拽着缰绳。 燕非藏没回应。 “燕哥哥, 你怎么不回答我?”姑娘娇嗔问道。 燕非藏皱眉:“你是……” “你竟然不记得我了, ”姑娘杏目圆瞪,不甘心道,“我是罗连环, 去年在洛州城见过的。” “……” 极致的沉默。 罗连环面上挂不住, 差点气哭, 好在身旁的青年及时解围。 “燕兄, 在下赤云峰罗胜,家师乃赤云峰峰主,去岁在洛州武林盟见过一面。” 燕非藏:“……想起来了,有事?” “家师与周伯伯为故交,此次来东流城是为给周伯伯拜寿。” “哦。” 罗连环急道:“哎呀师兄,你别在这啰嗦了, 要去拜寿你去,我要跟燕哥哥一起闯荡江湖。” “不行,师父说了,要我们陪你一起。”罗胜哄着她,“连环,江湖险恶, 我不放心。” 罗连环轻哼:“你又比不上燕哥哥, 我跟着他比跟着你安全。” 罗胜:“……” “小师妹, 你跟着他们,可就没人伺候你了。”身后另一个青年劝道。 罗连环面色发红,羞怒道:“我什么时候要你们伺候了!你们笨手笨脚的,我才不稀罕!你们别拦着我,我就要跟燕哥哥一起!” “师妹,咱们还没参加寿宴。” “不是已经去过了吗?”罗连环满不在乎,“你们去喝酒好了,我才不想去。” 罗胜无奈,转向燕非藏:“燕兄,你能不能劝劝连环?” 燕非藏从未劝过人,他只觉得聒噪。 “我们还要赶路,借过。” 陆见微默默道:还好,也不是那么急,再多说点,难得有机会旁观第一刀客的八卦。 “师兄,你们去寿宴,我要跟着燕哥哥,就这么说定了。”罗连环调转马头,要跟燕非藏并驾齐驱。 罗胜急道:“连环,你没听郑前辈他们说吗,燕兄有同行之人,你就别给他添乱了。” 薛关河:“……” 有无同行之人还得靠听说吗?是看不见他们吗? 罗连环怒道:“你能不能别烦我了!这一路你们左一个小心右一个谨慎,烦都烦死了,我不想跟着你们了,滚开!” “连环……” “让开。”燕非藏彻底不耐烦,六级实力压过去,罗胜等人面色一白,根本说不了话。 他们不由自主分开一条道。 燕非藏骑马开道,薛关河驾车跟在后头,无人敢拦。 罗连环倒是想拦,却被六级威势压得喘不过气,扬鞭驾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出了城门。 等到他们走远,威压散去,赤云峰五人才得以呼吸。 “燕兄更强了。”罗胜不由感佩。 “那当然,燕哥哥可是江湖第一刀客,爹都说他天赋卓绝,能不强吗?”罗连环一脸骄傲,“不跟你说了,我要去追燕哥哥了。” 她作势扬鞭出城。 “等等!”罗胜劝道,“我看燕兄真的有要事在身,刚才你也看到了,他不愿你与他同行,你若真的去了,怕是会讨嫌。” 罗连环一下子红了眼:“我很讨人厌么!” “不讨厌不讨厌,燕兄就是那个性子。”罗胜柔声道,“他们去的方向是去安州,等拜完寿,咱们也去安州,定能遇上的。” 他说得有道理,罗连环心知燕非藏不待见她,便暂时歇了这份心思。 她不愿承认,方才的确有被吓到。 罗胜给她台阶下,她便应了。 行了一个时辰,快过午时。 薛关河问:“掌柜的,要不要停下歇会儿,马有些累了。” “嗯。” 陆见微下了车,官道两旁多是树林荒草,人烟罕见。 她挑了两棵树,系上吊床两端,躺在上头,惬意地悠荡。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细碎的金芒。 林中偶有鸟雀啁啾。 燕非藏抱剑坐在树荫下,默默地打坐修习;薛关河忙着捡树枝垒小灶搞野炊;阿迢盯着地上的野花出神。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静谧。 “救命啊——救命啊——” 薛关河耳朵微动,猛地起身:“有人在喊救命!” 他少年心性,身怀热血,迫不及待地想要行侠仗义。 燕非藏已然飞身而过,朝着声音方向赶去。 “你留下。”陆见微眯着眼说,“来的是四级,你打不过。” 薛关河只好坐下,伸着脖子往前看。 他什么时候才能成为高手啊! 燕非藏拦住一个蒙面灰衣人,对方手持利剑,毫无顾忌地刺过来,四级武者的出招在他眼里无异于小孩耍剑,不过一招,他就擒下灰衣人。 “你是谁?!” 怎料灰衣人一口咬破齿间毒囊,气绝而亡。 有他阻拦,喊救命的人得以喘息,却也不敢停留,继续拼命往前冲,一直冲到马车旁。 陆见微抬眼一瞧,懵了。 哪里来的大力娇娃? 形容狼狈的姑娘扛着一个男人,愣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鹅黄色衣裙沾满了血迹。 她目光掠过薛关河和阿迢,落在陆见微脸上。 双方怔愣几息,燕非藏持刀回归。 “服毒自尽了。看不出是什么人。” 罗连环这才回过神,眼眶蓦地红了,将肩上的男人放下,跪坐于地,哽咽道: “燕哥哥,他们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师兄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也快死了。” 她越说越伤心,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与先前的骄纵形成强烈的反差。 薛关河对她的第一印象不太好,见此情景,也不由心生同情。 受伤的是罗胜,不仅身中数剑,还被内力伤到经脉,即便现在就看大夫,也只能堪堪保住一条命。 “先救人。”陆见微果断吩咐,“关河,将我的药包拿来。” “是!” 薛关河从车厢取出药包,里面装着银针、伤药之类的治疗工具。 “你要干什么?”罗连环脸上挂着泪珠。 陆见微神色平静:“想他活吗?” “想!” “关河,拟一份契约,救一命,五千两,让她画押。” “好嘞!” 罗连环:“……” 陆见微从包中取出银针,撕开罗胜染血的衣裳,就要刺其穴位。 “等等!”罗连环扑过去拦住,满眼质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见微语气平和:“不想你师兄活?行,我不救了。” 她顺势收回银针,没有丝毫犹豫。 罗连环不由无措,看向一旁的燕非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燕非藏并非见死不救之人,燕家与赤云峰到底有几分交情,碰上这事不能不管。 “她精通医术,能救罗胜。” 言简意赅,罗连环听懂了。 “这位姐姐,对不起,我方才不知道你会医术,求你救救师兄。” 娇蛮的小姑娘亲身经历磨难,倒是懂得几分人情世故了。 陆见微扬眉:“关河,契约改到一万两。” “好嘞。”薛关河刷刷写上一万两,并红泥一起递到罗连环面前,“签字画押吧。” “你——”罗连环小姐脾气到底没忍住,“你们欺人太甚!” 薛关河:“这句话有点耳熟。” “云来客栈。”阿迢冷不丁提醒。 “对对对,东流双侠也是这么说的。” 结果呢,还不是乖乖奉上一万两。 燕非藏冷目看向罗连环:“人命关天。” 一瓢冷水浇进心里,罗连环呼吸微滞,愣怔几息后,才终于认清一个事实。 其余师兄都命丧寿宴,罗胜师兄危在旦夕,已经没有人再顺着她哄着她了。 她心头一酸,又落下一串泪珠。 薛关河见她如此,不由心软,放轻了声线:“罗姑娘,不是我们欺负你,你师兄伤成这样,已经是一条腿跨入鬼门关了,我师父要救他的命,必定耗费无数心血,一万两真的不算多。” “呜呜呜呜。”罗连环哭得妆容全花,一边哭还一边拿过契约,签了字画了押。 她不是心疼银两,她就是难过想哭。 陆见微看了系统地图,从东流城方向来的暂时没有其余追杀的人,但不代表一直没有。 她先用银针封了几处穴道,阻止伤口继续流血,再抹上治疗外伤的药。 “先离开这里。”她吩咐道,“燕非藏,将人搬上马车,赶路。” 燕非藏依言行事。 罗连环不由看呆,他为什么这么听话? 眼下只有一匹马,一架马车,他们却有六个人,其中一个还是伤员。 人一多,马跑不快。 事不宜迟,陆见微无视其它,直接下令:“燕非藏,你骑马带上罗连环。”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燕非藏和罗连环皆无异议。 车马开动,陆见微带伤员在车厢,薛关河同阿迢依旧坐在辕座上。 “掌柜的,咱们车上四个人,马跑不了多久。” 陆见微:“暂时先这样。” 她点开地图,东流城方向已有绿点追来,一共两人,按照速度,应该骑着快马。 从东流城到下一个城池,还有将近半日的工夫,他们跑不过对方。 对方既然灭了寿宴所有人,自然不愿有人逃出,待周府事情处理完毕,便会腾出更多的人手前来追杀。 陆见微不留在原地,就是防止被围困。 眼下只追来两人,还算好解决,人数一多,纵使燕非藏武功卓绝,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 周府寿宴上定然不乏五级和六级强者,他们都未能幸免,说明出手的势力极为强横。 陆见微有自知之明,以她如今的修为,对上他们,无异于以卵击石。 两只绿点越来越近。 燕非藏极为敏锐,侧首朝车厢道:“跟了两条尾巴,我去处理。” “别忘了他们的马。”陆见微提醒道。 “嗯。”燕非藏纵身一跃,踩着马背往反方向飞去。 缰绳落入罗连环手中,她紧紧咬住后槽牙,回头看了一眼,夹紧马腹往前疾驰。 她不能成为拖累。 片刻后,燕非藏驾着一匹马,带着另一匹马赶回来,衣袂沾了血迹,神色极为冷肃。 陆见微出了车厢,跃至马背。 “阿迢,你进去照看伤员,关河,再快一点。” 马车上现在只有三个人,重量减轻,马儿松快了些,跑得更快。 几人一路疾驰,陆见微分心查看地图,东流城方向果然来了一队人马,遇上被杀的三个人后,都做了短暂停留,继续追来。 日头渐渐西斜。 薛关河满头大汗,闯荡江湖的热血已凉,只余下满心的焦灼和愤怒。 滥杀的疯子! 他向往的是侠肝义胆的江湖,而非腥风血雨的江湖。 一路走来,他已见过一些血腥之事,但没有亲身体会这等困局,无法感同身受。 半日的奔逃,真真切切给他上了一课。 “掌柜的,马快不行了。”他实在心疼陪伴同行的马儿。 陆见微:“继续跑。” “为什么要跑?”燕非藏憋了半天,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你我联手,一定能杀了他们。” 陆见微无奈,她之前伪装得太成功,以致于燕非藏对她极高的武力值深信不疑。 可她只有五级啊。 “来人中有五级和六级,倘若他们都选择自爆,你我不一定能拦住。”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理由。 燕非藏愣了一下,“可你之前……” “宋闲不过一人。”陆见微冷静道,“他们人多,到时候你我或许不会死,阿迢和关河则不然。” 燕非藏垂首:“你想得周全。” 随后又道:“让他们先走,我们留下断后。” 陆见微:“……” 再拒绝下去,高手的人设就得遭受质疑了。 她果断道:“关河,你们继续往前,我和燕非藏去处理后头那些杂碎。” “掌柜的!”薛关河急道,“若是他们自爆怎么办?” 陆见微安抚他:“自爆的痛苦非常人能忍受,大概率不会。听话。” “是。”薛关河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他真没用! 来者一共六人,一人六级,三人五级,两人四级。 陆见微既已下定决心,就不会允许自己中途放弃。可一旦出手,燕非藏定会察觉出她的等级。 两人策马往回,不过盏茶工夫,就看到六个灰衣人的身影。 陆见微当机立断:“咱们分开,我左你右。” 距离远了,就察觉不到她的内息等级。 她也能毫无顾忌地输出,检验一下这么长时间修炼的水平。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与人交手。 她一点也不害怕,甚至隐隐有种兴奋。 经脉里的血液开始沸腾,内力从丹田迸发,灌入四肢八脉,迎接即将到来的战斗。 二人分离,灰衣人愣了几息,遂分成两拨人。 燕非藏大名鼎鼎,分到一个六级两个五级,追杀陆见微的则是一个五级两个四级。 官道周围皆是密林灌木,马匹在丛林中行走不易,陆见微估摸距离已经超出探查范围,遂舍弃坐骑,“不问流年”第二式发挥到极致。 临近黄昏,阳光弱败,无法穿透茂密的树林,光线阴翳,看不清人影。 陆见微身法极为鬼魅,三个杀手累得够呛。 “怎么一直追不上?”一个四级杀手忍不住抱怨。 前面的白衣女人似乎近在眼前,但无论他们如何加快脚程,都没能追上,像个飘忽不定的幽灵。 五级杀手也很诧异,他见多识广,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轻功。 她到底是谁? 神思不过恍惚一瞬,前方的人影突然消失。 杀手止步,屏住呼吸,凝神探知林中动静,只要有人发出任何轻微的声音,他们的耳朵就能捕捉到。 可什么都没有。 就在三人疑惑之时,极强横的刀影倾泻而下,卷霜刀法第一式“覆苍生”,以排山倒海之势力压面门,雪白的刀光映照女子冷静深沉的眉眼,叫人心生震颤。 卷霜刀发挥出刀技百分百的威势,在霸道至极的威压下,三人如入沼泽之地,根本无从反抗。 五级杀手最后关头爆发,就地滚到一旁,躲过强悍的刀式,趁陆见微斩杀两人之际,持剑刺其背心。 五级的内力不可小觑,陆见微步伐灵巧,避开剑芒,翻身持刀而上。 一对一,五级对五级,看似双方皆无优势。 然陆见微所习心法远超对方,刀技同样如此,系统出品的卷霜刀更是坚不可摧,强横得毫无道理可言。 不过数招,杀手的剑无法承受卷霜刀的强悍,竟一息之间断成碎片! 杀手:??? 她到底是什么人?不仅身法诡谲,武技不凡,就连武器都称得上天下至宝。 不是说逃掉的女人只是一个三级武徒吗? 他脑中闪过疑虑,刀光已至眼前。 五级武者保命的手段极多,他的命比小喽啰值钱,他不想轻易死去,遂在闪避时从袖中掏出一颗圆珠,正待扔下逃脱,一股奇异的香味钻入鼻腔。 脑子瞬间混沌,意识失去之前,他看到女子掏出一颗药丸,向他伸来。 陆见微首战告捷。 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修习的心法武技,确实远超江湖寻常高手。 在她的刀下,一个五级两个四级,竟无还手之力。 两个杀手皆被刀刃划破咽喉,气绝而亡。血腥味弥漫在身边,叫嚣着钻入她的鼻端。 她有些犯恶心。 但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陆见微无数次想过,第一次取人性命后会是什么感受。 下不了手?呕吐?颤抖?遗留心理问题? 等真的发生了,她发现什么都没有,只有无法言说的空茫,但在这空茫之际,她还有余心给五级杀手喂下一颗药丸。 杀手的手里还握着霹雳珠。 这种珠子一旦炸开,就会产生大量迷烟,是逃命的绝佳工具。 对方有所动作时,她就已经发现,并在他引爆霹雳珠之前,用药迷晕了他。 为保险起见,她又给他喂了“寻常客”。 一道粗重的呼吸由远及近。 陆见微正欲持刀,发现是燕非藏。 “如何?”燕非藏走近,长刀血迹未干,闷声询问。 陆见微声线依旧平缓:“留了一个活口。” “嗯。”燕非藏说,“我没能留。” 陆见微安抚:“一个六级,两个五级,你能杀了他们,已经很厉害了。” “若非你之前提点,我今日或许不敌。”燕非藏呼吸声愈发粗重,声音闷在胸腔里。 陆见微皱眉:“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 “能拎上这人不?”陆见微指指五级杀手。 燕非藏点点头,收刀入鞘,顺手揪起杀手,道:“这里没有多少打斗痕迹,你一招就杀了他们?” “两三招吧。”陆见微估摸着回答。 燕非藏似乎受了打击:“你很强。” “并非如此。”陆见微无奈笑道,“你来找我,说明先结束战斗,你更强。” 燕非藏摇摇头:“那个六级杀手本就受了伤。” 他本来得意自己力降三个杀手,但见到白衣胜雪,未染丝毫污渍的陆见微,便知自己败了。 他浑身狼狈不堪,陆见微却游刃有余,对比之下,他根本没有骄傲的资格。 “后面应该没有杀手了。”陆见微上了马,说,“城门已经落钥,今晚只能露宿野外。” 二人驾马疾驰,杀手被拴在燕非藏马背上,飞奔一炷香时间后,终于看到薛关河几人的身影。 他们也没能进城,只在城外林中躲着。 “掌柜的!燕大哥!”薛关河等得焦灼,听到马蹄声,忙钻出林子偷看。 认出两人后,立刻振臂高呼。 陆见微停下,利落下马,吩咐道:“生火,做些吃食。” 她没提战况,但这一句话就足以说明一切。 能生火做饭,可见危局已解。 薛关河心中大定,忙问:“掌柜的,您没有受伤吧?” “没有。” “燕大哥呢?” “一点皮外伤。” 陆见微扔出药罐,“先用水清洗伤口,再涂上这药,明天就好得差不多了。” 燕非藏:“多谢。” “燕哥哥,我替你包扎。”罗连环凑过来。 燕非藏:“不用。” 他伤在腿上,特意离远了些,不叫旁人看见。 “掌柜的,这杀手怎么处置?”薛关河问。 陆见微神思一转:“搬上马车,我自有用处。” 她留其一命,只是为了挖出背后真相,至于他还有没有内力,那并不重要。 马车内已有一位伤员,再添一位稍显拥挤,好在陆见微之前图舒适,特意买的大型马车。 她坐在车厢内,薛关河生火做饭,罗连环发呆,阿迢闭目养神,燕非藏在远处清洗伤口,这是个绝佳时机。 宋闲自爆时,她吸取对方内力,已经拥有了极为丰富的实践经验。 当初她能以三级修为消化六级内力,如今她已五级,吸取五级内力,应当更加易如反掌。 掌心贴上杀手丹田,无名功法极速运转,内力探入杀手体内,渐渐形成一个漩涡。 漩涡植入丹田,源源不断的内力被暴力吸入,再通过漩涡传入陆见微经脉。 果然,五级吸取五级,没有丝毫勉强滞涩,整个过程极为快速平稳。 等级进度条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攀升。 杀手的内力为五级,却非陆见微的五级初期,依照系统的判定方式,他的进度条为7205439/10000000,差六级二百多万数值。 陆见微消化他所有的内力,加上自己本身的一百多万,也就八百多万,还是达不到六级。 但比起老老实实修炼,这个速度已经逆天了。 燕非藏清理完伤口回来,陆见微恰好吸收完毕。 充盈的内力在无名功法的引导下,不断被同化,成为真正属于她的内息。 她闭目修习,一心想着提高实力。 杀人的画面被她强行封存。 她不可避免地,有些震惊于自己的冷静。 到底是她天生如此,还是已经被这个时代同化了? “掌柜的,吃饭啦!” 少年清脆的声音传来,陆见微睁开眼,浅棕色的瞳仁映照漆黑的夜色,莫名有些冷冽。 别人要杀她,她杀了对方才是正确的做法,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她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再多的,便是身边人的命。 她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第49章 ◎蛊术,双溪城再遇(一更)◎ 陆见微捧着碗, 野菜羹清香温热,足以慰劳辛苦一天的身体。 危局已解,几人终于有时间细细询问。 陆见微给罗胜喂了治疗内伤的药,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但此地荒僻, 不宜医治, 只能等到城里再精心调理。 “罗姑娘, 寿宴到底发生了什么?”薛关河给火堆加了根树枝。 罗连环见罗胜伤势没有恶化,心中大石落地,红着眼眶道:“具体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 “啊?” “寿宴开席后, 他们一个个喝得唾沫横飞, 我不喜欢, 就寻了个借口回到房间。房间在后院, 看不见前院。我小憩片刻,罗师兄不放心,怕我偷跑出去找燕哥哥,酒没喝多少就来看我。” “然后呢?” “然后,然后前院传来打斗声,我闻到了好浓的血腥味, 师兄也吓了一跳,想带我偷偷离开周家。我们翻过后院,却被那群灰衣人发现,师兄为了护我受伤,也杀了几个灰衣人。” “你又是怎么跑出来的?”薛关河实在好奇。 罗连环落下眼泪:“周伯伯和另外几个前辈还在拼死抗敌,灰衣人便没管我, 只一个追着我跑。我等级虽不高, 轻功学得不错, 想到燕哥哥没走多久,说不定能碰上,就往这个方向来了。” “那你怎么说‘都死了’?”薛关河不解,“你逃跑的时候不是有前辈牵制了杀手吗?” 罗连环哽咽道:“路上师兄醒了一次,告诉我他中了迷药,药下在酒里,无色无味,一开始没有感觉,但只要运转内力,时间越长,药性越深。” “所以你猜测那些人只能等死?” “那么多杀手,他们肯定凶多吉少。”罗连环悲从中来,“还有三个师兄在前院,他们肯定……呜呜呜呜,我想爹娘了。” 逃命的时候没哭,等事情过去,她才感到深深的后怕。 “杀手的路数你能看出来吗?”陆见微问燕非藏。 燕非藏摇摇头:“用剑的人很多,他们的招式也寻常,看不出。” “那就问。”陆见微起身,“他该醒了。” 几人随她一起,围在马车外。 陆见微掀了帘子,将杀手拖出来,杀手果然醒了,满脸惊骇地望着她。 他的丹田空荡荡,内力全都没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对他做了什么? “说吧,你们是什么人?谁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陆见微随口问了一句。 杀手:“……” “算了,这不重要,我就随便问问。”陆见微手指轻击车厢,“反正我只是个无辜的被波及的路人,也不想探明真相。” 杀手一脸倔强,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最近在研究新毒,正好缺个试药的,你体格不错,挺合适的。” 陆见微笑着取出药瓶,倒出一颗漆黑的毒丸,令薛关河塞进杀手口中。 毒丸融化成水,慢慢地,从口腔到喉管,再到胃部,只要是毒水流经之地,全都如万蚁啃噬一般,痒得根本无法忍受。 他大声嘶吼,在地上打滚,却无济于事。 罗连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应该没得罪过这个女人吧? “杀了我……杀了我……” 陆见微冷眼瞧着,心中毫无波动。 她读研时的导师曾评价,她的心性很适合搞研究,因为能静得下心,很少受外物影响。 如今看来,说得没错。 生在和平年代,她尚且能伪装出温柔平和,到了这种乱世,何必对要她命的人太客气? 她不顾杀手撕心裂肺,等了一炷香后,又喂他一颗毒丸。 杀手本就痒得几欲自戕,吞服第二颗毒丸后,五脏六腑忽然间犹如无数根细针戳刺,密密麻麻的疼痛刹那间席卷全身。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痛痛痛! 他被绳子捆绑,再痛也无法自杀,只能硬生生忍着。凄厉的叫喊给这片树林蒙上一层阴诡。 就连罗连环这个受害者都有些不忍直视。 薛关河理智上知道杀手自作孽不可活,但毕竟年纪小,见得少,不太适应。 他转过身,处理剩菜剩饭。 “这两颗毒丸很有意思。”阿迢客观表达自己的看法,“我没见过,你自己做的?” 陆见微颔首:“闲来无事,做着玩儿的。” 罗连环:“……” 她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死士,不会轻易开口。”燕非藏显然不抱有希望。 陆见微轻笑,又取出一颗药丸,递到阿迢眼前。 “猜猜看是什么。” 阿迢拾起药丸放在鼻子底下闻嗅,须臾道:“我闻到了蓝蝶花的味道,此花可迷惑人的神智,但内力深厚的武者对其有抗性,你方才用前两味毒折磨他,就是为了摧毁他的理智,再用这个迷惑其心志,对吗?” 她的眼眸映着跳跃的火焰。 陆见微笑着说:“喂给他试试。” 阿迢丝毫没有被“呼喝”的不满,她从心底敬佩陆见微的医术和毒术。 药进入杀手口中,不过片刻,杀手就双目涣散,变成只听摆布的木偶。 “燕非藏,问。”陆见微懒得浪费口舌。 燕非藏:“你是什么人?受谁的指使?为什么在周家寿宴上屠戮?” “我、我是——噗——” 鲜血喷涌而出,杀手瞪大眼睛,死不瞑目。 “怎么会?”陆见微皱眉。 不应该啊,她喂的毒丸只会让人痛苦,不会致人死亡。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阿迢盯了杀手片刻,冷不丁道:“是蛊。” 陆见微:“……” 她怎么忘了! 武侠世界里怎能少了蛊毒? 蛊术她尚未涉猎,一时没有想起来。 她问:“能否看出是什么蛊?” 阿迢摇摇头:“我对蛊也不了解,只是猜测。” 她师从胡九娘,准确来说,是师从林从月的医书和心得。 中原的医师素来不喜蛊毒,她没学过,能想到蛊毒,只是因为跟着胡九娘去过西南,听说过可操控人心的蛊虫。 陆见微对蛊虫生了兴趣,道:“明日去城里,寻一住处,给罗姑娘师兄养伤。” 顺便研究一下杀手体内的蛊虫。 罗连环面露惊讶,嗫嚅道:“谢谢你。” 她遭遇如此劫难,惊怕惶恐压制了她的骄纵,方才又被陆见微可怖的手段吓到,唯恐遭人厌弃。 一夜平静。 杀手组织果然没再追来,想必他们也提供不了源源不断的“兵力”。 陆见微等人穿过雍州地界的城镇,在日落之前抵达安州双溪城。 双溪城风景秀丽,人杰地灵,城中客流如云,热闹非凡。 “掌柜的,咱们先找家客栈歇一夜?”薛关河问。 陆见微颔首。 他们进的是西门,西门临近西市,西市多商铺,应该会有落脚之地。 双溪城繁华,街道宽阔,可容两架马车并排而行,基本不会发生碰撞之事。 薛关河驾着车,按照规矩贴着边侧行驶。 谁料,拐过街口时,与一行车马撞上,差点人仰马翻。 “怎么走——”对方及时止住,惊喜道,“陆掌柜!” 陆见微骑在马上,姿态闲散,细细打量那人,才温和笑道:“原来是赵管事。” “数月未见,陆掌柜越发风姿卓然。”赵江拱了拱手,面带敬色,“您是要去江州?” 陆见微:“嗯,赵管事又要去做大生意了?” “哪是什么大生意?”赵江谦虚道,“这次来,主要是去东流城运一批货。” 陆见微笑道:“关河,给赵管事让路。” “不用不用,我给您让路。”赵江可不敢得罪她,连忙指挥商队往路边挤,为马车腾出一条宽道。 陆见微:“多谢。” “陆掌柜,”赵江忽地喊住她,“您是不是要去投宿?” 陆见微回身:“怎么?” 赵江斟酌道:“是这样,咱们商行在双溪城有歇脚的地儿,是座院子,您要是不嫌弃,不妨与我们一同,好让赵某尽尽地主之谊。” “车上有伤员,我本打算在双溪城停留几日。”陆见微道。 “那更应该去院子里休养。”赵江极力劝道,“陆掌柜,客栈哪有家里方便?病人休养要静心,客栈人来人往的,又没有专门的厨房熬药,您就同咱们去吧。” “这……” “要是少东家知道我没能请您住下,定会数落小人办事不力。”他竭力做出搞怪的神情。 陆见微笑答:“那就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赵江喜笑颜开,“陆掌柜,请。” 双溪城是金刀商行的一个中转站,他们在此设立据点,既为搜集情报,也是为商队提供方便。 院子位于西城居民区,占地不小,足够几十人入住。 赵江引着陆见微,忽然提了一句:“这次温公子也随我们一同去东流城,商队路上有事耽搁了,他们提前去了家里。” “那倒是巧了。”陆见微随口问道,“他去东流城做什么?” 赵江摇摇头:“这我不太清楚。” 车马转了道,前方便是一片开阔的前门广场,“金宅”二字镌刻在匾额上,夕阳余晖映照,泛着鎏金色泽。 “陆掌柜,燕大侠,请进。”赵江看了眼车厢,“我让人备一副担架。” 陆见微:“两副吧。” “两个病人?”赵江没有多想,吩咐人去寻担架,又着人准备最好的房间给贵客入住。 交待完毕后,又邀请陆见微等人入正厅。 “陆掌柜,燕大侠,我已吩咐厨房准备膳食,你们先用些茶点。” 陆见微颔首:“多谢。” 门外,商行伙计抬着两副担架,掀开马车车帘,见里头躺着两人,便上车去抬。 他们先抬的是罗胜。 罗胜面色苍白,但皮肤温热,胸口微有起伏,还穿着带血的衣裳,的的确确就是个伤患。 而另一个—— “死人!”伙计惊呼一声,“这是个死人!” 另一个伙计心中剧震:“怎么会是个死人?死人能抬进屋吗?” “快去问问赵管事。” 赵江正招待贵客,余光瞥见伙计在外探头探脑,眉心蹙了蹙,朝陆见微等人拱手致歉:“伙计有事寻我,失陪了,我去去就来。” “应是为了死人一事。”陆见微轻描淡写道,“我车内有具尸体,若不方便进屋,就放在马厩吧。” 赵江:??? “可否请陆掌柜为小人解惑?” 陆见微看向薛关河。 薛关河会意,便将东流城周家惨案一事告知赵江,在赵江震惊的目光中,做最后总结:“掌柜的想研究杀手体内的蛊虫,所以将尸体带上了。” “没想到东流城竟发生如此大事!”赵江面色凝重道,“陆掌柜是为查清真相,一个死人又何妨?” 他踏出正厅,吩咐伙计:“去准备一处偏僻小院,尸体就放在那儿,好生看守。” 伙计应声下去。 两副担架穿过庭院,实在太过显眼。 阿耐从厨房捧着药膳出来,见到这等情景,不由好奇心起,上前拦住伙计。 “这是怎么回事?” 伙计如实回答:“府里来了客人,一个是伤患,一个是死人。” “你说清楚点,什么客人?怎么又是伤患又是死人的?” 伙计茫然道:“我只知道是陆掌柜,这两个都是她带来的,我就是听命办事。” “陆掌柜?”阿耐眉心一跳,“哪个陆掌柜?” “丰州望月城外那个。”伙计答完,急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阿耐原地怔愣几息,端着药膳直奔小院。 “公子,公子!” 温著之就着烛光看书,好笑道:“出了何事?” 阿耐给他舀了汤膳,递过去。 “你先吃,吃完再告诉你。” 温著之接过,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说道:“你无非是想告诉我,府里来了贵客,贵客还是八方客栈的陆掌柜。” “你怎么知道?”阿耐问出口后,又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还是我实力太低,听不到前院的事。” “四级,不低了。”温著之安抚他一句,转而道,“东流城周家出事,此行暂时搁置。” 阿耐惊讶又失望:“出什么事了?真不去了?不是说白玉灵芝丹要作为寿礼送给姓周的吗?” 温著之放下碗,“见了陆掌柜便知。” 前院正厅,丰富美味的膳食陆续端上桌,在赵江的招待下,席间畅快淋漓,众人吃饱喝足,赶路的疲劳消解大半。 “罗姑娘,”赵江郑重道,“我金刀商行与赤云峰也有几分交情,你和罗少侠尽管住下,若是需要,我可以令人传信给赤云峰,将东流城之事告知令尊。” 罗连环心中感激,起身举杯:“多谢赵管事。” 吃完饭,赵江自去处理事宜。 陆见微等人的住处已经备好,行李细软也都放置妥当。 她单独一间小院;薛关河、燕非藏、罗胜一间;阿迢和罗连环一间。 几间院子离得近,属陆见微的最大最豪华。 薛关河陪同陆见微行至院门前,说:“掌柜的,我方才向赵管事打听了温公子住处,我能不能去找阿耐?”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要找我。”不远处传来阿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别扭。 薛关河惊喜转身:“阿耐,好久不见。” “也没多久吧,”阿耐洋洋得意道,“没想到你这么想我啊。” 薛关河嘿嘿笑了笑,倒是没反驳。 他和阿耐虽经常吵架,但越吵关系越好,几个月没吵了,怪不习惯的。 夜色渐深,院子里点了灯,烛光透过门扉,照亮院前一方空地。 阿耐推着轮椅走来。 轮椅依旧镶金嵌玉,华贵非凡。 温著之苍白的脸迎着微弱亮光,眉目清俊,光影交错间,温润的眉宇半隐于漆黑夜色,似有几分凌厉锋锐。 再近一步,阴影从侧脸褪去,又恢复了温雅,方才不过是错觉。 “陆掌柜,别来无恙?” 陆见微略一颔首:“我挺好。” 可惜了,不是在客栈遇见,要不然还能从温首富身上赚些银票。 “听说东流城出事了。”温著之开门见山,“我正打算去东流城求药,陆掌柜,能否拨冗与我说个明白?” 陆见微忙着炼化杀手内力,本不想应他。 “千里楼一条消息可卖千两,温某自然不会占陆掌柜的便宜。” 陆见微吞下要拒绝的话,目光灼灼。 “一千两,买东流城周家的消息,如何?”温著之手握玉箫,微笑望着她。 陆见微的命门直接被掐住。 让她拒绝上门送钱的大款,她真的做不到。 阿耐嘀咕:“找燕大哥不也一样?” 燕非藏肯定不会要钱。 “请进。”陆见微当即打开院门,省得温首富后悔。 温著之显然不在意区区一千两,他吩咐阿耐:“你与薛小兄弟自去交流心得。” “哦。”阿耐松开轮椅,架着薛关河离开,“我跟你说,我又想出一道新菜,肯定比你家那什么‘醉仙捧玉’好吃。” “不可能!”薛关河受他一激,又开始跟他吵起来,“我家的招牌菜可是名动丰州,你不可能比得过。” “不信明天试试。” “试试就试试!” 声音渐远,淹没在宅内的亭台楼阁中。 温著之转着轮椅进入小院。 院子与主屋有台阶相连,台阶两旁竖着坡道,可供轮椅上行。 他的轮椅也不知设了何种机关,轻易攀过坡道,来到门槛前。 门槛是可拆卸的,他弯腰卸了门槛,轮椅得以滑入房间。 屋内陈设一张桌子,四把木椅,桌上摆着茶盘,茶壶壶嘴冒着热气。 温著之行至桌旁,倒了两盏茶,其中一盏递到陆见微面前。 陆见微挑眉。 “银票不在身上,稍后我让阿耐取来。”温著之说道。 陆见微这才开口:“我信温公子的人品。你想知道什么?” “白玉灵芝丹。”温著之缓声道,“听闻东流双侠欲将此物作为寿礼,献于周仁敬。” 陆见微不解:“白玉灵芝丹可延年益寿,对身体康健之人确有效用,可你……恕我直言,此药对你无甚作用。” “当真无用?”温著之轻叹一声,“我还以为能延续几年寿命,看来是我着相了。” “还要打听吗?” 温著之颔首:“我虽无用,也可送予金老前辈。” “金破霄的爹?”陆见微了然,“那也行。不过东流双侠参加寿宴,已经死了。白玉灵芝丹的下落我也不清楚。” 温著之奇道:“你并不惊讶,莫非也知晓东流双侠身携白玉灵芝丹一事?” 烛芯噼里啪啦,火焰轻轻摇晃。 陆见微望进他的眼里。 烛光在瞳仁里跃动,为浅淡的琥珀镀上一层暖色,他的睫毛很长,却不卷翘,密密地斜下,像是画了一条眼线,显得幽深神秘。 “城外客栈遇到过,发生了一些冲突。” 温著之眼眸微弯:“陆掌柜没吃亏吧?” “没有,还赚了一笔小钱。” “温某佩服。” 陆见微看在一千两的份上,与他细说罗连环之事,最后道:“我本想问出幕后主使,不料杀手死于蛊毒。” “什么蛊?” “不知。” “你留着杀手尸体,是为了研究蛊虫?”温著之眼睫轻抬,“若是研究出来,能否告知于我?” “温公子也对杀手感兴趣?”陆见微饶有兴致与他对视,“我对蛊术不算了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烛光投在她的侧脸,泛着淡淡的光晕,她的眼眸过分明亮,像极了光照下熠熠生辉的宝石。 温著之垂眸,目光落向茶盏。 “周宅遇害,贺礼应当也会被劫掠,我想弄清楚白玉灵芝丹的去向。” “哦。”陆见微呷一口茶。 温著之反应过来,“若陆掌柜真寻出蛊虫来处,温某定然不会让你失望。” “成交。”陆见微放下茶盏。 杯底与桌面轻击,仿佛一个送客的信号。 温著之会意:“陆掌柜早些休息,温某告辞。” 他转身出了房间,不忘将门槛装上,推着轮椅咕噜咕噜地驶出院子。 月华皎洁,照在他垂于背后的发带上,发带隐有细碎的流光闪烁。 陆见微不由发酸:真有钱啊。 她关了院门和房门,打开系统商城,搜索蛊术相关书籍。 《蛊虫大全》,一百两,买。 《蛊术理论和实践》,二百两,买。 《蛊术大师笔记注解》,五百两,买。 陆见微对江湖纷争不感兴趣,不管周家惨案的凶手是谁,都跟她没有关系。 但蛊术这种东西神秘得很,防不胜防,她可以不用,却不能不懂。 整整一夜,她忍着恶心,把那些凶残丑陋的蛊虫都认了个遍。 翌日早上,看到小菜里黑漆坚硬的花椒,她都差点认成蛊虫,食欲顿减。 早膳是薛关河做的,他见陆见微胃口不佳,担心问道:“掌柜的,是不是我做的不合口味?” 陆见微摇首:“跟你没关系。” 她没吃两口就放下,“我去看看尸体。” 阿迢猛地起身,“我也去。” 其余人:“……” 好了,他们也吃不下了。 第50章 ◎蚀血虫,武林盟查案(二更)◎ 陆见微带着阿迢去停尸小院, 半途碰上阿耐。 他是来送钱的。 “陆掌柜,昨夜你院门关了,我就没打扰你。”阿耐送上钱匣。 里面是十张百两银票。 陆见微笑道:“劳烦交给关河,让他送去我院里。” “行。”阿耐好奇问, “你们这是去哪?” “看尸体。” “……” 杀手尸体停在偏僻小院, 离得远, 门外还有伙计看守。 如今是早春, 气候温凉,陆见微又用了防腐的药,尸体并未腐烂。 她戴上手套, 解开尸体衣裳。 赵江赶过来道:“陆掌柜, 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你们不是要去东流城?” 赵江叹道:“东流城出了这么大事, 商队暂时不去了, 在这歇几日,待风波过去再启程。” “也好。”陆见微顿了顿,说,“稍后可能会弄脏院子,添麻烦了。” “陆掌柜言重了,您这也是为了找出线索。”赵江摆摆手, “您忙,我就不打扰您了。” 他转身离开,顺便关上院门。 尸体上衣被剥去,心脏处有一圈黑紫,与其余灰白的地方形成强烈反差。 一般的蛊虫会待在靠近心脏的地方,更阴毒的则会进入人的大脑。 从黑紫的症状来看, 杀手体内的子蛊应当在心脏附近, 控制他的言语和生命。 一旦他有背叛的行为, 蛊虫便立刻侵蚀心脏,心脏破裂,导致身死。 子蛊失去人体温床,也会死去。 陆见微取出锋利的小刀,划破皮肉,片刻后,从心脏处挑出一只花生大的黑色虫子。 得益于昨夜恶补,她一下就认出蛊虫品种。 蛊虫按照作用,分为几大类别,最为人熟知的是情蛊,除此之外,还有命蛊、傀儡蛊、感知蛊、猎杀蛊等。 看似类别不多,实则每个类别都有很多不同品种的蛊虫,蛊虫的品种有高低之分,蛊虫等级越高,蛊力越强。 杀手体内的蛊虫,是傀儡蛊中的蚀血虫,喜食鲜血,被人驯养后,由母蛊操控子蛊,进入人体心脏附近,在温热的血肉中沉眠。 一旦察觉宿体背叛,蛊虫从沉眠中惊醒,咬破宿体心脏,同归于尽。 陆见微将虫子尸体装入瓶中,回到小院。 她翻开《蛊术理论和实践》,查找蛊虫能即刻察觉宿体背叛的原因。 蛊虫没有神智,为何能辨别宿体即将背叛? 是指令。 蛊虫驯养时,将关键音节刻入它们本能,只要触发关键词,它们就会产生应激反应。 杀手临死前说“我是”二字,蛊虫立刻发作,致其心脏破裂而死。 关键音节应该就是“我是”。 死士一般不会与外人道明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使用“我是”的机会,除非被人拷问。 陆见微深感自己还是小看了江湖。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继续学习蛊术。 至少在下一次碰到同样的杀手时,她能够提前解了傀儡蛊。 金宅花园内,薛关河同阿耐围坐石桌旁,滔滔不绝讲述着东流城之事。 阿耐哼道:“昨晚问你你不说,见我给陆掌柜送了钱才说,真是掉进钱眼里了。” “又不是掌柜的要钱,是你家公子说一千两买消息的好吧?”薛关河毫不客气怼道,“你家公子都这么有诚意了,掌柜的仁善,自然不会拒绝。” “我是说你!” “我昨晚要是提前同你说了,你们赖账怎么办?” “我家公子怎会赖账?你不要胡言乱语!” “开个玩笑,我就是不想告诉你,你昨晚肯定好奇得抓心挠肝,辗转反侧了吧?” 阿耐跳起来打他:“好啊!你故意害我!” “你果然失眠了!”薛关河得意大笑,欣然迎战。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闹了一阵后,双双瘫倒在草地上。 “上次在客栈没敢打,这次倒是痛快。”阿耐枕着脑袋,眯着眼仰望蓝天。 薛关河皱眉:“我有个问题没想明白。” “什么?” “既然杀手已经被种了蛊虫,为什么还要在牙齿里藏匿毒囊?” 阿耐嗤笑:“你傻不傻?” “你才傻!” “毒囊只是让杀手自杀,避免遭受拷问,没人会对死人感兴趣,自然也就不会发现蛊虫的存在。” “所以呢?” 阿耐揪着一根草塞进嘴里,抖着腿道:“平平无奇的用剑的死士,谁能查出他们是谁?这是第一道防线。” “既如此,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种蛊,留下线索?” 阿耐叹气:“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你忘了陆掌柜是怎么激发蛊虫的?背后之人就防着陆掌柜这样手段不俗的高人。” “做到掌柜这样的,应该不多吧?”薛关河不服。 阿耐:“所以说,背后势力心思缜密,用蛊虫当做第二道防线,蛊虫即便暴露,短时间内也查不到有用的线索。” 这等阴诡伎俩,能识破的人并不多。 薛关河皱眉:“藏得这么深,是有备而来?他们为什么要血洗周家?我们杀了杀手,那些人会不会盯上我们?” “盯上是会盯上的,但应该不会动手。”阿耐猜测道。 “为什么?” “他们本就在暗处,真要找上你们不就到了明处?除非陆掌柜能查出蛊虫的来处。” “那也够瘆得慌的。”薛关河搓搓手臂,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去做饭。” “我也去。” 小院房间,陆见微放下书,略感挫败。 蚀血虫在蛊虫中较为常见,等级不高不低,想要寻到这只蛊虫的来处,无异于大海捞针。 “掌柜的,吃饭了。”薛关河在院门呼喊。 陆见微去了正厅,温著之也在,她没在意,坐下吃饭。 饭菜的味道很好,可她看了太多蛊虫图册,脑子里全是蛊虫稀奇古怪的长相,实在有些吃不下。 “陆掌柜,尝尝这个。”温著之伸手,将碗碟推向陆见微。 陆见微这才发现,他左手旁放着一盘辅食,像是一种糕点,切得方方正正,一块不过两三个骰子大小,似有一股浅淡的酸香。 她没动,只用眼神询问。 “听说你早膳胃口不佳,这个糕点开胃,不妨试试。” 温著之说完没再劝,垂眸端起药膳,似只是随口一提。 陆见微夹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瞬间俘获她的味蕾,蛊虫图册带给她的恶心感渐渐消散,只余下淡淡的果香。 糕点里放了酸葡萄干,咬破时软弹的肉质与糕体的枣香结合,的确开胃生津。 她投桃报李,说:“蛊虫的品种我已经查到,但出处尚不清楚。” 温著之顿了顿,抬眸笑道:“是什么?” “蚀血虫,一种较为常见的傀儡蛊。”陆见微又夹起一块糕点。 温著之:“似乎听说过。” “公子,”阿耐惊道,“我们之前去西南求药,确实听当地人提过,莫非杀害周家那些人的凶手来自西南?” “西南的确蛊术盛行,”温著之缓声道,“不过能同时调动多位武师高手的门派,并不多见。” 阿迢也道:“西南多操纵蛊虫毒虫,用剑的很少。” “那也太难找了。”薛关河闷闷扒着饭,“真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罗连环恨恨道:“他们杀了我三位师兄,等查出是谁,我一定要他们好看!” “罗姑娘,信已经送去贵峰,想必贵峰不日就会遣人来双溪城。”赵江顺势插了一句。 罗连环哑声道:“多谢。” 身在异乡,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师兄死的死,伤的伤,她这几日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曾经的跋扈娇蛮早已被掩藏。 陆见微心里想着事情,不知不觉吃了一盘糕点,待她回过神,才发现盘子里只剩下几点残渣。 她破天荒感到惭愧,假装不在意,又开始吃起饭菜。 “陆、陆掌柜,我师兄还没醒,他……”罗连环眼巴巴地瞅向陆见微。 她不知道旁人为何称她“掌柜”,也没心思深究,就随了大溜。 陆见微神色平淡道:“他的外伤已无大碍,内伤倒是有些难办。” “难办?”罗连环挺直肩背,拽紧了衣摆。 “他内力四级,伤他的是五级,导致经脉受损,需要人替他疏导。” 这就是江湖的残酷,弱肉强食,低等级的武者在高等级武者面前,再小心都不为过。 一旦被高等级武者击中,死了倒一了百了,活着却要时刻遭受痛苦。 武者残留的内劲,会在经脉里肆虐,令伤者痛不欲生。 罗连环脸色煞白:“那他,那他以后都不能练武了?” “我说了,需要有人替他疏导。”陆见微吃得很饱,放下碗筷。 罗连环哽咽:“可是有谁能够替他疏导?” “你们赤云峰没有五级以上的武者?”薛关河不解,“请个六级武师为他疏导不就行了?” “没有这么容易。”赵江摇首叹息,“这种事稍有不慎就会遭受反噬,风险很大。” 除非关系极铁或利益足够多,才有人愿意做这件事。 “可——”薛关河下意识看向陆见微,见她神色淡淡,立刻吞下欲说出口的话,闭上嘴巴。 牛小喜曾被胡九娘伤到,同样是五级,同样是内力残留,掌柜的却很快治好牛小喜,他以为不难。 原来这种事并不容易,甚至还担着风险。 掌柜的真善良。 他可不能胡乱说出去,要不然赤云峰厚着脸皮央求掌柜的出手相助可怎么办? 罗连环无措望向陆见微:“你之前说好一万两救我师兄的命。” “他的确没死。”陆见微说,“命保住了。” 罗连环:“……” 就这还收一万两,太黑了吧! 她转向燕非藏:“燕哥哥,继续下去,师兄经脉受损更严重,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他?等我爹派人来了,肯定会重重感谢你的!” 燕非藏抬起头,认真道:“我的内力太霸道,不适合替人疏导,陆掌柜应有别的办法,只是一万两远远不够。” “不错。”赵江郑重附和,“此事需慎重,罗姑娘,不妨等贵峰派人来了再行定夺。” 罗连环只能应下。 饭后,众人各自回屋。 阿耐蹲在地上整理箱笼,问:“公子,咱们不去东流城,什么时候回南州啊?” “不急。”温著之落下一子,交待他,“将那套粉瓷茶具取出来,送给陆掌柜。” “什么?”阿耐猛地起身,不舍道,“这不是您刚得的宝贝吗?一套价值连城,为什么要送给陆掌柜?” 温著之:“之前说好的,她告诉我蛊虫品种,我回礼感谢。” “那也不用送这么贵重的东西吧?” “放我这没有用处,送去。” 阿耐深吸一口气,弯腰翻出茶具。茶具装在上好的木匣内,用柔软的棉绒塞入缝隙,以防碰撞碎裂。 “这么好的宝贝,可真舍得。” 他抱着匣子,慢腾腾地走向陆见微的小院,在院门口碰上薛关河。 “你来找掌柜的?”薛关河好奇道,“怀里抱着什么?” 阿耐用下巴点点院子,“是公子送给陆掌柜的谢礼。” “什么谢礼?” 阿耐哼道:“反正不关你事。” “也是。”薛关河挠挠头道,“温公子真是大方,还那么细心。方才要不是他,掌柜的恐怕依旧吃不下饭,我也是笨,没想到做点开胃的小食。” 阿耐得意昂起头:“那当然,公子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上午听说陆掌柜没吃好,就令我出去买了食材,亲自做了糕点。” “亲自做的?”薛关河震惊不已,“温公子还会做糕点?” “公子会的可多了。”阿耐抬抬木匣,“不跟你说了,我送进去。” 陆见微正打坐练功,听到院外的交谈,心里掠过轻微的讶异,旋即抛至脑后。 院门打开,阿耐抱着精致的木匣进来,放到桌上,别别扭扭道:“陆掌柜,这是公子送给您的谢礼,请您笑纳。” 陆见微行至桌旁,揭开匣盖。 粉色的瓷具俏生生地躺在匣内,映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泛着清透柔润的色泽,像极了春日暖阳下绽放的桃花,柔美雅致,绯而不妖。 小客不由插嘴:“难得一见的顶级粉瓷,还是一整套的,价值不可估量。” 陆见微愣怔几息,淡笑道:“无功不受禄,这么名贵的瓷器我不能要。” “你不要?” “你不要?” 小客和阿耐的声音几乎重叠。 一统一人惊呆了,简直不可置信。 陆见微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人性命,要多少报酬都不为过。只是一个‘蚀血虫’的消息,当不得这么贵重的回礼。” 系统沉默了。 阿耐也沉默了。 这么一说,好像陆见微当初收取高额报酬,的确是因为客栈可以保人性命。 听起来似乎很有原则。 阿耐迟疑道:“可是公子说要送给你。” “你拿回去,原话告诉你家公子。”陆见微搞不懂温著之此举缘由,便粗暴地拒绝重礼。 阿耐只好抱着匣子离开院子。 他神思恍惚走在路上,被一旁等候的薛关河拦住。 “干什么?” 薛关河瞅一眼匣子,愣了愣,“掌柜的没收?” “嗯,你在这干什么?” 薛关河扯着他袖子,悄摸摸问他:“我的厨艺是不是退步了?” “没有啊,还是那么烂。” “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薛关河急道,“掌柜的早膳和午膳都没胃口,午膳还因为温公子的糕点才多吃了几口,你说,她是不是厌倦了我的厨艺?” 阿耐翻了个白眼:“就为这事儿?” “这事儿还不大吗?”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阿耐戳戳他的脑袋,“你仔细想想,陆掌柜为什么突然没胃口。” 薛关河:“我要能想通还来问你?” “我问你,那晚杀手死了,陆掌柜是不是还不知杀手体内种的什么蛊?” “是啊。” “今天是不是特意去挖出来看了?” “是啊,所以呢?” “……”阿耐一脸嫌弃,“你可真是个榆木脑袋。” 薛关河茫然:“这跟吃饭有什么关系?” “我虽不知道陆掌柜蛊术如何,但可以肯定,她一定不喜欢奇形怪状的蛊虫,看到自然会反胃。” “不可能!”薛关河掷地有声,“她看虫子是在早餐后。” 阿耐:“早膳时想到等会要看虫子,也是会犯恶心的。” “掌柜的怎么可能会恶心虫子?”薛关河摇摇头,一脸笃定。 阿耐无语凝噎,半晌才道:“你凭什么觉得她不恶心虫子?” “她那么厉害,又见多识广,怎么可能因为虫子没了食欲?我不信。” 阿耐歪头审视他,“薛关河,你这种想法要不得,你家掌柜是人,不是神,是人都会有好恶,有弱点,你太过神化她,对她,对你,都没有好处。” “那你觉得,你家公子厉害吗?” “当然!” “他有弱点?” “怎么可能?!” 薛关河摊手:“大哥别说二哥。” “这不一样!”阿耐急道,“我家公子自然是最厉害的,但我知道他身体不好,不受冷,不能吃重口,所以你家陆掌柜恶心虫子有什么大不了的?恶心又不是怕,你到底在辩解什么?” 薛关河沉思片刻,神色凝重:“你说得对,我的确太盲目了,这样不好。” 阿耐欣慰道:“孺子可教也。” 他抱着匣子回到屋内。 “公子,陆掌柜没收。” “嗯,收起来罢。”温著之递给他一张纸,“出府一趟,买些东西回来。” “好,我这就去。” 阿耐小跑着出了府,恰好撞见出门的阿迢。 “你也要上街?” 阿迢没理他,挎着布包,兀自离开金宅,往人烟喧闹之处走去。 “奇怪的丫头。”阿耐嘀咕一句,在原地目送阿迢走远,才动身往反方向走去。 临近黄昏,阿耐拎着大包小包回府,又与阿迢撞上。 “你逛了一下午,什么都没买?” 阿迢依旧没搭理他,径自去了陆见微的小院,将下午赚到的五十两交给她。 “以你这赚钱的速度,到江州之前就能还清欠款了。”陆见微难得关切道,“等去了江州,有什么打算?” 阿迢沉默几息,才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晚上众人又聚在一起吃饭。 赵江分享探听来的消息:“东流城的案子死的人太多,又来自不同门派,影响极大,武林盟决定接管此案。” “武林盟?”薛关河不解,“怎么不是玄镜司?” 赵江笑了:“案子涉及诸多门派,玄镜司无法令人信服,唯有武林盟才有这个权威。” “白鹤山庄的案子,武林盟为何没有及时派人去查?”薛关河为岳殊打抱不平。 赵江尴尬地笑了笑,“许是离得远,消息还没传到洛州,玄镜司就插手了。” “怎么能叫插手?玄镜司明明查出了真相,还了白鹤山庄公道。” 阿耐点点头:“武林盟能查出什么东西?江湖上出现这么阴诡的杀手组织,他们居然没能发现?说不定白鹤山庄案也跟这群人有关。” “没错,大家都知道,宋闲就是个傀儡,背后之人说不定就是周家案子的幕后黑手。”薛关河非常赞同。 赵江:“你上一句刚说玄镜司还了公道,现在又说真相没有水落石出,岂非矛盾?” 薛关河一时语塞。 是哦,准确来说,玄镜司也没有查出真相。 “玄镜司成立不过十五年,武林盟历史悠久,如何能比?”阿耐不屑道,“查案又累又危险,想必没人愿意吃力不讨好,东流城案涉及门派众多,武林盟当然不得不出面追查。” 言外之意,白鹤山庄案子太小,不值得他们出手。 “阿耐,慎言。”温著之放下汤匙,转向赵江,“他见识少,不懂事,见谅。” 赵江呵呵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商行跟武林盟的确有生意上的往来,但也只是黄白之物上的交情,温公子言重了。” “是我失言,赵管事,对不住。”阿耐诚恳道歉。 赵江摆摆手:“其实阿耐不说我们也心知肚明,真没什么好道歉的,吃饭吃饭。” 如此又过两日。 在罗连环焦灼等待中,赤云峰的人终于来了。 峰主不会亲自出面,遂派出峰内二长老前来接应。随他一同到来的,还有两个年轻人。 赵江将他们引入正厅,着人上茶。 “葛叔叔,你们终于来了!”罗连环飞奔过来,看到亲人,眼眶蓦地发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葛长老爱怜拍拍她的肩,安抚道:“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六级高手就是如此有底气。 “师妹,听说大师兄受了重伤,现在如何了?”一个年轻人忧切道。 罗连环抹干眼泪:“他被五级杀手击伤,情况不太好,葛叔叔,五师兄,你们随我来。” “稍等。”葛长老看向另一位年轻人,“俞少侠,你的来意,不妨一道说了罢。” 俞少侠厉目瞥向赵江,扬声问道: “陆见微何在?!” 第51章 ◎到江州,请笑纳(一更)◎ 陆见微在小院里静心打坐。 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 来人敲响院门,说道:“陆掌柜,武林盟来人,要找您去问话。” 陆见微:??? 她连周宅大门开在哪都不知道, 找她问什么话? 脑子有病! “有什么话让他们自己过来问。” 赵江:“这……好吧。” 他两头都不愿得罪, 回到正厅后, 斟酌道:“陆掌柜有些不便, 俞少侠,烦请您移步后院。” 俞渐声纹丝不动:“有何不便?” 厅内瞬间沉寂,赵江思索着借口, 正不知如何收场, 罗连环忍不住开口: “女儿家不方便的时候多了去了, 都要一一与你道明吗?” “你——”俞渐声浓眉紧皱, 目光犹如利剑,刺向罗连环。 罗连环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躲在葛长老身后。 “俞少侠,既然那位陆姑娘不便,不如就去后院走一趟, 正好我们也要去看看重伤的弟子。”葛长老居中调停。 俞渐声冷哼一声,对赵江说:“带路。” 几人在半途分开,罗连环三人自去探望罗胜,赵江则带着俞渐声前往陆见微的院子。 东家保佑,俞少侠和陆掌柜可千万不要打起来。 赵江默默祈祷,终于抵达院外。 “俞少侠, 到了。” 俞渐声看向院内, 目光陡然寒冽。 “这就是你说的不便?” 赵江定睛一瞧, 吃了一惊。 院门是敞开的,院中石桌旁围坐不少人。燕非藏、薛关河、阿迢、温著之、阿耐都在。 陆见微居中而坐,慵懒地靠在椅子上。 怪不得俞少侠会恼怒。 他擦擦额上的汗,连忙说道:“陆掌柜,这位是武林盟的俞渐声俞少侠。” 陆见微抬眸,面上带笑:“俞少侠,久仰大名。” “你就是陆见微?”俞渐声大步跨入院内,一双鹰目直勾勾盯着她,“为何不去正堂回话?” 陆见微挑眉。 好家伙,从她穿越以来,就没人直呼她的姓名了。 这位俞少侠倒是很别致。 “你想问什么?” 俞渐声对她的态度极为不满,面沉如水:“我在问你,为何不去正堂回话。” 陆见微懒得继续废话。 对付这种趾高气昂的人,打一顿就好了。 她看向燕非藏,笑着道:“武林盟的高手,不想切磋一下?” 燕非藏毫无兴致:“手下败将。” “燕大侠此言差矣,”阿耐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说不定这位俞少侠又有进步,能用他的剑打败你的刀呢。” “有道理。”燕非藏上前一步,挡住俞渐声的视线,面无表情道,“请。” 俞渐声从那句“手下败将”就开始变脸,到现在已经青黑青黑,气狠狠地瞪着燕非藏。 “姓燕的,我是奉命来查案的,不是跟你打架的,你莫要得寸进尺!” “查就查,废话那么多,该问什么问。”燕非藏是武痴,不是傻子。 他平常不说话,不代表不知事。 武林盟的狂妄傲慢不是一天两天了,俞渐声为人本就自大,面对“实力低下”的陆见微,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燕非藏受过陆见微指点之恩,誓要杀杀此人威风。 “燕非藏,你堂堂第一刀客,为何要与嫌疑犯混在一起?”俞渐声色厉内荏,“莫非她是你相好的?” 薛关河火冒三丈:“你才嫌疑犯!” “太可笑了,武林盟就是这么查案的?”阿耐讥嘲道,“什么都不问,直接扣顶帽子,下一步要干什么?拖去武林盟斩首示众?” 燕非藏神色骤冷,长刀铮然出鞘,寒光映照俞渐声骤缩的瞳孔,六级威势悉数压向后者,直逼得他倒退数步。 “她是我东家,休要胡言!” 俞渐声五级修为,背靠武林盟,在江湖上当惯了大爷,眼下受如此羞辱,心中愈加怨愤。 “燕非藏,你若要袒护她就直说,什么‘东家’,简直可笑至极!” 陆见微柔声道:“为何可笑?” “你一个没有修为的女人,如何能成为燕非藏的东家?这还不叫荒诞?” 陆见微不由笑出声:“是啊,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寻常百姓,又如何能成为嫌疑犯呢?俞少侠,脑子是个好东西,希望你每天出门都记得带上。” “噗。”阿耐被她逗笑,“陆掌柜,你可真风趣。” 薛关河心中畅快,他家掌柜的从来不是能含冤受屈的主。 就是燕大哥第一次去客栈,也被怼得哑口无言。 陆见微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幽幽叹声:“我这般柔弱的女子,承蒙俞少侠看得起。” 俞渐声:“……” 他意识到自己前后矛盾了,方才只是气得口不择言,倒叫她寻到错处。 他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陆见微,周家寿宴遇害的江湖客是否存在仇敌,盟中正在排查。我们查到,你在进东流城之前,曾在城外云来客栈投宿一夜,并在翌日早晨与东流双侠发生争执,是不是?” 陆见微:“不是。” “我已问过客栈掌柜,也看过客栈留客记录,你休要狡辩。” “东流双侠宝药被偷,我只是好心帮助他们寻到小偷和丢失的宝药,这也算争执?”陆见微语调平缓道,“他们还因此重金酬谢于我,你若不信,可去东流城天启钱庄查看记录。赠银五千两。” “还有这事儿?”阿耐瞪了一眼薛关河,“我怎么没听说过?” 居然还有隐瞒! 薛关河无奈,是掌柜的说不要提当日细节,以防暴露白玉灵芝丹嘛。 “不对啊,”他忽地反应过来,“你若真问过客栈掌柜,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还帮了掌柜,掌柜的不可能污蔑我们。” 俞渐声噎住。 “你抓不到真正与东流双侠有仇的偷药人,便来污蔑我们?”燕非藏冷声道,“果真是废物。” “燕非藏!”俞渐声脸面受损,怒吼道,“谁知道她与那偷药贼是不是一伙的!否则怎么解释她能用白玉灵芝丹设计偷药贼返回,最后却又放了他?分明是在做戏!” 薛关河:“你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俞渐声目光阴鸷,“客栈掌柜说,丹药已经还给东流双侠,你还能拿出第二颗吗?” 薛关河:??? 是他耳朵坏了还是此人脑子有疾? 要不然他怎么听不懂? 陆见微不上他当:“我若拿出来了,你是不是就会说,果然是我屠戮群雄,偷拿了寿宴上的贺礼?” “武林盟要给武林一个交待。”燕非藏声如寒冰,“你们寻不到真凶,妄图找一个替罪羊,好得很。” 俞渐声道:“我只是根据事实,合理推测。你一个小小的客栈掌柜,哪来如此贵重的白玉灵芝丹?就算不是周家的贺礼,也是从别处偷来的。” “那么请问,”陆见微道,“我这个小小的客栈掌柜,是如何犯下如此大案的?” 俞渐声:“待你归案,我会让你吐出幕后主使。” “精彩。”陆见微不由鼓掌,“俞少侠让我领略了武林盟绝佳的断案能力。” 薛关河怒目而瞪,阿迢手里攥着毒粉,阿耐面露讥诮,就连脾气不错的赵江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我听说,江湖有位‘千面神偷’,轻功绝顶,极擅隐藏内息。”温著之忽地开口,“东流双侠皆为五级高手,能神不知鬼不觉从他们手中偷到宝药,必是此人无疑。” 赵江附和道:“我也听过这位神偷大名,偷药的肯定是他。俞少侠,要不您把神偷逮过来问问?” “嗤,他要真能逮到,还能来为难陆掌柜?”阿耐毫不客气。 俞渐声:“他们是一伙的,捉了她,另一个自然会出现。” “血口喷人!”罗连环突然跑进院子,气得俏脸发红,“当日若非燕哥哥和陆掌柜相救,我和师兄早就没命了!杀手屠戮周家的时候,他们已经远离东流城了,俞渐声,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靠山来了,罗连环恢复昔日骄傲,只要是看不惯的,都逃不过她的怒骂。 “连环,你是姑娘家,说话莫要如此粗鲁。”葛长老语重心长道,“俞少侠是为查案而来,并非有心污蔑无辜,你的三位师兄也死于寿宴,咱们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罗连环低着头:“我知道了。俞少侠,他们不是凶手,他们是从杀手手下救了我和师兄。” 按理说,台阶已经递了,俞渐声应该顺坡下驴,不该继续纠缠。 可他却道:“他们救下你,或许只是为了做戏,为了脱罪,这并不能证明他们没有嫌疑。” 陆见微不由扬眉,她隐隐察觉到,似有一层阴霾悬在她的脑袋上空。 模糊不定,暂时无法理清。 她决定不再顺着俞渐声的思路。 “明白了,俞少侠竭力抹黑我,就是为了包庇真凶,你这也做得太明显了。” “你胡说什么——” 陆见微眯起眼:“燕非藏,拿人!” 刀光如电,当即拦下俞渐声,六级对上五级,燕非藏都不用出招,轻易就将对方扣下。 “我有理由怀疑,俞渐声就是杀手组织的细作,故意混淆视听,企图找替罪羊掩盖真凶行迹。” 陆见微利落反击,给他扣上一顶黑锅。 “你简直信口雌黄!”俞渐声怒不可遏,“待我禀明盟内,定不轻饶!” 陆见微笑着起身,扔给阿迢一瓶药。 “别让他逃了,这是‘寻常客’,喂他服下,剩下的留给你自己研究。” 阿迢眼睛一亮,欣然应下。 她取出一颗药,无情塞入俞渐声口中,不过几息,俞渐声惊恐发现,自己的内力正在不断消失! “你果然恶毒——” “阿迢,”陆见微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再听他发出任何声音。” 阿迢板着脸,目光却极亮。 “知道了。” 她伸手从布包里掏啊掏,掏出一枚药丸,在俞渐声惊惧愤怒的眼神下,喂他吃下。 “阿迢,你喂的什么药?”薛关河好奇。 阿迢:“哑药。” “难怪,他都不叫了。”薛关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俞渐声:“……” 他是不叫吗? 他是叫不了啊! “陆掌柜,”赵江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恕我直言,您此举恐怕会得罪武林盟。” 陆见微奇道:“我哪得罪了?我好心替他们揪出一颗毒瘤,何谈得罪?武林盟各个侠肝义胆,知恩图报,感谢我还来不及。” “可……” “赵管事,”陆见微温柔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这叨扰够久的了,关河,收拾东西,咱们启程去江州。” 薛关河麻溜应了。 “这、这……”赵江病急乱投医,“温公子,我真没有别的意思,您帮我劝劝陆掌柜吧。” 温著之摩挲着玉箫,双目含笑:“赵管事,多谢这几日的照顾,东流城既已去不得,我也该回南州了。阿耐,收拾细软。” 阿耐:公子这是不放心,亲自跟过去? 他毫不迟疑:“是!” 赵江:“……” “陆掌柜!”罗连环也急了,“我师兄的伤还没治呢,您能不能帮帮忙啊?” 方才葛长老去看过了,罗胜的内伤不好治,即便带回门内,也无人敢担反噬的风险去救他。 如今只剩下陆见微这一个希望了。 陆见微道:“等我到了江州落定,你们若还有心救他,不妨去江州八方客栈找我。” “那我带师兄跟你们一起去!” “连环。”葛长老拦住她,“先回峰内再说。峰内有医师,自会救治罗胜。” 罗连环再娇蛮,也不能不听长辈决定。 她心里发闷发堵,红眼瞧着燕非藏,后者背上行囊,腰间悬刀,用绳子捆住俞渐声,将之扔进马车车厢。 赵江满脸愁容,陆掌柜和温公子是在他说话之后决定离开的,他是不是得罪人了? “掌柜的,都装好了。”薛关河跳上辕座。 陆见微翻身上马,看向赵江,温和道:“赵管事莫要多思,只是江州新店亟待开业,我已迫不及待。” “陆掌柜,一路顺风。”赵江拱了拱手,心中忐忑渐消。 陆见微挥手离去。 “陆掌柜,咱们一路同行,做个伴啊。”阿耐驾着马车紧随其后。 薛关河疑惑:“你们不是要回南州?” “前面一段同路嘛。” “也是。” 众人一路疾驰,三日后抵达安州、江州、南州交界处。 到这便要分道扬镳。 薛关河还有点不舍,边驾车边大喊:“阿耐,咱们有缘再见!” “哈哈哈哈,”阿耐根本没有变道,继续朝江州方向行驶,“我什么时候说要分开了?” 薛关河:??? 陆见微同样好奇:“你们不回南州?” “陆掌柜新店开业,我总得去道个贺。”温著之掀开车帘,朝陆见微遥遥一笑。 陆见微也不由笑了:“我看你是为了白玉灵芝丹吧?丑话说在前头,钱不够,生意不做。” “白玉灵芝丹并非关键。”温著之无奈轻叹,“温某得罪了武林盟,是想寻求陆掌柜庇护。” 陆见微瞥他一眼,“你嫌钱多?” “俞少侠已然认为你我一伙,我怕是也逃脱不了武林盟的责问,还请陆掌柜护我。” 车厢内的俞渐声:“……” 区区一个女人,能在武林盟的查问下护住你?你怕是腿不好,脑子也不好吧! 陆见微急速赶往江州,就是为了在武林盟追上之前进入客栈。 客栈道具只能绑定客栈。 她算过了,按照道具的逐级升级规则,将一个道具升到七级,需要111111.1两银,两个便是二十二万二千多两。 客栈公账存银28万两,足够攻击道具和防御道具同时升到七级。 武林盟再如何豪横,也不可能出动八级高手来追捕她吧? 只不过,道具升级后,客栈存银只有六万两,若是武林盟派出高手强攻,余额恐怕难以为继。 她看向温著之:“武林盟与千里楼、黑风堡相比如何?” “后两者远不及前者。”温著之答了之后,便已会意,不知哪里戳中他的笑点,开怀朗笑道,“陆掌柜,开业贺礼和保护费,必不会叫你失望。” 陆见微和善一笑:“好说。” 她只有在当初家道中落、背负巨债的时候,体会过这种命运似乎要被改写的紧迫感。 武林盟人多势众,高手如云,若非客栈道具的存在,她可能已经成为俞渐声口中的凶手。 武林盟需要给江湖一个交待,从而继续维系它的威信,在查不出凶手的情况下,用一个无名小卒的命平息受害者家属的怒火,是他们心目中的最优解。 一个毫无根基的女人罢了,谁会在乎? 他们可以给这个女人加诸无数罪名,屈打成招下吐出“实情”,至于杜撰出来的背后势力,谁愿意去报仇尽管去报,只要能找得到。 此计甚妙啊。 若非陆见微是当事人,都要鼓掌以示尊敬了。 当日,她若继续在双溪城跟俞渐声扯皮,只会掉入更深的漩涡。 趁武林盟内部没有完全达成一致,其余人没有反应过来,离开才是王道。 一天半后,他们终于抵达江州城。 江州富庶,城墙建得高大巍峨,城门的红漆也崭新如昨,城门口来往旅客众多,一派热闹繁华之景。 岳殊信中言及,八方客栈建在南城,临近一条长河,打开窗就能看到河景。 “掌柜的,要不要先去白鹤山庄?”薛关河说道,“我们今日到江州,还没告诉阿殊张伯呢。” 陆见微摇头:“去客栈。” 旁人不知她底细,对她充满信心,她总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不论是小说还是影视剧,临门一脚时最易出现意外。 武林盟反应若快,恐怕已经追到江州了。 城内人流如织,马速缓慢许多,陆见微心中焦急,面上丝毫未显,甚至还往左右商铺张望。 温著之掀开车帘,目光追随前方身影,眉头轻轻蹙起。 他察觉不到陆见微内息,却能捕捉到她的心跳和气息。嘈杂喧闹的街道上,她的心跳得飞快,气息也稍稍急促了些。 “江州好热闹啊!”薛关河少年心性,匆忙赶了几天路,终于抵达江州城,紧张的情绪渐渐被有趣的集市覆盖。 “别看了,快点,以后有的是机会。”阿耐在后头催促。 薛关河:“你急什么?!” “我家公子舟车劳顿,身体快要吃不消了,快点到客栈才能早早歇下来。” 薛关河不由加快车速,关切道:“温公子没事吧?” “无碍。”温著之回道,“只是稍感疲惫。” 陆见微似有所感,回头看过去,车帘同时落下,只看到一闪而逝的手。 南城已至。 陆见微已经看到临河而建的客栈,三层高楼,院墙高而阔,院门正对街道,后头便是河道。 布局与丰州那个一模一样。 她一路提着的心,终于渐渐放下。 车马停在院子前。 院门没上锁,却从门后栓上了。 “奇怪,”薛关河跳下马车,“难道客栈里有人?” 话音刚落,院门从内打开,一张精神矍铄的脸映入眼帘,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 “掌柜的,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陆见微踏进前院,露出满意的笑容,正要回应,心中骤然涌出不妙。 “小客,购买防御道具和攻击道具,全部升到七级!”她当机立断。 小客转瞬完成操作。 “防御道具已绑定一号分店,已升至七级。攻击道具已绑定一号分店,已升至七级。” 陆见微:“所有人,立刻进店。” 燕非藏和阿迢已经进了前院,薛关河牵着马车入内,温家主仆则因为腿脚不便滞留在院外。 来者两个六级,三个五级。 还真是看得起她! 温著之坐着轮椅,慢悠悠地从斜板驶下,未及进门,便被来人拦住。 他怀里抱着手臂长的方匣,看向陆见微。 “陆掌柜,二十万两的生意,做吗?” 陆见微:“……” 出个门能带这么多钱的吗?! “关河,把俞渐声拖过来。”陆见微烦透了受人威胁的处境。 薛关河依言照做,从车厢拎出俞渐声,扔到院中地上。 俞渐声见到同门,激动落泪,却因吃了哑药什么话都说不出。 “胆大包天!”为首之人气急败坏,“你竟敢如此羞辱我盟弟子!” 陆见微冷笑:“废什么话,要打便打。” 五人对视一眼,同时提起武器逼向陆见微,剑光刀影交织,狂啸而来。 陆见微抬起纤白的手,似有掌风生出。 五人的内力如陷一堵无形的墙,竟无法近她分毫。 系统面板内,钱币哗啦哗啦掉个不停。 陆见微心痛难忍,当即启动攻击道具。 “砰砰砰砰砰!” 五人接连落地,面目狰狞地吐出鲜血。 五人:??? 俞渐声:??? “数月不见,掌柜的武功愈发精进。”张伯笑呵呵赞道。 陆见微:“……” 只能说,客栈道具的强悍一如往昔。 阿耐推着温著之进入院中,一脸惊奇道:“陆掌柜,您方才那个掌法,颇有种返璞归真之感。叫什么呀?” 陆见微神色淡淡:“独门绝技,献丑了。” “此技着实精妙。”温著之递上长匣,“陆掌柜,请笑纳。” 第52章 ◎师门高手,开业计划(二更)◎ 武林盟六人, 都被喂了“寻常客”,用绳子绑住,关进马厩里。 陆见微召集众人于厅堂,围坐在桌旁。 “阿岳呢?” 张伯答道:“我们在木匠铺定了牌匾, 他去取了, 一会儿就回来。” “嗯, 无妨, 咱们先开个会,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便可。” “掌柜的请说。” 陆见微展颜道:“第一件就是客栈的开业日期, 我不知江州有何讲究, 张伯认为哪天开张比较合适?” “没什么大的讲究, ”张伯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 “我在您来之前研究了黄历,后日、十八、廿六是这个月的好日子,下个月的也有,掌柜的可以挑一个。” 陆见微很是欣慰,不愧是当了几十年的管家,准备工作做得就是充分。 “那就后日。” 张伯笑着点头:“那太好了, 我跟阿殊一直盼着您来了开张呢。” “提前恭喜陆掌柜了。”温著之笑道,“预祝财源滚滚。” 陆见微太喜欢这四个字了。 “借你吉言。” “第二件事。”她指尖轻击桌面,“武林盟找不到真凶,想拿我这个无名小卒当替罪羊,我与他们算是结了仇怨,他们是庞然大物, 我只是个客栈掌柜。你们若是不愿沾染麻烦, 可以即刻与我撇清关系, 想必他们不会与你们为难。” 薛关河脱口而出:“我不走!我要跟着掌柜的!” “俞渐声与我有些旧怨,他见我与你同行,才故意冤枉你,试图败坏我的名声。”燕非藏将刀重重一扣,“想找麻烦,先问过我的刀。” 阿迢也握住药包,面无表情:“多几个药人也不错。” “我这把老骨头也想活动活动。”张伯转了转腕骨,内劲收放,“掌柜的教的新掌法,我还没怎么用过。” 陆见微惊喜道:“你突破了?” “托您的福,我在月前突破到五级。”张伯强行压下心中喜意。 突破那日,他没忍住一掌击倒马厩,不得不请了匠人重新修葺。 他停在四级太久太久了,久到以为这辈子只能做个四级武师,谁料峰回路转,让他得遇贵人。 “恭喜。”陆见微心中愈发欣慰。 身边人越强,她能做的事就越多。 “第三件事。”她神采焕发,“客栈要如何经营。” “掌柜的请示下。”张伯神情端严,竟掏出纸笔打算记录。 薛关河三人:??? 这会不会显得他们很不认真?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张伯呵呵笑道:“人老了,记性不好,只能用笔记下。” 陆见微忍不住弯唇,说道:“我来时看了周围,咱们客栈对门是医馆,左右为酒楼和点心铺,地段和环境极好,客流会比丰州多。” “那咱们是不是能赚更多的钱了?”薛关河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开业。 陆见微笑道:“但有一点,这里不比望月城外荒野,咱们客栈并非城内独一份,故价钱不能与之前相当。” “掌柜的,我已打听过城内其余客栈的定价,咱们虽不是独一份,可咱们客栈能观赏河景,虽处闹市,却又僻静,有闹中取静之意,附近还有医馆、酒楼等,方便客人玩乐求医。故价钱稍稍定高一些也无妨。”张伯严谨道。 “你想得很周全。”陆见微赞了一句,“不过咱们这个客栈新开业,不能抢了城内其余客栈的风头,定价取中间值。” 张伯谨遵吩咐:“是。” “我此行来江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陆见微说出自己的目的,“我在师门习得一些医术,江州人多,兴许病患也多,若是有病患上门问诊,就得额外付费。” 张伯会意,他一点也不怀疑陆见微的医术。 “掌柜的打算如何定价?” 陆见微转向温著之:“温公子生意做得大,于定价上必有讲究,可有好的建议?” 温著之目含笑意:“听闻陆掌柜救了罗胜,要价一万两,不若就依照此价。” “差点忘了,他们还没给钱!”薛关河陡然想起来,“掌柜的,赤云峰还差咱们一万两呢。” 陆见微:“不慌,他们总会给的。” “若是疏导伤者经脉中的内力,承担反噬的风险,可以要更高的价。”温著之继续道。 燕非藏颔首:“不错,武林中不少人深受经脉毁损之苦,你若能治好这类伤,便是要再高的价,都有人上门求诊。” “不行。”薛关河担心道,“有反噬的风险,掌柜的要是受伤怎么办?” 陆见微笑道:“此事再议。” “陆掌柜也可效仿主店,江湖上有很多遭遇追杀、正在逃亡之人,比如先前的张前辈和岳小兄弟,千里楼的蓝长老,如今的我,客栈可提供庇护,让江湖客拿钱买命。”温著之提议。 陆见微本就有此打算,这样来钱最快,而且只有使用客栈道具赚的钱财能入客栈公账。 她替人治病,赚的钱只能是自己的。 客栈账面需要很多钱,她自己也需要很多钱。 治病和保命的业务一个都不能少。 “但有一点,穷凶极恶之人不值得客栈保护。”陆见微说,“我又如何辨认?” 张伯道:“这好办,千里楼有本《江湖恶人录》,是根据他们的情报记录成册的,上面既有人物身份也有画像,我们可以买一本。” “这书我看过,”阿耐嫌弃撇撇嘴,“千里楼自己都立身不正,记录根本就不够客观,且有些江湖客擅易容,单单根据画像辨认肯定会有错漏。” 陆见微好奇:“不客观?能举个例子吗?” “例子太多了,就举个你们见过的。”阿耐说,“你们在东流城外遇见东流双侠,觉得为人如何?” 薛关河摇摇头:“不怎么样,听那偷药贼说,他们的白玉灵芝丹是杀了人抢来的。” “确实不算正派。”燕非藏点头。 阿耐:“我跟公子经常去外地求药,听说过几次他们的事迹,杀一家六口算少的了,他们还屠过一家二十五口。可这样的人,却不在恶人录里,反而被称为‘东流双侠’。” “为什么啊?”薛关河不能理解,“杀了这么多人,还能算是侠客?” 张伯老江湖了,看得更透彻。 “据说那一家二十五口,是个鱼肉百姓的富户,杀好人叫作恶多端,杀坏人叫铲奸除恶。” 阿耐皱眉道:“可事后查清,那富户并没有鱼肉百姓,反而是当地的大善人,东流双侠是被谄媚他们的小人蒙骗了,那小人与富户结了仇怨,便利用他们除掉富户。” “后来呢?”薛关河眉头紧皱。 阿耐冷哼:“哪有什么后来?东流双侠只是受小人蒙蔽,他们杀了那个小人,便还是江湖侠客。” “那富户一家二十五口就白死了?”薛关河义愤填膺,代入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家也算望月城富户,若是有人看他家不顺眼,故意欺骗江湖客伤害他的家人,却没有任何惩罚,他就是死了也得化为厉鬼找他们偿命。 阿耐:“是啊,白死了。” “如此一来,确实不好辨别。”张伯说。 陆见微:“《江湖恶人录》不能用,那就换个能用的。温公子见多识广,可有高见?” “高见不敢,”温著之摩挲玉箫,“听闻玄镜司也有一本类似的图册,详细记载了滥杀无辜的江湖客,陆掌柜若不嫌弃,可以借阅。” “玄镜司乃朝廷机构,我一个客栈掌柜,如何借阅?” “韩啸风曾受你之恩,你若开口,他不会拒绝。” “我和他不过交易,何谈恩情?他已给过酬劳,我与他已然两清。” “试试也无妨。” 陆见微支颐瞧他,笑而不语。 “温公子所言,我也听说过。”张伯说道,“不少江湖客都在玄镜司的通缉名册上,不过他们大多有门派庇护,玄镜司人手稀缺,拿他们没有办法,还因此与江湖势力结怨,折损不少人手。” “既如此,那便试试。”陆见微笑着转移话题,“温公子的二十万两,打算住多久?” 温著之:“武林盟势力强横,陆掌柜护我不易,一个月如何?” “行。”陆见微没有意见。 比丰州的价格高多了。 会议到此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温家主仆依旧包下三间通铺,阿耐收拾箱笼,整理床榻,小声嘀咕:“公子,我还是想不明白,陆掌柜到底是怎么击倒他们的。” “若叫你轻易看出,怎能算独门绝技?”温著之支起窗户,借着阳光看书。 阿耐:“可是她都没怎么出招哎。” “阿耐,”温著之漫不经心道,“有些事并不一定要追根究底,或许是你我孤陋寡闻,未解其中奥秘,又或许是她身后有师门高手相助,但无法明说。” 阿耐恍然:“我觉得后者更能说得通,陆掌柜说她从小避世,如今学有所成出门历练,她这么年轻,功夫、医术都这么好,在师门里定然是天赋绝顶的弟子,师门不放心她独自出山历练,派遣高手一路保护,但又不能随意出面。” “分析得很不错。”温著之颔首。 “一定是这样!”阿耐心生好奇,“也不知道她拜的是什么师门,武技、医术都很高明,还有刀剑,公子,你看过薛关河那把刀吗?真的不同凡响。” 温著之:“想换武器了?” “没有!”阿耐捂住袖口,“公子,您做的机关谁也比不上。” “天外有天,”温著之目光温和,“你若想换,不妨问问陆掌柜。” 阿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二人的对话悉数落入陆见微耳中。 客栈道具的存在的确玄乎,薛关河等人从不过问,是因为信任她,不会往深处想。 温著之想必是瞧出不对劲,只是想象不到系统的存在,寻了个最为合理的解释。 高手暗中保护门中弟子,在江湖上并不少见。 她以后可能要经常使用道具,时间久了,有心人自会怀疑,与其怀疑超自然现象,不如引导他们往这条思路上想。 旁人见她背后有靠山,或许会忌惮一二。 马厩内,俞渐声缩在角落,忽然一泡马粪迎面击来,他往边上一躲,马粪与之擦脸而过,他甚至能感受到粪便散发的热气。 臭得他欲哭无泪。 “俞师弟,你怎么样?”另一边的弟子关心道。 俞渐声吃了哑药,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其余人见了,气得破口大骂。 “岂有此理,竟敢如此欺辱我武林盟的人!” “俞师弟,是不是那个燕非藏搞的鬼?什么江湖第一刀客,我看就是江湖第一败类!” “他燕非藏再强,能比得上大师兄?” “大师兄在闭关,等出关就是七级武王了。” 还有一人弱弱道:“陆见微背后应有高手。” “我方才就觉得奇怪,没看到她怎么出招,咱们就都倒下了,肯定有高手!” “这还用说?” “七师弟,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对哦,你耳力向来不俗,发现什么了?” 七师弟用气声道:“我只是听到温著之和他小仆的猜测。” “温著之,呵,一个残废罢了。” “你还别说,人可是江南首富,有的是人愿意替他办事。” 七师弟:“各位师兄,咱们落到眼下地步,想想办法啊。” “怕什么?咱们武林盟是谁都能得罪得起的?” “就是,我料她不敢把咱们怎么样。” 七师弟:“出发之前,我看过情报,千里楼、黑风堡都在她身上吃了大亏。” “你拿他们跟咱们比?” “七师弟,你就是太小心了,你可是咱们武林盟的人,别给盟内丢脸。” “七师弟还是太年轻了,让别人吓一吓就灭了自己威风。” 七师弟:??? 难道现在不是在丢脸吗?难道现在的处境很威风吗? 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说:“宋闲自爆都被她压下了。” “宋闲是谁?” “你开什么玩笑,自爆是那么轻易被压下的?” “七师弟,我看你是练功练傻了。” “你不会真怕了一个客栈掌柜吧?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客栈,能与咱们武林盟相比?” 七师弟思路清晰:“倘若真是如此,她为何敢与你我交恶?咱们武林盟在江湖虽然地位不俗,可与逍遥宗、擎天殿相比,恐怕……” “你不会是想说她是逍遥宗或擎天殿的人吧?” “这两个都半隐世,谁家弟子会跑出来开客栈?”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七师弟彻底放弃。 盟内反应快的话,他或许可以少待两天马厩。 三楼房间,陆见微满心困惑。 “小客,武林盟是拿了降智炮灰的剧本吗?” 小客:“你之前还夸他们陷害你的计策很妙呢。” “那是之前。”陆见微摇摇头,“听他们说话,像是在听傻子开会。”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小客道,“你得站在他们的立场思考问题。武林盟在江湖上的地位凛然不可侵犯,无数人都以成为武林盟弟子为荣,他们享受着旁人的夸赞谄媚,盟内弟子几乎都养成目无下尘的性子。即便是盟内三级的武徒,都能与白鹤山庄庄主叫板。” 陆见微了然,背景第一,武力第二。 当然,背景也是基于强大的武力。 武林盟历史悠久,枝繁叶茂,盟内高手如云,如俞渐声这六人,放在寻常的门派家族,都是长老、宗主的存在,在盟内却还只是弟子。 可见其何等庞大。 等闲人一个不慎得罪武林盟弟子,等待他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这几个俘虏说得没错,确实没人敢得罪武林盟。 陆见微叹了口气。 “你别担心,”小客安慰她,“武林盟也不全是这种人,而且盟内斗争激烈,俞渐声要害你,说不定有人会反着来。” “我不是担心。” “那你叹什么气?” 陆见微纠结道:“只是想到一件难办的事。” “什么?” “你说他们一个卖多少钱呢?卖贵了吧,觉得他们不值,实在有些侮辱银子;卖便宜了,又侮辱我的赚钱原则。太难了。” “……” “他们是金贵的武林盟弟子,肯定要比千里楼、黑风堡的人值钱吧?” 小客:“黑厚黑重你分别卖了两万多。” “那就一人五万吧。”陆见微拍板决定,“卖少了,估计武林盟以为我看低了他们,卖多了,怕是他们不愿做这生意了。” “无本赚三十万,可以的。” 陆见微:“哪是无本?我用道具的钱不是本?” 两个六级、三个五级,耗了她两万两银子! 以后要提前阻止他们出招,省得浪费防御道具的钱。 好在温首富贡献了二十万两,现在客栈账户余额二十四万两。 真是期待武林盟再派人来,客栈大得很,她不嫌人多。 或许武林盟财大气粗,觉得五万一人辱没了盟中弟子,会拿出更多的赎金呢。 太阳西斜,余晖洒落庭院。 晚上要吃个团圆饭,众人都没闲着。 张伯整理擦拭桌椅;燕非藏勤恳劈柴;薛关河在厨房忙忙碌碌,阿耐时不时在背后念叨几句,两人就着“放多少酱油”这种小事吵个没完没了。 阿迢坐在小马扎上研究“寻常客”。 她的医术和毒术大多学自林从月留下的医书,林从月的医术偏向正统,专注于稳,向来不走偏门,她的毒却非常大胆,与她的医术风格大相径庭。 尤其是“群芳妒”,与她研究的其它毒更无相似之处。许是丈夫的背叛激发了她骨子里的邪性。 陆见微的毒术与之不同。 她喜欢走旁门左道,不奔着杀人,而是为了折磨人。 “寻常客”如此,喂给灰衣杀手的两颗毒丸同样如此。 相比之下,阿迢更喜欢这种有趣的毒术。 她细细分析“寻常客”里的成分,没注意到院门外有人走近。 “你是谁?”岳殊踏进院子,不顾满身狼狈,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迢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僵持间,后院劈柴声、厨房吵闹声悉数传入岳殊耳中,他慢慢瞪大眼睛,下意识看向马厩。 两匹马,两架马车,有一架特别华丽,特别眼熟。 掌柜的来了!温公子也来了! 岳殊喜出望外,顾不上阿迢,飞奔到厅堂,撞上摆弄桌椅的张伯,神情激动道: “张伯,掌柜的是不是回来了?还有薛哥,燕大侠,温公子,阿耐哥,他们是不是都来了?” 张伯笑呵呵道:“都来了,掌柜的在楼上,你别去打扰,关河他们在厨房,你去吧。” 未等他说完,少年就哧溜一下钻进厨房。 “你们真的来了!薛哥,阿耐哥,好久不见!”岳殊兴高采烈道,“我这几个月就等你们来呢。” 薛关河也面露惊喜:“长高不少嘛。” “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阿耐坐在炉子前烹煮药膳,“奇门之术学得怎么样了?” 岳殊惭愧道:“有好些地方不是太明白。” “就知道是这样。”阿耐满脸骄傲,“果然,还是我家公子最聪明,自学也能学得最好。” 岳殊挠挠头:“我确实不及温公子。” “你别欺负阿殊,他多大,你家公子多大?”薛关河实力护小弟。 阿耐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不满哼了一声。他瞟了一眼岳殊,本想说他内功没有进展,却发现对方一身狼狈,头发都乱蓬蓬的。 “你跟人打架了?”他问,“张伯不是说你取牌匾了吗?取回来了?” 岳殊脸一垮:“没有,是我没用。” “出什么事了?”张伯站在厨房外问。 岳殊委屈道:“我去木匠铺取匾,结果铺里的伙计说我根本就没订过,我拿了契书,他说我是伪造的,我气不过要报官,他就讽刺我,说白鹤山庄的少主竟然沦落到报官的地步。我一时气不过,跟伙计们打起来了。” “报官怎么了?他们铺子不归官府管吗?”阿耐气得直皱眉,“按理说,白鹤山庄经营这么多年,在江州的口碑还不错,这些商铺的伙计多少会给点情面,怎么会故意欺负你?” 岳殊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你们建这座客栈时有遇到这种事吗?” “没有啊。” 张伯眼里闪过一丝锋芒。 “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晚上吃饭时,陆见微看到岳殊,随口问了一句:“匾额拿回来了?明天挂上,后天开张。” 她在客栈一般屏蔽伙计们的谈话,并不知道木匠铺冲突一事。 张伯答道:“木匠铺不知为何毁约,我明天亲自去问问,掌柜的不必担心。” 白鹤山庄的名号不好用了,五级武师呢? “嗯。”陆见微没有多问。 一件小事而已,让手下人处理就行。 晚餐做得很丰盛,香气飘出厅堂,直往马厩里头钻,诱得六人口水直流。 新来的五人还好,他们来之前吃了饭。 俞渐声则受不住了。 前几日赶路,陆见微几人自己都没怎么吃,更何况被捆绑在车内的俘虏?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口也干得厉害,眼前都阵阵发黑。 等盟内来人救他出去,他一定要铲平客栈,将陆见微和燕非藏狠狠踩进泥地里! 翌日上午,张伯出了客栈,亲自去往木匠铺。 是店铺伙计接待的他,说着与昨日同样的话,就是不承认立下的契约。 张伯内息外放,五级武师的威势强压过去,伙计立刻瘫软在地,连忙求饶。 “张大侠饶命啊!张大侠饶命啊!” 张伯面色冷沉道:“昔日我白鹤山庄待你们不薄,但凡求到山庄,庄主都会护着你们,缘何庄主去世,你们却恩将仇报?” “张大侠,实在不是小人要与您为敌啊,是、是有人勒令我们不准打造牌匾,不信你去别家铺子问问,都收到了同样的命令。” 张伯:“谁下的令?” “小、小人不、不敢说。”伙计抖如筛糠。 张伯好歹做过多年管家,心中再愤怒,面上丝毫未显。 木匠铺为了继续存活,只能听命行事,他没必要向他们发难。 可白鹤山庄这么多年,在江州没得罪什么人,是谁在针对他们? 张伯又去了城内其它木匠铺,果然如伙计所说,没有一家店铺接他的单。 他惊觉此事蹊跷,返回客栈后立刻禀明。 “全城的木匠铺都收到命令?”陆见微笑着揶揄,“白鹤山庄以前得罪了不少人啊。” 岳殊一脸困惑:“没有吧,以前大家都挺好的。” “掌柜的,”张伯忧心皱眉,“明天就要开张,匾额一时做不出来,此事是我办事不力。” 陆见微摆摆手:“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不必自责。” “难道我们要去其它地方定制牌匾?”岳殊失落道,“那岂不是要推迟开业?” 陆见微神色从容。 “无妨,明日正常开业。” 第53章 ◎新店开张,阿迢身世◎ 牌匾而已, 不必舍近求远。 主店牌匾是系统制作的,没道理分店的不能在商城买。 全城拒接订单,说明背后主使不想看到客栈开业,如果明天照常开张, 对方一定会露出马脚。 陆见微花了几百文, 在商城买了一块牌匾, 交待张伯:“今晚会有人送牌匾, 耽误不了明天开店,你不用担心。” “是我没用。”张伯惭愧低头,不敢看她, “我实在想不出白鹤山庄到底得罪了何人。” 陆见微笑道:“方才与你开玩笑的, 也许只是寻常的生意竞争, 与白鹤山庄无关, 谁捣的鬼,明天自会见分晓。” “掌柜的,我斗胆问一句,牌匾送来时,需不需要我接应?” “不用,来得迟, 你好好休息,明天有的忙。” “是。” “对了,”陆见微叫住他,“马厩那几个人别忘了喂水喂饭,死了卖……咳,死人不吉利, 免得沾染晦气。” 张伯咧嘴笑起来:“掌柜的您放心, 我一定会让他们卖个……哦不, 是不会让他们影响咱们客栈的生意。” 这事儿他熟得很。 一夜倏然而过,张伯因牌匾之事一直没有入眠,竖着耳朵听客栈内的动静,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他也没能捕捉到丝毫声响。 是没人送,还是送牌匾的人远超五级? 从丰州主店到江州分店,他一直都怀疑客栈背后有高手护佑。 前日力压武林盟弟子的情景,昨日陆掌柜胸有成竹的话语,无不佐证他的想法。 陆掌柜的师门,真是神秘莫测啊。 张伯起身离开房间,趁着吉时未到,打算再将庭院清扫一遍。 打开厅堂大门,他倏然愣住。 厅堂左手廊道上,原本就竖着客栈规则,而今“客栈内禁止斗殴”的木牌旁,多了一块方形牌匾。 “八方客栈”的字迹与主店一模一样。 牌匾真的神不知鬼不觉被送来了! 对面医馆。 药童打着哈欠打开大门,一抹鲜艳的红色映入眼帘,他怔愣几息,连忙跑到后院,惊呼道:“馆主!馆主!对门今天要开了,红绸都挂上了。” “开就开呗。”馆主翻了个身。 药童:“可是之前咱们不是听说,城内的木匠铺不做他们家生意了吗?他们还怎么开店?” “对哦。”馆主撑着胳臂起来,一不小心压到长髯,痛嘶一声,“受罪呦!” “馆主,您先洗漱,我去前头看看。”药童一溜烟逃走。 除医馆,周围其余几家店铺都在看热闹。 “不是说订不到牌匾吗?怎么就开张了?” “到底是岳庄主的后人,总会有人卖个面子。” “人情重要还是人命重要?” “也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偷摸做的牌匾。” 人群中有人瞅了几眼院门头上的“八方客栈”,立刻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医馆里,药童和馆主围坐矮桌,端着碗喝粥,时不时偷看对面的情况。 “他们牌匾到底哪来的?” “挂鞭炮了。” “馆主,您说咱们要不要送个礼啊?” 馆主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送什么礼?你瞅瞅家里有几个钱?” “不送就不送,您这么凶干什么?” “饭吃完了去整理药材,有什么好看的。” “哦。”药童端着碗转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吸引了他的注意。 馆主冷哼道:“炸得耳朵疼。” “您说,要是今天没人送贺,他们会不会很没面子?” “有人压着,这店开不长,送不送贺又有什么区别?” “也是。” 话音刚落,对门传来嘹亮的声音。 “金刀商行,送开光玉麒麟、开光金蟾、开光玉白菜各一副,送白银一千两,祝陆掌柜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不仅看热闹的人愣住,陆见微也愣住了。 她开业没邀请任何人,也没打算让人祝贺。 金刀商行怎么突然来了? 送礼的是个管事模样的人。 他满脸笑容,极为诚挚道:“陆掌柜,小人奉少东家之命,前来恭贺您开业大吉。” 陆见微拱了拱手:“金少东有心了,替我多谢金少东美意。” “陆掌柜客气了。” 人群越聚越多,八方客栈前熙熙攘攘。 又有人捧着礼匣前来。 人群自发让开一条道,注视送礼之人。 “是个姑娘,看着好生面熟啊。” “这不是城东碧柳武馆的馆主吗?” “你是说,闲云山庄以前的弟子魏女侠?” 魏柳亲自捧着礼物,面带笑意,在陆见微惊讶的目光中,递上礼匣。 “碧柳武馆,祝贺陆掌柜开张大吉,祝八方客栈财源广进,红红火火。” 陆见微属实没想到,不禁莞尔:“多谢魏馆主,请进。” 魏柳朝她眨了下眼,带领身后的几个弟子踏入前院。 围观的百姓发懵。 药童嘴巴张得老大,半晌才道:“馆主,我怎么听到什么‘陆掌柜’?客栈掌柜不是张大侠?” 馆主哼道:“你前日出门送药,没看到几大高手追着那个陆掌柜到客栈,好像是武林盟的人。” “武林盟!”药童震惊,“然后呢?” “然后被打趴下了。”馆主叹道,“现在应该被捆起来了。” 药童不敢置信:“那可是武林盟,这个陆掌柜竟敢招惹武林盟的人,张大侠和岳少庄主也不怕被报复?” “许是人背景大呢,你看,金刀商行都特意派人送礼了,还同闲云山庄的弟子交好,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人。” 药童心脏砰砰跳,“馆主,您不用太担心,只要咱们不得罪他们就行。” “我没担心这个。” “那您皱着眉头干嘛?” 馆主:“他们得罪了武林盟,要是武林盟一怒之下掀翻客栈,你觉得那些人会顾及咱们?” “不会。”药童摇头。 “所以啊,他们得罪了武林盟,我们可能会受牵连,医馆被毁是小事,命没了咋办?” “要不,咱们出城躲躲?我乡下还有房子,等风波过后再回来。” 馆主瞪他一眼:“出城去喝西北风?”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您说怎么办吧?” 馆主捋着胡须:“那个勒令全城木匠铺给客栈难堪的人还没出现,客栈现在开张了,他能坐得住?” 他坐在小马扎上碾药,黄豆眼睛滴溜溜地往对门转。 果然不出所料,一道嚣张的声音打破热闹。 “谁让你们在这开店的?!” 人群散开,倒退数丈远,躲在一旁不敢再言。 陆见微立于檐下,俊眉秀目,雪肤花貌,衣裙柔雅飘逸,发髻一支祥云玉簪,没人不道一声好颜色。 她的身后,燕非藏、张高烛、薛关河、岳殊、阿迢成拱月之势,以她为尊。 另有魏柳、金刀商行的管事助阵左右。 来人二十出头,相貌寻常,穿着绫罗绸缎,腰间佩玉,浑身上下无处不写着“钱多”。 他身后跟着十来个仆役,手持棍棒,各个凶神恶煞。 他破开人群行至院门前,乍然见到陆见微,凶狠的眼神瞬间转变,目光黏稠,上上下下打量片刻。 “你是这家店的掌柜?” 陆见微面上依旧带笑:“何事?” “一个女人开什么店,不如随本公子回家,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身后仆役哈哈大笑,一声接着一声附和。 医馆内,药童摇头叹息:“竟然是江耀祖,美人掌柜要受苦了。” “不是说了她打趴武林盟弟子了吗?一个江耀祖怕什么?”馆主戳他一个爆栗,没好气道。 药童:“我又没亲眼看到,说不定是您看错了,美人掌柜那么年轻,怎么可能打趴五个武林盟弟子?他们又不是软豆腐。” 周围人与药童同样想法。 前日武林盟弟子来得太快,打斗也结束得太快,除对门医馆,其余店家无人看清,只知道来了几匹马几辆马车,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江耀祖性喜渔色,家中美妾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大多是在外抢来的美人。 江州城受此屈辱的人家不在少数,却无人敢言。 白鹤山庄覆灭前,因岳庄主仁厚,看不得欺压百姓的事,江耀祖没有展现出跋扈张扬的本性。 当岳家消失,闲云山庄也不复存在,青龙帮一跃而成江州城最大的帮派。 江耀祖攀上青龙帮,便开始肆无忌惮。 江家是开客栈起家的,如今江州城的客栈,要么是江家的,要么是要给江家分成的。 新来的掌柜招呼不打一声,想在江州城开客栈,等于是在老虎嘴上拔毛。 牌匾一事,就是江耀祖给他们的警告。 围观百姓不敢仗义执言,只能在江家仆役的蔑笑中窃窃私语。 陆见微等人耳力非凡,听了之后便知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是江家垄断江州客栈生意,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掌柜的,他们太过分了,要不要揍一顿!”薛关河捏紧拳头。 如果眼神能杀人,他早就将这些人大卸八块了。 陆见微从容而立,待江家众人讥笑停下,才笑着开口:“笑够了?” “美人,想清楚没?”江耀祖歪嘴邪笑,“开店还得伺候人,多累,不如就跟本公子回府,享尽荣华富贵。” 陆见微转首问张伯:“青龙帮很厉害吗?” “帮主五级。”张伯言简意赅。 “哦。”陆见微转身,“那还等什么,试试你的新掌法好不好用。” 张伯笑着应声:“掌柜的请放心。” 他目送陆见微进了厅堂,燕非藏等人随她一同入内,院外只剩下自己。 “张管家,”江耀祖并不着急,继续说着大话,“你不会还以为自己有白鹤山庄撑腰吧?” 张伯:“我现在不是管家,只是客栈的伙计。” “伙计?哈哈哈哈,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张伙计,我跟青龙帮的少帮主交情深得很,你一个四级老武师敢拦我?” 张伯神色陡然沉肃,双手缓缓抬起,五级内力形成的掌风从掌心遽然涌出,如狂风烈卷,以飞沙走石之势冲向江家主仆。 轰—— 掌风隐隐发出奔雷之声,呼啸着将江耀祖在内的十几人全部掀飞。 围观百姓全都仰起脑袋,目光追随江家主仆,在半空划过一条长圈,最后砰然落地。 街道鸦雀无声。 张伯收回手掌,感觉自己掌法更加精进,心中颇为快慰。 他朝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 “诸位乡亲,八方客栈今日开业,因贵客临门,还需招待贵客,故明日才正式迎客。日后大家在一条街上做生意,多多关照啊。” “啊,张、张大侠客气了,祝财运亨通,红红火火。” “张大侠言重,以后多多照顾咱们呀。” 众人争相附和,待张高烛返回院子,关上院门,才如梦初醒。 “江少东掉哪里了?” “应该是那个方向,快去看看!” “张大侠得罪青龙帮,咱们不会也遭殃吧?” “唉,日子越发难过了。” 客栈厅堂,陆见微居于主位,其余人围坐桌旁,薛关河、岳殊麻利端上茶水点心。 魏柳欣喜道:“陆姐姐,我之前得知你要来江州开店,一直都在盼着你过来,昨日听到消息没有过来见你,是想今日给你个惊喜,你不会怪我莽撞吧?” “确实给了我一个惊喜。”陆见微笑道,“你是在城中开了一家武馆?” 魏柳点头:“我没什么长处,只会一点功夫,就开了家武馆,教孩子们学习武艺。” “你今日来,恐怕打了青龙帮的脸面,不怕?” “有你在,我有什么好怕的?”魏柳对她极有信心,区区一个青龙帮算什么,陆姐姐可是连黑风堡、千里楼都不放在眼里的。 金刀商行的管事喝了一口茶,适时道:“陆掌柜,我是奉少东之命前来送礼,顺便给温公子带一封信,不知温公子在何处?” “阿岳,带这位管事去见温公子。” “是。” 温著之腿脚不便,没有在前院参与开业典礼,管事来时,他坐在房间看书。 “温公子,这是少东家令我带给您的信。您若要回信,小人可以带回。” 温著之接过,“辛苦了。” 他展开信件,信上不过寥寥数语,一是提及八方客栈开业,二是询问陆见微是否真的有白玉灵芝丹。 “阿耐,纸笔。” 阿耐立刻取来文房四宝。 温著之写了信,交给管事。 “温公子,小人告辞。”管事妥帖安放,离开房间,又返回厅堂,向陆见微辞行。 陆见微着薛关河相送。 管事途径前院时,下意识往马厩方向扫了一眼,看到几颗脑袋歪靠在墙上,心中骇然。 武林盟的弟子果然被擒,且被绑在马厩里,与几匹马同食共寝。 简直惨不忍睹。 他得赶紧回南州,向少东家禀明此事。 陌生人离开,堂内气氛愈发和乐,大家都一起住过店,一起见证过八方客栈里的故事,又一同得罪了青龙帮,话题多得很。 参与聊天的多是魏柳、张伯、岳殊和薛关河,从江耀祖聊到青龙帮少主,又说到青龙帮帮主。 “也就是说,这个青龙帮等级最高的也才五级,江耀祖不过是依附帮派的富商,为何能如此嚣张跋扈?”薛关河身边都是高手,眼界被拔得太高。 魏柳说:“江州本就没什么大宗大派,先前是白鹤山庄和闲云山庄并齐,青龙帮帮主没有出头之日,如今成了江州第一大帮,以前受到的憋屈,终于有发泄的机会了。手底下人自然有样学样。” “这也太霸道了。”薛关河摇摇头,给陆见微续了茶,“江家不仁义。” “其实江家以前并非如此。”张伯道,“江东家掌管生意的时候,为人厚道得很。只是这个儿子不成器。” 岳殊:“看来好竹也出歹笋。” “倒也不是。”张伯摇首叹息。 “什么意思?” 一直沉默的阿迢冷不丁道:“我认识他。” 薛关河立刻转头,“你认识谁?” “江耀祖。”阿迢神色淡淡。 薛关河猜测:“你是不是以前跟着胡九娘,来过江州,跟他照过面?” “不是。” “那是什么?” 阿迢说:“他不是江运昌的亲生儿子。” “你知道江运昌?”张伯惊讶,对其他人解释,“江运昌就是如归客栈的东家。” 陆见微闻到瓜的气息,不动声色坐直了身体。 “阿迢,你随我们来江州,并不只是为了还钱罢?” 阿迢:“嗯。” “你之前说过你不姓胡,”薛关河突然想起来,“是不是因为你记得自己原本的姓?” 张伯心中咯噔一声,细细打量阿迢眉眼。 “我方才说,并非好竹出歹笋,就是想告诉你们,江耀祖不是江运昌的亲生儿子。江运昌有个女儿,十年前失踪了,失踪时六岁。” 陆见微笃定道:“阿迢,你是江运昌的女儿。” “是。”阿迢面上无波,气息、心跳皆无异常,仿佛只是说故事的局外人,完全没有找到亲人的欣喜。 薛关河、岳殊两人同时张大嘴巴,就连燕非藏都忍不住瞥向她。 任谁都会觉得,事情太过离奇,以致于像个跌宕起伏的话本。 陆见微问:“所以说,江家在失去女儿后,收养了江耀祖?” “不是。”阿迢语调极冷静,“我娘生我时伤了身体,只能有我一个女儿。女儿继承不了家业,我爹就在宗族的劝说下,过继了二叔的儿子。” 魏柳听得直皱眉:“女儿怎么就不能继承家业了?” “就是,魏姐姐还自己开了武馆呢。”薛关河附和。 岳殊也狠狠点头。 陆见微不做评价,只问:“你是怎么失踪的?” “我被药迷晕,醒来后就在胡九娘身边,她告诉我是在南州城外的乱葬岗捡到的我。” “有人故意的?”岳殊想不通,“你一个小姑娘,能得罪什么人?” 阿迢说:“我娘说过,就算我继承不了家业,以后家产的一半也会给我当嫁妆。” “岂有此理!”魏柳火冒三丈,“难道就因为这个,害一个六岁小姑娘?” “只是猜测。”阿迢垂眸,手指捏着药包,“他们都以为我年纪小,什么也不知道,很多话都没背着我。他们说,一个丫头片子,要那么多嫁妆做什么。” 陆见微神色微冷:“真相是什么,问问江耀祖就清楚了。正好,他们来了。” 江耀祖丢了个大脸,心中郁愤难当,旋即在江州最红火的温柔乡寻到青龙帮少帮主。 少帮主听到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压根懒得动。 江耀祖便道:“少帮主,那客栈掌柜生得如花似玉,可谓难得一见。” “当真?”少帮主来劲了,“与我怀中美人相比如何?” 他怀中的美人是青楼里的头牌,色艺双绝。 江耀祖毫不掺假:“更甚几分。” “那我倒是要瞧瞧。”少帮主推开美人,敞着上衣便出了青楼。 已有手下备好骏马,候在门口。 他翻身上马,直奔八方客栈。 江耀祖和一众家仆紧随其后。 “少爷,少帮主乃四级武师,定能叫你报了仇。”家仆嬉笑谄媚。 江耀祖:“张高烛也是四级。” “他年纪大了,哪里比得上少帮主年轻力壮?” “是啊,听说他停在四级几十年了,肯定打不过少帮主。” “就算打个平手,咱们不还有帮主嘛。” 江耀祖在家仆的安慰中露出阴森的笑容。 等青龙帮掀翻客栈,他一定要将张高烛扒皮抽筋,至于那个女人,等少帮主玩腻了,他再好好教训教训,让她明白如何做个听话的女人。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街道路面都在震颤。 周围店铺的掌柜伙计都躲在屋内,从窗户缝隙里偷看。 少帮主真的来了! 客栈要倒大霉了,他们说不定也要变成池鱼。 少帮主策马停在客栈外,高声喊道:“我乃青龙帮洪英杰,掌柜的何在?!” 江湖规矩,打架前先报家门。 堂内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全都看向陆见微,等她示下。 陆见微笑看张伯:“去练练手?” “遵令。”张伯欣然起身。 洪英杰等待数息,有些不耐烦,向身后手下伸出手掌。 一杆银色长枪落入掌心。 青龙帮少帮主擅使长枪,江州无人不知。 银亮长枪在手中转了一圈,他正欲提枪破门,院门从内开启。 人未近前,五级武师的威压已扑面而来。 江耀祖不会武,瞧不出张高烛等级,洪英杰乃四级武师,立刻察觉不妥。 “张高烛?”他满脸惊愕,“你竟然突破了!” 张高烛双手起势。 横波掌威力犹如其名,练至一定程度,掌风便如滔天巨浪,霸道强横,荡平一切障碍。 对上江耀祖,他只用了第一式,一成内力都不到。面对悍勇的洪英杰,张伯并未轻敌。 他使出八成内力,横波掌第三式以摧枯拉朽之势,怒啸而去。 洪英杰迅速击挡,却在狂风巨浪的冲击下,从马背跌落于地,发出沉重的闷响。 众人:“……” 就这? 第54章 ◎赚钱,马厩六子◎ 等级之间的鸿沟很难跨越。 内功修习越往后, 进阶的难度越大,光靠勤奋是很难跨过那道坎的。 张高烛停滞数十年,一朝得到新的掌法,才有了新的感悟, 得以晋升五级。 洪英杰到底是少帮主, 闯荡江湖十数载, 不会因为一招落败就放弃抵抗。 他就地起身, 长枪如一条银龙,灵活刺向张高烛胸口,张高烛侧身闪避, 脚步挪移, 飞跃客栈院墙, 落至客栈后头的河面。 河面停着一叶小舟, 舟上无人。 他立在船头,朗声道:“为免殃及无辜,你我在河面上打一场。” 洪英杰愣了愣,随后哈哈一笑:“来得好!” 河面可是他青龙帮的主场! 三楼栏杆处,陆见微等人凭栏俯瞰。 魏柳说:“青龙帮靠漕运起家,极擅长水上功夫, 洪英杰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不知击败过多少江湖客。” “我也听我爹说过,青龙帮的人在河面比在地面,战力能提高两成。”岳殊点头附和。 燕非藏:“枪法确实不错。” “张伯要跟人打架?”阿耐不知何时跑到楼上,探头往下,“我也来瞧瞧。” 薛关河:“你家公子不用照顾了?” “公子在看书呢, 嫌我打扰。” 说话间, 张高烛掌风掀起水花, 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水浪从天而降,兜头罩向洪英杰。 洪英杰提枪上刺,银亮的枪头噗呲一声击碎水浪,似银瓶乍破,碎珠落盘,阳光下跳跃细碎的金芒。 二人打得有来有往。 “他在收着打。”燕非藏指的是张伯。 陆见微笑道:“张伯练了横波掌后,一直没有对战的机会,洪英杰来得正是时候,河面拔高了他的战力,缩小四级和五级的差距,近战中长枪比赤手空拳更有优势,两人战力已经差得不远。” 张高烛再稍微收敛,便能打得酣畅淋漓。 洪英杰也越战越勇,枪如蛟龙出海,锋芒毕露,河面不断炸出新的水花,窄小的细舟在河面上晃来晃去,似乎下一瞬就要翻个底朝天。 周围百姓趴着院墙或栏杆,偷摸摸瞧得过瘾。 以往街上出现江湖客打架,他们都战战兢兢地躲在角落里,甚至是地窖内。 而今河面再翻天覆地,也无法波及他们。 原来江湖客打架这般精彩,他们以前错过许多! 四级到底比不上五级,单是内力就耗不过。洪英杰渐生颓势,凶悍的脸胀得通红,眼睛瞪大如铜铃,染着红血丝。 他已握不住枪了! 张高烛不再恋战,掌心聚起内力,河面浪花四溅,纷纷涌向小船那头的洪英杰。 洪英杰力有不逮,长枪脱落,没入涟漪泛泛的河面,很快消失不见。 他痛嚎一声,一个猛子扎下去,试图捡回心爱的长枪,可长枪乃精钢打造,下落速度极快,他水性再好也追不上,在憋死之前,心灰意冷地浮出水面。 “我的枪……我的枪……” 张高烛一把拎起他,轻功渡回河岸,将人扔到客栈院内,朗声道: “掌柜的,属下幸不辱命!” 院外江耀祖等人见状,吓得忙不迭四处逃窜。 薛关河眼疾手快,使出雁过无痕,眨眼间冲出客栈,将江耀祖捉了回来。 “你这身法很是精妙啊。”阿耐目露赞叹。 薛关河骄傲道:“是掌柜的教得好。” “又是掌法,又是刀法,还有轻功,”阿耐摇头叹息,“搞得我都想给陆掌柜当伙计了。” 薛关河:“你嘴毒,掌柜的不会要你的。” “你以为自己能好到哪儿去?”阿耐哼了一声,踢踢趴在地上的江耀祖,“逮他干嘛?” 薛关河转身:“掌柜的,怎么处置?” “先捆着,等家属来。”陆见微指了指洪英杰,“同他绑一起。” 都说打了小的,会来老的。 她就在这等青龙帮帮主,还有江家的人。 洪英杰失去了心爱的枪,便如失去了灵魂,被绳子绑住时都忘了挣扎,一直红着眼睛念叨。 “我的枪……我的枪……” 对门医馆,药童躲在门后,小声说:“张大侠竟然这般厉害,将少帮主都打败了。” “看来白鹤山庄被灭后,他有了一番奇遇。”馆主捋着胡须,眼睛滴溜溜地瞅向客栈。 院中有道身影一闪而逝,高挑颀长,裙摆的云纹飘逸洒脱。 “是得遇贵人啊。” 青龙帮少帮主、如归客栈少东家找茬落败,被人绑缚在八方客栈,消息如长了翅膀般飞往江州城各个角落。 帮主洪贺得知后大怒,提刀赶往八方客栈,恰好与寻来的江家人在院外会合。 “何人欺辱我儿!”洪贺声洪如钟,带着五级内力,似要将紧闭的院门冲垮。 院门纹丝不动。 防御道具坚若磐石,就是钱币哗啦啦地掉。 陆见微心疼极了,懒得跟他废话。 “燕非藏。” 燕非藏会意,同样提着刀,打开院门与之正面对上。 两人同样高大英武,但一人年轻俊朗,浅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细腻而有质感,另一人已然苍老,两鬓略显斑白,眼角细纹密布。 高下立见。 等级高的武者可驻容颜,可洪贺突破五级的时候年纪已经不轻,他如今五十多岁,自然容颜不再。 不过,寻常百姓这个年纪早已鹤骨鸡肤,老态龙钟,他却还称得上正当壮年。 两人一照面,洪贺便知不敌。 他收敛起息,鹰目盯着燕非藏,问:“在下青龙帮洪贺,阁下是何人?” “燕非藏。” 洪贺猛然一惊。 练刀的人对这个名字可一点也不陌生。 他愈加谨慎:“可是燕氏惊涛刀?” 燕非藏的刀法叫“惊涛”,刀名同样如此,这是他们家族的传统,用以区别身份和行走江湖。 作为燕家的天才,惊涛刀早就名扬武林。 燕非藏面无表情:“可要战?” 洪贺:“并非如此。” 他疯了才会自取其辱。 “燕前辈,敢问犬子是否在客栈内?”前辈不分年龄,谁等级高谁就是前辈。 “嗯。” “犬子年轻气盛,许是不小心冲撞了您,我代他向您赔个不是,不知您能否高抬贵手,原谅他的不懂事?” 江州第一大帮的帮主,如此低声下气求一个客栈的伙计,惊掉众人下巴。 “连帮主都怕,他到底是什么人啊?”药童攀着门板,震惊又后怕。 馆主也面露惊色,说道:“江湖第一刀客,六级高手,你说什么身份?” “六级……”药童嗫嚅道,“六级武师怎么会当客栈伙计?太不可思议了。” 馆主皱眉道:“我先前倒是看走眼了,以为张高烛托大,竟敢得罪青龙帮。” 药童:“照这么说,八方客栈岂不是成了江州城最强的势力?” “……” “我说得不对么?” “能让燕非藏甘心为仆,这个掌柜的确不容小觑,不过势力强弱也看人数。青龙帮帮主虽只有五级,其手下喽啰几千人,她再强能强得过几千人?” “她比第一刀客还厉害,也不是不可能。” “她还得罪了武林盟呢。” “也是哦。” 燕非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过身,面向厅堂大门。 洪贺循着他的目光看去。 厅堂门外,女子仪容秀美出尘,身旁张高烛、魏柳等人均以她为尊。 他竟看不出她的深浅! 江湖客之间一般能够互相感应内力等级,察觉不出唯有两个原因。 一是对方毫无内力,二是对方内力远超自己。 当然,能够隐藏内息的绝技被排除在外。 洪贺是个老江湖,不似年轻人莽撞,他见多识广,想得多。 燕非藏不傻,张高烛也不傻。 能让这两人甘心在客栈做伙计,这个女掌柜绝非等闲之辈。 “在下青龙帮洪贺,见过前辈。” 他以前能当孙子,现在依然能当。 陆见微很久没见过这么识时务的人了,颇感欣慰,不由露出和善的笑容,腔调婉转柔润。 “在下姓陆,是这儿的掌柜。洪帮主,久仰大名。” “陆掌柜见笑了。”洪贺松了口气,小心问,“犬子粗莽,恐冲撞了陆掌柜,洪某替他赔个不是。” 陆见微:“倒也算不上冲撞,只是与我店里的伙计切磋了几招,不慎弄丢了武器,正伤心流泪。” 众人:??? 壮汉流泪?他们属实想象不出来。 洪贺清楚儿子性子,那杆枪就是他的宝贝,平日里精心擦拭,妥帖保管,在外寻乐不便时,交给最信任的手下收着。 而今宝贝丢入河中,难以打捞,必定失魂落魄。 他讪讪笑道:“切磋时失了手,是他学艺不精。” “还是洪帮主通情达理。”陆见微笑道,“不过令郎不分青红皂白,便要破我院门,替他的兄弟找回场子,搞得我很没面子的。” 洪贺并不知具体发生何事,厉目瞪向洪英杰手下。 “回帮主,是、是江少东寻的少帮主,具体发生什么,小的也不清楚。” 洪贺还没说话,旁边的江家人便开口:“定是我儿冲撞了贵人,少帮主热心肠,想要帮自家兄弟说说情,洪帮主,千错万错,都是犬子的错,小人给您赔罪。” “你是何人?”薛关河昂着下巴问。 “小人是江耀祖的父亲,”那人谄笑作揖,“犬子无状,还望陆掌柜高抬贵手。” 薛关河狐疑:“你是江运昌?” “不是,小人名叫江运盛,江运昌是我兄长。这位少侠认得我兄长?” 薛关河冷哼一声:“怪不得。” 上梁不正下梁歪。 儿子嚣张跋扈,老子巧舌如簧。 洪贺不是傻子,以前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是因为江家父子的行为犯不到他身上。 而今眼瞅着江耀祖得罪高手,他不可能继续当没看见。 “陆掌柜,可否说明缘由,好叫不懂事的人知错能改,给您赔罪。” 陆见微笑道:“洪帮主,请进。” 洪贺依言入内。 院门在他身后关上,但无人触碰院门。 他背后陡然渗出冷汗,幸亏方才没有做出得罪之举。 洪英杰和江耀祖背靠背绑在一起,被丢在厅堂的角落,满身狼狈。 前者魂不守舍,后者瑟瑟发抖。 院外的交谈清楚传入屋内,江耀祖一开始还想着洪帮主能力压客栈,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待听到洪贺称呼燕非藏为前辈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完了,他真的要完了。 白鹤山庄和闲云山庄消失后,江耀祖攀上洪英杰,仗着青龙帮的势力,在江州城内为非作歹,从未尝过败绩,周围的谄媚和恭维让他越发猖狂傲慢。 他以为,八方客栈与他以前打倒的客栈没有太大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八方客栈的掌柜生得极好。 然而,这位如花似玉的掌柜,连洪贺都不敢得罪。 就算八方客栈放过他,洪帮主也不会放过他。 他尽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低头埋膝,等待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 陆见微吩咐:“阿岳,给洪帮主讲一讲缘由。” 岳殊便从牌匾之事说起,再到今日的大闹开业仪式,大闹失败后引来洪英杰,最后到洪贺。 他声音清脆,口齿伶俐,将事情因果说得一清二楚,洪贺脸皮再厚,也说不出江耀祖和洪英杰“年轻不懂事”的借口。 这哪里是不懂事? 这分明是故意找茬! 洪贺面色黧黑,狠狠瞪向洪英杰,怎奈少帮主正在祭奠逝去的宝贝,全然不顾老父亲的心情。 “陆掌柜,洪某教子无方,叫他如此愚蠢,听信小人挑唆,惊扰了您,洪某惭愧!” 陆见微无意与人结死仇。 她开店只为赚钱,只要没有真正违背她的原则,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开店嘛,和气生财。 “江州是个好地方,陆某只想安静地开间客栈,并无其余想法。少帮主和江少东在开业这天来闹,委实让我有些烦恼。洪帮主,若是你,你会如何?” 那肯定是砍了扔河里喂鱼! 洪贺心里这么想,嘴上不敢这么说,就这一个儿子,赌不起。 他斟酌几息,道:“陆掌柜,我让这不孝子给您磕几个头,赔个不是。您今日开业,这是大大的喜事,您若不嫌弃,洪某这就派人送些贺礼过来,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所谓的贺礼,其实就是赔礼。 “好说。”陆见微应下。 洪贺心中一定,亲自解了绳子,将洪英杰拖到陆见微面前,凶狠道: “逆子,还不快给陆掌柜磕头赔罪!” 洪英杰双目无神:“枪……我的枪……” 众人:“……” 洪贺一巴掌拍过去,打得洪英杰往前一趴,整了个五体投地。 “倒也不必行此大礼。”陆见微揶揄道,“看来洪公子是个爱枪之人,只可惜,方才切磋时不慎落入河中,是店中伙计出手重了些,洪帮主,莫要见怪。” 洪贺:“哪里哪里,陆掌柜言重了,是这混小子不分是非,丢了枪,也算给他个教训。” “洪公子枪法高超,丢了枪确实可惜。”陆见微不动声色地推销,“我认识一位铸造大师,所铸之枪绝不逊色于洪公子的宝贝。” “当真?!”丢魂的洪英杰一听这话,连忙从地上直起腰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陆见微,“真的不比我的宝贝差?” 陆见微笑道:“童叟无欺。” “我买!我要买!”洪英杰当即给她磕了几个响头,“陆掌柜,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鲁莽,我不该听信小人谗言,不该冲撞了您。” 陆见微:“价钱不便宜。” “陆掌柜,价钱不是问题。”洪贺财大气粗道,“这混小子的宝贝,也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 陆见微:“二十万两,定金五万两,五日后来取。” 二十万绝对算是一笔巨款,但青龙帮掌控漕运多年,家底极为殷实,二十万两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神兵本就可遇不可求,有的人拿再多的钱都买不到趁手的武器,二十万两,真的不算高。 洪家父子欣然应允。 洪英杰对新枪无比期待,魂魄全都归位,立刻爬起来,腆着脸笑道:“陆掌柜真是人美心善。” 人美心善的陆掌柜笑了笑。 “江家仗着你们的势,不知欺辱了多少江州百姓,你们当真不知?” 洪英杰极有当狗腿的潜质,啪一下扇自己一耳光,毫不知羞道:“陆掌柜,我本来不想管他的,可他非要说您生得特别特别美,都怪我色迷心窍,您要打要骂我都认了,就是别忘了我的枪。” “别装傻充愣,”陆见微笑意收敛,“洪帮主,我若只是个寻常的客栈掌柜,眼下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洪贺一脚踹倒洪英杰,“逆子,看你都做了什么混账事!” “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管江耀祖的事了!”洪英杰连忙求饶。 洪贺也道:“陆掌柜有所不知,我青龙帮往日只管水路,自两位庄主去世后,江州城内的百姓无人庇护,我便交给不孝子,他脑子笨,没什么经验,别人几句吹捧他就忘乎所以,我说了他多少次他就是不听。帮内事务繁多,我没有三头六臂,无法面面俱到,从而纵得他闯出祸端,洪某实在有愧于江州父老。” “虽罪魁祸首是江耀祖,令郎也有识人不清之过,江耀祖捅出的篓子,你们替他善后罢。该赔罪的赔罪,该补偿的补偿。” 洪贺擦擦冷汗:“一定一定。陆掌柜,时候不早,不如洪某先行回帮,亲自将贺礼和定金送来。” “请便。”陆见微吩咐,“张伯,送洪帮主和洪少帮主出去。” “是。” 父子二人抬脚就走。 “少帮主!少帮主!救救我啊!”江耀祖听得魂飞魄散,哭着求饶,“陆掌柜,是我猪油蒙了心,不该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次吧。” 陆见微没理他,问洪贺:“可否劳烦你手下兄弟,去一趟江宅,请江东家和其夫人过来一叙?” “陆掌柜不知道?”洪贺道,“江东家去年突发恶疾,一直缠绵病榻,江夫人多年来身体不好,也一病不起。他们恐怕来不了。” 陆见微挑眉:“碰巧,我这位妹妹略通医术,可以去瞧瞧。” 洪贺心中诧异,目光从阿迢脸上掠过。 这么年轻的小姑娘,能成吗? 据说江州城的大夫都看过了,没一个能治好。 “不知陆掌柜是要……”他想不通陆见微救治江运昌的原因。 陆见微:“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洪贺伸手,“姑娘,请。” 阿迢背上药包,随他们一同踏出厅堂。 路过前院时,洪贺余光捕捉到马厩六子,不由惊异问道:“张兄,敢问他们是……” 张伯轻描淡写:“武林盟找茬的,不用在意。” 洪贺:??? 是他认识的那个武林盟吗?! 他再无侥幸,压下心中震惊,举止间愈发谦逊有礼。 江耀祖预料到自己的下场,叫得凄厉绝望,声音穿透了院墙,半条街都能听到。 他的亲生父亲江运盛跪倒在门前,一遍又一遍地求饶。 没人同情他们,甚至在心里暗爽。 “馆主,”药童伸着脑袋看青龙帮离开,满脸欣羡道,“对门到底什么背景啊?连洪帮主都小心陪着。” 馆主懒洋洋地碾着药:“管她什么背景,远着点准没错。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去干活!” “反正没什么客……”药童眼睛一亮,“公子,要买药吗?” 一人踏入药馆,身量纤瘦单薄,面色略有些苍白,脚步虚浮,瞧着颇为文弱。 “这几日身体不舒服,也不敢胡乱吃药,有没有大夫?” 馆主捋须起身,至诊桌旁。 “坐下,我替你瞧瞧。” 青年依言,伸出手臂,任由馆主搭脉。 对门的热闹还没退散,他好奇望去,说:“这是怎么了?” 药童正缺人闲聊,滔滔不绝地跟他讲述。 “掌柜是位女子?”青年满脸惊讶,“她与众多男子同处一室,这、这太有辱斯文了!” “都是江湖客,没那么多讲究。”药童忍不住辩解,“她武功高,寻常男子哪能近她的身?” 青年依旧眉头紧锁。 “这位公子,你身体并无大碍。”馆主适时开口,“就是忧思过度,我给你配副安神静心的药,多出去走走,待心胸开阔,身体自然康健。” 青年眼底生怒:“你什么意思?说我小心眼?这病我不看了。” 不等主仆反应,他已大步离去。 药童与馆主对视一眼,皆作摊手无语之状。 这还不叫小心眼? 看病青年拐过街口,入了一条深巷,身影渐渐消失。不多时,一个形容狼狈的青年,架着奄奄一息的大汉,跌跌撞撞地出了巷口,直奔医馆。 “大夫!救命啊!” 药童连忙过去搀扶,心里却犯起嘀咕。 往日没人看病,怎么今日接连来了两拨? 第55章 ◎继续赚钱,首富坦白◎ 陆见微嫌吵, 令薛关河堵了江耀祖的嘴,院外求饶的江运盛同样没能逃过。 父子二人绑在一块,关到柴房里。 魏柳见事情了结,便带着几个弟子告辞。 闹腾的一天终于过去, 陆见微坐在柜台后安静品茶。 不多时, 洪家父子亲自前来, 拖了好几车箱子。 “陆掌柜, 开业大吉,这是洪某小小的心意,请您笑纳。” 他招呼手下将箱子搬入庭院, 一一打开箱盖。 箱子里摆满了奇珍异宝, 以华瓷美玉和古玩字画居多, 每箱都价值不菲。 小客略一估算, 说:“微微,你发了。” 陆见微心跳快了一拍,“多少?” “折合白银,五十万两。” “……” 陆见微呼吸微屏。 她经营客栈这么久,个人资产才十四万两,加上罗连环欠她的一万两, 总共才十五万两。 青龙帮轻轻松松就能拿出五十万两,没法比,实在没法比。 这还只是贺礼加赔礼。 洪贺瞪了一眼洪英杰,洪英杰露出一抹谄笑,掏出一枚印信。 “陆掌柜,拿着这个, 可以去城中的天启钱庄支取五万两。” 陆见微让张伯接下。 二人没有多待, 送了钱财后立刻离开客栈,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马厩。 陆见微吩咐:“关河,阿岳,将这些搬入我的房间,张伯,你拿着印信取五万两回来。” 三人纷纷领命。 “开张第一天,就做了笔这么大的生意,”温著之转着轮椅过来,笑道,“陆掌柜,恭喜。” 陆见微:“多谢。” “愿不愿与我做第二笔生意?”温著之直言,“金兄写信问我,陆掌柜是否真有白玉灵芝丹。” 陆见微自然是愿意做生意的。 钱赚得越多,她离回家就越近。 “我有。” “多少?” 陆见微笑道:“灵芝可是稀缺药材,你觉得我能有多少?” “我想买两颗,价钱不是问题。”温著之说。 “金破霄自己来问,你还要买了送给他爹?”陆见微奇道,“你是真嫌钱多?” “在南州,金家对我多有照拂,我只是略表谢意。”温著之神色平静,“况且,我活不了多久,留那么多钱财也无用。” 陆见微与他目光相接:“我听说,白玉灵芝丹一颗价值千金,物以稀为贵,千金只是打底,你愿意出多少钱?” 一千金就是一万两银。 温著之:“两颗,五万两。” “成交。”陆见微爽快道,“我去取来。” 她上了三楼,进入房间。 青龙帮的贺礼已经全部搬上来,她让小客扫描,全都放入个人背包。 小客说:“你不换成钱?” “有些东西平时还能用,也能送礼。”陆见微道,“而且我预感要在启朝生活很多年,这些瓷器玉器之类的,再过几十年会升值的吧?到时候是不是能换成更多的钱?” 小客:“……你就不怕通货膨胀,钱也不值钱了?” “不管怎么说,穿越道具的价格不会变吧?”陆见微顿了顿,“你别跟我说,道具会涨价。” 小客卡了一下,闷闷道:“特殊商品和道具不会涨价。” “那就好。” 她打开商城,找到白玉灵芝丹,一颗售价一千两,每年限购五颗。 “药方有吗?” 小客:“有,但以你现在的水平,做不出来。药材也稀缺。” 陆见微扒拉出药方,方子比丹药贵,售价二千两,她想了想,暂时搁置。 《春秋药经》里说不定会有药方,她没必要现在就花钱购买。 她买了两颗药,分别装入青瓷瓶中,放到桌子上,再翻开武器一栏。 商城里什么武器都有,五花八门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斟酌良久,从里头选出一杆银白色的长枪,比洪英杰的那杆更加英武霸气。 想必洪家父子会很满意。 陆见微拿着两瓶药下楼,温著之依旧坐在堂中等待,他侧对楼梯,听到动静,目光从窗棂转过来,细碎的金芒飞入眼中,密密的睫毛轻轻一眨,阳光在眼底荡漾开。 “小客,我突然想到一个赚钱的好办法。”陆见微脑子里瞬间划过一个不那么道德的馊主意。 “什么?” 陆见微:“温首富命不久矣,如果我跟他结婚,等他死了,我是不是就可以继承他的所有财产?说不定到时候我就能买得起穿越道具了。” “……” “你就说这个办法行不行得通?” 小客显然是被她雷得不轻,半晌才回复。 “你猜他为什么至今不结婚?” 一瓢冷水浇下,陆见微心中沮丧。 “是哦,就算他是个残废,凭他的财富和长相,不可能没人愿意跟他成亲。” 小客:“不提倡不劳而获。” “呵,”陆见微不满道,“强行绑定穿越,很符合普世价值观吗?” 她从没有哪一天不想回到现代。 这种想法日渐强烈,所以她才在看到温著之时,突然产生了方才那种不厚道不成熟的想法。 盼着别人死再继承遗产什么的,搁以前她想都不会想。 温著之等了几息,见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疑惑道:“陆掌柜后悔了?” “不是,”陆见微回神,心里隐约有些歉意,笑容比往常多了几分真切,“只是想到一些事情。” 温著之察觉到她笑容与往常不同。 “高兴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 “许是我看错了。” 陆见微:“……” 眼睛这么毒,怪不得是首富。 “你的药。”她将瓷瓶递过去,返回时,不小心碰到横在他腿上的玉箫,蓦地愣住。 她的目光从玉箫挪到他脸上。 “怎么?”温著之不明所以。 陆见微望着他:“我不该多管闲事,但你住在客栈,也算半个自己人。” “陆掌柜但说无妨。” “你身体本就不好,体质寒凉,却整日拿着寒玉制成的东西,不怕凉上加凉?” 陆见微方才稍稍擦过玉箫,都觉得寒意透骨。 温著之微怔。 他仰着头,清晰捕捉到她眼中的诧异和关切,指尖隐隐握紧寒玉萧。 “陆掌柜不喜欢粉瓷?” 陆见微:? 话题跳跃未免太快了吧。 她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既然别人不想说,她就不再问。 “喜欢啊。” “当日为何拒绝?” “无功不受禄,那么贵重的瓷器,我要了不安心。” 温著之沉默几息,忽然郑重开口:“抱歉。” “你跟我道什么歉?”陆见微皱眉,“你不会是想赖账吧?” 温著之被她逗笑。 “我若赖账,想必很快就能成为马厩第七子。跟你道歉,是因为我之前利用了你。” 陆见微挑眉:“你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做生意就是互相利用,只要钱到位,一切好说。” “东流双侠取得白玉灵芝丹,我知晓后,从南州赶往东流城,又得知‘千面神偷’计划偷取丹药。” 陆见微神色微凝:“你既如此清楚,在双溪城又为何买我消息?” “我只知这么多,云来客栈和周家的事我不清楚。但我想,神偷没有成功盗取丹药,一定还会寻找机会,周家寿宴来往人多,总归会有疏漏。凭他的能力,盗取不是难事。” “这与粉瓷有什么关系?”陆见微脑子里乍然闪过一道灵光,“你想引诱神偷现身?” 温著之微讶,旋即笑道:“陆掌柜洞察力惊人。” “神偷是因为看不惯东流双侠残害他人,才会去盗取丹药,你想用粉瓷诱他现身,是因为粉瓷也沾了血?” “是。” 陆见微目光微冷:“既然沾了血,你是如何得到的?” “粉瓷不多见,烧制成功的几率极低,一旦烧出,价值连城。茶具现世之后,有人想独占功劳和财富,杀害窑工一家十数口人。” “你杀了凶手,得了瓷器。”陆见微猜测,“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谁手里有瓷器,谁就有可能是凶手,你想利用信息差诱捕神偷。” 温著之:“你为何不猜是我杀了窑工?” “江南首富的眼界,不会如此之低。”陆见微说,“你的计划失败了,现在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有。”温著之惭愧道,“你拒收之后,我让阿耐借出府采买之机,传出粉瓷在我手中的消息。” 陆见微不解:“为什么?只是为了白玉灵芝丹?” “不是。”温著之道,“我想请神偷帮一个忙,但神偷来无影去无踪,我只能用这个办法。” 陆见微了然:“所以神偷很有可能跟着你来到江州,你花费二十万住在客栈,是想借我之手压制他?” “是。” “据说你自己的府邸到处都是奇门阵法,还捉不到一个神偷?” 温著之双目含笑:“他若真的这么容易捉住,便不是神偷了。” “温公子,这些话你本可以不说的。”陆见微好奇道,“是因为什么,让你突然坦白?” “陆掌柜待我真诚,我心中有愧,不想再骗你。” 陆见微不由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无需说这些话来哄我。每个人都有秘密,难道除了这件事,你没有其他事情瞒着我?” 温著之笑而不语。 两人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真要论秘密,陆见微的更多,她也没资格要求别人对她坦坦荡荡。 “药钱。”她伸出手掌。 温著之失笑,从袖中掏出印信,放到她掌心。 “江州和南州任何一家钱庄,都可以取到银子。” 陆见微却反手塞了回去,“说实话,我更喜欢直白的现钱,去钱庄取钱浪费我的时间。” “知道了。”温著之收回印信,“我稍后让阿耐去取。” 恰逢张伯从钱庄回来,取出五万两银票,交给陆见微。 一千两的面额,足足五十张,铺满了整个钱匣。 她心满意足地捧过匣子,笑弯了眼。 温著之见她这副模样,不由问:“陆掌柜很缺钱?” “缺啊。”陆见微狠狠点头。 “你师门宝物众多,为何缺钱?”温著之问的,也是张伯想问的。 从认识陆掌柜开始,她就没有不爱钱的时候。 明明她能轻易拿出可以掀动江湖的至宝,却对黄白之物如此执着。 陆见微随口瞎编:“这是师门对我的历练,我必须要挣到足够的钱,才能回到师门。” “原来如此。”温著之笑道,“不知陆掌柜需要多少钱,温某别的不多,钱财方面或可助你一二。” 陆见微想到穿越道具的价格,叹了口气。 “万万两白银。”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一亿啊!那可是一亿! 她觉得系统是存心不想让她回去。 张伯倒吸一口凉气:“这得挖多少矿山。” “矿山一般是由官府管控,”温著之说,“也有实力雄厚的宗派私自占据矿藏。只凭做生意,恐怕难以赚到万万两。” 陆见微:“所以,你帮不了我。” 临近黄昏,阿迢返回客栈,掏出二百两银子,交给陆见微。 “债还清了。” “江家的诊金?”陆见微很干脆,拿出欠条,当着她的面撕毁。 “嗯。” 薛关河凑过来:“阿迢,江东家到底生的什么病?你把他治好了?” “慢性毒药,治好了。” “毒?”岳殊惊道,“有人给他下毒?” 阿迢点头:“他们说,明天会上门感谢。” 陆见微观察她的神情,问:“你想认亲吗?” “不知道。” “他们没认出你?”岳殊见不得骨肉分离的事,红着眼眶道,“有爹娘疼着挺好的。” 阿迢沉默不语。 陆见微又问:“你愿意让他们知道真相吗?” “嗯。” “你先回房休息,”陆见微摸摸她的脑袋,“明天的事情交给我们,不要多想。” 阿迢攥着药包走了几步,忽地回头问道:“我钱还清了,你会赶我走吗?” 陆见微被问住了。 小姑娘的神情格外认真,她不得不严肃对待。 “你不想回江家?不想继承江家的财富?” 阿迢摇摇头:“我想学医术和毒术,你很厉害,我要跟着你。” 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如此直白,很少绕弯子。 陆见微就喜欢跟这样的人说话,笑意温柔道:“你若不放心,咱们可以签订契约,你做我客栈的伙计,包吃住,但没工钱的那种,如何?” “你之前不还说不想招她?”小客掏出黑历史,“说什么聪明人不好掌控。” 陆见微总有道理:“之前不熟,现在熟悉了。她不仅聪明,还很通透,我喜欢。” “好。”阿迢毫不犹豫答应了。 “没有工钱?”旁观的阿耐震惊,看向薛关河,“你们不会都没有工钱吧?” 薛关河:“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掌柜的是我师父,我还要孝敬她呢。” “当初是掌柜的收留我,我立过誓,要给客栈当一辈子伙计。”岳殊坚定道。 张伯笑呵呵说:“我不需要钱。” 燕非藏在后院练刀,没参与闲聊。 若是在,肯定也一脸不屑。 阿耐竖起拇指:“服了。” “难道温公子给你发月钱?”岳殊好奇问,“一个月多少钱啊?” 阿耐急道:“我们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薛关河不悦,“你咋还歧视上了?” “不是……” “阿耐是我的家人,”温著之笑着解围,“家中财物他都可以取用。” 岳殊人小嘴快:“要是温公子以后娶了妻,怎么办?” 众人:“……” 好问题,他们也想知道。 温著之也被问住了。 “什么怎么办?”阿耐不明白,“公子娶妻,我就不能照顾公子了吗?” 薛关河揶揄:“我爹娘成亲后,是我娘掌家,家里钱财都归我娘管,要是未来的温夫人不喜你取用财物,你怎么办?” “我又不贪钱,我都是为了照顾公子。”阿耐连忙自证,“公子,日后你若娶妻,我连你和夫人一块照顾!” 众人便都忍俊不禁。 温著之失笑:“嗯,我知道了。” 翌日,青龙帮“踢馆”落败的消息迅速传遍江州城,八方客栈一跃成为百姓新的谈资。 神秘的客栈,高深的掌柜,名扬江湖的第一刀客,还有前白鹤山庄少庄主及总管,都让人心生好奇。 不少人都跑来瞧个新鲜,但不敢靠近,只在远处转悠。 也因此,江东家携夫人出现时,议论声愈加火热。 医馆里的药童又开始扒着门看。 “有什么好瞧的,”馆主催促他,“昨天收治的病人该喂药了,快去。” 药童撅起嘴:“在你起床前,我就喂过了。对了,那位公子说,他想住在这亲自照顾他兄长。” “知道了,又不是没有过,让他记得交钱。”馆主摆摆手,又捋着胡子偷笑,“他那兄长受的伤可不轻,得住十天半个月哪。” 药童:“馆主!是江东家!他来客栈了!” “你说什么?”馆主惊愕伸头,“还真是他!他的病不是治不好吗?怎么突然好了?江夫人气色也不错,真是奇了怪了。” “江东家的病,全城的大夫都去看过,馆主你也出过诊,不是说没救了吗?”药童满脸狐疑。 “看我干什么?都治不好,又不是我医术不精。”馆主忽然想起来,“昨日洪帮主离开时,客栈有位姑娘跟着一起,对不对?” 药童嘀咕:“说不看你还看得这么仔细。” “到底是怎么回事?”馆主好奇得抓心挠肝,“江东家的病明明治不好,怎么突然好了?” “你们在说什么?”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吓了两人一大跳。 药童拍拍胸口:“公子,你走路没声音的啊。” “你们在偷窥客栈?”青年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他们。 “不是偷窥,是光明正大地看。”药童解释道,“听你口音,就是江州人吧,那应该知道如归客栈的江东家。” “知道。怎么了?” “他前段日子突生重病,全城大夫都说命不久矣,可是我们刚才看到他和他夫人一起进了客栈!” “那就是又治好了呗。” “可全城的大夫都治不好啊。” “天下又不是只有江州有大夫。” 馆主摇摇头:“我不敢称自己医术有多高明,但江州城里高明的大夫还是有不少的,什么病症没见过?治不好是一回事,不知病因是另一回事。” 青年后退一步:“你别告诉我,你们连病因都瞧不出。” “江东家的病太奇怪了。”馆主没有注意他的神情,继续道,“我现在才想起来,不是我们医术平庸,而是江东家得的根本不是病。” 药童:“那是什么?” “是混迹江湖的大夫,才能有机会接触到的奇毒。”馆主不忘给自己找补,“咱们哪能跟见多识广的江湖客比?” 药童震惊:“难道是那个姑娘……可她才多大?” “什么意思?”青年骤然发问,“你们方才是说,你们的医术连一个小姑娘都比不过?” 馆主反应过来,慌了。 “哎呀,术业有专攻,江湖客的那些事我们怎么能搞明白呢?你兄长的伤我们还是能治的,你别担心。” 青年满脸不信:“不行,我不在你家治了,你们既然说对面一个姑娘医术都比你们高,那我就去找她!” 他说完跑进内堂,扶起昏迷的兄长,不顾两人的阻拦,坚定迈向对门客栈。 馆主:“……” 药童:“……” 二人对视一眼,怎么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呢? 客栈内,陆见微端坐堂下,审视眼前的夫妻。 两人相貌周正,面无奸相,江运昌方额阔面,江夫人眉清目秀,却都与阿迢长得不像。 怪不得没认出来。 “在下江运昌,见过陆掌柜,这是拙荆。”江运昌作揖道,“今日上门叨扰,是为感谢昨日那位姑娘的救命之恩。” 他往后瞧一眼,示意家丁奉上谢礼。 谢礼是个木匣,不知装着什么。 “昨日已给了诊金,江东家客气了。” “救命之恩,那点诊金算什么?”江运昌看向阿迢,惭愧道,“昨日拖着病体,姑娘又走得匆忙,还没仔细请教姑娘贵姓。” 阿迢:“江。” “哪个江?” “和你一样。” 江运昌笑道:“那倒是巧了,看来江大夫与我江家有缘。” 他说完这句,不知怎的,心里面忽然生出一种微妙,有些失落,又像是尝了点青皮的橘子,酸酸涩涩的。 江夫人一直盯着阿迢,忽道:“恕我唐突,姑娘叫什么名?” “夫人。”江运昌出声提醒。 江夫人收回目光,垂眸道:“是我冒昧了,抱歉。” “陆掌柜,今日前来,还有一件事,恳请您行个方便。”江运昌似有些难以启齿,却不得不说,“昨日家中人鲁莽,不慎冲撞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 陆见微笑眯眯道:“可以啊,不知江东家打算出多少赎金。” “陆掌柜定个数,江某自当尽力。” 陆见微挑眉,吩咐张伯:“把他们带上来。” “是。” 张伯将两人从柴房拖出来,扔到地上,扯掉嘴里的布。 两人见到江运昌,立刻哭嚎求救。 江运昌摇首长叹,朝陆见微作揖道:“陆掌柜,您说个数吧。” “不急。” 陆见微取出两颗药丸,示意薛关河给他们喂下。 “你们先听完,再决定不迟。” 第56章 ◎真相大白,神偷现身◎ 在东流城外, 审问灰衣杀手的正是这种药丸。 只可惜,杀手体内有蛊虫,药丸并未真正发挥效用,眼下正好用这两人试试药性。 江运昌懵了, 这是在干什么? 江夫人却眼睛一亮, 似乎想到什么, 但不敢确信, 只隐约透着几分期待。 药丸被塞入两人口中,很快见效。 张伯问:“江耀祖,城中木匠铺不与我们做生意, 是不是你下的令?” “是。”江耀祖吃了药, 失去理智, 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 根本说不了谎。 “你昨日为何扰乱客栈开业?” “你们招呼不打一声,就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开客栈,谁给你们的胆子?谁不知道江州城所有的客栈都得有我江家的一份?” “胡说八道!”江运昌脸色胀红,“简直是胡说八道!我江家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缺德事?!” 江夫人拍拍他的背,另一只手攥紧了巾帕,眼中似有几分快意。 “陆掌柜, 江某万万不会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请您明鉴!” 陆见微支颐,神色淡淡。 “丧尽天良?江东家,继续往下听。” 张伯厉色审问:“江耀祖,你大闹客栈不成,是否又去哄骗洪英杰, 借他的势打压客栈?” “没错, 你们不听话, 我非要把你们打听话,还有那个美人掌柜,嘿嘿……” 张伯扇了他一巴掌,打断他即将出口的污言秽语。 “这、这……”江运昌已经没脸见人,“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哪!” 他以为审问到此结束,便道:“陆掌柜,是我没教好,把他养成了这般恶劣的性子,都是我的错,我给您磕头赔罪。” 陆见微皱眉。 “江东家,你糊涂啊。”张伯一把托住他,实在不能理解,“你缘何对这样一个白眼狼真心相待?” 江运昌疑惑:“张大侠,什么意思?” 张伯没回他,高声喝问:“江耀祖,你做出这些龌龊事,就不怕江东家斥责于你?” “东家?什么东家?”江耀祖露出放肆的笑,“东家不就是我吗?等那老不死的死了,整个江家都是我的!他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骂我?我叫了他这么多年爹,等他死后给他摔盆,足够对得起他了!” 众人齐齐瞅向江运昌。 “你……你……”江运昌捂着胸口,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张伯心道:先别晕,这才哪到哪。 “江耀祖,江东家只是病了,不一定会死。” “他肯定会死!我亲自下的毒,下在他的茶罐里,他最喜欢的那罐,天天都要喝,我每天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久,他终于倒下了,哈哈哈哈哈,他快要死了,江家的财产就都是我的了!” “毒是从哪弄来的?” “呵呵,是从一个游医手里买的,他告诉我,这种毒会让人慢慢地、慢慢地病弱而死,别人根本查不出来。” 江运昌整个人都在颤抖,已经说不出话,两只眼睛瞪得犹如铜铃,红得凄厉。 “畜生!你简直就是畜生!”江夫人听到现在,早已按捺不住,破口大骂。 “是你们先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江耀祖恨恨地瞪向他们。 江运昌喘着粗气:“我们不仁?我们将你养到这么大,手把手教你做生意,你竟还说我们不仁?你、你、你……” 他翻着白眼就要晕倒。 阿迢上前,银针刺入穴道,他便又清醒过来,在江夫人的搀扶下,老泪纵横。 “作孽,作孽啊!” 江耀祖似是说到兴头上,已经停不下来。 “当年是你们非要过继,让我喊你们爹娘,可你们根本就没想真心待我!” 江夫人冷冷道:“天冷了我给你加衣,你喜欢吃的我都会让厨房给你做,你想接手家里生意,我们什么时候拒绝过?更何况,当年根本就不是我们非要过继你,是你爹娘和宗族逼的!你要恨,就恨你贪婪的爹娘!” “胡说!你胡说!”江耀祖不信,“我爹娘说是你们非要我当儿子,非要拆散我们家,我恨死你们了!如果你们把我当亲儿子也就算了,可是你们呢?” 江夫人平静到近乎冷酷。 “我们如何?” “你们居然要给一个死丫头分一半财产!我可是你们的儿子,家产不应该全是我的吗?你们这么做,就是没把我当亲儿子待!” “啪!” 江夫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我当初就不该同意,我应该坚决一点的。”她泪如雨下,凄厉嚎问,“江运盛,江耀祖,我再问一遍,你们到底知不知道阿迢在哪?她到底在哪!” 江耀祖哈哈大笑:“她早死了!早死了!” “是你们干的对不对?”江夫人死死揪住他的衣领,“是不是你们干的!” “我不知道,”江耀祖说,“我还小,是我爹做的。” 江运盛吃了药,脑子同样不清楚,方才一直都是儿子说,没有他表现的机会。 这下终于轮到他了。 “没错,是我干的。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分江家的财产?” “二弟,你在说什么啊?”江运昌身子晃了晃,眼里空茫茫一片,脸上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江运盛露出不满的表情。 “大哥,我没办法啊。耀祖哭着跑回来告诉我,你们没把他当亲儿子看,要给那个死丫头分一半财产当嫁妆。我心疼啊。丫头是外人,儿子才是自家人不是?” “你干了什么?”江运昌胸腔闷痛,只能发出气音,血缘亲人的残忍狠辣近乎将他击垮。 他真心对待的兄弟,往他心口狠狠插了一刀,血淋淋的。 “要是亲儿子,你哪舍得分出一半呢?”江运盛得意笑道,“所以啊,我就让人偷偷迷晕了死丫头,把她扔到南州,扔得远远的,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 陆见微插了一句:“既如此,为何不杀了她,一了百了?” 江运盛蹙眉摆手:“杀人那不是造孽吗?我可不干这肮脏事儿!” 众人:“……” 你把一个小姑娘扔到南州乱葬岗,就不叫造孽了吗? 简直是禽兽不如! “江运盛!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江夫人疯了似的拔下头上的簪子,直直刺向他脖颈。 一只细瘦的手握住她手腕。 “放开我!我一定要杀了这个畜生!” 阿迢平静地望着她,说:“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江夫人愣住,目光挪到她脸上,泪水忽地簌簌往下落,反手抓住她的手臂,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江大夫,你叫什么名字?” 她攥得很紧,像是攀附着最后一根浮木。 阿迢手臂发疼,却没有抽回来。 “我叫江水迢,小名阿迢。” 轰—— 仿若一声惊雷,在江夫人和江运昌脑中炸裂。 两人仿佛被这个世界排斥在外,听不到声音,看不清人脸,眼前模糊一片,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水中泡影,一戳就散了。 他们不敢置信,直接懵在原地。 她说她叫什么?阿迢?是他们的阿迢吗? 那个梳着总角、雪白可爱、聪慧异常的阿迢吗? 江水迢这个名字是江运昌起的。 他和夫人乘船从外地返回江州,夫人晕吐不止,他吓坏了,幸好船上有位大夫,替他夫人诊了脉,说是喜脉,吐不是因为晕船,而是因为怀孕。 他高兴极了,望着迢迢江面,便说:“以后是咱们的孩子就叫‘江水迢’,男孩女孩都能用。” 数月之后,江夫人艰难生下一女,小名“阿迢”。 往昔的情景如昨日重现,江夫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甚至攥得越来越紧。 阿迢眉头皱了一下。 江夫人像是被烫到,连忙放开她,小声急切问:“疼不疼?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说话时,泪珠不断滚落。 众人瞧着心酸。 岳殊想到自己爹娘,失去亲人的痛楚再次涌上心头,眼眶渐渐湿润。 他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的脆弱,遂偏过头去。 余光扫到陆见微时,竟发现她眼角似有泪光浮动,再看过去时,又消失不见。 是错觉吗? 肯定是错觉! 阿迢摇摇头:“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你还那么小,那么小……”江夫人终是没忍住,死死抱住她,哭得肝肠寸断。 阿迢身体僵住,下意识要避开她,却在碰到江夫人的肩膀时顿住,到底没能推开,笨拙地拍了两下。 这个举动让江夫人哭得更惨了。 江运昌呆若木鸡,眼眶浮出泪水,蜿蜒而下,滴落在地。 他很想上前抱抱妻女,可他不敢。 双脚像生了根似的,与地面黏在一起。 江运盛和江耀祖父子的药效还没过,脑子紊乱,见到此种情景,不由哈哈讥讽。 “这些年不知多少人冒充死丫头,你们就这么信了?” “我信!”江夫人陡然抬头,急切告诉阿迢,“我昨天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恨不得把我的东西都给你,我整夜睡不着,一直在想着你,你就是我的阿迢!” “我看你是疯了吧!”江运盛说,“大哥,你管管她,都疯成什么样了。” “你闭嘴!”江运昌骤然怒喝,一耳光甩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额上青筋爆出。 江运盛受不住力,砰地歪倒在地,嘴角裂开,血丝缓缓流出。 “你敢打我爹!”江耀祖气得起身,满脸戾气地冲过来,拳头直逼面门。 江运昌抬脚就踹:“畜生!” 他大病初愈,没多少气力,力道反作用下,差点把自己踹倒,好在张伯及时扶住。 他缓了口气,说:“蕙娘,阿迢有个胎记。” 云蕙一愣,“对,胎记,胎记在这……” 她掀开阿迢左臂的袖子,捋至臂弯处,一块褐色的胎记映入眼帘。 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江耀祖和江运盛没关心过一个小丫头,也不知道她还有个胎记,毕竟她是个姑娘,平日住在后院,见人时也不会露出胳臂。 两人心中一个咯噔,怪不得之前冒充的姑娘,夫妻俩都毫不犹豫打发了。 云蕙又哭又笑:“其实不用看胎记的,阿迢有几分像她外祖母,我昨天见了就觉得亲切,可是我当时在床上晕晕乎乎,怕又是做梦,没敢认。” 江运昌恍然,怪不得蕙娘见到阿迢就要问她名字。 岳母去世早,他没见过,想不到这上头。 如今已确认无疑,治好他病的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他的阿迢没有死,她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身边有这么多厉害的江湖客。 云蕙想了十年,盼了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天,她摸着阿迢细瘦的手臂,悲喜交加,本就虚弱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阿迢稳稳扶住。 “带她回你房间。”陆见微说。 阿迢轻松抱起云蕙,转身回到房间,看也没看江运昌。 “蕙娘……阿迢……” “江东家不必担忧,阿迢医术不错,会照顾好夫人。”陆见微看向江运盛父子俩,不带任何情绪,“你不妨想清楚,该如何处置他们。” 江运昌脱口而出:“他们心狠手辣,丢弃阿迢,让她受了这么多年苦,我要报官,让他们尝尝受苦受难的滋味!” 两人都是寻常百姓,不适用江湖规矩,报官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陆见微挑眉:“方才说的赎人,江东家是否还有兴趣?” 此话问得扎心,江运昌面色一僵。 想到自己方才还为他们求情,甚至打算花重金赎出他们,心里面就止不住地作呕。 “陆掌柜,今日之事多亏有您出手,让我认识到这两人的狼心狗肺,您在他们身上用的药不是凡品,江某不敢叫您破费。待我处置了他们,必定登门道谢。” 陆见微笑道:“好说。” “陆掌柜,蕙娘她们……” “待你处理好家务事,再议此事不迟。” 江运昌深深一拜,哽咽道:“有劳陆掌柜。” 他遥遥望着紧闭的房门,却不敢踏出一步。 若非他当年软弱无能,叫宗族压制,被亲弟弟的漂亮话蒙蔽了双眼,他的女儿就不会受此苦难,他的妻子也不会对他心生怨恨。 都是他的错。 “张伯,送客。” 江运昌抹了眼泪,叫来家仆押走禽兽父子,张伯将他们送至院外。 院门一开,门外站着两人。 年轻人架扶着大汉,面带讨喜的笑。 “你是何人?”张伯心中一惊,他竟没能察觉到此人气息。 大汉似乎奄奄一息,呼吸几不可闻。 青年小心问道:“我听说贵店有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治好了江东家的病,我这兄长的伤一直治不好,就想来试试。” 张伯心中存疑,但开门做生意哪有将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店里有掌柜和燕大侠在,就算此人不对劲,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掌柜的开店也是为了锻炼医术,这人来得倒也及时。 “进来吧。” 青年架着大汉踏入客栈,面上满是好奇,左右张望,目光掠过通铺房间,再投向马厩。 “他们是?” 张伯淡淡道:“犯了错的人。” “……” 青年似是被吓到,再也不敢张望,低着脑袋随他进了厅堂。 一楼共六间伙计房,燕非藏、薛关河、张伯、岳殊和阿迢各占据一间,还剩一间。 正好可做临时诊室。 “放这儿。” 青年依言放下大汉,在狭窄的房间内转身,削瘦的身形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大夫在哪?” 张伯回来时没看到陆见微,估摸着她已经上了楼,遂去楼上寻她。 三楼房间,陆见微一下趴到床上,脑袋抵住枕头,卷起被子蒙住自己的脸,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小客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陆见微闷声道:“没事,就是想我爸妈了。” “……哦。”系统无法感同身受,小心地安慰,“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难过。” “有感而发,缓一会儿就行。” “店里来客人了,是求医的。”小客转移她的注意力。 陆见微懒洋洋道:“死不了。” “不想赚钱了?” 陆见微数着账户的余额,说:“我现在还算有钱,少这一个不少。” “在一亿面前不够看。” “我就不能有休息的时间吗?” “每一个都比你忙。” 陆见微掀开被子,“谁说的,我看温首富就闲得很,你说他天天无所事事,钱都是怎么赚的?” “是啊,腿脚不便都能赚大钱,你却想着咸鱼。” “我又不想当卷王。” 陆见微听到楼下的谈话,也听到张伯上楼的脚步,叹了口气,慢吞吞坐起来。 “小客,你就没发现客人不对劲吗?” 小客调侃:“发现了,不说是给你表现的机会。” “……” 门外响起声音:“掌柜的,有人求医。” 陆见微抛掉脑子里的多愁善感,想想金山银山,想想商城里的穿越道具,整理完情绪,打开门。 她从廊道走到楼梯,再沿着楼梯前往厅堂。 每走一步,过去的记忆就被封锁一部分,直到青年讨喜的脸映入眼帘。 她露出温柔和善的笑。 “你是大夫?”青年瞅了眼她,疑惑道,“不是说大夫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吗?” 陆见微问:“里面的是你什么人?” “我大哥。”青年不耐烦,“你能不能治啊?” 陆见微慢条斯理道:“他受的是只是些拳脚伤,外头随便哪一家医馆都能医治,你为何非要到这儿来?” “胡说,我在对门治了一夜他都没醒,哪里好治了?” 陆见微:对门风评被害。 她说:“我可以治,但我出手,诊金一万两起步,你还要坚持吗?” 青年愣住,不敢置信问:“你是大夫吗?你怎会如此没有医德?你凭什么歧视穷人?” “我不歧视穷人,我歧视的是——”陆见微吊了一下胃口,“心怀鬼胎的人。” 七级攻击道具骤然启动,无形的内劲巨浪般压迫青年的后背,他下意识调动内力抵抗,却难以逃脱道具的压制。 张伯察觉他的内息,一脚踩在他的背上,厉声喝问:“你是谁?要干什么?!” 青年:“……” “说话!” “你……松……开……”青年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说……不……了……” “松开他吧。”陆见微悠哉坐到椅子上,单手支着扶手,慵懒斜倚,似笑非笑地审视他。 张伯挪开右脚。 “掌柜的,是我未曾查明,就放这等小人进来。” “谁是小人啦?”青年趴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唤,“我真是来求医的,我没坏心思,陆掌柜,你也太狠心了。” 张伯冷声问:“没坏心思为何伪装成寻常人?” “我就是怕你们觉得我来找茬啊。”青年痛嘶着从地上爬起来,“陆掌柜,求您救救我大哥。” 陆见微冷酷道:“一万两。” “我哪有这么多钱?”青年哭嚎,“陆掌柜,求您发发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陆见微挑眉:“你真这么觉得?” “真的!” “你真信我医术?” “信!” “很好。”陆见微正色道,“你那大哥虽然难治,但也并非没有法子,只是需要一个药引。” “什么药引?” “你的心头血。” “……” 陆见微嘲弄:“你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相信我的医术,我相信你的真心,我可以不要钱,你可以不要命吗?” “……” 张伯在心里鼓掌喝彩。 论怼人,掌柜的就没输过。 青年呆呆望着她,一时无言以对。 陆见微悠悠道:“‘千面神偷’这就吓破胆了?看来江湖传言也不可尽信。” “你说什么?”青年微微睁大眼睛,“什么神偷?你说我?哈哈哈,陆掌柜太抬举我了。” “是吗?”陆见微吐出无情的字眼,“张伯,把他关去马厩……” 青年瞬间逃出厅堂,身影快如闪电,不过半息就已冲向院门。 道具再次强横压下。 他被迫趴到地上,离院门只剩寸许。 张伯从陆见微手里接过“寻常客”,塞入青年嘴里,用绳子捆了,死猪一样拖入马厩。 为保证客栈干净,马厩每日都会打扫,青年来得正是时候,马厩一早刚清理过,没有马粪之类的腌臜秽物。 马厩六子早已适应环境,目睹青年被压的全过程,不由惺惺相惜,热情欢迎他的加入。 “来新人了。” “你真是‘千面神偷’?” “不是说‘千面神偷’来无影去无踪,从没被人抓住吗?他这样的,像是吗?” “陆见微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青年靠着墙,马尾巴在眼前甩来甩去,一股子冲鼻的味道将他包裹。 他傻傻瞪着棚顶。 这到底是为什么? 厅堂内,张伯也在思考为什么。 “掌柜的,他真是‘千面神偷’?” “是不是,还得问温公子。”陆见微目光落向门外。 阿耐适时推着轮椅过来。 “陆掌柜莫要取笑我了。”温著之笑着说道,“若非陆掌柜机敏,我也不知新来的客人隐藏了内息。” 陆见微:“神偷擅长易容,又可收敛内息,你当初又是如何获悉他要偷取白玉灵芝丹的消息?” “偶然得知。” “哦。” 二人目光相接,足足几息,分明一话未言,却叫张伯和阿耐浑身不自在。 胸闷,气短,背后直冒冷汗。 似乎周围的空气在无形厮杀,看不见的力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温著之率先移开目光。 “我以为你会抓个现行。” 一句话戳破胶着的氛围,无形的厮杀立即止住,厅堂恢复原先的平和。 陆见微面无表情:“碰巧心情不好。” 神偷第一次假扮病弱青年,出现在对门医馆,她就已经有所察觉。无名功法能感应出他的内息,对方偏又装出脚步虚浮的模样,与云来客栈的伙计玩的是一样的把戏。 她本没有在意,但温著之的坦白叫她多关注了几分。 神偷假扮一次打听消息后,又拖着一个大汉上演第二次戏码,她都看在眼里。 她本来没想过这么快戳穿神偷,还打算逗他几天再抓个现行,叫他无从分辨。 可不知为何,心情突然有些郁闷烦躁,懒得再跟他周旋,直接将人拿下,打发他去了马厩。 温著之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表达不悦的情绪。 神秘莫测的陆掌柜,竟也有凡人的苦恼。 他斟酌开口:“江州风景秀美,你若心情烦闷,可以出城踏青,放松心神。” 陆见微:“不想动。” “我带了一些有趣的物件,送予陆掌柜把玩。” “没兴趣。” “阿耐已经取回了钱,现在就能给你。” “哦。” 温著之沉默几息,问:“你是不是,想念师门了?” “不是。”陆见微心中更生烦躁,“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 她的声音戛然而至,整个人僵坐在椅子上。 温著之三人都望着她,诧异她的停顿。 没人说话。 也没人离开。 陆见微咬紧后槽牙,双手紧握成拳。 “小客——” “怎么了,微微?” “你之前说我的身体还没适应启朝,所以生理期一直没来,现在它终于来了,可是来之前,就不能有个提醒吗!” 小客:“……你这是迁怒。” 它只是个客栈经营系统而已! 陆见微委屈:“你骂我!” 小客:“……多喝热水。” 遁了遁了。 张伯打破沉寂:“掌柜的?” “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陆见微无力开口,“出去时把门带上。” 三人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再烦她,只好默默离开,关上厅堂大门。 “陆掌柜到底怎么了?”阿耐推着轮椅回屋,“她今天奇怪得很。” 温著之临窗而坐,凝眉沉思片刻,蓦地想起什么,不由摩挲掌中玉箫。 “你去知会薛关河,做些补血的汤膳。” 第57章 ◎治病救人,赎神偷◎ 陆见微换了一身衣裙, 躺在床上无聊透顶。 “没有手机,没有电脑,薯片辣条啥都没有,我太难了。” “等你获得一位五级或五级以上武者的友谊, 就能解锁特殊商品。”小客安慰她。 陆见微轻叹:“交朋友太难了。” 燕非藏六级武者, 完全符合条件, 可他没想跟她交朋友, 只把她当做需要尊敬的高手。 还有张伯,如今已突破五级,但也只将她当成东家。 金破霄同样五级, 大概只想跟她做生意。 没有一个是要跟她做朋友的。 “小客, 你说我是不是装得太成功了, 以致于他们都尊敬居多?” “你是掌柜, 他们是伙计,敬重你是应该的。” “话是没错,可我想要玩手机。” “微微,容我提醒你一声,就算你解锁了特殊商品,也不能无限次购买使用。” “什么意思?” “特殊商品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你的使用是有时间限制的,而且不能被除你以外的人察觉到。” 陆见微:“……穿越道具呢?” “以上指的是非一次性消耗品,如果你想吃薯片辣条,躲着别人吃就行,吃完的垃圾系统可以回收,回收要收手续费。” “……” 陆见微拉上被子闷住脑袋。 氪金系统名不虚传! 厨房内, 薛关河听了阿耐的话, 诧异道:“是给那个病人吃的吗?” “哪个病人?”阿耐茫然。 “就是神偷带来的那个。” “哦哦, 那算什么病人?就受了点拳脚伤。” “怪不得掌柜的不管。”薛关河奇道,“可他怎么昏迷不醒?” 阿耐摇头:“不清楚,估计神偷有什么独门绝技吧。” “你说他干什么不好,非要偷东西。”薛关河摇头叹息,“这般精妙的身手,行侠仗义多好。” 阿耐“唔”了一声,“也不要看表面嘛。” “什么意思?” “别废话了,快做点补血的汤膳。” “哦。” 伙计房,阿迢坐在床边,凝神研究“寻常客”。 从云来客栈开始,她跟随陆见微一路,早就从薛关河口中得知八方客栈之前的“战绩”。 千里楼、黑风堡等势力寻遍名医,也未能解开药性,可见此药之独特。 她想试试。 云蕙缓缓睁开眼。 少女侧对着床,细细密密的小辫儿散落肩颈,遮住半张侧脸,只余瘦削的下巴和挺翘的鼻尖。 药丸放在掌心,她正专心用细针探入其中,再将针尖放至鼻端闻嗅。 “解罗花、金穹叶……”她闭着眼小声低喃。 声音不似寻常少女婉转清亮,有些微的沙哑,从淡紫的唇瓣吐露而出。 淡紫? 云蕙睁大眼睛。 她先前没太注意,直到现在才发现,阿迢的唇色与常人不同,眼神、气质都极为不一般。 “阿迢。” “怎么了?”阿迢转过头,目光平静而淡然,“哪里不舒服?” 云蕙几欲落泪。 她的女儿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在与父母相认时还那般冷静,其他家十几岁的姑娘天真烂漫,她的阿迢却像是饱经风霜的成熟女子。 阿迢又问了一声:“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云蕙低头抹掉眼泪,勉强露出一抹笑容,“阿迢,能不能跟娘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阿迢简短回答:“有人在南州乱葬岗捡到我,带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你一直都记得家,”云蕙敏锐道,“如果你是自由的,为什么不回江州?那人是不是强迫你了?他待你是不是、是不是……” 不好。 这两个字她没说出口,光是想想,就觉得胸口闷痛至极。 阿迢没有隐瞒:“嗯,她给我下了毒,没有根治的解药。我不得不听她的话。” “下毒?”云蕙如遭雷击,女儿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清空,只剩下惊惶无措,“那、那你……” “每个月服药压制就行。”阿迢眼里是不符合年龄的镇定,“我会找到解药的。” 云蕙:“……” “你这几日在客栈住下,我给你调养身体。”阿迢嘱咐后,又转回身研究药丸。 云蕙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那个给你下毒的人呢?” “死了。” “陆掌柜与你……” “她救了我的命。” 云蕙目露期待:“听说她很厉害,张大侠他们都很厉害,他们认不认识什么高明的大夫,解了你的毒?” “这毒就是最高明的大夫制成的。”阿迢顿了顿,安抚她,“我说了,我会找到解药的。” “那、那就好。” 十年未见,物是人非。 云蕙没有参与阿迢的成长,完全不知道她过去十年是如何生活的,纵然再想与她恢复往日的亲密,也无从下手。 到了午膳时间,陆见微下楼。 大家都是熟人,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只有云蕙一个人显得不自在。 “云娘子不必拘束。”陆见微扫一眼桌上的菜色,笑道,“当归红枣炖鸡汤可补气血,你多吃些。” 薛关河挠头,原来补气血的汤膳是为云娘子准备的呀。 奇怪,为什么是阿耐交待他。 “多谢陆掌柜。”云蕙到底是掌家娘子,很快适应新环境,不再拘束。 温著之顿了顿,低首继续吃着药膳。 “掌柜的,诊室那个病人怎么处置?”薛关河问。 陆见微:“送去对门药馆。” 反正神偷已经在那边付了钱。 “陆掌柜,”温著之放下碗,“不如先查清此人身份,再做定夺。” 陆见微挑眉:“你是想说,或许这位病人犯了事,才被神偷弄来利用?” “嗯。” “那就送去衙门。” 张伯立刻接话:“稍后我送去衙门。” “我也想去衙门。”云蕙绞着手帕说,“我想看看那两个畜生是什么下场。” 江运昌去报了官,衙门定会开堂审问。 “也好。”陆见微说,“阿迢要不要去看看?” 阿迢无所谓,但触及云蕙闪着泪光的眼神,便点了点头。 “掌柜的,我也想去看看。”薛关河举起手。 陆见微莞尔:“还有谁想去的?” “我。”岳殊不甘落后。 “行,想去的一起去。” 阿耐出声询问:“公子,我能不能去?” 温著之笑道:“随你。” 饭后,张伯架着病人,携云蕙、阿迢、薛关河、岳殊、阿耐几人一同去了衙门。 客栈内只剩下陆见微、温著之和燕非藏。 燕非藏在后院勤恳劈柴,温著之坐在房间看书。 至于陆见微,在房间内对着人体模型扎来扎去。 扎针的手法她已驾轻就熟,现在练的就是手稳,在稳的基础上还要快。 她的悟性没有问题,只需在熟练度上下工夫。 练了一下午,张伯等人回来。 “掌柜的,那人一送到衙门,衙门的捕快就认出来,他就是个泼皮,经常欺负年轻貌美的姑娘。” 陆见微颔首,看向阿迢。 “除了扔掉我,下毒,他们还做过其它害人的事,被判斩刑。”阿迢言简意赅。 江州城是府城,府衙具备判决斩刑的资格,但还需上报复核,一来一回,恰好秋后问斩。 江家的毒瘤彻底铲除,创伤却难以恢复。 虽说江运昌同样是受害者,云蕙却还是对他心存怨怼,她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初江运昌愿意听她的话,断然拒绝宗族的强势要求,她的阿迢就不会遭受这样的劫难。 说到底,他也觉得女儿不能继承家业,连隔了一层的侄子都不如。 云蕙暂时不愿见他,她怕自己一见到他,就情不自禁展露出歇斯底里的一面。 况且她还想与阿迢待在一块儿,弥补十年的空缺。 “陆掌柜,”云蕙忐忑询问,“听说贵店可以提供诊疗,我能不能订一间房在此调养?” 陆见微毫不客气:“次房一天一百文,上房一天五百文,药材另算,不过阿迢是你的女儿,她若愿意亲自为你调养,便不收费。” “我先订一个月次房。”云蕙取出三两。 陆见微笑着收下。 “二楼的房间你可随意挑选。” 云蕙入住二楼东侧的房间。 她是个相当勤快的人,又掌管家中大小事务多年,身体刚有起色就帮着干活。 客栈的伙计们都是男性,力气活不在话下,但在心细方面远远不够。 阿迢只喜欢研究药理,不懂杂务,客栈的很多事情她也插不上手。 云蕙的加入,倒是给客栈提供不少助力。 不管什么事,她都能做得又快又好。 岳殊的鞋坏了,她及时做了一双新的;薛关河袖子裂了,她细心缝补;阿迢的衣服鞋袜她都亲自缝制,姑娘家的小衣也做了好几件。 阿迢六岁后跟着胡九娘漂泊江湖,很多事既懂又不懂,女儿家的小衣在外头买不到,只能自己缝制,她女红活烂,做的小衣歪七扭八,布料还差,看得云蕙直掉眼泪。 不管怎么说,云蕙入住之后,客栈众人的生活舒适度迅速上升。 陆见微也受益良多。 她没什么“男女大防”的心思,但日常生活中,女性和男性到底会有不便之处。 之前客栈里都是男伙计,她作为唯一一个女掌柜,生活并不那么便利。 云蕙来了之后,不管是对阿迢,还是对她,都格外照顾。 她性子温柔,说话的腔调带着江南特有的柔婉,做事时心细如发,体贴入微,轻易获得所有人的好感。 陆见微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来自长者的温柔守护。 至于江运昌,他心中有愧,不敢强劝妻子女儿回家,便亲自携厚礼上门,表示对陆见微的感激,并想借此机会见到妻女。 奈何云蕙不愿见他,阿迢对他也无多少父女之情。 如此过了五日。 到了洪家父子取枪的日子。 两人一大清早,捧着钱匣子求见陆见微。 陆见微坐在堂中喝茶,桌上放着一方细长的木匣,七尺三寸,外表古朴,叫人不敢小觑。 洪英杰眼珠子黏在上头。 洪贺恭敬道:“陆掌柜,这是十五万两,全都在这,您清点一下。” 张伯接过,数了数,朝陆见微点头。 “洪帮主爽快,此枪便交予你们。” 话音一落,洪英杰就迫不及待打开匣盖,倒吸一口凉气,双目迸发极亮的光。 这枪!这枪! 太霸气了! 他一见便深深爱上。 洪贺眼力不俗,瞧出这杆枪不同凡响,若无此机缘,怕是再拿二十万都买不到。 “陆掌柜慷慨赠枪,洪某感激不尽。” 明明是交易,他却说是赠。 陆见微笑道:“洪帮主客气了。” “陆掌柜,爹,我先去外头耍一耍。”洪英杰急不可耐,抓起枪就跑出厅堂,在前院挥舞得虎虎生风。 洪贺:“……” 连他这个老父亲都嫉妒了。 儿子得了杆好枪,他也想得一把好刀啊。 他越想心里越像猫爪挠似的,终于鼓起勇气。 “陆掌柜,洪某斗胆问一句,不知可有宝刀售卖?” 一旁的燕非藏立刻竖起耳朵。 陆见微摇首道:“大师锻造神兵极耗费心血,短期内不再出手。” 燕非藏耷拉脑袋。 洪贺也暗自叹息。 “是洪某心急了。陆掌柜,他日若有吩咐,洪某定当尽力。” “好说。” 洪家父子满意离开。 “掌柜的。”张伯将钱匣递给陆见微。 陆见微收下。 她的私账,除了开张那日金破霄、魏柳、洪贺送的贺仪,单看银子数量,已有40万两。 若再加上贺礼,约有100万两。 是一亿的百分之一。 目标如此遥远。 如果她按照神医谷的千金诊金来算,卖十颗药就能集齐一百万两。 九十九个一百万,就是990颗药。 听起来似乎并不难,但哪有990个人向她买价值千金的药? “微微,有人来了。”小客提醒。 陆见微凝神听取,倏地挑眉。 “是韩啸风。” 韩啸风驾着一匹快马,一辆马车紧随其后,至八方客栈门前,骤然停下。 院门大开,他却没有直接入内,在外抱拳道:“韩啸风前来求诊,陆掌柜,叨扰了。” 张伯踏出厅堂,站在廊下。 “韩使请进。” 韩啸风牵马入内,身后灰衣使驱赶马车随之进入院子,并前往马厩。 狼狈不堪的马厩七子映入眼帘,吓了灰衣使一跳。 “玄镜司?”俞渐声顶着一头枯草,上下打量郑大路。 他的哑药前两日已经失效,恢复嗓音后话变多了。 郑大路惊奇地瞅了他们一眼,转身从车厢提下一人,那人身着青色衣裳,是位青衣使。 “真是惨啊。”俞渐声出言讥讽,“这是受了内伤吧?我看他是好不了了,后半辈子只能当个废人。” 郑大路蓦地红了眼,粗声莽气道:“你才好不了!你一辈子都只能住马厩!” “……” 薛关河跑来帮忙拴马,见到昏迷不醒的青衣使,惊道:“这不是冯使吗?怎么伤成这样?” “多谢薛小哥。”郑大路谢了一声,抱起冯炎大步赶往厅堂。 岳殊将他们引至诊室。 “陆掌柜,之前在望月城,调查胡九娘一案时,韩某听闻您治过被内劲伤到的牛小喜,故厚颜前来求诊。”韩啸风躬身一拜。 这种伤,很少有人愿意冒着风险救治。 玄镜司培养一位青衣使不易,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来试试。 陆见微摸了冯炎的脉,说:“是为六级武者所伤。” 四级武师无法承受六级武师的内劲,冯炎的经脉和丹田情况很不乐观,若非有韩啸风不惜冒险,给他输入内力,替他撑了一段时间,他恐怕早就成了废人,等不及赶来八方客栈。 韩啸风:“陆掌柜,价钱不是问题。” “一万两。”陆见微毫不客气,“先交定金。” “定金多少?” “二千两。” 韩啸风取下腰间令牌,递给郑大路。 “去钱庄支取二千两。” 玄镜司有经费支持,作为紫衣使,韩啸风有权在未申请的情况下支取钱财,但一次不能超过三千两。 二千两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时间不等人,陆见微令张伯与之签订契约,没等定金取来,就打发众人出了厅堂。 “结束之前,不准任何人打扰。” 众人退到前院,安静等候。 阿耐扒着窗户往外看,转首对温著之说:“陆掌柜决定诊治冯炎了。” “嗯。”温著之翻了一页书。 “这么危险,她真的不怕吗?”阿耐皱眉叹气,“她师门的规矩也好生奇怪,不赚到钱就不能回去。” “你若闲来无事,就去打坐。” “公子,你真的不担心陆掌柜?”阿耐关上窗,凑到温著之面前,“稍有不慎,她就会被内力反噬。” 温著之合上书,神色淡淡:“我为何担心她?” “她若受伤,咱们就要直面武林盟的迁怒,担心不是很正常?公子,你想哪里去啦?”阿耐捂嘴偷笑。 温著之:“……” “别这么看我,我哪里说错了?” “温耐。” “我去练功!” 对面医馆。 主仆二人看了洪家父子取枪的热闹,又被玄镜司的到来吸引注意。 “身着紫衣……”馆主震惊道,“玄镜司紫衣使,六级武师,代表的还是朝廷,竟也如此恭敬?” 药童张大嘴巴:“陆掌柜到底是什么人啊?” “洪帮主进去后,拖了几箱贺礼过来;武林盟弟子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江耀祖和江运盛进去了,判了斩首;江夫人没出来,江东家天天送钱;玄镜司来了,又派人去钱庄取钱。” “听上去,有些可怕。” 馆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何止是可怕,简直是可怖!” “馆主,咱们以后别说对门坏话了吧。”药童心有余悸。 馆主吹胡子瞪眼:“我什么时候说过坏话?那是合理的猜测与客观的评价。” “哦。”药童说,“如果您的手不再抖的话。” “滚犊子!”馆主一脚踹过去。 客栈诊室内,陆见微施出细小的内力,探入冯炎的经脉,探知丹田情况。 还有救。 无名功法的附加功能,她已经得心应手,吸取冯炎体内残存的六级内力,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眼下所有人都在前院,与她有些距离,她如今已经能够精准控制内力,不会让内劲溢散。 十步之外,只要她不使用大招,其余人察觉不出她的内力等级。 六级内力,对她来说无异于大补。 无名功法急速运转,内力分为无数细小的枝叶,探入冯炎的经脉和丹田,将肆虐的内劲团团围住。 压制,吞噬,消化。 六级内力渐渐被无名功法吸收,转化为更精纯更温和的能量,汇入她的丹田。 进度条迅速攀升。 五级到六级,她还差一百多万的数值,在六级内力的加持下,迅速前进一大半,还差一点,就能突破到六级。 六级已经算得上江湖一流高手。 她的生命安全也算有了初步的保证。 清除内力后,冯炎的面色渐渐好转,只是外伤和内伤还需要治疗。 她给冯炎喂了一颗药,坐在诊室内巩固内力。 一天倏然而过,黄昏降临。 在众人等得心焦之时,厅堂的大门终于打开。 陆见微不见丝毫狼狈,面色红润,双目含笑。 院中一干人等全都眼巴巴地瞅着她。 “饿了。”她说。 薛关河率先回神:“我这就去做饭!” “薛哥,我打下手。”岳殊跟着他跑去后厨。 张伯上前,关切道:“掌柜的,您还好吧?” “我很好,不用担心。”陆见微坐到椅子上,“阿迢,冯使的其余伤症交由你处理。” 这些小伤她在人体模型上已经处理过很多次,便将锻炼的机会留给阿迢。 阿迢抓起药包,兴冲冲地进了诊室。 “陆掌柜,先喝茶吃些点心。”云蕙端来热茶和糕点。 陆见微接过,笑道:“谢谢云娘子。” “陆掌柜,”韩啸风这才有机会开口,“冯炎他如何了?” 陆见微说:“已无大碍,伤好之后可以继续当他的青衣使。” 韩啸风心头一松,郑重道:“陆掌柜大恩,韩某感激不尽。余下的诊金,能否宽限五日?五日内必然奉上。” “可以。”陆见微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件事需拜托韩使。” “您请说。” “听闻玄镜司记载了恶人录,可否借一本给我?” “小事一桩,”韩啸风没有丝毫犹豫,“五日后,恶人录与诊金一同送来。” 陆见微笑眯眯道:“冯使的伤还需休养,韩使与郑使今晚在客栈留宿,还是另有去处?” “陆掌柜,两间次房。”韩啸风掏出碎银。 张伯自去收银记录。 取了房间钥匙,韩啸风转身正欲上楼,余光不经意瞥见坐着轮椅而来的温著之。 心中突兀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方才那个角度,有似曾相识之感,但也只是一瞬,待对方看过来,这种感觉又消失了。 温著之礼貌寒暄:“韩使,幸会。” “温公子,幸会。”韩啸风回礼。 温著之轻轻颔首,从他身边行过,面向陆见微。 “陆掌柜,‘千面神偷’应该已经吃够了教训,可否放他出马厩?” 陆见微:“想赎他?” 温著之笑道:“你说个数。” “等等,”韩啸风不可思议道,“你们说的是‘千面神偷’梁上君?他在客栈里?” 第58章 ◎神偷难逃,武林盟龃龉◎ 陆见微听出他话中诧异。 “怎么?” “韩某只是有些惊讶, ”韩啸风回神道,“‘千面神偷’轻功妙绝,擅长易容,也有独门秘法可以收敛气息, 甚至精通各地俚语, 扮演各类人物毫无漏洞, 极难发现。” 陆见微:是个技术专精的语言天才啊。 这样的人才, 确实值得骗过来磨一磨。 在马厩关了几天,应该也磨够了。 “他擅于易容,如何辨别他就是梁上君?” 韩啸风说:“几年前, 指挥使抓过他一次, 记录了真实容貌, 只要洗去面具, 就能辨认。” “抓过?”陆见微的目光投向温著之,“玄镜司的牢房也没关住他?” 温著之回望她,神色平静。 记完账的张伯适时说:“听闻裴指挥使又放了他。” “确实如此。”韩啸风解释,“梁上君所作所为,并未真正触犯玄镜司的律法。” 陆见微了然。 “那便请韩使帮忙辨认一下,我抓到的是不是梁上君。” 韩啸风:“韩某的荣幸。” 三人一同前往马厩。 温著之自推轮椅, 下台阶侧边斜坡时,轮子忽然错位,倾向旁边空地。 陆见微恰好在他旁边,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后领,用力拽回, 再狠狠往下一压, 借他身体的重量调转轮椅方向。 “……” 沉默蔓延几息。 温著之抬首, 诚挚道:“陆掌柜,多谢。” “不用客气。”陆见微收回手,笑道,“保护住客安全,是客栈职责所在。” 她余光落向对方衣领。 领子被她用力拉扯,前襟全都挤在前颈处,后颈空了一大片,隐约露出嶙峋的颈骨和坚实的肩背。 衣衫不整,稍显狼狈。 但这并不重要。 陆见微在心里问:“小客,你看见没?” “看见什么?” “某些人伪装起来,不比神偷逊色。” “……” 陆见微也就拽他衣服的一瞬间看到了。 她伸手拽住的时候,对方背肌倏然紧绷,却又迅速放松。 一紧一松间,肌肉线条格外漂亮。 温著之淡定地整理衣领,推着轮椅前往马厩。 马厩内,武林盟六子全都睁大眼睛,怒瞪陆见微,眼里写满了控诉。 神偷则不然。 他顶着一张寻常的脸,惨兮兮地哭道:“陆掌柜,陆女侠,陆前辈,我对客栈真的没有恶意,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儿!” “当然不是人待的地方,”陆见微慢条斯理道,“这是马厩。” 梁上君哭笑不得:“陆掌柜,这几个人得罪了您,我可没得罪您啊。” “东流城外,云来客栈,若非你偷盗白玉灵芝丹,我们便不会耽搁行程。” “这是个误会,谁知道东流双侠那般不讲道理。” “是吗?”陆见微挑眉,“我记得你那日吃着面条,倚着门框,瞧热闹瞧得挺开心的啊。” 梁上君双手被缚,要不真想抹把脸。 “我就这点爱好,陆掌柜,我真不是故意要看您的热闹,而且有燕前辈在,东流双侠讨不了好。” “我无所谓你看谁热闹,只能说,碰上我算你倒霉。”陆见微不为所动。 她仔细观察梁上君的脸。 易容术果真妙绝,面具和皮肤严丝合缝,做表情毫无僵硬之感,一点异常都瞧不出来。 “陆掌柜,你别这么看着我。”梁上君羞涩地低下头,“怪不好意思的。” “……” 戴了一层面具,脸皮也厚了不少。 她唤来张伯:“把他拎出来,用水洗干净,卸了面具。” 张伯依言,拎出后惭愧道:“掌柜的,我不通易容术,不会卸面具。” 面具需要用特殊的药水卸去,否则遇水就化,还怎么长久地保持? 韩啸风适时道:“韩某可以帮忙。” “有劳。”陆见微笑着颔首。 “陆掌柜客气了,”韩啸风说,“其实我也好奇此人是不是梁上君。” 梁上君:“……” 感觉成了一只被围观的猴子。 早知道沦落至此,他在进入客栈前,一定会制定更加周详的计划。 无数次的成功滋生了傲慢和自负,让他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云来客栈的失败,他安慰自己只是运气不好。 凭他江湖第一神偷的名号,怎么可能会被人轻易识破? 他胡思乱想着,被张伯带去后院,兜头浇上一盆凉水。 “……” 呜呜呜呜,他以后一定谨记,惹谁都不要惹八方客栈! 韩啸风也跟去后院卸面具。 后厨飘来饭菜的香味,檐下的灯笼也被点亮,夜幕降临,天上星光隐现。 马儿打了个响鼻,黑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好奇地望着厩前一坐一立的两人。 陆见微拍了拍马脸,问道:“武林盟这么多天没来人,温公子,你说是为什么?” “武林盟内设不同分堂,堂与堂之间略有纷争,听闻俞少侠所在的天魁堂与文昌堂曾有龃龉。” 陆见微调侃:“听闻……温公子听闻的消息很多,想必是有特殊的消息渠道。” “陆掌柜抬举了。”温著之笑道,“温某只是想寻找续命的药,不得不多方打听。武林盟的事不算秘密,只是陆掌柜久居深山,未曾听闻罢了。” 陆见微回归正题:“两堂龃龉,与来不来人有何关系?”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武林盟紫微堂之外,天魁堂武力最高,此六人为天魁堂青年一辈的中坚,他们在陆掌柜面前全军覆没,天魁堂面上无光。” “所以?” “天魁堂行事鲁莽,霸道蛮横,试图将你当成替罪羊,全了武林盟的面子,却作茧自缚,成了江湖的笑柄,武林盟不乏蠢人,也不乏聪明人。” 陆见微若有所思:“天魁堂想捞人,武林盟其他分堂以此为由牵制它,都在看它的笑话,故迟迟没有派人来。” “嗯。”温著之摩挲寒玉萧,“文昌堂弟子多机敏,擅舌辩,常处理对外事务。” 陆见微了然:“武林盟乃武林圣地,胸怀博大,自知天魁堂弟子蛮横无礼,想来会给我一个交待。” 他们若查过她的过往,必定知晓她“重金赎人”的行事作风。 这种说和的事情,自然会派遣文昌堂弟子前来处理。 至今未现身,估计是想借此给天魁堂俞渐声几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看到仇家水深火热,还不用自己动手,何乐而不为? 两人一问一答,听得马厩六子一愣一愣的。 “那群刻薄鬼!”俞渐声低低咒骂。 陆见微笑眯眯道:“倒也不必如此,你知不知道你们的命价值几何?” “姓陆的,你关我们这么多天,从没想着杀了我们,是因为顾忌武林盟吧?”俞渐声冷哼道。 陆见微:“若非一人价值二十万两,你们早就混在肥料里浇菜了。” “二十万?!”俞渐声瞪大眼睛,“你抢钱啊!” 小客也诧异:“你之前不是说一人五万?怎么突然涨价这么多?” “先前是我低估了,这些江湖帮派的财力比我想象的雄厚得多,一个青龙帮就能轻易掏出七十万两,武林盟可是江湖巨头,区区一百二十万又算得了什么?” 小客:“……” 陆见微叹气:“千里楼和黑风堡听到后,肯定会偷着乐。” 她的格局本可以更大一些。 “温公子,你觉得多吗?” 温著之摇首:“俞少侠污蔑你在先,其余五人截杀你在后,不论是名声还是性命,都远不止二十万两。” 此话陆见微爱听。 她拾起清理马粪的铲子,对准俞渐声的咽喉。 “想卖便宜些也不是不行,在你们身上留几道疤怎么样?要是还嫌贵,那就一辈子留在这儿,跟这群可爱的马儿作伴。” 俞渐声:“……” 其余五人怂如鹌鹑。 等级越高的武者越惜命,也越在意脸面。 在陆见微面前,他们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马厩偷生的日子,将是他们一生洗不清的耻辱。 他们如何不恨? 每晚的梦里,陆见微都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乞求他们的原谅。 他们废她武功,断她经脉,碎她丹田,不给她任何逃脱的机会。 让她没日没夜地忏悔。 一觉醒来,依旧是粪便与尿液齐飞。 绝望如斯。 “掌柜的,洗干净了。”张伯快步过来。 陆见微扔掉铲子,转身走向厅堂。 她对神偷的真面目不感兴趣,她好奇的是,温著之引来神偷,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厅堂内,梁上君跪坐于地,浑身湿透,水淋淋的头发凌乱披散,低垂着头。 薛关河几人围在旁边好奇打量,眼里满是惊异。 “陆掌柜,面具已经卸了。”韩啸风拱了拱手,“确认是‘千面神偷’无疑。” 陆见微颔首,坐到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看向梁上君。 “神偷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梁上君缓缓抬首。 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面白如玉,眸似晨星,鼻尖一颗痣端的是点睛之笔,丰润的唇瓣微抿,极尽俊丽之姿。 他怔怔望着陆见微,眼眶微红,如涂抹了花汁,委屈道:“陆掌柜,云来客栈一见,我被你的风姿深深折服,久久不能忘怀,我来此,就是为了消解相思之苦。” 陆见微挑眉:“美男计对我无用。” 她心里面只有搞钱。 但不得不说,一个神偷长成这样,属实浪费了。 梁上君:“……” 这个女人没有心! “温公子,神偷给你请来了,你欠我的账怎么算?”陆见微无视神偷乞求的眼神。 温著之失笑:“陆掌柜定个数。” “武林盟一人二十万赎金,神偷还不够格,就五万吧。” 温著之还没回,梁上君先不干了。 “什么叫我不够格?我可是江湖第一神偷,多少人想抓我抓不到,他们算老几?不过仗着武林盟撑腰,本身有什么建树?” “梁兄言之有理。”温著之颔首,“五万两有损你的威名。” 梁上君瞥他一眼,“你倒是会说话。” “倘若你能替我办件事,我便用不低于二十万的钱财赎你,如何?” “什么事?” “偷东西的事。” 梁上君:“不对啊,你用钱赎我,我替你偷东西,到最后陆掌柜得财,你得物,我能得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只是你若不愿,便要继续与马相伴。” “挺好,至少马没有这么多心眼。”梁上君放弃抵抗,“陆掌柜,你们是合谋骗我来的吧?我不玩了,你把我绑回马厩。” 阿耐从外头跑进来,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怕公子的要求你完成不了。” 梁上君不屑:“天下没有我偷不了的东西。你也别想激我。” “大言不惭。你偷得了东流双侠,偷得了那些小门小派,你能偷得了武林盟、逍遥宗和擎天殿?” 梁上君:“我只偷我认为该偷的东西。” “什么是该偷的东西?”陆见微好奇,“是因为持宝之人手上沾了血?” 梁上君朝她眨了眨桃花眼。 “确实如此。” 陆见微懂了:“你想做自以为是的孤胆英雄。” “自以为是?”梁上君轻叹一声,可怜兮兮道,“陆掌柜就是这般看我?” “不然?” “他们抢夺宝物,手刃无辜,难道不该叫他们尝到教训?” 陆见微:“你所谓的尝到教训,就是让他们失去宝贝?这个代价比起被他们杀害的无辜,未免太轻了。你拿到宝物后,又如何处置?” “换成钱财,捐了。”梁上君垂眸道,“我不喜欢杀人。” 陆见微转而问:“温公子要偷的东西是什么?” “陆掌柜见谅,我只能告诉梁兄。”温著之歉然道,“若你将他交给我,我愿出五万两。” “成交。”陆见微干脆利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梁上君急道:“不是不少于二十万两吗?” “那是你出店的自由。”陆见微说,“五万两,只是买你一次单独询问的资格,你真的很贵。” “……” 阿耐捧出五万两,嘀咕道:“陆掌柜要价越来越高了。” “你好没道理。”薛关河不满反驳,“明明是温公子自己说的五万两。” “还不是……”阿耐止言,轻哼一声,拎着梁上君就走。 三人进了通铺房间。 陆见微要是想听,随时都能听到。可她既然答应了温著之,就要讲究诚信。 “掌柜的,饭做好了。”薛关河适时提醒。 陆见微扬起笑容。 “开饭!” 梁上君是借用道具压制的,五万两算是赎金,应充入客栈账面。 五万加上之前的二十六万,足足有三十一万。 温首富是真的有钱。 这样的大主顾就应该多多合作。 不过片刻,通铺房门开了。 梁上君踉踉跄跄出来,满脸沮丧,跑到陆见微面前卖惨。 “陆掌柜,你还是继续虐待我吧,温公子的事我真办不了。” 陆见微语调温柔:“我虐待你?” “不是,是关押我。”他勾着肩背,似有些颤抖,“您继续关押我。” 陆见微:“浪费粮食。” “那您放了我?”他面露喜色,“陆掌柜,您真是人美心善!” 陆见微笑道:“你武艺不俗,怎能一直埋没在马厩里?以后打扫马厩的活儿就交给你。” 这么好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梁上君:“……” 罪不至此啊! 薛关河等人热烈欢迎,八方客栈再添一名伙计。 “掌柜的,伙计房不够了,他晚上睡哪?”岳殊问。 “通铺空了一间,住那儿,也方便温公子随时与他交易。” “好嘞。” 梁上君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前途无亮啊。 半夜,客栈灯光全灭,黑夜笼罩下,一道身影从通铺闪出,如一片柳絮,轻盈飘忽,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悄无声息地越过前院,正要踏墙而去。 一只无形的手强势压下,极为熟悉的力量将他掀翻在地,发出沉闷的撞击。 三楼传来女子的轻笑。 “用了‘寻常客’,失了内力,竟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愧为江湖第一神偷。” 梁上君无语望天。 他自闯荡江湖后失手的次数屈指可数,近期的两次还是栽在同一个人手里。 “既然神不知鬼不觉,陆掌柜又是如何知晓的?”他苦笑问道。 陆见微:“你有独门绝技,我也有。” “服了,我真服了。”梁上君瘫在地上,“陆掌柜,在你手底下干活,我也不亏。” “夜深了,莫要扰人安眠。”陆见微无情吩咐,“明早别忘了打扫马厩。” 梁上君龇牙咧嘴爬起来,捂着闷痛的胸口回房。 翌日清晨,陆见微从坐定中醒神。 她洗漱完毕,刚下楼,阿迢就堵在面前。 “他醒了。” 冯炎被六级武者击伤时,就已经接受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如同废人一样活下去。 他睁开眼时,没有尝试催动内力。 郑大路坐在床边,魁梧的肩背一动一动。 这是在哭? “吸嗦……吸嗦……” 冯炎:??? “大路。”他张口喊了一声。 郑大路背脊僵住,忽地转过身,捧着一大碗面,面条从嘴里挂到碗里。 他惊喜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说:“上使您醒了!” 嚼碎的面渣直喷过来。 冯炎:“……” 什么伤感,什么悲愤,全都碎成渣渣。 郑大路抱着碗跑出去,片刻后,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走进来,端着一碗药,瞧着有点面熟。 “喝了。”药碗凑到嘴边。 冯炎下意识张口,苦涩的药汁灌入嘴里,他皱起眉头,目光从少女淡紫的嘴唇掠过。 灵光乍现,他惊恐闭上嘴。 这不是胡九娘的徒弟胡阿迢吗!他在望月城见过的!她给他喂的到底是什么药! 药汁顺着嘴角流到床上,淋湿了肩颈。 他死死闭着嘴,拒绝喝药。 阿迢蹙起眉头:“喝。” 不!他不要喝! 阿迢无奈,放下药碗,离开诊室后,恰好碰到陆见微下楼,便堵在楼梯口,跟她告状。 “醒了?挺好。”陆见微见她没动,问,“还有什么事?” 阿迢犯愁:“他不喝药。” “为什么?” “不知道。” 陆见微没想到堂堂玄镜使还怕喝药,遂走进诊室,与冯炎纠结的眼神对上。 “陆、陆掌柜!”冯炎又惊又喜,看到跟着进来的阿迢,又迟疑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陆见微见他神情,便已了然。 “你受了重伤,韩使与郑使带你来求诊,阿迢是店里的伙计,负责治愈你的伤势。” 冯炎脑子终于转过来,面露愧色道:“阿迢姑娘,方才是我误会你了,还弄撒了你的药,实在抱歉。” “误会解开,可以喝药了吧?”陆见微揶揄道,“要不要把你们韩使叫来?” “不用不用。”冯炎满脸羞红,腾地坐起来,端起碗就咕噜咕噜喝下去。 喝完之后,胸口的闷痛渐渐消减,丹田和经脉竟有轻微热感。 他惊道:“我没成废人?!” “上使,您说什么呢?”郑大路跑进来,“是陆掌柜出手救了你。” 冯炎感激不尽:“陆掌柜,您救我两次了。” 之前在客栈,若非陆见微护他三人,他们根本无法从千里楼、黑风堡等势力的包围下保全性命。 陆见微:“你们韩使出的钱,我只是拿钱办事。” 冯炎:这哪是拿钱办事,这是拿再多的钱都办不了的事啊! 八方客栈悠哉过着日子,江湖小道消息甚嚣尘上。 武林盟弟子追杀陆见微,反被困在八方客栈;青龙帮上门找茬,却狼狈奉上几车贺礼;玄镜司紫衣使上门求诊,陆见微出手驱除六级内力,青衣使免受经脉寸断之苦。 除却第二条,另外两条都让江湖客们侧目。 陆见微是谁? 武林盟弟子的战力什么时候这么烂了? 青衣使受的应该只是小伤吧,神医谷都不敢这么吹。 临近江州城的路上,几人驾马飞驰,身后缀着一辆马车。 罗连环面露急色。 “我说过,陆掌柜能救师兄,你们非不信,耽搁这么长时间,师兄白白受这么多苦!” 葛长老叹道:“当时俞少侠明显要捉拿陆见微,我们若是寻她救人,武林盟会如何想?” “管他们怎么想?”罗连环柳眉倒竖,“他们无能,查不出害死三个师兄的凶手,还想找人背锅,简直无耻至极!” 葛长老:“只是俞少侠行事鲁莽,事发之后,武林盟不也决定去江州赎人赔礼吗?” “哼,周家的案子拖到现在还没个动静,武林盟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 “连环,慎言。”葛长老无奈道,“去了江州,咱们说不定会碰上武林盟的人,你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了。” 罗连环气鼓鼓道:“知道了,我又不傻。” 随后又嘀咕:“自己干的龌龊事还不让人说,真是蛮横无理!” 葛长老:“……” 所幸一路快马加鞭,江州城已近在眼前。 第59章 ◎自荐枕席,深夜诡计◎ 陆见微用完早饭, 听到门外喜鹊叫唤。 今天必有好事上门。 “你怎么回事?”马厩传来少年无奈的声音,“马粪不是这么铲的,要这样……学会了吗?” “这样那样不都一样?” “不一样!你那样铲,浪费工夫不说, 还弄不干净。” “我就一偷东西的, 哪晓得怎么铲粪。” 岳殊轻哼:“我听韩使说, ‘千面神偷’能完美伪装成任何一个人, 要是哪天让你假扮一个马夫,你连清理马厩都不会,别人一眼就拆穿了。” 梁上君沉默几息, 神色格外郑重。 “你说得很有道理, 再教我一遍。” 马厩六子:“……” “你真是‘千面神偷’?”俞渐声惊问。 梁上君白他一眼。 “你这是什么愚蠢问题?” 俞渐声披散的头发早就打了结, 一绺一绺地挂在脑袋上, 极其肮脏狼狈,不见丝毫武林盟弟子的卓然风采。 若只有他一人,他肯定早就发疯了。 好在还有五个师兄弟陪着他。 当然,即便如此,他的精神状态也趋向疯癫。 梁上君的白眼于他而言就是莫大的刺激。 “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 梁上君愣了愣,忍不住哈哈大笑。 “多新鲜哪, 看不起你的人多了去了。” “我可是武林盟的弟子!”俞渐声震声道。 梁上君手上使劲,一坨马粪朝他脸上扑去,他吓得直歪头,惊险躲开。 “武林盟弟子怎么了?弟子那么多,你在里面也不过泯然众人,也不知道嘚瑟什么。” “你——” “余师兄, 少说些话吧。” “七师弟, 他好几天没说, 让他说说也无妨。” “好吧。” 七师弟默默挪得远了些。 “你看看,连你师兄弟都嫌弃你。”梁上君不吝嘲讽,“听说你找不到周家屠杀案的凶手,跑去陷害咱们掌柜的,啧啧啧,现在知道后果了吧?” 俞渐声:“……” “还有你们几个,都没有长脑子,陆掌柜是那么好惹的吗?追过来之前也不知道打听打听,现在尝到苦果了吧?” 其余五子:“……” “你别说话了,”岳殊打断他,“快点打扫。” “唉,寄人篱下就是苦,连个小童都能教训我。”梁上君摇头叹息。 岳殊:怎么比阿耐哥还能叨叨。 好不容易清理完马厩,梁上君净了手,跑来跟陆见微邀功。 “陆掌柜,我扫完了。” 他没戴面具,穿着粗布麻衣,身形高挑瘦削,头发凌乱地搭在脑门上,即便如此,也难掩俊逸姿容。 陆见微翻着账册,说:“你家世不俗,为何要行偷盗之事?” “家世不俗?你说我?”梁上君自嘲笑笑,“陆掌柜,你看走眼了,我孑然一身,哪有什么家世?” “哦。”陆见微才不信。 方才梁上君听到“家世不俗”时有一瞬间的僵滞,说明她猜得没错。 她无意刨根问底,只是想试探一下。 “马厩清理完,那就把整个院子都打扫一遍。” 梁上君苦着脸:“陆掌柜,要不你给个痛快话,到底怎样才愿意放过我?” “有钱赎身,我就放了你。” “可姓温的要我办的事我实在办不到。” “那就去扫地。” 梁上君捋了捋头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桃花眼深深凝望陆见微。 “不知陆掌柜可成了亲?” 陆见微失笑:“没有。” “可有看上的人?” “没有。”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梁上君含情脉脉,桃花眼仿佛汪了一池春水。 陆见微挑眉:“有宅子吗?” “没有。” “有车马吗?” “……没有。” “钱庄里的存银有万万两吗?” “……” “什么都没有,哪来的勇气自荐枕席?”陆见微无情挥退他,“去扫地。” 梁上君憋得满脸通红,闷头闷脑地跑去扫地。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容貌产生了怀疑。 扫到通铺阶下的时候,阿耐坐在廊道上,翘着二郎腿,津津有味地嗑着瓜子。 瓜子皮尽往梁上君扫过的地方吐。 “你能不能别吐了?”梁上君忍无可忍,扫帚撑地,怒目而视,“有点礼貌行不行?” 阿耐哼道:“你要是答应公子,也不会在这扫地。” “给陆掌柜效力我愿意。”梁上君挥舞着扫帚,愤愤扫荡。 “那就对喽,我是客栈的客人,你是客栈的伙计,什么时候轮到伙计教训客人要礼貌了?小心我去陆掌柜那儿告发你。” “你去告,赶紧的,别耽误我扫地。” 阿耐眼珠子一转,“我听说你偷东西时耐心极好,有时候为了偷东西,能一动不动几个时辰。” “小意思。” “可你今天好像很没耐心。”阿耐打量他的脸,“不会是你方才自不量力地自荐枕席,被陆掌柜拒绝了吧?” 他呵呵笑起来,不给梁上君留丝毫情面。 “小屁孩,关你什么事!” “你才小屁孩!陆掌柜根本就看不上你!” “看不上我就能看上你?毛还没长齐想什么美事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才没你这么龌龊!” “说你小屁孩还不承认,男欢女爱有什么龌龊的?你个童子鸡!” “我又不喜欢陆掌柜,你说什么疯话?” “不喜欢还跟我掰扯这么久,做人要勇敢点,自荐枕席怎么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陆掌柜那样的美人不值得喜欢吗?” “你——” “阿耐。”温著之自推轮椅出来,打断阿耐的话,面向梁上君,“陆掌柜仙姿玉貌,自然值得。” “哦?”梁上君杵着扫帚,意味深长道,“这么说,你很倾慕她?” 温著之神色悠然:“倾慕与否,也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此非君子所为。” 梁上君讥笑:“承认都不敢,放心吧,陆掌柜不会看上你的。” “阿耐,回屋。”温著之转身。 梁上君冷哼,扫帚舞得飞快。 马厩六子看完整场大戏,纷纷陷入沉默。 俞渐声止不住话瘾:“这种女人也有人能看上?” 没人理他。 他问:“怎么都不说话?” 七师弟低声道:“她长得挺好看的。” “武功也高。” “还会治病。” “师门应该很强。” “看上挺正常的。” 俞渐声震惊:“你们是不是被她虐傻了?” 五人沉默。 实事求是而已。 若非他们跟陆见微结了怨,陆见微这样相貌和实力并存的姑娘,当是极佳的伴侣人选。 俞渐声颇感荒诞,瞪了他们半晌。 武林盟的面子和里子全都丢尽了! 柜台后,陆见微翻阅药经,小客在她脑子里深感困惑。 “他们竟然夸你。” 陆见微丝毫不觉意外。 “我这么优秀,不应该被夸?” “可问题是,他们现在被你虐待,竟也能夸出口。”看俞渐声就知道了。 “说明他们比俞渐声聪明。” “什么意思?” “他们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故意吹捧我,让我善心大发,放他们一马。” 小客:“处境不妙?” “武林盟迟迟不来人,他们自然惶恐。继续待下去,他们以后在盟内无法抬头。” “之前被反杀,不就已经抬不起头了吗?” “不一样。如果武林盟及时反应过来,从我手中救走他们,他们不至于落入现在这么被动的地步。” “也是。” 陆见微笑道:“可惜,奉承我也没用。” 她只爱钱。 临近午时,韩啸风从外回到客栈,奉上八千两银票和一本图录。 说是宽限五日,只是担心出意外不能及时取到银钱。 “你们玄镜司还不算穷。”陆见微随口说了一句。 韩啸风失笑:“这次不知为何,拨款较为顺利。” “韩使,玄镜司人员受伤,诊金都不用自己掏?”薛关河好奇。 韩啸风:“若是因任务受伤,司里会拨款补助,若是因私事,只能自行承担。” “那你们这次任务挺惊险,冯使受了这么重的伤。”薛关河目露同情。 韩啸风笑笑,朝陆见微拱手。 “陆掌柜,冯炎的伤已无大碍,韩某便不再叨扰了。” 武者受伤是家常便饭,冯炎体内残留的内力已被清除,又喝了药,剩余的伤无需继续留在客栈休养。 陆见微颔首:“慢走不送。” 三人出了院门,恰好碰上前来求诊的赤云峰三人。 葛长老犀利的目光扫过冯炎,心中不免震惊。 玄镜司青衣使被六级武者重伤,并向八方客栈求诊,此事已不是秘密。 很多人都在观望事情的结果。 冯炎此时内息稳定,完全不见经脉受损的痛楚和虚弱。 他真的被陆见微治好了! 这位陆掌柜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连这样的伤势都能治? 之前在双溪城,赤云峰没有出面为她说情,她会不会拒绝为赤云峰弟子诊治? 葛长老心里划过无数思虑。 “有客人。”岳殊跑到门口,礼貌道,“客人是要住店?” 他不认得罗连环三人。 薛关河随后招呼:“罗姑娘,葛前辈,请进。” “薛少侠。”葛长老拱了拱手,又对身后弟子说,“将你罗胜师兄抬进客栈。” 弟子领命。 罗连环进门便跑到厅堂,左右张望,瞧到柜台后的陆见微,急切趴过去。 “陆掌柜,救救我师兄!” 陆见微闲闲合上书,“先把欠我的一万两交了。” “葛叔叔,快,一万两。”罗连环催促身后的葛长老。 葛长老无奈,掏出一万两银票。 “先前在双溪城失礼了,没有及时交付诊金。” 陆见微收下,又道:“要治罗胜?” “还请陆掌柜出手相救。”葛长老抱拳行礼,又掏出一万两,“此乃诊金。” 陆见微坐地起价:“耽搁这么久,他的伤势更严重,一万两治不了。” 葛长老神色未变:“您说个数。” “两万。” “成交。” 赤云峰弟子在岳殊带领下,将昏迷的罗胜搬入诊室。 岳殊打眼一瞧,差点吓一跳。 病患面色灰白,呈将死之状。 “我诊治时不能有外人打扰,”陆见微走入诊室,说,“烦请诸位去前院等候。” 众人全都去了前院。 薛关河和岳殊有了经验,顺手搬出条凳,放在院子里,谁爱坐谁坐。 罗连环目光转了一圈,在梁上君脸上停留稍久了些,而后小声问:“燕哥哥呢?” “你是说燕非藏燕大哥?”岳殊指了指客栈后头,“他在河上练刀。” “为什么要在河上练刀?” “掌柜的嫌吵。” “……” 罗连环到底更担心师兄安危,压下念头,安静坐在前院等待结果。 “大家喝点茶,吃些点心。”云蕙不知从哪搬出矮桌,拎着茶壶给他们倒茶,还捧上点心。 薛关河惊叹:“云姨,你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他们跟掌柜交钱的时候。”云蕙笑容极温柔,将红豆糕递到阿迢面前,“吃点。” 阿迢依言,红豆泥香甜软糯,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云蕙微红眼眶:“多吃些。” 阿迢抬头看了看她,又拿了一块,后低头侧身,拒绝意味很明显。 “云姨,我也要吃。”薛关河作怪抢过碟子,“您的手艺真好。” 云蕙笑了笑:“喜欢就多吃点。” “好嘞!” 诊室内,陆见微驾轻就熟,吸收完内力,喂了他一颗治疗内伤的药,打坐消化。 罗胜的伤是五级杀手造成的,对陆见微而言,只能算打打牙祭。 进度条稍稍往前走了一点,还是没能突破六级。 不过一个时辰,内力彻底被同化,沉入丹田,顺畅地在经脉中流转。 陆见微离开诊室,打开厅门。 众人循声望去。 西斜的阳光倾泻,温柔抚上她的鬓发,白皙如玉的面容微微发着光,衣袂随风飘逸,俊丽而出尘。 某个瞬间,她似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薛关河率先回神,说:“掌柜的,您饿了没?我去做饭。” 陆见微颔首:“去吧。” 伙计们立刻行动起来,不能让掌柜的饿着! 阿迢仰着脑袋,双眼亮晶晶的,等着陆见微吩咐。 陆见微没让她失望,笑道:“他的性命已无大碍,其余的伤由你处理。”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捏着药包跑去诊室。 葛长老三人这才反应过来。 “陆掌柜,这、这就好了?” “何须骗你?”陆见微眉心微蹙,故意装作疲倦的模样,“若不放心,待阿迢诊疗后去瞧瞧。” 云蕙心疼道:“掌柜的辛苦了,先坐下歇息。” 一盏温茶递过来。 陆见微笑着接过,温茶下肚,心里暖洋洋的。 “并非不信,只是……”葛长老感叹道,“陆掌柜有如此医术,是江湖之幸。” “葛长老谬赞了。”陆见微放下茶盏,“若是方便,不如多替我宣扬宣扬。” 让她赚更多的钱。 罗连环直言道:“哪用得着我们宣扬?你成功救治玄镜司青衣使的事已经传出去了。我们在来的路上就听到了。” “谁传出去的?”陆见微好奇。 “这我不清楚,玄镜司上门求诊又没有隐身,本来就不是秘密。” 陆见微扬眉:“即便玄镜司求诊,旁人又如何知晓我治的是什么伤?” “那个青衣使是被千里楼的人打伤的,”罗连环脱口而出,“千里楼把这当做战绩宣扬出去的。” “……” “谁打伤的?为什么要害冯使?这也太过分了!”岳殊在后厨听到,探出脑袋打抱不平。 罗连环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他们看玄镜司不爽很久了,能重伤一个青衣使,自然得炫耀。” “六级伤四级,也值得炫耀?”张伯摇首叹道,“未免过于猖狂。” 葛长老轻咳一声:“当时韩啸风也在场,能在韩啸风眼皮子底下伤到他的下属,也算成功。” “出手的到底是谁啊?比韩使还厉害?”岳殊问。 葛长老:“说是千里楼的夏怀谷。” “听着有些耳熟。” 薛关河惊道:“不就是在丰州把蓝前辈接走的人吗?他竟然比韩使还厉害?” “千里楼人多。”葛长老公正地提了一句。 “人多欺负人少,这也要拿出来宣扬?”岳殊愤愤嘀咕,钻回厨房干活。 须臾,阿迢出了诊室。 罗连环三人进屋查看罗胜,见其面容恢复血色,气息稳定,不由心中大定。 因罗胜需调养几日,他们决定在客栈住下。 一人要了一间次房。 午饭过后,陆见微回房修炼。 隐隐约约间似有所感,她忽地睁开眼。 小客适时提醒:“微微,有数位高手在靠近。” “嗯。”陆见微凝神探知,“三个六级,四个五级。” 或陆路,或水路,甚至还有一人遁地。 遁地之人不管不顾,直接闯入客栈前院,正要从土地钻出来,一道强横的力量轰然压下,脑袋只冒出一个尖儿,就又沉入土里。 三楼传来轻柔的女声。 “喜欢遁地,就一直待在地里吧。” 遁地客:“……” 八方客栈,果然名不虚传! “陆掌柜见谅,我在土里一时没找准方向,不小心就到这儿了,您大人有大量,放我出来吧。” 陆见微:“罚银一千。” “给给给!” 力量瞬间消失,遁地客从土里钻出来,他身材矮小,不过常人一半高,梳着朝天辫,长得只能说不同凡响。 “败家的玩意儿!”一人从屋顶飞跃而来,怒气冲冲道,“一千两要赚到什么时候!” 来人身似纸片,落在客栈院外。 说他纸片,不是因为轻盈,而是因为他就是比常人单薄一半,从侧面看就是薄薄的一片,正面就是一个骷髅怪。 陆见微在房中翻阅恶人图册。 此二人不在册中。 “阴山二鬼!”俞渐声不由出声。 “小子,算你有点眼光,”纸片人声音嘶哑难听,朝向主楼,“我是饿死鬼。” “我是遁地鬼。” 陆见微:“……” 人怪,名字也怪。 其余高手皆已至院外,因遁地鬼被罚钱,他们都没有贸然闯入。 陆见微问:“几位有何贵干?” “来江州城游玩,打算在贵店住上几日。”遁地鬼尖利的声音响起,“陆掌柜,房间可够?” 陆见微轻笑一声:“次房四间,上房两间,你七人怕是不够分。” 遁地鬼:“我跟饿死鬼一间上房!” 一个黑衣女人上前:“给我一间上房。” “上房是我的,”一粗莽大汉持刀而入,“谁都别跟老子抢!” “我的!” “我的!” 几人都想占上房,吵得不可开交,却无一人敢动手。 大门右侧的牌子写得清清楚楚——客栈内禁止斗殴。 搁以前,早就打得天翻地覆。 陆见微嫌吵,直接拍板:“先来后到,二鬼东侧上房,这位女客西侧上房。” 吵闹瞬间停止。 七人陆续踏入厅堂,向张伯交付银钱。 饿死鬼不得不另外掏出一千两,愤愤辱骂遁地鬼学艺不精浪费钱。 两人吵吵嚷嚷,推搡着上了三楼。 其余五人各自进了房间。 他们登记了身份,都只是江湖上的散客。 “小客,客栈很久没这么热闹了。”陆见微弯起眉眼。 小客会意:“预祝你赚大钱。” “借你吉言。” 客栈房间瞬间住满了人,陆见微有种微妙的满足感,晚上下楼吃饭时都面带笑意。 云蕙见到她,愧疚道:“陆掌柜,我占了二楼一间房,耽误了客栈的生意,要不我还是回去住。” “不必。”陆见微摆手。 云蕙明显不想回到伤心地,况且她干活利索,细心体贴,大家都很喜欢她。 “可是……” “你与我住一间。”阿迢忽然出声。 云蕙惊讶看向她,喉咙发紧:“阿迢,你、你是说……” “你不嫌弃的话。” “不、不,我怎么可能嫌弃?” 陆见微欣慰颔首:“就这么办。” 众人围在一桌用餐。 燕非藏练刀回来,在桌旁闷头坐下,忽如其来的“燕哥哥”惊得他筷子差点脱手。 “燕哥哥,咱们又见面了。”罗连环高兴跑到他身边,就要靠着他坐下。 “等等!”岳殊连忙制止,“这是张伯的座位,你要是想吃饭,得提前点餐。” 罗连环:“……” “罗姑娘,”陆见微温声道,“现在是客栈用餐时间,你若有事,餐后再说。” 罗连环不敢忤逆她,只好说:“燕哥哥,我等你吃完。” 燕非藏:“……” 其余人偷笑扒饭,都打算饭后看热闹。 可惜的是,燕非藏吃完饭,忙不迭摸黑去河面练刀,周围水花层层叠叠,罗连环想近身都难,不得不放弃。 夜色渐深,客栈灯光俱灭,周围万籁俱寂,只余河岸阵阵虫鸣。 虫鸣声忽远忽近,近时钻入耳膜,牵动心神,远时仿若某种召唤,似从遥远的天外传来。 一股淡淡的药味萦绕鼻尖,陆见微猛地惊醒。 “微微,你怎么了?” 陆见微皱眉:“你没察觉到不对?” “没有啊。”小客扫描一遍,“所有人都待在房间……不对,有人动了,还设了障眼法!” 陆见微给自己喂了一颗药丸,大脑瞬间清醒。 她眯起眼。 催眠,迷药,阵法,还有什么? 马厩内,一道黑影潜入,内力扯开绳索,给六人喂了药丸。 “这是什么?” “寻常客的解药。” “你怎么会有?” “别废话了,跟我走。” 解药服下,被压制多日的内力立刻恢复,六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走什么走?既然她在昏睡,咱们这么多人联手,趁机杀了她不是更好?” “此人深不可测,先出去再说。” “她辱我至此,我连仇都不能报?” “别耽误了,快走——” 话音未落,无形的力量铺天盖地,覆盖住整座客栈,任何角落都没放过。 七人惊恐吐血,倒地不起。 另外三名辅助同样身受重伤,狼狈不堪。 陆见微凭栏而立。 她被奇门阵法蒙蔽双眼,看不到马厩的动静,但系统地图上的绿点清晰可见。 “诸位离开客栈,怎么不招呼一声?” 几人:“……” 这女人真的不是魔鬼吗! 第60章 ◎破阵,武林盟赎人,横空出世◎ 堂内亮起灯。 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户, 本该给前院镀上一层朦胧的橘色。 但在障眼法的迷惑下,前院依旧漆黑一片。 陆见微声音沁着凉意。 “阿迢,叫醒他们。” 阿迢放下火折子,去伙计房给昏迷的几人喂药。 她从小就接触各种毒, 对药物产生了抗性, 迷药没有迷住她, 只是受了虫鸣影响, 听到陆见微的声音后,她才得以清醒。 心知客栈出了事,她便起来点了灯。 须臾, 张伯等人全都醒来, 得知有人在客栈使坏, 纷纷懊恼自责。 张伯叹道:“我太没用了, 不能为掌柜的分忧,还让掌柜的分神照顾。” “我也是,什么忙都帮不上。”岳殊垂下脑袋。 薛关河捏紧拳头:“这些人太可恶了。” “我去看看。”燕非藏提着刀冲向厅门。 大门打开,他正要踏步而出。 岳殊一下拦住他。 “等等!” 燕非藏回首皱眉。 “不对劲。”岳殊望着静悄悄的前院,“怎么不见人?” 其余人也目露惊异。 “是阵法。”岳殊研习奇门数月,瞧出点端倪, “他们设了障眼法。” 薛关河急道:“怎么破解?” 岳殊死死盯着院子,在脑海里飞速演算,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裤子,心里催促着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是布阵人的水平明显高于他,他才接触奇门数月, 哪里比得上修习十数年的人? 他越是着急, 就越容易困入对方的陷阱。 楼上陆见微一点也不急。 马厩六子和辅助四人全都被摁趴在地, 她有的是时间锻炼岳殊的奇门之术。 “慢慢想,别慌。” 温柔的声音传来,瞬间抚平岳殊心中的焦灼,他彻底沉下心,全力破解前院的阵法。 薛关河靠近阿迢,小声说:“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阿迢瞥他一眼,没吭声。 “你会医术,阿岳会解阵,只有我,什么都不会。”薛关河心里面酸酸涩涩的,惭愧和失落差点将他淹没。 “你会做饭。”阿迢说。 薛关河耷拉眉眼:“除了这个,我什么也做不了。” 还只会拖后腿。 “练功,变强。”燕非藏说,“从明日起,与我一同去河上练刀。” “好!” “艮宫离位……不对不对,”岳殊眉头紧锁,“是坎位,应该是要……” “泽水困,地山谦。”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你试试。” 岳殊眼睛一亮,脑子瞬间清明,终于找到那条线了! 他闭上眼,客栈原本的面貌清晰刻在脑中。 这是他亲自督工建造的,他对这座院子无比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构建出每一处细节。 一枚铜板倏地击向震雷之位,只听“噗”的一声,似有屏障被撕破口子,月光透过裂隙,洒在院子里,如覆一层霜雪。 “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太对,今晚明明有月亮,院子却漆黑一片。”薛关河恍然大悟。 岳殊又捏一枚铜板,犹豫不定。 温著之的声音再次传来。 “仔细听。” 岳殊将内力附于双耳,细细分辨前院的动静。 马厩里的马呼吸深重,他能想象到它们湿热的鼻息,可是不对,它们的声音本该在马厩方向,缘何从左前传来? 铜板坚定击出,撞碎了阵眼,阵法的裂痕如蛛丝一般,只消最后一枚,前院便能重见天日。 “相信自己的直觉。”温著之如同一位温和年长的引路人,“障眼法你学得很好,只是缺乏经验。” 岳殊从未被人如此肯定过。 小时候练功,迟迟不能突破等级;练习剑法,无法领悟其中精髓;偷偷学习将作之术,却又遭到父亲阻拦。 他一度认为自己是失败的。 直到接触到奇门阵法,他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这么有意思的技能,他为之深深着迷,一有时间就抱着书钻研。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出手试验。 掌柜的给他机会,温公子耐心教他。 他不能让大家失望。 岳殊睁开眼,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前院的阵法在他眼里仿佛成了一层透明易碎的罩子,只需轻轻一击—— 哗啦。 阵法破开。 皎洁的月华霎那间铺满庭院。 院墙内,武林盟六子和一个散客狼狈伏地,鲜血吐了满地。 还有三个散客被困在各自房间。 薛关河大赞:“阿殊,你太厉害了!” “是温公子帮了我。”岳殊惭愧挠头,“要不然我短时间内也难以解开。” “你才学了多久!” “嘿嘿。” “全部带进来。”陆见微站在楼上吩咐,“阿迢,再给他们喂上寻常客。” 众人立刻动了起来,绑人的绑人,喂药的喂药,马厩六子并散客四人全都被扔进大堂。 除了睡得死沉的阴山二鬼、黑衣女客、赤云峰几人和云蕙,所有人都齐聚厅堂。 梁上君作为神偷,不可能轻易被催眠,迷药和阵法对他也不起作用。 他一直旁观,就是在等机会。 倘若陆见微当真着了他们的道,他便可借此脱身;倘若陆见微破了他们的三道屏障,他也不觉得亏。 “陆掌柜,今晚过后,恐怕没人再敢来客栈动小心思了。” 陆见微掀了掀眼皮。 “包括你?” 梁上君委屈:“我可从没动过歪心思,你信我!” 陆见微移开目光,懒得理他。 “阿岳方才表现不错。” 岳殊被夸得满脸羞红,说:“要不是温公子教我,我一时也找不准。” 适逢阿耐推着温著之进来。 “那当然,这种粗劣的手法,公子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如何解,也不知道这些蠢货哪来的勇气?” 布阵之人:“……” 一口老血闷在胸口,堵得发疼。 “有劳温公子解阵。”陆见微先是致谢,而后问,“身体如何?” 温著之缓声道:“稍稍着了道,所幸及时清醒。” “公子体内带毒,一般的药迷不了他,只是差点被催眠。”阿耐跟着解释。 陆见微颔首,不再多问。 她看向伏在地上的十人,神色浅淡,烛光映照她的双眼,似有暗火跃动。 “我很讨厌半夜被人打扰。” 十人背脊猛地僵硬。 这个女魔头想做什么? “寻常客的解药从哪来的?”陆见微指尖轻敲扶手,“千里楼?黑风堡?还是其他买过解药的江湖散客?” 之前在望月城外客栈,她卖过不少解药,兴许有些势力不给自己人吞服,而是留下备用。 没有人回答,但从他们神情可以看出,她猜得没错。 武林盟果然势力不凡,丰州之事过了这么久,还能筹措到六颗解药。 陆见微懒得深究解药的具体来处,继续问:“你们并非武林盟的人,为何来救武林盟弟子?” 依旧无人应答。 不是不想答,而是不敢答。 堂内一片沉寂。 无形的压力弥漫整间屋子,谁都能看出陆掌柜心情非常不妙。 空气黏稠得让人无法呼吸。 “如此,我便废了你们武功,断了你们经脉,碎了你们丹田,让你们下半辈子只能苟且度日。” 陆见微语调轻柔,却叫人无端发冷。 “不止你们四个,武林盟的弟子我也照废不误。” 她伸出纤白的手掌,掌心托着一枚黑漆漆的药丸。 “俞渐声,看在武林盟的面子上,我本来打算放你们一马,可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我,真当我是个软柿子,不敢拿你们怎么样?” 不用她吩咐,阿迢拿过药丸,往俞渐声嘴里塞。 “此药入腹,十息内,你必丹田破碎,经脉尽断,从此武林盟再也没有俞渐声,你将彻底从江湖消失。”陆见微幽幽开口。 俞渐声惊恐瞪大眼睛。 不要! 他好不容易才修炼到如今境界,在江湖上闯出一点名堂,他不想成为废人! 阿迢捏开他的嘴。 药丸距他牙齿不过寸许。 他急促地喘息,眼眶涨得通红,瞳孔剧烈缩放,看陆见微犹如看一个极为可怕的魔鬼。 药丸贴近嘴唇。 不—— “陆掌柜,手下留情。” 一声叹息随之响起,从院外不远处传来。 声音裹挟着内力,凝聚成丝丝细线,落入众人耳中,却又不曾吵醒街道两旁的百姓。 高手! 内力掌控到如此境界,即便内力等级不高,对心法的感悟和武技的运用,也远超其余武者。 所有人竖起防备。 陆见微慵懒斜靠椅背,饶有兴致地望向院外。 她早就发现了。 在被迷药的味道惊醒后,她就察觉到客栈不远处,一人敛息藏匿在暗处。 一位六级后期的武师。 等到现在,终于出现了。 来人站在院外,声音穿透院门。 “在下武林盟文昌堂褚玉台,不知能否进屋一叙?” 武林盟六人一脸劫后余生,扭着脑袋往外看。 亲人哪! 文昌堂的人又怎么样? 不管怎么说,在外头他们就是一家人! 陆见微冷冷道:“本店客满,恕不接待。” “褚某不住房间,只分我一小块廊道如何?”褚玉台顺手一挥,一袋银钱飞入厅堂。 燕非藏伸手接住,数了数。 “一百两。” “此乃定金。”褚玉台说,“不知陆掌柜愿不愿意做这个生意?” 陆见微这才露出一点笑意。 “请进。” 院门缓缓开启,所有人都看清了,门后根本无人。 褚玉台同样惊异不已。 低等级的武者,或许认为到了六级就能内劲化形,隔空操纵实物。 可真正到了六级,才发现离这种技能还远得很。 至少在场的燕非藏和褚玉台都做不到。 武林盟弟子也做不到。 已知客栈房客住满,没有其他武者的存在。 那么,开门的到底是谁? 当真是如此年轻的女掌柜? 褚玉台庆幸自己没有托大。 他压下心中震惊,迈步走入厅堂。 三十岁出头,相貌清俊,身形修长,身着藏青长袍,斜襟广袖,手持一支笔,笔杆乃精钢打造,笔尖的毛细细密密,不知是何材质。 乍一看,像个文弱书生。 “陆掌柜,叨扰了。”褚玉台抱拳行礼。 陆见微懒得废话。 “救人还是赎人?” 褚玉台苦笑:“我黄昏刚至江州城,本打算明日一早前来赎人,未料有人先我一步,欲连夜将人带出,此事并非出自我手,陆掌柜见谅。” “那是何人?” 褚玉台无奈摇头:“我并未得到消息。” 四个散客俯跪在地,不敢抬头。 梁上君忽然开口:“陆掌柜可听说过江湖悬赏令?” “不曾。” “悬赏令分为公开和秘密两种,悬赏令的主人会向江湖客提出悬赏任务,完成任务的江湖客就能得到赏金,很多江湖散客都靠这个维持生计。” 陆见微:“你的意思是,这四人是接了武林盟的秘密悬赏令,才使计救走武林盟弟子?” “很有可能。”梁上君打量四人,“他们四个分别擅长催眠、迷药、阵法和……你擅长什么来着?” “……我什么也不会,就胆子大。”要不是胆子大,他也不会接这个任务。 八方客栈太可怕了。 众人皆一脸无语。 比起天天见血的江湖客,他们掌柜的已经够温柔仁慈的了。 陆见微问:“何为公开?何为秘密?” “悬赏令主人身份明确,面向全江湖,即为公开;身份不明确,只暗中发布悬赏,则为秘密。” “什么叫暗中发布?”岳殊不懂。 梁上君歪坐在椅子上,嗤笑道:“几乎每个宗派都有固定的合作对象,这些江湖散客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门派的门客,专职接受门派任务,为门派谋取利益。” 无门无派的江湖散客,有的是不想受门派规矩约束,有的是不够资格进入门派,为了赚点赏金,便选择与宗派合作,以此为生。 很多暗地里的勾当,都是门派借这些人的手做出来的。 一旦东窗事发,这些人便是最合适的替罪羊。 岳殊搓搓手臂:“太可怕了。” “有什么可怕的?”梁上君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不过都是为利益驱使罢了,看着高深莫测,皮扒开了,都是黑心烂肺。” 陆见微:小伙子思想有点消极啊。 “这样的人,在门派内部没有记录?”她一针见血,“褚武师,你当真不知?” 褚玉台直言:“实不相瞒,我文昌堂的确有合作的江湖散客,但名录中并无此四人。” “这么说来,你没有证据证明他四人不是武林盟的门客?” “是的。” 陆见微笑了:“他们忠心耿耿地解救武林盟弟子,我肯定他们就是武林盟的人,没有问题吧?” “没有。”褚玉台应得干脆,“让陆掌柜见笑了。” “我为何笑话你们?”陆见微挑眉,“你们千里送人头,我高兴还来不及。” 褚玉台摇首低叹:“陆掌柜莫要挖苦我了。你说个数。” “一人二十万两。”陆见微说,“武林盟必须向外言明此事因果,谁泼的脏水,谁扫干净,我还要开门做生意,不想落人话柄。” 褚玉台还想讨价还价:“这……会不会太高了?” “俞渐声污蔑我,其余五人要杀我,我只需六颗药丸就能让他们全都成为废人。你继续跟我扯皮,只能拖六个废人回去。届时,天魁堂是恨我喂药,还是怨你故意打压,可就不好说了。” 褚玉台:“……” 天魁堂那群蠢货,明面上让文昌堂出面赎人,背地里却搞这些小动作,压根没把文昌堂放在眼里。 若不是为大局着想,他恨不得这几个人全都变成废人。 “好,就二百万两。”他掏出印信,“凭此可在任一钱庄取得二百万两。” 陆见微:“我不要印信,麻烦。” “那褚某明日再来。”褚玉台看也不看俞渐声等人,抱拳离去。 陆见微吩咐:“将他们都绑进马厩。” 十人欲哭无泪。 俞渐声六人还好,他们是天魁堂的弟子,犯了错最多受到一些惩罚,之后依旧能靠着武林盟过活。 散客不同,这次任务办砸,不仅会失去武林盟这么大的靠山,日后接赏金任务也会变得艰难。 翌日巳时初,褚玉台携重金登门。 遁地鬼从三楼蹦下来,绕着褚玉台打转,笑嘻嘻地说:“原来是武林盟褚长老,饿死鬼,咱们这次真的来对了!” “看武林盟热闹的机会可不多,”饿死鬼纸片似的飘然而下,“我得凑近了看。” 众人:“……” 这话着实杀人诛心。 褚玉台拱手:“二鬼兄就莫要取笑我了。” 这时,俞渐声十人被拎出马厩。 “哎呦,真臭。”遁地鬼捏着鼻子用手扇风,眼珠子却黏过去。 真新鲜哪。 武林盟弟子也有这么狼狈无状的时候。 褚玉台来前已安排妥当。 他交出二百万两赔礼,带上俞渐声六人进了马车。 一共三辆车,有车厢遮挡,他们还能保全几分脸面。 至于四个散客,跟他文昌堂并无关系,用钱赎出来已经仁至义尽。 他道:“陆掌柜,寻常客的解药出个价。” 陆见微:“武林盟有解药,又何必买我的?” “一千两一颗。”褚玉台直接出价。 他也不想花这个钱,但一路赶往洛州,沿途若是遇上事情,他一个人无法保证六个废物的死活。 解了药,才能以最快速度赶回去。 大势力就是豪横。 陆见微没有拒绝的理由。 “几颗?” 褚玉台冷酷道:“六颗。” 陆见微收了六千两,给他六颗解药,目送大客户疾驰而去。 院中还有四人跪地求药。 “一千两一颗。” 四人只得掏空家底,花一千两买寻常客的解药。可若非没钱,他们也不会接这个任务。 眼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八方客栈,从此得绕着走。 “终于走了。”岳殊嘀咕道,“之前挤得马儿都没地方歇息。” “就是,还得给他们准备饭菜。”薛关河附和。 陆见微回到房间。 二百万直接充入客栈公账,昨晚耗费的钱瞬间补足,甚至涨到原来的十倍。 这个数额可以将道具双双升到八级。 但升级之后,没有多余的钱支撑道具的使用,暂时没有必要。 卖药赚了一万两,存入个人账户。 照这个进度,回家还是有希望的。 真希望多来几个头铁的炮灰,帮她多赚点钱。 三日后,武林盟发布公告,言明盟中弟子与八方客栈陆掌柜误会一场,如今误会已经解开。 到底给盟内弟子留了点面子。 八方客栈的人听到,心里嗤笑不已。 其余江湖客却不敢置信。 武林盟和八方客栈摆在一起,真的合适吗? 前者乃武林圣地,后者是什么? 客栈! 区区一间客栈,何德何能让武林盟亲自出面辟谣? 不是所有人都关注周家屠杀案,绝大多数的江湖客听都没听过武林盟弟子与陆见微的冲突。 “八方客栈”横空出世。 还是通过武林盟之口宣扬而出。 一时间,不少江湖客都在打听八方客栈,打听陆见微的消息。 千里楼、黑风堡的黑历史全都被扒出来,俞渐声几人做出的事也被翻来覆去地口口相传。 武林盟的确丢了点面子,但哪个门派的年轻弟子没犯过错? 发布这样的公告,恰好证明武林盟敢作敢当,在江湖客心中树立了更加权威的形象。 至于八方客栈? 不过是幸运地遇上胸怀宽广的武林盟罢了。 若是其他门派弟子遭受如此屈辱,八方客栈恐怕早就不存在了。 这样的言论渐渐占了上风。 薛关河出去买食材,听了一耳朵,满心气愤地回到客栈。 “谁招惹你了?”阿耐倚着廊柱,抱胸挑眉道,“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 薛关河把外头的传言跟他讲了,诉说后火气稍稍消减,最后道:“他们太过分了,明明是武林盟无理在先,结果现在都在说咱们手段太辱没人,是武林盟大方不计较。” “唉。”阿耐叹了口气。 薛关河:“你什么意思?” “你应该多出去闯闯,就知道这种传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这都是污蔑了。” “泼个脏水小意思,满门被屠还无处伸冤的多得是。” “也对。”薛关河想通了,“周家的案子还没个着落。” “武林盟刚赎回人,应该不会做得这么明显。”阿耐皱眉嘀咕一句,旋即道,“不过你家陆掌柜也不算亏,就此在江湖扬名。” “又不是好名声。” “也不是所有人都耳聋眼瞎。” “真的?” “真的,”阿耐忍笑,“像你这么好骗的不多见了。” “滚!” 赤云峰葛长老这几日也在打听消息,武林盟的公告传来后,他暗暗松了口气。 武林盟此举,在知情人眼中虽不够磊落,但也表明暂时不会与八方客栈为敌。 他们来找陆掌柜求诊,就不会被武林盟迁怒。 内力拔除后,罗胜的伤恢复极快,不过几日,他已经能下床行走。 知晓是陆见微救了他后,他撑着病体,给陆见微行了大礼。 昏迷之时,他对外界并非一点感知都没有。 丹田和经脉无时无刻不在疼痛,无尽的痛楚和无望的诊治,让他几欲失去求生的意志。 如果最终结果就是成为一个废人,他不如早早结束这样的痛苦。 他们求了峰内医师,医师无能为力;他们又向门内高等级的长老求助,长老不愿冒此风险;他们又求到神医谷,神医谷婉拒。 直到连环师妹下定决心来江州。 对罗胜而言,这是最后一丝希望。 他得救了。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午后的阳光洒落庭院。 罗胜在师弟的搀扶下,于前院缓慢散步。 一个黑衣女人突然拦在他面前。 是客栈的住客。 女人面颊瘦削,眼窝深重,看上去犀利刻薄,不好接近。 她将罗胜从头到脚打量几遍,却迟迟不语。 “前辈有何吩咐?”罗胜礼貌询问。 女人冷冷道:“手伸出来。” “做什么?” 女人不耐烦,直接抓住他手腕,一股内力探入他的经脉。 罗胜大惊失色,正要反抗,内力消失,女人松开他。 “竟真的治好了。” 她先是皱眉,又流露几分喜色。 转身走向厅堂。 第61章 ◎突破六级,极地金蚕,风云再起◎ 冯炎和罗胜的恢复, 成为最强有力的证明。 八方客栈的医术并非虚言。 神医谷能治的伤,陆掌柜能治;神医谷不能治的伤,陆掌柜还是能治。 江湖客们闻风而动。 谁还没几个饱受内力摧残的亲朋好友? 黑衣女人和阴山二鬼显然很有远见,早早就来订了房间, 亲眼见到罗胜从重伤到恢复, 已经深信不疑。 “陆掌柜。”黑衣女人扔下罗胜, 径自来到柜台, 郑重道,“请你救我儿子一命。” “见到病患前,我不能保证可以治好。”陆见微素来谨慎, 不给人太大希望。 女人紧紧盯着她, “他和罗胜受了一样的伤, 你能治好罗胜, 一定也能治好他。” “受伤多久了?伤他的是几级?” “不过半月,六级。” 陆见微:“我不出诊。” “你放心,我会把他带来客栈的。” “诊金一万两,先付定金两千。” 女人毫不犹豫,掏出两千两银票。 “陆掌柜稍等,我去去就来。” 她离开后, 阴山二鬼也找过来。 “陆掌柜,我们来找你救人。”遁地鬼尖利催促,“饿死鬼,两千两还不快拿出来。” 饿死鬼认命掏钱。 陆见微笑道:“我一天只能接治一个病人,且客栈房间少,招待不下。” “明天还是等得起的。”遁地鬼眼珠子一转, “对门有家医馆, 咱们带人去那儿休养也不错。” 八方客栈的“疗养”生意正式启动。 陆见微治好了黑衣女客的儿子, 又替阴山二鬼的朋友清除内力。 短短两天时间,等级进度条已经逼近六级。 只差一点点了。 与此同时,对门的医馆迎来客流高峰。 无法留在客栈休养的病人,全都转移到医馆里。他们白天去客栈接受治疗,晚上回到医馆休息,吃着客栈的饭,喝着客栈的药,然后把医馆当客栈。 认真的吗? 医馆馆主再次抬头看匾额。 没写错啊。 这里是医馆,不是客栈! 当然,面对奇形怪状、凶神恶煞的江湖客们,他和药童啥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 好在这些人没有忘记给钱。 如此过了几日,馆主叫来药童。 “要不,咱们不开医馆了,改成客栈吧。” 药童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江州父老乡亲还指着您给他们看病呢。” “也是。”馆主面容沧桑,“可我现在哪还开得了医馆啊?” 药童一想也是,不由抱住他,潸然泪下。 八方客栈的“客人”越来越多。 陆见微依旧每日只接诊一人。 到了第五日,她的等级终于突破六级大关! 六级武者已经能称得上江湖一流高手了。 最应该感谢的当属送经验的宋闲和东流城外的灰衣杀手。 真希望这样“无私奉献”的人越来越多。 陆见微心情畅快地下楼,坐在柜台后看书。 “陆掌柜,您再给我儿子瞧瞧。” “陆掌柜,我兄弟胸口又疼了。” “陆掌柜……” 家属们架着病人从对面医馆过来,苍蝇般嗡嗡嗡在她耳边吵个不停。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伸手止住众人。 “他们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只要按时服药,伤势会慢慢痊愈的。” “没彻底痊愈,我们也不放心哪。” “没错没错。” 陆见微神色淡淡:“他们目前的伤势,在城内随便找一家医馆都能治好。” “他们哪懂得武者的伤怎么治?” “陆掌柜,别家医馆我不放心,我就认准了你。” “是啊是啊,要不您再瞧瞧。” 陆见微合上书页,书页相撞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以她为中心,迅速向周围扩散。 巍峨如岳,强横至极。 这些或五级或六级的江湖客,瞬间都被扫出客栈院外。 “我不管你们是何人派来试探我的,人已经治好,诸位切莫再来打扰。自今天起,客栈闭门十日。” 院门轰然关上,隔开众人视线。 江湖客们面面相觑,却又被那道无可撼动的力量惊到,不敢贸然闯入。 他们踟蹰片刻,后四散而去。 陆见微重新坐下看书。 她方才赶江湖客出去,一是为了警告各怀鬼胎的几人,二是为了给自己更多的时间总结经验、巩固修为。 “微微,你为什么说他们是别人派来试探你的?”小客不懂。 明明一切都表现得很正常啊。 陆见微解释:“你见过看病求医,反而把病人落在外头,自己先上医馆观察的家属吗?” “没有。” “儿子正在忍受痛苦,朋友面临惨淡结局,你看他们谁真的紧张了?” “也是。” “况且,我在给病人医治时,发现他们都用各种方法假装昏迷,就是为了探知我的治疗方法。” “怪不得你每次治疗前都给他们灌迷药。” 陆见微笑道:“谁都想掌握这门技能,我又不是真的傻子。” 选择接诊,不过是为了赚钱和吸取内力,想偷学她的技能,没门。 闭门十天,正好晾一晾那些江湖客。 花费一天时间,彻底炼化内力后,她的等级稳定在六级。 六级到七级,需要100000000数值,对于绝大多数江湖客而言,这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除非是天纵之才,抑或是幸运之子,想要跨越七级,难于上青天。 “小客,六级到七级已经需要耗费大半辈子,从七级修炼到八级更是难上加难,那些武王是怎么做到的?”陆见微很想借鉴一下前辈经验。 在不吸取别人内力的情况下,越过八个零,再跨过九个零,听上去就令人绝望。 “根骨、悟性、奇遇缺一不可。”小客说,“从一开始,就要修炼与根骨最为契合的心法,悟性能保证修炼没有或少有瓶颈,奇遇包括但不限于提升内力的灵药、来自他人的传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潜力爆发。” 陆见微眼睛一亮:“真有能提升内力的灵药?我刚穿来时问你,你还说没有。” “我若说了,你还能静下心去修炼?”小客轻哼,“况且,灵药可遇不可求,一旦问世,必会引来腥风血雨。” “传功又是怎么回事?”陆见微说,“人与人的内力不是互斥的吗?既然能传功,为何还有那些被内力重伤的病人?” 小客:“原理和对象不同。传功仅限于修炼同种心法的有血缘关系的人,且传功之人需心甘情愿,一般是长辈大限将至,为免浪费,在临死之前将功力传给晚辈,晚辈能消化多少,端看他的资质和当前等级。” 陆见微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灵药、传功都与我无缘,对吧?” 小客揶揄:“你可以尝试潜力爆发。” “呵呵。” 闭门之后,陆见微将心神放在钻研医术上。除此之外,对蛊术的研究也没有放松。 那群灰衣杀手的存在,一直在提醒她,这个江湖并不平静。 暗处的杀机无时无刻不在涌动。 她现在拥有的“财富”,如同空中楼阁,看似神秘,实则稍稍一碰,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所见到的,不过是江湖的冰山一角。 那么多七级八级的老怪物都藏在幕后,他们稍稍动一动手指,就能引发一场震动。 闭门第五日,罗胜的伤彻底痊愈。 赤云峰葛长老前来辞行。 罗连环舍不得离开,但在葛长老的强势下不得不骑上马。 “燕哥哥,明年的大比,咱们武林盟再会。” 燕非藏:“……” 赤云峰四人离开后,客栈就只剩下温家主仆这两个“钉子户”。 他们待的时间太长,阿耐又跟伙计们打成一片,渐渐融入客栈,跟寻常的住客已经不太一样了。 最期待他们长住的当属岳殊,他又捧着书前去请教阵法。 那晚亲自破阵后,他对阵法的感悟更进一步,竟有些上瘾,每天做完客栈的活计后,就一头钻进阵法里,水平有了显著提升。 “哎呦!”马厩传来一声惊呼。 梁上君手持粪铲,从栅栏探出脑袋,怒吼一句:“岳殊!你能不能不要在马厩里摆阵了?我差点踩到屎!” “啊?”岳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听阿耐哥说,你曾经闯过他们宅院的阵法,挺厉害的呀。” 梁上君:“我现在内力被压制了!” “哦哦,我忘了。” “……” 梁上君欲哭无泪,他顶着一张这样的脸,却活成了客栈最底层的存在。 也就云蕙最心软,听到他抱怨后,给他端来刚煮好的甜汤。 “趁热喝。” 梁上君露出乖巧的笑容:“云姨,这里臭烘烘的,我哪喝得下去?” “哦,那你赶快扫,扫完出来喝。” 梁上君对自己的脸彻底失去信心。 客栈里唯三的女子,看着他的脸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清理完马厩,去后院水井旁洗手洗脸,碰上专心劈柴的燕非藏。 男人穿着灰褐色短打,衣袖卷至小臂,一劈一砍间,手臂肌理流畅漂亮,英挺的脸似乎也变得格外有魅力。 燕非藏察觉到他的打量,凌厉的目光瞥过来。 “有事?” “罗姑娘喜欢你吧?” “……” 梁上君又问:“她为什么喜欢你?你是如何博得她的爱慕的?能不能教教我?” “你……”燕非藏惊得刀差点脱手,“祝你成功。” 梁上君头摇成拨浪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对罗姑娘没意思,我就是想知道怎么赢得姑娘家的好感。” “不知道。”燕非藏完全不感兴趣。 “你看上哪位姑娘了?”薛关河一脸好奇地凑过来,“凭你这张脸,得到姑娘青睐不算难事啊。” 梁上君苦笑:“我以前也是这样认为的。” “你看上的姑娘看不上你?”薛关河目露同情,“那你需要反思的不是自己的脸。” “是什么?” “有很多。” 梁上君:“洗耳恭听。” “我闯荡江湖之前,爹娘曾想给我张罗亲事,他们最看重的是品性,其次是能力,再者是家世,最后才是样貌。”薛关河说,“你样貌是不错,可那位姑娘更看重前两者也说不定。” 梁上君:“……” “我不是说你品性和能力不行,就是吧,偷东西到底不是正经营生。” “可是,当一个姑娘已经很有钱很有实力,家世兴许也不俗,她不应该更偏向相貌吗?”梁上君悲愤,“我这张脸天天扫马厩,不是暴殄天物吗?” 薛关河一击扎心:“还好吧,咱们客栈本来就没有丑的。” “……” 梁上君伤心欲绝地离开。 薛关河回到厨房,对阿耐唏嘘道:“神偷看上一姑娘,姑娘没看上他。” “听到了。”阿耐悠哉扇着炉子,“他说的姑娘就是你家陆掌柜。” “啊?” 阿耐嗤笑:“多新鲜,之前就想自荐枕席,到现在还没放弃呢。” “他为什么非要这样呢?”薛关河无法理解,“掌柜的肯定看不上他啊。” 阿耐摇摇头:“喜欢闹腾呗。” “什么意思?”薛关河狐疑道,“听你这口气,似乎对他挺了解的。” “哪有,他要是答应公子的交易,不就用不着扫马厩了。” “温公子到底想让他做什么啊?” “偷个东西,是他擅长的活,他偏不干。” 薛关河实在好奇:“偷什么?去哪儿偷?” “秘密。”阿耐用扇子拍他肩膀,“做你的饭。” 辰时初,众人围在堂中用餐。 张伯忽道:“掌柜的,我方才出去采买,听到一个消息。” “你说。” “周家被屠,是因为周仁敬得了一件灵物,极地金蚕,据说此物能吸取他人功力,为自己所用。” “啊!”薛关河惊呼,“那这个灵物也没法用啊,总不能真的吸别人的内力给自己吧?” 阿耐冷嗤:“这种事还少了?你还是太天真了。” “我听说过极地金蚕,不过效用也没有那么神,一个不慎就会遭到反噬。”梁上君说,“练武还是要脚踏实地,不能动歪脑筋。” 陆见微默默吃饭,感觉有被内涵到。 “小客,你当初给我心法,就不怕我成了一个肆意吸取别人内力的魔头?” “善恶终有报。”小客回答,“做同一件事,目的不同,结果不同,你所获得的也将天差地别。” 陆见微:“……你什么时候进修了哲学?” “简单来说,你要是真生了恶念,早晚会遭到反噬,就像手持极地金蚕的人一样。” “真有这种东西?”陆见微皱眉。 小客:“传说中的确有,流言不可尽信。” “哦。” 陆见微瞬间失去兴趣。 “所以就因为这个,周家才招来杀身之祸?”岳殊面露讶色,“极地金蚕现在是落入凶手手里了?” “这个不清楚。”张伯看向陆见微,欲言又止。 陆见微抬眼,“怎么?” “还有流言提到了您。”张伯斟酌道,“说您能给那些人治病,就是利用了极地金蚕。” “怎么可能!”薛关河气急,“谁又故意抹黑掌柜的?” 梁上君挑眉:“也不是没有可能,极地金蚕可以吸取人的内力,自然也能替人疗伤。” 温著之缓声道:“极地金蚕只记载于古籍中,是否真的存在尚未可知。它纵然可以吸取内力,也无法准确分辨两种不同的内力,更遑论医治伤患。谣言不可信。” “就是!”薛关河剜了一眼梁上君,小声嘀咕,“你这样的,能被看上才怪。” 梁上君干笑:“我就是分析谣言的逻辑,我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陆掌柜,这似乎是在故意针对你。” “不会又是武林盟吧?”薛关河捏紧拳头,“他们泼一次脏水不够,还来一次?” “应该不是。”燕非藏意外开口,“不论极地金蚕是否真的存在,武林盟都不会传扬出去。” 张伯颔首:“没错,极地金蚕存在,武林盟必定会想查到凶手后据为己有,若不存在,何必引起腥风血雨?前脚刚与掌柜的说和,后脚却又造谣背刺,有损其威信。” “不一定啊。”梁上君不赞同,“武林盟查不到凶手,故意制造更引人注目的消息,让陆掌柜处于风口浪尖,便无人在意他们是否查清周家屠杀案。” 陆见微颔首:“都有道理。温公子,你以为呢?” “陆掌柜的独门绝技神秘莫测,引得有心人觊觎实属正常。”温著之神色认真,“极地金蚕只能骗一骗初出茅庐的武者,绝大多数人只会以此为借口,逼问你的底细。” 陆见微支着下巴:“这么说,我成了众矢之的?” 赚大钱果然伴随着高风险。 “陆掌柜若能当众治愈伤患,谣言便会不攻自破,但你的独门绝技也会受人窥探。”温著之望着她,“为今之计,只有找到周家屠杀案的真凶,弄清楚屠杀原因,才能从这块泥潭里脱身。” 陆见微故作苦涩:“武林盟都找不出凶手,我又怎能找到?下山前,师门告诫我江湖险恶,我现在才真真切切体会到。我吃好了,诸位慢用。” 她低垂眉眼,缓步上楼。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皆担忧发愁。 薛关河彻底没了胃口,气闷道:“掌柜的就想开店赚钱,等赚够了才能回师门,却总有贪婪的人坏事!” “我从没见过掌柜的这样,”岳殊红着眼眶道,“她之前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的,这次应该是真伤心了。” 张伯叹息:“总有人像恶心人的蚂蟥,不吸点血不痛快。” “陆掌柜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不能过安生日子呢?”云蕙心里充满怜爱。 阿迢也不吃了,眉眼冷肃,抓起药包回房继续研究。 燕非藏抿唇不说话,但从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他非常不痛快。 唯有梁上君没有眼色地问了一句:“陆掌柜师从何门啊?” “……” 温著之推转轮椅,缓缓离开厅堂。 阿耐紧随其后。 “公子,陆掌柜这次真的遇到难关了。”回到房间,阿耐关上门,皱眉道,“要是那些人闻着腥味一股脑跑过来,你说她能挡得住吗?” 这次围攻与丰州那次不一样。 之前偷袭客栈的大多是三级或四级武者,这次被“极地金蚕”吸引过来的,至少也是五级。 甚至七级武王也有可能会来凑热闹。 这么多高手同时围攻客栈,陆掌柜武功再高,也会内力不支吧? 温著之没有回答。 他取出笔墨,在纸上描画。 “公子,你在画什么?”阿耐凑近,惊道,“这不是咱们家……” 他忽地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 三楼房间。 陆见微瘫倒在床,用被子蒙住脸。 “微微,你别气馁,江湖就是这样,咱们有道具,不怕那些人。”小客柔声安慰。 陆见微在被子里扬起唇角,语气却很沮丧。 “我只是想安静地开个店,怎么这么难?如果你没绑定我,我现在正快乐地喝着饮料啃着炸鸡。” 小客有些心虚:“绑定你是不可抗力嘛。” “我不想干了。”陆见微闷闷道,“不如就让那些贪婪的江湖客打死我,你再找个人绑定吧。” 她一副摆烂的模样,小客也没辙了。 “那要不,我走后门送你饮料和炸鸡?” 陆见微不为所动:“只能吃一次,还得偷偷吃,有什么意思?” “你别难过,有道具在的,你别怕。” “道具不是万能的,账面就两百多万,用完了该怎么办?” 小客也不由沉默。 “其实有个很好的解决办法。”陆见微忽然坐起身,神情颇为肃穆。 小客忙道:“是什么?” “你给我一个灵药,或者给我传功,我尽快升级,在那些人来之前,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 “不行?” “不行。” 陆见微再次往后一瘫,“那我还是等死吧。” 小客踌躇片刻,小心翼翼道:“有一个办法,只不过……” “不过什么?” “价格很贵,但应该会有用。”小客指的是武器栏最后一排,“你之前没钱,价格高的商品全都略过。” 陆见微点开系统商城,拉到武器栏最后。 伪装道具,售价100万两。 “……” 她冷冷一笑,“系统,你是故意的吗?我好不容易才攒了这点身家,你一个道具就让我倾家荡产?” 直呼系统,可见其愤怒。 小客越发心虚,秉着补偿的心理,说:“你看看它的详情。” 陆见微狠狠点开详情。 伪装道具:佩戴后,可以改变容貌和身形,可以使出超出自身实力三个等级的内力,持续时间十分钟,无副作用,时间用完则废,售价100万两白银。 “十分钟,一百万,你在逗我?” 小客:“十分钟的九级武王,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了,一招就能掀翻所有江湖客。” “买不起。”陆见微关掉界面。 小客嗫嚅道:“可以给你个友情价,八折。” “没钱。” “七五折最低价了。” “呵呵。” “六折,不能再低了。” “……” 小客垂头丧气道:“半价,这真的是我最后的底线了。” “唉。”陆见微叹了口气,无奈道,“谁叫我宠你呢。” 她意兴阑珊,重新打开商城,点击购买“伪装道具”,扣银五十万两。 若非青龙帮之前送的礼,她还真的买不起。 道具刚放入背包,陆见微一下坐起来,精神瞬间抖擞。 “小客,我想明白了,咱们的赢面还是挺大的。” 小客后知后觉:“你刚才是在演戏骗我?” “当然不是,”陆见微笑眯眯道,“我本来的确很沮丧,但是你一安慰我我就鼓起勇气了,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破局,要不是你提醒,我肯定就等死了。” 小客相信了,高兴道:“那你不会再难过了吧?” “当然,我现在一想起赚钱,就热血沸腾。” 九级武王啊,哪怕只有十分钟,能亲自领略那种等级的惊天威力,对她的提升也是有极大助益的。 小客说:“他们都很担心你。” “就是要他们担心。”陆见微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们太安逸了。” 她不能事事顶在前头,总得给伙计们表现的机会。 “陆掌柜,我家公子有事找您。”阿耐声音传来。 陆见微诧异,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找她做生意? 第62章 ◎送套阵图,齐心协力,九级武王◎ 春日融融。 阳光斜斜照进廊道, 廊柱在地面留下细长的影子。 影子延伸至轮椅。 温著之垂首,压了压膝上的纸张,月白色发带从脑后滑落,直直坠到襟前。 寒玉萧横斜双腿, 泛着清润的光泽。 “找我什么事?”陆见微调侃, “是担心客栈被围攻, 来向我辞行?先说好, 房钱不退的。” 温著之失笑,问:“陆掌柜可有把握?” “兴许有,你要跟我做生意?” 她眉眼间不见惊惶之色, 可见已成竹在胸。 “不做生意。”温著之摇首, 将手中纸张递过去, “你若不嫌弃, 可以在店内布设阵法。” 陆见微惊讶。 她接过几张纸,纸上画着繁复的阵法,每一个阵眼都标注得清晰细致,只要稍稍懂得阵法,就能照图摆阵。 “这是套阵?” 温著之颔首:“套阵更加稳固。” 所谓套阵,就是将不同类型的阵法结合在一起, 形成一个阵中阵。 这样的阵法威力更强,更不容易被人打破。 温著之画的套阵,巧妙包含了攻击和防守两类阵法,迷阵、陷阱、移形换位,只要己方熟练掌握阵法运行规律,可以在阵中出其不意, 攻其不备。 阵法可以消耗江湖客们的内力, 即便有人从阵法逃脱, 陆见微也有余力将其击出客栈。 不得不说,这个套阵的确让陆见微惊艳。 她注目良久,忽地抬眼。 “燕非藏、张伯等级高,擅攻击;阿迢擅药毒;阿岳懂阵法。你这几张图,来得恰到好处。” “陆掌柜瞧得上眼,是温某的荣幸。” 阿耐插了一句:“陆掌柜怎么没提薛关河?他不是你徒弟吗?” “的确可以让他在阵法里练练。”陆见微扬了扬阵法图,“温公子,你真不打算出个价?” 温著之:“送你的。” “如此珍贵的阵法图,说送就送,温公子豪爽。” “有用才会珍贵。” “你这么帮我,不打算亲自指挥阵法?”陆见微笑问,“阿岳初学数月,恐怕算不得精通。” “他很有天赋,只是历练的机会少。”温著之缓声道,“陆掌柜不妨给他一个机会。” “好。你这么说,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了?” “嗯,有些私事要处理,待事情解决,再来叨扰陆掌柜。” “何时走?” “明日。” “一路顺风。” “借你吉言。” 两人一坐一立,沉默对视几息。 微凉的风倏然刮过,卷起院中的茅草,许是从马厩偷偷溜出来的。 陆见微转过身。 “梁神偷,地该扫了。” 梁上君有气无力应道:“……来了。” 阵法图交到岳殊手里,他如获至宝,一钻进去就废寝忘食,当晚照着图纸,尝试在整座院子布设阵法。 阵法还需和武力、迷药、陷阱等技能结合,他必须要统筹规划,故时不时拉着张伯、燕非藏等人开小会。 翌日温家主仆离开客栈时,岳殊最为不舍。 “温公子,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阿耐逗他:“什么回来?我们住南州。” “哦,那就期待你们下次再来。”岳殊又望向温著之,诚挚道,“温公子,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教导,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温著之略一颔首,笑意温和。 “诸位,再会了。” 一只包袱直直扔到他腿上。 他疑惑抬头。 陆见微立于门扉处,眉目映着金色的阳光,俊丽脱俗。 “送你们的,一些杂药,一套袖箭。” 温著之眼尾漾出笑意,病态苍白的脸愈发生动,琥珀色的眼睛倒映车外女子的身影。 “多谢。” “陆掌柜,袖箭是送我的吗?”阿耐惊喜道,“太谢谢你啦。” 他说着,跳上辕座,攥着鞭子,高高扬起。 “公子,出发了。” 骏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疾驰而去。 岳殊恋恋不舍目送他们离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 “是啊,”薛关河感叹,“像温公子这么大方的住客不多见了。” 二十万两眼都不眨一下。 陆见微回到房间,继续修炼和学习。 其余人认真为守护客栈做准备。 岳殊经过努力,彻底理清套阵的运行规律,根据每个人的技能特点,做出极为详细具体的安排,并以一种通俗易懂的方式与他们说明。 “咱们以哨声交流,一短为进攻,一长为撤退,一短一长则要移位。听明白了?” 众人点头。 张伯满脸欣慰,岳殊突遭劫难时才十二岁,彼时天真脆弱,一路奔波至丰州,蒙陆掌柜收留和教导,才得以迅速成长为有担当的小男子汉。 过了年,他十三岁了。 十三岁的少年如今正在为守护第二个家园而努力。 小会开完之后,燕非藏拉着薛关河去河上练刀。两人各自占据一方船头,于河中心展开激烈的切磋。 燕非藏练刀多年,一把惊涛震慑江湖,劈砍间大开大合,浪花滚滚。 薛关河习刀不过数月,经验稀少,但有顶级武技加持,在不动用内力的情况下,单凭刀法也能和燕非藏打得有来有回。 当然,也有燕非藏放水指点他的缘故。 数个回合后,燕非藏收刀。 “你的刀法很好,但缺了刀意。”他用刀鞘点了点薛关河的胸口,“这里没有力量。” “我明白,多谢燕大哥指点。”薛关河深知自己的不足,他还没真正闯荡江湖,尚未打磨出专属于自己的刀意。 他的刀太软。 伙计房内,阿迢专心摆弄桌上的药粉和毒粉,只要那些人踏进客栈,她必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后悔。 不多时,魏柳焦急赶到客栈。 “陆姐姐,我听说、我听说……” “听说有人听信‘极地金蚕’,想要讨伐我,为周家惨案讨个公道?”陆见微安抚她,“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魏柳:“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我留下帮你赶走那些人。” “不用,你回去安心开武馆。” “我知道我等级不高,但我很快就要五级了,五级以下的人我还是可以替你教训他们的。” 陆见微笑问:“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魏柳连忙摇头。 “那就回武馆去,”陆见微摸摸她的脑袋,“听话。” 魏柳没办法,只好离开客栈。 “这位姑娘倒是有几分仗义。”梁上君杵着扫帚感叹。 陆见微转身。 “差点把你忘了。” 梁上君退后一步,警惕道:“你要干什么?” “放你一条生路。”陆见微取出一颗药丸,“寻常客的解药,一颗一千两,加上赎银二十万两,签个字据,我就放你走。” 梁上君瞪大眼睛:“这么贵!” “是你自己说的,身价不能低于武林盟弟子。”陆见微笑意盈盈,“要不要?” “算了,”梁上君转身郁闷道,“我要不起。” 陆见微:“等人来了,你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不要。”梁上君低头扫地。 陆见微挑眉,手掌一翻,药丸径直落地。 一只手快如闪电,捞起掉落的药丸,心有余悸地捧起来。 “你扔它干什么?” “你捡到的,就送你了。”陆见微大大方方地留下药丸,回到房间。 梁上君捏着一千两一颗的药丸,凑近鼻子嗅了嗅。 这不会是假的吧?陆掌柜在试探他? 不过之前陆掌柜给武林盟的解药,也是这个颜色这个味道,应该不会有错。 可她为什么要送他药丸? 方才还要药钱和赎银,突然这么慷慨,搞得他很心虚啊。 吃还是不吃呢? 梁上君想来想去,还是决定相信陆掌柜的人品。 他服下药丸。 几息之后,丹田微感热意,被压制的内力突破樊笼,在经脉中肆意流淌。 解药是真的! 他抬头望向三楼,心里充满困惑。 到底为什么要送他解药啊? 真不怕他服了解药直接跑路,戴上面具后从此销声匿迹? 梁上君脑子转了几回,没想明白,又认命地拿起扫帚扫地。 罢了,看在解药不要钱的份上,他就等打跑那些鬣狗后再离开。 “微微,你直接给他解药,就不怕他携药逃跑?”小客不解,“等那些人来了,你恐怕分不出心神关注他。” 陆见微:“一颗药而已。” “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小客,”陆见微委屈道,“我什么时候小气过?” “……” “行了,不逗你了。我给他解药,是因为他一开始就不算违反客栈规则,小小的惩戒已经够了,不至于要让他处于危险境地。” “原来如此。” “他虽然看事情悲观,但是个比较有原则的人,不愿欠人人情。我送他解药,他不会逃跑。” “如果他逃了呢?” “逃走我也没有损失。”陆见微神色悠然,“反而是他,平白失去一个看热闹并主持正义的机会。” 从梁上君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喜欢坚守自己认为的正义。 八方客栈被污蔑,引贪婪江湖客围攻,这是违背公义的。 梁上君不会离开。 青龙帮。 洪英杰耍了一个时辰的枪,等老爹回来,连忙找过去。 “爹,你听没听说‘极地金蚕’的事?” 洪贺擦着刀,哼笑道:“你想说什么?” “陆掌柜当真为了‘极地金蚕’在周家寿宴上屠杀?” “谣言而已。” 洪贺行走江湖多年,稍稍一想就知道消息是假的。倘若真有极地金蚕,武林盟只会藏着掖着,暗中夺取灵物,哪会这般大张旗鼓? “既然是谣言,咱们要不要去给陆掌柜助阵?”洪英杰自打得了宝贝枪,对陆见微的好感那是与日俱增,“不管怎么说,陆掌柜是在咱们江州的地盘上做生意,咱们不能坐视不管吧?” 洪贺为难道:“是不能不管。” “我们现在就去!” “去什么去!”洪贺瞪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知道要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最低的恐怕都要比你爹等级高,怎么帮?” “那陆掌柜岂不是有危险?” 洪贺却又摇摇头。 “她能轻易压制武林盟弟子,又随意拿出这等神兵利器,不论是自身实力还是背后的师门,都不能小觑。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爹,你说这么多,到底要怎么办嘛。”洪英杰不耐烦道。 洪贺:“别烦老子。” 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我这杆枪还没爽快过,你不去,我去。”洪英杰转身就走。 “回来!”洪贺用手点他,无奈道,“就凭你这样的,能挡几个?” 洪英杰回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不定人陆掌柜压根看不上你,”洪贺长刀入鞘,起身道,“老子跟你一起去。” 不说一定要维护八方客栈,至少先去问一问。 父子二人来到客栈,没见到陆见微,是张伯接待的他们。 “帮主和少帮主的好意小店心领了,不过掌柜的说了,只是一些小误会,很快就能解开,二位不必担心。” 洪贺暗暗松了一口气。 听张高烛之言,陆掌柜根本没把那些江湖客放在心上,也不需要青龙帮助阵。 而他现在摆出这个态度,面子上都能过得去。 就算客栈最后真的抵挡不住围攻,青龙帮也不会受到太大波及。 他放心回到帮里,并嘱咐手下人近期行事尽量收敛。 流言甚嚣尘上,陆见微似乎已成了板上钉钉的幕后凶手,屠杀周家,就是为了偷取周家的“极地金蚕”。 想要灵物提升修为的人不在少数,心生贪念的人不会去分辨真假。 江州城内,风雨欲来。 前来参与或围观的江湖客越来越多,城内的客栈几乎爆满。 还有人仗着内力深厚、轻功不俗在客栈附近踩点。 陆见微点开地图,密密麻麻的绿点在街道、窄巷、屋顶、河面上徘徊。 若是寻常客栈,恐怕已经被这阵仗吓得连夜逃离江州。 客栈众人却都摩拳擦掌,期待万分。 “横波掌练到今天,还没怎么跟人切磋过。”张伯掸了掸衣袖,“机会难得。” 燕非藏信心满满:“六级的交给我。” “这些药六级武者也无法防备。”阿迢摊开她的药包,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都是不能随便乱碰的东西。 薛关河干笑:“我最没用,就打打下手,进去历练历练,等结束我给你们做一顿大餐。” “你是陆掌柜教出来的,怎么会没用?”云蕙笑着道,“这里就我拖后腿,不过你们放心,等打败敌人,吃的喝的我一定准备得妥妥当当。” “云姨,你不是没用,”岳殊忙道,“你千万不要这么说自己。” 薛关河也附和,并向阿迢使眼色。 阿迢点头:“嗯,很有用。” 至少她每天早上不用自己梳头了,也不用做不擅长的女红。 云蕙眉开眼笑。 “有你们在,有陆掌柜在,客栈一定没事的。” 子时正,万籁俱寂。 乌云遮住半边月亮,皎洁的月色潮水般从大地退去,客栈内外黑魆魆一片,不闻任何声响。 陆见微高坐三楼,饶有兴致地数着店外来客。 前锋二十人,比丰州那次少很多,但都是五级和六级,质量高出一大截。 她不打算立刻出手。 伙计们忙活几天的阵法,还没有展现出应有的效用。 二十人凭着高超的轻功飞跃入院,逼向三楼正中房间,打算直取陆见微性命,劫掠她的财富。 不论是极地金蚕,还是白玉灵芝丹,抑或是绝世神兵,都是他们的目标。 他们信心满满。 从院外到主楼,使用轻功最多两息时间,他们数着拍子,畅想即将到手的天材地宝。 两息之后—— 不对! 主楼怎么还是这么远? 明明已经超过两息了,为何他们还在主楼外打转? 有人脑子转得快,低呼一声:“是阵法!” 他们误入迷幻阵了! 情报上没说陆见微擅长阵法,燕非藏和张高烛两个高手也未曾研习过阵法。 到底怎么回事? 云雾掩盖月光,夜空漆黑。 一柄长刀遽然劈出,携惊涛之势,直逼六级武师面门。 森寒的刀风削掉敌人一角鬓发。 双方激烈缠斗在一起。 另一处,张高烛狂烈的掌风扑向敌人,凭借阵法的加持,将其生生困住。 阿迢不甘示弱,在岳殊的指挥下,脚步一错,迎面撞上五级武师,趁他反应之前,挥下足量的药粉。 武师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薛关河内力等级才三级,无法与敌人抗衡,但在阵法的辅助下,凭借陷阱和霸道强横的刀技,竟与五级武师打得有来有回。 浑身的热血彻底沸腾,他肆无忌惮地、酣畅淋漓地挥舞着招式。 这些招式他已经练了成千上万遍。 他的肩膀被敌人划伤,却一点也不觉得疼,血腥味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这才是真正的江湖。 对敌,厮杀,每一招每一式都拼尽全力。 “嘶,好强的刀式!”敌人先是惊讶,后贪婪道,“果然藏着不少宝贝,刀法都是顶尖。” 薛关河怒意更甚。 覆苍生死死压住对方的武技,他一定要打垮这些卑鄙无耻的小人! 刀意在一瞬间轰然爆发。 “有点意思。”敌人嗤笑一声,强大的内力奔涌而出,破开他的刀光,割向他的咽喉。 薛关河理智尚在,脚步一错,突然消失不见。 敌人原地皱眉。 “真是麻烦的阵法。” 岳殊站在阵心,阵法内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 二十个前锋被困在阵中,双方展开拉锯战。 院外等候的江湖客被阵法迷惑,看不清院内战况,但到这时候也已经反应过来。 “强力破阵!” 阵法并非不可破。 可以找出阵眼击破,也可以用蛮力强行攻破。 他们按捺不住,企图用深厚的内力将阵法撕碎。奈何阵法极为稳固,一时半会未见成效。 三楼。 陆见微将楼下战况全部收归眼底,眼中浮现欣慰的笑意。 “小客,咱们的伙计也不赖嘛。” 小客:“嗯,但内力有限,无法支撑太长时间。” “没关系,阵法还能撑一会儿,”她笑着道,“温首富设计的阵法也不错。” “你等会打算用伪装道具,还是用客栈道具?”小客很好奇她的选择。 陆见微:“外头还有不少人,用客栈道具,怕是钱不够花。可是五十万的道具也有点舍不得用。” “……” “可惜天太黑了,看不清他们的脸。”陆见微犯愁,“要是有人在恶人录上,我杀了他们不犯法吧?” 小客:“你又不是没杀过。” “这不一样,之前杀人没人看着我,现在这么多人,怪不好意思的。” “有什么不好意思?” “大家都知道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我若杀了人,不是崩了人设?” “他们都知道你杀过灰衣杀手,不存在崩人设的问题。” “听到和看到是两码事,我不想毁形象。” 小客懒得再理她。 越来越多的江湖客加入阵法之战,阵法已呈现崩裂之势,燕非藏几人的内力也快要见底。 但江湖客们却源源不断。 岳殊看了一眼三楼。 一豆灯光倏然亮起,照亮一角夜空。 他当机立断,吹响哨声。伙计们纷纷撤离,退回廊道。 陆见微拨弄烛芯,火苗更长更亮。 “小客,我用伪装道具赚来的银子,都归我个人账户吧?” “是的。” “那就好。” 银剪在桌面落下一道闷响。 陆见微取出道具,轻轻扣在脸上。说是道具,用面具形容更加贴切。 薄薄的一层,与面部完美融合。 她早已换上一身黑色劲装,首饰纷纷卸下,手握一柄长剑。 自她买下疏星剑后,它就一直尘封在系统背包里。 今夜注定要饮血封喉。 阵法轰然破碎,江湖客们精神一震,都在为攻破客栈防御暗自欣喜。 他们的眼里冒出狼一样的绿光。 八方客栈,已经是他们的掌中之物。 春夜的风吹散了云雾,月亮重新露出羞答答的面容。 如水的华光铺满庭院。 忽然间,一股撼天动地的力量倾泻而下,令人骇然的威压牢牢笼罩客栈内外。 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恐怖的威慑下跪伏于地,却又不甘心地抬起沉重的头颅。 一道黑色劲瘦的身影浮于半空,霜白月色下,雪亮的长剑森然凛冽。 她动了。 如同一缕清风拂过,又像一抹淡淡的云雾,在深色的夜幕下飘然鬼魅。 他们看不清她的身影,仿佛隔着一层薄纱,却又彰显着无与伦比的强大和神秘。 长剑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他们只看到,剑影纷飞中,似有细碎的星光闪烁。 三里之外,数位七级武王隐在暗处,遥望江州城内的战况。 活到这把年纪,练到这个等级,他们比寻常武者更加谨慎小心。 而之后的每一天,他们都无比感激今日这个决定。 当长剑划过夜空,当惊天的威势从八方客栈扩散开来,无人不俯首敬畏。 “九级……是九级!” “快逃!” “速速离去!” 武王们反应神速,使出最精妙的轻功以最快的脚步逃离江州。 冷冽的声音在身后浩然荡开。 “伤我门徒者,诛——” 第63章 ◎赚大钱,线索出现(二更)◎ 透骨的杀意笼罩整座江州城。 但凡亲历者, 都无法忘记今夜的震撼与惊骇。 九级武王附身,不问流年加持,陆见微的身影快到极致,剑光划过, 江湖客甚至都没能感受到疼痛, 身体便已倒下。 他们睁着恐惧的双眼, 所有疑问全都湮没在寂静的夜空下。 五分钟。 陆见微给自己设定了时间。 五分钟的九级武王足以震慑在场所有人。 她立于飞檐之巅, 俯视客栈外惊恐跪伏的江湖客,声音在道具的遮掩下变得低沉沙哑。 “要么死,要么降。” 没有人想死, 但没有人知道该怎么降得让她满意。 月华如练, 见证着客栈内外的沉默和窒息。 “怎么没人说话?”陆见微在心里问小客, “是我表现得还不够强吗?” 小客:“我也不知道。” 陆见微只好再次提起手里的剑。 众人看见, 无不心生绝望。 终于有脑子灵活的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我投降!我投降!我所有的银子都给您!我保证不反抗!” 陆见微放下剑。 众人一看有戏,纷纷表示投降,并请求客栈伙计将他们绑了,主动要求给他们喂寻常客,塞进马厩。 他们完美复刻武林盟六子的待遇, 争取赢得活命的机会。 陆见微便不再多言,消失于飞檐之角。 她回到房间,立刻卸下道具。 大发神威五分钟,等人投降两分钟,道具使用时间还剩三分钟,下一次还能接着用。 她格外珍惜地放入背包, 换上一套衣裙。 方才她现身, 穿的是黑衣, 拿的是疏星剑,容貌、声音等都与平日不同,没人会认出她,只会将九级武王当成她的师门长辈。 侥幸逃过一劫的江湖客,无不拼了老命往客栈内赶,唯恐慢了一步被武王一剑斩杀。 至于客栈内的武者,早已趴伏在地,满心后怕。 他们从未如此庆幸过。 燕非藏几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望着飞奔而来自愿被绑的高手们,心里面复杂极了。 点灯的点灯,绑人的绑人。 武者们小心翼翼问:“不给我们喂寻常客吗?” “人太多了,浪费。”陆见微悠然下楼,檐下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无端有些冷峻。 梁上君目光极其复杂。 他颠着手里大把的钱袋,说:“我本来还想帮你罚点钱,谁料……陆掌柜,你有如此师门,何必还要赚这些辛苦钱?” 九级武王一出,谁能与之争锋? 这样的老怪物,除了那些半隐世的超然大宗,没有哪个门派能轻易派出。 今夜过后,陆掌柜身上所有的负面消息,都将烟消云散。 陆见微笑道:“多谢你的好意。师门有令,不敢不从。” 她转向挤在院中的江湖客。 “留你们一命,只是因为老祖宗不想大开杀戒,我不用寻常客,你们不会逃吧?” 众人浑身一抖。 “不会!” “不逃不逃,我还没交罚银呢。” “陆掌柜,您大人有大量,饶小人一回。” 求饶声此起彼伏,陆见微听得心烦,伸手制止。 声音骤歇。 平常耀武扬威的江湖客们乖得不可思议。 “交钱,走人。”陆见微说。 众人慌忙拽下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并奉上私人印信,双手捧着,恭敬至极。 “陆掌柜,这个信物可以取走小人所有的钱,若有隐瞒,天打雷劈!” “陆掌柜,这是我的。” “陆掌柜……” 陆见微交待张伯:“明日一早去钱庄核实,若是无误,便放了,若是有出入,便杀了。” “是!” 这些人都是贪婪的鬣狗,她本不该留他们性命。但她耗费了五十万两,必须从他们身上赚回来。 杀人,是为了震慑。 不杀人,是为了赚钱。 二者并不冲突。 离太阳升起还有三个时辰。 为免周围百姓一大早看到血腥场面,张伯几人都出了客栈清理“战场”。 被杀的共三十六人,全都是一剑封喉,咽喉处有道极细的血线,没有流下多少血,场面并不算血腥。 燕非藏握紧拳头,心中的震动依旧没能平息。 九级武王,如同一座无法攀越的巍峨高山,横亘在他面前。 他像一只蝼蚁,或许终此一生,都只能爬到山腰。 但他不会放弃,感受过那种势不可挡的威力,他如何甘心只做一只平凡的蝼蚁? 他想变强! 其余人同他一样心潮澎湃。 薛关河一直都知道师父的师门强,但他不清楚到底有多强。 直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五级六级武者,在武王的剑下连声“饶命”都喊不出,他才惊觉自己拜入了怎样一个庞然大物。 他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了吧! 天蒙蒙亮,周围恢复如昔。 有妇人抱着盆,成群结伴去河边捣衣,规律的捣衣声传入客栈,一声又一声,扣在俘虏们的心头。 俘虏一共二十五人,皆为五级和六级高手,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 张伯、燕非藏和梁上君各自认识几个。 陆见微坐在廊下,翻着恶人录,并未在图册中找到匹配的人物。 “奇怪,你们做出这等无耻之事,竟不在名册内,看来玄镜司的记录也不能尽信。” 俘虏们:“……” 燕非藏提醒:“前辈昨夜杀的人中,有几个恶名在外的。” 陆见微:“杀得好。” “陆掌柜,昨夜那位前辈是你什么人?”梁上君满脸好奇,“我思来想去,也没找到一位姓陆的九级武王。” 九级武王屈指可数,大名早已为人所熟知,里头没有一个陆姓。 陆见微笑而不语。 说得多漏洞就多,什么都不说,反而越发让人深信不疑。 “不是所有武王都会留下姓名。”燕非藏果然找补,“一些隐世宗门传承数百年,此前未曾听闻也很正常。” 梁上君愣了一下,干笑道:“也对。” 不多时,张伯从钱庄拉回一车银钱,都是俘虏们的贡献。 “掌柜的,共计五百万两。” 二十五个人,一共五百万两,平均下来,每人身家约在二十万两。 都是有钱人啊! 陆见微越发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客栈道具,现在这些钱都属于她一个人。 五百万,能买十个伪装道具! 小客:“想什么呢?后面不会有半价了。” “五个也不错。” “限购的。” 陆见微:“……” 她指令打开商城,伪装道具的详情里的确写着“限购三次”的字样。 虽然有点失落,但她也能理解。 若是不限购,只要有足够的钱,她就能一直伪装九级武王,因此迷失本心也不无可能。 不管怎么说,五百万进账,足够弥补她花钱购买道具的痛了! “放他们走。”她吩咐道。 张伯等人立刻解了俘虏的绳索,他们得到赦令,什么也不顾,纷纷运起轻功,飞一般地逃离客栈。 太可怕了! 不过一日,八方客栈再次在江湖上扬名。 但这次,无人敢言陆见微的不是,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是极致的赞美,无数华丽的辞藻将她堆砌成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俗仙女。 至于九级武王,一字未提。 不是不提,是压根不敢提及,唯恐一个词语用得不精确,惹来武王的滔天怒火。 昨夜那句杀气四溢的话犹在耳边。 ——伤我门徒者,诛。 在九级武王的震慑下,无人再敢招惹八方客栈。什么“极地金蚕”,什么“杀人凶手”,一切的一切都与陆见微无关。 她就是个清清白白的客栈掌柜。 薛关河剁着肉馅,愤愤道:“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之前泼了那么多脏水,现在什么表示都没有,只知道可劲儿地吹。” “的确。”岳殊经历多了后,心智比以前成熟不少,“如今这般,江湖只会以为那些人是屈于武王威压,他们还是会在心里嘀咕,认为掌柜的是依仗师门长辈,行事无忌。” “想那么多做什么?”梁上君杵着扫帚在门外,“不被冤枉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薛关河扬起菜刀:“就你会说话!” “我说的是事实,衣服已经被泥水弄脏,再怎么洗,都不是原本干净无暇的衣服了。” 岳殊一针见血:“总得揪出泼脏水的是谁吧。” “哪有那么容易?”梁上君嗤笑,“谣言之所以叫谣言,就是你根本不知道它的源头是——” “陆掌柜!”一道浑厚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梁上君浑身一抖,想起之前被支配着洗去面具的窘迫,悄悄探出脑袋。 真是韩啸风! 他来干什么? 张伯前去开门,引韩啸风入内,见其手上拎着一个昏迷的人,身着灰色衣裳。 他下意识问:“是灰衣使受了伤?” “不是。”韩啸风将人扔到地上,迎面见到陆见微,抱拳道,“陆掌柜,你看此人衣物可眼熟?” 陆见微眼风扫过,不由笑道:“韩使怎么抓到的?” “周家案颇有几分蹊跷,武林盟迟迟未能查明,我便带人布局,声称找到周家‘极地金蚕’,不想当真引来杀手,可惜的是,只活捉这一人。” “此计甚妙。”陆见微恭维一句,“不过你带此人来我这做什么?” “陆掌柜在双溪城之事,我已有耳闻。灰衣杀手体内藏着蛊虫,我不敢贸然审问,遂让其昏迷,带来请陆掌柜瞧瞧,能否拔除蛊虫?” 陆见微确实对蚀血虫感兴趣,苦于没有足够的实验标本,韩啸风此举倒正合她的心意。 “我不敢保证。” 韩啸风:“无碍,尽力一试便可。” 周家案的凶手一直未能查出,陆见微身上的脏水也尚未真正洗清,拔除灰衣杀手的蛊虫至关重要。 陆见微不打算贸然尝试。 她得提前做些准备。 “陆掌柜,我还有事,先行告辞。”韩啸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把最关键的证人放在客栈,他放心得很。 九级武王的事已经传遍江湖,相信短时间内没人再敢觊觎客栈,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行至院门,不知想到什么,忽又转身。 “陆掌柜,司里之前查到一条线索,指向千里楼夏怀谷,你被污蔑的事,极有可能与他有关。” 陆见微目露诧异。 “他跟我有仇?” 韩啸风摇首:“不知。” “之前冯炎被伤,是因为此事?” “是的。” “先前怎么没说?” “彼时尚未查明,只是发现一点线索,夏怀谷内力深厚,楼中弟子人多势众,韩某不敌。” “现在又是如何查明的?”陆见微好奇。 韩啸风脸上露出一丝崇敬,很快又收敛。 “陆掌柜见谅,具体事由涉及司里机密,不能详细说明。千里楼不简单,陆掌柜当心。” 陆见微含笑道:“多谢提醒。” 韩啸风离开后,陆见微一头钻进蛊虫研究中。 如何在不惊动母蛊的情况下,将子蛊引出体外? 她在商城买了不少蛊术相关的书,废寝忘食地学习记录。 任何武技都存在破绽,蛊术算是一种特殊的“武技”,不可能没有破解之法。 在她“闭关”之时,江湖风雨再起。 无数消息纷至沓来。 客栈伙计们经历围攻之事后,修炼越发努力,同陆见微一起“闭关”,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要不是洪家父子携礼前来,他们还不知道江湖上的传言。 “掌柜的在闭关,洪帮主请回吧。”张伯客气道,“礼物也都拿回去。” 洪贺干笑两声,“张兄,武王前辈莅临江州城,我作为青龙帮帮主,合该前来拜见。” “不必。”张伯断然拒绝。 洪贺没再强求,态度摆出来就行了。高手都有自己的性情,他若继续废话,惹恼了九级武王可就不美了。 那夜之后,他躲在帮里后怕不已。 细数陆见微来江州后青龙帮的所作所为,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没有瞎了眼去招惹。 九级武王的威压,他在青龙帮都感受到了,那种毁天灭地般的杀意,直接吓破了帮众的胆子。 饶是他,也在帮内缓和数日,才鼓足勇气携礼前来。 “张兄,小弟确实不该打扰你,不过……”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有消息传来,给陆掌柜泼脏水的人找到了。” “哦?” “千里楼夏怀谷故意散播‘极地金蚕’的流言,”洪贺压低声音道,“据说是玄镜司指挥使亲自出的手。” “怎会?”张伯惊讶,“不是说那位早就不亲自出手了吗?” “谁知道呢,估计是因为之前夏怀谷重伤青衣使。夏怀谷内力深厚,又有千里楼护着,韩啸风拿他没有办法,那位才亲自出手。” “不是还有两位副指挥使?” 副指挥使都是七级修为,捉拿一个夏怀谷易如反掌。 洪贺猜测:“许是副指挥使另有任务,抽不开身。” “姓夏的为何要污蔑掌柜的?”张伯皱眉,“他现在如何?” “丹田已废,估计正在玄镜司大牢里数耗子。至于为何跟陆掌柜过不去,倒是无人知晓。” 陆见微从蛊书中抬起头,院外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千里楼的长老散布谣言针对她,要说这事儿与千里楼没有关系她是不信的。 她与夏怀谷根本没有仇怨,跟她有过节的只有曾被她坑了的千里楼。 一是高额赎金,二是她庇护岳殊,使得他们没有及时得到宝藏的线索。 千里楼不能明着杀她,便用这种方式引诱贪婪的江湖客前来围攻。 这么多五级和六级,耗也能把她耗死。 而夏怀谷,只是执行这个任务的工具而已。 这条思路非常说得通,但陆见微总觉得还有线头没有捋清。 从不出手的指挥使突然出手,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极地金蚕”是否真的存在? 千里楼借周家案泼她脏水,到底是顺势为之,还是与周家案有关? 不过一日,夏怀谷的供词传遍江湖。 陆见微捧碗吃饭,薛关河几人愤愤不平,说起夏怀谷来,没有一个好词。 “就因为掌柜的护了蓝前辈,打破了他谋取副楼主之位的计划,他就怀恨在心,故意散播谣言,借刀杀人?”薛关河实在不能理解。 张伯道:“蓝铃是他的劲敌,两人都在争夺副楼主之位,之前蓝铃被黑风堡追杀,若不是掌柜的提供庇护,她恐怕……夏怀谷因此迁怒掌柜的,确实说得通。” “亏他杜撰出‘极地金蚕’!”岳殊义愤填膺。 梁上君桃花眼微眯。 “事实真相不见得如此,夏怀谷或许只是个倒霉蛋,恰好撞上玄镜司指挥使出手。他如今已成废人,是最好的背锅人选。” “你说得我浑身发麻。”薛关河眉头打结,“如果周家真有‘极地金蚕’,这个消息又是谁泄露出去的?如果没有,灰衣杀手为什么要屠杀那么多人?” 梁上君嘴角浮出讥诮:“这个江湖,本就充斥着黑暗与血腥,我……” “停。”陆见微打断他的悲观文学,“世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 梁上君睁着水润润的眸子。 “比如说?” “我店里的伙计都待人和善。” 梁上君嘶了一声:“他们对我可不和善。” “有吗?”陆见微望向众人。 张伯笑呵呵道:“怎么会?大家同食共饮,不存在欺压。” “是吗?最脏的活计是我干的。” 岳殊:“你来之前,我们都扫过马厩,这是规矩。要是以后有新人,你可以做其他事。” “可你在马厩摆阵,害我踩了几次马粪。” “那是阿岳在练习阵法,为了守护客栈,你不小心踩到,也算是为客栈做贡献,算哪门子黑暗?”薛关河翻着白眼。 “就你最偏心,每次做了辅食,分给我的最少。” 燕非藏分得多,不得不表明立场。 “神偷需要身体轻盈,吃得多长得壮,影响你的轻功。” 梁上君:“……合着你们都欺负我一个人是吧?” “给你。”阿迢送他一颗药,“甜的。” “这什么?” “能做美梦的药。” “……” 梁上君欲哭无泪,转向陆见微:“陆掌柜,我好歹也算客栈伙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家不应该对我关爱有加吗?” “挺关爱的啊。”陆见微笑眯眯道,“你觉得还有哪些地方不好,我让他们改。” 梁上君心里一突。 “不,不用了。” 呜呜呜呜,他真是命途多舛。 九级武王发威后,江州沉寂了一段时日,半个月后才渐渐恢复往日热闹。 江州富饶,武者们都喜欢来此逍遥快活。 之前半个月无人敢来江州,开店的百姓们还纳闷生意怎么会突然萧条。 憋了半个月后,生意陡然爆发。 江湖客们想明白了,八方客栈背后有武王当靠山,但只要不主动招惹,它也只是客栈。 客栈是开门做生意的,还接诊病患,只要他们让陆掌柜赚了钱,陆掌柜就是个温柔和善的人。 八方客栈终于迎来“正常”的客人。 不管是寻常百姓,还是前来求诊的江湖客,只要不在客栈的黑名单上,陆见微都开门迎客。 求诊的客人病症各不相同,疑难杂症由陆见微亲自出手,其余的便交由阿迢。 还有一个蛊虫等着她拔除,她没有那么多时间。 研究蚀血虫的第二十五天,陆见微没有头绪,倚在三楼栏杆晒太阳。 店里没有活计,伙计们各自练习武功。 岳殊蹲在院子里摆弄石头,玩得不亦乐乎。 石头阵里,一只蚂蚁盲目乱窜,一直寻不到方向,明明通道就在身边。 梁上君卧在屋顶上,翘着二郎腿,看了一会儿,不由嗤笑:“你就这点出息,跟一只蚂蚁较劲。” “蚂蚁怎么了?”岳殊反驳,“蚂蚁也是生灵,它有独特的感知,我若能骗了它,也能骗到人。” “你——” “你刚才说什么?”陆见微陡然开口,“你说你能骗得了蚂蚁?” 岳殊立刻扬起笑容:“是啊,它们也挺好骗的。” “对啊!”陆见微抚掌大笑,“我怎么没想到?阿岳,你帮了我大忙!” 岳殊不明所以,但还是心花怒放。 “能帮上忙就好。” 陆见微赶紧回到房间,翻开有关蚀血虫的部分。 蛊虫和蚂蚁一样,没有思想,只有本能。只要她骗过蛊虫,蛊虫就会乖乖地爬出体外。 不仅要骗过子蛊,还要骗过有所感应的母蛊。 任何生灵都有本能,蚀血虫的本能就是与新鲜的血肉为伴。 它现在已经寄生在人体内,除非宿体身死,它不会轻易挪窝。 那就设一个骗局,让它以为它所在的血肉已经不再新鲜。 但子蛊会因为宿体死亡而死亡,她不能做得太过,否则母虫感应到,子蛊会立刻钻进心脏,导致灰衣杀手死得不能再死。 弄出这个蛊的人,心思不可谓不缜密。 如何设出完美的骗局? 陆见微陷入沉思。 院外忽然传来响动,有马车停下。 “薛关河,快开门!” 是阿耐。 声音里满是焦急。 第64章 ◎身份挑明,拔除蛊虫◎ 薛关河很快打开院门, 面露欣喜。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 阿耐按开车壁,铺设斜板,又爬上车,小心推出温著之, 面带忧色地踏入院内, 仰首看向三楼栏杆处的陆见微。 “公子病情加重了, 陆掌柜医术高明, 能不能替公子瞧瞧?” “送温公子去通铺。”陆见微平静转身,衣角划过栏杆。 阿耐不知为何,焦灼的情绪瞬间被抚平, 油然而生一种安心。 好像有陆掌柜在, 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温著之斜靠在轮椅上, 双目微阖, 气息轻弱,面容极为苍白。 陆见微刚近前,他忽地咳了一声,像是一个信号,又连续几个深咳,仿佛要把脏器全都咳出来。 “公子……公子……”阿耐急得眼眶发红, “陆掌柜,您救救公子!” 陆见微伸手搭脉。 指腹堪堪碰上手腕时,对方下意识一缩,双目湛然睁开,眼底暗芒涌出。 见是陆见微,又缓缓闭上。 “陆掌柜, 有劳了。”他艰难吐出几个字, 声音哑得厉害。 陆见微没说话, 按上他的脉。 她在人体模型上号过无数种复杂的脉搏,却从未见识过这等奇葩的脉象。 上一秒微弱得像要死掉,下一秒又强劲有力,反反复复,跟精神分裂一样。 “你家公子因何病情加重?” 阿耐抹着眼泪,“遇上敌人,公子动了内息。” 陆见微知道他没说真话。 武者中毒后,需及时用内力压制毒素在经脉中蔓延,的确不能轻易调动内息。 但温著之的情况显然比这还要严重得多。 他中毒多年,一直用内力、药物压制毒素于下肢,导致不良于行。毒素趋于稳定,即便动用内息,也不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 他这样,反倒像是毒素在经脉中过了一遍。 玄镜司指挥使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想来并非是为了神秘,而是不能示人。 内力运转需要奇经八脉,经脉分布于躯干四肢,不包括人脸。为了不影响行动,并保证内力顺畅运转,便只能将毒素逼至面部。 从下肢到面部,可不就全身过了一遍。 陆见微果断吩咐:“搬他上床。” 阿耐闻声,连忙推着轮椅到床边,就要扶起温著之。 “不用,我自己来。”温著之轻咳几声,撑着床沿,使巧劲坐上床榻。 只是一个动作,就仿佛耗尽他所有力气。气力一散,他倏地往后倾倒,后脑差点撞到床头的柱子。 陆见微恰好立于床头,下意识伸手兜住,手指勾动发带,发带散落,长发倾泻而下,绸缎般铺满她的手臂,覆于枕面。 “小心。” 温著之茫然一瞬,回过神来,想要笑一笑,却连笑的力气都没有,只眼里含了几分,嘴唇微动,像是在说“多谢”。 “你们都出去。”陆见微说道。 薛关河带着阿耐退出房间。 屋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陆见微扶温著之平躺,捉住他手腕,另一只手捋他衣袖,却被他反手克制。 “怎么,看不得?” 温著之呼吸几次,攒了一丝气力,说:“不好看。” “我是大夫,你是病人,再不好看的病人我都见过。放心,不会影响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我是……什么形象?” 陆见微轻笑:“钱多,好看。” “承蒙夸奖。”温著之松开手,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衣袖捋至臂弯,他肤色偏白,经脉清晰分明,只不过,本该泛青或淡紫的经脉,竟隐隐发黑。 陆见微看得直皱眉。 “你不要命了?” 温著之唇角微弯:“暂时死不了。” “打架有必要转移毒素?”陆见微又伸手去解他衣襟。 “陆掌柜。”温著之擒住她手腕,眼里似乎涌动着莫名的波澜。 陆见微挑眉。 “你若不想治,来这干什么?回南州死在宅子里不是更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因为害羞?” “……” “看来是了。”陆见微直接掀开他的衣襟,露出黑筋遍布的胸膛,“这样都没死,你还是能撑上几年的。” 温著之避开她的视线,轻轻道:“借你吉言。” “你就是仗着自己内力深厚。” “陆掌柜……何出此言?” 陆见微掏出银针,利落刺入各处要穴,入针的手极稳,眼神也没有丝毫犹豫,像是行医数十年的老大夫,治过成百上千的病人,才练就如此娴熟的针术。 “单凭你表现出来的三级内力,根本压不住你体内的毒素,更遑论转移毒素后再次压制。” 呈现三级内力,是因为要分出大部分内力压制腿部毒素。 转移到脸上后,不影响经脉运行,只需分出极小部分内力,不影响内力等级。 温著之转回目光,定定望着她。 “陆掌柜好眼力。” “过奖。”银针越来越下,几乎入腹,“转移毒素时毒性残留在经脉里,方才号你脉,时而虚弱时而强劲,是因为你用内力在跟毒性抗争,你想将它们全部压入腿部。” 她伸向腰带。 温著之再次握她手腕。 再往下,真的不行。 “最后一针,关元穴。”陆见微目光坚定,不见丝毫动摇。 她太过镇定,反而更让人无所适从。 温著之缓缓松开,闭上眼。 为自己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顾虑感到可笑。 他是个病人。 病人只需要遵循医嘱。 最后一针落下,经脉里的刺痛倏然消退,那些附着在脉络里的毒素在银针的牵引下,逐渐聚向下肢。 手臂、胸口处,经脉由黑转青。 “毒素一直沉积腿部,对你并没有好处。”陆见微说。 温著之睁开眼,神色平静。 “没关系,在我死之前,它们还能用。” “有的人拼命向生,有的人一心求死,你是哪一种?” “不强求。”温著之笑道,“活也行,死也罢,都没什么遗憾。” “既如此,又何必到处求取灵药?”陆见微目光洞彻,“你不是为了解药,只是因职责所需。” 温著之失笑:“瞒不过陆掌柜。” 陆见微对他的真实身份不感兴趣,她只是觉得这人背负太多,活得太累,想让他松快些。 “消息当真是夏怀谷放的?” “我不该有所隐瞒,但此事为玄镜司机密,不好为外人道,陆掌柜见谅。” “哦。” “不过你是苦主,又助我玄镜司良多,并非外人。”温著之旋即改变立场,语调轻缓道,“他是奉命行事,‘极地金蚕’的谣言是他们杜撰的。” 陆见微颔首:“是因为我之前坑了他们?” “是,也不是。” “怎么说?” “千里楼凭借情报闻名江湖,知晓诸多密事,只要出得起价,就能从楼里买到想要的消息。” “所以?” “他们在陆掌柜这儿栽了跟头。”温著之身体逐渐回暖,面色不再惨白,说话也有了气力,“有人想买八方客栈的消息,千里楼却无法提供准确情报。” 陆见微轻笑:“这是怪我砸了他们的招牌?” “他们想借谣言,逼出陆掌柜的底细。”温著之也忍不住笑起来。 谁能料到,会逼出那般惊天动地的底细。 千里楼好似收获了情报,又好似没收获。 当所有人都知道九级武王的存在时,千里楼的情报也就失去了价值。 短时间内,已经无人再敢与八方客栈叫板。 “还有一个问题。”陆见微开始收针。 “请讲。” “温首富是真的吗?” “……” 陆见微用干净的湿布擦拭银针,再收入针包,动作行云流水,带着独特的韵律感。 “很难开口?” “是真的。”温著之轻拢衣襟,“我只是没想到是这个问题。” 陆见微收完针,起身道:“你有这个能力,做什么不好?” 要是她能赚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恐怕没这个勇气继续受罪。 时时刻刻用内力压制毒素,还要忍受毒素在全身经脉过一遍的痛楚,她很难想象。 温著之笑了笑,“陆掌柜谬赞。” “走火入魔?” “江湖谣言。” “二十七岁?” “去岁二十八,今年二十九。” 陆见微轻笑转身,丢下一句话。 “诊金一万两,别忘了。” 后院,薛关河背对着阿耐,绕着井绳打水洗菜。 “你和温公子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身后没有回答。 薛关河诧异扭头,惊得手里的水桶差点脱落。 阿耐正低头垂泪,一点声儿都没有,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地往下坠。 “你、你别哭啊。”他放下水桶,手足无措,“有什么困难你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你别哭了。” 他最见不得别人哭。 更何况,阿耐一直牙尖嘴利,性情就不是容易受委屈的,突然来这一出,着实叫他意外。 阿耐吸吸鼻子,依旧垂着头。 “别管我,洗你的菜。” “我高兴管你!”薛关河皱眉,“我是觉得你哭哭啼啼的扰人心情。” “我又没出声,关你什么事?”阿耐忍不住回嘴,“无理取闹!” 吵架的气势倒是十足,就是声音瓮瓮的,听着怪可怜。 薛关河有点心软,但还是刺他:“多大的人了还好意思哭,你再哭,你家公子治好了也得饿肚子。” “要你管!” “我不管,你倒是别哭啊。” 阿耐抹掉眼泪,眼睛红红地抬起头。 “看我干什么?想打架?”薛关河撸起衣袖,挑衅道,“反正你家有钱得很,罚点小钱而已,怕什么?” 阿耐瞪他半晌,忽地噗嗤笑出声,朝他丢了个熟悉的白眼。 “好傻。” “喂!”薛关河抄起烂菜叶打他,“我好心安慰你,你居然说我傻!你还有没有良心!” “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你别搞到我身上,脏死了。” 薛关河扔掉菜叶,洗了手,坐到他旁边,手肘撑着膝盖,托腮望天。 “你是因为温公子的病情?” 阿耐闷闷点头。 “温公子是个好人,老天会保佑他的。” “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请温耐小先生仔细教教我。” “教了你也不会。” “你这么说话容易没朋友!” “你不是我朋友?” “那是我心地善良。” “是,所以心地善良的薛少爷,能不能继续洗你的菜?” 薛关河:“……” 不说了,减寿。 恰逢陆见微出了房间。 开关门的声音传来,阿耐倏地起身飞奔,在前院截住。 “陆掌柜,公子怎么样了?” “毒性压下去了,暂无大碍。”陆见微说,“但再来几次,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多谢陆掌柜。”阿耐顿了顿,期待问,“您医术高明,之前轻易解了‘群芳妒’和‘薄情郎’,公子的毒……” 陆见微摇摇头。 见少年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差,她又道:“不过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总会有解决办法。” 阿耐失落道:“我们找了好久,太久了。” “他体内的毒,单拿出来一种,足以致命,可五种不同的毒恰好形成一个平衡,能够在内力的压制下蜗居腿脚,说明老天爷留了一条生路。” “你说什么?”阿耐惊讶瞪大眼睛,“五种毒?” 陆见微挑眉:“你不知道?” “我、我没听公子说过,公子捡到我的时候,就已经中了毒,我只知道这毒很要命,但不知道是五种毒。” “如果是单一的毒,找到对症的药材,解毒不算难,但五种毒彼此牵制,只解一种,毒性恐怕无法控制。”陆见微道,“这或许就是他的毒一直无法解除的原因。” 阿耐:“……” 公子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陆见微回到房间,靠在软榻上发呆。 “你在想什么?”小客问。 “我在想,如果我能解了五行毒,温首富愿不愿意将他的家业都送予我。”陆见微说,“我凭本事赚的钱,合法合理吧?” 小客:“……阿迢的毒你还没能解开呢。” 陆见微扶额。 “不仅阿迢的毒没解,蛊虫也没勾搭出来,小客,你给我搞了个困难模式。” 小客:“你不解也没人怪你。” “不行!”陆见微强迫自己起身,“我还要赚钱回家,我不能咸鱼。” 蚀血虫她已经研究透了,可对如何引诱其离开身体,她依旧一筹莫展。 岳殊的蚂蚁阵给了她启发,但她不懂阵法原理,一时想不出完美的法子。 要不要问问温首富? 可他刚经历一场毒素转移,还有精力想什么阵法吗? 陆见微揪着头发,深深叹了口气。 如此过了几日,温著之身体大好,已经能挪到院子里晒太阳。 陆见微实在想不出完美的法子,下定决心请教。 她拿着一罐白绸香屏,递给温著之。 “这是?” “你不是喜欢喝这个茶?送你。” 温著之失笑:“无功不受禄,陆掌柜找我有事?” “有些问题想要请教。”陆见微直接将茶罐放到他腿上,目光一顿,“你的寒玉萧呢?” 温著之:“陆掌柜行针之后,我好多了,不需要寒玉萧压制毒性。” “寒玉能压制毒性?”陆见微一脸莫名,“你在跟我开玩笑?” “与我修习的功法有关。” “哦。” 温著之双手捧着茶罐,眉眼朗润。 “陆掌柜直说无妨。” “你精通阵法,不知有没有试过在人体上设阵?”陆见微深知自己太过天马行空,“可能是我异想天开,不过……” “试过。”温著之莞尔,“陆掌柜没学过阵法,也能有这般奇思妙想,实在难得。人体生息合乎阴阳五行,亦在奇门遁甲的范畴之内。” 陆见微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效果如何?” “端看陆掌柜要设什么样的阵法。” 陆见微一把握住轮椅的推手。 “跟我来。” 轮椅驶向诊室,房间里躺着一个昏迷的灰衣人,胸口衣襟不整,像是被扒开多次。 温著之瞬间会意。 “蛊虫?” “对,”陆见微利落扯开衣服,指着心脏处,“蛊虫窝在心脏附近,想要强制取出,根本不可能。” “你想给蛊虫设阵,欺骗它的本能,引诱它自行离开人体?” 陆见微向他投了个赞赏的眼神,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 “有没有可行性?” 温著之垂目思忖,修长的手指搭在茶罐上,冷白的皮肤与天青色茶罐相得益彰。 几息后,他颔首道:“或可一试。” 陆见微取出纸笔,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我的想法是……” 温著之低头盯着茶罐,一直没有发言,等耳边一声“你觉得呢”才恍然回神。 “可以。” 陆见微兴致勃勃:“什么时候可以试?” “需要做些准备。”温著之推着轮椅转身,“我先回房。” 陆见微:“静候佳音。” 通铺房间,温著之打开箱笼,小心放入茶罐,用几层软布包裹,再取出纸笔。 “公子,你怎么又画上了?”阿耐凑过来,“上次离开客栈前,你送了陆掌柜一套阵法,结果陆掌柜有九级武王撑腰,阵法没能用得上。” 温著之笑道:“怎会没用上?听说你的好朋友凭借阵法也能与五级武师过上几招。” “谁跟他是好朋友!” “我未点名道姓,你怎知说的是谁?” “……”阿耐脸上挂不住,“我去熬药了!” 他跑出去,又转过头,嘻嘻笑道:“公子,你平时懒得与人计较,除非心虚!” 温著之笔尖一滞,在纸上留下墨点。抬头看去,放肆的小仆早已跑远。 诊室内,陆见微在割肉放血。 蚀血虫喜欢新鲜的血液,她割破灰衣杀手的肩膀,取出一瓶鲜血,再放入长生花的花汁,可以保证血液的新鲜度。 须臾,温著之携图而来。 “准备好了?”陆见微问。 温著之颔首,取出阵法所需材料,都是稀奇古怪的袖珍物件,多数为精钢打造,也有天材地宝,如泛着蓝光的石头。 陆见微有心想问这些是什么,又不好打扰他布阵。 “此为蓝心石,是布设迷阵的重要工具。”温著之自发为她讲解,“蚀血虫依靠气味辨别周围,用蓝心石加上其余辅助器具,可以屏蔽它对气味的感知。” 陆见微理解:“气味减弱,它会以为此处血肉不再新鲜,本能驱动其转移位置。” “但宿体健康,它受过驯养的身体不会发出警报,亦不会强迫它在最后一刻啃食心脏,母蛊同样不会察觉。”温著之说。 陆见微满意点头:“不错。那开始吧。” 蛊虫离心脏不过寸许,就在皮肉之下,稍稍割开一个口子就能取出,但用这种办法,只会让蛊虫及时反应,钻得更深。 温著之开始布阵。 陆见微专注旁观,她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器具组合起来,为什么能够形成一个玄妙的领域? 对方摆阵的手跟她扎针时一样快准稳。 不过几息,阵法设成。 陆见微眨了一下眼,包括蓝心石在内的工具竟然都不见了! 她愣怔的模样太明显,温著之不由笑起来。 “迷阵的精髓就是欺骗,它能骗过你的眼睛,也能骗过一只没有神智的蛊虫。” 陆见微点点头,将新鲜的血液放在杀手肩膀的伤口处。 她看不见蛊虫动向,只能问:“它动了吗?” “动了。” “到哪了?” “很慢,不过两寸。” “现在到哪了?” “还需一盏茶。” 陆见微看不到蛊虫,也不想继续盯着灰衣人的伤口,遂转过头,不经意间与温著之视线对上。 两人都愣了一下。 温著之率先移开目光,继续观察蛊虫动向,随口问道:“陆掌柜师门的考验,就是赚到足够的钱?” “怎么?”陆见微看向他耳垂的小痣,“觉得俗气?” 温著之:“不敢。是仅你一人,还是师门所有弟子都要接受同样考验?” “是我一人如何?不是我一人又如何?” “若只你一人,尚说得过去;若并非你一人,可全江湖再也寻不出类似的店铺,恐惹人生疑。” “多谢提醒。”陆见微也考虑过这个问题,自有一套说辞,“师门考验并非一成不变。” “是我多言了。” “温公子心思缜密,并非多言。”陆见微笑了笑,转移话题,“听关河说,阿耐之前哭得很伤心,温公子以后可不能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 温著之抬眸看她:“陆掌柜,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阿耐性子直,说话不饶人,但心地柔软,做事也很周全。若是哪一天我不在了,可否请你帮我看顾一二?” 陆见微愣了愣,旋即道:“你还是好好活着吧,我不是好说话的东家,怕他适应不了。” “你是位好东家。”温著之双目含笑,“若你答应,我身后的八成家产全都送予你。” 陆见微:“……” 首富就是豪横。 虽然很心动,可她之前已经想岔一次,现在不想继承什么遗产。 “蛊虫是不是快出来了?”她问。 “嗯。”温著之伸手一拂,障眼法消失。 一只丑陋的小虫子,正在割开的伤口处探着触角。 第65章 ◎真凶现形,再赚大钱◎ 蚀血虫成功寻到新鲜血液, 迫不及待地钻入瓶子。 陆见微立刻塞上瓶口。 这么鲜活的标本,不收藏浪费了。 为防杀手自残自戕,陆见微给他喂了寻常客和软筋散,又塞了两颗毒丸, 跟东流城外的杀手一个待遇。 毒丸开始发挥作用。 杀手直接从昏迷中痛醒, 可惜吃了软筋散, 连翻身都做不到。 他的脸极致扭曲, 嗓子眼发出嗬嗬的叫声,渐渐痛得神志不清。 陆见微如法炮制,喂他一颗药, 很快让他失智。 “你听命于谁?” “杨几度。” “谁?”陆见微看向温著之。 “武林盟天魁堂副堂主。” 陆见微:??? 所以武林盟是在贼喊捉贼? 怪不得一直查不出凶手是谁。 “为什么屠杀周家?” “找到‘极地金蚕’。” 陆见微更惊讶了。 “周家当真有‘极地金蚕’?” “不清楚。” 灰衣杀手只是奉命办事, 更细致的情况估计是问不出来了。 “审讯你是专业的, ”陆见微道, “你来问。” 温著之颔首。 “组织多少人?” “不知道。” “平时住在何处?” “盘马山。” “只听杨几度一人命令?” “……” 杀手的神情似乎有些为难,不知该怎么说,好半晌,才憋出一个字。 “是。” 陆见微挑眉,这个杨几度大概率是个幌子,只是个更高级的工具人罢了。 灰衣杀手的认知里, 杨几度确实是最高领导者,但人毕竟不是机器,隐藏在暗处的杀手本就擅于探听消息,他或许知道一些规则之外的事情,与他固有的认知有些出入,这才纠结难言。 温著之又问了几个问题, 确认灰衣杀手听命于武林盟天魁堂副堂主杨几度, 弄清楚杀手在组织中的地位, 由此推断出组织的大致实力。 陆见微听明白了。 杀手是四级武师,不是正经的领导,但也算个小组长,像他这样的小组长还有不少。 东流城外追杀罗连环的杀手,一个六级,两个五级,应该算是组织行动中的最高战力了。 却被她和燕非藏杀了个精光。 怪不得天魁堂要给她泼脏水,想必背地里恨死她了。 结果东流城坑了一次,双溪城坑了一次,江州城又坑了一次。 陆见微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天魁堂的那位副堂主,肯定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 “陆掌柜,”温著之抬头望她,“可否帮忙联络韩啸风?” “我?” “我如今这般,不便暴露身份。”温著之目光垂向双腿。 陆见微理解,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心怀敬意的下属看到自己狼狈脆弱的模样,有损形象不说,还会动摇军心。 “可以。” 韩啸风把灰衣杀手交给她,自然也留了联络方式。玄镜司在各地都有自己的据点,通过据点的信鸽或其它方式,能够及时传递信息。 不过半日,韩啸风亲自前来,身后跟着冯炎。 得知杀手体内的蛊虫成功取出,他惊异连连,由衷赞道:“陆掌柜大才!” 他本不抱有希望,未料柳暗花明。 如此一来,距离真相更近了。 陆见微笑道:“我喂了他一种药,你们问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 “多谢。”韩啸风抱拳,向后吩咐,“冯炎,酬礼奉上。” 冯炎立刻捧匣上前,匣中装的是自然是银钱。 谁都知道陆掌柜爱财,送钱总不会出错。 陆见微开口:“此事并非我一人之功,若没有温公子相助,我也解不了这蛊。” 韩啸风一愣,环视四周,没看到温著之,遂道:“稍后我再送一份礼,烦请陆掌柜代韩某谢过温公子。” “好说。”陆见微笑眯眯地收下钱匣。 玄镜司有经费,但不充裕,韩啸风争取来的酬劳不过三千两。 比起她账户的五百万实在不算什么。 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嘛。 韩啸风带走杀手,不多时,冯炎再次送来一份谢礼。 陆见微收下后,至通铺送给温著之,揶揄道:“玄镜司的酬劳,温公子收下吧。” 经费左手倒右手,真有意思。 “陆掌柜见笑了。”温著之坦然收下钱匣,又往里放入七千两,递还给她,“前几日的诊金没来得及交,失礼了。” 钱匣再次回到陆见微手上。 看在钱的份上,她诚心叮嘱一句:“你若好好休养,还能多活几年,若是再来几次,便是神仙也难救。” 温著之认真颔首:“我记下了。” 陆见微点到为止,不再多言,转身离开房间。 “公子,”阿耐走进来,“咱们就听陆掌柜的吧,可不能再有下次了。” 温著之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三天后,玄镜司派出精英队伍,围剿盘马山,俘获一众灰衣杀手。 周家案凶手的线索直指武林盟天魁堂,震惊整个江湖。 周仁敬是武林盟杀的?那么多惨死的江湖客也是武林盟干掉的?“极地金蚕”真的存在? 武林盟自己查自己,是把他们都当傻子吗? 一时之间,群情激愤,江湖客们都叫嚣着让武林盟给个说法。 没人膈应这个案子是玄镜司查出来的,正因为是玄镜司查出来的,他们才更觉得丢脸。 武林盟是多少人心目中的武林圣地,就踩碎了多少人的心。 当然,不乏忠实拥趸质疑玄镜司挑拨离间,却被明智的江湖客狠狠怼了回去。 盘马山之战清清楚楚,根本做不了假。 在这个秘密据点里,他们查出许多直接证据,全都证明灰衣杀手与武林盟天魁堂有关。 贼喊捉贼,气煞人也! 武林盟威信骤降,不得不做出反应。 盟内上下进行一番彻查,天魁堂副堂主杨几度首当其冲,在天钺堂的审问下,承认周家案是他所为,灰衣杀手也是他私自豢养的。 供认不讳后,他当即自戕。 “天钺堂?”消息传来时,陆见微正剥着核桃,随口问了一句。 “天钺堂在武林盟主管刑罚。”温著之顺手替她续了茶水,“也做刺探情报、暗杀等事。” “哦。” 陆见微丢了一块完整的核桃仁到嘴里。 修习武功后,做什么事都极为方便,凭她现在的力气,徒手捏碎核桃轻而易举,甚至可以做到只碎外壳不碎仁。 每一块仁都极其完美,不像在现代,使用工具都有可能剥出稀碎的核桃肉。 她像是找到了新玩具,剥了一个又一个。 温著之眉眼含笑,继续道:“他也承认,当初污蔑你是凶手,是因为你无名无姓,是个恰到好处的替罪羊。俞渐声几人,听信了他的话,前来捉拿你。” “他几级?”陆见微将漂亮的核桃仁放入盘中。 “六级。” “我记得马厩六子里也有六级的,为何要听命于他?” “杨几度六级巅峰,高于他们,且他在天魁堂经营多年,素有威望。” 陆见微颔首,又问:“蛊虫从何而来?别告诉我武林盟还养虫子。” “他交代,是偶然得到的蛊方,养了十年,后私下豢养杀手。” “周家当真有‘极地金蚕’?” “他说是。” “拿到了吗?” “并未。” 陆见微摇摇头:“图什么呢?” 都那么有权有势了,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整天杀来杀去,搞得江湖不得安宁。 温著之笑道:“若世人都如陆掌柜这般通透,玄镜司便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谬赞。” 陆见微剥完一盘,起身端上楼慢慢享用,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身。 盘子伸到温著之面前。 “吃吗?” 温著之愣了一下,随后伸手取了一粒。 “多谢。” “不客气。” 陆见微端着盘子,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温著之捏着核桃仁,垂首凝望片刻,放入口中。 脆香中夹杂着微涩。 周家案真相大白后,受到冲击最大的莫过于武林盟和千里楼。 “极地金蚕”是否存在先放一边。 关键是,他们都给陆见微泼过脏水。 明面上只是杨几度、夏怀谷的私人行为,但他们在各自门派内都居于高位,做出这种事,门派不可能清清白白。 纵无教唆之罪,也有失察之过。 陆掌柜是什么人? 九级武王护着的人! 她来历成谜,修为高深莫测,背后的师门探知不到丝毫底细。 对这样的人,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武林盟反应极快,公开向陆见微道歉,并表示,即日携厚礼前往江州赔罪。 千里楼随后也表示歉意,不日上门赔礼。 听到“厚礼”二字,陆见微瞬间精神了。 武林盟财大气粗,家底深不可测,二百万都能轻易拿出,这个厚礼,恐怕远超二百万两。 而这些钱,都将存入她的私库! “以前听说武林盟汇聚了天下英杰,一直很向往,想着长大了出去闯荡江湖,一定要去洛州看看。”岳殊心里面很不是滋味,“没想到里面也这般藏污纳垢。” “任何地方都有明有暗,有人的地方就有私欲。”梁上君又开始他的悲观文学。 燕非藏:“私欲很正常,但不能伤及无辜。” “没错,我也有私欲,我想练成绝世武功,但比起杀人抢夺灵物,我更愿脚踏实地。”薛关河义正辞严。 云蕙端上粉嫩的蜜桃,“这是从南州运过来的,我都洗干净了,快尝尝。” 她递了一个给阿迢。 阿迢接过,啃了一口,汁水饱满,桃肉白中带粉,极为清甜可口。 “很好吃。” 其余人也都伸手去拿。 梁上君手还没伸出去,就被人拍了一下。 “干什么?” “你今天马厩没扫干净,扣一个桃子,桃子归我了。”薛关河一本正经道。 梁上君不敢置信:“我明明扫得很干净,凭什么污蔑我,还扣我桃子?” 薛关河噗嗤一乐,“哈哈,开玩笑的,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黑暗。” “……” 从洛州到江州,快马加鞭需要十日,拖带行李要缓上一两天。 千里楼在荆州,离得近。 武林盟的人还没来,千里楼赔礼已至。 清脆悦耳的铃铛穿透院门,暖风拂过,馥郁的香粉在空气中浮动。 “陆掌柜,好久不见了。” 蓝铃依旧一身红纱裙,露出雪白的肌肤,手腕脚腕戴着金色铃铛,袅袅娜娜地踏入前院。 她妆容精致,红唇饱满,眼尾的脂粉勾勒出斜飞的阴影,更添几分魅惑。 陆见微笑道:“数月不见,蓝姑娘风姿更胜从前。” “陆掌柜好甜的嘴,”蓝铃腰肢柔软,行至陆见微面前,葱白的指尖抚向后者脸颊,“纵观江湖,再找不出像陆掌柜这般合心意的美人儿了。” 陆见微避开她的碰触。 “蓝姑娘抬举了,在我看来,你才是风华绝代。” 商业互吹,谁不会? 蓝铃被她逗得花枝乱颤,妩媚的眼眸汪着春水似的,说是勾魂摄魄也不为过。 “要不怎么说陆掌柜会做生意呢,凭这两句话,我都恨不得把身家全都送给你。” “那就拿来吧。”陆见微笑眯眯伸手,“我向来只看别人有没有做。” 蓝铃笑道:“你这爱财的模样我也喜欢得紧。” 她朝外拍了拍手。 院外早有车马听候,得到指令,手下们抬着箱子鱼贯而入。 一共八个箱子,每个箱子都极为沉重。 陆见微故作诧异:“这是?” “陆掌柜,先前有些误会,倒是叫你沾染一身腥,都是姓夏的老贼干的坏事,他与我争副楼主之位,打不过我,竟把主意打到我的好朋友身上,天杀的,就该让他尝尝玄镜司的酷刑!” “好朋友?” “你先前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以为咱们已经是好朋友了。” 陆见微呵呵。 要真是好朋友,凭她六级的修为,早就符合“获得五级或五级以上武者的友谊便能解锁特殊商品”的条件了。 她至于到现在还享受不到现代工业品的便利吗? 箱子排排放下,尤为壮观。 喽啰们完成任务,又如潮水般退去。 “蓝姑娘身家果然不凡。”陆见微吩咐,“张伯,燕非藏,你们几个替我搬去三楼。” 伙计们领命。 “我哪有这么多钱?”蓝铃笑靥如花,“这些都是楼主亲自下的令,专门向陆掌柜赔礼道歉的。陆掌柜愿意收下,我就放心了。” 陆见微:“做生意,以和为贵嘛。” 钱财照单全收,至于恩怨,到时候再说。 “陆掌柜说得是,不要让某些老贼坏了咱们的友谊。” “自然。蓝姑娘还有事?” “江州是个风水宝地,你这客栈更是钟灵毓秀,我之前在夏老贼手里受了点委屈,借着赔礼的机会,想在这散散心,不知陆掌柜欢不欢迎?” “来者便是客,付钱就行。” 蓝铃娇笑:“我还是住你隔壁,三楼东侧房间。烦请陆掌柜多多照顾了。” “好说。” 蓝铃踏入厅堂,取出碎银,余光忽地瞥见蹲在角落里磕着瓜子的梁上君,眼睛微亮。 “这位是?” “店里的伙计。”陆见微收了碎银记账,添了一句,“扫马厩的。” 蓝铃:“……” 她嗔了陆见微一眼,娇声道:“陆掌柜真是暴殄天物,这副容貌却被派去做那等腌臜活计,不若让他跟了我,挣个好前途。” 陆见微轻笑:“他长得虽好,却好吃懒做,旁人都去搬箱子,就他躲在这吃零嘴,你若想要,便和他说一声。我是养不起这样的伙计。” “那敢情好。江州果然人杰地灵,能生出这般标致的人。” 梁上君吓得瓜子都掉了,满脸惊惶。 “掌柜的,你都说了我只是个扫马厩的,那我扫完了马厩,不能歇息吃零嘴吗?” “你不喜欢扫马厩,我便成全你,不妨跟了蓝姑娘,以后有个出路。” “掌柜的,我没有不喜欢,我早就从扫马厩里找到了乐趣,就算每天身上都沾满粪便的味道,每天蝇虫都围着我狂舞,我也甘之如饴。” 蓝铃倒退一步,下意识伸手捂鼻。 “可惜了。” 她没再看梁上君一眼,径自上了楼,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 “陆掌柜,我还能和你一起用餐吗?” 陆见微颔首。 “饭钱自付。” 蓝铃眨了眨眼,“不会少了你的。” 她到了三楼,与张伯几人相遇。 “数月不见,张武师突破五级了呀,八方客栈果然是个好地方,想必我在这住上一段时间,也能寻到突破的机会吧。” 张伯笑呵呵道:“预祝蓝武师早日突破。” “借你吉言。”她妖妖娆娆地进了房间。 几人下了楼,梁上君直接扑过来哭诉。 “掌柜的要把我卖了!” 薛关河惊奇道:“有人愿意买?” “应该有吧。”岳殊客观点评,“他现在马厩扫得不错,马也养得肥壮,当个马夫够格了。” “你们俩就知道挤兑我,”梁上君抓了一把蜜饯,狠狠嚼着果肉,“卖了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我要是走了,你们就得自己打扫马厩。” “没什么不好。” “确实,闲着也是闲着。” 梁上君眉头一挑,“当真?” “比真金还真。” “好。”他转身走向柜台,摆出一副离家出走的模样,“陆掌柜,你之前说过我随时可以走的。” “没错。”陆见微悠闲看书,“想走了?不送。” 梁上君又抓了把瓜子,塞进荷包里,摆摆手说:“我真的走了,你们别太想我。” 薛关河和岳殊这才发现他是来真的,不由面露急色,还夹杂着几分愧疚。 “怎么这么突然?” “我们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大不了,以后我帮你干活。” 梁上君下巴一扬,“知道错了吧?可惜,我意已决,你们劝不了我的。” “还不走?”陆见微露出和善的笑容,“你打扰我看书了。” 梁上君:“……” 什么离别的愁绪都没了! 他轻哼一声,细软也没带,运起绝顶轻功,消失在众人面前。 岳殊还有些失落。 “他为什么要走啊?” “自然是担心清白不保。”阿耐走进来,笑着打趣,“方才蓝武师看上他,他不跑,怕是要被收入房中了。” 薛关河没憋住,噗嗤笑出来。 若是这个原因,他心里就没那么大的负罪感了。 阿耐转向陆见微,“陆掌柜,这次来带的药材不多,公子的药膳缺了几味药,能不能跟你买一些?” “缺什么?” “这是清单。” 陆见微接过,扫了一眼。 “都是寻常药材,你出去随便一家药铺都能买到。” “还是陆掌柜这儿的药材品质更高。” 陆见微摇摇头:“我从丰州来,没带什么药材。” 她将清单递回去。 阿耐略感失望,却也能理解。丰州才是大本营,存货多正常。 他和公子从双溪城一路跟来,的确没看到陆掌柜携带药材。 “那我去外头买。” 他捏着清单,朝院外走去,却在院门处差点同一人撞上。 那人行色匆匆,满脸焦急,像只无头苍蝇,直直奔入院中,粗哑着嗓子喊: “陆掌柜,救命啊!” 这一声,吼得街坊邻居听得一清二楚。 对门医馆探出两颗脑袋。 “先前来的那个女侠不认识,这个倒是熟悉。”馆主捋捋胡须。 药童:“洪少帮主要救什么命?” “难不成是洪帮主出事了?” “怎么会?江州地界,谁敢打洪帮主的主意?” 洪英杰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掌柜,我爹被人打伤了,那个贼人还要捣毁青龙帮,还请您给帮里的兄弟做主啊!” 柜台后的陆见微无语凝噎。 她只是个客栈掌柜,又不是江州的父母官,找她干什么? 拜过山头了吗? “洪公子,你若想求诊,便将你爹带来。我只是开店做生意的,不管江湖纷争。” 洪英杰一愣,“可长鲸帮的人说,等灭了咱们帮,以后江州到南州的水路都归他们管,到时候江州百姓得交更多的过船费。” “我可以治好你爹,让你爹打回去。”陆见微不想给自己揽事。 她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普罗大众。 洪英杰没招了,只好道:“多谢陆掌柜,我这就回去接我爹。” 他垂着脑袋走向院外。 阿耐忽道:“若是长鲸帮把控了江州到南州的漕运,以后南州运往江州的米粮、瓜果之类的,价钱会不会猛涨?” “长鲸帮那群孙子,个个见钱眼开,肯定会加价的!”洪英杰立刻转身,愤愤道。 “以前也没见你这般体恤百姓。”阿耐翻了个白眼,“不过你扯的这个大旗也算有道理,陆掌柜,倘若真叫长鲸帮夺了河运,以后粮价飞涨,南州的蜜桃也运不过来了。” 陆见微:“……” 真是找准了她的死穴。 客栈一天要消耗不少粮食,南方来的瓜果本就贵,要是价格再飞涨,她都吃不起了。 “洪公子,你打算让我如何做主?” 洪英杰一看有戏,忙道:“陆掌柜武功盖世,肯定能打败长鲸帮贼首,到时候长鲸帮自会溃散投降。” “我不爱打打杀杀,”陆见微道,“有什么事不妨坐下来谈一谈,没必要大动干戈。” 洪英杰苦笑道:“是长鲸帮那群人胡搅蛮缠,我爹在阵前还提过您的名号,可他们都是南州的土鳖,竟不屑嘲讽,一个客栈掌柜算什么。” 陆见微在心里给他鼓掌。 洪少帮主也不傻嘛,还会给敌人上眼药。 “居然有人看不起咱们陆掌柜。”蓝铃飘然而下,冷哼道,“一群杂碎而已,杀了便是。” 陆见微轻笑。 “我不喜欢杀人。” 蓝铃嗔怪:“你就是太心慈手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吠两声,我是替你不值。” “说的是千里楼?”陆见微挑眉,“那也不止两声。” 蓝铃:“……” 陆掌柜这张嘴可真是不饶人。 陆见微放下手里的书。 “洪英杰,我是个生意人,救你爹一人,和救你全帮上下,价钱如云泥之别,你可想好了?” 第66章 ◎蓝铃试探,七级武王◎ 做生意讲究的是公平, 洪英杰想让她付出,总得拿出点诚意。 他来寻求帮助,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实则就是为了保住漕运带给他们的利益。 什么百姓受苦受难, 都是屁话。 “陆掌柜, 我知道您出手救人是一万两, ”洪英杰小心问道, “要是救青龙帮上下几千号人,需要多少?” 陆见微:“青龙帮未来五年的三成营收。” 她想尽快攒钱,就不得不弄些外快。 她自认为不算过分, 洪英杰却目瞪口呆。 “你若不能做主, 回去问问你爹。”陆见微像是想到什么, “洪帮主受了重伤, 还清醒吗?” 洪英杰回过神,俯首抱拳。 “陆掌柜,此事关系到全帮兄弟的营生,我确实不能做主。我爹没有昏迷,我回去问问他。先告辞了。” 众人了然。 洪英杰来此,就是洪贺的授意。 洪贺或许真的受了伤, 但不算严重,脑子还清醒,他让儿子来客栈,就是想试探陆掌柜的态度,好为青龙帮留条后路。 “温少侠倒是忧国忧民。”蓝铃笑看阿耐,“长得也清秀, 如此年轻就有四级修为, 我……” “陆掌柜, 我去买药了!”阿耐慌忙丢下一句话,一溜烟逃走。 蓝铃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玩具,边笑边道:“我有这么可怕吗?一个个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论年龄,你能当他娘了。”陆见微毫不客气。 蓝铃笑容顿消。 “陆掌柜,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扫兴。” 说完又飞上楼。 陆见微重新翻开书。 “小客,八个箱子扫描了?” “扫描完毕。” “多少钱?” “银两和器物加起来,二百万两。” “这个数目有意思。”陆见微挑眉,“跟之前武林盟赎人的赎金一样。” “应该只是巧合。” 陆见微笑道:“赎金或许是巧合,可周家得到‘极地金蚕’的事,为什么只有杨几度知晓?他不过一个副堂主,竟能越过更厉害的大佬私自抢夺灵物?再然后,千里楼也用‘极地金蚕’污蔑我,不觉得太巧了?” “有吗?” “他们的逻辑链都很完整,都有像样的理由拉我下水,但还有最关键的一环尚不明了。” “什么?” “杨几度到底是怎么获悉‘极地金蚕’这个消息的?” 小客有点晕了。 “千里楼不也知道?其他人知道也不稀奇吧?不是杨几度,也会是杨十度,杨百度。” “噗。”陆见微没忍住。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听到耳熟的名字。”陆见微继续分析,“千里楼作为情报组织,情报能力非同小可。如果它比杨几度先得到消息,却能面对‘极地金蚕’无动于衷,不觉得匪夷所思吗?如果它比杨几度后得到消息,先不论符不符合它情报组织的身份,还是那句话,为什么只想着泼我脏水,却没想着去抢‘极地金蚕’?” “……” 小客彻底混乱。 它只是个系统,搞不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陆见微越是捋这条线,越觉得其中暗藏玄机。 若是能搞清楚杨几度是如何得到消息的,或许就能理清这个线头,梳理出真正的执棋人。 只可惜,审问杨几度时,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被提及。 如今杨几度已死,一切都被掩埋。 到了午膳时间,蓝铃熟门熟路,不用伙计叫喊,就掐着时辰下楼,坐到陆见微身边,倚着她娇娇地笑。 伙计们见怪不怪,只闷头扒饭。 “蓝姑娘为何总是看我?”陆见微问。 蓝铃红唇微张:“在丰州时,你都没说过你师门那般厉害,之前乍一听闻,我都惊呆好久,看你是觉得稀奇。” “有什么好稀奇的?” “九级武王暗中保护,就连逍遥宗的少宗主都没有这个待遇吧,陆掌柜的师门可真宠你。” 陆见微暗笑,我宠我自己,有什么问题? “逍遥宗?” “陆掌柜不知道逍遥宗?”蓝铃惊讶道,“你的师门莫不是真的避世许久,不闻外头之事吧?” 陆见微诧异:“听说过,只是不清楚具体情况,很奇怪?” “不奇怪。”燕非藏目光犀利,“专注武学才是正道,江湖上的风雨没有必要入耳。” “没错,逍遥宗怎么了?为什么要认识它?”薛关河附和。 张伯:“咱们就是开店做生意的,不知道一点也不奇怪。” 剩下岳殊和阿迢都点点头。 “……” 蓝铃被他们的“团结”打败,索性寻找“队友”。 “温公子是江南首富,不知是否听说过逍遥宗。” 温著之:“有所耳闻,知之甚少。” “怎么,你仗着自己是情报组织的长老,特意来欺负咱们孤陋寡闻?”阿耐不满反问。 蓝铃无奈:“逍遥宗虽是半隐世门派,却被誉为天下第一大宗,江湖第一美人正是出自逍遥宗。” “江湖第一美人?”薛关河好奇,“谁啊?” 蓝铃笑如银铃,细眉轻挑,眼神暧昧地从他脸上拂过。 “年轻人想见识见识?” “不不不,”薛关河拼命摇头,“在我心里,我娘和掌柜的就是天下最美的。” 蓝铃眼眸流转。 “我不美么?” “呃……”薛关河急中生智,“我做的菜不好吃吗?你怎么光顾着说话不吃啊?” 蓝铃:“……” 这些伙计,没一个好对付。 “哎呀,被你们说着说着都绕远了。”她竭力找回话题,“陆掌柜,说实话,你是第一个让楼里的探子们气馁灰心的,你的师门,你的武功,你的医术,都来历成谜,让人一筹莫展。” 陆见微煞有介事道:“我理解你们的艰难,就像我,有些问题一直参不透。” “是什么?” “贵楼如何探知杨几度在找‘极地金蚕’?贵楼有此消息渠道,必定是在武林盟安插了探子,既如此,为何在得到消息后不立刻寻找‘极地金蚕’?”陆见微反客为主,“你们对灵物如此无动于衷,当真令人钦佩。” 蓝铃一愣,旋即捂嘴笑道:“陆掌柜误会了,此事楼里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污蔑你的事是夏老贼做的,我知道后还同他打了一场。” “是么?”陆见微淡淡一笑。 “至于‘极地金蚕’,这种灵物怎会轻易现世,还叫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头子悄悄得到?反正我是不信的。” 陆见微颔首:“有道理。” “周家案没什么好说的,”蓝铃靠近她,香腻的脂粉气窜过来,“陆掌柜,我还是更好奇你的师门。” “真想知道?” “当然了,现在谁不好奇那位武王前辈?” 陆见微放下碗筷。 “如果我说,我的师门不存在,你信吗?” 蓝铃:“……你可别逗我了。” “你看,说真话你不信,编了假话我又于心不忍,真是两难。”陆见微感慨一句,起身道,“蓝姑娘,慢用。” 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蓝铃目送她上楼,转头过来,瞪着桌旁众人,问:“你们信吗?” 众人齐点头:“信!” 掌柜的说什么就是什么! 蓝铃扔下碗筷,真是气都气饱了。 陆见微回到房间,让小客收下千里楼的赔礼。 二百万两,加上之前江湖客的赎金,其余零头忽略不计,共七百万两,全都入了私账,距离一亿更近一步。 回程有望。 “小客,要是这些送人头的多来几遭,我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你的大名传出去了,一般人慑于九级武王,不会再来招惹你。” “也对。”陆见微遗憾地叹口气。 这招用得有利有弊,但总体来说,还是利大于弊。 她取出医书,继续研读深奥的医学知识,楼下传来蓝铃的声音。 “温公子,你在南州的宅院占地百亩,为何总是花高价住在客栈?” 温著之没答,阿耐就跟炮仗似的:“关你什么事!” “自然关我的事。”蓝铃笑得铃铛乱颤,“我可是千里楼的长老,知晓很多秘密,可是最近总觉得力不从心,陆掌柜算一个,温公子也算一个。” “蓝武师抬举了。”温著之淡声道,“阿耐,回屋。” 阿耐推着轮椅就走。 “温公子,你莫非是看上陆掌柜了,故意给她送钱?”蓝铃捂着心口,“真是感人啊。” 薛关河等人目瞪口呆,全都看向温著之。 这是真的吗? “你胡说什么?”阿耐气急败坏,“陆掌柜医术高明,公子身体不好,在这养病罢了,你实在是不可理喻!” “你急了。”蓝铃吐出三个字,成功让阿耐气得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温著之转身,眉眼迎着和煦的阳光,清淡不失温润,像久经打磨的玉石,兼具上天赋予的雅致和后天雕琢的精美,如画一般。 “蓝武师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蓝铃:“温公子想好了?” “陆掌柜神清骨秀,温某不过凡夫俗子,不敢亵渎。若能得其照拂,多活一些时日,便已知足。” “有意思。”蓝铃弯起红唇,“天下神医那般多,缘何温公子认定了陆掌柜?” “江州客栈不止一家,你又为何停留于此?” 蓝铃看他半晌,忽道:“你生得这么俊,不如跟了我。你若跟了我,我定让楼里的人多多为你寻找解药。” “千里楼若能替我寻到解药,我定重金酬谢。”温著之不接她话茬,反而做起了买卖。 蓝铃哼了一声:“无趣。” 飞身上楼。 阿耐推着温著之回屋。 “公子,她是不是故意试探?”他压低声音。 温著之双目微阖:“无妨。” 楼上,陆见微摸摸自己的脸,破天荒有点惭愧。什么神清,什么骨秀,她有半点沾边? 不愧是官家人,真会说话。 申时初,洪贺亲自登门。 他确实受了伤,面无血色,嘴唇也发白,身上还有一股药味。应该只是轻伤,叫大夫诊治过了。 “陆掌柜。”洪贺深深作揖,“先前我模样狼狈,怕冲撞了您,才叫犬子过来,他这人粗莽蠢笨,若是说错了话,请您见谅。” 陆见微坐在椅子上,手边一盏茶,茶香袅袅,盈满整座厅堂。 洪贺经营漕运多年,攒了不少人脉,也曾有幸得过二两极品茶叶,对这香味可谓是怀念至今。 白绸香屏,没有错,就是这个味道。 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他当初得了二两,宝贝得不行,品了许久,平日里都不愿拿出来,只躲在房里偷偷享用。 陆掌柜倒是豪气,香味如此浓郁,只怕私库的茶叶不少吧。 陆见微笑道:“洪帮主想好了?” “陆掌柜,不瞒您说,我帮里上下几千号人,个个都要生计,若每年只得七成营收,怕是养不起兄弟们。” “令郎一杆枪二十万,你眼睛都没眨一下,这二十万,倘若平均分给帮众,每人也能得几十两,够一家老小一年的吃用,你现在跟我哭穷?” 洪贺苦笑:“账不是这么算的呀,陆掌柜,二十万是洪某大半辈子攒下来的,不走帮内公账,不会影响帮众的生计。” “你作为帮主,能得营收至少八成,从中匀我三成,你还剩五成,与帮众又有什么关系?”陆见微神色淡淡,“洪帮主,你若没有诚意,这笔生意还是不要做了。张伯,送客。” “别,别,”洪贺哭丧着脸道,“陆掌柜,哪是你想象的这般呦!这条水道的营收,洪某真的连五成都赚不到,更别提八成了。” 陆见微端起茶,悠悠抿了一口,没说话,也没看他。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虽掌管着江州漕运,却也要到处打点孝敬,这边送出一成,那边送出两成,我哪还剩得下多少?” “哦?你都孝敬给谁了?” 洪贺苦笑:“陆掌柜,这种事可不好明说。” “那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些没头没脑的废话?”陆见微放下茶盏,“洪帮主,你胆子很大。” 分明是温柔的语调,却叫人浑身发寒。 洪贺背脊僵住。 他怎么忘了,眼前这位陆掌柜,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柔可亲。 八方客栈从不主动挑起纷争,并不代表它好欺负。 相反,正因为它的“与世无争”,才更叫人难以捉摸。 洪贺不免后怕,他不该托大。 “陆掌柜,是洪某着相了,方才昏了脑子,您多担待。” 陆见微又恢复笑意。 “无妨,做买卖嘛,都是要讨价还价的,只要最后双方都满意,之前的一些计较都可以忽略。” “陆掌柜宽宏大量,洪某惭愧。” “现在可以谈了?”陆见微吩咐,“给洪帮主摆个座。” 岳殊立刻搬来椅子。 “多谢。”洪贺坐下,正色道,“洪某此次前来,是想向陆掌柜求援。长鲸帮与我青龙帮素来不和,多次挑起事端,想要吞下整条河线,我们争斗这么多年,一直未能分出胜负。” “这次你输了。” “对,我输了。”洪贺惭愧低头,“长鲸帮帮主叫孙鲸,之前内力与我相当,前几日刚突破六级,就迫不及待前来挑衅,将我打伤,说给我三天时间,若我不主动投降,他就率领全帮弟兄灭了我青龙帮。” “你想让我怎么帮?”陆见微以手支颐,“帮你打败孙鲸?” “陆掌柜神算,三日后,在江州与南州河道交界处,我与他必有一场决战,可惜我已受伤,内力又不如他,只能厚颜来请您帮忙。” 陆见微问:“你想杀了他?” “啊?”洪贺不明所以,“既是决斗,自然要分出胜负,陆掌柜的意思是?” “不过是利益之争,何必动辄杀戮?”陆见微笑了笑,“洪帮主既然不能提供三成营收,我找别人也是一样。” “陆掌柜——” “燕非藏,”陆见微压下他的声音,“你去一趟长鲸帮,问问孙帮主,愿不愿与我谈一笔生意。” 燕非藏会意,问:“倘若他不愿意?” “漕运利高,有的是人愿意接管。”陆见微说,“总有识时务的人。” 她的目的只有搞钱,谁能付得起钱,她就跟谁做生意。 至于打打杀杀,不存在的。 燕非藏领命,当即转身就走。 “陆掌柜——”洪贺惊得大喊,“陆掌柜,这不还没谈呢嘛,咱们有话好好说,您突然弄这一出,我恨不得给您跪下了。” “洪帮主,谁管漕运,我一点也不在乎,我也懒得参与你们之间的纷争,但你既然求到我这儿,就拿出点诚意。” 洪贺腹诽:也没见过像您这样明晃晃要钱的呀! 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干笑两声道:“陆掌柜,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也的确没有可瞒的,帮里的营收,大头都不在我这儿,您直接要三成,我实在拿不出来。一成半怎么样?” “不如我将孙帮主请来,问问他能给几成。”陆见微不为所动。 洪贺苦着脸道:“两成,真的不能再多了,再多就不好交待。” “你每年拿这么多银子孝敬别人,眼下遇到困难,怎么不叫那些祖宗帮你,反而向我一个外人求助?”陆见微好奇道,“是因为他们不便出手?” 洪贺没有说话。 但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薛关河忍不住开口:“那你孝敬他们图什么?” 其他人也想知道。 洪贺无奈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图什么。”燕非藏忽然开口。 “什么?” “如武林盟,每年都会从底下小门小派手里收取孝敬,若非如此,无法支撑偌大一个武林盟的花销。但武林盟不会去管底下的争斗。” “我懂了,”岳殊恍然大悟,“只要能收到孝敬,武林盟根本不在意是谁掌握赚钱之道。” 薛关河:“既然不管,为什么他们还要孝敬?” “很简单,”张伯解释,“不孝敬,连存在的机会都没有。” 江湖就是这么残酷。 行侠仗义有,扶危济困也有,但攫取利益才是永恒不变的主题,它藏在巍峨雄壮、高不可攀的光环之下,不断地滋生发酵。 所谓的孝敬,不是什么保护费,而是争取存活的筹码。 对于上位者而言,青龙帮也好,长鲸帮也罢,都只是提供钱财的蝼蚁。 人不会在意蝼蚁之间的厮杀。 薛关河再次认识到,江湖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只有成为强者,才不会被这些裹挟。 “陆掌柜,咱们青龙帮看似是江州第一帮派,却也不过是跪地讨食的杂虫罢了。”洪贺被他们说得眼眶都红了,跟陆见微诉起了苦。 陆见微:“我同情你,但不会为你改变想法。比起那些收了孝敬不办事的,我至少还能帮你渡过眼前的难关。” 洪贺:“……” “陆掌柜好狠的心,”蓝铃又跑下来凑热闹,“洪老头,要不你别求她了,投奔我千里楼如何?” 洪贺只是惊讶,但并未心动。 “怎么,看不上我千里楼?”蓝铃不悦皱眉,腕铃摇得哗啦响。 洪贺连忙解释:“蓝前辈误会了。洪某怎会看不上千里楼?只不过、只不过……” “倘若他要孝敬的是黑风堡,你岂不是让他为难?”陆见微替他解了围,“蓝姑娘,你这般随意打断我的生意,是觉得兜里的钱太多了?” 蓝铃气道:“好好好,我不打断你,我就是嫌你磨磨唧唧,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了事,到时候威压那什么鲸鱼帮,别说三成了,四成五成都行。” “师门规矩,取财有道,通过杀戮得来的钱财不作数。蓝姑娘见笑了。” “你那什么师门?破规矩这般多!” 陆见微语调和缓。 “若非如此,仅凭当初丰州围攻之事,你千里楼和黑风堡恐怕存活不到今日。现在,你还认为是破规矩?” 听似温柔的话,却有种惊心动魄的冷峻。 蓝铃僵了一瞬,倏而笑起来。 “我这不是心疼你嘛,跟这没眼色的老头子扯这么久。要是我,早一招杀了。” 洪贺听得心惊胆战,冷汗从额角坠落。 “那、那三成就三成,只要长鲸帮不再挑衅,您也无需取孙鲸的性命。” 大不了,他们一帮子兄弟节衣缩食五年。 陆见微露出笑意。 “成交。”她又提醒一句,“不过,这五年内,你不能盘剥百姓。” “自然,自然。” “三日后,你在河上等候,燕非藏会与你同去。”陆见微转向燕非藏,“先探明虚实,动手是下策。” 她派燕非藏过去,不是为了打架,是为了查清真相。 洪贺的话她只信三分。 燕非藏会意点头。 “多谢陆掌柜。”洪贺又朝燕非藏抱拳,“届时洪某就仰仗燕前辈了。” 他了却一桩心事,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不敢继续多言,当即告辞离去。 日已西斜,薛关河去厨房准备饭菜。 阿耐在炉子前熬煮药膳,方才厅堂的话他都听到了,不由感叹:“陆掌柜赚这么多钱到底干什么?是因为师门很缺钱?” “不知道。”薛关河不在意这个,他想不通的是,“洪帮主不能向千里楼投诚,却能向掌柜的求助,为什么?” 本质上不是一样的做法吗? 阿耐问:“你家陆掌柜的师门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 “那不就得了,洪帮主求的是陆散客,跟她的师门有什么关系?” “懂了。” 薛关河又道:“有燕大哥出马,长鲸帮肯定不敢随意动手。” “也不一定。” “为什么?燕大哥突破六级数年,长鲸帮那位才突破六级,不可能打不过。” 阿耐挑眉:“如果长鲸帮也找靠山呢?” “他能找到比燕大哥还厉害的靠山?” “你家燕大哥只是江湖第一刀客而已,又不是江湖第一,比他厉害的多得是。” “不能吧。”薛关河自己都有点不确定了。 三日倏然而过。 平平无奇的一天,燕非藏迎着朝霞,踏上青龙帮的船,随之前往两州水路交界处。 往返只需四个时辰,若是能和平解决,他们会在太阳落山前凯旋。 陆见微看了一天书,头晕脑胀,出了房间,凭栏眺望河面。 忽然间,一艘船拐过河道,向客栈缓缓驶来。 船上旗帜猎猎,硕大的“鲸”字映入眼帘。 一人昂然立于船头,气势凛然。 竟是七级武王! 第67章 ◎赚钱,赔礼,新客◎ 燕非藏没想到自己会输得这么快。 他胸有成竹地去, 灰头土脸地回,江湖第一刀客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好在打败他的人并没有因此羞辱他,给他留了点体面。 大船扬帆起航,从两州水路交界处, 驶向江州河畔的八方客栈。 客栈临河而建, 从河面只能看到高阔的后院院墙, 矗立的三层楼冲破院墙, 直指苍穹。 落日的余晖洒落飞檐,琉璃瓦光芒闪耀。 燕非藏没有被绑,但穴道被点, 直愣愣地站在甲板上, 看上去形貌未变, 旁人不会笑话他, 可他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打败他的人是位七级武王,用的也是刀,刀法不说精湛,但招招利落,没有半点花架。 “这就是八方客栈?”立于船头的人倏然转身。 她身着一袭黑色劲装,头发在脑后高高束起, 面部线条比寻常女子略显英挺,目若寒星,鼻梁挺直,昳丽的五官与利落的线条结合,如一柄霸气又细腻的刀,有种别样的美感。 燕非藏不懂欣赏美人, 但精通宝刀之美。 他看着她, 就像看到一把熠熠生辉的刀, 心中生悦,却又无端胆怯,不敢轻慢。 她问的是燕非藏身边的洪贺。 洪贺已然颓丧瘫倒,靠在船舱口,委屈地点头。 本以为有江湖第一刀客助阵,长鲸帮必败,谁料长鲸帮竟请了七级武王当靠山。 还一言不合就动手! “晏前辈问你话呢!”孙鲸重重拍向洪贺肩背,“光点头算怎么回事?晓得出声不?” 洪贺:“……是八方客栈。” 晏武王回过身,再次仰首,饶有兴致地看向河畔客栈。 三楼忽有一人推开房门,行至栏杆处。 二人目光相对。 一高一低,栏杆船头,隔着数十丈,彼此无声打量。 船行至客栈正后方。 船头之人凛然而立,遥望陆见微,片刻后,拱手抱拳,朗声道: “在下晏七,久仰陆掌柜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陆见微神色从容,甚至慵懒地趴在栏杆上,眉眼含笑。 “陆某区区客栈掌柜,晏武王折煞了。” 晏七,咽气,暗含“让人咽气”的意思吧? “陆掌柜仙姿玉貌,何必妄自菲薄?” “晏武王俊丽不凡,当为我辈楷模。” 二人凝视半晌,均忍俊不禁,隔着湖面齐齐笑开。 船上众人:??? 不是来找茬的吗?怎么还互相夸上了? 客栈众人也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燕护院败了? “久闻八方客栈威名,晏某早就想来见识一番,陆掌柜,不请我进去坐坐?” “武王光临,蓬荜生辉,请。” 晏七一把揪住燕非藏,飞越河面,踏上院墙,将后者扔到地上。 “陆掌柜,你家伙计还给你。” 陆见微垂眸,七级攻击道具的力量压向晏七。道具的等级一直是满格,也就是所谓的巅峰,在同等级中是最强的存在。 她没有攻击晏七,只让七级的力量临近对方周身。 晏七纹丝不动,鬓边的头发却在力量推拉间微微翕动。 她蓦地笑出声,冲淡了肃穆之气。 “陆掌柜,我不是来挑衅的,我是来谈生意的。” 陆见微收回道具力量。 “请。” 她转身下楼。 晏七随之飘下院墙,绕过主楼,至前院。 廊道旁竖立一方木牌,上书“客栈内禁止斗殴”七个大字,与传言没有丝毫差别。 她笑了笑,踏步入厅堂。 陆见微已经落座,云蕙沏了茶,捧上瓜果零食,供客人享用。 “晏武王请坐。” “陆掌柜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晏七便可。”晏七一掀衣摆,坐于左下首。 张伯几人扶着燕非藏进来。 “掌柜的,燕大哥的穴道我们解不开。” 武王内力太强,他们根本攻不破。 陆见微素手一拂,穴道立刻解开。 她的等级不及晏七,无名功法却能轻易化解锁穴的内力。 在外人看来,就是她轻而易举地解了七级武王的内力。 晏七眼底愈发幽深。 “陆掌柜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晏七佩服。” “彼此彼此。”陆见微敷衍了一句,转向燕非藏,“怎么回事?” 燕非藏垂首道:“我七招败于她手。” “燕武师刀法不俗,若是同为六级,晏某不一定能赢得了你。” “输了便是输了。” 燕非藏从来不是输不起的人,输了只会让他的斗志更加高昂。 晏七由衷赞道:“江湖第一刀客,名不虚传。” 话音刚落,孙鲸拽着洪贺,从客栈大门进来,还很有礼貌地抱了拳。 “在下孙鲸,长鲸帮帮主,见过陆掌柜,见过诸位仁兄。” 他身形高大,形貌粗犷,五官还算周正,眉宇不见奸滑之相,不似洪家父子所言那般,为利益所驱使。 陆见微指尖轻击桌面。 “晏武王,这是何意?” “陆掌柜,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晏七笑意不达眼底,“你让燕非藏为洪帮主助阵,是想压一压长鲸帮的势头,还是想吞并长鲸帮?” 陆见微陡然发觉,这件事情变得不那么简单了。 她瞅了一眼洪贺,后者瑟缩着脑袋,不敢看她。 从头到尾,他都没一句真话。 所幸陆见微之前留了个心眼,没有真的相信他的话,派燕非藏去,也不是真的为了打压长鲸帮,而是探查事实真相,没打算真的伤人。 未料,碰上了晏七。 晏七此人,不论从言语还是举止,都透露着不同寻常的教养,出身必然不凡。 她只点穴控制燕非藏,而非杀青龙帮片甲不留,可见并非滥杀之人。 来八方客栈,应是真心想要和谈。 “晏武王,我无心插手漕运之事,”陆见微直言,“只是,青龙帮乃江州第一帮派,我在江州城开店,多少给他一点面子。” 晏七笑意加深:“那便只是个误会,陆掌柜,晏某向你赔个不是。” “无妨。”陆见微挑了挑眉,“晏武王打算如何?” 晏七说:“青龙帮盘踞江州已久,向往来船只收取高额过路费,不知攫取了多少钱财,我看不惯此事,陆掌柜,你看得惯吗?” “洪贺之前与我说,长鲸帮在河道上大肆敛财,双方都是一面之词,没有其它证据,我不能评判。” “他是这么说的?也罢,既然如此,我有个主意,陆掌柜不妨听听看。” 陆见微笑道:“洗耳恭听。” “江州与南州船运往来频繁,高额的过船费只会阻碍两州连通,寻常的船工不得不提高运费,商人不得不提高物价,老百姓不得不拮据度日,最终养肥的只有帮众。” “晏武王忧国忧民,陆某佩服。” “不敢当,我只是乘了一次船,遇上了打劫的水匪和可怜的船家,心中不忿而已。” 她说“水匪”时,看的是洪贺。 洪贺的脑袋已经垂到了胸前。 在七级武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哪敢喊冤叫屈? 陆见微颔首:“所以?” “所以,我想合并两帮,定下规矩。”晏七坦露最终目的,“从前的孝敬全都免了,两州漕运营收的六成,全都交给我。” 陆见微:??? 众人:“……” 谁来说去,还是为了钱啊。 六成,也太多了吧? 陆见微笑问:“你不怕青龙帮曾经孝敬的宗门找你麻烦?” “所以我来此,就是想与你联手。”晏七说,“往后五年营收,我可以分你一成。” 一成? 陆见微审视她的眉眼,里面没有贪婪,却暗藏野心。 合并帮派,摒弃孝敬,收取六成盈利。 晏七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闪过,她倏地抓住了线头。 如果真如她所想,那么晏七的行为就能说得通了。 “陆掌柜,两州漕运营收的一成,并不比青龙帮孝敬的三成少。”晏七问,“你还在犹豫什么?” 陆见微慢条斯理问:“给我一成,你能做得了主?” “当然。” “我如何信你?倘若你直接跑路,我该去哪催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我初次见面,口头约定不算数。” 晏七无奈,“那你说如何?” “依照两帮五年营收,取一成,一次性付清,此事我便不再管。”陆见微毫不客气。 与其一年一年地等别人打钱,她还不如一次要个够,要是三年内她就能穿回去,后头两年的钱岂不是要不到了? 多亏。 晏七:“……” 孙鲸也忍不住开口:“陆掌柜,一下拿出五年的营收,这不是在为难我等吗?” “两帮经营多年,连五年的一成都拿不出?”陆见微挑眉,“你觉得我会信?” 孙鲸:“……” 也不是拿不出,而是拿出之后,帮里定会捉襟见肘。 “好,就依陆掌柜所言。”晏七倒是果决,“给我们五天,五天后晏某再次登门。” “不要忘了账本。”陆见微提醒,“我不喜欢被人糊弄。” 晏七:“……” 她拱了拱手,带着孙鲸、洪贺告辞。 三人回到船上,洪贺作为“俘虏”,被扔到一边,孙鲸恭敬侍立晏七身后。 “大人,您为何要允诺她一成盈利?” 晏七持刀而立,遥望茫茫河面。 “谁都知道八方客栈有九级武王当靠山,我若太过强硬,反倒让人生疑。一成而已,这些年,九成的营收都落入那些蛀虫手中,比起那些人,我宁愿送予陆掌柜。” “大人英明神武,远见卓识。” “别拍马屁,”晏七皱眉,“我当初派你入长鲸帮,你就学了这些油腔滑调?” “属下知罪。” 洪贺:他是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长鲸帮筹谋多年就为了故意搞这一出? 八方客栈。 陆见微询问张伯:“你可知,青龙帮一年的营收大致有多少?估算就行,不必精确。” “掌柜的,实不相瞒,我还真算过。”张伯笑呵呵道,“据我观察,青龙帮一年从河运收取的钱财,约莫在五百万两。” “听起来不是太多啊。” “掌柜的,五百两对寻常百姓而言都是一笔巨款,五百万两已经算很多了。” 陆见微反省了一下。 最近赚钱赚得太多,她差点忘了刚来时一文钱都舍不得花的心情。 “确实不少。” “五百万两并非纯利,还要削减青龙帮一年支出的劳力、船只、武器、衣食住行等成本,再往上头送上孝敬,真正剩下的,不过一些零头。” 陆见微了然。 所以洪贺有句话是真的,他的那些家底,都是这么多年才攒下来的。 忙忙碌碌,到最后都养肥了别人,别人还不顾他的死活。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社畜”了。 如果长鲸帮的营收与他相当,两帮加一起,一年共一千万两,五年的一成就是五百万两。 陆见微已经坐拥七百万两,心里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她又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可知,官府对漕运收取几成税?” 张伯想了想,猜测道:“农税一般不超过五成,漕运的税肯定高于农税,六七成、七八成都有可能。” “官府可曾向青龙帮收过税?” “掌柜的说笑了。” 那就是没有。 晏七上来就合并两帮,并收取六成营收,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她愿意分出一成,想必也是为了塑造一个贪财却又向“强权”低头的形象,掩人耳目罢了。 都是各取所需。 若是青龙帮孝敬的对象知晓此事,说不定会雷霆震怒,要找晏七麻烦。 晏七故意带上她,是想借九级武王的威势? 船上的洪贺满肚子苦恼和疑惑。 他不敢问晏七,等她入船舱休息时,才小声跟孙鲸说:“你们真打算吞并青龙帮?” 孙鲸没好气地觑他一眼。 “不然呢?跟你闹着玩吗?” “要是被上头知道,他们会降罪的。”洪贺唉声叹气,“晏武王武功确实高深,可上头那些也不能轻易得罪。” 孙鲸嗤笑:“你知道个屁。” 大势力的消息比洪贺想象的还要灵通。青龙帮被迫合并的第二天,就有人前来责问。 晏七没有出面。 倒是孙鲸嬉笑着说:“你不妨去问问八方客栈陆掌柜。” 来人听了后神情纠结片刻,后拱手告辞。 洪贺瞧得真切。 曾经他不得不小心陪侍的人,竟也有这般懦弱的一面。 人活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谨小慎微,应该直接向八方客栈投诚。 蝼蚁当久了,就忘了反抗。 五日后,晏七如约带来钱财和账本。 查账的任务交给张伯,薛关河跟岳殊自发点钱。 与张伯所料并无多少出入,两帮加一起,一年的营收不过一千万出头。 陆见微入账五百万两。 “陆掌柜,咱们有缘再会。” 晏七利落告辞。 陆见微数着账户里的零,她现在有一千二百万两,攒了回程车票的十分之一。 听上去似乎挺快,可这大都建立在“扮猪吃老虎”的基础上,别人上赶着送人头,当然不会慢。 如今八方客栈“名震江湖”,寻常江湖客也不敢前来找虐。 还有九千万两,慢慢赚吧。 无本赚了大钱,她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靠在前院的摇椅上晒太阳。 后院薛关河跟阿耐聊天。 “燕大哥这几日练刀越发勤奋了,他心里一定不好受。” “别担心,他是越挫越勇的性子。” “那就好。”薛关河又道,“也不知那位晏武王是哪个门派的高手。” 阿耐:“问那么多做什么,洗你的菜。” 轮椅滑过地面,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陆掌柜,失礼了。” 陆见微闭目养神,问:“哪里失礼?” “收税。” 陆见微挑眉,听到她问张伯漕运税收一事,就能猜到她有所怀疑,实在敏锐。 她睁开眼,笑道:“不亏。” 朝廷应该早就想整顿漕运,试图用长鲸帮牵制青龙帮的壮大,再寻找合适的时机一举剪除青龙帮势力,收回漕运的经营权。 但青龙帮背靠江湖势力,朝廷一直找不到机会。 八方客栈九级武王的出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晏七的行事也证实了这一点。 五百万两,买一个扯虎皮的机会,也算是公平交易。 只不过—— “我做生意,更喜欢双方坦坦荡荡,温公子,可记住了?” 温著之微怔,交叠在腿上的双手不由攥紧了些。 “抱歉,此事我先前并不知情。” “不知?” “我虽为东家,但已经很少亲自处理生意上的琐事,只知晓大致的计划,具体如何经营,都交由底下的管事。” 陆见微明白了。 裴指挥使不可能所有事都亲力亲为,他知道朝廷要收回漕运,但具体如何收回,是底下的副指挥使做的决定。 那日阿耐听闻长鲸帮动手,顺着洪英杰说出那番话,也是因漕运一事发愁,想要为玄镜司争取助力。 堂堂玄镜司,还要借助外力办事,听起来实在有些寒酸。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才成立十六年,无法与底蕴深厚的江湖势力媲美。 晏七的身份无人认出,想来也是做了伪装。 “陆掌柜放心,”温著之承诺,“此等事以后不会再有。” 陆见微笑道:“姑且信你。” 她自己也曾处于微末,凡事都会谨慎迂回,能看出玄镜司的难处。 如果她是玄镜司指挥使,与武林各方势力斗智斗勇十几年,江湖上突然出现一家神秘诡异的客栈,她也会防备怀疑,想要摸清对方底细。 尤其是白鹤山庄的后人就在客栈里。 丰州时的试探已经成了过去式,看在温首富多次送钱且主动坦白的份上,她不再计较。 一日后,武林盟的赔礼队伍终于抵达江州。 领头的是老熟人,文昌堂褚玉台,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身着武林盟弟子服,手持长剑,颇有几分少侠风范。 可他扭扭捏捏,根本就不愿踏入客栈。 众人瞧得暗笑不已。 俞渐声俞少侠竟也被派来赔罪,武林盟可真有意思,就不怕他们脆弱的弟子从此生了心魔? 也不知是那个促狭鬼想出来的。 褚玉台和上次一样,满身文气,轻易叫人生出好感。 他拱了拱手。 “陆掌柜,周家案是我盟失察,竟让人犯下如此罪孽,还差点坏了您的名声,褚某奉盟主之令,特意前来赔罪。” “这可不仅仅关乎名声。倘若我没有自保之力,等待我的将是千夫所指、含冤枉死。”陆见微神色冷淡,“赔礼我会收下,但武林盟贼喊捉贼的把戏我铭记于心。” 褚玉台:“……” 他转身去看俞渐声,目光生厉。 俞渐声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听从盟内安排,狠狠咬牙,猛地跪到地上,脑袋低得下巴都能戳到胸口。 “陆掌柜,之前是我鲁莽,请您原谅。” “杨几度是你什么人?” “什么?”俞渐声一时没反应过来,迟疑道,“他是副堂主,我们听他安排。” “是他让你诬陷我的?” “他……”俞渐声踟蹰半晌,才羞愧低头,“他说你很可疑,让我找你问话。” “哦,然后你就认定我是凶手?” “……是。” 陆见微饶有兴致地看向褚玉台,什么也没说,意思很明显。 这就是武林盟精心培养的弟子? 轻世傲物,器小易盈。 褚玉台脸上挂不住,趁机踩了一下天魁堂。 “盟中不同分堂培养弟子的方法也不同,天魁堂主战斗,弟子年轻气盛,冲动易怒,不擅思辨,故而惹下此祸。” 俞渐声紧紧抿唇。 他怕自己忍不住跳起来打一架。 陆见微轻笑。 “俞少侠多大了?” 俞渐声咬着牙:“二十有九。” 这也能称为“少侠”? 真搞不懂这些江湖称谓。 “大我三岁,”陆见微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出最轻蔑的话,“确实够年轻。” 武者驻颜有术,俞渐声年龄二十九,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被称为“少侠”不算违和。 但真的不能说什么“年轻气盛”了。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不是伙计,是三楼的蓝铃。 她又飘下来凑热闹,红色的纱裙随风舞动,衬着美艳的妆容,令人赏心悦目。 但此情此景,无人欣赏。 “陆掌柜,昨日刚赚了五百万,今日又有人送钱上门,”她娇笑道,“你这赚钱的速度,任谁看了都眼红。” “比不上千里楼卖消息赚的多。” “你太谦虚了。”蓝铃转向俞渐声,“真是可怜的少侠,下次若是出来办差,拿不定主意,可以来找我,咱们千里楼的消息可不掺假。” 陆见微:越想证明什么,就越缺什么。 “蓝前辈,你来客栈,也是为了赔礼啊。”薛关河不得不提醒她。 蓝铃笑容一僵。 “一个心胸狭隘的叛徒而已,与我无关。” “看在武林盟诚心的份上,这次的事我就不再计较。”陆见微开口,“俞少侠,起来吧。” 俞渐声红着脸起身。 “陆掌柜,赔礼已送到,褚某就不叨扰了。告辞。” 陆见微颔首:“张伯,送客。” 周家案自此尘埃落定,短时间内再也没人来烦她,陆见微彻底沉下心,修习武技,钻研医药毒蛊。 个人面板实时更新。 等级:6(10002368/100000000)(别骄傲,你还差得远) 技能:不问流年(4/7),疏星剑诀(4/7),卷霜刀法(4/7),春秋药经(入门),雁过无痕(6/9),蛊术(入门) 春秋药经和蛊术,入门之后还有熟练、精通、大师。 难道只有到了大师那个阶段,她才能解了阿迢和温著之的毒? 又或许,她还没到大师,就攒够了回家的车票钱。 武林盟赔偿三百万两,个人账户已积攒一千五百万两。 后面恐怕很难再有继续送钱的冤大头了。 她该怎么赚到剩余的八千五百万? 陆见微拍拍脑袋。 想太多没有,做好眼前事最重要。 八方客栈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入住,大多是寻常百姓,少许是江湖散客。 每日房费的收入,还不够客栈伙计吃用的。 江湖并非天天有人受伤,即便受了伤,也不一定是经脉丹田之伤,无需前来求诊。 没有病人,陆见微只能用人体模型研究。 阿迢的毒是由两种毒结合异变而成的,主要源头都在西南魂断岭。 西南魂断岭里有许多药材和毒物,但其中危险密布,无愧于“魂断”之称。 解毒一直没有头绪,会不会是因为没有实地考察? 陆见微研究无果,默默下了决心,将西南之行提上日程。 这日,客栈又来新客,舆马华贵,身着绸缎,腰间缀一块上等的黄玉,一看就是不差钱的主。 他摇着扇子进门,下巴抬得老高。 身旁小厮也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上下打量前来招待的薛关河,哼出嫌弃的鼻音。 “不是说这儿是江州城最大最好的客栈吗,怎么店里的伙计如此寒酸?” 薛关河低头瞅自己。 很寒酸吗? 他刚才在河上练刀,怕弄坏了衣服,穿了一身粗布短打,有些地方磨出裂口,确实有些狼狈。 不过他没生气。 家里开酒楼的,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厮傲然吩咐:“住店,要最好的房间。” “好的。” 薛关河引二人入店,自有岳殊前去牵马。 “三楼西侧上房,客官请。”薛关河记了账,取出钥匙,就要引他们上楼。 “等等。”那公子目光忽地一凝,盯着后院,“方才有人经过,我瞧着眼熟。” 薛关河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笑答:“许是店里的伙计,客官,请随我上楼。” “不对。”富家公子眉头陡然皱起,急步至后院,定睛一瞧,大喊一声,“温耐!” “哪个孙子叫我?”阿耐拎着水桶转身,满脸戏谑,“呦,是陈少爷啊,好久不见了,你屁股好点了吗?” 陈少爷冷呵一声。 “怎么不见温瘸子,是已经死了?” 阿耐神色剧变,歘地举起水桶。 薛关河一下子扑过去。 “冷静!想想兜里的钱!” 第68章 ◎赚钱,盟会杀人◎ “他咒公子, 我忍不了!” 薛关河急急拦住他,低声道:“机会多的是,别逞一时意气,你不是很会骂人吗?直接骂得他爹娘都不认, 比打他一场更有意思。” “我现在气得脑子不好使, 想不出词儿。” “所以要冷静, 冷静, 再冷静。” 阿耐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放下水桶, 狠狠盯着陈少爷。 “公子肯定长命百岁, 不像你, 一看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虚成这样还敢在外乱晃,不怕被狗撵得跑都跑不动,不对,狗看到你都懒得理你,连茅厕里的臭石头都不如。” “你——”陈公子气得大叫,“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沉迷酒色了?我健壮得很!温耐, 你最好给你家公子积点口德,别到处得罪人,还要你家公子替你擦屁股!” “你就是欠骂,我骂你也是因为你做的那些龌龊事!” “我做龌龊事?分明是姓温的耍手段抢了我家的生意!” “耍手段?”阿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家公子对付你还需要耍手段,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要不是姓温的, 我陈家早就成皇商了, 你们做过什么, 真以为我不知道?” 岳殊扒着门框,探着脑袋看了会儿,又缩回来,小声道:“张伯,温公子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对,肯定不是。”张伯点头附和。 “他怎么能随便污蔑别人?”他露出不满的神色。 蓝铃走近,好笑道:“那你怎么随便断定别人是污蔑?” “可是,温公子不是这样的人啊。” “你说不是就不是?”蓝铃把玩精巧的腕铃,“他到底做过什么,你一清二楚?” 岳殊睁着大眼睛,认真道:“凭他的才智,没有必要使用手段。” “除了擅长奇门之术,他还有什么才智?” 岳殊被问住了。 “所以说,你根本不了解他。”蓝铃低眸看他,眼尾带着微凉的笑意,“当你不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你对他的评判都是非客观的。” “我……” “蓝姑娘莫非很了解温公子?”张伯在旁说道,“倘若不是,又为何偏信旁人一面之词?” “我……” “阿耐。” 清朗的声音截断她的话,也成功制止争吵。 温著之坐着轮椅,绕过客栈主楼,来到后院。他穿着素白的衣裳,半条发带垂落身前,手里拿着一卷书。 不像个生意人,倒像个清雅的读书人。 陈公子翻了个白眼。 “温瘸子,你还真在这里啊。听说你一直在找救命的药,找着了吗?没有的话我跟家里的商队招呼一声,让他们给你打听打听。” 温著之神色淡淡:“心领了。” “喂,你要是死了,剩下那么大的家业要给谁?要不趁着还没死,我给你介绍几个女人,就是不知道你这身体还能不能……” “陈晖!你闭嘴!”阿耐怒不可遏,甩掉薛关河,上前一脚踢翻对方,连带陈晖小厮,全都撞飞几丈远。 两人歪在地上鬼哭狼嚎,破口大骂。 “杀人啦!杀人啦!快救命啊!” 薛关河连忙取了破布,试图塞进他们嘴里,以免他们的破锣嗓子吵到掌柜的。 当然,方才发生的一切,肯定已经惊动了楼上。 陈晖瞪大眼睛。 黑店!这是黑店! 哪有客栈伙计不劝架,反而帮着温家主仆欺负客人的? 他们一定是串通好了的! 说不定这家客栈就是温瘸子开的。 他这是进入狼窝了。 爹啊,娘啊,快来救命。 “哎呀,这可不是客栈的待客之道。”蓝铃扭腰迈出后门,一双美目钩子似的,“可怜了这位陈公子。” 薛关河停下动作。 陈晖呆愣愣瞅着她,忘记了伤痛。 天下怎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 他憨傻的模样取悦了蓝铃,蓝铃笑了几声,莲步走到他面前,语调轻柔问: “还能起来吗?” 能!当然能! 陈晖瞬间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衣服上的泥土,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姑娘也是这里的住客?” “是呀,陈公子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多谢姑娘替我解围。”陈晖两只手在身侧不知如何安放,“在下南州陈晖,斗胆请教姑娘芳名。” 蓝铃眼波流转,抬手用巾帕半遮面容,含羞带怯,声音柔媚到骨子里。 “我姓蓝,单名一个铃字。” 她拨了拨腕上的金色铃铛,“就是这个铃哦。” 陈晖简直痴了。 “蓝姑娘家住哪里?家里头都有什么人?” “家住荆州。”蓝铃嗔他一眼,“陈公子问这么细做什么?” “抱、抱歉,是在下唐突。”陈晖显然是个中老手,“我去寻城里最好的酒楼,不知蓝姑娘可愿赏光?” 蓝铃摇摇头,“最好的酒楼也就那样,还没有客栈的厨子做菜好吃。” “那就在客栈,我让厨子备你喜欢的,要多少有多少。” “好啊。”蓝铃伸手一指,“他就是厨子,你跟他说吧。” 陈晖循着她葱白的指尖望去。 粗布麻衣的伙计干干一笑,手里还攥着两块破布,破布刚才差点就进了他嘴里。 “……” “陈公子可是不愿?”蓝铃娇声问道。 陈晖陡然回神,“怎会?我愿意得很!” 为了美人,拼了! 他暂且放下“仇恨”,无视阿耐的嗤鼻,吩咐薛关河:“还不快去备一桌上好的酒菜,我要与蓝姑娘把酒言欢。” 薛关河:“……还没到时辰。”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陈晖横了他一眼,从腰间扯下钱袋,放在手心颠了颠,“只要蓝姑娘高兴了,这里头的钱都是你的。” 薛关河无语,他又不缺钱。 不过开店做生意,客人有需求,他也不能拒绝,遂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厨房。 陈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蓝铃,顾不上温家主仆,对着二人冷哼一声,转向蓝铃时又满脸堆笑。 “蓝姑娘,咱们别在外头站着了,里面请。” 蓝铃垂首低笑,随他进了厅堂,于窗边坐下。 “伙计,上壶好茶。”陈晖大声吩咐,“要最好的茶!” 岳殊跑过来,认真问:“踏青台,白绸香屏,喜娥眉,你要哪一种?” “……” 小厮一脸不信,“你莫不是拿劣等茶叶糊弄我们吧?” “陈公子见多识广,只消拿出来瞧一瞧,不就知道了?”岳殊说。 陈晖稀奇道:“还真有?那你赶紧拿出来让本少爷掌掌眼。蓝姑娘这等绝色佳人,合该配上最好的茶叶。” “……好的。”岳殊连忙背过身,才没有在人前失态。 要是陈晖知道蓝前辈的年纪,不知会作何感想。 客栈里平时喝的茶叶较为寻常,只特殊时候才取出上等茶叶。 特殊时候包括但不限于卖给冤大头。 陈晖就是个合适的冤大头,卖给他准亏不了。 片刻后,岳殊从仓库取来糕点大小的茶包,一共三个,茶包外头分别印着相应的字号。 他小心取出少许,置浅口盘碟中。 “陈公子瞧瞧,是不是正宗茶叶。” 陈家作为南州富商,自然喝得起极品茶叶,也有人脉能买到,但也不过极少的数量。 陈晖他爹都舍不得让他喝,嫌他牛嚼牡丹。 他仔细嗅了嗅,发现这些茶叶竟然都是真的,甚至比他家收藏的品质还要高出许多。 ——名贵茶叶中最顶尖的部分,自然都由达官贵人享用。 他心头一跳,终于意识到这家客栈的不同寻常。 伙计不像伙计,厨子不像厨子,掌柜连人影都看不见。 “确实是极品好茶,”陈晖僵硬道,“便来一壶踏青台罢。” “好嘞,一壶茶,一百两银。”岳殊面不改色,说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 “你抢钱啊!”小厮怒目瞪他。 陈晖横他一眼,“去,付一百两。” 多少人拿着大把的银子,想买都买不到。 小厮不敢不听他话,交了一百两。 不消片刻,岳殊端上一壶热茶,踏青台的香气明净清爽,袅袅升起的热气隐隐有种大气磅礴之感,令人心旷神怡。 “伙计,你们东家姓什么?” 岳殊未答,蓝铃先笑。 “陈公子,你问陆掌柜做什么?” “姓陆?”陈晖搜刮脑子里的贵人名单,没有找到相符的。 蓝铃红唇微翘,“是呀,陆掌柜很厉害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陈晖心道:能拿出这么多极品茶叶待客,确实厉害,他还真想见识见识。 “蓝姑娘,咱们不提旁人,”他亲自沏了茶,“请品茶。” “好呀。”蓝铃小啜一口,“果然好茶。若非陈公子,小女子也没这个机会喝上这么好的茶。” “喜欢就多喝点。”陈晖又迷失在她的笑容里,接连替她续杯,自己都没喝几口。 蓝铃娇娇柔柔问:“方才听陈公子家住南州,为何来了江州?” “我爹让我来的。”陈晖神色隐现骄傲,“南州、江州两地的商盟要推举新的盟主,他叫我来见见世面。” “什么时候?在哪里呀?” “明日巳时初,上任盟主的宅子里。” 蓝铃笑问:“可有候选之人?” “当然,都是盛名在外的前辈。” “都有哪些人?令尊也在列?” 陈晖摇摇头,“我爹没参选。” “为什么呀?”蓝铃惊讶可惜,“能教出陈公子这般出类拔萃的人,肯定能胜任商盟盟主。” 陈晖被美人捧得飘飘然,大言不惭道:“我爹可看不上两地商盟的盟主之位,要做就做全国商盟盟主。” “令尊有鸿鹄之志,非凡俗之人。” “蓝姑娘谬赞了。” 两人谈笑风生,不论身份和年龄,即便是从相貌来看,也是极不相称的。 陈晖生得寻常,却总做出一副“我最英俊”的神情,对着蓝铃献殷勤的眼神黏糊糊的,看得叫人不适。 岳殊几人躲在厨房偷笑,也不知笑什么,就是觉得这两人坐在一起甚是有趣。 “你们不觉得奇怪?”阿耐扇着炉子问。 “奇怪啊。”薛关河点头,“就是奇怪才想笑。” “我是说,蓝铃突然对——” “阿耐哥,”岳殊弯起眼眸,“咱们不管客人的事,除非客人主动求问。” 薛关河也道:“对,瞧个热闹就行。” 他们只是客栈伙计,客人的事没有必要深究,这是他们从陆掌柜那儿学来的。 赚钱才是第一要务。 阿耐:“……” 做菜的时候,薛关河顺便将客栈的午膳备了,等陈晖要的饭菜上桌,也到了客栈用膳的时间。 陈晖尝过无数山珍海味,也不禁为薛关河的手艺惊艳。 真没想到,看似平平无奇的伙计能有这等厨艺。 “蓝姑娘,可还合口味?”他殷勤替蓝铃布菜。 蓝铃娇嗔:“我胃口小,吃不了这么多,再吃要变丑的。” “不会的,蓝姑娘怎样都不会丑。”陈晖不吝赞美,“你是我见过的最——” 余光扫过楼梯,声音戛然而止。 蓝铃饶有兴致地问:“最什么?” “最……”陈晖直愣愣望着右前方,喃喃自语,“最好看的。” 这才是最好看的,他心想。 蓝铃笑容更甚,语调轻轻柔柔。 “陈公子,我跟她,谁更好看啊?” “……都好看,各有千秋。”陈晖忽地起身,“这位姑娘也是客栈的住客?” 陆见微刚下楼就发现一道视线盯着自己。 学习《春秋药经》需要专注,她如今已经很少 “监听”客栈伙计和住客的对话,直接让小客屏蔽了。除非事态紧急,小客不会打扰她。 上午客栈发生的事,她并不知晓。 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应该是新住客。 衣着华贵,皮肤细腻,定然出身富贵,从桌面飘来的踏青台明净的味道,更让她确定了这一点。 “有事?”她秉持温和的态度。 陈晖来劲了,说:“在下南州陈晖,敢问姑娘芳名?” 陆见微:??? 其余人都悄悄竖起耳朵,连蓝铃都揶揄笑看她。 “我姓陆,是客栈的掌柜。”陆见微眉梢轻扬,“陈公子,小店的饭菜用得可还满意?” “陆掌柜?”陈晖满脸惊异,“你是客栈的掌柜?” “有问题?” “没、没有。” 陈晖自认身家比不上客栈,心里有些发虚,但对美色的追求是无法遏制的。 他灵机一动,问:“陆掌柜家业如此不俗,家中长辈定也参与两州商盟盟主的推举吧?不若明日一同前往?” 陆见微:“盟主推举?并未听闻。” “怎会?”陈晖不信,“凭陆家这样的家业,不可能没收到推举会的请柬。” “我非江州人。”陆见微看在他消费茶叶的份上,和和气气道,“陈公子,蓝姑娘还等着你。” 陈晖一僵,回身去看蓝铃,女子坐在窗边,阳光斜斜落进,腕铃泛着金色光泽,肌肤如玉。 他又是一阵恍惚。 一个柔媚入骨,一个清绝脱俗,他都为之深深着迷。 “登徒子!”阿耐行过窗边,厌恶地啐他一句。 陈晖回神,面上挂不住,忙坐回桌旁,招呼蓝铃一同吃菜,眼睛还时不时瞄向陆见微。 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看什么看?”薛关河撸起袖子。 张伯不动声色挡住他的目光。 无知者无畏。 八方客栈虽在江湖上扬名,但于寻常百姓而言,只是一家普通的客栈。 陈晖敢如此明目张胆,是因他不清楚客栈的雄厚武力。 直到燕非藏一身水汽,携刀而入,高大挺拔的身姿狂野而霸道,如一柄锋利的刀,叫人心生畏惧。 他冷冷觑向陈晖,后者吓得缩到窗台,不敢再看。 众人皆落座。 阿耐推着轮椅进来,熟门熟路地坐在左下首。 “陆掌柜,先前阿耐与人争执,有违客栈规矩。”温著之取出钱匣,“此为赔礼。” 陆见微有一瞬间的茫然。 “小客,阿耐跟谁打架了?” “陈晖。”小客尽职解释,“他们在南州应是旧识。” 陆见微遂收下钱匣,没有多问。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举箸夹菜。 “陆掌柜!”陈晖忽然扬声问,“姓温的能与你们一同用餐,我是不是也能?” 他慑于刀客威势,不敢再打陆见微主意,但温家主仆的特殊待遇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陆见微眉头轻蹙,她真的不喜欢别人打扰吃饭。 “我们交了钱的,”阿耐唇角浮起讥诮,“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我也可以交钱,本少爷有的是钱!” “二十万。”陆见微笑眯眯道,“温公子住店一个月付银二十万两,是小店最尊贵的客人,待遇自然与其它客人不同。” 温著之捧碗失笑。 陈晖见他笑,以为他在嘲讽,脑子一热,冲动道:“我也住一个月,不,半个月,二十万!” 他比温瘸子还要有钱! 陆见微已经不嫌他聒噪了。 如此大方的客人,她可以容忍一点小毛病。 “陈公子要怎么付银?” 陈晖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但目光触及陆见微含笑的芙蓉面,赖账的念头又吞了回去。 他不顾小厮焦急的眼色,故作大方道:“我让我的小厮去钱庄取来如何?” 陆见微笑意更甚。 “陈公子果真豪爽,待钱交了,你的食宿小店全包。” 陈晖:“……” 他会不会被老头子打死? 年轻人最要面子,他不愿丢脸,饭后就让小厮去钱庄支取二十万银票,换得半个月的特殊待遇权。 他已经预料到回家后会被家法伺候。 但是—— 陆掌柜对他笑了哎! 翌日,陈晖身着华服,带着小厮前去参加盟会。 推举会进行得很顺利,最终决定,商盟盟主之位由汪持节继任。 此人为江州最大的丝绸商人,名下桑田万顷,手握特殊的养蚕之法。 他家的蚕吐出的蚕丝品质远高于市面上的蚕丝,色泽光亮犹如珍珠,触感柔滑细腻,极细极韧。 十年前,汪家的丝织品就被列为贡品,甚至作为对外贸易中的顶级商品。 只不过,他当时还年轻,资历不足,一直等到现在,才众望所归当选商盟盟主。 汪持节相貌儒雅,身形修长,他立于高台之上,俯视台下众人。 前辈捋须欣慰,同辈羡慕嫉妒,后辈崇拜敬佩,所有人的目光全都交汇在他身上。 他是唯一的焦点。 十几年前的落魄彻底尘封。 今时今日,他汪持节就是风光无限的商盟盟主,受万人敬仰。 陈晖坐在人群中,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他爹跟他提过姓汪的,说他十年前异军突起,凭借一手养蚕之法一跃而成两州最大的丝绸商人。 在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穷书生。 他的成功,激励了无数落魄之人,也被用来教育一些纨绔子弟。 恰巧,陈晖就是被教育的一员。 他懒得听汪持节长篇大论,支着脑袋,目光呆滞地停在一角飞檐上。 一抹身影骤然闯入眼帘。 陈晖瞪大眼睛。 那人身着雪白,脚尖立于高檐之角,与江湖话本里飞檐走壁的大侠一模一样! 不仅仅他,台下众人都看到了。 侠客悬立屋檐,无声无息,目光落向汪持节,似在专注听他的成功史。 待汪持节说到“偶然获得奇遇,得养蚕妙法”时,他似乎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却奇异地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汪持节也听到了。 他神情一僵,正欲转身。 一根极细的丝线,于灿烈的阳光下泛着森冷的杀意,不过瞬息,丝线绕过汪持节脖颈。 男子愉悦笑了。 “汪持节,恭喜,你要下地狱了。” 噗呲。 鲜血如泉涌,从削平的脖颈断口喷薄而出。 丝线割断了头颅。 汪持节尸首分离,死不瞑目。 全场静默几息,陡然发出尖利的惊叫声。 陈晖人都傻了。 他呆呆望着屋檐,杀手衣袂翩跹,已然潇洒离去。 “报官!快报官啊——” 陈晖顺着混乱的人潮,趔趄逃出宅院。小厮护着他赶往客栈方向。 两人一路狂奔,终于看到客栈的匾额。 “少爷,我们到了,没事了——”声音戛然而止,似被人扼住了喉咙。 陈晖眼前发黑。 客栈院外,一人身着白衣,叩响门扉。 薛关河听到敲门声,跑来开门。 第一眼,好俊俏的公子。 第二眼,瞧着好生眼熟。 脑子闪过画面,他惊讶开口。 “平芜公子?!” 平芜风雅抱拳,一如往昔。 “薛小哥,好久不见。陆掌柜可还好?” “啊,挺好的。”薛关河脑子一抽,问,“你是来找蓝前辈的吗?” 平芜眉染轻愁:“她许是怨我了。” “那你是要住店?” “我想求见陆掌柜。” 对于平芜这号人,陆见微印象还算深刻,此人到现在还在黑风堡的追杀名单上。 突然出现在客栈,是想寻求客栈庇护? 她在厅堂见到了平芜。 “陆掌柜风姿更胜往昔。”对方先是客套了一句,才吐出惊人之语,“柴昆是我杀的,今日我还杀了商盟新任盟主汪持节,想必黑风堡与玄镜司不日就会派人前来江州。平芜此番前来,是想求陆掌柜庇护于我。” 陆见微:“我为何要庇护一个杀人犯?” “三十万,换一个公道。”平芜笑问,“陆掌柜,这笔生意可愿做?” 第69章 ◎赚钱,听证会,无可指摘◎ 新任商盟盟主被杀, 震惊整座江州城。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凶手简直太过嚣张。 查!必须查! 此案迅速从衙门移交至玄镜司。 因目击者都是寻常商人,无法辨别凶手等级, 玄镜司斟酌之后, 派遣一名红衣使、两名青衣使前来追查。 本以为追查难度不低, 谁料刚踏入江州城, 就听闻凶手躲在八方客栈。 八方客栈闻名江湖,他们早有耳闻。 陆掌柜此人极为爱财,武功深不可测。 三人立刻赶往八方客栈, 恰巧在院外碰上黑风堡兄弟俩。 红衣使才五级, 五级对上六级, 必然不敌。 可在八方客栈面前, 人人平等。 红衣使抱拳有礼道:“在下玄镜司卫南山,奉命前来捉拿杀人凶手,望陆掌柜行个方便。” 院门打开,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年。 “都进来吧。” 卫南山携两个青衣使踏入前院。 主楼高大严整,东西格局清晰,六扇厅门外, 一方立牌上写着来自高手的威慑。 他不敢轻举妄动,缓缓走向厅堂。 “你们不进来?”身后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不进来我关门了。” “……进。” 黑家兄弟在门外徘徊已久,迟迟不敢进院,曾经被挂檐角的阴影尚未消退。 若非杀害柴长老的凶手就在客栈里,他们又是客栈的“熟人”, 也不会前来江州。 等揪出杀人凶手, 一定要将之碎尸万段! 五人全都进入客栈, 岳殊关上院门,隔绝外头窥探的视线。 陆见微坐在堂上,伙计们全都侍立身后。 平芜一袭白衣,立于左下,姿态风雅,神色淡淡。 五人瞧见,皆暗道嚣张至极。 “陆掌柜,可否容我询问?”卫南山压下心中不悦,客套问了一句。 陆见微和气道:“请便。” “敢问这位公子,汪持节是否为你所杀?” “在下平芜,汪持节确实是我杀的。” “你杀了他躲入客栈,是为什么?”卫南山余光注意陆见微神情,“是想依仗客栈之势逃脱罪责?” “没错!”黑厚恼怒附和,“你杀了柴长老,逃遁至今,如今却想寻求客栈庇护,没门!” 平芜面无惧色。 “敢问卫使,犯人是否有自辩之权?” “自然。”卫南山说,“你随我回玄镜司,必有机会让你陈述作案动机。” “不行,他杀了柴长老,我们要杀他为长老报仇。”黑重杂乱的眉毛揉在一起,“玄镜司不能拿人。” “汪持节案由玄镜司处理。” “我黑风堡,有仇必报!” 双方各执一词,均不愿放过捉拿平芜的机会。 陆见微坐在堂上看戏,余光瞟见陈晖和小厮在楼梯口探头探脑。 昨天平芜进了客栈,这两人吓得要命,根本不敢继续住在客栈,非要收拾行李另择住处。 这样的大主顾怎么能放出去呢? 她让燕非藏在院子里耍了一套刀法,立刻俘获了陈晖,直言有这样厉害的刀客在,他也不怕了。 也不知该说他胆子大还是胆子小,现在竟趴在楼梯上偷听。 黑家兄弟和玄镜使吵得不可开交,手中武器跃跃欲试,却又顾忌着不敢真的动手。 门口的牌子不是开玩笑的。 卫南山不想再吵,以免失了身份,遂朝陆见微抱拳。 “陆掌柜,可否让在下带疑犯回玄镜司?” “陆掌柜,江湖恩怨去什么玄镜司,他杀了堡里的长老,合该由我们处置。”黑家兄弟不甘落后。 陆见微这才开口:“诸位可否听我一言?” “洗耳恭听。” “好,您说。” “平芜杀人已成事实,但江湖人,讲究的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等弄清楚他杀人的原因,诸位再做决定不迟。” “他众目睽睽下杀了人,若不绳之以法,恐怕难以平息民愤。”卫南山说。 黑厚也道:“倘若不能为堡中长老报仇,我黑风堡日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这很简单。”陆见微笑着说,“咱们办一个听证会。” “听证会?” “这什么?” 陆见微慢条斯理道:“你们遇到事情,一言不合就冲动出手,真相没搞清楚,又添新仇,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就没想过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商谈?” 五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三日后,客栈将举行一场听证会,主题是‘平芜杀人案’,届时诚邀江州百姓和江湖侠士入内听证。” 卫南山不解:“这是为何?” “你不是怕难以平息民愤吗?那就让他们亲自参与案件,做出自己的选择。” “……” “陆掌柜,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搞这一出,他自己都承认杀了柴长老,直接交给我们不就行了?” “听证会名额只有三百个,入店门票每人一百两银,先到先得,门票不可转卖、偷盗、抢劫,如果发现有人冒名顶替,决不轻饶。” 陆见微没有理会他们,看向张伯,“都记下了?” “记下了,”张伯说,“我马上将消息放出去。” 相信会有很多好奇心重的人不惜高价也要抢一张票。 玄镜使:“……” 黑家兄弟:“……” 敢情还是为了赚钱啊! 他们打不过八方客栈,还能怎么办?只能等三日之后的听证会。 卫南山问:“陆掌柜,倘若平芜逃了……” “不会。”陆见微承诺,“我不会让他逃跑。” 五人当即决定在客栈住下,就近监管平芜。 陆见微自然欢迎,铜板再小也是钱嘛。 八方客栈放出的消息轰动全城。 什么?听证会? 老百姓能亲自参与杀人案的审判?那肯定得去啊,反正玄镜使也在场,杀人犯肯定已经被控制了,去了也没危险。 门票一百两? 那还是算了! 也有不缺钱的富商,立刻挥舞着银票买了入门券,打算亲自参加这场史无前例的听证会。 江湖客们听闻,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来得早的买了门票,来得迟的只能扫兴离去。 也有机灵的,在客栈附近的酒楼茶馆甚至医馆订了位置,试图用自己极强的目力和耳力参与这场案件审判。 短短三日,陆见微入账三万两。 这赚钱的速度,连蓝铃都忍不住眼红。 “陆掌柜,你这是两头赚啊。” 先有平芜用三十万寻求庇护,后有三百人高价买票,陆见微什么都没付出,白得三十三万两。 陆见微心道,都是前期打下的基础,平芜信任客栈,玄镜司和黑风堡给她面子,要不然这个听证会连提出来的机会都没有。 “我倒觉得这个法子挺好的,避免了不必要的血腥。”阿耐煞有介事说,“陆掌柜,以后这个法子可以多用用。” 陆见微失笑,哪有这么多苦主找上门? 她这次也就是突发奇想,既能赚钱,也不让玄镜司和黑风堡难做,还能还大众一个真相。 听证会当日,众人在院门前排队入场,就算是平日里嚣张的江湖客,也不敢在八方客栈门前造次,一个个乖乖地排在队伍里。 插队是不存在的。 阴山二鬼也在队伍之中,二人形貌异常,前后都空了好大一片地。 “得亏没离开江州,要不然看不到此等热闹。”遁地鬼踮着脚尖往上蹦,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到院子里瞧个痛快。 饿死鬼惨白一张脸,幽幽道:“要是此举成功,以后岂不是有越来越多的人来客栈脱罪?” “先看看再说。”遁地鬼说,“陆掌柜也不像是不明事理的人。” “一张门票卖一百两……” “别心疼你的钱袋了,到咱们了。” 两人顺利入院,宽阔的前院整齐摆满条凳,供来人坐下观看。 他们进得迟,前排的条凳已经坐满,又因相貌惹人嫌弃,遂选了角落一方凳子坐下。 院中极为寂静,众人不敢言语。 巳时初,客栈六扇厅门俱开。 卫南山三人,黑风堡兄弟,分别从左右侧门走出,彼此泾渭分明,谁也没给对方眼神。 他们在廊下立定。 厅门正中,陆见微浅笑迈出。 她穿着一袭漂亮的衣裙,浅碧为底,外罩轻柔纱衣,纱衣绣着极细的金线,阳光下隐生辉芒,衣摆晕染水墨,青山碧水,雅致飘逸。 燕非藏、张高烛、薛关河、岳殊、阿迢、云蕙几人立于身后,排面极大,气势非凡。 三楼,蓝铃、陈晖、小厮凭栏观望。 通铺廊道,阿耐搬着小马扎,膝上放了一盘瓜子,手边一茶几,几上置茶壶杯盏。 “公子,陆掌柜想的这个法子着实新奇,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温著之低头翻了一页书。 “的确很特别。” 但这种特别,也只有八方客栈能够做到。 小门小派没有实力震慑江湖客,大的宗门又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平芜主持公道。 八方客栈来历神秘,形象中立,又有九级武王做靠山,不论是黑风堡还是玄镜司,抑或是前来看热闹的江湖客,都会卖个面子。 陆见微环视院中诸人,露出轻浅的笑意。 “诸位今日赏光莅临,是小店的荣幸,陆某在此谢过了。” 众人纷纷拱手回礼,嘴上说着客气的话,眼里的焦急和好奇藏也藏不住,直往客栈里窥探。 陆见微没有吊胃口。 “平芜,该你自辩了。” 雪白洁净的衣袂拂过门槛,高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生得清秀,仪态风雅,毫无奸恶之相,观之令人心生好感。 “在下平芜,见过诸位。” “是你!”一人忽地起身,怒道,“我记得你的脸,就是你杀了汪兄!” 他是当日参与商盟盟会的富商,与汪持节关系不错,极为痛恨滥杀无辜的江湖客。 他知晓站出来说话有可能会被凶手记恨,但有玄镜司在场,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便忘却了恐惧。 公道自在人心,杀人凶手就应该偿命! 平芜不见丝毫怒色,甚至愉悦地弯起眼。 “是我杀的,你眼力不错。” “你——”简直猖狂至极! 其余参与听证的富商代入自己,也都怒目而视,他们在武者面前如同蝼蚁,亲眼看到汪持节惨死,不由生出物伤其类的悲凉和恐惧。 若这样的人不被严惩,日后他们的安全该如何保障? 百姓激愤,江湖客们在旁看热闹。 遁地鬼说:“依我看,这件事肯定有隐情,许是那个姓汪的该死。” “用你说?” “不就用了你一点钱,生什么气?” “那是一点?” “你不也看得津津有味。”遁地鬼迅速转移注意力,“也不知八方客栈到底背靠哪座大山,连千里楼都没查出来。” “陆掌柜似乎不讨厌玄镜司。”饿死鬼说,“可能避世太久,对江湖各个宗门和玄镜司不了解,故一视同仁。” “没错,我就没看她对谁客气过。”遁地鬼感叹。 黑风堡、千里楼,甚至是武林盟,都在陆掌柜身上吃过亏,吃完还不得不赔着笑脸掏钱。 正因如此,八方客栈才能主导这样一个别开生面的听证会。 这三日,玄镜司并非毫无准备。 卫南山伸手压下嗡嗡议论声,转身审视平芜,朗声问:“你为何要杀汪持节?” “十年前,他害死我所有的亲人。”平芜神情变得冷漠,“我杀他,是天经地义。” 院中哗然。 “什么?汪持节杀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 “他是为了报仇?” 卫南山又问:“汪持节已死,你有什么证据?” “十年前,我只是个平头百姓,家里以养蚕缫丝为生,虽不富裕,却也其乐融融。汪持节一个落魄书生,进京赶考失利后返乡,途径江州时天已经黑了,还下着暴雨,他发了烧,身上没了盘缠,无处可去,正好遇上我家里人。家里人心善,便留他在家里养病。” 说到此处,平芜眼眶发红,哽咽低泣。 “我宁愿他们不要那么好心!若是那晚没有留他,他们就不会死,我也不会一夕之间失去所有亲人。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我杀了他有什么错?!” “我们不能听你一面之词,证据呢?我们要证据!” “对,他杀你亲人的证据在哪?” 平芜冷笑一声:“十年前江州梨花湾楚家村灭门案,官府还有记录,你们大可去查!” “梨花湾……”有人惊呼道,“我听说过,一家七口死于非命,至今还是悬案。” “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过,据说是中毒死的。” 卫南山:“即便如此,你又如何证明凶手就是汪持节?你当时又在何处?” “我在镇上学堂念书,第二日便去了镇上,半个月才回家一次,幸运躲过一劫。我去报了官,可官府查不到凶手。” “既如此,你是如何查到凶手的?” “因为汪持节的养蚕法,是偷了我家的!” “不可能!”汪持节好友大声道,“若你家有这等养蚕之法,又怎么可能清贫度日?” “没错,有这样的养蚕法,是个人都发了。” 平芜:“说得没错,不过,这样的养蚕妙法是我堂姐辛苦总结研究出来的,本打算第二年才尝试新法,谁料……他一定是偷听到这件事,起了歹心。” “还是不对,他一个读书人怎会对养蚕感兴趣?” “一个贫困潦倒、功名无望的读书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自然会心生歹意。” “你只是猜测!” “我还有证据,”平芜从袖中取出一块残片,“这是当初他赶考的文书,上面有他的名字和南州府衙的印章。” “你是怎么拿到的?” “他来我家时发着高烧,是我和我爹给他擦的身体换的衣裳,文书被雨淋湿了,我爹让我烘干,第二天去学堂时,他还没醒,文书就没还他。” 平芜唇角泛起讥诮,“同为读书人,我自然珍惜这样一张象征身份的赶考文书,小心收在平时藏零钱的地方,那个地方连家里人都不知道。” 卫南山:“怎么会变成残片?” “因为他杀了人,还想放火毁灭罪证,若非乡亲们及时救火,我连亲人的全尸都见不到。”平芜眼底生恨,“我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这样了。” 有人问:“既然有这个文书,官府为何没能抓到人?” “你说为什么?”平芜冷笑反问,“自然是因为有人护着他。” 卫南山皱眉:“谁?” “这不明摆着,必定是另一个‘受害者’啊,”蓝铃娇笑打趣,“哎呀,玄镜使也不都是聪明的嘛。” 卫南山:“……” “你说什么?”黑厚莽声喝问,“你是说柴长老护着一个养蚕的?开什么玩笑?” “十年前,柴昆有没有受过伤?”平芜轻蔑道,“你别说不记得。” 黑家兄弟对视一眼,面色略显不自然。 平芜嗤笑:“柴昆为了给少堡主寻找趁手的武器,不惜杀了一个五级散客,那散客死前自爆,柴昆受了重伤,为赶考路上的汪持节所救,后为了报恩,他动用黑风堡势力,让汪持节得以脱罪,并派人斩草除根。”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能想到南州有名的丝绸商人,与黑风堡三长老还有过这样的交集? 这样的谎话轻易就会被戳穿,平芜没必要如此编扯。 也就是说,他方才所言很有可能是真的! 汪持节好友还是不愿相信此事。 “你说他毒害你的家人,他不过一个书生,哪来的毒?” “我何时说过是中毒?”平芜反唇相讥,“方才说中毒的只是一位毫不相干的路人,甚至用了‘据说’二字,你对此深信不疑,却不信我说的话,可见你的心早就偏得不能再偏了!” 好友怔住,脸色陡然爆红,根本无从反驳。 卫南山适时取出卷宗。 “我的确查了楚家村灭门案,案卷写的是死者服下迷药昏睡,被人用菜刀砍断脖颈而死。” 适才说“中毒”的人讪讪一笑。 “我就是道听途说。” 众人能理解,消息传着传着,总会与真相大相径庭。 受伤的只有汪持节好友。 他已羞愧地垂下脑袋,再不敢随意发问。 有人好奇道:“迷药又是从哪来的?” “这就要问黑风堡的少堡主了。”平芜看向黑家兄弟,“两位熟知柴昆的习惯,应该知道他行走江湖喜欢备着迷药吧?” “是又如何?”黑重说,“带迷药的江湖客多了去了,难不成都该死?” 三楼又传来娇笑。 “真是榆木脑袋,带迷药的人是多,但带黑风堡医师特制的迷药只有黑风堡的人呀。” 黑重还是不明白:“柴长老就是堡里的人,带堡里的迷药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曾将迷药送给汪持节。”平芜解答他的疑惑,“都说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柴长老不缺钱,自然是想赠银给救命恩人,只是汪持节自诩君子,假装清高,拒绝了赠银。” 蓝铃接着道:“汪持节急于赶考,柴昆受了重伤,身无长物,只好将迷药送予他,并承诺以此为信物,日后可凭信物寻他帮忙。” 黑风堡特制的迷药,瓶底印了黑风堡的字样,只需到黑风堡名下的店铺传信,柴昆就能收到消息。 “这都是你臆想的!”黑重气呼呼道,“当时没有外人在,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忘了我是谁了?”蓝铃轻笑,“千里楼可知天下事。” 平芜拱手:“多谢蓝前辈为我仗义执言。” “谁仗义执言?”蓝铃冷哼,“我只是看不惯这两头黑熊罢了。” 先前追杀她的仇还没了结呢。 平芜笑了笑,说:“这件事是汪持节自己说的,生意场上,稍稍饮了些小酒,以前‘行侠仗义’的事迹又如何甘愿埋在心里?”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有人迟疑道,“以前我曾与他同饮,他提过类似的事,说自己赶考途中做了侠义之事,结了善缘,若非如此,也没有今日的风光。”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我也听说过。” 虚荣是人的天性。 汪持节落魄过,虚荣心更甚,风光后自然憋不住炫耀的心理。 他做过恶事,就拼命给自己塑造一个良善仁慈的形象,似乎这样就真成了大善人。 却不知,正是这样的吹牛,更加佐证了他的罪行。 “你们若还不信,他家里还留着当年柴昆送他的药瓶。”平芜讥讽道,“药瓶是不是十年前的,二位少堡主应该能辨认出吧?” 十年间药瓶模样有所改变,辨认出并非难事。 黑家兄弟:“……” 种种证据已经表明,汪持节就是杀人凶手。 退一万步说,平芜没必要为了杀一个“寻常商人”,提前设计出这么多细节和证据。 他只需蒙个面,在杀人后潇洒离去,官府便无可奈何。 在场的没有傻子。 能花得起一百两买门票的,都是身家不俗的富商,没有精明的脑袋,很难挣下丰厚的家业。 事情已然明了。 平芜杀人是事实,汪持节杀人也是事实,他与柴昆可以说是死有余辜。 但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柴昆帮汪持节斩草除根,是什么意思?”卫南山问。 平芜:“当然是杀了我。” “你当时不过十岁出头,未曾习过武,如何躲过他的追杀?” 这个问题引起众人共鸣。 平芜说:“我如今习得一身武艺,自然是因为得遇贵人,是贵人救了我。” “你获救之后,柴昆就不杀你了?” “我已经死了,他为何还要杀我?”平芜诧异,“你不会以为他会亲自动手吧?他只是派了个低等武徒,那武徒担心不能交差,说了谎话。” 卫南山颔首,转向陆见微。 “陆掌柜,我问完了。” 陆见微一直安静旁听,她已经听过一遍,内心比在座的要平静许多。 “二位少堡主还有要问的吗?” 黑家兄弟无力地摇摇头。 以命抵命的报仇方式,合乎江湖规矩。柴昆也算是间接杀害平芜全家的凶手,事后还包庇罪人、斩草除根,平芜取他性命无可指摘。 陆见微看向阶下。 “诸位还有什么要问的?” 众人皆摇首。 “既如此,”陆见微宣布,“听证会到此结束——” “且慢!” 第70章 ◎了结,解药线索,竞价◎ 院外传来洪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 一人从隔壁酒楼, 飞跃至院墙,居高临下,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开口。 “杀人者巧舌如簧,包庇者蛇蝎心肠, 竟枉顾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陆见微:??? 长得浓眉大眼的, 怎么满嘴喷粪呢? 没有任何废话, 七级道具直接轰过去, 那人不过六级修为,没能抵住,从院墙一头栽下, 发出一声闷响。 众人:“……” 参与会议的富商们心中愈发敬畏。 他们先前就猜测陆见微不一般, 能在玄镜司和江湖客之间当和事佬的人, 绝对非同凡响。 这一手出来, 彻底证实。 来人一看就是强者,陆掌柜却连手都没动,就将人压趴落墙,真是神乎其技啊! 其余江湖客则满心诧异。 哪来的蠢驴,连八方客栈都敢招惹,听了案件缘由后, 竟还为汪持节说话,简直不知所谓! 现在好了吧,摔了个大马趴。 丢不丢人? 阿耐直接开嘲:“蠢笨如猪,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简直愚不可及。” “说得好!”薛关河随之骂道, “说他蠢笨如猪倒是侮辱了猪, 我看他猪狗不如, 要不怎么能说出那番丧尽天良的话来?” “掌柜的,让他去扫马厩吧,”岳殊冷着脸道,“他也只能与马粪为伍了。” “我看行。”燕非藏点头。 张伯却道:“此人瞧着有些眼熟。” “这不是杜寒秋吗?”遁地鬼倏地钻出来,“他怎么来了?” “杜寒秋是谁?” “这个名字好耳熟啊,到底在哪听过呢?” “我想起来了,林从月,他是林从月的丈夫!” “……” 经验丰富的江湖客,可以不认识杜寒秋,但不能不知道林从月。 当年林从月的“群芳妒”不知搅动了多少风雨,引得多少江湖客追杀,连素来超然的神医谷都不得不出面研究解药。 作为风云人物的丈夫,杜寒秋的名声并不算好,日子也不太好过。 神医谷给他解毒后,他便留在神医谷当护卫,这些年一直没怎么露面,突然出现在客栈倒叫人大吃一惊。 他修为六级,在江湖上已算得上高手,又因年少成名,素来心高气傲。 从院墙摔落的那一刻,他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立刻钻进去消失在人前。 议论声传到陆见微耳中,她不由看向阿迢。 林从月死前制出的毒还在阿迢体内,暂时无药可解。 对于这样一个医毒大师,陆见微的心理很复杂。 她惋惜林从月的遭遇,敬佩林从月的水平,却又不满她遗留的问题。 这是足以致命的问题。 不过,杜寒秋来这儿干什么?就为了凑个热闹,刷个存在感? 听他的口气,似乎对“汪持节被杀”耿耿于怀。 其余人也百思不得其解,纷纷对他行注目礼,希望他能从地上爬起来解释解释。 杜寒秋:“……” “若我没记错,汪持节娶妻杜氏。”温著之徐徐开口,一语点醒众人。 汪持节的那位好友呆了呆。 “他确实提过此事,说他妻子娘家有位非常厉害的江湖客,只是来往不密,一直未能见到面。” 众人默默注视狼狈伏地的杜寒秋。 非常厉害? 实在看不出来。 “将杜武师请过来。”陆见微笑眯眯道,“听证会允许不同声音的出现,杜武师有不同意见,咱们也得让他说个痛快。” 燕非藏大步过去,一手拎起杜寒秋,扔到台阶下,砸得后者本就闷痛的胸口更疼了。 “说!” 杜寒秋上次这么狼狈,还是他中毒后当着江湖客的面,披头散发地跑去神医谷求救的时候。 曾经的憋屈和郁愤涌上心头,他冷哼一声。 “说就说!” 从地上爬起,他掸了掸灰尘,转向院中众人,神色颇有几分冷傲。 “汪持节已死,杀人凶手随意编排,诸位就全都信了?” 富商们不敢出声,江湖客们可不怕。 “证据确凿,怎么就是编排,你当我等都是傻子?” “没错,我们瞧得清清楚楚,就是姓汪的杀人全家,夺人妙法,苦主十年后前来报仇有何不可?” “杜武师,就算你是杜氏亲戚,也不能如此偏颇吧?” 江湖客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意恩仇,有仇必报是他们的行事准则。 汪持节杀人夺宝是因,被人寻仇反杀是果。 如今这因果已经结束,旁人没有置喙的资格。 不过,平芜杀了汪持节,杜氏作为其妻,想要为夫报仇同样能够理解,端看谁武力更高。 这样的事情江湖并不少见。 今天你杀他,明天他杀你,无穷无尽,充斥着刀光剑影和血雨腥风。 江湖客们反驳杜寒秋,大多是因为事不关己,便能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也是为了给八方客栈一个面子。 杜寒秋冷哼一声。 “他又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苦主?他说自己是当年楚家的人就是?他说养蚕法是他家的有什么证据?他说杀人放火的是汪持节你们就真的信了?倘若他只是刚好知晓这件事,找了个借口,装成苦主身份,故意逃脱罪责呢?” 众人默然,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平芜冷嗤:“你大概不知,我与我娘生得极像,随便找一个楚家村见过我娘的,都会认出我,还有什么问题?” 这种谎言轻易就会被戳破,他没有撒谎的必要。 杜寒秋语塞,他总不能现在就去把楚家村灭了。可族人求他主持公道,他若不能办成,面子往哪搁? “世上长得像的也不是没有。” “笑话。”平芜怒笑,“我恰好与当年楚家幸存者长得像,恰好与汪持节有仇,恰好有汪持节留下的文书,这世上所有的恰好都叫我遇上了,你觉得可能吗?诸位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 “哪有这么巧的事?” “杜武师,你就别犟了,汪持节该死,你何必为他喊冤叫屈?” 杜寒秋倨傲道:“我说了,他只是找个借口杀了汪持节和柴昆,我并没有说他与二者有仇。” “我与他二人无仇,为何要杀他们?” “你只是喜好杀人。” 平芜不再反驳,公道自在人心,杜寒秋的狡辩在外人看来实在可笑。 也是,当年把一位神医束缚在后宅的人,能有多大心胸与远见? 卫南山适时开口:“杜武师所言确实有理,不过你方才提出的异议,卫某都已查清。” “你若查清,方才怎么没说?”杜寒秋明显不信。 “此事涉及官府,因无人提出疑问,我便没有言明。”卫南山是为朝廷办事,自然想维护朝廷的颜面,但眼下已容不得他存这样的私心,“当年官府并非查不出凶手,只是黑风堡势大,又以利益诱之,故成悬案。” 汪持节的杀人手法其实并不严谨,他一个文弱书生,第一次杀人,肯定会留下痕迹。 “我又走访了楚家村,因灭门案太过惨烈,乡亲们记得很清楚。楚家灭门的前一天,楚家人的确救了一个书生,有人去楚家借柴,看过汪持节的脸。也有走亲戚的村民连夜回家,路过楚家院前,看到满身是血的汪持节正在点火,他惊惧害怕,没有及时阻止,但在火燃起后及时知会了乡亲。” 要不然,楚家的火也不会及时被灭。 卫南山没有提及村民姓名,担心日后会被报复。 杜寒秋还是固执己见:“养蚕法呢?怎么证明养蚕法就是楚家的?” “楚家村以养蚕为生,但蚕丝一直平平。”卫南山说,“为了提升蚕丝品质,赚更多的钱,楚家村合力钻研养蚕之法,其中平芜公子的堂姐最有天赋,她先后尝试不少新奇的养蚕之法,皆有成效,这些方法都依照时间记录在册,供在楚家村的祠堂内。” 杜寒秋:“……” “这份记录,与汪持节的养蚕法极为相似,只是缺少了最后一环。杜武师莫非要说,是楚家村的人偷了汪家的养蚕之法?” 杜寒秋说不出来。 汪持节是南州、江州两地最大的丝绸商人,养蚕法保管得极为隐秘,楚家村怎么可能偷得到? 其余人不想再听杜寒秋说话。 他们就算没听后面这些证据,也相信当年的真相就是如此。 玄镜司不傻,黑风堡也不蠢。 三天时间,两方势力不可能什么都不查,若当真存在疑点,卫南山和黑家兄弟不可能轻易放过平芜。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有些漏洞玄镜司和黑风堡不提,肯定有他们的深意,他们也不会毫无眼色地去揭穿。 大多数人凑个热闹而已,并非真的要来主持公道。 杜寒秋上来就噼里啪啦质疑一大堆,扯了官府的遮羞布,也让玄镜司脸上无光,还暴露了楚家村残缺但趋近完美的养蚕法。 实在叫人不得不暗骂一句蠢货。 有江湖客胆子大,扬声问:“真相已经大白,黑少堡主,你们还要不要为柴昆报仇?” 黑厚黑重当然想为柴昆报仇,但事已至此,他们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放过平芜。 只是暂时放过而已,他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客栈。 “陆掌柜,我们还有事,先走一步。”黑重抱拳,莽声莽气道。 陆见微笑道:“慢走。” 黑家兄弟离开客栈,还剩玄镜司三人。 江湖客是不待见玄镜使的,但看在陆见微的面子上,还是客客气气地问:“红衣使打算如何?” “平芜杀害汪持节,是为无辜惨死的亲人报仇,的确情有可原。”卫南山斟酌道,“若是按江湖规矩,他无罪,然朝廷有定律,武者杀害百姓,是为恃强凌弱,若不加以限制,恐助长……” “助长什么?”有人不满,“搞得好像那些达官贵人不欺压百姓似的,那些人受惩罚了?” “此等事自有朝廷监管,与案件无关。”卫南山正色道,“不论如何,总得给百姓一个交待。” 江湖客们纷纷看向一众富商,个个眼神犀利,写明“你们要劳什子交待试试”。 富商们:“……” 他们的确同情平芜的遭遇,也理解他报仇的心情,但当日种种血腥深深刻在脑子里,他们不得不担心,若就此放过,以后自己的安全有无保障。 众人沉默难言。 “我不需要什么交待。”三楼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作为亲历者,我有资格评判吧?如果是我遭遇这种事,我绝对会将对方大卸八块,凌迟弄死,摘脑袋都难消我心头之恨。” 阿耐不由鼓掌:“陈晖,我第一次觉得你说的是人话。” “哼!”陈晖翻了个白眼,又对卫南山说,“虽然我那天是被吓到了,可今日听了真相,我觉得要是因此定他的罪,未免太不公平。” “没错!”有武者附和,“若因此定罪,实在不公平!” 朝廷律法与江湖规矩发生冲突,谁也说服不了谁。 卫南山私心不认为平芜有罪,但他是玄镜使,代表的是朝廷的脸面,稍有差池,会对玄镜司造成不好的影响。 他左右为难,急得额角冒汗。 “若我没记错,贵司律例,若双方皆为江湖客,便按江湖规矩处理。”温著之出言,“汪持节与柴昆沆瀣一气,用的是黑风堡所制迷药杀人,算半个江湖人,可以依照江湖规矩判定此案。” “对啊,若非柴昆与他狼狈为奸,平芜公子告到官府,官府早就还他清白了。” “确实如此,就按江湖规矩办吧。” “汪持节该死,平芜公子杀得好!” 卫南山也觉得有道理,便顺坡下驴。 “温公子说得有理,既如此,平芜无罪,只是日后不得再伤害寻常百姓,若有违背,定当按律处置。” 平芜露出笑容:“多谢卫使,多谢诸位仁兄,若非诸位仗义执言,我恐怕一辈子都得背负杀人犯的罪名。还有陆掌柜,若非陆掌柜为我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可以辩白的机会,真相不会这么快大白天下。陆掌柜,请受我一拜。” 他双手平举合拢,深深弯腰作揖。 陆见微:“你我不过做了一笔生意,平芜公子言重了。” “天下愿与我做这笔生意的,也只有陆掌柜了。”平芜腰身直起,“不知我能不能在这多住几日,杜家视我如仇敌,我不过四级,恐会遭难。” 众人全都看向杜寒秋。 后者冷哼一声:“倒是有自知之明。” “此事已了,若杜武师执意要为汪持节报仇,便失了道义。”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汪持节因自己曾经的罪过失去性命,因果就已了结,杜武师何必执着于此?” “姓杜的,别仗着有神医谷撑腰就为所欲为。” 杜寒秋厉目望去,“你是何人?敢不敢报上名来?你既瞧不起神医谷,日后不论中了什么毒,受了什么伤,都别去神医谷求医问药。” “不去就不去,与其找神医谷,不如找陆掌柜,陆掌柜连严重的内伤都能根治,神医谷却只能用药压制,根本治不好,有什么资格自称神医?” 众人:“……” 兄台,你胆子够大啊。 陆见微目光微深,没想到小小一个听证会,还能混进一个黑子,表面赞扬她,实则是给她拉仇恨。 神医谷地位超然,拥趸极多,若今日这番言论传扬出去,八方客栈势必会遭到多方攻讦。 再传入神医谷耳中,恐怕客栈今后不再安宁。 “神医谷救过无数人的性命,自然称得上神医。”陆见微问道,“我观你手里持剑,是位剑客?” “当然。” “你的剑术已臻化境?” “……没有。” “那你如何有资格自称剑客?”陆见微不疾不徐,“剑把式不是更贴切?” “噗。”众人忍俊不禁。 那剑客皱眉:“我用剑,怎么不是剑客?陆掌柜,我方才对你称赞有加,你何故落我面子?” “医道艰深,我相信任何一个大夫都不敢断言自己能治得了所有病症,但救人无疑是跟阎王掰腕子,阎王算得上神仙,能跟阎王叫板的怎么不能称为神医?” “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陆见微笑意收敛:“我是在告诉你,有些话想好了再说。本店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你——”剑客羞恼甩袖,冷哼着离开客栈。 众人:陆掌柜瞧着温柔和气,实则强硬得很。 “杜武师,现在到你了。”陆见微启动道具力量,七级巅峰的威势瞬间压向杜寒秋。 杜寒秋闷哼一声,强撑着没趴下。 “你这是什么意思?” “已经听到真相,却还颠倒乾坤,甚至口不择言,故意污蔑于我,我若轻易放了你,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你想干什么?!” 陆见微笑道:“阿岳,梁上君跑了,都没人扫马厩了。你教教新来的。” “知道了!”岳殊脆声应了,看着杜寒秋的眼神充满了兴奋。 杜寒秋背脊猛地一凉,抬脚就要跑。七级道具再次压下,双脚瞬间如入泥潭,怎么也拔不出来。 “阿迢,喂药。” 一颗寻常客塞入杜寒秋嘴里,杜寒秋下意识挣扎,目光触及阿迢平静幽深的眼睛,蓦地愣住。 寒气遽然从脚底窜入头顶。 一不留神,寻常客咽了下去,内力渐渐受到压制。 他却已顾不得药丸,脱口而出:“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她是谁?”阿迢轻声问。 “林从月!”杜寒秋怨愤道,“那个女魔头!你的眼神很像她,你身上有股药味,跟她一模一样!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吼什么吼?”薛关河站出来挡在阿迢身前,“没看到马厩又脏了吗?还不赶紧去!” “什么马厩?我是神医谷的护卫,你们敢对我不敬?” 张伯揣着手笑道:“关河,杜武师还没搞清楚状况,你让他醒醒脑。” “没问题!”薛关河嘿笑着取来麻绳,将人拽到马厩。 杜寒秋死命挣扎,一泡马尿溅上他鞋子和衣摆,他惊愣几息,陡然发出凄厉的叫喊。 “放开我——快放开老子——” 院中旁观者皆不忍直视,心中对陆见微生出更多的敬意。 连神医谷的人都敢绑,可见是真的不怕。 “诸位,听证会已毕,小店要打烊了。”陆见微客气道。 众人会意,忙拱手告辞。 虽然还想留下看热闹,但八方客栈的热闹岂是那么好看的? 他们为了进这个院子,都实实在在花了一百两。 院子很快清空,客栈内只余下伙计和住客,还有一个新来的马厩清理人。 杜寒秋被绑在马厩,与腌臜的秽物为伍,心里直犯恶心,怒气汹汹道:“我是神医谷的人,你们——” 哑穴被点,聒噪的声音立刻消失。 薛关河不顾他惊恐的眼神,拍拍手,关上院门,跟着大家一起进了厅堂。 没注意马厩里的人,眼底划过一丝得逞。 住客们都各自回房,堂中只有陆见微和客栈的伙计。 云蕙已摆上瓜果零嘴,给每个人都沏了茶,茶香溢满整间屋子。 “都累了吧,坐下喝喝茶,歇会儿。” 茶叶不是顶尖,喝起来却也清新爽口。 “云娘子是不是有话要说?”陆见微坐下问。 云蕙颔首,眉宇间露出几丝忧切。 “陆掌柜,方才那位杜武师提的‘林从月’是谁?为什么说阿迢与她很像?” 阿迢之前只与她讲过胡九娘,没提林从月,她从杜寒秋的话里听出不对,就想着问清楚。 “我正巧也要说这件事。”陆见微目光柔和,“阿迢,我一直没问你以前经历的事,是觉得没有必要戳开你的痛处,但既然说到林从月,你能告诉我,你对她有几分了解?” 阿迢摇头:“不是痛处。” “好,那你仔细说说。”陆见微正色道,“杜寒秋作为曾经最亲近林从月的人,或许我们可以从他身上得到关于解毒的线索。” “对对对。”云蕙连忙点头,“阿迢,你身上的毒还没解。” 虽然每月都有解药压制,可毒素长留身体,总归会影响寿数。 云蕙因此经常辗转难眠。 “胡九娘捡到我后,除了带我钻研医毒,还教我如何说话做事,包括走路的姿态、平时的眼神,都要做到她的要求。” “有病吧!”薛关河皱眉,“她是真的有病!” 云蕙眼眶蓦地红了,强忍着心疼,继续听她说。 “我照着她说的做,后来有一天,她终于满意,给了我几本医书和手札,我不知道医书是谁的,也不知道手札是谁写的,她也从未告诉过我。她说,我必须要在规定的期限内学会这些医术,否则拿不到解药,只能等死。” 众人闻言,都揪心难忍。 那么小的姑娘,整天面对一个疯狂的女人,还能习得一手好医术,着实不容易。 “我学会之后,有一次救了人,她很高兴,又送我一些医书,还是要求我在规定时间内学会。后来她又带我到各个地方寻找药材和毒物,跟我说,当年她和她的朋友也是亲自尝试药性和毒性的。” 陆见微颔首:“胡九娘出于某种心理,想把你变成第二个林从月,但内心还是嫉妒你的天赋,就像她嫉妒林从月的天赋一样。” 是个很矛盾的人。 阿迢点点头:“她从未提过林从月的名字,但我知道,我学的医术都不是她的,而是另一个人的。她常说,我离那个人还远得很。” “你才多大?她自己都没学成,凭什么要求你?”薛关河气得脸都涨红了。 “不是因为我学不会,”阿迢说,“是因为她拿到的林从月的医书手札,只有一半。” 岳殊瞬间会意:“你是说,林从月另一半医书手札有可能在杜寒秋手里?” “我不清楚。” “但是你身体里的毒,林从月死前也未能彻底解开。”陆见微给她打预防针,“就算找到另一半,也不一定能解开此毒。” 阿迢眨了下眼,似乎是在想该如何措辞。 “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 阿迢语气平静道:“我没见过林从月,但很佩服她的医术。我研读过她的医书和手札,以她的水平,并不一定解不了毒。” “什么意思?”薛关河不解,“她如果能解,为何只留下那份只能每月压制毒性的药方?” 陆见微沉吟:“当年到底发生什么,林从月是否真的被围攻至死,我们并不清楚。当务之急,是拿到另一半医书手札。” “掌柜的,可以用那个药!”薛关河兴奋道,“保证问什么他说什么。” 陆见微笑道:“明日再问,先让他住一晚马厩。” “也对,先瓦解他的意志。” 到了中午吃饭,伙计与住客同食。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合成一条长桌。 陈晖还想与蓝铃坐一起,蓝铃却偏要亲近陆见微,贴着后者坐在上首。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想坐右下第一席,这儿离两位漂亮姑娘最近。 还没坐下,平芜就靠着蓝铃那侧坐下。 “你干什么?没看到我要坐这儿?” 平芜惭愧道:“抱歉,只是我与蓝儿许久未见,又有些误会,所以想借机亲近一些,陈公子可愿成人之美?” “什么?!”陈晖惊了,“合着我之前是帮情敌说话?” 众人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 “枉我先前帮你说话,你就是这么对我的?”陈晖委屈极了,又想坐到陆见微那侧下首,却被轮椅挡住去路。 “温著之,你让开!” 温著之:“陈兄,借过。” “你们都欺负我!”陈晖转向陆见微求助,“陆掌柜,这个座位我花钱买了,怎么样?” 陆见微条件反射:“打算出多少?” “一百两!” 白得一百两,何乐而不为? 陆见微正要应下,温著之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册。 “陆掌柜,愿不愿意竞个价?” 第71章 ◎公平交易,解药残方,所谓偷袭◎ 册子封皮平平无奇, 就是随处可见的记事簿,没什么稀罕。 陆见微打开,只扫一眼便合上,挡住蓝铃投过来的目光。 “陈公子, 抱歉, 这个座位是温公子的。” 陈晖不可置信:“不就一个册子, 还能比得上一百两?不够我再加一百两!” “有些东西, 是钱也买不来的。”陆见微依旧笑着,语气却强硬了些,“陈公子, 坐下用餐吧。” 她坐在主位, 手里随意拿着册子, 分明是很寻常的一幕, 却叫陈晖背后生凉。 “哦。”他不敢再言,乖乖寻了个空位坐下。 蓝铃娇娇地凑过来。 “什么宝贝,让奴家也瞧瞧嘛。” “真想看?” “当然,你搞得这么神秘,把我胃口都吊高了,就让我看一眼好不好?” 陆见微笑道:“一个字一百两, 如何?” “你真是钻钱眼里去了。”蓝铃轻哼一声,坐回去,又用暧昧的目光扫向两人,“难不成是温公子给你写的情诗?陆掌柜,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不如读出来让大家品鉴品鉴,你们说, 是不是啊?” 众人:并不想听, 请不要带上我们, 谢谢。 “都是一群榆木脑袋。” 陆见微揶揄道:“你如此关注温公子送我的东西,就不怕平芜公子心里不痛快?” “管他痛不痛快!”蓝铃急急回了一句,又反应过来,美目瞪大,“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瘸子?!” “我见你这些时日见缝插针,总想将话题往温公子身上带,还以为你……” “瞎说!我就是担心你被他骗!”蓝铃气呼呼道,“陆掌柜,我知道你爱财,可他再有钱,你也不能听信了甜言蜜语,男人玩玩就算了,可别付出真心。” 在座的男人:“……”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陆见微:反应还挺快,直接将阴谋诡计引到两性话题上。 她扬了扬眉,说:“多谢蓝姑娘的经验之谈,我记下了,可以开饭了吗?” “一看就知道没听进去。”蓝铃嘀咕,“瘸子有什么好的?” 阿耐狠狠瞪了她一眼,却憋着什么也没说。 等吃完饭,回到房间,他忍不住气道:“公子,她说得太过分了,看上你的姑娘多了去了,咱们在南州时,天天有媒人上门。” “各人有各人的喜好。”温著之完全没放在心上。 阿耐忽地凑近,挤眉弄眼。 “那公子觉得,陆掌柜会喜欢什么样的?她那么爱财,一定喜欢有钱的吧?这一点咱们还是有些竞争力的。” 温著之用书敲他脑袋。 “去练功。” “哦。”阿耐转身走了几步,脑袋又探回来,“公子,你写的到底是不是情诗啊?” “多嘴,罚抄一百遍《静心咒》。” “别呀,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公子行行好,放我一次吧。” “两百遍。” “我这就滚!” 三楼,陆见微展开手册。 册中的字刚写不久,尚未干透,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字迹力透纸背,铁画银钩,丝毫不见虚浮,哪有半分病秧子该有的力道? 册上写的是关于林从月身死之事。 江湖消息,林从月在江湖客的围攻下自戕而亡,至于尸首如何处理,没有人提。 手册里写得很清楚。 林从月死后,众人不将其碎尸万段已是仁慈,尸体直接丢于荒野,任由野兽分食。 彼时玄镜司刚成立几年,无法与江湖客正面对抗,只能暗中关注此事,后避开江湖客,秘密将尸体带回。 所谓的自戕,是服毒而死。 林从月吞服的毒药入腹即死,根本来不及救治。 他们从林从月的身上发现了一张纸,似乎是一份药方,但纸张被血沾染几处,无法复原,医师研究残方良久,也参不透其中奥秘。 温著之在手册中详细描述,给了陆见微一个相当直观的了解。 林从月死前应该在研究某种毒的解药,但江湖客来得太快,她只能选择服毒而死。 她这一辈子扬名于医术,又因毒术背负骂名,最后死于毒药,实在叫人唏嘘。 残方目前封存于玄镜司档案库,若是能拿到残方,再取得林从月另一半医书手札,或许就能破解这份药方。 对于林从月这样的医师而言,不研究出真正的解药不会罢休。 她不会满足于所谓的“月例解药”。 陆见微有理由怀疑,手册提及的残方,很有可能跟阿迢体内的毒有关。 温著之告诉她这些,应该是有同样的猜测。 她相信温著之不会用假消息糊弄她,那么他的条件是什么呢? 都是做生意的,总得公平交易。 总不能只是为了一个座位专属权。 她懒得猜来猜去,直接下了楼,来到通铺房间。 温著之倚在窗边看书,角度恰到好处,阳光堪堪照到窗内,在他腿上静谧停留,未及书页分毫,亮度适中,又不会伤眼。 “陆掌柜。”他抬起头,放下书,自推轮椅至桌旁,伸手倒了盏茶,“请坐。” 正好有一只椅子拖离桌沿,似乎早就等待客人光临。 茶香清幽,雾气弥漫。 单论外表,很难让人联想到神秘莫测的指挥使。 陆见微从善如流。 “是为林从月之事?”温著之将茶盏推近了些,“残方可以送你。” “为什么?”陆见微从来不信天上掉馅饼。 温著之笑道:“就当同你卖个好。” “无功不受禄。” “公平交易,一张残方,换一个席位。” 陆见微:“……你确定?” “确定。” “可以。”反正她不亏。 温著之调转轮椅,至书箱旁,弯腰拾取文房四宝,复返回桌边,铺陈纸张。 “方才没来得及,还请陆掌柜稍候。” 陆见微挑眉道:“这么久远的残方你还记得?” “之前回南州,拿出来看了一眼。”温著之慢条斯理地研墨,笑道,“若有差池,凭陆掌柜的医术,定能瞧出来。” 陆见微猜测,他是因胡九娘案才回南州重新翻阅卷宗。 “既是残方,不解其意,又如何能瞧出?” 温著之弯眸:“是我不通药理,担心药材名记错,若有错漏之处,还请见谅。” “免费得来的,写得再不好,我也没有资格挑错。”陆见微见桌子偏高,对于他一个坐轮椅的稍显吃力,便道,“明日我让阿岳做一张书案。” “多谢。” “不客气。” 茶水渐凉,墨汁在砚台内积聚。 温著之执笔蘸墨,认真写下残方。 他不是想到什么写什么,而是按照残方的原始顺序,将药材名一个个写下,被血迹污染的地方则用墨汁代替,完全还原药材的排列。 陆见微暗暗为他的细心点赞。 “小客,你说他还能活多久?” 小客:“系统无法判定,不过毒素在身体里积得久了,等到达一个临界值,可能会突然崩溃。他现在看上去能说会笑的,全靠一身内力。但上次的事情多来几次,即便内力深厚,也无法继续压制毒素。” “真可惜。”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他已经坐拥万千财富,却没有漫长的余生去挥霍,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心痛。” 那么多钱呢。 小客:“……” “此为残方。”温著之停笔,将纸张推到陆见微面前,“请过目。” 陆见微接过。 纸上墨迹未干,墨香与纸香融为一体,清新雅致。 共二十四种药材和六块污迹,从污迹的长度来看,应该是六种药材名,但也有可能单字或二字药名写在一起,与上面的三字、四字药名对齐。 她如今的医毒技能在系统评价上只是入门,这个残方上的二十四种药材她都认得,却无法窥到它们组合在一起的原理。 残缺的几种药材到底是什么呢? 林从月的用药之法颇为深奥,看来必须要找到她的另一半医书和手札,深入了解她的用药习惯,才有可能窥出一丝端倪。 陆见微收了残方,说:“温公子的毒可曾找大夫看过?” 投桃报李,总得关心一下。 以前没问过,是觉得双方不过生意关系,打听别人私事有些冒犯。 眼下温著之真诚相待,她对他体内的毒也很好奇,想问便问了。 “看过,无解。”温著之笑道,“陆掌柜感兴趣?” 陆见微:“……” 这人就没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吗? “确实有点兴趣。”陆见微坦然道,“我若能给你解了毒,岂不名利双收?” “你说得对。”温著之双目含笑,“期待陆掌柜能替我解了毒。” 陆见微道:“我现在学艺不精,解不了,劳烦你多活几年。” “谨遵医嘱。” “走了。”陆见微挥手,“多谢你的茶。” 她起身开门,阳光乍然倾泻,笼在她身前,发上的玉簪通透润泽,衣摆越过门槛,掀起层层波澜。 “阿岳。”她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你替温公子做一张书案,要合适的。” “没问题,我现在就去!” 温著之低首笑了笑。 “陆掌柜,你在温公子房里这么久,都做了什么呀?奴家好奇死了。”蓝铃站在三楼往下瞅,“还特意给他做书案,啧啧。” 陆见微:“你也想要?” “我又不写字看书,用什么书案?若是可以的,不妨替奴家做张贵妃榻,奴家也好卧在窗前欣赏后头的河面风光。” “可以,定金一百两。” “温著之也给了钱?” “二十万包月。” 蓝铃:“……” “蓝姑娘,你若想要贵妃榻,我去叫人买来送你。”陈晖伸出脑袋。 平芜说:“蓝儿,我所有的钱都与陆掌柜做了交易,没有多余的钱买榻,但我可以学,亲手给你做。” “我就不该为你求情!”陈晖气急败坏,“你等着,我现在就去买榻,你能有我快?” 小厮苦口婆心道:“少爷,盟会已经结束,咱们该回南州了。” “急什么,江州风景好,我多玩几天不打紧。” “可是老爷说过,参加过盟会就得回去。” 陈晖不耐烦地挥挥手,“你怎么这么多话?没事干就跟我出去买榻。” 小厮:“……” 陆见微暗道:好一出修罗场。 她懒得管住客之间的爱恨情仇,找到专注研究医毒的阿迢,将残方递给她。 “林从月死前写下的药方,你看看。” 论对林从月的了解,世上无人能比得过阿迢。 阿迢惊喜接过,扫了一眼后,不由蹙起眉头。 “怎么?” “不太像她的用药习惯,我看不出来。” 陆见微猜测:“你学习的应该是她前期的医术,她后期用毒,习惯会随心态改变。” “也对。” “此残方很有可能是解你身上之毒的药方。”陆见微道,“我们需要破解它。” 阿迢捏着薄薄的纸张,睁着大大的杏眼。 养了许久,她原本枯瘦粗糙的脸变得圆润细腻,与之前死气沉沉的形象已相去甚远。 “谢谢。”她极其郑重道。 陆见微摸摸她的发髻,笑着道:“跟我客气什么。” “不是客气。”是真心的。 阿迢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都记下了?”陆见微问。 “嗯。” 陆见微收回纸张,回到三楼。 虽然残方已经记在脑子里,但毕竟是别人送她的,随意丢下不太妥当。 她将残方纳入系统背包。 这个毒比“群芳妒”、“薄情郎”要复杂得多,以她目前的水平,一头钻进去研究也是浪费时间。 她认命地叹口气,取出厚厚的医书开始啃。 岳殊测量了尺寸,在后院做起木工。 因温著之教他阵法,他心里已经将对方当成半个师父,做得非常认真细致。 “岳小兄弟,你的手艺真不错。”平芜注视岳殊娴熟的双手。 岳殊:“……” 只是刨个木头,有必要吹吗? 平芜又道:“我方才已经跟蓝儿承诺,要亲手为她打造贵妃榻,可我没学过木工,你能不能教我?” “平芜公子,我不收徒弟。”岳殊回道,“况且我自己事情还没做完,没工夫教你的。” “那我可不可以看着你做?” 岳殊抬头瞟了他一眼。 “你还没学会,陈公子榻都买回来了。” “无妨,以后总有机会。” “随便你。” 岳殊不再理他,弯腰继续刨木头,木屑翻飞,他却丝毫不觉得脏乱,只觉得木料散发着一种独有的清香。 “想来你我境遇相似,都是家人被害,遇到好心的贵人才得以逃离险境,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岳殊哼哧哼哧干活。 “据我所知,杀害你家人的不仅仅是宋闲,他的背后还有隐藏的势力,你不想查清真相去报仇?” 岳殊头也不抬:“你不也过了好多年才找柴昆和汪持节报仇?” 平芜:“……” “哎呀,你不学就别在这碍我事。”岳殊烦躁地催促。 平芜静默几息,道了声“抱歉”,便不再说话,只盯着他的手看。 岳殊继续推拉锛子,低头时眼里流露几分怀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虽然这人没有献殷勤,但利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理,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他干了半天活,平芜就看了半天,连陈晖买回来的贵妃榻都没过去瞧。 吃过晚饭,岳殊趁众人没注意,跑来找陆见微,提了这件事。 “掌柜的,我觉得他很可疑。” “嗯,做得很好。”陆见微笑眯眯道,“以后继续保持这样的敏锐。” 岳殊被夸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应下,又道:“天黑不好做木工,我明天再做。” “嗯,你自己看着办。” “那我回房练功了。” 少年跑回房间,陆见微独自坐在柜台后,支颐半阖着眼。 平芜此人,从一开始出现,她就没有小瞧对方。 他和蓝铃的关系看起来也颇为复杂,有时候像演戏,有时候又像真的。 在丰州时,两人合谋用催眠术干扰客栈,试图偷取藏宝图,后宋闲自爆,蓝铃扔下他独自逃命,再然后,平芜杀了柴昆嫁祸给蓝铃,消失不见。 如今又以这样的姿态出现,与蓝铃在客栈重逢,似有破镜重圆的意思。 陆见微不信。 这两人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在经历过你背叛我我背刺你之后,不可能继续谈情说爱。 当然,不排除他们的恋爱与众不同。 当一条思路走不通的时候,就该换一条思路。 如果两个人从一开始就在演戏呢? 不论是背叛还是背刺,都是他们演给别人看的,至于目的是什么,尚且不明。 可还有一点说不通。 蓝铃和平芜皆非蠢笨之人,平芜应该知道,他故意接近岳殊,肯定会引起她的怀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难道引起她的怀疑,也是他的目的? 做得越多,出错的概率就越大,也就意味着露出马脚的可能性越大。 若是她因此好奇,为了店内的伙计去找真凶,必定会动用“暗中的势力”。 千里楼以情报闻名江湖,一旦有所动作,他们就能找到蛛丝马迹。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一切都豁然开朗。 阴谋不行那就来阳谋,总能找到漏洞。 蓝铃住在这,就是为了就近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看来千里楼对她的“师门”好奇得很。 陆见微不由弯唇。 哪有什么师门?他们再怎么查都是白费力气。 夜色深深,客栈的灯全都熄灭。 马厩里,杜寒秋强忍难闻的味道,从嘴里吐出一颗蜡丸。 蜡丸落地,再小心用脚碾碎。 “寻常客”果然厉害,他来之前服用过医师研制的“解药”,却还是不能化解药效。 好在他准备充足。 蜡衣包裹的是一种药引,可以吸引特殊的毒虫,毒虫悄无声息地进入客栈,在主人的驱使下,爬入后院的井里。 杜寒秋并非今日表现的那般莽撞,他来此别有目的,汪持节之死恰好给他提供了一个进入客栈的借口。 白天时,他没把毒虫带进来,以免被神秘莫测的客栈高手察觉。 黑夜,能够给虫子镀上一层保护色。 江州虫蚁本就多,高手不会关注到夜幕下的小虫子,他的计划一定可以成功。 这只虫子是医师精心培养的,在各种毒液里浸泡长大,还吞食了不少其他毒虫,体内的毒素非寻常毒物可比。 而且无色无味,极难察觉。 毒虫受到吸引,从客栈外钻入门缝,一点一点往后院井口爬去。 他极有自信。 虫子是受过训练的,它能听得懂简单的指令,水井就是它此行的目的地。 三楼房间,陆见微在床上打坐,忽地睁开眼,纳闷极了。 “小客,吕蝴蝶他们当初离开客栈的原因真的没人知道吗?怎么还有人想用虫子下毒?” 小客:“江湖客要面子的。” “我现在看到虫子就恶心。”陆见微皱起眉头,“小客,灭了它。” 攻击道具启动,隐在夜色中的虫子倏然化为齑粉,只花掉一个铜板。 虫子死掉,杜寒秋并不知晓。 他等啊等,从黑夜等到白天,客栈终于有了动静。 张伯年纪大,起得最早,轻手轻脚地提桶打水。 水花声传来,杜寒秋心里头瞬间扬起。 来了! 等水缸里灌满了水,伙计们陆陆续续地起身。 燕非藏劈柴,薛关河做饭,岳殊烧火,阿迢、云蕙清扫内外。 烟火气盈满整座客栈。 陆见微晨起,站在栏杆处,壮丽的云霞映入眼帘,清风悠悠,鸟雀啾鸣,河面上渔夫摇着桨,低声哼着小调。 “陆掌柜,今日是不是要审人了?”蓝铃踏出房间,脚铃撞击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陆见微笑道:“蓝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对陆掌柜手里那种可以让人敞开心扉的药丸好奇得很,想见识见识。” “可以,门票……” “陆掌柜,咱们都这么熟了,谈什么钱?” 陆见微:“咱俩之间就是金钱的关系,有问题?” “好吧好吧,多少钱?” “一千两。” “……” 楼下薛关河喊了一声:“掌柜的,早膳做好了。” “来了。” 陆见微转身下楼,权当没看见蓝铃挫败的脸色。 “蓝姑娘,你若缺钱,我可以借你的。”陈晖从房间伸出脑袋。 蓝铃美目流转,“借?” “要是一百两,给就给了,可是我之前一时冲动,花了二十万,再出去一千两,回去不好跟我爹交待。” “免了。”蓝铃内心翻了个白眼,身姿婀娜地下楼。 陈晖赶紧追上,问:“蓝姑娘,昨日我送你的榻怎么样?” “还不错。” “那就好,”陈晖紧跟着她,“蓝姑娘,你打算在这住多久啊?” “本姑娘住多久,关你什么事?”蓝铃烦了他,一千两都舍不得出,没资格跟她说话。 她加快脚步,甩掉跟屁虫。 陈晖还想再追,却被阿耐拦住。 “你快让开!” 阿耐身量瘦长,个子比他高,抱胸俯视他,冷哼一声:“你真看上她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陈晖瞪他,脑子突然一抽,“你不会要跟我抢人吧?” 阿耐愣怔一息,不禁哈哈大笑。 “你别逗了,我拦住你就是想告诉你,你的蓝姑娘今年快四十了,你若还喜欢她,我不拦你。” “你胡说!”陈晖不可置信。 阿耐摊手,“随便,你就当我胡扯吧。” 他潇洒利落,转身就走,连句解释都欠奉。 陈晖呆若木鸡。 他还是不愿相信,那般美丽的女子竟可以当他娘了。 “少爷,听说武者驻颜有术,她瞧着就与寻常女子不同,我觉得温耐没骗人。”小厮低声劝道。 陈晖:“不行,我要去问清楚。” 他又是请吃饭,又是请品茶,还亲自买了贵妃榻送给她,付出了这么多,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 不甘心! “蓝姑娘,敢问你芳龄几何?” 蓝铃六级武师,阿耐又没避着她,他们之间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问姑娘家的年龄很失礼哦,不过,看在你送我贵妃榻的份上,我就告诉你。” 陈晖满目期待。 蓝铃红唇轻启:“你还在襁褓中时,我就是这副模样了。” “……” 陈晖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啧啧,”阿耐摇头评价,“真是经不住考验。” 第72章 ◎真正目的,住客辞别,医师邀约◎ 杜寒秋不明白, 为什么他们用了早膳,却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 虫子不是已经在井里下毒了吗? 他满心焦灼,频频往厅堂内瞅。 “看什么呢?”薛关河走过来,咧嘴笑道, “起来, 掌柜的要见你。” 他抓着麻绳, 提起杜寒秋, 拖着进了厅堂。 厅堂内只有客栈掌柜和伙计。 陆见微手里捧着书,头也不抬,交待阿迢给人喂药。 这事儿阿迢驾轻就熟, 塞了一颗药丸。 陆见微根据《春秋药经》研制出药丸后, 一直懒得取名字, 方才蓝铃提到“让人敞开心扉的药丸”, 她觉得挺贴切,决定取名“敞心扉”。 “你们喂我吃了什么?”杜寒秋怒红双目,叫嚣着问。 “你昨日借机闯入客栈,就是为了寻机释放毒虫吧?”陆见微合上书页,“你是神医谷的人,受制于神医谷, 自然不会为了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亲戚,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犯蠢。神医谷的面子你丢不起。” 杜寒秋已隐隐感到理智失控。 他知道自己不能回答,却在陆见微的引导下特别想说出心里所想。 这药太诡异了! “你是怎么发现毒虫的?”他不甘心地问。 陆见微笑了笑,“我不会回答你,但你必须告诉我,神医谷派你来是想做什么?” “不是神医谷!”他竭力辩驳, “不是神医谷派我来的。” “你是神医谷的护卫, 怎么可能不是神医谷派来的?”薛关河翻了个白眼, “我们又不是傻子。” 杜寒秋说:“是我想立功,这都是我自己的计划,跟神医谷没有关系。” “很忠心啊。”陆见微支颐瞧他,忽地笑了,“你想立什么功?” 杜寒秋的脑子已然不受控制。 “我前段时间听谷里议论,说江湖传言,有人医术比神医谷还厉害,能治愈高等级武者造成的内伤,谷中的长老医师大多不信,但也有的想学习这种医术。我想立功,就借口出谷来了。” “为何想立功?” “立功就能提升职位,成为七级医圣的护卫。” 陆见微又听到新名词。 “七级医圣?” 杜寒秋现在不会思考,只能被动回答。 “是啊,七级医圣。” “掌柜的,神医谷有等级之分。”张伯解释,“医者的等级划分与武者差不多,一级到三级为医徒,四级到六级为医师,六级以上则为医圣。” 武者这边六级以上是武王,只有这一点不同。 陆见微好奇:“他们是按照什么划分等级的?” “谷内考核,每三年考核一次。” “考核的内容是什么?” “不太清楚,神医谷的事不会对外人公开。” 陆见微颔首,又问杜寒秋:“无人指使你?” “没有。” “毒虫从何而来?” “我护卫的医师所赐。” 陆见微道:“医师也养毒虫?” “医毒不分家。” “你的医师为何送你毒虫?” “他觉得我武功不够高,让我用毒虫傍身。” 陆见微只信半分。 在药效的影响下,杜寒秋说的固然是真话,但人的认知往往会有偏差。 一个目光短浅的人,又怎能辨别他人话中真意? 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 “在你计划出谷前,你的那位医师可有说过什么?比如,他也想习得救人重伤的医术,又比如,贡献一种新的医术技能,就能成为神医谷的大功臣。” 杜寒秋抬头想了想,慢吞吞道:“医师说,如果江湖传言是真的,那就是天下武者的福音,只是单凭一人之力,如何救得了全江湖的武者?若是那位医师愿意与来谷中交流,定能成为神医谷的座上宾,神医谷绝不会亏待。” “真不要脸!”薛关河皱眉,“觊觎就觊觎,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岳殊也道:“就是,也没见他们神医谷向天下医者传授医术啊。” 陆见微挑眉,看来那位医师的行事风格很委婉嘛,心理暗示手下护卫,又用毒虫使计。 到底是医师的个人想法,还是神医谷的计划呢? “你用毒虫是想毒死我们?” “不是,毒虫的毒性不致死,只会废了武者丹田和经脉。” “废了之后呢?” “将你带回神医谷。” 众人听得咬牙切齿,真想上去将之大卸八块。 怎么会有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杜寒秋,林从月的医书和手札,是不是在你手上?” “不在。”杜寒秋说,“我送给神医谷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神医谷会收他当护卫,原是为了林从月的医术。 众人心中对他愈发鄙夷。 将妻子困于内宅,折断她的羽翼,又在她怀孕之时与人有染,最后利用妻子的心血筹谋神医谷的护卫一职。 简直是厚颜无耻! “掌柜的,该怎么处置他?”张伯冷眼沉声问。 陆见微轻笑:“等药效过了,让他扫马厩。不过他到底是神医谷的护卫,你放出消息,让神医谷派人来赎。” “要是不赎呢?”薛关河问。 “神医谷地位超然,爱惜羽毛,不会让自己名声受损,肯定会派人来解决此事。”张伯说道。 “那就好,就怕他们不赎,留这么恶心的人在客栈。” 等药效过去,杜寒秋才惊觉自己闯了什么大祸,顿时颓败倒地,脸上血色全失。 他虽然没有真的给神医谷抹黑,但他是神医谷的护卫,代表了一部分神医谷的脸面,陆见微打算放出消息,让神医谷派人来赎,势必会影响神医谷的名声。 是他太鲁莽了! 杜寒秋悔恨不已,回到谷里或许连护卫都当不了了,更遑论提拔成七级医圣的护卫。 薛关河将他拖回马厩,冷声道:“神医谷赎你之前,你就待在这里,每日清理马厩,否则没有饭吃。” 他扔来扫帚和铲子。 “今日还未清理,快点。” 杜寒秋回过神,脸色黧黑,眼里写满愤怒和拒绝。 “我不是马夫,你们死了这条心!” “是吗?”薛关河回头喊了一句,“阿迢,来活儿了。” 阿迢应声过来,从药包里掏出一颗药丸。 药丸黑漆漆的,瞧着就瘆人。 “这是客栈特制的毒丸,只要吃下去,就能享受到万蚁噬心的滋味,你要不要试试?”薛关河脸上带笑,却说着可怖的话。 杜寒秋:“……” 黑店!这就是家黑店! 他不想品尝毒丸的滋味,只能认命地拾起铲子,在薛关河和阿迢无声的注视下,屏息铲起马粪。 马粪实在恶心,他从没做过这种活计,看得连连干呕,感觉无数污秽之气争先恐后往他嘴里钻,又急忙闭上。 这个客栈太可怕了! 薛关河见他听话,满意转身离开,回厅堂时,在前院撞上包袱款款的陈家主仆。 “陈公子,你这就走了?” 陈晖闷闷道:“嗯,已经跟陆掌柜拜别过了。” “陈公子,有缘再会。”薛关河笑着挥手。 陈晖走了几步,打发小厮去牵马车,又转回来,压低声音问:“薛小哥,你家陆掌柜武功很高?” “你问这个做什么?”薛关河斜睨他。 “我其实就是想问,她的年纪也很大吗?”不甘心哪! 薛关河忍俊不禁,反问一句:“年龄很重要?” “不重要吗?”陈晖瞪大眼睛。 “陈公子,别人说什么你都信?”薛关河转移他的注意,“倘若你的蓝姑娘只是为了拒绝你,故意骗你呢?” 陈晖:“……” 薛关河拍拍他的肩,“陈公子,一路顺风啊。” 陈家主仆离开十天后,神医谷终于派人上门。 来的不是谷内医师或弟子,而是神医谷的挂名弟子,说到底,只是在外行商的杂役管事。 神医谷名下有不少药铺医馆,有些是谷中擅长经商的医师自己开的,也有些是挂靠在神医谷的散客医师开的。 这些店铺都算是神医谷在外的耳目。 来人是江州一家药铺的管事,铺面东家与神医谷一位医师是亲戚,算是半个神医谷人。 管事客气得很,先是递了赔礼,又躬身作揖,做足了姿态。 “陆掌柜,小人奉谷中医师之命,前来赎人,谷中护卫多有冒犯,还请海涵。” 陆见微坐于正堂之下,说:“神医济世救人,我合该给个面子,但陆某行走江湖也不能不要脸面,杜寒秋先是肆意闯入小店,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陆某言语攻讦,我若强忍了这口气,日后武学恐怕难以精进。” 管事:“……” 看来今日是不得不大出血了。 他拱了拱手,“陆掌柜言重了,不过是个鲁莽的护卫,您不必放在心上,听闻他已清扫多日马厩,也算是赎了当日言语攻讦之罪。” “神医谷没有失察之过?”陆见微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陆掌柜,一切都好说。”管事吩咐仆从取来三只木匣,“此为赔礼,您请过目。” 仆从打开匣盖,里头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极为难得的上等药材。 人参和灵芝自不必说,竟还有一瓣雪芙蓉。 不愧是神医谷,底蕴深厚。 这份赔礼或许足以打动别人,但对陆见微而言,药材并非稀缺。 “我不要这些。” 管事一愣,难道真的只要纯粹的金银? 看来传言无误,陆见微唯爱钱财。 他又吩咐仆从取来备用的钱匣。 “陆掌柜,此为一万两银票,请您笑纳。” 一万两,赎一个护卫到顶了。 若非陆见微来历神秘,修为深不可测,神医谷也不会如此客气。 陆见微依旧摇头:“我也不要钱。” 管事懵了,既不收药材,也不收钱财,她到底想要什么? “请陆掌柜明示。” 陆见微说:“林从月的另一半医书和手札。” “什么?”管事满脸茫然。 他只是一个谷外的杂役,对谷内的秘辛知之甚少。 “你只需将原话传回去,得到回信,再来赎人。” 管事只好道:“请陆掌柜再稍等些时日。” 马厩内,杜寒秋眼巴巴地瞧着管事离开,眼里的光芒瞬间熄灭。 他已经住十天了!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马粪的臭味熏透了,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恶心的味道。 为什么药铺管事来了又走? 是赎金没谈拢还是陆见微原地起价?神医谷要放弃他了?他以后该何去何从? 岳殊出现在马厩外,指着新增的一坨,满脸不悦道:“还不快清理了,熏到客人了怎么办?” “……” 杜寒秋之前不听话,饿几顿后乖了许多,如今见管事离开客栈,心中忐忑不已,只能认命地拿起铲子。 监督他清理完,岳殊转身回去,却见阿耐在檐下朝他招手。 他跑过去,随他进了通铺房间。 房间多了一张书案,书案没有上漆,却被打磨得极为光滑,一丝一毫的毛刺都没有。 原木色的案桌后,温著之悬腕执笔,待他进来,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 “温公子,你找我?”岳殊走近书案问。 温著之颔首笑道:“你辛苦数日,替我打造了书案,温某感激不尽。这是我近些时日感悟的奇门心得,你若不嫌弃,就当是谢礼了。” “不嫌弃不嫌弃!”岳殊惊喜接过,纸墨之香扑面而来,“温公子的造诣世所罕见,能得您指点,该是我谢您才是。” 温著之又道:“家中传信,生意上出了一些疏漏,我午后便启程回南州,故写得匆忙,若日后还有机会,我再送你一本详细的心得。” “你要走了?”岳殊神情肉眼可见地失落,“怎么这么突然?” 阿耐说:“就是生意上的事情,公子要回去处理一下,又不是再也不来了。” “那就好。” “当然,要是你能说动陆掌柜下次住店便宜点,那就更好了。” “……可二十万是温公子自己付的。”岳殊实事求是道。 阿耐据理力争:“当时情况紧急,若不拿出重金,陆掌柜不愿护我们怎么办?” “我当初身无分文,掌柜的还是收留我了。” “……” “阿耐,”温著之打断他们关于房费的讨论,“去向陆掌柜辞行。” “好的。” 陆见微如今书不离手,医技、药术、毒术和蛊术每日轮番学习。 赚的钱多了,花钱买书时都没有感觉。 系统背包里的书已经堆得老高,可她还是觉得不够。 《春秋药经》实在太磨人了,它就像一座无法攀越的高山,横亘在眼前。 山上荆棘遍布,岔道极多,她必须要走遍所有的岔道,蹚过所有的溪泉,熟悉所有的草木,闻遍所有的芬芳,才能寻到一条通天坦途。 好在陆见微有的是耐心。 轮椅滑过廊道,发出沉闷的隆响。 阿耐推着温著之踏入厅堂,在柜台一尺外停下。 “陆掌柜,南州的生意出了些变故,温某特来向你辞行。”温著之拱了拱手。 “多余的房费不退。”陆见微先说了一句,又道,“不是说经营一事都交由底下管事了?” 温著之:“他们力不能及。” “哦,”陆见微便不再劝,“预祝你刀过竹解。” 病人不听医嘱,她也不能强求。 “借你吉言。” 午时刚过,阿耐就牵出马车,箱笼物件全都装进车厢。 岳殊和薛关河都挺舍不得他们,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奇怪的是,温家主仆没走多久,蓝铃也向陆见微辞别,平芜紧随而去。 客栈里一下子空了,除了马厩里的杜寒秋,只剩下几个伙计。 薛关河百无聊赖道:“怎么一来都来,一走都走了。” “江湖客都忙得很,能在这住这么久已是不同寻常。”张伯眼里有几分深思,“我见蓝武师离去的方向,似乎不是荆州。” “对哦,她跟温公子走的是一个方向。”岳殊不解,“温公子去南州,走的是南门,可千里楼在荆州,她要是回去,走的应是西门。” 陆见微:“她想查温著之。” 先前在客栈,蓝铃不仅对她的“师门”感兴趣,对温著之也相当感兴趣。 滞留客栈这么久,查不出她“师门”的蛛丝马迹,自然要改变重点,将精力放在离开客栈的温著之身上。 四级小仆,带着一个残废,在别人眼里完全比不上八方客栈实力高深。 薛关河问:“为什么?温公子有什么好查的?” “温公子和阿耐哥会不会有危险?”岳殊目露担忧。 陆见微猜测,千里楼也许是从“丰州抢夺宝藏”和“夏怀谷被抓”这一系列的事情中,察觉到某些端倪,对温著之起了疑心。 作为江湖闻名的情报组织,不可能连这点嗅觉都没有。 “他既已选择离开客栈,定然做好了万全准备。”陆见微说,“不用太担心。” 岳殊和薛关河心中稍定。 不过一日,有消息传来。 梧州某个武学世家,一夜之间惨死宅内,家族上下,所有人经脉尽断,丹田被毁。 张伯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众人听。 “这家姓葛,家主修为六级,是梧州新兴的武学世家,没什么底蕴,但凭借六级修为,也能成为梧州一方小势力。家族上下百来口人,全部死于非命,凶手无人知晓。” 薛关河说:“黑风堡就在梧州,会不会跟黑风堡有关?” “应该不是,据说凶手手段诡谲,黑风堡的武技大多粗莽霸道。” 燕非藏皱眉:“能悄无声息屠杀上百口人,其中还有六级和多名五级、四级武者,凶手的内力应不低于七级,甚至有可能是八级。” “八级?”薛关河惊呼,“八级武王为何要杀人全家?” “这也太惨了。”岳殊想到自己的遭遇,心里感同身受,一时红了眼圈。 陆见微问:“燕伙计以前都不关心这些的,今日似乎有些不对劲,莫非你认识葛家的人?” “不算认识。”燕非藏说,“同为武学世家,难免物伤其类。” “燕大侠出身泸州燕氏,燕氏传承已有百年,底蕴深厚,听闻燕家主已是七级后期,离八级只有一步之遥。”张伯专门说给陆见微和其余伙计听。 薛关河惊叹:“这么说,家族里一定有很多五级或者六级的武师。” 一个六级就能成就一方小势力,更何况好多个? 不愧是传承百年的世家。 燕非藏摇首认真道:“在陆掌柜的师门前,不敢说底蕴深厚。” 陆见微有一瞬间的心虚。 这些大势力动不动就是七级、八级坐镇,她只有六级,最多加上一个“九级武王”的伪装道具,还只剩三分钟。 哪里能和这些家底厚重的大家族比? 她转移话题:“你以前提过泸州书院。” “嗯,泸州书院专门研究武技,很多武者遇到瓶颈时都会前去请求指点。”燕非藏看向她,“之前误以为你是泸州书院的人。” 陆见微轻笑:“有机会,倒想去那儿看看。” 如此又过几日,客栈陆陆续续来了几批客人,有寻常百姓,也有江湖客,每日赚的房费堪堪供众人吃用。 药铺管事再次登门。 “陆掌柜,医师回信了。” 陆见微:“怎么说?” “陆掌柜的条件应下了。”管事斟酌道,“但是林从月的遗物一旦出谷,必会遭人哄抢,她当年得罪了不少人,消息若泄露出去,医书可能不保。” “所以?” “医师的意思是,您可以去神医谷走一趟,誊写一份带出。” “不行。”陆见微还没说话,薛关河就开口,“掌柜的,谁知道神医谷是不是摆什么鸿门宴。” 成为客栈伙计后,他见到的大多是江湖客的阴谋诡计,他们像鬣狗一样贪婪残忍,导致他现在对客栈之外的人都怀有警惕之心。 陆见微笑道:“神医谷悬壶济世,应不会使这些鬼蜮手段。” 这步棋妙啊。 她若因担心鸿门宴不去,就失了人心,连客栈伙计的生死都不顾,必定有碍名声;她若去了,神医谷也不会让她在谷中受到伤害,可一旦她携书出谷,就很有可能面临管事方才提及的情况。 林从月的仇家会蜂拥而来。 她给对方出了难题,对方也给她出了难题。 从心理暗示杜寒秋开始,那位医师就站在高处俯瞰。 他拨弄了一颗棋子,不论这颗棋子是赢是输,神医谷都不染尘埃,立于不败之地。 那么,他想要的是什么? ——是她治愈内伤的医术。 一切都已明朗。 陆见微弯起唇角,端看谁手段更高明了。 “陆掌柜的意思是?”管事问。 陆见微以手支颐,问了一句。 “神医谷在何处?” 管事:“……” 张伯无奈暗笑,就知道会是如此。 他替管事回答:“神医谷在荆州。” “与千里楼在一处?” “不是,千里楼在荆北,神医谷在荆南。” “如此看来,荆州人杰地灵,我不亲自走一趟,倒是我的损失。”陆见微说。 管事立刻笑着拱手:“有您这样的贵客临门,该是我们的荣幸才是。” 他掏出一份请帖。 “此乃谷中窦亭窦长老亲笔所写,凭此可直接进入谷内。” 陆见微示意张伯收下。 “陆掌柜,杜护卫我就直接带走了。”管事说,“可否买一颗‘寻常客’的解药?” 陆见微自然应允,收获一千两。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管事走了,杜寒秋走了。 众伙计把院门一关,谢绝来客,在厅堂站定,等待陆见微发话。 陆见微挑眉,“都看着我做什么?” “掌柜的,您真打算去神医谷?”岳殊听了薛关河的话,也觉得不对劲。 阿迢直接说:“不去。我自己能找到解药。” “陆掌柜,他们怕是不怀好意。”云蕙从房间里出来,面色忧切道,“你若为了阿迢以身犯险,叫我怎么安心。” 陆见微摆了摆手。 “我在医道上进入了瓶颈,此去神医谷,也是为了寻求突破的机会。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 众人见状,便都歇了劝说的心思。 “那我去收拾细软。” “我去喂马擦车。” “我去做点干粮。” “不用。”陆见微说,“此行我一个人去,你们留在江州。” 众人:什么?! 第73章 ◎马甲,五级朋友,解锁◎ 陆见微觉得一个人更方便行事。 穿越以来, 她要么待在客栈,要么与人同行,很少有私人空间,行动颇受限制。 独自外出, 她完全可以易容成另一个人, 做自己想做的事, 完全不受拘束。 “我离开后, 店里的掌柜由张伯暂代,以前如何经营,以后也如何经营。燕非藏, 店内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关河, 你的刀法不能落下。阿岳和阿迢也要勤勉练习。” 伙计们连连点头, 目露不舍。 陆见微想了想, 又道:“若真有急事寻我,只需写张字条,放到三楼西侧上房的桌子上。” 她不太喜欢别人进自己房间,就暂定西侧上房作为消息传递点。 这样一来房间无法再供给客栈居住,无法赚钱,可这点小钱对现在的陆见微而言, 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就能联系到您?”岳殊有些不解。 陆见微笑了笑,“自会有人通知我。” 众人闻言深信不疑。 掌柜的师门太过神秘,实力也高深莫测,一些特殊的信息传递方式不过小意思。 陆见微交待完,起身回了三楼。 “小客,客栈与你绑定, 客栈若发生变故, 你必须及时告诉我。” “没问题。”小客说, “不过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客栈有‘高手’保护?” “安逸使人懈怠,我不想把他们养成废物,只需要在关键时刻护住他们的性命即可。” 陆见微在的时候,无人敢上门挑衅,可她走了,也许会在出谷的那一刻被林从月的仇家围追堵截,那么八方客栈将不再是龙潭虎穴。 至于那夜出现的九级武王,总不可能同时照顾两个地方。 只要改换形貌,不暴露身份,就算是九级武王也难以从茫茫人海中找出他们。 更何况,九级武王闭关修炼是常事,总不可能天天跟在小辈屁股后面保护。 永远不能小瞧赌徒心理。 小客听懂了,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趁月黑风高。” “为什么?” “我要去神医谷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出去,各方探子不可能不打探我的行踪。” 陆见微扒拉着系统商城,找到商品“易容面具”。 面具分低级、中级、高级三档。 低级售价一百两,覆在脸上只能算贴合,会有点僵硬,寻常人看不出,在易容高手眼里全是漏洞,而且会有闷窒感。 中级售价二百两,没有僵硬感,非常流畅自然,但依旧不够轻薄透气。 高级售价三百两,自然,透气,随时都可贴上撕下,遇水不溶,寻常的用于卸去易容的药水也无法使其脱落。 陆见微不缺钱,直接选了高级档。 未料高级档里还有分类,性别、年龄、美貌度都有选项。 她挑了个二十岁女性的脸,样貌是清秀型的,脸型与自己很接近,会贴合得更加自然。 买下易容面具,附赠一份说明书。 前面几行描述了面具佩戴和揭下的方法,看起来有些复杂,最后却又来了一句—— 也可支付佣金,系统包揽,轻松无忧。 陆见微:“……佣金多少?” “佩戴一次一百文,拆卸一次一百文。”小客兴冲冲道,“可以瞬间完成,无需你操心。” 陆见微觉得很划算。 在外面易容确实不方便,不过,总不能一切都依靠系统。 易容术在江湖上非常好用,如梁上君,凭借一手高超的易容术骗过无数人的眼睛。 技多不压身,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 “小客,有没有易容术教程?” “你想自己学?” “多个技能,多个求生的法宝。” 小客将易容术相关的书籍都调出来,说:“易容术不是那么容易学的。” “没关系,我就是想了解了解。”陆见微大手一挥,将书都买了下来。 花费一百三十两。 她在房间研究一天易容术,光是亲手制作一张面具就格外复杂,耗时耗力,头晕眼花,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只能说与易容面具毫不相干。 明明她在扎针时手又巧又稳。 她终于体会到没有天赋却要硬着头皮学习的滋味了。 及时放弃,及时止损。 易容术不适合她。 陆见微将技能书全都丢进个人背包,掐着时间下楼吃晚饭。 饭后,薛关河取出做好的吃食。 “掌柜的,这是给你在路上吃的干粮和零嘴。” 陆见微收下,笑着道:“辛苦了。” “掌柜的,你真不带我一起去?”薛关河给自己争取随行的机会,“在外头,可没人给你做饭。” 陆见微摇首道:“这次我打算轻装简行,一个人更方便行动。” “好,那我们在江州等您回来。” 夜色深黑,客栈内外静谧无声。 陆见微打开系统地图,客栈附近零星几个绿点,不知是不是探子。 她换上黑色劲装,摘下所有首饰,头发束在脑后,细软、武器全都放入系统背包。 “不问流年”技能顶级,在六级内力的加持下,陆见微的身影快到极致。 无边夜幕下,一缕轻烟从客栈飘出,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探子丝毫未觉。 陆见微第一次如此畅快地使用轻功,一口气跑了两个时辰,越过屋顶、城墙、树林,径直往荆州方向。 两个时辰后,她已远离江州地界,踏上樟州。 从江州到荆州,需跨越樟、梧两州,骑马要六七日左右。 陆见微戴上面具,换上寻常的女子劲装,化身一位平平无奇的江湖侠女,在樟州买了一匹马,策马赶往梧州。 梧州最大的势力是黑风堡,近来发生了葛家灭门之事,黑风堡一群莽汉到处搜查凶手踪迹,弄得梧州百姓战战兢兢。 说是搜查,实则借着任务在外浪荡。 没有人真的关心葛家之死,黑风堡做的只是表面功夫,以此表明自己是梧州的老大。 陆见微孤身一人,又是个年轻的女子,经常在路上遇到黑风堡弟子拦截调戏。 陆见微顺手替黑风堡教育了一下弟子,并收取高额学费,再潇洒转身离开。 徒留黑风堡弟子迎风流泪。 再往西,就要离开梧州地界,踏上荆州大地。 黑风堡位于梧州中部,葛家处于梧州西,靠近荆州边界。 西岭城是梧州和荆州交界处最繁华的城镇。 它临近两州官道,往来商旅极多。 葛家宅院就坐落在西岭城外,依山傍水,是个绝佳的风水宝地。 周围田庄皆在葛家名下,佃农们侍弄庄稼,秋收时上交大半给葛家,供葛家上百口人吃用。 发现葛家凶杀案的,正是前来汇报田庄事务的庄头。 如今主家已死,佃户们不知何去何从。 世上多的是人想要种地,若是新来的主家不要他们,他们还得另寻生计。 这几日,总有江湖客来询问凶案之事,庄头和佃户们一直惊惶不安。 今日又来两人。 一人身着玄衣,腰间悬挂弯刀,身量极高,戴着一副面具,面具几乎遮了整张脸,只留眼睛在外。 另一人身形瘦长,也穿着黑衣,戴着面具,似是位少年。 葛家人的遗体都摆在前院,不下葬是因为要查探死因。 遗体裹着白布,隐隐发臭。 少年弯腰掀开白布,露出极为可怖的脸,死者双目充血,瞪如铜铃,死前应该非常痛苦。 丹田被毁,经脉尽断。 很少有武者能忍受这样的痛楚。 “公子,虽然凶手手段诡谲,作案手法不常见,可仅凭这样的伤势,也很难确定凶手是谁。” “不一定。”面具下的声音有些闷哑,“此等手法似曾相识。” “您见过?” “三年前——” “二位大人,”庄头急步而来,“黑风堡的大人们来了。” 话音刚落,几个黑风堡弟子跑进来,怒目而瞪。 “你们是何人?为何擅闯此地?” 两人转身,腰间弯刀与令牌纹路繁复,令牌正面的“镜”字映入眼帘。 身份呼之欲出。 “玄镜司?”弟子面露嫌恶,“此事与你们无关,赶紧滚!” 黑衣少年反唇相讥:“你们黑风堡查了这么久,什么都没查出来,还阻碍别人办案,难不成想效仿武林盟天魁堂杨几度,贼喊捉贼?” “你——”黑风堡弟子大多莽撞,气急之下拔刀袭来。 一只修长的手抬起,只是停在半空,并未使出什么招式,黑风堡弟子却感觉到一股极为强势的力量,如飓风海啸般狂烈,轻易拦下他的刀,近至眼前时,却又收敛霸道,轻飘飘地一压,站成一排的黑风堡弟子纷纷倒地。 “走吧。”黑衣玄镜使语气平淡,越过几人,带着黑衣少年离开葛家庄院。 黑风堡弟子们心有余悸,过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 “方才那位,该不会是……” “不、不能吧?不是说他许久未出手了?” “之前千里楼夏怀谷被抓,就是他出的手。” “他走火入魔治好了?” 西岭城外。 陆见微悠闲骑着马,欣赏路边的繁花美景。 离开客栈已经四天,她顶着一张无人认识的脸,自由自在,极为潇洒。 客栈每日还有营收,伙计们都兢兢业业,完全不需要她操心。 系统地图显示,前面就是梧州地界最后一座城镇,也是两地交通枢纽西岭城。 穿过西岭城,便可抵达荆州。 陆见微从系统背包里扒拉出神医谷请帖。 凭着请帖她可以轻松进入神医谷,但她并不太想过早暴露于人前。 神医谷对她已经有所了解,她对神医谷却知之甚少。 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悄悄混进去。 西岭城外山峦起伏,时而有谷道供人穿行,谷道两侧都是山岩,是个绝佳的埋伏之地。 陆见微如今五感敏锐,一里之外就听到山上动静,谷道也传来刀剑相击之声。 十五人围住两人。 前者都是粗莽的大汉,后者却是两个小姑娘。 陆见微拽着缰绳悠悠行近,停于数丈之外。 大汉们做山匪打扮,个个凶神恶煞,手里拿着刀剑斧锤,非常不要脸地围攻两个年轻姑娘。 两位姑娘倒是很特别。 其中一个身长八尺,比寻常男子还要生得高大,却长着一张娃娃脸,只看脸,不过十七八岁,却已是五级修为。 她使着一柄阔刀,在山匪的围攻下丝毫不落下风。 不是因为她武力极高,而是因为她身后有人指点。 “攻其中府穴!” “神门穴!” “肘下三寸!” “右后斜上,秩边穴!”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山谷回荡,她专心寻找山匪们的破绽,协助持刀姑娘抵御山匪攻击。 一个高大威武,一个弱质纤纤,前者武力彪悍,后者聪慧机敏,将山匪们耍得团团转。 高大姑娘一刀一个,山匪相继倒地哀嚎。 最后一个山匪见势不妙,利落跪地求饶:“两位女侠行行好,放过小人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落草为寇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求求了……” 两个姑娘没要那些山匪性命,却也割断了山匪手筋,叫他们以后再也不能伤人。 这最后一人想得倒是很美,劫掠姑娘,竟还妄图全身而退。 “小姐,他好像确实有点可怜。”持刀姑娘迟疑道,“要不然放了他?” 少女细眉轻蹙:“你说得对,可是爹爹告诉我,行走江湖不能太过仁慈,是他要害我们的。” “是哦,那我去挑了他手筋。” “小心——” 山匪趁她们心软之际,竟抬起右臂,袖中冷箭射出,袭至持刀姑娘的面门,直直戳向她的眼睛。 她已来不及躲开! 一道无形的内劲及时击中袖箭,迫使其改变方向,擦过姑娘脸颊,留下一条血线,撞入身后岩壁。 岩壁坚硬,发出金石相击之声,袖箭反弹落地。 持刀少女伸手抹了一下脸,血迹糊满指腹。 “你暗算我?!” 一刀下去,山匪尸首分离。 另一个少女转身,朝陆见微盈盈一拜。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小女子上官瑶,这是我的护卫小桃。” 小桃也反应过来,收刀入鞘,拱了拱手。 “谢谢救命之恩,你救了我,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一声。” 陆见微笑道:“举手之劳。在下姓沈,家中排行十二。” 沈是她母亲的姓。 “沈姑娘可是要去西岭城?”上官瑶睁着水润的杏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前方就是西岭城,沈姑娘若是有空,可否赏光与我一同去城中酒楼?” 陆见微拒绝:“小事一桩,不必挂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上官瑶取下腰间坠玉,走到马前,双手递过来,“这块玉送给你,日后可凭借此玉,在泸州书院名下任何店铺传递寻到我。” “泸州书院?”陆见微眸色略深,“怪不得你方才能轻易瞧出山匪破绽,失敬。” “只是雕虫小技,我学得不好,那些山匪本就是粗莽之人,算不得真正的高手。”上官瑶面露惭愧。 陆见微又问:“你们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身边也没其他护卫,不合常理。 “我、我……”上官瑶脸色发红,到底还是说了真话,“我其实是私自离家出走的。” 她没说过谎,根本不知道如何撒谎。 陆见微不由轻笑。 这姑娘目光清澈,跟张白纸似的,在家应该很受宠爱。 “没出过门?” “没有。” “见到这些血腥也不害怕?” “为什么要害怕?”上官瑶不解。 陆见微一愣,暗道自己以貌取人了。 上官瑶生在泸州书院,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跟寻常女孩不一样,在她的认知里,争斗、杀人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即便没见过也不会害怕。 陆见微略过话题,说道:“上官姑娘,在下忠告一句,江湖险恶,出门在外还是不要轻易告知他人姓名和身份,以免遭人觊觎和欺骗。” “为什么?”上官瑶蹙眉,“爹爹说,我们家在江湖上还是挺厉害的,不用怕别人。” “小姐说得没错,好多江湖客都会到书院请求指点,他们对小姐尊敬得很。”小桃附和。 陆见微只说一句,不再跟她们争论。 “上官姑娘,再会。” “等等,玉佩!” 陆见微本不想要,但有时候这种谢礼不收,反而会叫别人惦记成仇,遂又回身拿了玉佩,疾驰而去。 天色将晚,她在城门落钥之前赶到西岭城,找了家最干净整洁的客栈,要了间上房。 客栈只有两层,上房在二楼。 陆见微进了房间,从系统背包里取出薛关河做的羊肉馅饼。 背包具有保鲜功能,馅饼还散发着微微热气。 片刻后,客栈大门又打开,进来两个住客。 “要一间上房。” 陆见微听出声音,是上官瑶主仆。 两人付了银钱,上二楼,木质的楼梯踩得咯吱咯吱响。 脚步越来越近,在隔壁房间停下。 “小姐,话本里说得对,江湖太险恶了。”小桃后怕嘀咕,“今天要不是遇上好心的女侠,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本来还想放他一马,谁想他竟这么阴险!” 上官瑶:“是我托大,连累你了。” “没有没有,我也想出来闯荡的,天天待在书院里闷死了。” 上官瑶被她逗笑,“再往西就到了荆州,咱们可以去一趟神医谷,很久没见过袁姨了,顺便去看望一下。” “我都听小姐的。”小桃说,“正好也可以请袁医师替你瞧瞧身体。” 神医谷? 陆见微听到这个词,转瞬生出一个念头。 翌日清晨,上官瑶和小桃刚出房间,就看到熟悉的身影。 “沈姑娘。” 陆见微转身,眉眼带笑。 “原来是上官姑娘,小桃姑娘,好巧。” “你昨天也住这家客栈呀,”小桃睁着大眼睛,高大的身躯几乎挡住廊道,“还住在我们隔壁,真的巧。” 上官瑶问:“沈姑娘是要离开西岭城?” “是的。” “出了西岭城,再往前便是荆州,你也去荆州?” “嗯,去荆州有点事。” 上官瑶:“沈姑娘,你若不嫌弃,咱们做个伴吧,我正好也要去荆州。” “是啊,你厉害,我也不赖,只要小姐点出破绽,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坏人都不怕。”小桃说。 陆见微顺势下台阶:“也好。” 三人下楼用了早膳,小桃又跟客栈买了许多吃食,全都装在包袱里背在身后。 她们骑上马,出了西门。 一路谈笑风生,走了小半日,终于抵达荆州地界。 “沈姑娘,你要去荆州哪里?”上官瑶不舍问道。 出游这么久,头一次碰到这般投缘的人,不想就这么分别。 陆见微垂眸低叹:“实不相瞒,我是去神医谷求医问药的。” “怎会?”上官瑶惊讶,“你看起来不像生了病。” “不是我,是我一个朋友。”陆见微面色黯然,“她身负重伤,不能舟车劳顿,只能延缓行程跟在后头,由我先去神医谷问一问。听说神医谷救人规矩很多,若是没有医师愿意出手,我们还能提前再做打算。” 上官瑶眼里生出自责。 “是我非要与你同行,拖慢了行程,对不起。” “无碍,”陆见微说,“我在神医谷没有相熟的人,也拿不出重金,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上官瑶立刻道:“这有何难?你随我一起入谷,我带你去找袁姨,她医术很厉害的,一定能治好你的朋友。” “当真?”陆见微面露惊喜,“上官姑娘,太谢谢你了!” 上官瑶帮到别人也很高兴。 “别这么客气,你之前救了我和小桃,我带你入谷算不得什么,而且我本来就是要去神医谷的。你以后叫我阿瑶,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陆见微心里生出些许惭愧。 “好,阿瑶。” “那我叫你十二,可不可以?” “可以。” “十二,你是我出门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好高兴。”上官瑶白净的脸上扬起真挚的笑容。 小桃也道:“小姐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十二,以后要是需要人帮你打架,尽管找我。” 陆见微失笑:“你们关系可真好。” “小桃从小就跟我在一起,我早就当她是妹妹了。”上官瑶神色温柔。 “你比她大——”陆见微的声音戛然而止。 上官瑶笑道:“我比她大三岁,她十七,我二十。十二,你多大了?” 陆见微已经听不到她说话了。 就在刚才,就在小桃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小客说了一句她期待已久的话—— “微微,恭喜你获得一位五级武者的友谊,特殊商品已解锁,交易规则请看详情。” 太突然了。 突然到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小客,我很想知道,你这个友谊是怎么判定的?” 陆见微实在不相信小桃真的已经将她当成至交好友。 这也太快了。 小客疑惑:“她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是她朋友。” “就这?” “就这。” “我记得蓝铃也说过。” “我不傻,能分辨出真心假意。” 陆见微:“……” 所以小桃是真心的? “十二?十二?” 陆见微回过神,“抱歉,方才在想朋友的事,我大你三岁。” “看来你真的很担心那位朋友。”上官瑶攥住缰绳,“十二,不如咱们快马加鞭,尽快赶去神医谷。” “多谢阿瑶体谅。” 神医谷在荆州南,从官道骑马疾驰,不到两日就可抵达。 来荆州求医问药的人很多,故官道两旁多的是落脚的客栈。 她们无需在城内停留脚步。 暮色沉沉,三匹马在荆州官道疾驰。 前方便是一家客栈,院外灯笼挂起,店内灯火通明。 三人牵马入内,立刻有伙计帮忙拴马,将她们引至厅堂。 正要问几间房,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 “伙计,备一桶热水。” 陆见微瞥了一眼。 高瘦的黑衣少年隐在暗处,脸上戴着面具。 虽刻意压低嗓音,但逃不过她的耳朵。 第74章 ◎过客,睁眼打坐,神医谷◎ 陆见微如今是沈十二, 顶着一张完全不同的脸,即便遇到熟人也不担心被认出。 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 面具对面具,谁也没落下风。 但在别人不知自己马甲的情况下,知晓别人的马甲, 会有种微妙的爽感。 店内客满, 只剩下一间房。 三人不得不同住一间, 上官瑶付的钱, 陆见微也没拒绝。 武者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一间房睡觉不够,打坐足够了。 上官瑶不是武者, 身体纤弱, 床榻便留给她睡觉用, 陆见微与小桃席地而坐, 修习内力。 郊外的夜晚万籁俱寂,客栈灯火全都熄灭,所有人都笼在黑暗中。 黑暗能放大人的五感。 一声尖锐的啼哭陡然划破长空,在漆黑的夜里令人不寒而栗。 啼哭从客栈二楼西侧传来,伴随着啼哭的还有男子、妇人趋向崩溃的低哄。 “烦死了,能不能给老子闭嘴!”有人不满大吼, “再不闭嘴,老子让他永远也出不了声!” “从进店就开始哭,好歹歇了会儿,现在又哭,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要哭滚出去哭。” 暴躁斥责的声音此起彼伏,都是宿在店内的江湖客。 此地临近神医谷, 住店的大多是前来求医的武者, 个个都有烦心事, 听到婴孩啼哭,自然没有好脸色。 “对不住诸位,孩子太小,尚不知事,又生了病,疼得实在忍不住才哭嚎,之前我给他点了睡穴,可睡穴封久了会伤他身体,真的没有办法了。”男子惭愧道歉。 有人说:“这样不行,太吵了,离开客栈吧,随便找个没人的地方,爱怎么哭怎么哭。” “对啊,老子刚在打坐,差点走火入魔。” “快滚,别烦老子睡觉。” “点个睡穴而已,伤不了身体,你要不愿意,老子帮你点了。” 妇人哭求道:“我家孩子生了病,实在不能再点穴了,外头更深露重,他不能吹风……” “管他能不能吹风,打扰到老子就该死!” 也有心地善良的。 “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跟他计较什么?你们这么小的时候没哭过?” “对啊,谁家没个孩子,不必如此苛责。” “孩子生的什么病?严不严重?要是疼得厉害,不妨喂些止疼的药。” 陆见微三人也被啼哭惊醒。 “小桃,把灯点上。”上官瑶捂着心口起身,面色憔悴苍白。 小桃点了灯,烛光照亮屋内。 上官瑶披着头发坐在床上,娥眉轻轻蹙起,唇色有些淡。 “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小桃坐在床沿,跟座小山似的,“我去拿药。” 上官瑶摇摇头,“我就是听得心慌。” 陆见微之前和她照面,就看出她天生经脉细弱,无法运转和储存内力,细弱的经脉又影响到她的健康,于她而言,一辈子待在书院是最安全最合适的选择。 但谁不向往江湖呢? 就是陆见微自己,在客栈憋了几个月,都忍不住出去探索世界。 “烦死了!” 一声暴烈的咆哮炸响客栈。 屋外有人掠过,是个五级武师,从二楼东侧跑到西侧,似要破门而入。 众人心惊,竟真有人要动手。 一道强势的内劲袭去,不过一招,五级武师便如薄弱的纸张,轻飘飘地飞出客栈。 高手! 还是个不下七级的高手! 那武者被驱出客栈,吐出一口鲜血,心中恼怒至极,但出手之人内力深不可测,他在对方面前与蝼蚁无异。 他狠狠咽下这口气,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妇人哽咽感激。 婴儿依旧啼哭不停,无人再敢粗鲁叫骂,可哭声一直扰人,继续下去也不是办法。 忽然间,似有一方屏障遮住啼哭。 哭声骤歇,客栈恢复安宁。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没去深究。 “真好,不哭了。”小桃高兴道,“小姐,你可以继续休息了。” 上官瑶点点头,再次躺下。 陆见微重新坐回角落。 去年在丰州望月城外,温著之第一次进客栈,为免蓝铃打扰,就用阵法隔绝了声音。 方才看到的黑衣少年果然是阿耐。 能让阿耐紧紧跟随的,非温首富莫属。 他们这次用玄镜使的身份出现,是为调查梧州葛家之事? 眼下已临近神医谷,他们从梧州来荆州,是查到线索了? 这些念头只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陆见微就放下了。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别人的事不怎么好奇。 “小客,打开系统商城。” 小客依言打开商城。 陆见微直接划拉到底,特殊商品栏果然解锁了。 之前一直赶路,她没有闲心查看,现在终于落定,有足够的时间研究商品。 系统还是有所限制的。 现代的很多工业品并没有出现在商城里,但一些一次性的商品,比如各类零食、饮料以及女性用品,都赫然在列。 可供娱乐的便是视频、读物之类的,陆见微可以花钱购买,由系统负责播放,但有时间上的限制,比如一个星期只能花钱看一部电影、五集电视剧,或者是两个小时的小说。 即便如此,陆见微也相当满足了。 她的目光投向最后一件商品。 穿越道具,售价一亿两白银,不限购。 陆见微:“……” 限不限购的还需要标吗? 抛去穿越道具不谈,眼前的商品已经足够重燃她对生活的向往。 她的钱包蠢蠢欲动。 “小客,挑一部电影。” 光屏一下涌出十几部电影,各种类型都有,陆见微选了一部轻喜剧,能看得让人乐开怀的那种。 售价一百铜。 “视频网站一个月的会员十几块,你不过两个小时就卖我一百块?会不会太黑了?” 小客委屈:“我弄过来也不容易,而且还支付了版权费。” “好吧。” 陆见微知道这个理,便不再计较。 有总比没有好。 私账划去一百铜,系统面板开始播放电影。 她睁着眼睛,看得出神。 小桃关心小姐,每过片刻就睁眼看顾一下,如此三次后,终于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每次她睁开眼,都能看到十二也睁着眼? 十二是睁眼打坐的吗? 太奇怪了。 翌日晨起,陆见微神采奕奕,与上官瑶、小桃一同离开客栈。 其余住客也都陆续离开,与她们同路,彼此泾渭分明,互不干扰。 一对夫妇骑马走在她们前头,男子胸前挂着襁褓,襁褓里的婴儿又开始啼哭。 “别哭了别哭了,娘这就带你去神医谷。”妇人焦急哽咽。 上官瑶不禁动容:“孩子真可怜,也不知生了什么病。” “小姐,你要想知道,我去问问。” “不用。”上官瑶摇头,“何必揭人伤疤?” “哦,快中午了,等会在前头草地歇一歇吧?”小桃说。 “十二觉得呢?”上官瑶问陆见微。 陆见微颔首:“那就歇会儿。” 草地平坦开阔,其余江湖客都选择在此地歇息。 小桃取出一大块布,铺在草地上,又拿出早上从客栈买的烙饼、馒头和鸡腿,几乎是五六个人的分量。 她生得高大,力气异于常人,饭量同样如此。 上官瑶胃口小,只吃了一个饼。 陆见微也没多吃。 她在路上趁人不注意,吃了不少零食,一点都不饿。 “十二,你怎么吃得这么少?”小桃把鸡腿往她这边推了推。 鸡腿上面的油脂变得冷硬,完全勾不起食欲。 陆见微正要推辞,不远处又传来婴孩啼哭。 哭声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 周围的江湖客们额上青筋迸起,就要破口大骂。 陆见微无奈,温著之主仆一早就消失不见,蹭不到隔音阵法了。 她站起身,走向夫妇二人。 众人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一个年轻清秀的姑娘,看不出内力等级,估计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夫妇俩坐直身体,略感惊惶,直愣愣地瞅着陆见微。 两人都是四级修为,长相老实憨厚,抱着孩子就要躬身道歉。 陆见微笑道:“我家也有小孩,经常哭闹,能不能让我瞧瞧,我或许可以缓解他的疼痛。” 她的假面线条柔和,笑起来轻易令人生出好感。 况且一个不会武功的年轻姑娘,本就没有什么威胁性。 夫妇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陆见微掀开襁褓,五六个月大的婴孩双目紧闭,张大哭嚎的嘴巴竟泛着紫色。 中毒? 什么人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毒? 她伸出手,从婴孩脚底开始,一点一点往上,手指拂过他的穴位,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渐渐地,孩子的哭声变小。 等到她收回手,孩子已经止哭,闭上眼乖乖睡着了,眼睫还挂着两颗泪珠,欲掉不掉。 夫妇二人满脸惊喜,神了! 其余人也都好奇张望,随便用手碰一碰就不哭了?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陆见微方才按压穴位,替孩子缓解疼痛,顺便摸了孩子的脉,结合孩子的唇舌等症状,确认他中的是一种来自西南的毒。 毒来源于毒虫,不致命,但少见,寻常的解毒药很难解除毒素。 她可以解,但这二人明显是去神医谷求医,她若贸然出手,很有可能暴露身份,别人信不信还难说。 陆见微随口问道:“你家孩子中了毒,是要去神医谷求诊?” “是啊,”妇人满眼感激道,“多谢姑娘解围,要不然这一路真要对不住各位好汉了。” 有人问:“谁会对一个孩子下毒?” 男人捶了自己脑袋,满脸自责。 “都怪我,我不该跟人起冲突,得罪了人,那人为了惩罚我,给我孩子下毒,他才六个月大!” “什么冲突啊?”好事者又道,“那人也真是的,欺负一个小娃娃算什么本事!” “你莫不是害了别人家小孩吧?” “没有的事!”男人连忙否认,“我就是见一个孩子欺负旁人,上前阻拦了下,那孩子的长辈就给我孩子下了毒。我们真没做坏事!” “早知如此,我们当初就不该多管闲事!”妇人抱着襁褓哀哀哭泣。 男人叹息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学武的初衷就是为了行侠仗义,怎奈牵连到自己的孩子,想起昔日种种,心中实在沉重,还夹杂着怨愤。 做的是好事,得到的却是恶果。 “我正好也要去神医谷求医。”陆见微将他们心神拉回来,“可我对神医谷的医师并不了解,两位打算去求哪位医师出手?去了就能治吗?” “姑娘想得倒挺美。”一个江湖客啧啧摇头,“想要神医谷的医师出手,要么有熟人引荐,要么有足以打动医师的重礼,否则只能先由医徒诊治,要是幸运,你的病恰好是疑难杂症,引起医师长老们的兴趣,他们才会出手救治。” “噗,那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有人笑道,“要是疑难杂症医师也治不好呢?会有医圣出手吗?” “你是武王还是亲戚?让医圣为你出手,想得美!” 陆见微故作忧心,说:“要是医徒救不了,医师又不屑于出手,岂不是等死?” “姑娘,你也别太着急,神医谷又不是所有的医师都摆架子,也有脾气好的医师愿意出手。” 陆见微目露希冀,“敢问是哪位医师,我去了之后可不可以直接求他出手?” “哈哈,那必定是窦长老了,他治病救人看的是眼缘,有时候诊金高,有时候不收诊金,只收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不过求他救命的人很多,姑娘,就算他答应了,也得排队等很长时间。” 窦长老? 跟她赎杜寒秋的也是窦长老。 陆见微故作纠结:“我再想想。” 遂转身回去。 上官瑶柔声安慰她:“十二,你若信得过我,等到了神医谷,我替你引荐袁姨,她也是谷中的医师,很厉害的。” “那就拜托阿瑶了。”陆见微露出笑容。 “举手之劳,你别这么客气。”上官瑶清润的眸子好奇望着她,“你方才真厉害,用的什么法子止了啼哭?” 陆见微答道:“家乡的土方子。” “你家乡在哪里呀?离泸州远不远?” “挺远的。” “哦。”上官瑶聪慧,看出她的敷衍,直言道,“十二,你是不是不愿与我交朋友?” “没有。”陆见微垂眸,“我家世寻常,你不一样,你在泸州应该还有很多出色的朋友。” “十二!”上官瑶急切道,“你不要妄自菲薄,更何况,我交朋友才不管什么家世,我也没有什么朋友。” 小桃啃着鸡腿,点点头。 “小姐一直待在家里,确实没什么朋友。十二,我们不会因为家世瞧不起你的,你别自卑。” 陆见微:“……” 她抬起头,歉意道:“是我着相了,阿瑶,小桃,谢谢你们。” 真是对不住,要利用你们进谷。 面对上官瑶真诚的目光,陆见微难得有些心虚。 她从随身包袱里拿出几颗糖,都是她从商城买的水果味的硬糖,外面的糖衣换成启朝常见的。 “这是家里人做的零嘴,你们尝尝。” 糖果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小桃眼睛一亮,挑了颗粉色的,放入嘴里,一股清甜的桃子味瞬间盈满口腔。 好好吃! 上官瑶捻了颗浅绿色的,酸酸甜甜的苹果味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比家里那些精致的糕点还要好吃。 “十二,你家里人做的糖真好吃,我还想吃。”小桃直接咬碎了糖块,嚼了几下咽下去。 陆见微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包糖果。 “全都送你。” 小桃笑弯了眼,毫不客气地接过。 “十二,有你这个朋友真好!” 陆见微:“……” 众人休息片刻,陆续起身赶路。 临近黄昏,陆见微终于抵达神医谷外的城镇。 此镇名为“问仙镇”,依托神医谷的客源而建,专供前来求医的客人歇脚留宿之用。 镇子依山傍水,风景秀美。甫一踏入小镇,淡淡的药香萦绕周身,街道两旁除了客栈就是药铺,只零星几家杂货,卖的是生活所需。 这些药大多来自神医谷,不少江湖散客都在这买药,生意相当红火。 小镇人流如织,陆见微三人混在人群中毫不显眼。 她们寻了家客栈入住。 客栈还有多余的房间,陆见微独自一间,上官瑶和小桃同住一间。 客栈里进进出出的都是病人或家属,有的甚至是被抬进客栈,全都等着神医谷的大夫救命。 外伤、内伤、中毒、绝症,应有尽有。 陆见微扫过几个病人,脑子里就浮现出具体的治疗方案。 这里病人多,对她提升医术熟练度也是有利的。 翌日,陆见微跟随上官瑶前往神医谷。 神医谷坐落在群山环绕间,云蒸霞蔚下,是一片极为开阔的谷地,谷中芳草茵茵,溪水潺潺,一间又一间医庐如星罗棋布。 中心最为豪华的庭院屋宇便是谷主及长老们居住之地。 进谷只有一条路,为两峰之间的羊肠小道,马匹车辆不能入内,最多容两个瘦弱之人并肩而行。 谷外设关卡,有护卫防守。 谷口数丈远,建一座竹屋,屋内有专人登记来客身份及症状,再传入谷中,若有大夫感兴趣,接下条子,病患便可入谷接受治疗。 “谷中最热情的当属医徒,他们需要从不同的病患身上汲取经验,这里大多数人都会由医徒接诊。”上官瑶走在陆见微身边,低声给她解释。 陆见微颔首,感激道:“若非阿瑶,我也只能在谷外苦等。” “不一定,若是有大夫恰好对病症感兴趣,不用等太久。”上官瑶忽地想起来,“你的那位朋友可到了?” 陆见微摇头。 “你是在谷外等,还是先随我入谷?”上官瑶柔声劝道,“不如先进谷,我带你去见袁姨,咱们求她救救你的朋友。” “好。” 上官瑶凭借信物轻易进了神医谷,陆见微作为她的朋友,没有被拦。 神医谷规模不小,一眼望不到边,只远处群山耸立,云雾缭绕,正中高楼翘起的飞檐流光溢彩。 整个布局与城镇无异。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药香,嗅之令人神清气爽。 谷内弟子衣袂飘飘,行色匆匆,无暇顾及外来之客。他们衣衫样式相同,都是白色为底,却又在衣襟、袖口做了区分,拼接了不同颜色的布料。 褐色、红色、蓝色、青色、金色,似乎是按照五行之色划分,其中褐色数量最多,其余依次递减。 可见神医谷中等级分明。 “袁姨住在戊卯道,咱们走过去约两刻钟。”上官瑶尽心介绍,“戊代表的是等级,按天干划分,袁姨修为六级。” “卯是什么意思?”陆见微问。 “神医谷在医术上有更精细的区分,具体的我不清楚,只知道是依照地支排位的。” “我听说,医者等级与武者等级有相似之处,只七到九级为医圣,对应丁、丙、乙,那甲级又什么什么?” 上官瑶失笑:“是医仙,不过这只存在传说中,九级医圣都不见得有,更何况医仙。” 医仙只是医者们心目中最崇高的理想。 陆见微颔首,“方才见到一些医师穿着同样的衣裳,只是颜色略微不同,是何意?” “他们算不得医师,只是医徒,依五行排列,谷中有学堂,分五级,金为首,土为末。” “不是说一到三级都是医徒,怎么又是五行划分?” “等级是指修为,医者也要修习内力,否则如何给武者治伤?”上官瑶耐心解释,“你说的那些,都只是粗浅的等级区分,是对外的说辞,谷内更看重医术,金堂的弟子若能治愈规定的伤病,即便内力未达四级,也可破格提拔为四级医师。” 陆见微明白了。 神医谷有一套自己的等级体系,比武者要复杂得多。 但也可以类比。 比如同样用剑,五级剑客的剑术不见得比六级的差,那在剑术的评比上,前者更胜一筹。 两刻钟后,三人来到戊卯道的芍药居。 “袁姨钟爱芍药,所以给自己住处取名芍药。”上官瑶解释一句,又吩咐小桃,“敲门。” 小桃特意放轻了手劲,敲响院门。 不多时,院门打开,露出一张青涩的脸。 开门的是个小姑娘,面盘圆润,鼻翼零星几点雀斑,眼睛圆溜溜的,先是茫然一瞬,后面露惊讶。 “上官姐姐,小桃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上官瑶笑道:“我们出来闯荡江湖,路过荆州,来看看袁姨。” “师父不在,去葫芦峰采药去了。”她又看向陆见微,“这位是?” “她是我的朋友,沈十二,路上我和小桃遇到危险,是她救了我们。” “哦哦,请进。”小姑娘晃着羊角辫,拉开门板,“师父约莫未时回来,你们先等等。” 一入院门,姹紫嫣红。 各色芍药种满庭院,粉若桃李,白若飘絮,红如云霞,紫如丁香,还有浅黄、淡绿点缀其中,满园芬芳。 陆见微缓步走近。 这不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田园风光吗? 也不知丰州主店的八千亩地建设得怎么样了。 进了屋,桌上摆着精致的木匣,是用来置放礼物的。 小桃直接问:“白果,你要出门?” “不是,”白果摇着小辫儿,“明日是窦长老的生辰,师父打算去参加生辰宴,这是生辰礼。” 陆见微说:“听闻窦长老很是心善,经常无偿为谷外之人医治,医术也极高明。” “还是师父更好。”白果不服气道,“不过窦长老确实经常出手救人,心地还不错。” 上官瑶轻轻咳了一声,面色有些苍白。 “哎呀,师父说过你不能劳累的,你快去休息。”白果操心道,“后院有几间空屋子,你们随便挑一间,我还得去炮制药材。” 陆见微随上官瑶入了后院,随意挑了间屋子。 院子里也种了不少花草,微风拂来,花香和药香混在一起,沁人心脾。 她坐在窗边,盘膝打坐。 直至未时初,院门再次打开。 第75章 ◎窦亭,再遇神偷,群芳妒◎ 白果的声音传来。 “师父, 泸州书院的上官姐姐和小桃姐姐来了,还带了一位朋友。” “知道了。”恬淡的女声响起,“你去叫她们,我看看阿瑶的身体怎么样了。” “嗯嗯。” 白果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先叫了上官瑶和小桃, 再来到陆见微的房门口。 房门突然从内打开, 吓了她一跳。 她拍拍心口, 说:“沈姑娘,我师父回来了,要见你们。” “多谢。” 陆见微长腿迈出, 白果哒哒跑在她身后, 差点跟不上。 “沈姑娘, 你慢一点。上官姐姐走得不快, 你去了她还没去。” “好,多谢提醒。”陆见微笑了笑,放缓脚步。 白果眨眨眼,“你真客气。” “客气不好吗?” “没有不好,咱们不熟,自然得客套。” “你说得对。” 白果瞅她几眼, 又道:“沈姑娘,你也是大夫吗?” “为什么这么问?” “你身上有股药味,很淡,不过我鼻子很灵的。” 陆见微从容道:“朋友生了病,我经常帮忙熬药,兴许就这样沾染上了。” “哦, 生的什么病?” “不清楚。”陆见微挑了几个“三月去”的中毒症状回答, 然后道, “一个月前还活蹦乱跳的,某日突然发病,身体每况愈下,寻常大夫查不出,我便想来神医谷求诊。” “原来你是来求诊的。”白果若有所思,“这些症状听着有些耳熟,等会去问问师父。” 不多时,陆见微与上官瑶主仆同聚主屋。 堂下坐着一位女子,穿一身灰色衣袍,容貌清秀,气质雅静。 她目光掠过陆见微,落向上官瑶。 “坐下,我替你诊脉。” 上官瑶乖乖依言,伸出手腕。 “袁姨,我真的已经好多了,出来这么久都没事,您不用担心。” 袁医师探了几息,收回手。 “确实无恙,不过你私自离家之举,有些任性了。” “我留了书信的。”上官瑶委屈道,“还有小桃护我。” 袁医师一针见血:“她若真能护你,这位新朋友又是如何认识的?” “……” 袁医师见她失落,无奈叹息道:“也罢,你长这么大没怎么出过门,向往江湖是人之常情。不跟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 “她叫沈十二,在梧州救了我。”上官瑶很有义气道,“袁姨,她有位朋友生了病,想来谷里求诊,可是没有认识的人,怕寻不到医师,我就带她进来了。” 袁医师望向陆见微。 身形高挑颀长,虽貌不惊人,气度却不凡,但奇怪的是,她感受不到丝毫武者气息。 “沈姑娘是武者?” 陆见微颔首:“只会些花拳绣腿,阿瑶方才言重了,我只是顺手替小桃挡了一下,即便没有我,小桃也能避开。” “不是的,要不是你,我最轻都得瞎一只眼。”小桃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袁医师轻轻笑了下,没再深究。 江湖客都有各自的秘密,只要不伤及旁人,没必要追根究底。 “沈姑娘的朋友是什么病症?若我能够医治,便将人带进来。” 上官瑶喜笑颜开:“袁姨真好!” “多谢袁医师。”陆见微断断续续描述了三月去的症状,又随口添了几个混淆视听的。 她现在的人设是不通医理,一般人描述病症的时候,往往会有疏漏或错误。 袁医师听罢,眉头微蹙。 “听你之言,应是中了毒。” “毒?”陆见微故作不解,“我看着不像啊。” 袁医师:“有一种毒叫‘三月去’,是慢性毒药,中毒之后,患者会渐渐出现头晕、呕吐、胸痛等症状,五脏六腑也会随之衰竭,严重的会中风,三月时限一到,便会死去,就像是突发绝症一般。” “怪不得我方才听得耳熟!”白果惊讶,“沈姑娘,你的朋友怎会中这种毒?” “这种毒怎么了?” “毒源来自西南,咱们这边挺少见的。” 陆见微担忧道:“能不能治?” 她当然知道少见,要不然也不会把这个毒当做幌子。 袁医师道:“我专研经脉之道,不擅解毒,寻常的毒我能解,但三月去爱莫能助。” “那怎么办?”上官瑶急道,“谷里哪位医师擅解毒?” 袁医师沉思几息,说:“明日窦亭生辰宴,你们随我一同前去,他擅长解毒,若他愿意出手,沈姑娘的朋友应该有救。” 窦亭。 那份请帖的落款就是这个名字。 陆见微觉得自己出门一趟还算幸运,遇到上官瑶这样的关系户,能隐瞒身份顺利进入神医谷。 若是可以多待几日,查到林从月另一半医书所在,便再好不过了。 “多谢袁医师。” “不必客气。” 翌日辰时正,陆见微跟随袁医师前往窦亭居所。 窦亭的院子里没有花,种的都是药草。还没走近,就闻到淡淡的药味。 他是谷中的六级医师,修为六级,医术也不俗,性情外向热情,交友广泛,前来参加宴会的宾客络绎不绝。 窦亭没什么架子,亲自站在门前迎客。 他身材瘦削,长髯飘飘,身着白色长袍,颇有几分儒雅仙气。 “袁医师,你能拨冗前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袁琼拱手还礼。 “带几个孩子过来见见世面,窦医师莫要怪罪。” “怎会?”窦亭捋须笑道,“人多还热闹些,年轻人多,那就更生机勃勃了。” 他目光扫过陆见微三人,心中微惊。 只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姑娘是武者,另外两个都没有内力波动。 “袁医师,不妨介绍一下?” 袁琼淡淡道:“这位出身泸州书院,上官瑶;这位是沈十二,阿瑶的朋友。” “原来是上官院长的千金,怠慢了。”窦亭拱了拱手,又惭愧道,“沈小友的身份我倒是猜不出了。” 陆见微谦虚道:“无名小卒,只是有幸结识上官姑娘,才得了入谷的机会。” “怎会?小友气度不凡,莫要妄自菲薄。诸位请进。” 跨过门槛,是一方开阔的庭院,宴会的桌椅摆放齐整,桌上陈列各类果盘茶点。 “袁医师,我还得去前门招待客人,失陪了。” 袁琼轻轻颔首。 陆见微不动声色观察院子布局。 与大多数神医谷医师的孤傲不同,窦亭性情温和,待客热情,对她这样的无名之辈都不失礼节,为人处世相当周全。 这样周全的人,想要心理暗示杜寒秋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他让人送请帖,答应让她来谷中誊录医书手札,真的只是想了结此事? 陆见微光是用脚趾头想想,都觉得没这么简单。 医者对医术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窦亭凭借一手解毒之术闻名神医谷内外,并不代表他不想钻研其他医术。 比如能够治愈内伤重症患者的技能。 杜寒秋出现在八方客栈,为的不就是掳掠她,从而逼迫她交出医术吗? 她低头沉思,胳臂突然被人捣了捣。 一只茶色的糕点递过来。 “你怎么不吃?再不吃我就要吃完了。”小桃催促她。 陆见微抬头。 桌上的果盘和茶点已经消失大半,小桃手边的渣斗里已经盛满了果皮和碎壳。 好胃口一如既往。 “我不吃。”她笑着摇头。 小桃眼睛一亮,“那我都吃了?” “嗯,都是你的。” 得她一句话,小桃又埋头吃起来。 上官瑶善解人意道:“十二,你别太担心,等宴会过后,我们一起问问窦医师。” “好。”陆见微说,“我有些内急。” “我也不知道轮回所在哪里,”上官瑶张望,“我替你问一下仆役。” “不用,我自己问。”陆见微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护卫。 那护卫背对着她,穿着黑色劲装,腰间佩剑,兢兢业业守着庭院。 听到脚步声,护卫警觉转身。 竟是杜寒秋! 搞砸了任务,窦亭竟然没放弃他,真这么仁慈? 她易了容,杜寒秋认不出她。 “姑娘,有何事?” 陆见微变了声线:“轮回所在何处?” “从此处往右,再往前,再往右,院墙旁边就是。”杜寒秋简短回道。 “多谢。” 陆见微手握系统地图,能够非常直观地俯视整座院子。 中轴线上,前院、主厅、后院、主卧依次排列,其余地方点缀几处假山、池塘和亭廊。 后院东西厢房左右对称,药庐、书房、厨房等功能性房间按需坐落。 陆见微绕过几条小径,寻到轮回之所。 窦宅的轮回之所建得相当清新雅致,里面很宽敞,墙上竹篓里放置清新的药草遮掩气味,一侧也有窗户通风散味。 她观察几息,在系统商城买了一个略微粗糙的易容面具换到脸上,又从背包里取出青色的衣裳套在白衣外面,改变发型,从窗户翻了出去。 书房在另一侧院落,离得有些远,但在“不问流年”的辅助下,几息便至。 陆见微如今六级修为,功法本身也很特殊,只是使用轻功,内力波动可以忽略不计。 院内无人察觉。 她如一缕轻风,悄无声息落在书房门外。 书房没有上锁。 神医谷守卫森严,窦亭自己又是六级,院子里还有六级护卫,自然不担心有人偷家。 这倒是方便了陆见微。 周围无人,门上也无机关。 她推门而入。 书房很大,高立的书架几欲抵达房梁,整齐排列在屋子里,书架上堆满医书。 医书分门别类,最多的就是药术和毒术。 这么多书放在一起,想要找到林从月的医书和手札需要耗费很长时间。 她若回去迟了,定会引起怀疑。 “小客,能不能全部扫描复制?”陆见微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窦亭想暗算她,她只是以牙还牙。 “冯炎要的墨水我都能制,扫描小意思。”小客说,“不过要支付扫描费,书太多,也需要时间。” 陆见微:“费用随便扣,只扫描药术和毒术。” “好的。” 小客启动扫描功能,一本接着一本,从左到右,全都复制入个人背包。 “沈姑娘?”轮回所的方向隐约传来侍女的询问,“沈姑娘,你还在里面吗?” “沈姑娘?沈姑娘?”声音越来越急。 陆见微问:“扫描完了吗?” “还差一点。” “沈姑娘,你没事吧?”侍女说道,“我进去了哦。” 陆见微眉心一折,“小客,咱们先走。” 正欲离开书房,不远处忽然传来骚动,紧接着是纷乱的脚步和尖利的叫喊。 “药庐起火了!有贼人!”护卫们纷纷赶往药庐方向。 陆见微挑眉,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替她解围。 趁着混乱之际,小客加速扫描书本。 窦亭在门外迎客,药庐起火的瞬间,立刻轻功赶至,火势汹涌,但临近池塘,不过片刻就被扑灭。 他望着烧黑的门扉,心头忽地一悸。 不对! 身影陡然化为闪电,奔向书房方向。 小客还差最后一格,门外传来内力波动,陆见微敛息躲在暗处。 门被推开,白色衣袍掀过门槛,在门口停留片刻,走向药术毒术所在的书架。 “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陆见微:经典的诈术,她才不会上当。 “小客,还有多少?” “快了,一分钟。” 书房没有真正可以遮挡的地方,陆见微隐在书架后,总有被找到的时候。 只要再等一分钟,她就能离开。 窦亭一步一步接近藏身之地。 “陆掌柜,窦某给你送了请帖,何不光明正大地入谷呢,你这样偷偷摸摸地进来,窦某很是为难。” 陆见微:继续诈,谁认谁输。 窦亭猜进入书房的是她,是因为眼下只有她对他的医书感兴趣,并且有能力付诸行动。 从江州到神医谷,按照一般江湖客的脚程,肯定会在生辰宴之前抵达。 其实今天的生辰宴,就是针对她的鸿门宴。 宴会来往大多是神医谷的医师,只要是医师,都会对“治愈重症内伤”感兴趣,到时候窦亭只要用一些话术,就能将她架在火上烤。 她来了,道德绑架;她不来,胆小怕事。 跟一种新奇的医术相比,林从月的医书对窦亭而言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可对阿迢来说,这是救命的关键。 窦亭在等她自投罗网。 所幸她从一开始就留了一个心眼。 “陆掌柜,今日是窦某生辰宴,你既然大驾光临,不妨出来跟大伙儿见见面,何必这般拘谨?” 脚步越来越近,他们之间只相隔一个书架。 “微微,扫描完毕。”小客适时出声。 陆见微调动全身内力,风一般掠过窦亭身侧,奔向书房大门。 “站住!” 窦亭同样是六级武者,目力非凡,虽看不清闯入者具体面貌,却能辨别她的面部轮廓和衣裳。 他急速追去。 陆见微借院中草木掩映,一溜烟返回轮回之所,刚要换一个面具,脱下衣裳,身后竟传来另一个人的气息。 她遽然转身,五指成爪,扣向对方脖颈。 “等等!”那人敏捷退后,“咱俩也算同道中人,不用内讧吧。” 什么同道中人? 陆见微仔细打量他身形,感应他的内力等级。 好巧。 “药庐是你点的火?”她改变声线问。 “是啊,我来找药,你来干嘛?”那人觑向她的脸,“不是我多嘴,你这易容术真不怎么样。” 陆见微:“……” 感谢梁上君无意间替她拖延了时间,但此时此刻,轮回所也不安全了。 她当机立断,说了句“配合我”,徒手将之劈晕,后翻窗而出。 翻窗的一刹那,面具更换,青色外套回到系统背包,她再次成了沈十二,穿着一袭白衣,出现在人前。 轮回所外,窦亭和护卫凛然而立。 陆见微反应神速,指着轮回所。 “有登徒子!” 窦亭眯起眼,细细打量。 “沈姑娘,你怎会在此?” 陆见微纳闷:“这不是轮回所吗?我不能来?” “非也。”窦亭吩咐护卫,“进去搜。” 虽然轮廓和衣服颜色都对不上,但保不齐换下的衣服藏在轮回所里。 至于脸部轮廓,方才那道身影轻功极为精妙,速度极快,他看错也有可能。 这个沈十二,看上去没有内力,却能成为上官瑶的朋友,本就有些奇怪。 窦亭想试探试探她,怎奈她是袁琼的客人,不好贸然出手。 他眯眼打量沈十二的脸。 行走江湖多年,他虽不会易容术,但一般易容术逃不过他的眼睛,这张脸不见丝毫易容的痕迹。 八方客栈陆掌柜的画像他见过,与这个沈十二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难道是他想多了? 不排除陆掌柜擅长易容术的可能。 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内力已然深不可测,还精通医术,要是再加一个易容术,岂不让全江湖的武者汗颜? 窦亭私心里划掉这个猜测。 护卫进去搜查片刻,什么也没发现,只带出晕倒在里面的男人。 男人相貌寻常,穿着粗布麻衣,一看就是做苦力活的下等人。 “就是他!”陆见微愤愤道,“他突然闯进去,若非我好了,岂非……登徒子!” 宾客们适时围拢过来。 上官瑶听了这话,连忙带着小桃跑过去,想要握住陆见微的手安慰。 “我没洗手。”陆见微说。 手在半途戛然而止,上官瑶为难地皱着眉。 她若退了,十二会不会怪她嫌弃?她若不退,实在过不上心里那一关。 陆见微又道:“我没事,就是被吓了一跳。” “那就好。”上官瑶顺势收回手,义愤填膺道,“小桃,打他!” 小桃立刻撸袖就上,却被护卫拦住。 “干什么?他欺负我朋友,我要为朋友报仇!” 窦亭和蔼道:“小桃姑娘,此人或许与药庐被烧有关,我想先问他几个问题,等问完了,你再打不迟。” “小桃。”袁琼眼神示意她退下。 小桃回头看上官瑶,见她点头,才不情不愿地回到她身边。 “敢欺负我朋友,看我一会儿不把他揍得稀巴烂。” 陆见微:对不住了,梁神偷。 窦亭问道:“沈姑娘,他为何昏迷?” “他突然闯进来,我吓得打了他一下,他就晕过去了。”陆见微一脸嫌弃,“神医谷怎么会有这样的渣滓?” “也许是外头混进来的。”窦亭挽回了一下神医谷的名声,吩咐护卫拎来一桶水,兜头浇下。 男人一个激灵,睁开眼,目光投向陆见微,直接黏到她脸上,震惊在眼底一闪而过。 众人:果然是个登徒子,眼珠子都黏上去了,真是下流。 袁琼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直接侧过身,也拉着上官瑶一起。 上官瑶:“……” “你是何人?”窦亭问。 梁上君改变了声线,粗哑难听。 “小人是谷里的杂役,窦医师过生辰,被抽调过来打杂。” “登徒子!”陆见微再次控诉。 梁上君接收到信号,立刻演起来。 “姑娘您误会了,我就是一时内急,寻错了地儿,不是故意的,您行行好,千万不要赶我出谷,我好不容易才在谷里寻了个生计,小人……” “行了。”窦亭冷着脸道,“我的药庐遭到焚毁,诸位同为医师,应当能体会我的痛心。此人来历不明,又满嘴谎话,不动用特殊手段,怕是不会交待实情。” “烧毁药庐不能忍!要是我,早挑断他手筋脚筋了!” “敢在神医谷撒野,就要让他尝尝神医谷的厉害!” “太过分了,竟烧毁药庐。” 梁上君惊恐:“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什么药庐什么烧毁,小人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窦医师府上这么多护卫,小人怎么可能放得了火?” 有人说:“放火之人必定轻功不俗,我看他就是一个寻常杂役,应该不是他。” 梁上君也有极强的敛息之法,别人感应不出他的内力波动,就将他当成普通人。 这也成了他的保护色。 “你放心,只是略施手段,不会伤及性命,一切都是为了查明真相,你身为神医谷杂役,应当为神医谷分忧。”窦亭义正辞严,“诸位都不愿见到纵火贼逍遥法外吧?” “不愿!问清楚!” “大不了补偿他一些钱财。” 窦亭从袖中取出药瓶。 陆见微并不想让他得逞,吩咐小客:“背包里有几块石头,扔到院子外头。” 关键时刻,小客还是很有用的。 虽然这里不是客栈,小客无法动用监测功能,但个人背包里的东西,它可以随意转移位置。 沉重的闷响传来,众人皆是一惊。窦亭脚步顿住,目光投向院墙方向。 梁上君就在这时动了。 江湖第一神偷的轻功不是吹的,若非在轮回所碰上陆见微,耽搁了逃跑的时间,他早就离开此地,继续逍遥江湖了。 好在过程虽惊险,收获却不少。 梁上君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位姑娘虽然卸了面具,面容已完全不同,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此行不仅偷到了药材,烧毁了药庐,还碰到一个“神乎其技”的同道中人。 合该庆祝一番。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易容姑娘是怎么在短短几息内卸掉面具,又完美藏匿外衣的。 在众人惊疑之际,他施展绝顶轻功,越过院墙,彻底消失踪迹。 窦亭:“……” 护卫及时来报:“院墙外被人扔了石头。” 众人:竟然还有同伙在外声东击西! “登徒子跑了!”小桃关注点与旁人不同,“我还没揍他呢!” 窦亭本就郁闷,听了这话更郁闷。 他勉强维持表面温和,拱手道:“今日窦某家中遭贼,让诸位见笑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众人很有眼色,纷纷表示无碍,并借口离开窦宅。 袁琼也带着陆见微三人回到芍药居。 “今日窦医师恐怕无心其他事,求诊之事只得再过几日,你朋友可能等得起?” 陆见微回道:“多谢袁医师,应该还能撑上一些时日。” “那就好。”上官瑶说,“也不知贼人为何要烧了药庐,平白添了许多麻烦。” 陆见微借口回到房间。 “小客,扫描本里可有发现?” 书本扫描进系统,系统检索起来非常方便,很快得出答案。 “没有。” 陆见微早有心理准备,并不失望。 如果她是窦亭,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不会放在明面上。 这些医书都是珍贵的资料,拿到也不亏。 这几日窦亭一定会为追查纵火贼焦头烂额,她闲来无事,索性待在这翻翻他的珍藏。 对于医者而言,拥有这么多医书和手札是相当幸福的一件事。 陆见微这几日什么都不做,完全沉浸在医术“交流”中。 神医谷不愧是神医谷,这些书籍外头都难得一见。 第四日,陆见微又挑了一本窦亭亲手所书的心得手札。 手札的纸张有些泛旧,估计有些年头了。前几页都记载了一些常见的药方和毒方,从陆见微的眼光来看,还是挺有水平的。 她漫不经心地翻开下一页,目光忽地一凝。 纸页上清晰写着几个字—— 红颜易老,群芳争妒。 第76章 ◎手札疑点,内力寄生,八级武王◎ 江湖传言, “群芳妒”乃林从月亲手所制,只为惩罚自己的丈夫及其情人。 毒药被神医谷破解后,她又丧心病狂地毒害天下负心汉。 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在江湖客眼中,她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女人。 没有人在意过她为什么会这样, 就连她最亲密的朋友胡九娘都只当她入了魔。 可如果真是这样, 窦亭的手札上怎会记录“群芳妒”的研制步骤? 甚至研制步骤的后面紧跟着解药药方。 难不成是他从林从月手札上抄过来的? 不可能。 林从月的手札分成两个部分, 一份被胡九娘拿走, 一份由杜寒秋献于神医谷。 胡九娘的那一份已经提到了“群芳妒”,杜寒秋献于神医谷的那一份应该不会重复出现。 窦亭的手札写得如此详细,唯有一个可能。 “群芳妒”的出现与他有关。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胡九娘与林从月是好友, 经常在一起研究医理, 能拿到林从月前期的心得手札很正常, 缘何她手上还有“群芳妒混三月去”这个新毒以及半成品解药药方? 难道在林从月“入魔”后, 她们还有联系? 事主皆作古,此事已不可考。 陆见微压下念头,再次将目光放在窦亭的手札上。 从笔触来看,这份研制过程不像是抄录,也不符合林从月的用药习惯。 阿迢所学皆源自林从月,她自己尝试解出的半成品药方肯定符合林从月的风格。 但不管是制毒还是用药, 都与眼前手札上的群芳妒研制步骤和解毒药方大相径庭。 这个记录,更像是窦亭本人亲手所写。 林从月凶残下毒,神医谷在万众期待下制出解药,救活那些中毒之人,江湖地位越发超然。 这会不会太巧了些? 陆见微从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旁人。 至少窦亭是想利用杜寒秋暗害她的,她将他当成坏人合情合理。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推断, “群芳妒”的出现很有可能跟林从月无关? “沈姑娘, 吃饭啦。”白果在外头喊。 陆见微收回手札, 应声打开门。 “你天天躲房间里干什么呀?”白果满脸好奇,“上官姐姐不出门,你也不出门,只有小桃姐姐陪我玩。” “你的课业不做了,只想着玩?”陆见微揶揄。 白果得意道:“我做得又快又好,师父允许我多玩一会儿。” “你都玩什么?” “去溪边捉鱼,在草地放风筝,扑蝴蝶,荡秋千,好多好多可以玩的。” “你多大了?” “十一岁,怎么了?” “这么小啊,那神医谷以前的事情你肯定不清楚。” “不可能,我从小听着谷里的事情长大的,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陆见微故作不信,说:“那你可知,你们谷主今年多少岁啦?” “这也太简单了,三岁稚儿都晓得,七十八岁。”白果双手背在身后,老神在在。 陆见微又问:“谷里最精通接筋续脉的是哪位?” “这还用说?”白果自豪道,“非师父莫属!” “行吧,那我再问你一个难题。” “你说。” 陆见微假装思忖几息,得意道:“这个你肯定不知道,是十年前发生的,你当时还不记事呢。” “你快问。” 陆见微凑近她耳朵,压低声音。 “你知不知道‘群芳妒’?” 白果一愣,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就这? 这很难吗? “这件事我都听八百遍了,荣誉堂中还记录着呢,窦医师因为解了这毒,破格从五级医师提拔到六级医师,还搬到了这边的宅子里。” 陆见微笑眯眯赞道:“果真是个百事通,什么都知道呀。” “那是当然。” 饭后,袁琼留下陆见微。 “今日带你去见窦亭,问他愿不愿意替你朋友解毒。” 陆见微:“多谢袁医师。” “我也去。”上官瑶说,“我陪十二一起。” 陆见微明白她的意思。 泸州书院在江湖上名号响亮,旁人多少会给些面子,她是去给自己撑腰的。 陆见微在心里暗暗记下。 她虽救了上官瑶和小桃,却也一路用假面欺骗利用她们,两相抵消。 上官瑶维护之情,他日有机会再还。 窦宅。 护卫连续搜查几日,纵火之人无影无踪,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但比起烧了药庐的贼子,窦亭更在乎那日混进书房的人。 可宅中护卫都说没有看到人进入书房,更没有看到人从书房出去。 混进书房的青衣女子,只有他一人看见。 到底是不是陆见微? 窦亭凝眉沉思。 如果是陆见微,她乔装打扮混进宅中,无非是想偷取林从月的医书。 可他检查过书架,根本就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他甚至在书房候了好几日,也再没人来过。 如果不是陆见微,又会是谁呢? 那人轻功绝顶,身法精妙,他眼见着去了轮回所的方向,前后不过几息,是怎么做到突然消失的? 假设此人进入轮回所后脱了衣裳,混入人群中躲过追查,脱下的衣裳也该藏在轮回所里,可他着人将轮回所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都翻搅了,也没有找到半块布料。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医师,袁医师递了拜帖。”护卫来报。 窦亭坐直身体,“请她进来。” 宅门打开,袁琼带着陆见微和上官瑶行过前院,至会客主厅。 仆从适时端上茶水。 窦亭笑容儒雅,风度翩翩。 “袁医师可是有事寻我?” 袁琼开门见山:“沈姑娘的一位友人中了毒,疑似‘三月去’,你是解毒高手,我便带她来寻你。” “中了‘三月去’?”窦亭惊讶,看向陆见微,“何时中的毒?” 陆见微摇头道:“不清楚,但出现病症已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那还有的救。”窦亭眉头松开,笑问,“敢问沈小友是哪里人?” “永州。” “永州啊,离荆州挺远,听闻去岁发生了地动,沈小友家中无事吧?” “祖籍永州,发生地动时在外闯荡,未受波及。”陆见微假装急切问,“窦医师,请问何时能替我朋友解毒?” 窦亭捋须想了想,说:“你朋友现居何处?” “我入谷时尚未抵达问仙镇,几日过去,应该到了。”陆见微说,“您若同意解毒,我立刻出谷通知她,让她备好酬金,再带她入谷。” 窦亭:“不着急,酬金不是问题,‘三月去’很久没见过了,我挺有兴趣。不过……” “窦医师但说无妨。” 窦亭慢条斯理道:“我手头有位病人,在我这医治数年,我每月都要出谷为他诊脉调理,明日便是一月之期,恰好我昨日也应了谷外一对夫妻的求诊,必须得出谷一趟。” “您的意思是……”陆见微面露惊喜。 窦亭笑呵呵道:“不错,明日我出谷,你随我一起,顺便救你朋友。” “多谢窦医师!” 回到芍药居,上官瑶说:“你朋友也是我朋友,明日我陪你一起出谷。” “不必,”陆见微笑了笑,“她因生了病容貌有损,如今不愿见人。” “这样啊,那我就不去了,等你们好消息。” 陆见微回了房,再次取出窦亭的手札。 “你就不怕拿不出病人,被人戳穿?”小客问。 陆见微摇首:“不怕。吃饭前,我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她指着当前书页。 白果来叫她时,她只匆匆扫了一眼,未看仔细,但方才在窦亭说话时,她脑子里不断浮现几个关键字。 “群芳妒”之后,是窦亭新的心得。 ——内力寄生之症。 这又是个新奇的概念,但本质并不陌生。内力寄生就是指旁人的内力寄居在自己经脉甚至丹田中,对自身的经脉和丹田造成损害的症状。 陆见微之前救治过不少这样的人。 窦亭多年前已经在研究这个病症? 怪不得要引她入谷,迫使她交出诊治方法。 观其心得,他并没有成功,最后似乎是放弃了,记录写得极为潦草。 手札再往后,便是其余药方和毒方的研究。 他在药毒之道上确实颇有见地,能看出来是个有天赋的人。 陆见微翻阅之后,心中稍稍多了几分感悟。 果然,敝帚自珍是不可取的,想要技术进步,还得多多与外界交流。 她翻开下一页,目光忽地一凝。 竟又是个“内力寄生之症”! 从措辞和习惯来看,这份笔记与窦亭的很不一样,甚至隐隐有些熟悉之感。 是林从月! 她也研究过寄生之症的解决方法,并且已经有所成效。 仿佛一只手瞬间拨开迷雾,所有的事情都豁然开朗。 林从月的骂名、遗失的医书、群芳妒、内力寄生之症等等,都被一条线紧紧牵连在一起。 这条线就是掌中的手札。 陆见微似乎窥到了十年前的几缕真相,心口腾地涌起一股热意,这股热意是对那位天才医者的惋惜和敬意。 相关人员如今只剩下杜寒秋和窦亭。 要怎么做,才能从他们口中挖出当年的真相? 陆见微仔细回忆,从杜寒秋出现在客栈,再到今日窦亭与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环节都不放过。 她凭借诊治“内力寄生之症”扬名,杜寒秋假借汪持节案进入客栈,企图在客栈下毒绑架她。 计划败露之后,神医谷窦亭出面赎人,并邀请她前往神医谷抄录林从月医书。 ——但凡对八方客栈有所了解的,都不会如此鲁莽。 鲁莽之举的用意就很值得深究了。 阿迢和胡九娘的关系不是秘密,阿迢中毒的事情也没特意隐瞒,有心人想查肯定能查出来,更何况神医谷拥有强大的人脉。 除了她的来历,客栈里所有人的底细恐怕都已查得清清楚楚。 她需要林从月的另一半医书,毋庸置疑。 以此为套,诱惑她亲自入谷,再谋夺她手中的诊疗方子,逻辑链很合理。 但有一点,八方客栈背靠九级武王的事情尽人皆知,窦亭缘何有这个胆量? 他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陆见微思索一夜,也想不出靠谱的理由,便只当窦亭是个“富贵险中求”的疯子。 翌日一早,谷内下起了雨,雨水从廊檐滴落,如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低洼之处,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 陆见微换了双防水的靴子,一身蓝色劲装,在上官瑶和小桃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芍药居。 昨日与窦亭约好在谷外会合,一同救治她的朋友。 她不信窦亭真如旁人所言,是个不求回报、平易近人的仁医。 事出反常必有妖。 在谷内他必须装出一副温和的模样,等到了谷外,说不定会露出内里的獠牙。 所以她有没有中毒的朋友,并不重要。 陆见微来得早,撑一柄竹伞,站在谷外等候。 “姑娘要去何处?不如坐小人的车,一趟只要十文。”一个形貌干瘦的马夫靠近,绿豆眼眯成一条缝。 陆见微轻笑,某位神偷的胆子是真大,还敢在神医谷家门口徘徊逗留。 她摇首说:“我在等人。” “天可怜见,这又刮风又下雨的,是谁让一个姑娘家在这干等?” 马夫又靠近几分,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脸上,似乎是想看穿她的易容面具。 陆见微:“比不得你为生计奔波劳碌。” “不一样,我就是一个粗人,姑娘天生丽质,骨相与面相如此契合,气度又不凡,不该受这等苦。” 陆见微:“……” 听听,正常人是这么夸人的吗? 系统商城的面具很贴合,寻常人难以察觉,但梁上君精通此术,就算看不出面具是如何制成的,也能瞧出一丝端倪。 既然他非要把话题引到易容术上,陆见微索性不跟他客气。 “梁神偷,烧药庐好玩吗?” 梁上君:“……” 他瞪了陆见微半晌,最后什么也没说,脚底抹油,嗖一下跑远了。 陆见微不由笑出声。 “沈小友何故发笑?” 窦亭一袭白袍走近,温和儒雅,身后跟着两药仆,一个撑着伞,一个提着药箱。 陆见微:“想到朋友马上就能痊愈,我很高兴。” “哦?”窦亭捋须笑道,“沈小友对我如此信任?” “窦医师的医术人人称颂,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听闻过您的事迹,很多人来神医谷,都是找您救命。” 窦亭摇首叹息:“过誉了。我若真医术高明,也不会一个病患耽误数年。” “医师,龟鹤居士生的本就是怪病,若非您,他恐怕撑不到现在。”药仆说道。 “罢了,不提这个。”窦亭问,“那两位求药的夫妇在何处?” 药仆:“您接诊后,小人便安排他们去了龟鹤居,您每次为龟鹤居士出诊,都得好几日工夫,再去别处怕是会耽搁。” “嗯。”窦亭颔首,笑看陆见微,“我与龟鹤居士相识数年,出诊时常常借用他的居所为病人诊治,免得东奔西走。沈小友的朋友在何处,不妨一同前去,我好及时为其解毒。” 陆见微心中微感异样。 借用他人居所节省时间她能理解,但如此周全还真是少见。 “我与朋友约定,她若抵达神医谷,就叫人在谷外传信于我,可一直没有来信,应该是在路上耽搁了。” 窦亭蹙眉又松开。 “无妨,我让人留意,若有人来寻沈小友,便叫她直接去龟鹤居,我要在龟鹤居待上几日,沈小友不如先随我同去。” 陆见微故意道:“要不,我还是在这等她。” “龟鹤居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若你们去时,我正专心为居士诊治,门房通报得不到应允,恐怕不会让你们入内。” “那我和朋友在谷外等候窦医师归来。”陆见微继续装作不通世故的模样。 窦亭神色微僵。 “沈姑娘,不是我说你,医师本就只是看在袁医师和上官姑娘的面子上救你朋友一次,你这般推辞就是给医师添麻烦。”药仆不忿道。 另一药仆附和:“就是,医师为龟鹤居士耗尽心力,还得来回奔波救你朋友,你有没有良心?” 谷外也有不少求医的病患和病患家属,听到争执围拢过来。 “没错,这位姑娘,窦医师经常出诊,为了节省时间,将要救治的人都安排在龟鹤居,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听说龟鹤居那位病得很重,窦医师每次都极耗精力,你们同在宅中,还能让他多休息休息。” “他在龟鹤居,头两天还能趁着间隙给你们解毒,真是给你机会你不要。” 陆见微:??? 看来不答应是不行了。 “罢了,既然沈姑娘不愿去,等我出诊结束,回来再为你朋友解毒。”窦亭率先退了一步。 众人愈加愤慨。 陆见微越发觉得此事有猫腻,不过有猫腻比没有猫腻好。 她装作愧疚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就依窦医师方才所言。” 一行人前往龟鹤居。 龟鹤居位于问仙镇东边,与喧嚣的街道隔了一段距离,环境清幽雅静,少有人打扰。 陆见微随窦亭踏进庭院。 甫一入院,她就敏锐察觉一道极强横的内劲从她头顶掠过。 做得很隐晦,一般六级武师难以发现,但无名功法能够捕捉。 如果她没感应错的话,内力差不多在八级。 龟鹤居的主人是位八级武王? 除八级外,宅子里还有不少四级、五级的武者。 踏过前院,陆见微就在仆役的带领下与窦亭分开。 “姑娘,窦医师要先去为主人看诊,你随我去后院厢房歇息,后院还有其他客人,不会太孤单的。” 说话的是个五级仆役,相貌寻常,眼睛很亮,没有直视她,余光却一直落在她脸上。 陆见微颔首:“多谢。” 又暗暗跟小客感慨:“八级武王就是豪横,仆役都是五级武者。” 小客:“还记得你客栈的燕伙计是六级吗?” “……” 仆役引她入了一处小院,院内已有两位四级武者,带着一个婴孩,正是之前路上遇到的夫妇。 两人见到陆见微很是惊喜。 “姑娘,咱们真是有缘。” 陆见微笑了笑,“确实有缘。” 她挑了一间空房走进,房间里各类家具齐全,干净整洁,像是经常有人打扫。 “姑娘且在此处歇息,有任何吩咐都可以唤我。”仆役客套一句,正准备退下。 陆见微毫不客气:“我有些渴了,可不可以送些茶水?” 仆役:“……” 来这儿的都是求人救命的,再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哪会有底气使唤主人家的仆从? 如陆见微这般还是头一次见。 “是不是不方便?”陆见微状似善解人意道,“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仆役:“……姑娘稍待。” 他低着头离开。 小客不禁问:“有问题?” “他表面客气,眼里可没有半点礼貌,一直盯着我的脸,就像是在描画什么似的。我方才是为了试探他,果然不是正经的仆役。” 虽然八级武王的五级仆役没必要对她一个借宿之人客气,但恰恰这样才说明有问题。 难道这个宅子里就没有寻常仆役,非要一个五级武者迎客? 片刻后,有仆人送上茶水,并非之前的五级武者。 陆见微叫住他:“我在此借宿,还不知主人家贵姓呢。” “小人不敢妄议主人,先告退了。”仆役回了一句,就匆忙离开房间。 陆见微硬生生住了两日,窦亭的面都没见过。 两日来,只有仆役送水送饭,还有夫妇二人偶尔来寻她说几句话。 如果龟鹤居的主人当真受了重伤,那作为一个八级武王,又是谁轻易伤了他? 倘若没有受伤,这两日窦亭又在做什么? 龟鹤居外,一人隐在树上收敛气息。 他身形瘦削,藏在茂盛的树冠里,旁人难以发现。 两天了。 那位易容术高绝的姑娘进去多久,他就在这等了多久。 窦亭那个老头治病这么慢的吗?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树干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细碎的金芒,金芒随风摇晃跳跃,他伸出手捕捉,将一块光斑握在掌心。 宅门忽然传来动静。 他睁眼去瞧。 一对夫妇喜气洋洋地走出院门,怀里抱着襁褓,孩子被襁褓遮住,看不到脸。 听说窦亭应了一对夫妇的求诊,应该就是他们。 这是已经治好了? 夫妇走下台阶,整张脸都映入眼帘。 他眉梢一扬,不对。 两人脸上都戴着易容面具。 江湖上戴面具的不少,这本没什么好在意的,可怪就怪在,他们的易容面具都相当精细。 虽然比不上他,也远不及易容女侠,但不可否认水平不俗。 江湖上有擅长易容的夫妇吗? 他记忆里没有。 但思及易容女侠,他又怀疑是自己消息不够灵通。 梁上君百思不得其解。 来一趟神医谷,竟然碰上几个易容高手。 易容术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学会了? 又过一日,宅门再次打开。 一个容貌眼熟的姑娘跨过门槛,身形、衣裳和行走的姿态都极为相似。 终于出来了! 梁上君正欲跳下跟她搭讪,却在对方转过正脸时陡然一滞。 不对,这不是她! 是有人照着她的易容面具模仿的她。 为什么要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 陆见微在龟鹤居住了五日,窦亭一直都在为八级武王诊治,只第三日现身,问及她的朋友,得知朋友尚无音讯,便为夫妇的孩子解毒。 解毒需耗费数日时间,夫妇二人只能继续待在宅子里。 陆见微闲来无事,把扫描本里的书都看了个遍,对药理和毒术倒是多了几分感悟,也更了解窦亭的水平和诊疗习惯。 凭借窦亭的医术,为婴孩解毒根本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他在刻意拖延。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见微不喜欢被动,在条件可以的情况下,她更喜欢主动出击。 与其等着别人挖坑,不如在对方挖坑之前先打断挖坑的计划。 她走出院子,跟守在院外的仆役说:“我的朋友久等不来,我很担心,先出去寻她。” 仆役拦住她。 “姑娘稍等,容小人通报主人。” 陆见微便站在原地等候。 须臾,窦亭出现在院外,笑容儒雅随和。 “沈小友莫急,居士有请。” 第77章 ◎升级,裴指挥使◎ 陆见微没有动, 面露狐疑。 “我只是出去一趟,居士为何要找我?” “沈小友说笑了,”窦亭道,“居士仁善, 只是你突然要走, 他觉得是家里招待不周, 想当面表示歉意。” 陆见微不解:“我借宿此处, 已是承了他的情,且不说没有招待不周,就算真有此事, 我也不会对他心生不满。我急着去找朋友, 真的不用这般客气。” “沈小友, 居士心中本就郁结敏感, 你若不当面表明,他定会多想,就几句话的事,耽误不了多少工夫。”窦亭叹息道,“不如这样,你若去解了这心结, 你朋友的诊金窦某分文不取。” “当真?”陆见微惊喜道,“真的一文不要?” “千真万确。” “好,那我就去一趟,正好谢谢居士收留之情。” 窦亭:“……” 看来是他想多了,这只是个短视又贪婪的女人。 陆见微随他去往主院。 龟鹤居占地广阔,从客院到主院, 步行约莫一刻钟。 一路沉默稍显尴尬, 窦亭便随口询问。 “还不知沈小友出自何门何派, 令尊令堂又是做什么的。” 陆见微:“无门无派,不过是家父家母年轻时有过奇遇,得了些拳脚武技,我才有机会闯荡江湖。” “原来如此。”窦亭又说,“沈小友天赋异禀,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高深的内力。” “窦医师何出此言?”陆见微诧异,“我只是会些不入流的武技罢了,没练过什么内功。” 窦亭捋须笑道:“隐藏实力闯荡江湖之事很常见,小友的办法也确实高明,寻常人瞧不出来。不过高手与低级武者的差别还是很明显的,沈小友一看就非凡人。” 陆见微:“……” 她不信真是窦亭看出来的。 “小客,不是说宗师之下无人能察觉?” “内力会隐藏,但高手的气场很难掩盖,对方是八级武王,能修炼到这个境界,直觉很敏锐的。” “也对。” 陆见微没再纠结。 只是直觉她修为高而已,不是真的瞧出她的等级,不算什么大事。 “能教出沈小友这样的才俊,令尊也一定非常优秀。”窦亭疑惑道,“但在我的印象中,江湖上似乎没有沈姓的武学世家。” 陆见微脚步顿停,眼神一言难尽。 “沈小友为何如此看我?”窦亭不解,“莫非是我说错什么了?” “窦医师就没想过,或许我是跟我娘姓呢?没人规定一定要跟爹姓吧?” 窦亭:“……” 他呵呵一笑:“我也未曾听闻沈姓女侠。” “我都说了,家里没什么高手,我也只会点粗浅武技,窦医师是不相信我吗?” 窦亭:“……到了。” 他加快脚步,一下推开院门。 院门正对主屋,屋门微敞,看不清其中情形。 “沈小友,请。” 陆见微踏入主院。 院门在身后关上,声音很轻,却犹如一声沉闷的号角。 她预感,前方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毫不留情的猎杀。 窦亭立在她身后,袍袖随风而动。 “沈小友,居士在里面等你。” 陆见微信步踏上台阶。 蓝色的衣袂掠过白玉砌成的廊道,拂过高高的门槛,消失在门后。 屋门缓缓关闭,隔绝了所有视线。 不愧是八级武王的住所,屋中陈列的器具皆非凡品。 桌椅由顶级梨花木打造,罕见的瓷瓶随意插着盛放的花枝,博古架上的藏品尽皆价值连城。 墙上悬挂的字画也是收藏大家梦寐以求的珍品。 真是有钱。 陆见微心中涌出羡慕。 “沈小友,请进。”一道温和浑厚的声音传来。 陆见微循声走进内室。 一方案几,两把竹椅。 案几上茶香袅袅,一人坐在左侧,身着宽袍长衫,姿态闲适从容,头发半束,偏过头,伸出右手。 “请坐。” 陆见微这才看清他的脸。 模样四十来岁,容貌不算英俊,最多称得上周正,未留胡须,看上去比较干净清爽。 只简简单单坐着,没有多余的动作,却无端让人感受到强大的气场。 “窦医师说,你担心我埋怨贵府招待不周,特意要见我一面,如今见了,我也该走了。”陆见微不按他的步调行事,“至于招待到底是否周到,要看你自己的待客标准了。” 男人愣了一下,坦然道:“这不过是请你过来的借口。” 陆见微没接他话茬。 “像你这样有个性的年轻人,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男人浅浅喝了一口茶,“你就一点也不怕?” 陆见微:“你都这么说了,那见到我,当是你三生有幸,我怕什么?” “沈十二,是个好名字。” “过奖。” “你可知,两日前,已经有一位沈十二离开这里,她的脸很多人都已瞧见,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你这位沈十二了。” 八级武王的气势压向陆见微,温和面具下的獠牙迫不及待地显露出来。 陆见微轻笑:“原来如此。” 但凡入了龟鹤居的武者,都会命丧于此。 窦亭在神医谷时就问过她的身世,无非是确认她在江湖消失之后,无人能替她讨回公道。 两日前离开的“沈十二”是有人易容假扮的,为的就是让看到“沈十二”的江湖客们成为强有力的证人。 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卒,离开问仙镇后,渐渐绝迹于江湖,谁又会在意? 就算亲友发现她消失,又能查到什么线索? 偌大的江湖,每天不知发生多少意外,死多少人。 亲友只会以为,“沈十二”离开龟鹤居后或许遭遇了意外。 她的失踪,跟龟鹤居又有什么关系呢? 恐怕不止是她,那对看起来没有靠山的夫妇也是如此。 窦亭与八级武王沆瀣一气,谋害诸多武者,为的到底是什么? 窦亭有胆量引“陆见微”入谷,难道是因为有八级武王作为靠山? 可是,八级对九级,如何能有胜算? 男子望着她,说:“你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也同样自负,自负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我想知道原因,”陆见微笑道,“你不会连个缘由都吝啬吧?” “我以为你会问我是谁。” “重要吗?” “仇人的姓名不想带去地府?” “阎王会告诉我的,我只想知道,你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男人无奈摇首:“你想拖延时间,可惜,没有获救的机会了。” 八级武王的内力瞬间冲向陆见微,如同一条笔直的线,没有丝毫外溢。 武者修炼到八级,对内力的掌控绝非六级武师可比。 六级武师使出内劲时,除非天赋异禀,否则很难做到如此精准细致。 “小客,伪装道具。” 陆见微的气息陡然升至九级,内劲同样没有外散,如一堵极为坚实的盾墙,挡住八级武王的攻击。 三分钟,伪装道具只有三分钟。 但是不要紧,她的账户还有一千多万,再买一个绰绰有余。 可购买数量有限制,陆见微并不想浪费在这种人渣上。 男人淡定的面具彻底崩裂。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是九级?! 陆见微升到九级,才察觉到对方内劲的异样。 这一瞬间,福至心灵。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 “好驳杂的内力。” 九级武王的威势,将男人死死压在地上。 内力没有外泄,院外之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男人想开口呼救,却被一只手狠狠扼住咽喉。 “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是因为你的姓名不配入我之耳。” “嗬嗬……” 无名功法极速运转,男人体内的内力疯狂涌入陆见微经脉,储存于丹田。 “窦亭的‘内力寄生之症’是为你研究的吧?” “嗬嗬……” “你每月需要他替你调理,是因为你吸收了太多杂乱的内力,无法自行梳理吧?” “唔唔……” 男人惊恐绝望地瞪大双眼。 她在吸他内力! 她凭什么能轻松自如地吸取旁人内力? 脑中一道灵光倏然闪现,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你是——” “真聪明。”陆见微拍拍他的脸,笑着夸奖,“等你到了地府,阎王也会告诉你的。” 三分钟很短,对男人来说却很漫长。 内力流失的恐慌、即将死去的绝望、奋斗多年却为他人做嫁衣的不甘,彻底将他淹没。 八级武王的内力是绝佳的补品,虽驳杂,对陆见微而言却无丝毫差别。 等级进度条坐火箭一般升顶,顺利跨过七级,再从七级到八级。 可在跨越八级后,陆见微明显感到一种屏障,进度条很难再往前推进。 “小客,怎么回事?” 小客:“功法不是万能的,系统也有限制。” “什么限制?” “微微,你的内力升得太快,系统会出现隐藏限制,在武技、医术都提升到相应等级之前,不能再走这个捷径。” 陆见微:“知道了。” 她没有太失望,从六级到八级,她已经赚得够多了。 系统的限制也有道理。 三分钟结束,伪装道具彻底报废。 陆见微没有可惜,她已经用不上了。 手里之人被她吸了太多内力,如今堪堪三级,她直接塞了颗寻常客,压制了他的内力。 院外还有一个窦亭。 她正欲转身,一人忽然出现在屋顶,传来细微的响动。 细微到,非八级以上武者无法察觉。 又来一个八级? 内力化为一支利箭,迅若雷霆,毫不犹豫击向屋顶,却在瓦片碎裂之前被那人化解。 陆见微才吸收完内力,内力又驳杂得很,尚未完全消化,运用起来还不算顺手。 她停下攻击。 屋顶那人也没有出手。 两人对峙几息,八级内力的试探和碰撞,似乎将空气都扭曲了。 没有呼吸,没有气息,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 陆见微可以再买一件伪装道具,用九级武王的威压驱赶对方,可她不想这么做。 八级对八级,谁输还不一定。 那人轻功卓绝,悄无声息离开屋顶,再出现时,已至屋后窗棂,刀尖挑开窗户,雪亮的寒光刺目逼人。 一人在窗外,一人在窗内,相距不过数尺。 黑色的衣角覆盖窗外的院景,遮住寸许阳光。 两人无声相望。 陆见微戴着易容面具,窗外之人戴着铁制的面具,谁也无法窥见对方的真面目。 若非身处此境的是她自己,陆见微恐怕会被这诡异的场景逗笑。 对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又落向瘫软在地的龟鹤居士。 不过眨眼,他已越过窗台,踏入屋内。 “站住。”陆见微开口。 来人立在窗边,一动不动。 他身量颇高,一身玄衣颀长挺拔,衣襟和袖口皆有暗金绣纹,皮质的腰封裹住腰线,下悬一方铁制令牌,正面烙着“镜”字。 身份显而易见。 陆见微随手挥出桌上茶盏,击向窗边。后者下意识用刀格挡,茶盏撞上刀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落了一地。 院外之人听见,却并未在意。 囚兽挣扎是常有的事。 陆见微问:“阁下何人?” “玄镜司,裴知。” “裴知?没听说过。” “……” “有何贵干?” “捉拿凶犯。” “谁是凶犯?” “上官鹤。” 陆见微踢一脚瘫软的人。 “你说他?” “嗯。” “他犯了什么事?” “梧州葛家。”裴知顿了顿,“骗杀无辜武者。” 陆见微挑眉,案子查得可真快,骗杀武者又是如何知道的? “你要带他回玄镜司?” “嗯。” “可他要杀我,我也是苦主,我不想让他进玄镜司。” “……” “你方才说他叫‘上官鹤’,莫非他出身泸州书院?” “是。” 陆见微眯起眼:“真是有意思。” 一个是神医谷的名医,一个是泸州书院的嫡系,二人狼狈为奸,残害势力弱小的武者,哄骗没有背景的江湖客自投罗网,实在是令人骇然。 “院外还有他的同伙,叫窦亭,你将他抓来。” 裴知:“……” 他默然几息,跳窗离开屋子。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闷响此起彼伏,龟鹤居内的仆从杂役如沙包一样连续不断被扔进主院。 还都被点了穴,没有人嚎叫出声。 陆见微想了想,也点了上官鹤的穴,拽着他的头发,径直往门外拖。 行至门槛时,门槛太高,上官鹤过不去。 “不是门槛太高,是你不够努力。”陆见微语重心长道,“咱们试试你蹭掉几层皮才能出这个门。” 上官鹤:“……” 头皮要掉了啊啊啊啊啊! 八级武王皮糙肉厚,后背磨一磨门槛没问题,唯独发根依旧脆弱,经过长时间反复拉扯,一绺头发从他头顶脱落。 有点疼。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秃了。 上官鹤想死的心都有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变得颓丧。 他无比后悔今日做出的决定。 一直拽不出来,陆见微也烦了,懒得再折磨他,索性踢翻门槛,将人拖到院子里,与窦亭并排躺在一起。 裴知拎着最后一个仆役进院,身后还跟着夫妇二人。 龟鹤居里动静这么大,夫妻俩察觉到不对,出了院子看到裴知捉人,才知道发生了大事,便跟过来瞧瞧。 “是不是都解决了?”另有一人轻功飞来,“易容女侠如何——” 声音戛然而止。 陆见微轻笑:“梁神偷与玄镜使很熟?” “熟什么?”梁上君嫌弃摆手,“那日见后,我对女侠的易容之术颇感兴趣,便跟着来到这里,谁料前日见到有人易容成你现在的模样出去,觉得不对劲,就去玄镜司报了案。” 毕竟只有玄镜司热衷于管这种事。 陆见微没有追根究底,扬眉道:“这么说,我该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不用,我哪敢称得上是您的救命恩人?”梁上君极有眼色,这个宅子现在是谁做主,他看得清清楚楚。 “但如果,您愿意与我交流一番易容术,我也是非常欢迎的。” 陆见微:“……” 她没有理会,目光转向一个药仆,后者被点了穴,僵直躺在院中,眼里流出极度的恐惧。 “这么难得一见的场景,合该邀请更多的人前来观赏。”陆见微向梁上君抛出一枚药丸,“喂他吃下。” 梁上君乖乖塞进药仆嘴里,等药丸化了,才问:“这是什么?” “毒药,一个时辰内没有解药,内脏就会破碎,从嘴里一块一块地吐出来。” 众人:“……” 药仆都快哭了,他想求饶,怎奈被点了穴,根本开不了口。 “我不是真的要杀你。”陆见微笑着说,“等解了穴,你即刻赶回神医谷,通知谷内医师,窦亭光天化日之下,竟对龟鹤居士做出不可描述之事,被路过的好心人看见并阻拦,好心人义愤填膺,将人押在龟鹤居,正要为龟鹤居士讨回公道,来晚了,窦医师可能就没了。” 众人:??? “你若说错一个字,解药就没有了。”陆见微幽幽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回谷求药,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找到医师替你解了毒,你就自由了。要不要赌一下?” 药仆:“唔唔唔。” 不赌!不赌!快解了他的穴,他现在就赶回神医谷! “裴指挥使,穴是你点的,你来解。”陆见微说。 裴知飞出一枚铜钱,击打药仆穴位,药仆猛地一颤,穴道甫一解开,他就连滚带爬离开院子。 等人来还有很长时间,陆见微不是干等的主,她把目光投向另一人。 那人仰躺于地,根本不敢与她对视。 陆见微抛出一颗寻常客,吩咐道:“先喂药,再解穴。” 梁上君下意识接过,然后愣住。 好奇怪,他为什么要这么听话? 等等,这不是“寻常客”吗?!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种被使唤的感觉似曾相识了! “易容女侠”就是陆掌柜啊! 本想拒绝的心思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掌柜到底出自什么师门啊,连易容术都如此精妙非凡。 梁上君乖乖喂了药,裴知也解了穴。 那人发现自己内力皆被压制,面露惊愕之色,一时忘了从地上爬起。 “那日你迎客很是热情,”陆见微笑着说,“只可惜这几天都没见过你。” 五级仆役回神,哑着嗓子道:“江湖上能压制内力的唯有‘寻常客’,你是陆见微。不,不对,你没有易容。” “原来那些易容面具是你做的。”梁上君讥讽道,“做得也忒粗糙了,我一眼就能瞧出来,怪不得你眼力这么差。” “你是何人?”仆役问。 梁上君:“我是你祖宗。” “我累了,你去搬把椅子,再煮点茶。”陆见微毫不客气地使唤,“若不想你主人被千刀万剐,就听我的话。” 仆役:“……” 他不由自主看了一眼上官鹤,后者头顶秃了一块,渗着血丝,整个人狼狈至极,再无八级武王的风度。 怎会如此? 这可是八级武王啊! 仆役认命去房里搬出椅子,放于廊道,又搬出矮几和茶炉,动作娴熟地煮茶。 茶香盈满庭院。 夫妇二人看到现在,还是没看明白。 妇人小心翼翼问:“沈女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着急,等人来了,自见分晓。” 陆见微坐在椅子上,悠闲品茗。 无名功法在体内运转,一步一步蚕食消化方才吸收的内力,八级实力越发稳固。 武王的境界果然不同凡响。 她的五感放大数倍,只要她想,龟鹤居外数里内的声音尽皆入耳,栖息枝头的麻雀,每一根羽毛都清晰可见,镇子东头的玉兰花芬芳清雅。 若是嫌吵嫌闹,她可以随时封闭五感,不受外界侵扰。 院中所有人的等级、神情、细微的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只有一人除外。 玄镜司指挥使裴知,十三岁扬名江湖,历时十六载,武林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低调而神秘。 二十九岁的八级武王,的确是天赋卓绝。 “小客,你之前说的等级限制,具体什么情况?”陆见微问,“你卖我的武技都是七级封顶,药经的评级与内力也不同。” 小客:“八级在江湖已经算是绝顶高手,除非九级武王或宗师亲临,你再无生命危险。但你的武技、医术还拖着后腿。” “有个问题啊。”陆见微说,“我现在这么厉害,若是暗示别人天天送孝敬,应该很快就能攒到回家的船票了吧?我为什么还要去钻研武技和医术?” “……”小客沉默片刻,回道,“别人为什么要给你送孝敬?” “抱大腿啊。” “抱大腿总要得到好处,如果从你这得不到好处,抱你大腿又有何用?”小客据理力争,“如果你只是单纯以势压人,那得到的孝敬也不能算作合法收入,无法用来购买穿越道具。” 陆见微:“所以说,我还是得开店赚钱?” “没错。” “还有一个问题,窦亭和上官鹤要害我,我要是罚没他们的财产,算是合法收入吧?” “不止你一个人受害,其余受害者都需要赔偿。” “这个自然。” 凭八级武王和六级医师的敛财能力,他们的财产定然会很丰厚,光从主院屋子的陈列就能看出。 她坐在廊下,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 直到日上中天,外头终于喧闹起来。 第78章 ◎真相,医者仁心◎ 窦亭的药仆一刻也不敢耽误。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神医谷, 找到与窦亭关系不错的医师禀明此事。 医师震惊之后,立刻向上禀报。 不过片刻,消息在神医谷传遍,连不爱八卦的袁琼都有所耳闻。 白果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 “师父, 什么是不可描述之事啊?窦医师到底对龟鹤居士做了什么?那个好心的路人为什么要义愤填膺?窦医师会不会有事?” 袁琼:“……” 她也一头雾水。 窦亭经常在龟鹤居救治病患, 与龟鹤居士关系不错, 这是神医谷都清楚的, 怎么就突然出了这种怪事? 那个好心人又是谁? “袁姨,”上官瑶焦急跑来,“十二应该也在龟鹤居, 她不会有事吧?我去看看!” “等等。”袁琼叫住她, “一起去。” 神医谷平静多年, 一朝出了这等离奇之事, 不少医师、医徒都如闻到腥味的猫,一股脑儿地挤出谷。 固然沉迷医理,也不能放弃热闹。 等神医谷的高层反应过来时,人已经离谷很远了,喊都喊不回来。 袁琼带着上官瑶、小桃、白果,跟着人潮行至龟鹤居。 居所外已经围着许多好事者。 问仙镇的武者们离得近, 来得早,占据了最佳观景点。 有的在院墙,有的在屋顶,有的在枝头,各个目光湛湛,神采奕奕。 白果往上蹦了蹦。 “人好多啊。” 好在武者们给神医谷面子, 主动让开了道。这场热闹的主人公正是神医谷的医师, 总得让神医谷进去处理。 几个等级高的医师滞立于门前, 迟迟未曾入内。里头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不敢随意闯入。 “里面的贼人不知有何目的,贸然进去恐怕不妥。” “怕什么,敢在神医谷地盘上放肆,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真是可怜了窦医师。” “不如你我几个先进去探探情况。” 药仆传回来的话他们根本不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信。 但这般嚣张的贼人还是得小心为上。 有的医师纯粹是来看热闹,不想进去冒险;有的看不惯窦亭,就想看他出糗,也不想做出头鸟;还有的等级低根本就没有资格。 商量来商量去,一直没个章程。 袁琼皱眉道:“我进去。” 她没等众人反应,直接踏入敞开的大门,上官瑶三人随之入内。 传话的药仆也泥鳅似的钻进门里,一路跑向主院,越过袁琼四人,刚入院子就跪倒在地。 “女侠,我传完话了,解药,我要解药!” 陆见微笑吟吟抛给他一颗药,后者立马接住,忙不迭往嘴里塞,嚼也不嚼,囫囵咽下去。 “甜不甜?”陆见微问。 “甜!” 众人:“……” 药仆后知后觉,原来他吃的是糖丸! “女侠,解药……” “本就没下毒,何需解药?”陆见微支着颐,“你做得不错,糖丸就当赏你的。” 药仆:“……” 神医谷超然太久了,谷中上到医师,下到杂役,无不受人吹捧,久而久之,谷中之人都养成自大傲慢的性子,毫无骨气可言。 一颗不存在的毒丸,完全暴露了人性的弱点。 梁上君不禁哀叹:“真是可悲!” 看看地上的一群人,哪个手上没有沾过血?哪个没有生出过恶念? 陆见微无视他的悲观文学,朗声道: “神医谷诸位医师,何不一同入院?外头众位侠士也可入院一观。” 话音刚落,便有数名武者飞跃屋顶,落入主院。 上官鹤修建此宅是花了心思的,院落修得极大极宽,容纳数百人绰绰有余。 声音传到宅门外,神医谷医者们全都挂不住面子,纷纷踏过门槛。 刚行至主院外的上官瑶怔了一下。 这不是十二的声音吗? 她拔腿跑进院子里,目光恰好与廊下闲坐的陆见微对上。 “十二……” 陆见微有一瞬间的心虚,但也只是一瞬间。 上官鹤是泸州书院的人,有个上官家的人在这,事情或许更加好办。 “阿瑶,过来坐。”她朝上官瑶招招手,又吩咐五级仆役,“再搬四把椅子来。” 仆役不得不从。 椅子搬出来,排排放在廊下。 陆见微说:“小桃,袁医师,白果,都过来坐。” 小桃没什么杂乱心思,高兴地跑过去坐在她身边,眼睛滴溜溜地往屋子里瞅。 陆见微好笑道:“再去取些瓜果点心。” 仆役只能照办。 小桃露出灿烂的笑容:“十二你真好!” 院中众人再次无语。 上官瑶无奈,索性也坐过去,然后就发现此处看热闹的视角确实极佳。 “袁姨,白果,你们也来。” 袁医师:“……沈姑娘,不知你辱我谷中医师,大闹龟鹤居是何目的?” 其余医师、医徒此时赶到,纷纷站在她身旁身后,皆投以愤怒的目光。 “为何欺辱谷中医师?” “窦医师与人为善,救死扶伤,你怎可用这等龌龊手段羞辱于他?” “真当我们神医谷好欺负?” 陆见微抬手:“稍安勿躁。” 怎奈神医谷的人越说越激动,声讨的话不绝于耳。 她瞟一眼角落。 “裴指挥使,帮个忙?” 八级武王的气息瞬间笼罩整座庭院,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唯有陆见微依旧闲适自在。 众人这才发现角落里的玄衣男子。 戴着面具,手握弯刀,玄镜司的腰牌清晰可见。 竟真的是玄镜司指挥使! 可他为何要听从一个女子的吩咐? 这女子到底是何人? 陆见微轻笑:“多谢了。” “不客气。”面具下的声音有些沉闷。 “小客,他真听话。” 小客:“肯定认出你了,不敢不听话。” 陆见微忍俊不禁。 威压散去,众人这才寻回呼吸。 “沈姑娘,你引我们来,定是有话要说。”袁琼面容冷静,“若是与窦医师有什么误会,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陆见微笑眯眯道:“行啊。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窦亭,什么问题都可以。” 这些人来之前,她已经给窦亭、上官鹤喂了“敞心扉”,一定可以满足众多武者的好奇心。 袁琼没开口,神医谷的人也没开口。 好事的江湖客忍不住了。 有人躲在屋顶后头问: “窦医师,你当真对龟鹤居士做了那等不可描述之事?” 周围一片哄笑。 窦亭郁愤难言,根本不愿理睬,却在药效的作用下,不得不回道: “胡说八道!我只是为上官鹤调理‘内力寄生之症’!” “什么?” “内力寄生?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窦医师也能治了?” “还有谁能治?” “八方客栈的陆掌柜,这都没听说过?” “我为什么一定要听说过一个客栈掌柜?” “我知道,陆掌柜能根治内力寄生!” “真的?你快跟我说说。” 袁琼皱起眉头,问窦亭:“你当真能治此症?” “当然,”窦亭一脸自得道,“林从月当年就研究过此症,已经有所成效,我钻研多年,如今更加完善。” “林从月?怎么又出来个女魔头?” “女魔头研究过?” “他是怎么拿到的?” “你忘了?女魔头的夫君可是他的护卫。” 神医谷众人的脸色极为难看。 借鉴女魔头的心得,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有脑子转得快的江湖客。 “既然这么完善了,为何龟鹤居士的病一直治不好?” 窦亭哼道:“那是因为他一直吸取别人内力,我不得不替他调理,真是烦死了!” 众人哗然。 吸取别人内力?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又有人问:“他为何能吸取别人内力而不被反噬?” “他出身泸州书院,泸州书院钻研心法武技多年,自然会有相关的试验。” “什么?!” “泸州书院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我要去泸州书院问个清楚!” “小心别被人吸了。” 这可是关乎全江湖武者生死存亡的大事。 若泸州书院真有此举,那就是武林的公敌,谁也不想成为他人的养料。 上官瑶震惊一瞬,猛地摇头。 “不可能,这不可能!” 小桃也张大嘴巴,倒吸一口凉气,吓得零嘴都不吃了。 “十二,书院不会做出这种事的,真的不会。”上官瑶满眼焦急,脸色更加苍白。 陆见微轻声安抚:“别担心,继续往下看。” “你既然能治此症,为何对那么多受伤的武者视而不见?” “没错,不是说神医谷没法治吗?” “都说神医谷的窦医师仁善,这么看倒是沽名钓誉了。” 窦亭说:“你们懂个屁!你们知道治一次要耗费多少药材和心力吗?我才不像林从月那么傻,要背负你们这群蠢货的性命。” “什么意思?” “医者仁心,你竟说出这种话!” “窦亭,我往日看错你了!” 神医谷众人脸色愈加黧黑。 今日之后,神医谷定名声大跌,颜面也荡然无存。 怎么就出了这样的老鼠屎? 袁琼冷静的大脑瞬间分析出其中深意,满心的惊愕让她脱口而出。 “窦亭,你说的‘林从月背负性命’是什么意思?” 林从月名声虽不好,医术却值得称道。 若非当年一念之差,也不会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 她是天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同为女子,袁琼敬佩她的医术,惋惜她的遭遇,遗憾她的陨落。 如果当年之事另有隐情,那么造成这一局面的刽子手,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她盯着窦亭,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冷然。 窦亭讽笑:“我就没见过那么蠢的人,明明毒不是她下的,她却非要揽到自己身上,不遗余力地去救那些人。可是那些蠢货哪里明白她的苦心呢,一个个真的听信了谣言,将她当成心狠手辣的女魔头。” 全场皆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因为这不可思议的真相。 白果脆生生问道:“什么谣言?” “世人都当她因妒给丈夫和情人下毒,却不知道,那毒是我下的。”窦亭得意洋洋道,“那些愚蠢的江湖客都被我耍得团团转,他们根本不知道,‘群芳妒’其实是我研制出来的。” 众人:“……” 袁琼极度失望:“那些负心汉也是你下的毒?” “没错!”窦亭冷哼,“我用她丈夫的命跟她换寄生之症的解决办法,可你知道她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 “她说她自己能研制出解药!笑话,我的毒,怎么可能被一个女人轻易解开?” 袁琼神色愈加冰冷,笃定道:“她做到了。” “是啊,她做到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杜寒秋根本就不喜欢她,她的名声也已经臭了,所有人都在骂她,她拿出解药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就用其他人的性命逼迫她?” “没错,她一日不交出方子,我就一天毒一个人,每次都算好时间,提前放出消息,她为了救人,次次都在毒发后出现,就这么佐证了流言,真是太蠢了。” 窦亭也不知是什么心理,摇头叹息,“她巴巴地拿着解药去救人,可谁又相信她呢?那些江湖客都将她视为洪水猛兽,怕她,恨她,巴不得她去死,到最后,已经没人相信她的解释了。” 庭院一片静默,所有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几欲喘不过气来。 如果这才是真相的话,那当年的林从月死得是有多冤? 她曾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最后却只能在绝望中服毒自尽。 可悲!可叹! 跟天下人的误解相比,丈夫的背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一个天才医者就这般惨烈收场。 袁琼怒到极致:“你不配行医。” “我不配,你配吗?你们配吗?”窦亭哈哈大笑,不吝嘲讽,“你们这些看热闹的武者配吗?” 众人:“……” “当年她出事时,有谁为她说过话?同为医者的你们有过吗?”窦亭指着神医谷的一群人,“你们好多人,都在私底下窃喜、落井下石、幸灾乐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嫉妒她。” 神医谷众人面色胀红,想反驳却又失语。 “你们呢?”窦亭转向江湖客,“你们中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当年是不是也曾讨伐过女魔头,向她举起手中武器?” “……” “真是可笑,一群虚伪的人竟也来数落我的不是。”窦亭痛骂道,“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林从月救过那么多人,无人为她洗刷冤屈,如今我救过的人也在看我的热闹,这就是侠肝义胆的武林?我呸!” 陆见微不由击掌。 “窦医师的话真是振聋发聩,但如果,你在残害无辜武者的时候,也能想想这些话,似乎更有说服力。” 窦亭:“……” “袁医师,这等丧尽天良的医师,贵谷会如何处置?”陆见微问。 袁琼:“以命抵命。” 十年前给多位负心汉下毒,诬陷害死林从月,十年间又骗取武者信任,让他们死于上官鹤之手,累累罪行,简直擢发难数。 死一万次都不足以平民愤。 “很好,”陆见微笑道,“窦亭想要害我,作为受害者,我要些补偿不过分吧?” 袁琼:“你想要什么?” “林从月的另一半医书和手札。” “你要这个做什么?” 窦亭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点,陡然出声:“你是陆见微!你竟是陆见微!当日进我书房的一定就是你!” “恭喜你,答对了。”陆见微笑眯眯道,“我想知道,在明知我有九级武王做靠山的情况下,为何还敢暗算我?” 众人倒吸一口气,满眼敬畏。 八方客栈之前的确在江湖上扬名,但还算不得天下皆知。 有些围观的江湖客不曾听闻,自然惊愣愕然。有所耳闻的江湖客则敬佩窦亭的胆量。 窦亭说:“上官鹤很快就能成为九级武王,只要我彻底掌握化解寄生之症的方法,他就一定能到九级。” “那又如何?”陆见微不解,“同级之间也有高下之分。” 梁上君适时解惑:“陆掌柜,你有所不知,二十几年前曾有两位九级武王决斗,害死很多无辜百姓,后武林达成共识,九级武王之间不得轻易出手,除非双方共同选一个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 陆见微了然。 这说的莫非就是望月城外武王决斗之事? 共识很合理,如此看来,武林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窦亭依仗的就是这个规则,只要上官鹤继续待在问仙镇,八方客栈的九级武王就不能随意出杀招。 这与江州那夜不同。 江州时,陆见微伪装九级武王,杀的是远低于九级的武者,无需使出全力,自然不会伤到无辜百姓。 可九级对九级,不可能不用全力,一旦力道无法掌控,问仙镇或将灰飞烟灭。 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陆见微疑惑解开,没必要再留着窦亭,只轻轻抬了抬手,后者便凄厉大叫,浑身抽搐,口吐鲜血。 那么多无辜的武者被吸取内力,都会在丹田破碎、经脉尽断的痛苦中死去。 直接杀了岂非便宜了他? 八级武王的内力毫不留情地侵入窦亭的经脉,大肆破坏他的丹田,他痛不可遏,不断用脑袋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响。 “你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他如同一头濒死挣扎的困兽,“我能解寄生之症!我能解寄生之症!” 一众武者面面相觑。 若是此症真能解,必定是天下武者的福音。 但无人敢出声求情。 廊下悠闲喝茶的女子,不过轻轻抬手就能废六级医师的经脉,实力堪称可怖。 他们不敢也不能得罪。 陆见微观察众人神情,颇为善解人意。 “不用担心,如若有人患了此症,可去江州八方客栈求诊。” “真能治?” 陆见微没有理会,吩咐梁上君:“该到上官鹤了。” 梁上君一把揪起上官鹤,迫使他跪在地上,解了他的穴道。 又嫌窦亭吵,点了他的哑穴。 上官鹤头顶秃了一块,形容极其狼狈,曾经高高在上的八级武王,如今连苟且偷生都做不到。 先前封了穴道无法出声,眼下解了穴道,他再也忍不住。 “陆见微,你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给人定罪,自己不也——” 话音戛然而止。 陆见微手里捏着一枚玉佩,笑望着他。 “你怎么会有这个?”上官鹤不敢置信,“这是泸州书院嫡系才有的信物,你怎么会有?!” 玉佩自然是上官瑶送她的,陆见微拿出来,只是想诈一诈上官鹤。 “你能是泸州书院的人,我为什么不能?” “书院根本就不允许研究‘内力共生’,你怎——” 陆见微打断他:“你说的‘内力共生’,就是指强行吸取他人内力以致对方丢失性命?一个研究寄生,一个研究共生,你二人堪称绝配。” “你——” 陆见微继续问:“你吸了这么多年,请问,内力共生了吗?若无窦亭助你,你恐怕早就爆体而亡了吧?” “窦亭那个废物,这么多年也没治好我!” 八级武王的意志不易瓦解,“敞心扉”此刻才发挥效用,他现在只能被动回答问题,无法主动询问。 “有一点我很好奇,”陆见微慢条斯理道,“你是如何与窦亭勾搭成奸的?你们又是如何知晓林从月在钻研‘内力寄生’的治疗方法?” 上官鹤神智不清,知无不言。 “我与窦亭年轻时便相识,至于林从月,哼,不过是一个听信花言巧语的蠢女人罢了,稍稍给杜寒秋一点好处,他就将林从月的医术进展都告诉我们。” “为什么要这样做?”袁琼实在无法理解,也为此深感痛心。 上官鹤道:“林从月年少成名,窦亭年纪大她许多,却怎么也比不上她,自然心生嫉妒。” “那你呢?” “我曾找她合作研究‘内力共生’,她不同意。我要让她知道拒绝我的下场。” 袁琼:“……” 她忽然捂住心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显然是怒急攻心。 “袁姨!”上官瑶立刻跑过去。 “我没事。”袁琼一直活在神医谷中,只钻研医道,不问外界之事。 当年林从月一案影响太大,而且跟医道有关,她才听了整件事的经过。 彼时的她,对江湖上的谣言深信不疑,也认为林从月为情入魔,心中复杂难言,但也仅此而已。 无人在意真相,无人为其伸冤。 她越是想,便越是自责愧疚。 代入她自己,若处在被人误解的情况下,她或许做不到带着解药去救人性命。 这样的背负太过沉重。 在场之人尽皆默哀。 尘封十年的真相,迟到十年的正义,狠狠撕开笼罩在江湖上空的虚伪的侠义,显露出痛彻人心的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上官瑶忍不住落泪,小桃也红了眼眶。 众人沉默中,白果忽然出声,清脆而干净。 “他是坏人,他们都是坏人。” “没错,他们是坏人,坏人就要接受惩罚。”陆见微转向角落里的黑衣玄镜使。 “裴指挥使,该你了。” 第79章 ◎恶有恶报,解药线索,反噬◎ 众人凝神以待。 玄镜司指挥使亲临, 莫非上官鹤身上还有大案? 裴知行至人前,只简短问了三句话。 “梧州葛家案,是不是出自你手?” “是。” “三年前雍州程家,也是你所为?” “没错。” “内力共生之术是否出自泸州书院?” “不是!”上官鹤恨恨道, “我自己研究出来的, 那群迂腐的老古板还把我赶出书院, 真是愚不可及!” 裴知又回到角落, 显然已经问完了。 上官瑶松了一口气,转向陆见微:“我就说书院肯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卖泸州书院一个好, 扬声道:“谁不知道上官院长正直磊落, 听说十几年前书院出了一个叛徒, 被书院除名赶出去了, 应该就是这位龟鹤居士吧?” “没错,肯定是他。” “钻研这等恶事,书院肯定不会姑息。” “原来他躲在问仙镇,还跟丧良心的窦亭合谋残害武者,实在是可恶至极!” “方才裴指挥使问了,程家灭门案是他干的, 葛家灭门案也是他干的,肯定是为了吸取内力,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为什么无人察觉?” “不对,一般进入龟鹤居的病患和亲友,都会安然无恙地离开, 哪来的害人?” 梁上君嗤笑:“窦亭有句话说得没错, 你们是真蠢。” “你——” “难道在场所有人, 在今日之前都没见过这对夫妇和这位女侠?”梁上君环视一众江湖客,“你们的脑子当真一点用都没有?” “我记起来了!”忽有一人叫道,“三天前我见过他们俩出来,两天前也见过这位……陆前辈出来。” “好像有点印象。”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陆前辈那日出来,还去胭脂铺买了胭脂。” 问仙镇就这么大,而且有不少来求医的武者,会格外关注神医谷医师。 窦亭就是最受关注的医师之一。 经常有人在附近观望,一旦他离开龟鹤居,就会一拥而上将他围住,请求他为自己亲朋治伤。 能被请进龟鹤居的病患,就成了他们眼中的幸运儿。 对进出宅子的人,这些武者必定印象深刻。 “不对啊,既然他们已经离开,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了,易容术!”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为子求医的夫妇二人,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早有人伪装成他们的模样出了宅子,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此间主人宰割。 上官鹤与窦亭真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我的孩子——”妇人突然想起来,“我孩子吃了几日窦亭给的药,会不会出事啊?” 立刻有神医谷的医师上前查看,说:“情况还算稳定,没有大碍,只是拖延了痊愈的时间。” “只是拖延时间?”有人不忿道,“孩子这么小,怕是会拖出毛病吧?说什么医者仁心,我看良心都给狗吃了!” 医师一脸尴尬,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白果却脆声道:“谷里仁善的医师有很多,只是出了一个坏医师,所有医师都没有良心了?剑客中有坏人,刀客中也有坏人,难道全天下的剑客刀客都是坏人?” 道理很简单,但由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说出,难免叫人羞愧汗颜。 迁怒之人不禁垂下脑袋:“是我着相了,诸位医师,对不住。” 他如此诚恳,神医谷医师也不好逮着不放,皆拱了拱手,就此过去。 “陆前辈,此人多年来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武者,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不论如何,咱们都得给枉死的人一个公道,不能叫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没错,一定要问出死者名单,公告武林,也好让他们的亲友知悉此事。” “都过去这么多年,恐怕早就忘了吧?” 陆见微颔首:“诸位说得很有道理,即便上官鹤记不住,宅子里这么多仆役,他们整日监视入宅之人,想必印象深刻,怎么也能问出几个。” “陆前辈言之有理,那就每个人都拷问一遍。”有人高声道,“算我一个,其余谁来问?” 宅中仆役众多,一个一个拷问极耗工夫,人多力量大,早点问完早点安心。 不少江湖客都出列自荐。 陆见微抬手,嘈杂之声骤歇。 她看向黑衣玄镜使,“上官鹤都已经交待了,他的罪行比窦亭还重,受些惩罚不过分吧?” 裴知:“请便。” 八级内力冲向上官鹤经脉,顺手坏了他的声带,只见他痛苦地张大嘴巴,眼球突出,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见微漫不经心地收回手。 “剩余的帮凶,便交由裴指挥使审讯,如何?” 裴知还没应,江湖客就不干了。 “这是江湖上的事,跟玄镜司有什么关系?” “上官鹤、窦亭害的都是武者,不是寻常百姓,咱们自己解决不就行了?” “没错,陆前辈,您是江湖前辈,怎能偏颇官府?” 梁上君啧啧摇头:“听听,你们说的什么话?梧州葛家灭门案你们管了?龟鹤居易容害人你们哪个看出来了?出事时见不到你们,案子结束了跑过来掺和两脚,要不要脸哪?” “你又是何人?” “你祖宗。” “你——” 陆见微扣下茶盏,无形的威压扩散,给众人迎头一击。 八级武王的实力显露,无人再敢质疑。 袁琼神色颇为复杂,怪不得初见时看不出她的内力等级,谁能想到如此年轻的姑娘,能有八级武王的修为。 上官瑶没有内力,感受不算明显。 小桃却瞪大眼睛,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十二是因为天天睁眼打坐,才会修炼得这么快吗? 她以后要不要也试试? “玄镜司为追查葛家灭门案而来,而我,是被欺骗入宅的苦主。”陆见微平静的目光掠过全场,“该由谁来审问,诸位恐怕没有置喙的资格。” 众人:“……” 您都这样说了,谁还敢不要命反对? “就这么定下了。”陆见微说,“不过此二人如何处置,诸位倒是可以提提意见,他们搜刮劫掠的财物,诸位也可以发表观点。” 袁琼抱拳:“陆前辈,窦亭是神医谷的人,我想请您交由神医谷处置,不会让您失望的。至于林前辈的医书,我们并不知道放在何处,需要您亲自问个清楚。” 陆见微颔首,望向在地上痛不欲生的窦亭。他被点了穴,额上青筋暴起,眼球充血,叫都叫不出来,只嘴里不断有鲜血涌出。 她看了一眼梁上君。 后者立刻解了窦亭的穴,问:“林从月的医书放在何处?” “敞心扉”的药效还没过,窦亭又痛到失去理智,混着血水含糊答道:“在、在我卧房榻下……” 陆见微起身。 “袁医师,不介意我亲自走一趟吧?” 她信不过旁人。 袁琼:“陆前辈,请。” 龟鹤居的后续事宜全都交给裴知,梁上君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留下帮忙。 众人尽皆散去,流言从问仙镇传出,向周围城镇蔓延,估计要不了多久,此案就会传扬于整个江湖。 神医谷的人拖着窦亭回谷。 陆见微走在前头,没人敢上前同行,只有袁琼稍稍落后一步,上官瑶、小桃、白果皆在身后。 一时无人说话,连呼吸都是轻的。 上官瑶不是憋话的性子,关乎朋友的事,她不爱闷在心里,就是要痛痛快快问出来。 “十二,你真名叫什么?” “陆见微,八方客栈的掌柜。” 对天下闻名的泸州书院而言,八方客栈实在平平无奇,不见经传。 即便江州一事已经让客栈小有名气,但这种名气尚且传不到泸州书院里。 “你是客栈掌柜?”小桃不可置信,“你实力那么强,怎会去做掌柜,杀鸡焉用牛刀?” 上官瑶也点头:“的确,太屈尊了。” 陆见微笑道:“我喜欢开客栈,客栈里经常会发生一些很有意思的事。先前为方便行走江湖,不得不隐瞒身份,用了化名,抱歉。” “没关系的,不管用什么名,你都是你啊。”上官瑶得了一句解释,心头的涩意也就烟消云散,弯起眉眼道,“那我以后叫你陆姐姐。” 陆见微:“……可以。” 上一个叫她姐姐的,如今已经是武馆馆长了。 “陆姐姐,你的客栈开在哪里?” “丰州和江州都有,目前暂居江州。” “听我爹说,江州是个好地方。”上官瑶一脸期待,“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跟你一起。” “等此间事了。” 袁琼不得不提醒:“阿瑶,江州路远,你的身体不能太过劳累。” “我已经好多了,没事的。”上官瑶撒娇,“袁姨,你就让我去嘛。” 袁琼:“罢了,你这几日在谷中休息,我替你稳固一下经脉。” “谢谢袁姨!” 窦亭之事在谷内掀起滔天巨浪,浪头扑过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不晕头转向。 六级医师犯下如此罪孽,同级的六级医师无法对其进行惩处。 神医谷不得不派出一位七级医圣。 医圣年纪看起来很大了,胡子和头发花白,跟陆见微见礼后,看向瘫软在地的窦亭,满眼都是失望之色。 看到一个本应前途无量的医师自毁前程,他实在痛心。 可思及那些无辜的受害者,又觉得此人可恶可憎。 “窦亭毒害武者,诬害同行,窃取医书,经谷内决议,废其修为,逐其出谷,昔日荣誉皆从荣誉堂抹除,今后神医谷再无窦亭。” 窦亭死鱼一般仰躺于地,泪水从眼角滑落,曾经风光无限的六级医师,如今成了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凶犯。 除了死,别无他路。 “林从月之医书,皆交予陆掌柜,其余医书由神医谷处理,其财物也由神医谷专人清点,清点后赔偿受害者亲属。” 医圣转向陆见微,“陆掌柜,你看如何?” 陆见微颔首:“就依此法。” 她在窦亭体内灌入八级内力,窦亭的丹田和经脉已废,得不到救治会一直痛苦到死。 她无需再给眼神。 当务之急,是找到林从月的医书和手札。 窦亭卧房的榻下果然有处暗格,暗格里除了林从月的医书和心得,竟还有其他医者的。 “没想到林前辈并非唯一的受害者。”袁琼跟着过来,见到暗格里泛旧的书籍,心里面五味杂陈。 能被窦亭看上并攫取的医书,其主人医术定然不同凡响,却都因为窦亭的贪婪丢失性命。 这些本该闪耀发光的医者,就此含恨长眠。 陆见微说:“他们若尚有亲属在世,便还给亲属罢。” “合该如此。”袁琼面色惭愧。 “我想去一趟窦亭的书房,”陆见微正色道,“请放心,我不会拿走属于神医谷的医书。” 袁琼:“陆前辈言重了,窦亭觊觎你的医术,给你设套,骗你入谷,所幸你心思机敏,易容入谷查探虚实,揭开他的真面目。若非你内力深厚,恐怕他的奸计已然得逞。就算用他所有的医书赔偿你也不为过。” “袁医师果然通情达理。”陆见微赞了一句,抬脚走向书房。 已经来过一次,熟门熟路。 窦亭的藏书很多,陆见微待了一天时间,毫不客气,让小客全部扫描入背包。 他觊觎她的医术,为此暗害于她,把这些藏书全都扫描一遍并不过分。 “我没杀人!我没杀人!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尖利的叫喊从外头传进来,夹杂着拖拽的声音,还有几句嘲讽和谩骂。 陆见微踏出书房,入了前院。 两个神医谷护卫押着杜寒秋跪在地上,见她出现,俱抱拳行礼。 “陆前辈,这是林前辈的前夫,十年前参与诬害林前辈,您看如何处置?” “我没杀人,陆掌柜,我是被迫的,窦亭给我下了‘群芳妒’,要是我不听他的,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陆见微挑眉:“林从月医术高明,在解毒一道上也天赋出众,你缘何不让她救你?” “不及时服用解药会死的,她就算能解,也要花费工夫,窦亭有现成的解药,我真的不想等死。” 众人:“……” “林从月救死扶伤,拥趸众多,只要你说出窦亭害你,未必没有人替你们撑腰,届时窦亭也会不得不拿出解药,又或者,神医谷会出面帮你解毒,这么多杰出的医师在,你想死也死不了。” 杜寒秋摇头:“我就算说了又怎么样?就算能解毒又怎么样?他们还是会找机会杀了我!” “所以,你就诬陷你的妻子。”陆见微冷声道,“窦亭给你下毒,你为了活命,将自己的妻子推入火坑,你这样的丧尽天良的败类,死不足惜。” “我……” “窦亭毒害其他负心汉,是安排你去做的吧?你下毒之后向林从月放出消息,引她来救人,再诬陷她,让她彻底身败名裂。你是她的丈夫,是她最亲近的人,你的证言足以让她所有的解释都变得苍白。” “……” “你比他们还要令人作呕。” 陆见微毫不留情,废了杜寒秋的丹田经脉,又喂了他一颗毒丸。 药丸入喉,杜寒秋只觉喉咙的疼痛甚至盖过了经脉尽断,他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却什么也嚎不出来。 “你让她无法为自己申辩,你以后也就不用再开口了。”陆见微示意两名医师,“不要让他继续出现在我面前。” 废人一个,又不能言语,也无神医谷撑腰,杜寒秋的下半生只能在穷困潦倒中度过,或许某一天就无声无息地死在荒郊野外,尸体被鬣狗啃食。 就这样赎罪吧。 思及林从月,陆见微心中颇为惋惜。 她在书房翻阅了林从月的医书和手札,油然而生一种钦佩。 手札像是一本“日记”,记录了她的日常。 林从月并未像胡九娘所说,甘心待在后宅相夫教子。 她选择怀孕,只是因为自己想要一个孩子。 江湖纷扰不断,为免在外行走发生意外,她才选择留在家里,一边养胎,一边继续钻研医道。 她研究的正是化解“内力寄生”的医治手法。 在出成果前,林从月不打算向外宣扬,连杜寒秋都没告诉,就怕消息泄露引人觊觎,胡九娘都以为她暂时放弃了医道。 某日,杜寒秋的一位友人突然上门,言及想与她一同研究“内力共生”,她觉得此人心性阴毒,断然拒绝,后质问杜寒秋是不是偷看她的研究,并泄露出去。 二人因此生出罅隙。 过了一段时间,杜寒秋中毒,下毒之人用他的性命威胁她交出研究成果,她再次拒绝,本想自己研制出解药,却看到丈夫失望愤懑的眼神。 她意识到不对,打算替他解了毒后就和离。 未料某一天,突然一大群人闯入,喝问她为何下毒残害丈夫和其余江湖客。 她一时反应不及,在武者们外溢内劲的冲撞下不慎流产,为保性命错过了辩解的时机。 杜寒秋也不会让她辩白,直接冲入她的药庐,找出一瓶“群芳妒”,以此作为她研制毒药的佐证。 众人喊打喊杀,她孤立无援,只能选择逃离。 彼时,胡九娘在外地寻找药材,等她回来,林从月已不见踪迹。 她听信了传言,心理开始扭曲,从林从月的药庐里取走残存的“群芳妒”,又拿走一部分医书。 林从月在手札里还提到新毒,新毒并不是她研制出来的。 窦亭为了让她身败名裂,不断毒害所谓的负心汉,引她入套。 她在入套后发现一人已经中了“三月去”,又被窦亭下了“群芳妒”,根本无解。 她写下新毒,命名为“赴黄泉”,却没记录“三月去”,以防外人看到完整的毒方拿去害人。 为了研究解药,她将两种毒融合,做成毒丸,开始试验解毒之法。 玄镜司从她遗体上取得的药方,就是她呕心沥血所得,可惜已经晚了,她刚解开毒药,就面临死局。 胡九娘手里的毒丸和半成品药方,应该是从她死前的居所里得到的。 两人毕竟是好友,对彼此的习惯极为相熟。 林从月再怎么躲,胡九娘都能寻到她的踪迹。 也正因为胡九娘暴露,杜寒秋和窦亭才能追到居所,率先取得这最后一本手札。 拿到毒药和药方,胡九娘先入为主,认为是林从月研制的新毒,并在她死后据为己有。 当初胡九娘在自述中,满满都是对林从月的失望。 可自始至终,林从月都没变,变的只有旁人。 林从月在服毒自尽时,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连最好的朋友都没对她保留一丝信任。 手札中没有记录完整的药方,却记录了她死前去过的地方、试过的药草。 不过,手札只记载到她最后一次出去寻找药材就结束,最后一味药没有写上。 而残方的末尾受了污,无法复原。 好在手札中留有线索,她去世的地方是在西南魂断岭外,最后一味解药应该就是在魂断岭找到的。 看来西南之旅势在必行。 陆见微离开神医谷,回到龟鹤居。 居所内安安静静,不见一个仆役。 “陆掌柜,您回来了?”梁上君迅速窜过来,笑嘻嘻道,“渴不渴?我给你倒杯茶。” 陆见微:“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没有的事,我对陆掌柜可是一直尊敬有加,您的身份现在已经尽人皆知,原本的容貌又比这面具出色百倍,不如先卸了面具?” “可这就是我的脸。”陆见微一本正经道,“先前在江州时,我一直戴着面具。” 梁上君:“……” 逗他很好玩吗? “裴知在何处?” “审完人就走了,那些帮凶都被带回玄镜司了。” “财产也都清点了?” “那是自然。”梁上君揶揄道,“等受害者名单确认后,不会忘了陆掌柜的。” 陆见微颔首道:“这座宅子赔给我没问题吧?” “肯定没问题,此案您是首功,又是苦主,赔给您合情合理。”梁上君不吝吹捧,顿了顿,又道,“不过,宅子里还有两位苦主没走。” “那对夫妇?” “没错。神医谷的医师本想补偿他们,替他们孩子诊治,可他们已经不信神医谷的医师了,又得知您医术非凡,就想求您出手。” 陆见微没有拒绝:“让他们过来。” 不消片刻,夫妇抱着孩子进来,当即要给陆见微磕头行礼。 陆见微抬手,虚空一扶,八级内劲撑住两人弯曲的膝盖。 “不必如此。” 妇人直起腰身,感激涕零。 “陆前辈,先前在路上您就帮过我们一回,如今又帮我们一次,若非有您在,我们早就被姓窦的恶贼哄骗害了性命,您的救命之恩,我二人永生难忘!” “我也是受害者,顺手为之罢了,谈不上救命之恩。”陆见微转首吩咐梁上君,“取纸笔来。” 梁上君任劳任怨取来纸笔。 陆见微写下药方,递给男人说:“你按照此方出去买药,买完药回来给孩子煎服,三次之后便可清除毒素。” “多谢陆前辈!”男人颤着手接过,满心感激。 曾经的郁愤在此刻烟消云散。 江湖上还是有侠义存在的,如陆前辈这等八级高手,也不会因为他们弱小而置他们于不顾。 “陆前辈,这是诊金。”妇人从袖中掏出一只钱袋,“这是我们攒的所有身家,若是不够,我们可不可以赚了钱之后再还?” 钱袋里有三张一千两银票,还有几钱碎银和十来枚铜板。 陆见微只抽出一张银票,说:“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无需这么多。剩余的钱好好养孩子,毕竟吃了亏,以后要慢慢调理。” “多谢陆前辈!多谢陆前辈!”夫妻二人连连表达感激,眼眶盈满热泪。 陆见微借口有事,转身回了房间。 依旧是她之前住的客房,院子僻静,无人打扰,适合潜心学习。 系统扫描的藏书很多,陆见微从中挑选出窦亭自己的医书和手札,剔除毒术内容,整理成册。 窦亭喜爱攫取他人医术,不代表他自身没有能力。 他的医术毋庸置疑,有些内容也值得研究。 陆见微打算将之公布出去,让天下医者都能学习。窦亭喜欢偷别人的医术,那就让他的医术造福天下医者和病患。 剩余的藏书中也有让她眼前一亮的,她如饥似渴,一头扎进在知识的海洋里不可自拔。 江湖却因为一个又一个消息,陷入轰轰烈烈的浪潮中。 曾被愚弄的江湖客们彻底哗然。 当初林从月有多遭人痛恨,如今窦亭三人就有多受人厌憎。 甚至因为积年的反噬,愈演愈烈。 第80章 ◎青天女侠,回江州,听我安排◎ 愤怒在玄镜司公布受害者名单后达到顶点。 十年间, 上官鹤、窦亭合谋残害的武者,竟达到一百多人,很多人的身份龟鹤居的仆役早已记不清,无法考证。 这还只是上官鹤在龟鹤居犯下的罪行。 三年前雍州程家, 近日梧州葛家, 或许还有其它未能曝出的凶案。 此等滔天罪行, 挫骨扬灰都不为过。 林从月的名声彻底洗清, 她不再是心狠善妒的女魔头,而是背负十年骂名的仁德之医。 纵使被人痛恨辱骂,她也坚定自己的医道——救死扶伤。 有人悔恨自责, 跑到林从月衣冠冢前哀悼赔罪, 甚至为她著书立传;也有自大傲慢的, 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 暗地责怪林从月当初不辩解,被人骂了一通无法自辩才感同身受,仓皇道歉。 陆见微在房间闭关三天,三天后精神振奋地踏出房门。 技术果然还是需要经常交流的,她从那些医书里获益良多,感悟颇深, 再结合自己学习的医术,隐隐生出一种属于自己的医道。 还差一层窗户纸就能捅破。 现在只缺一个契机。 “陆掌柜,那对夫妇已经走了,临走前托我将这个交给你。”梁上君递来一只形状奇特的哨子,色如紫檀,哨身雕刻纹路, 犹如飘逸的云絮。 陆见微没见过这等物件, 问:“做什么用的?” “说是日后你若去了苍州, 可凭此哨在城西姚家铁铺寻到他们。” 陆见微诧异:“我若真去铁铺寻他们,何需用信物?” “陆掌柜,若是寻常铁铺,你自然能随意进出,可苍州的铁铺不见得。” “为何?” “苍州以铸造之术闻名江湖,想要苍州所出武器的武者如过江之鲫。” 陆见微懂了:“苍州武器铸造有秘法,不能让外人窥探。” “没错。”梁上君右手往前递了递,“您的哨子。” 陆见微收下,借袖子遮掩,放入系统背包。 “受害者名单出来了?” “出来了,江湖客们纷纷讨伐那三个恶贼,想要将他们千刀万剐,怎奈那三人实在受不住痛,没几刀就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 陆见微有些遗憾,她还想让他们继续生不如死呢,没想到就这么轻易死了。 不过死了也好,免得日后横生枝节。 “陆掌柜要继续留在这儿?”梁上君问。 陆见微挑眉:“怎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梁上君笑着搓搓手,“若是您继续留在这儿,我给您端茶递水,若是您回江州,我随侍左右。” 陆见微调侃:“你倒是比在江州时乖觉多了。” “以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如今拨云见雾,方知您就是天上仙女下凡,专门救苦救难的。” “过了。” “怎么会?!”梁上君瞪圆眼睛,“您知道外头的人现在怎么称赞您吗?” 陆见微好奇:“说来听听。” “说您就是青天女侠,专门替人沉冤昭雪的,还出了一册称颂您的话本,叫《青天女侠》。” “……” 梁上君说得激情澎湃,“丰州时,您力护白鹤山庄幸存后人,使灭门冤案大白天下;雍州时,您拯救青云峰罗姓师兄妹于危亡之际,后反击武林盟污蔑,揪出幕后主使;江州时,您——” “停!” 梁上君眨眨眼:“哪里不对吗?” “话本是谁写的?”陆见微并未飘飘然,反而极为冷静,“把我捧得这么高,是等着我摔下去?” 梁上君心头一跳,惊道:“怎会?” “一个圣人,只要出现一丝污点,就会被人推下神坛,林从月就是典型的例子。”陆见微清醒得很,“你替我散播消息,就说陆见微视财如命,冷酷无情,根本就没有说的那么好,总之,小瑕疵可以有,不要涉及原则。” 梁上君佩服无比。 “陆掌柜,我更崇拜你了。不过我一个人说的话,估计没法广泛传播。” “那该如何?” “找人写话本,传得快。” “可以。”陆见微颔首,“要尽快,话本写完后拿给我过目。” “包在我身上!” 三日后,江湖上出现一个新话本,书名简单直白,叫《八方人物小传》,与《青天女侠》写的是同一个人。 虽如此,众人依旧热情高涨,纷纷跑去书铺买书。 江州,薛关河和岳殊结伴跑去买了好几本,回来分给大家。 燕非藏正在练刀,不感兴趣地摇摇头。 “我不看话本。” “是写掌柜的话本,你确定不看?” “……给我。” 伙计们坐在院子里,看得津津有味。 话本很薄,也就五十页,众人很快看完,放下书后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 阿迢冷静指出:“笔者说掌柜视财如命。” 薛关河皱眉:“还说她冷酷如霜雪。” “竟然造谣掌柜的不会女红。”云蕙怒色渐显。 众人齐齐开口:“她会吗?” “……” “写得没毛病。”燕非藏斟酌着评价一句,“冷酷是对恶人的。” “可是,我总觉得书里在贬低掌柜的。”岳殊皱起眉头,心中愤懑。 张伯摇首笑道:“我倒觉得这本书写得好。” “为什么?”薛关河不解,“这两天出门,好多人都在赞扬掌柜的,这书一出来,岂不影响掌柜的威名?” 张伯语重心长道:“圣人不好当。” “没错。”云蕙最快领悟,“陆掌柜自然是完美的,可旁人将她捧得越高,日后但凡有一丝脏水泼到她身上,她就很有可能……” “我知道了!”薛关河说,“就会跟林前辈一样。” “所以说这本书其实有利于掌柜的?”岳殊好奇问,“那会是谁写的呢?” 张伯笑呵呵道:“谁执笔的不清楚,但我猜,十有八九是掌柜的亲自下的令。” “掌柜的真厉害!”薛关河想通其中关窍后,心中愈发拜服。 燕非藏也点点头,说:“确实。” “这几天听多了林前辈的事迹,现在总觉得江湖上充满了阴谋诡计,实在叫人不寒而栗。”薛关河搓了搓胳臂上的寒栗子,“不知道掌柜的什么时候回来。” 岳殊双手撑着下巴:“我也想掌柜的了。” 荆州龟鹤居。 陆见微回江州前,玄镜司和神医谷清点完上官鹤、窦亭两人财物,皆送了一部分至龟鹤居,当做给苦主的赔偿。 受害人数过多,陆见微也就得了五千两,外加这栋宅子,宅子也卖了五千两。 聊胜于无。 “陆姐姐。”上官瑶带着小桃进了院,“我们行囊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出发呀,我还没去过江州呢。” “身体养好了?” “早好了,在神医谷待了几天,闷死了。” 陆见微颔首:“既如此,便不耽搁了。小梁,带上行囊,咱们出发。” “好嘞!” 为了早日赶回江州,陆见微一路不再悠闲,带着上官瑶主仆和梁上君,快马加鞭,不过三天,就已抵达樟州。 上官瑶身体弱,连续三天赶路吃不消,骑在马上摇摇欲坠,四人遂决定在樟州城寻个客栈歇息一夜。 “陆姐姐,是我拖累你了。”上官瑶躺在床上极为沮丧,“我这破身体!” 陆见微:“你天生经脉细弱,体质不及旁人,能坚持三日,已经很厉害了。” “小姐,水来了。”小桃端着盆过来,沾湿布巾替她净面。 陆见微嘱咐:“你安心休息。” 她回到自己房间,取出《春秋药经》,翻到经脉篇。 天生经脉细弱者,不能习武,身体孱弱,寿命不过四十。 上官瑶若非生在泸州书院,若非有亲人爱护,不惜请名医调养,耗费无数珍贵药材,不可能有如今的生机。 根治此症,需用生息地莲方泡浴,辅以小叶针法,疗程三个月,便可摒除孱弱之态,六个月便能与寻常人无异,若想练武,需得坚持一年。 药经说得清晰明了,陆见微却一脸茫然。 小叶针法她知道,生息地莲方是什么? “小客,我看了那么多医书,怎么从未见过这个方子?” “《春秋药经》记载的药方,都是曾经或现今存在于世的方子,这个世界每过数百年就会发生一次大规模战乱,有些医书就此绝迹,你没见过也正常。” 陆见微皱眉:“这么说无解了?” “不一定,如果你能找到遗失的药方,或者自己钻研出对症的药方,就能根治她的细弱之症。” 陆见微:“……” 既然此症暂时无解,她便将心思都放在“赴黄泉”的药方上。 其余几味药都已解开,只剩下最后一种药材。 若是能找出这味药材,就能彻底解决阿迢身上的毒。 还有清除“内力寄生”的方法。 窦亭基于林从月的半成品法子,精心研究出的医方虽有瑕疵,却也有点效果。 他们没有修炼无名功法,无法借用内力替人化解,用的都是高深的药理。 陆见微看了后生出些许触动。 她之前借用内力替人诊治,没有副作用,而且速度很快,对天下武者而言的确是福音。 可她只有一个人,能救的人也只在少数,这种法子除了她无人能用。 如果她能研究出不用内力就能治疗的法子,岂不是能救更多的人? 她又翻开《春秋药经》,在内伤篇中查找。 没有,根本就没有提到寄生之症。 “小客,难道从未有人完美解决此症?” “书里没写,那就是没有。” 陆见微叹气,学医真难。 这么多疑难杂症摆在面前,实在叫人挫败。 “微微,”小客忽然提醒,“岳殊在客栈三楼西侧上房放了纸条。” “嗯?写了什么?” “温公子昏迷不醒,情况危急,阿耐带他来求医。” “……” 陆见微摇首感叹:“真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回去吗?” “看在他因公受伤的份上,回。希望这次的诊金能让我满意。” 若是就这么死了,那么多遗产还不知道会便宜谁。 陆见微不耽误时间,唤来梁上君交待:“我有事在身,先离开樟州,你照顾好阿瑶和小桃。” “这么急?为什么不一起?” “能做到吗?”陆见微平静望着他。 梁上君心头一抖,“能!” 城外尚未关闭,陆见微与上官瑶打了招呼,乘着暮色扬鞭出城。 江州客栈。 阿耐用布巾蘸着温水,不断给温著之擦着汗,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 “我去请个大夫。”岳殊满脸忧色。 “没用的。”阿耐摇摇头,眼圈发红道,“若是寻常大夫能解,公子的身体早就好了。” 薛关河皱眉急道:“怎么突然弄成这样?上次是遇到敌人,这次呢?” 阿耐沉默。 薛关河知他心里难受,便不再问,只道:“我再给你打一盆水。” “薛关河。”阿耐忽地叫住他。 “怎么?” “我是不是很没用?” 薛关河愣住,望着他的眼睛,声音不由放轻:“怎么这么说?” “我没能照顾好公子。”阿耐满心自责和懊悔,“公子出事后,我手足无措,脑子一片空白,明知道陆掌柜要从荆州回来,应该带着公子去梧州或者樟州,说不定能在半路碰碰运气,可是又怕错过,耽误更多时间。眼下陆掌柜不知何时回来,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有,我应该劝住公子不要以身犯险的,这样他就不会受伤,我真是太没用了。” 他不断用指甲抠着自己的手,试图提醒自己冷静,但语无伦次的模样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 “这怎么能叫没用?”薛关河强行分开他绞在一起的手,“一直以来,你是如何照顾温公子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上次也是你驾车带着温公子来客栈,温公子才能得到及时救治,你若无用,我岂不是更无用?” 阿耐背过身,抬手揩了下眼角。 “可是,公子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陆掌柜回来。” “拿出第一次见面时的气势来,有什么好怕的?事情还没到最差的地步,你若垮了,你家公子谁来照顾?反正我是不会帮你照顾的。” “你粗手笨脚的,我才不会让你帮忙照顾!”阿耐闷声回道。 薛关河眉头一松,“这就对了,哭哭啼啼的根本不像你。” “阿耐哥,我已经给掌柜的送信了,你别太担心了。”岳殊瞧他这样,心里头酸酸涩涩的。 他的奇门之术是跟温公子学的,温公子也算他半个师父,阿耐的心情他能体会,他也觉得自己是真的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温公子情况越来越差。 阿耐回过身,面色郑重道:“谢谢你们。” “跟我们客气什么。”薛关河捶他肩膀,“你照顾温公子一夜,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我做了汤面,你好歹吃一些,这样才更有力气照顾他。” “我想在这里守着公子。”阿耐半蹲在床前。 岳殊说:“那我端过来,你边吃边守着。” 他说着跑出去,不消片刻,便端着一碗青菜鸡蛋面过来,刚从锅里捞上来,热气腾腾的。 “我当初和张伯逃到望月城外,一路都没吃上一口热乎的,进了客栈后,是掌柜的亲自做的青菜鸡蛋面,一碗二十文,我们兜里没什么钱,但还是买了,吃下去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那种滋味到现在都忘不了。” 阿耐伸手接过,直直盯着面碗好一会儿,才拿起筷子狼吞虎咽。 他吃面条时没有声音,不像别人那样发出嗦嗦的响声,只用筷子往嘴里塞。 一碗面很快见底,他抹了抹嘴,抬起头眼眶通红。 “很好吃,谢谢。” “这就对了。”薛关河笑道,“你继续照顾温公子,有什么事叫我和阿殊。” “等等。”阿耐叫住转身的两人。 薛关河回头调侃:“怎么,这么快就有吩咐了?” “不是。”阿耐神情肃穆,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第一次去客栈时,我没有恶意,但给你们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薛关河和岳殊对视,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和担忧。 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听着怪吓人的。 “都多久的事了,我早忘了。”薛关河摆摆手,“再说了,你是客人,挑剔点很正常,我家开酒楼的,什么样的客人没见过?” 岳殊也点头:“阿耐哥,你别想太多。” 阿耐笑了笑,“我没有想太多。我就是觉得,陆掌柜很好,你们也都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个江湖不太好。” “阿耐,”薛关河面色一肃,“有什么话不要憋在心里,这还是你之前跟我说的。你和温公子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阿耐摇摇头,“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陆掌柜在,还有你们在,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你们以前在南州过得不好?” “并非不好。”阿耐目光低垂,“不过是——” 疾驰而来的马蹄声打断他的话。 院外传来张伯惊喜的声音:“掌柜的回来啦!” 陆见微一路策马而行,从樟州到江州,只消一夜工夫。 她利落下马,张伯接过缰绳,笑着说:“还以为您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在外耽搁太久了,”陆见微迈步入了前院,“还是回自己家舒坦。” 薛关河、岳殊、阿迢、燕非藏等人都迎了上来,云蕙利索地倒了一盏热茶,摆上点心瓜果。 “掌柜的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 陆见微笑着接过茶盏,“云娘子有心了。” 她没提温著之病重一事,众人也都当她回来得巧,并不认为她是因为收到传信才赶回。 ——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阿迢,这是林从月的另一半医书和手札。”陆见微从随身细软里取出一摞书,“你拿去看,解毒一事或有希望。” 阿迢惊喜接过,眼里跃动着光芒。 “真的?”云蕙喜出望外,“陆掌柜,太谢谢您了。” 她对陆见微的感激早已盈满胸腔,多的那些无处安放,只能不停表达谢意。 “只是有希望,我也无法保证。”陆见微说了一句兜底的话。 在结果出来之前,她从不跟人保证。 “我明白的。”云蕙声音哽咽,借口去了厨房,避开众人擦拭眼泪。 陆见微又随意问了伙计们客栈近况,伙计们你一言我一句,事无巨细跟她汇报。 “前几日客栈来了一位客人,是慕名而来,说要找您治病,可您不在,他就住在客栈等您回来,结果夜里突发急症,吓了我们一跳,幸亏阿迢医术高明,救了他一命。”薛关河说。 陆见微颔首笑道:“不错。” 店里的伙计越来越能独当一面了。 厅堂外一人探出脑袋,眼里写满焦急,却又顾及陆见微刚回,正与伙计话事,不好意思打扰。 伙计们余光瞟到,不约而同道:“掌柜的,还有一事——” “陆掌柜!”阿耐没让他们开口帮忙,直接进了厅堂,“我家公子病重,能否请您拨冗替他诊治?” 陆见微回客栈就是为了这事儿,但她不可能上赶着救人,凡事都要掌握主动权。 刚入客栈让小客检测了下,温首富暂时死不了。 若是情况真的危急,她倒是可以抛弃原则及时救人,其余时候免谈。 她进客栈,没有立刻去救人,而是听伙计们汇报经营情况,就是等对方主动前来。 阿耐性子本就急,能忍到现在已经出乎她的预想了。 陆见微淡淡道:“我上次就提醒过,他若再不听劝,神仙也救不了他。” “陆掌柜您医术盖世,求您救救公子!”阿耐急得就要下跪。 陆见微伸手一抬,八级内劲托起他的膝盖。 “跪礼免了,先支付定金。这次应该比上次情况更加严重,诊金也与之前不同。” 阿耐急忙掏出一块玉牌。 “这是南州温氏的信物,凭此信物可去天启钱庄支取十万两。” 陆见微示意张伯接下,起身道:“我去看看。” 阿耐紧紧缀在她身后。 两人来到通铺房间,榻上躺着一人,面容苍白泛青,额上细汗密布,眉间紧锁,似是在与什么进行激烈搏斗。 “我还以为他不惜命。”陆见微从针包取出银针,直接掀开温著之上衣,“求生欲不是挺强?” 阿耐:“……” 银针刺入胸前各处要穴,引导经脉中的毒素流向下肢,给了经脉中的内力一个强有力的支撑。 温著之紧锁的眉头倏地松开。 阿耐握紧拳头,有用,真的有用!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银针,又探向女子淡定从容的侧脸,心中焦灼渐渐退散。 银针突然颤动,温著之的眉心又折了一道。 “陆掌柜……”阿耐的心脏又拎起来。 陆见微挑眉,毒素越来越不听使唤了。 若是一直压在下肢,毒素或许会“沉睡”,可时不时唤醒它们一次,任谁都会发脾气。 银针刺穴已经起不了太大作用。 她当机立断:“阿耐,将你家公子扶着坐起。” 阿耐什么都不问,遵照医嘱扶起温著之。 “陆掌柜,还需要做什么?” 陆见微说:“仅凭他一人之力,暂时无法彻底压制毒素,我会用内力助他。” “内力?”阿耐看向陆见微的目光极为复杂,“此事风险颇大,陆掌柜,公子的内力很有可能会排斥你,你若遭了反噬,我万死难辞其咎。” 陆见微:“无妨,但诊金就不止这些了。” 对她而言,不存在反噬这种事,能赚更多的钱何乐而不为? “可……” 阿耐简直左右为难,他既想要陆见微救他家公子,又不愿陆见微因此陷入险地。 钱财之类的根本就不重要。 “在龟鹤居,你家公子都是听我安排的。” 阿耐:“……” 好吧,他闭嘴。 第81章 ◎合作,最后一味药,求诊◎ 用内力探入他人经脉, 陆见微不是第一次做。 她拾起温著之垂下的手,捏住后者手腕,以搭脉的方式,分出一缕内力, 进入后者经脉。 本就是做惯了的治疗方式, 在其他昏迷患者的身上百试百灵, 陆见微轻松自如, 面色丝毫不显为难。 阿耐观其神情,心中大石稍稍落地。 没遭反噬就好—— 温著之突然睁开眼,反手就要扣住陆见微, 却在触及后者面容时, 指尖一松。 “陆掌……”只吐出两个字, 便又晕了过去。 陆见微:…… 她继续施入内力, 这次没有任何抵挡。 说他警惕不高吧,他在昏迷中都能惊醒;说他警惕高吧,他却又放纵她的施为。 八级内力涌入对方体内,原本渐弱的内息得到援助,骤然增强,彻底压过体内毒素, 逼至小腿,再层层加固。 温著之八级的内力分出绝大部分,就是为了扼制毒素的蔓延。 留给外人感应的,便只余下三级。 “扶他躺下。”陆见微吩咐阿耐,“再取纸笔。” 阿耐扶下温著之,又拿来纸笔。 “陆掌柜, 请。” 陆见微唰唰写下药方, 递给他。 “他元气大伤, 需服药休养,你去药铺按照此方买药,每日煎煮后喂他喝下,早晚各一次,一个月便可恢复。” 阿耐如获至宝,小心捧着塞入衣襟,躬身深深一拜。 “陆掌柜,多谢。” 言罢出了客栈,奔往药铺。 陆见微失笑,捡拾药包,起身正要离开。 “陆掌柜。”身后传来低哑的声音,“温某又欠了你一命。” 陆见微转身,“你若继续这样不要命,我也救不了你。” “在荆州不告而别,失礼了。”温著之轻咳一声,“职责所在,还望见谅。” “为了职责,当真不惜性命?”陆见微问。 她由衷敬佩这样的人,可身为医者,她不建议如此行事。 温著之怔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他说这话时,眼里不再是往日的平静与从容,几许迷茫涌现,却又很快散去。 陆见微认真道:“我认为,只有保护好自己的命,才能有更多机会为你的职责发光发热。你若早早死了,玄镜司也不会长存。” 她明白,葛家案的凶手内力深厚,除指挥使外无人能办。 温著之有他的不得已,她无法感同身受,也不想去干涉。 但对于这种为公职不惜牺牲自己的人,她做不到真正的心硬如铁。 “多谢忠告。”温著之眸色柔软,“陆掌柜,我为曾经的冒犯向你道歉。” “冒犯?” “江湖上突然出现一间客栈,客栈一夜之间力压数百名武者,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令各方势力生疑揣测。玄镜司必须探明其所属势力,查清其目的和立场,故初次见面,多有得罪。” 陆见微挑眉:“现在探出来了?” “并未。”温著之摇摇头,语调极缓,“但已经没有必要了。” “是吗?” “是。” 陆见微颔首:“既如此,你好生休养。” “陆掌柜。”温著之说,“昔日宋闲自爆你本可独善其身,却选择护佑客栈十数人;龟鹤居当日,也不曾弃其余受害者于不顾。如此胸怀与气魄,温某感佩。” 陆见微一顿,抬眸看向他。 被人称赞胸怀还是头一次,不得不说,她有些开心。 虽然做好事已经得到实打实的好处,可鲜花与掌声,没人愿意拒绝。 更何况,还是出自一个无私奉献的“公职”人员之口。 “过奖了。”陆见微转身,“温公子,休养期间忌多思多虑。” “好,温某记下了。” 温家主仆又在客栈住下。 伙计们都已习以为常,最开心的莫属于岳殊和薛关河。 一夜过后,温著之气色明显好转,阿耐嘴角的燎泡也消了,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陆见微在房间内复查了一遍窦亭的医药心得,思忖该如何公布这册医书。 若以她名义发布,不管她所为是不是善举,都会遭人诟病。 她不想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 可若是匿名发布,更加引人猜疑,甚至会出现贪婪的医师据为己有的情况。 窦亭的医术有很多都适用于寻常病症,不仅仅针对江湖客,对寻常的病人同样大有裨益。 只要有大夫学得一招半式,便能治好更多的病人。 该如何将之合理化呈现在世人面前? 陆见微能想到的唯有官府。 江湖险恶,官府虽不见得有多清明,但从目前局势来看,与官府合作比江湖势力更划算。 江湖各方势力,不论是千里楼、黑风堡,还是武林盟、神医谷,全都底蕴深厚,比她强势得多。 倘若之前他们合起伙来对她动真格,即便她有客栈道具抵御,也只能支撑很短的时间——钱根本不够消耗。 没对她动手,一是因为忌惮她“神秘”的师门,二是暂时没有必要。 她的存在,还不至于让他们大动干戈。 可神医谷之行后,“青天女侠”的出现,说明已经有人开始盯上她。 她的存在让某些人或某些势力感受到了不悦。 倘若这时候她再公开窦亭的医书,势必会造成很多势力的不满。 如千里楼、黑风堡这些门派,都会培养自己的医师,免得天天求到别人头上。故医书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资源。 这样的资源,谁都想独吞。 陆见微此举,不说犯了众怒,也会让他们不爽,不爽就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不怕麻烦,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提升医术,为西南之行做准备。 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 她行事素来谨慎,这次却想遵循自己的心意。武技可以敝帚自珍,医术这种造福天下的还是公开更好。 假如有天她能问鼎江湖,能够肆意改变游戏规则,她也会将自己所学的医术传授给其他人。 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她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若医书给了某个江湖势力,对于这个江湖势力而言,她此举是为投诚,她得到的只有宗门的认可以及其余门派的敌视。 玄镜司不同,就目前而言,玄镜司并无可以掣肘她的地方,毕竟等级最高的指挥使也不过与她平级。 八级武王,有且只有这一个,还是个半残。 她能够以一个平等的姿态去谈合作,甚至可以凌驾于玄镜司。 陆见微打定主意,去通铺找温著之。 “陆掌柜。”温著之靠着窗户下棋,听闻脚步,抬首笑了笑。 陆见微扫一眼棋盘,道:“之前说过切忌多思多虑。” “只是胡乱下一下,并未动脑。”温著之拂开棋盘,转动轮椅至桌旁,替她斟了一盏茶,“但还是让陆掌柜担心了,以茶代酒,赔个不是。” 陆见微失笑:“我是担心阿耐又哭着来请我救救他家公子。” 温著之手一顿,旋即颔首:“多谢提点。” 他回到窗边,说:“陆掌柜无事不会来此,但有吩咐,在所不辞。” “我找你确实有事。”陆见微坐到他对面,阳光恰好照在她眼尾,瞳仁清透如琥珀,熠熠生辉。 “洗耳恭听。” 陆见微大方将窦亭医书一事说与他听,最后问了一句:“你以为如何?” 后者没有立刻回应,只凝神望着她的眼尾。 “温公子?”陆见微挑眉,“看我干什么?” 眼尾的光斑随着挑眉而跃动,极明极亮。 “没什么。”他说。 陆见微:? “陆掌柜,我能否冒昧问一句,你公布医书的目的是什么?”温著之道。 “只是觉得窦亭抢了别人的医术,他死之后,他的医术应该让更多人学会,去救更多人。”陆见微说,“我还从他书房里看到不少属于别人的医术心得,只是受制于神医谷,无法带出。” 温著之明白了:“除窦亭的医书外,你还想让神医谷归还这些医书记录。” “没错。”陆见微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坦。 “你可知此举会惹恼神医谷?” “你怕了?” 温著之长睫轻垂,复抬起,凝视她的眼睛。 “我不过将死之人,何怕之有?可你不一样。” 陆见微道:“一切都只是玄镜司审问出来的结果。” 与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客栈掌柜又有什么关系呢? 温著之愣了一下,旋即笑开。 “好。” 他答应得太快,反倒让陆见微有些心虚。 “你也可以拒绝。” “为何拒绝?”温著之目光诚恳,“我很喜欢这个计划,还得多谢陆掌柜如此慷慨。” 陆见微便不再多言,“那就静候佳音。” 她起身时,衣袂拂过桌沿,金银丝线闪烁耀目的光芒。 “陆掌柜,”温著之叫住她,“之前在客栈,我对你的请求依旧保留。” 陆见微脑子转了转,还是没想起来。 “什么请求?” “我死后,八成家财相赠,请你对阿耐多加照拂。” 陆见微不由蹙眉:“你认真的?” “绝无虚言。” 陆见微毫不客气:“等你真要死了再说吧。” 明明在昏迷时求生欲还挺强,怎么清醒的时候总是想着死后的事? 是因病痛的折磨? 她顿了顿,又道:“你若觉得身上疼,可以来找我,我给你行针,减轻痛感。” 温著之微怔,尚未回应,眼前之人便已踏出房门,入了前院。 客栈外,一辆马车逐渐靠近。 陆见微刚至廊道,院外传来小桃活泼的声音。 “这就是十二开的客栈?”她叫惯了这个名字,就算得知陆见微真名,也没改。 梁上君:“没错,上官姑娘请,小桃姑娘请。” 他做足了伙计迎客的姿态。 上官瑶刚入前院,便看到廊下站立的陆见微。后者已卸了面具,清颜俊丽,鹤骨松姿。 她呆了呆,一时无言。 容貌虽不同,气度却丝毫不差。 眼前不同凡俗的女子,正是她于半路结识的朋友沈十二,也是八方客栈的陆掌柜。 小桃目光掠过陆见微,左右张望,没看到熟悉的人脸,问:“十二呢?” 陆见微轻笑,踏出廊道,从腰封里取出两颗糖,外头包裹着熟悉的糖衣。 “舟车劳顿,吃口甜的。” 熟悉的声音入耳,小桃惊讶瞪大眼睛,连糖都忘了拿。 “你是十二?” “掌柜的,这是您认识的朋友?”张伯满脸慈祥走近,“如何安排住处?” 陆见微:“三楼东侧上房。” “是。”张伯叫来岳殊和薛关河,替两位姑娘搬运行李,又看向梁上君,问,“这位小兄弟是?” 梁上君换了一张新脸,客栈无人认识他,都以为他只是雇佣来的车夫。 “张前辈,您不记得我啦?我是小梁啊,是店里的老伙计,以后跟着掌柜的做事,还请继续关照啊。” 张伯:“……” 众人:“……” 岳殊目光复杂地打量他几眼,说:“你演得真像一个车夫。” 薛关河:“我也没认出来。” “都说‘千面神偷’相貌千变万化,通晓各地俚语,旁人很难识破伪装,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张伯由衷赞道,“你与上次一点都不一样。” 梁上君哈哈一笑,“还得感谢岳小兄弟之前马厩提点。” 岳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几人一同将行李搬上三楼。 “陆姐姐,没想到你这么好看。”上官瑶眼睛亮晶晶的,时不时看向她的脸,又吩咐小桃取钱袋,说,“你开客栈是为招待客人,我占了一间房,肯定耽误你做生意,这是房钱。” 她意思坚定,陆见微就没拒绝。 “有任何需要,尽管告诉我。” “嗯嗯。”上官瑶点点头,扯着她的衣袖,“江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陆见微摇头:“我没玩过,云娘子生在江州,应当知晓,你可以去问问她。” 上官主仆在客栈住下,梁上君下定决心,正式成为八方客栈的伙计。 他比上次要勤快得多。 张伯擦桌子,他抢过抹布;阿岳打水,他帮忙绕井绳;薛关河做菜,他很有眼色地打下手;就连劈柴的燕非藏都躲不过他的强势加入。 “梁哥,你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岳殊捧着几颗糖果,挑了一颗浅绿色的塞入嘴里。 糖果是掌柜给的,每人都有,说是路上遇到师门得了几袋。 他珍惜得很,一天只吃一颗。 梁上君麻利地扫着院子,嘿嘿笑道:“有吗?我之前也很勤快啊。” “他就是觊觎陆掌柜的易容术。”阿耐靠在廊柱上,抱胸调侃道,“‘千面神偷’的易容术江湖绝顶,无人能及,你又何必如此作态?” 梁上君坦然认了:“我的确对陆掌柜的易容术感兴趣,而且我的易容术并非江湖绝顶,她的易容术比我高明多了,我想跟掌柜的讨教讨教。” “此种技艺,不能轻易教给旁人吧?”上官瑶穿着一身水蓝色衣裙,带着小桃加入他们,“陆姐姐武功高,医术高,就连易容术都是顶尖,真厉害。” 小桃点点头,“我也觉得,要是在书院,十二都能当长老了。” “长老都屈就了。”梁上君摇摇头,“这可是八级武王,天下多少门派能出一个八级武王?又有多少门派能有如此全才的武王?” 说全才夸张了些,但如陆见微这般武道、医道都如此优秀的武者,世上真的不多见了。 更何况,陆见微还精通刀法,她虽未在人前表现过,但从薛关河的刀法可以窥见一斑。 如今又添了一个易容术,也不知她到底还会多少种技能。 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单单一个长老之位就能配得上她? 开宗立派都不为过。 上官瑶一脸向往道:“也不知什么样的宗门能培养出陆姐姐这般惊才绝艳之人。她比话本上那些行侠仗义的英雄还要厉害得多。” “《青天女侠》就很好看。”小桃附和。 梁上君:“……” 要是旁人知晓陆掌柜特意编撰一本跟《青天女侠》打擂台,会不会下巴掉一地? 跟通篇赞美的《青天女侠》比,新话本《八方人物小传》,着重描写了陆见微视财如命、吝啬抠门、冷酷无情、不擅女红等缺点,与前者唱起了反调。 事情都是越吵越有热度。 新旧话本在江湖上掀起一场又一场风浪,双方读者激烈辩论,吵得不可开交。 唯有书铺的东家们乐开了花。 江州城的书铺也不例外,有些人直接在书铺外吵起架来。 “陆掌柜所作所为,哪一样不是替人沉冤昭雪?她就是煌煌如月的青天女侠!” “她的确有一副侠义心肠,可她是个人,是人就有缺点,这本书说她爱财有问题吗?她难道不爱财?” “没错,你们莫非忘了听证会一票一百两?” “陆掌柜冷酷无情又是如何看出来的?这就是污蔑!” “说的是对敌人冷酷无情,马厩六子忘了?杜寒秋忘了?窦亭和上官鹤都忘了?” “……” “我倒觉得《八方人物小传》比《青天女侠》更真实,里面的陆掌柜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我也觉得。” 阿耐出门买药,见书铺人山人海,便也凑了个热闹,买了两本书带回去。 “公子,听说这两本书讲的都是陆掌柜,各自书迷还吵起来了。” 温著之接过。 他先看的是《青天女侠》,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神情一直没有变动。 阿耐捧着另一本看,看的时候时不时笑出声。 “怎么?”温著之问。 “这个话本写得很有意思。”阿耐翻完整篇,意犹未尽道,“感觉写话本的人对陆掌柜很了解。” 温著之:“我看看。” 他丢下《青天女侠》,低首捧着新话本,翻阅几页后,神色渐渐变得温和,眼尾也流露些许笑意。 “这写的什么东西?”阿耐翻看《青天女侠》,皱起眉头,“看似都在称赞陆掌柜,实则包藏祸心。” 《青天女侠》写得很隐晦,一般人看不出其中端倪,只会被救苦救难的女侠英姿吸引,并为这样一个绝顶完美的女侠深深着迷。 而这往往就是埋在地下的陷阱。 只要“青天女侠”身上出现一丝瑕疵,就会点燃那根看不见的引线,引爆一场血雨腥风。 温著之翻开封皮内页,看到《八方人物小传》的书商,眼底划过几分了然和欣赏。 “此书由古藤书铺所出。” 阿耐惊讶:“您是说梁……” 他及时止住话头,又翻开《青天女侠》,哼笑道:“这本书的版商名不见经传,显然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 三楼房间,陆见微从系统商城买了一杯橙汁,边喝边研究药理,喝完了系统还能回收垃圾。 她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医术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再往上提升,不仅需要契机,恐怕还需要极多的实践经验。 在计划开分店的时候,她对江州分店的定位就是以“疗养”为主题的客栈。 之前杂事繁多,她的名气也没能打出去,而且自身武力值还无法震慑江湖,只断断续续救了一些人,便再无后续。 而今,时机已然成熟。 她唤来张伯,交待他几句,后者领命而去。 得益于话本的宣传,八方客栈陆掌柜已经名扬中原武林。 她的医术也因此为人称道。 不少人都想前来寻医问诊,但碍于八级武王的威慑,担心武王不愿替身份低微之人看病,遂一直犹豫踟蹰。 就在这时,八方客栈放出消息。 客栈每日辰时初到酉时初,接待各类病患,先到先诊,过时不候。 寻常百姓、江湖武者,不论是何身份,皆可前来客栈求诊。 诊金依病情定夺。 各方闻声而动。 八级武王亲自看诊,这样的殊荣一辈子能有几次?错过这次可就再也没有了。 神医谷不是没有八级医圣,但医圣非寻常人可见。 消息在江湖上迅速传开,有离得近的江湖客,立刻把握机会,赶来江州城,到八方客栈求医问药。 客栈每日人流如织。 江州城寻常百姓见了,纷纷打听这等新鲜事,知晓客栈有名医坐镇,便也加入问诊队伍。 客栈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以阿迢为最。 一般的病症陆见微不亲自出手,全都交由阿迢,极大地锻炼了阿迢的医术,她倒是乐在其中。 治病之余,陆见微和阿迢也没忘研究最后一味药材。 “从药理上看,除去最后一味药,前面的药材加在一起已经可以解开‘赴黄泉’。”阿迢皱眉捧着药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还要再加一味药?” 陆见微:“你说得没错,但药方中的药材在药量上很难达到平衡,若分开,各自药性极好,可合在一起,药性就会大减,放在一起也无法解毒,最后一味药,或许就是为了平衡药性。” “平衡药性?”阿迢脑海里掠过无数药材,却还是不得其法。 西南魂断岭,平衡药性…… 陆见微灵光一闪,她好像想到了一味极为独特难得的药材。 江州城外,一个少年穿着短打,拉着一辆板车,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江州城。 板车上躺着一位灰衣妇人,妇人看起来三十多岁,容貌秀丽,眼尾留下岁月的痕迹。 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气息极为微弱。 等到入城检查,少年从怀中小心掏出路引,还有两枚铜钱。 “樟州人士,进去吧。”守卫将路引扔还给他。 少年急忙接过,珍重塞回衣内,拽着牵引板车的绳子,步伐沉重地进了城。 没走几步,他鼓起勇气问:“军爷,敢问八方客栈怎么走?” 守卫打量他几眼,说:“在南城,先往右走。” “多谢。”少年礼貌拜谢后,拖着板车转向右边。 身后传来小声议论。 “又一个找陆掌柜救命的。” “看他这模样,穷得叮当响,哪有钱看病?” “也是。” 少年垂下眼睫,双臂用力拉拽板车,青筋迸起。 第82章 ◎离窍针法,医术进阶,西南计划◎ 八方客栈的伙计一大早就开始忙碌。 院外已经排了一列长长的队伍, 燕非藏抱刀而立,维持队伍秩序。 前院设了一书案,岳殊坐于书案后登记,记录求诊人的姓名籍贯、性别年龄, 还有患者病情。 记录后发放号牌。 寻常病症的患者拿的是青色号牌, 找阿迢诊治便可, 特殊病症的患者拿的是红色号牌, 需要陆见微亲自出手。 陪同病患的家属,或留在院外,或入主厅, 由云蕙、薛关河等人奉上茶水点心, 当然, 这些都是要付钱的。 上官瑶带着小桃帮忙一起招待客人。 “上官姑娘, 你是客栈的贵客,怎能做这些事?都放着我来。”云蕙柔声劝道。 上官瑶眼眸晶亮道:“怎么不能做?我觉得很热闹很有意思,以前在家里从没这么开心过。” “可是……” “云姨,我只是端端茶水,不会有事的,不然你去问问陆姐姐。” 云蕙拗不过她, 只得放弃劝说,做事的时候常常照看着,见她越发熟练,身体也未见丝毫不适,才渐渐放下心。 陆见微在房间继续钻研医术。 窦亭书房的医书已经全部吃透,她隐隐触摸到晋级的门槛, 从入门到熟练, 不过时间问题。 最大的收获就是有可能找到解决“内力寄生之症”的办法。 她仔细研究了窦亭的心得, 他在林从月的治疗方法上进行了改善,用各种珍贵的药材压制内力的紊乱,辅以金针封脉之法。 有用是有用,只是代价太大。 一般人根本用不起。 他的思路堪称奇诡,用金针封脉之法,将旁人的内力截封在一段又一段经脉之中,也就是把内力切割成细小的部分,让上官鹤可以凭自身内力压制。 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反噬。 但这是因为上官鹤需要那些内力,如果患者的目的是清除旁人内力,这样的方法并不对症。 林从月的方法虽不完善,但从思路上更显朴素。 “内力寄生”不好医治,不过是因为“内力”难以捕捉,无法压制、调和。 林从月的想法还是先用药压制,再利用自身潜能去驱赶抑或炼化。 但是用什么药压制,压到什么程度,用什么方法驱赶炼化,都是一个接一个的难题。 陆见微问:“小客,‘寻常客’是我当初从商城随手买的,可江湖上却无人能解,当时我对江湖知之甚少,没觉得不对。” “有什么问题吗?”小客疑惑。 “系统里的东西,都是曾经存在过或现今存在的,江湖上对‘寻常客’无解,是不是因为此药药方已经失传?” “应该是。” “也就是说,曾经有人研制出‘寻常客’,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解决寄生之症。” “有道理。” 陆见微思忖,“寻常客”就是一种可以压制内力的药,但是它不具备针对性。 服了药,不管什么内力,都被压得死死的,起不了根治的作用。 从“寻常客”药方失传可见,它对解决内力寄生之症没有效用。 总而言之,压制、炼化这些方法都行不通。 内力是依托于人体的,一旦溢散入空气,只要是少许,很快就会消弭。 倘若能用某种方法,将寄生的内力引出体外…… “掌柜的。”张伯在门外说道,“有位客人中了内伤。” “知道了。”陆见微应了一声,方才的思路一直盘旋在脑子里。 她捕捉到一丝灵感,亟待实践证明。 前院,少年紧紧攥着衣角,蓬头垢面,破了洞的布鞋伸出两个脚趾头。 “齐川,十六岁,樟州人士,母亲遭受江湖客攻击,内伤不愈,是吧?”岳殊核实记录的信息。 “是的。”齐川连忙点头,黑亮的眼睛迸射出希冀,“请问少侠,这伤能不能治好?” “需得掌柜的瞧了才知道。”岳殊取出红色号牌,交到齐川手中,“先去交一下定金。” 齐川一愣,嗫嚅道:“定金多少?” “令慈的伤不是小伤,掌柜的出手需要担风险,诊金本就不便宜,定金一百两。”岳殊斟酌道。 他看出少年的窘迫,但规矩就是规矩,寄生之症本就不好治,一般这种病症,掌柜的出手要收至少万两诊金的,只是这次面向的不仅仅是江湖客,还有寻常百姓,面对不同人,要钱稍有差别,但不能差得太多。 可饶是如此,诊金也高得离谱。 齐川整个人都懵了,把他卖了也没有这么多钱。 他猛地跪到地上,实打实地磕头,咚咚咚的,几声就撞得脑袋发青。 岳殊连忙去扶,怎奈少年力气极大,他没拽动,遂动用内力,硬生生将人扯了起来。 “少侠,求你救救我娘,我做什么都可以的!我力气很大,我可以干很多很多活!”齐川不愿放弃这个唯一的机会。 他在樟州求救无门,听到关于《青天女侠》的说书,便将这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拖着板车从樟州走到江州。 所幸樟州与江州相邻,尚且来得及。 岳殊无奈,这几天不是没见过没钱看病的,他心里面很同情,但客栈是做生意的,不是慈善堂,总不能来一个没钱的就要收治,那以后看病的人还付不付钱了? “齐公子,不是我不想救你,只是客栈有规矩,你就算去寻常的医馆看病,也得付诊金和药钱吧?” 齐川自然知晓其中道理,可他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寻常医馆根本救不了他的母亲。 他不禁捂脸痛哭,暗恨自己无用,竟连诊金都拿不出来。 岳殊心里面发堵,说:“客栈还有一个规定,若是一时之间真的拿不出诊金,只要能提供家贫的凭证,诊金就可以暂时减免,不过也不是完全免除,剩余的诊金以后还是要还的。你有凭证吗?” 这是掌柜的定下的规矩,要不然是个人装成穷人来治病,客栈还开不开了? 掌柜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跟玄镜司谈了合作,凭证可以找当地玄镜司办理,到底是否贫困,玄镜司可以查得一清二楚。 许是消息还没传开,寻常百姓不知道这回事,若非听到说书,齐川连“青天女侠”都不知道。 他茫然摇头:“那是什么?” 岳殊又耐心跟他解释了一遍。 齐川面露难色:“那、那我要返回樟州?可是我娘等不及了,能不能先治好我娘?我也不要减免了,诊金我以后如数归还。” “这……”岳殊迟疑不定。 “你小子还看不看病?不看赶紧走!”后头的人等得不耐烦。 齐川观岳殊神色,便知对方无法答应他的请求。 他抹掉眼泪,狠狠一咬牙,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一块玉。 玉的成色不算好,看起来也比较陈旧,最多值个二三十两。 他攥在手里,忐忑道:“我能不能用这块玉当定金?” 岳殊心里可怜他,面上只能道:“抱歉。” 希望彻底破灭,齐川只觉眼前一黑,连日来的疲乏与困倦洪水般汹涌袭来,单薄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下。 一只手伸来,于他肩上轻轻一点。 齐川恍然睁眼,身着素色衣裙的女子站在他面前,阳光洒落身后,宛如从天而降的仙人。 “你要救你娘?” “救!要救!” 陆见微颔首,说:“我可以免了你的诊金,但有个条件。” “真的?”齐川大喜过望,“您请说!” “你娘伤于武者攻击,此伤我能治。”陆见微将话说得明白,“不过,我之前用的方法于我而言有风险,我想试验一个新法子,此法若得推广,不仅仅是我,其余医者也能学会。” 齐川艰涩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陆见微神色淡淡,“你娘是第一个尝试此法的患者,可能存在一定的风险,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免去诊金和药钱,并且治好你娘的陈年旧疾。” 齐川沉默几息,问:“多大的风险?” “最坏的结果就是你娘经脉受损。”陆见微诚恳道,“倘若真出现这样的结果,我会负责的。” 齐川尚未反应过来,身后就有不少人叫嚣。 “我!我愿意尝试!” “我我我!陆掌柜!选我!” “不管治不治得好,经脉都有损,不如试试,陆掌柜,我愿意配合您!” 万两诊金,谁都想贪这个便宜。 齐川陡然回神,“好!我愿意试!” 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再得不到救治,等待阿娘的只有痛苦至死。 他不能放弃,他只能赌。 赌陆掌柜当真妙手回春,赌青天女侠不会食言。 陆见微做事周全,不会留下话柄,吩咐岳殊拟一份契约,让齐川按了手印签了字,才将齐夫人搬入诊室。 齐夫人不会武功,经脉中残留的内力来自四级武师,这位武师没下杀手,却也没想让她好过。 内力等级不高不低,正好适合试验。 陆见微的思路很简单,经脉能够吸收和释放内力,是因为有“窍”,自身的内力已经习惯通过“窍”进进出出,寄生的内力却因无法听从使唤,在外力强行进入后,难以通过“窍”离开经脉。 如果她能够找到所谓的“窍”,用针法加以引导疏通,就能将寄生的内力赶出体外。 武者有“窍”,非武者也有,只是没有用过,需要陆见微耗费更多心思去找。 一般而言,人体经脉的“窍门”是一样的,只要她能够研究出最具有普适性的针法,或许就能解决这个难倒江湖医师的伤症。 陆见微打开针包,一点一点慢慢摸索。 之前救治一个类似的病人,最多只需半柱香工夫,这次一待就是一整天。 许多冲着她医术而来的人,不得不等待明天和后天。 齐川坐在厅堂,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诊室的房门,心里面犹如蚂蚁攀爬啃咬,恨不得立马冲进去看看他娘到底怎么样。 他就这一个亲人了,好不容易才把人带到江州,他就想看到娘亲醒过来叫他一声。 诊疗时间已过,客栈已经没有其余客人,众人都聚在厅堂内,等着陆见微结束治疗。 岳殊低声道:“掌柜的治病,从没用过这么长时间,这次是不是很棘手?” “用的新法子,应当不容易。”张伯说。 薛关河:“我再去热一热饭菜,掌柜的一天没吃东西了。” 房门忽地从内打开,一抹洁白的衣角映入眼帘。 众人皆止不住起身,眼里满满都是关心。 齐川起得太猛,一个用力,条凳都往后倾倒,砸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他已然顾不得,攥紧拳头问:“陆掌柜,我娘怎么样了?” “她已无事。”陆见微轻轻吐出几个字,转向阿迢,“其余旧伤,你替她处理。” “是。” 大家瞧出她脸上的疲态,没有多说一言烦她,等她上了楼,才各自做自己的事情。 齐川:??? 就这样没了? 他颤颤巍巍道:“我能看看我娘不?” 阿迢颔首:“可以。” 齐夫人安静躺在诊室的床上,面上的青白已然褪去,红润而有光泽,眉心的褶皱也被抚平,看上去已无半分病痛之感。 齐川一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不由激动惊喜,潸然落泪。 青天女侠真的治好了他娘! 三楼房间,陆见微瘫倒在床。 太累了,累得她手都抬不起来,若非有内力支撑,她早就承受不住了。 寻找“窍门”耗费她大部分的精力,待用针法驱赶内力冲出“窍门”后,她已经连拔针的力气都没有了。 缓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完针包。 但此次收获颇丰。 第一次尝试没有经验,走了不少弯路,等多来几个病例,总结规律后,就无需这么长时间了。 后几日,她如法炮制,又治了几个“志愿者”,将总结出的规律,认认真真记录在手札上,并将其命名为“离窍针法”。 “恭喜微微,《春秋药经》的等级提升至‘熟练’,请再接再厉。”小客冷不丁冒出来提了个醒。 陆见微有些欣慰,算不上惊喜。 《春秋药经》的等级,代表的不是她学习这本书的程度,而是用这本书的标准评判她的医术水平。 她在完美解决寄生之症后,就有预感等级会提升。 果然,意料之中。 系统承认了她在医学上的建树,这是实实在在属于她自己的研究成果。 提个等级理所应当。 不得不说,相当有成就感。 好不容易解决一个痼疾,陆见微给自己放了一天假,反正她不是每天都有病人。 初夏的阳光已然泛着热烈,照在身上让人心生热意。 齐川走到陆见微眼前,面色坚定地跪到地上,诚恳地磕了几个响头。 “陆掌柜救命之恩,齐川无以为报!今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 陆见微慵懒道:“不必如此,你我之间只是交易,各取所需,如今交易结束,日后想必也再无交集。” 她不需要这么多人为她死啊死的。 齐川深知自己无用,陆掌柜身边能人辈出,哪有他效力的份?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正是那日直到最后关头才舍得换取诊金的旧玉。 “这是我爹留下的传家宝,是我身上最贵重的物件,虽远远无法偿还救命之恩,但……” “我说过,你无需如此。”陆见微淡淡道,“我并非你心目中的大善人,我救人也是要谈条件的,此事你应该一清二楚。传家宝你自己留着。” 齐川愣住。 事实虽如此,可他的的确确承了恩。 “陆掌柜。”温著之转着轮椅缓缓行来,“冒昧打扰了。” 陆见微瞥他一眼,“事情办好了?” “已经办妥。”温著之目光落向那块玉,慢条斯理道,“齐公子的玉可否借我一观?” 齐川瞅了一眼陆见微,见她没有反应,便将玉递给温著之。 玉色泛黄,是个陈年老物件,玉面刻着繁复的纹路,乍一看像是一条龙,但雕刻手法似乎有些粗糙,仔细瞧又是几条蛇盘在一起。 陆见微问:“可瞧出什么特别了?” “似曾相识。”温著之凝眉阖目,在脑海中迅速搜索,终于从记忆中找到玉的出处,抬眸问齐川,“你姓齐,是樟州人士?” “是,怎么了?”齐川不解。 “从祖辈开始,一直都在樟州?” “好像不是,听我爹说,是曾祖父那一代迁移到樟州的。” 温著之将玉交还给他,“玉收好,莫要再随意拿出来。” 齐川不明所以,但什么也没问,再次向陆见微拜谢,带着娘亲离开客栈。 “你到底瞧出什么了?”陆见微好奇。 温著之笑道:“若我没记错,那玉出自擎天殿。” 擎天殿。 陆见微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门派,名字取得很霸气,也不怕招惹朝廷忌惮。 她对别的门派不感兴趣,随口回了个“哦”。 温著之依旧耐心解释:“此玉是三代之前的样式,齐家保留至今,一直没有更换,应该是曾被放逐之人的后代。” “三代之前?”陆见微立刻捕捉到重点,“擎天殿每隔几代就换一批玉牌?那得需要多少钱财?” “擎天殿坐拥不少矿山,玉石而已,不算什么。”温著之失笑。 陆见微:“……” 这也太有钱了。 她若是能坐拥好几座矿山,是不是就能攒到回家的路费了? 她忽然反应过来,“若是三代以前的样式,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玄镜司也才成立十几年啊。 周围无人,温著之直言:“司里有相关之人。” “什么人?” 他卖了个关子:“你曾见过。” 陆见微总共没见过几个玄镜使,韩啸风、冯炎等人不像,那就只剩下—— “晏七?” 她与晏七只打过一次交道,但对方管控江州和南州水路的举动,佐证了她乃朝廷之人。 众所周知,玄镜司指挥使为八级武王,副指挥使都是七级,晏七必定是其中一位副指挥使。 温著之一愣,旋即笑开。 “陆掌柜,与你待在一处,我常感沮丧挫败。” “看来我猜对了。”陆见微挑眉,“晏七的名字不会也是假的吧?她姓齐?是擎天殿的人?” “算是。” 陆见微不得不服:“擎天殿的人都能让你招揽入玄镜司?那些殿主长老们知道吗?” “放逐之人的后代,已与擎天殿无关。”温著之坦然道,“再多的涉及旁人私事,我不便言说。” “那就不说。” 两日后,平静的江湖再起波澜。 玄镜司的一份布告惊动天下,尤其是整日与药物为伴的医者,心中的震撼怎么也压不下去,纷纷跑到布告前问个清楚。 各地官府都派出衙差为循声而来的人解说。 “的确是六级医师的医书。” “官方书铺皆有售卖,任何人都可以购买学习。” “价钱自去书铺询问。” 除医书消息外,另一个消息则让神医谷颇为头痛。 神医谷内意见各异。 “玄镜司欺人太甚!将窦亭的医书传出去就算了,如今竟还要打其它医书的主意!” “不对啊,就算玄镜司审问了窦亭,窦亭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医书都背下来。” “现在说这个有必要吗?窦亭的医书我不管,其余的医书不能放出去。” “苦主都没出声,玄镜司凭什么?” 袁琼看法不同,说道:“有些医书是窦亭偷来的,还给受害医者的亲属,天经地义。” 当日陆见微搜查窦亭居所时,就已提过此事,只是她人微言轻,做不了神医谷的主。 “袁医师,你到底向着哪一边?”有人不屑道,“江湖上的武者,哪个不是强者为尊,只要武功够高,抢再多东西都无人置喙,咱们可是神医谷,管那些江湖流言做什么?窦亭的遗物就是谷内的财产,凭什么要送出去?” 袁琼气道:“你今日说出这番话,可见毫无医者仁心,他日若你陷入困局,成为旁人刀俎上的鱼肉,便知何为残酷。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她皱眉回到芍药居,白果迎上来,关切道:“师父遇到不开心的事了?是谁惹你生气?” 袁琼坐下,望着满院芍药,心中的失望和颓丧怎么也止不住。 “没人惹我生气,我在气我自己。” 白果不解:“为什么要气自己?” “我一直以为,神医谷是个极为清静安宁的世外桃源,我可以在此心无旁骛地修习医术。” “难道不是吗?” “不是。”袁琼苦笑,“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桃源,所谓的桃源,不过是蒙蔽双眼和心灵的表象。” 白果听不懂,但还是安慰她:“师父,我觉得咱们的芍药居就是桃源,只要心里住着桃源,在哪里都是桃源。” 袁琼怔了怔,摸摸她的羊角辫,笑道:“你还真是语出惊人。小果,我这些年医术一直止步不前,或许就是被安逸的表象蚕食了斗志。我决定出谷一趟,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 “师父去哪我去哪。”白果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长这么大,我都没出过几次谷呢。师父,咱们要去哪?” 袁琼想了想,果断道:“江州。” 窦亭医书的公布,给了天下医者一个极大的惊喜,热议还没过去,神医谷拒绝归还医书一事再掀波澜。 大多数武者都不在意。 只要能给他们治病疗伤,医书的事与他们无关。 关注此事的只有小部分极具正义感的武者,以及与自身命运息息相关的医者。 没有哪一位医者愿意看到自己的研究成果遭人偷抢。 物伤其类,他们对那些无辜受害的医者感同身受。 神医谷此举,就是想维持自己在医道上的绝顶地位——若是玄镜司用舆论压一压,他们就听话地归还医书,那还何谈是天下的医者圣地? 小部分狗吠罢了,根本无需在意。 只要有武者不想死,只要有医者想学习更加高深的医术,神医谷的地位就不会动摇。 武者看病要付高额诊金,医者入谷学习要付高额束脩。 神医谷总是会立于不败之地。 八方客栈,陆见微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彻底完善离窍针法,便制定了下一步计划。 ——前往西南。 第83章 ◎客座医师,启程,美人◎ 客栈里面没有旁人, 除伙计外,便是温家主仆、上官主仆。 四人也列席会议。 陆见微居于主位,堂中烛火煌煌,照亮她秀致的面容, 眼瞳映着跃动的烛光, 如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子。 她环视众人, 开门见山道: “我打算去一趟西南, 此行或许半年,或许一年,或许更长时间。” 西南路途本就遥远, 当地与中原武林隔阂甚多, 想要在茂密深林中寻找药材, 必须要做好前期准备。 陆见微就算没去过西南, 也能想象到当地的排外情绪。 她要先在西南立足,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寻找解药。 张伯会意,问:“掌柜的是要在那边开个分店?” “没错。”陆见微颔首,“此次去西南,江州分店也不能离了人。” 带几个人,留几个人。 伙计们面面相觑, 他们都想跟着陆掌柜,可也知道不现实。 “掌柜的,我这把老骨头暂时不想折腾了,我大半辈子都待在江州,回来一趟还想歇一歇,您若放心我这个老头子, 就将客栈交给我, 我一定仔细打理。”张伯率先开口。 云蕙也道:“掌柜的, 您若不嫌弃,我想以后都在客栈做事。” 后宅她是不想回去了,也不愿去江家客栈。 她现在只希望阿迢的毒能彻底解决。 “有两位在,我自然是放心的。”陆见微欣慰笑了笑,问其他人,“你们都有什么想法?” 薛关河:“掌柜的,我想跟着您一起过去。您去西南开客栈,也得带个厨子吧?” “自然是不能少了厨子。”陆见微本就打算带着他,点头同意。 燕非藏神色坚定:“也少不了劈柴的。” “可以。” “我想去。”阿迢望着她的眼睛说。 陆见微笑道:“此行最大的事就是给你找解药,你必须去。” “我、我也想去。”岳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这次机会,“掌柜的,我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的,温公子说我奇门之术大有长进,我尽量不拖后腿。” 年轻人就应该多出门历练,陆见微愿意给他一个机会,面上却调侃道: “我不通奇门之术,倘若你和温公子合伙哄骗我,该如何?” 岳殊慌忙摆手:“没有哄骗,是真的,我已经学会好多种阵法了,掌柜的若不信可以考我。” “我都说了不通奇门,如何考验?” 岳殊语塞,急得脑门子都冒出细汗,眼巴巴地瞅着陆见微,眼珠子都泛红了。 “逗你的。”陆见微失笑,“既如此,人员就这般定下……” “还有我呢!”梁上君突然出声,哀怨道,“掌柜的,我也是店里的伙计,你就这么抛下我了?” 陆见微挑眉,“我可从没承认过。” 梁上君急中生智:“你们去西南,语言应该不通吧?我恰好通晓当地俚语,也能帮上忙。” 说得也有道理。 陆见微索性同意了,就当带个免费翻译。 伙计们都安排妥当,还剩下客栈的朋友们。 上官瑶内心想去,但西南瘴气多,她本就体弱,去了只会拖累旁人,遂道: “陆姐姐,我就不去了。不过我在家中看过西南相关地志,那边很是排外,地形也很复杂,还有许多不同于中原的风俗,稍有不慎就惹了当地人不快。我可以去信家中,让人送几本西南相关书卷过来,你们先做些了解,再过去不迟。” 陆见微笑道:“阿瑶想得很周全,那就麻烦了。” 系统商城里也有西南相关书籍,但也只是介绍了当地气候和地理环境,一些需要人力去考察的情况并未呈现。 毕竟西南的局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泸州书院汇集天下书卷,关于西南的记载,应该更加丰富全面。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的目光投向温家主仆。 “温公子是要继续留在客栈休养?” 温著之笑答:“与其在客栈休养,不如跟着陆掌柜一同前往西南,西南珍稀草药多,或许陆掌柜在寻药的时候也能找到解我身上之毒的药材。” “西南遥远,你当真要一路颠簸?”陆见微上下打量他问。 温著之:“陆掌柜去西南开店,需得提前盘个铺面罢,若是不嫌弃,温某可以效劳。” “你有门路?” “有。” 陆见微爽快道:“那就有劳温公子了,届时账目给我,不会少你一文钱的。” “陆掌柜的品性,温某信得过。”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回房。 薛关河等人开始整理细软,上官瑶执笔写信回家,温著之送信去西南。 陆见微则靠在摇椅上,令小客打开一部电影,手捧奶茶,啃着炸鸡,简直不要太惬意。 西南之行计划已启动,人却不能立刻出发,得再等一些时日。 陆见微时不时治几个病人,其余时间要么练刀,要么练习蛊术。 西南蛊术盛行,到了别人的地盘总归要知己知彼,谨慎小心方为正道。 虽说八级武王的防御强于绝大多数人,可蛊术一道神秘莫测,不能太过大意。 除蛊术外,陆见微还挑了感兴趣的旁门左道学了几手,其中以盗术和暗器学得最深。 个人技能显示:不问流年(4/7),疏星剑诀(4/7),卷霜刀法(4/7),春秋药经(熟练),雁过无痕(7/9),蛊术(入门),拂云手(入门),两三点(入门) “拂云手”是窃盗之术,“两三点”是暗器功夫,两者都是极为精妙的武技,陆见微秉承着技多不压身的原则,学得相当起劲。 再看个人资产。 先前在江州,她从青龙帮、武林盟、千里楼等势力身上赚取不少钱财,除去一些花销和零头,资产如今是一千七百万。 客栈公账不过三百万,但陆见微已经是八级武王,道具存在的意义已经没有那么大,她就没再升级客栈道具等级。 七级道具,在江州城绰绰有余,再者,八方客栈名气已经打出,应该不会再有不长眼的前来挑衅。 八级武王又不是闲汉,整天晃来晃去。 只要没有八级武王,客栈的道具就坚不可摧。 但在西南开客栈,人生地不熟,即便她是八级武王,也不一定能时时刻刻保护其他伙计。 道具还是有存在的必要的。 好在公账的钱足够升到七级。 半月之后,泸州书院寄来几本地志,随地志而来的是劝回上官瑶的书信,她便向陆见微告别,带着小桃离开客栈。 温著之也收到西南的回信。 万事俱备,是时候前往西南了。 启程前夜,客栈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袁琼带着白果,站在客栈外面露歉意。 “冒昧上门叨扰,失礼了。” 陆见微笑道:“贵客临门,怎是叨扰?袁医师,请进。关河,上茶。” “多谢陆掌柜。” 袁琼携白果走向厅堂,目光不由落在厅门旁的竖牌上,“客栈内禁止斗殴”的字样令人耳目一新。 “这是什么意思?”白果好奇问。 岳殊回道:“这是客栈的规矩,客栈里的人不能动武,要不然会受惩罚的。” “怎会有这般奇怪的规矩?” 岳殊听不得“奇怪”的字眼,不由解释:“若无这般规矩,江湖客们只会打打杀杀解决问题,一些实力低弱的受害者岂非无处伸冤?” 他自己是这道规矩的受益者,便成了最忠实的拥趸。 这个规矩特别好,非常好,全江湖都应该遵守。 白果“哦”了一声,没再询问。 她常年待在神医谷,没见过多少纷争,还是无法理解。 袁琼不由感叹:“陆掌柜心思通透,不愧为‘青天女侠’。” “都是话本夸大了,陆某当不得如此称赞。”陆见微换了话题,“袁医师到访小店,所为何事?” 袁琼不习惯绕弯子,直言道:“神医谷不愿送还受害者的医书,我心中复杂难言,便想着出谷散散心。我钻研经脉之道,这几年一直毫无进展,许是心胸太过闭塞,导致无法进步。不论是医德还是医术,我都远不及当初的林前辈。” “袁医师的意思是?” “陆掌柜,实不相瞒,我想在谷外待一段时间,谷外有这么多病人,兴许能助我提升医术。只是有林前辈的前车之鉴,我担心江湖险恶。我倒是活够了,只是白果还小。八方客栈能给人提供庇佑,也能给人治病,我想借宿此地,行医治病。” 陆见微:“……” 她本来还想着自己和阿迢都去了西南,客栈的“疗养”功能就失效了,未料竟有人亲自送上门。 她但凡有一丝犹豫,都是对金钱的侮辱。 “袁医师想在客栈行医,我自然是欢迎之至。”陆见微斟酌几息道,“只不过,我恰好要出一趟远门,难以管顾到客栈生意。治病救人存在风险,我并非不相信袁医师的医术,只是……” “陆掌柜放心,行医乃我个人之事,绝不牵连到客栈。”袁琼郑重道,“若你不放心,咱们可以定下契约。” 陆见微说:“你看这样如何?你可以借客栈之地行医,客栈也会保护你与白果的安危,诊金便五五开。一旦遇到危险,客栈会尽最大的能力保障你与白果的安全,当然,必须在客栈经营范围内。” “你走了,客栈如何保护我和师父?”白果脆生生问道。 陆见微向她眨眨眼,“秘密。” 白果:“……” “好。”袁琼答应得很干脆,“就依陆掌柜所言。” 二人就此立下契约。 袁琼作为神医谷的六级医师,就这样成为八方客栈的客座医师。 她的举动或许会让神医谷不满,但神医谷六级医师少她一个不少,且多的是医师在江湖上行走。 神医谷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对上八方客栈。 袁琼精通的是经脉上的病症,对其他病症也有涉猎,给寻常百姓和江湖客治病是绰绰有余了。 陆见微放心将客栈交给张伯、云蕙和袁琼,带着其余伙计们,携温家主仆,一同踏上前往西南的路。 西南远离中原武林,若非草药资源丰富,中原武者也不会涉足此等偏僻闭塞之地。 从江州到西南,若快马加鞭,估计要月余,若是马车缓行,需要至少两个月的工夫。 这还没算上中途休息的时间。 沿途历经樟州、梧州、荆州、蜀州、黔州和滇州,他们的目的地是滇州达达城。 启朝之前,滇州不叫滇州,而是远离中原的区域,没有纳入朝代版图。 前朝时,滇州多由部落自治,当地大大小小的村寨上千个,不同村寨形成规模不一的部落,由部落成员选拔最厉害的人担任首领。 这样的风俗习惯已沿袭近千年,启朝建朝时将之纳入行政版图,不过数十年的时间,当地依旧保留着部落制度。 因为太过偏远,中央鞭长莫及,滇州部落首领的震慑力远超于当地官府。 达达城并非启朝之后建立的城镇。 滇州药材众多,尤其魂断岭中有无数珍稀草药,引得诸多江湖客前往。 滇州居民排外,他们不信中原人,不愿让中原人进入村寨。 可中原人有钱,也有他们稀缺的货物。 为了交易方便,双方便选了一处平坦之地作为集市。 久而久之,集市扩大为城镇,取名“达达”,在当地的语言中,意思是“发光的金子”。 越往西南,路越不好走。 黔州气候多变,早晨阳光明媚,到了午后,突然乌云蔽日,下起了雨。 “掌柜的,”薛关河撑起雨布,“此地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时恐怕找不到避雨的地方。” 他们正处在一条山道上,黔州山地多,丛林茂密,人烟稀少,确实找不到落脚之处。 陆见微查看系统地图,发现前方一里有一处凉亭。这种地方出现凉亭有点诡异,但有比没有好。 她吩咐道:“继续往前行进。” 众人没有异议,穿上蓑衣驾马前行。 陆见微掀开车帘,看向跟在后头的马车。 “温公子可还坚持得住?” “多谢陆掌柜关心,”温著之浅淡的声音隔着雨幕,稍显几分沉闷,“温某无碍。” 车行一里,一座孤寂的凉亭映入眼帘。 岳殊惊喜道:“有座亭子,掌柜的,咱们要不要进去避避雨?” 根据黔州的气候,雨不会下太久,不如等雨停了再赶路。 陆见微自然同意。 一行人将马拴在亭边的树干上,冒雨走入凉亭。 “这亭子也不知是谁建的。”薛关河抖落身上的雨水,水珠溅落于亭柱,将斑驳掉漆的柱子染成深色。 温著之坐着轮椅缓缓驶入。 “亭名‘快意’,相传是一位侠客行至此处,因下雨无处躲避,恰逢另一位侠客也狼狈而至,二人一见如故。雨水虽扰人,却得以结识一位挚友,可谓快意至极。二人为表纪念,在此建‘快意亭’,也有为后来者遮风避雨之意。” 薛关河听得双目发热,心中也迸发出一种快意。 行走江湖,为的不就是结识志同道合之人,一起行侠仗义吗? “然后呢?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其余人也都好奇地竖起耳朵。 温著之笑了笑,望着无边雨幕,只道:“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 “反目成仇,都死了。”梁上君冷不丁开口。 众人:“……” “再真挚的感情,也抵不过利益的诱惑。”梁上君摇头叹息,“这亭子就是个讽刺。” 陆见微打断他的悲观,说:“咱们已经接近黔州和滇州交界,再过一两日便可抵达达达城。” “也不知客栈有没有建好。”岳殊一脸期待道,“新店应该同样气派吧。” 铺面是温著之写信托人盘下搭建的,他最清楚新店情况,众人便都看向他。 温著之正欲回答,不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 众人止住话头。 雨幕中,一辆马车领先而行,两匹马紧随其后。驾车的是个年轻姑娘,修为四级,车厢内还有一人,修为五级,骑马的两人都是青年人,六级修为。 两人穿着蓑衣,看似并驾齐驱,实则你追我赶,一方故意别着另一方,互不相让。 “卞行舟!你要不要脸!给本公子滚开!” “赵瑞,你如此粗鲁,怎配与雪儿同行?” “别跟我装模作样,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你才不配与雪儿同行!” “你太吵了,雪儿会不高兴的。” “……” 风雨裹着争吵声送入凉亭。 陆见微不动声色坐直身体,耳朵朝着来者方向。 一听就是传说中的修罗场,路途无聊,总算来点有意思的了。 驾车的姑娘率先看见凉亭,高兴道:“小姐,前面有座亭子,咱们先进去避避雨?” 车厢传出一道极悦耳的声音,如冰击玉石,清越动听。 “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叫人心头发热。 陆见微竟也觉得心弦被拨动,耳廓微红,她下意识催动无名心法,脑袋瞬间清明,目光转向亭中伙计,除阿迢和梁上君,竟都有些发愣。 连心中只有练刀的燕非藏都不例外。 再看温家主仆,温著之垂眸端坐轮椅,不知有没有痴迷其中,阿耐却靠着亭柱,眼神直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关河。” “阿耐。” 陆见微和温著之同时开口。 二人对视一眼,又移开目光,看向靠近凉亭的四人。 阿耐和薛关河几人猛然醒神,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干了什么,不由脸颊发烫,羞愧至极。 不过是好听的声音罢了,怎么就出神了? 燕非藏懊恼地背过身,闭上眼摩挲腰间的长刀。 刀才是最令人着迷的东西,其余不过虚妄。 梁上君蹲在角落,易了容的脸平平无奇,一双眼假装好奇望着凉亭外的来客,看上去与寻常小厮无异。 马车看似低调,实则极为奢华。 不论是车厢用料还是拉车的马,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隔窗的帘子也是用上等丝绸编织而成,其上染着极品香料,帘子随风而动,香味也随之弥漫。 两位年轻江湖客也都衣着华贵,器宇轩昂,一看就出身不凡。 这样的四人,倒是衬得陆见微一行人颇显几分寒酸。 “小姐,凉亭到了。”驾车姑娘撑起一柄竹伞,伞面精致美观,伞骨用的竹料也价值不菲。 两个骑马青年慌忙下马,唯恐错失良机。他们同时伸手去掀门帘,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互相拉扯间,车帘刺啦一声,从中裂开。 众人:“……” “卞行舟,你是不是有病?!没看本公子已经在掀吗?你非要伸出你的猪蹄,实在是多此一举!” “明明是我先伸的手,赵瑞,在雪儿面前,能不能不要如此粗鲁野蛮?” 陆见微:继续撕,再撕得猛烈点。 “你们烦不烦?”驾车姑娘挥手打发他们,“你们堵了车门,小姐怎么下车?” 二人立刻噤声,互相瞪视几眼,退离马车,却依旧杵在车旁,如保护公主的忠诚护卫。 “雪儿,我扶你下车。” “雪儿,你若担心亭中有外人,我把他们赶走。” 陆见微几人:“……” 赶走谁? 车厢内沉默几息,一只手拂开破裂的车帘,雪白如玉,纤长无骨。 陆见微眼睛一亮,定是个美人。 美人俯身而出,一袭白衣,身姿单薄瘦削,身量不高不矮,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立于辕座之上,风雨中衣袂翩跹,如天山雪莲般出尘无瑕。 只可惜,一顶帷帽遮掩了她的容颜。 美人下了车,洁白的鞋底踏过污浊的泥路,裙摆溅上黑色泥点,她本身丝毫不在意,身后两个男人却都忍不住了。 “唉,都怪我,方才应该铺上砖石,免得弄脏雪儿的衣裙。” “雪儿为何不用轻功?” 美人没有搭理他们,随侍女入了凉亭,见到陆见微等人,很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后背过身,凭栏望向远处山峦密林,一句话都没说。 赵瑞与卞行舟微感挫败,打起精神踏入亭中。 凉亭本就不大,陆见微一行八个人,已经把凉亭挤得满满当当。 美人主仆进来后,亭子里更是站不住人了。 赵瑞觉得拥挤,也因无法得到美人回应而心生郁闷,看陆见微几人就暗火滋生。 八个人,最高的也就六级,穿的衣服算不上名贵,三个十几岁的少年等级更低,还有一个坐轮椅的残废。 蹲在角落的估计是不会武功的车夫,至于剩下的两个姑娘,一个相貌不俗却无一丝内息,另一个年纪小的应该是侍女。 总而言之,没有任何威胁。 他负手而立,神情倨傲,只看着燕非藏,说道:“此亭本公子包了,烦请诸位移步。” 陆见微不禁弯起眉眼。 路遇蛮客,甚是有趣。 第84章 ◎第一美人,达达城,圣药堂◎ 亭外风雨交加, 亭内沉闷无声。 燕非藏抱刀而立,未曾看他一眼,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赵瑞怒不可遏,六级武师的威压瞬间涌向陆见微八人, 亭外风雨都因内劲改变了方向。 燕非藏拔刀出鞘, 凌厉的刀风挡住赵瑞的攻击, 以更加强横的姿态扑向对方。 内劲在半空相撞, 竟然不分伯仲。 赵瑞不由惊讶,未料在这荒僻之地,也能遇到这般强劲的对手。 他仔细审视燕非藏, 再观其手中之刀, 心中隐约生出猜测。 未等他开口, 一旁的卞行舟从腰封取下折扇, 优雅利落地打开,含笑说道: “燕氏惊涛刀,果然名不虚传。” 赵瑞翻了翻白眼,装什么装! “燕兄,赵某无意冒犯你,方才是我眼拙, 没能认出你。”他脸上倨傲消减几分,收回内劲,“你尽可歇在亭中。” 陆见微:看人下菜碟,不错不错。 此人应当出身大宗大派,没有关注过江湖上的小道消息,即便认出燕非藏, 也不知他如今受雇于八方客栈。 这样才更有意思嘛。 燕非藏也收回惊涛, 刀柄和刀鞘铮然相击, 于凉亭内外回荡。 他没问赵瑞身份,也没回答赵瑞的话。 如此姿态,让赵瑞心中生恼。 可燕非藏乃江湖第一刀客,赵瑞不愿在美人面前大动干戈,若是落败,岂不有损他在美人心中的形象? 胸腔团着气,不能对燕非藏发泄,只能冲向亭中另外几人。 “尔等速速离亭,别扰了雪儿清静!” 一阵风呼啸而过,卷着细密的雨丝,簌簌击打飞翘的檐角。 无人应声。 赵瑞:??? 这些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卞行舟摇着扇子,倚柱而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陆见微坐在石凳上,一手撑着石桌托腮,另一只手垂放于膝盖。 石桌遮挡,无人看到她掌心出现一颗石子。 石子是她沿途捡的,遇到圆润的好看的石子,她通通收入系统背包,当暗器用。 走了快两个月,她的背包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石子,随取随用。 拇指盖大小的石子,在八级内劲的加持下,以一种极为刁钻诡异的角度,咚一声击中赵瑞的额头。 石子正中眉心,啪一下落地,六级武师的眉心赫然鼓出肿包。 赵瑞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眉心,痛嘶一声,回过神来,不由勃然大怒,抽出腰间软剑,厉目扫视亭中众人。 “谁干的?!” 依旧无人回应。 只卞行舟肩膀抖动。 “卞行舟!是不是你干的!”赵瑞气急败坏,软剑刺向对方,“惯会偷袭的伪君子!” 扇骨挡住剑尖,发出清脆的击响。 折扇看似脆弱易破,却是由精钢打造而成,十六根扇骨造型精巧,内有乾坤。 剑尖刺来之时,扇柄处一道银光闪过,直逼赵瑞面门。 软剑柔韧,弯绕而回,与细小的针尖碰撞。 细针落地,被风雨之声覆盖。 “赵兄,莫要如此莽撞。”卞行舟勾唇一笑,摇着扇子审视陆见微几人,“在下武林盟紫微堂卞行舟,方才不知是哪位侠士出的手?” 武林盟? 老朋友啊。 陆见微没有吭声,其余人自然也不会回答,都睁大眼睛回望卞行舟,一副不在状态的模样。 “卞行舟,你别跟我装模作样,肯定是你故意捉弄我,我今日一定要让你磕头认错!” 软剑再次刺出,剑风所过之处,冰冷慑人,完全不顾亭中其余人的安危。 一声轻叹倏然入耳。 剑停,风止。 赵瑞猛然收剑回神,转头看向栏杆处的白衣女子,自责懊恼道:“雪儿,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你是不是嫌我烦了,是我错了,我不该又犯浑。” “雪儿,他向来这般粗鲁无礼,你别为他生气伤神,不值当。”卞行舟不遗余力地给情敌上眼药。 赵瑞:“你——” “雨停了。”美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绿萝,走吧。” 侍女绿萝脆声应了,随她一同离开凉亭。 赵瑞也没时间跟卞行舟争锋了,连忙上马追逐而去。 四人的身影渐渐消失。 “我刚才是怎么了?”薛关河疑惑道,“感觉脑子不听使唤了。” 岳殊皱眉:“我也是。莫非是什么魅术?” “不是魅术。”阿耐说,“与卞行舟同行的,应该是擎天殿赵长老之子赵瑞。传言这二人为一女子深深着迷,到了疯魔的程度。” 梁上君拍拍屁股起身,“方才那位就是江湖第一美人,逍遥宗宗主之女,赫连雪。” “就算是第一美人,我又没看到她的脸,只听声音怎么会失神?真不是魅术?”薛关河问。 阿耐解释:“赫连雪擅长音攻,精通各类乐器,她修习的心法特殊,嗓音也变成乐器,你失神,是因为声音攻击。她修为不到家,尚且无法完全控制,所以在外很少开口。” 薛关河摸着下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很早就闯荡江湖,知道的自然多。” “是吗?” 阿耐转移话题:“陆掌柜,雨停了,要走吗?” 陆见微热闹没看尽兴,懒洋洋地起身。 “走。” 一日半后,八人终于抵达达达城。 达达城的建立,依托于中原和西南的贸易往来,与中原城池不同,它的城墙比较低矮,都是用土夯成的,没有太大的防御力。 说是城,其实与破败的小镇无异。 达达城名副其实,想要进入“发光的金子”城,必须得掏出银钱。 入城费每人一百文,比黑店还黑。 梁上君之前自荐为向导,见众人疑惑,便开口解释:“掌柜的,在达达城交易的货物,大多是当地名贵的药材,中原商人也会运送珍贵的瓷器、茶叶、丝绸等货物前来交易,若是连一百文都拿不出,就没必要进城了。” 众人:“……” 歧视穷人啊。 陆见微目光落向一个背着竹篓的汉子。 “他看起来很有钱?” 汉子头戴汗巾,上身灰色开襟短衣,下裳裤脚阔而大,至脚踝,脚上穿着草鞋,皮肤黝黑,面容沧桑,双手紧紧攥着竹篓的背带。 “他是当地人,应该是个卖山货的,不用交进城费。”梁上君说,“只有中原人入城需要交纳一百文。” 阿耐轻哼:“达达城只欢迎有钱的中原人。” “听起来确实是这个道理。”薛关河点点头,从怀中掏出六百文,递给城门的守卫。 阿耐取出二百文。 守卫生得高大威猛,手持竹制的叉戟,没有内息,只是寻常的当地居民。 但城门内外,无人敢放肆。 来此的中原人很多,陆见微八人没有引起太多注意,进城后,跟随温著之的马车,前往城北的集市。 从江州动身前,温著之就已经托人于达达城寻处铺面,两个月过去,客栈应该已经建成。 达达城不比中原城镇,城中的店铺、民居皆是由竹子建造而成的吊脚楼。 滇州潮湿温热,山林茂密,虫蛇极多,一楼一般不住人,用来储藏粮食或圈养家畜。 八方客栈的分店,自然也入乡随俗。 院子的格局没变,马厩、通铺分列左右,只是主楼和通铺都变成了吊脚楼。 因竹子的承载能力有限,主楼只有两层可供居住,说是客栈,实际就是八人在达达城的落脚之地。 能不能营业还另说。 主楼共十二间房,二楼九间,三楼三间,陆见微依旧住在三楼最中间。 二楼房间,由薛关河五个伙计随意挑选。 通铺三间房,由温家主仆包圆。通铺设计了斜长的坡道,供轮椅行驶。 落定后,伙计们忙活起来。 劈柴的劈柴,打水的打水,做饭的做饭,一切都井然有序。 “啪!”薛关河一巴掌拍死蚊子,瞅着掌心的蚊子尸体,惊道,“这里的蚊子也太大了吧!” 阿迢从药包里掏出瓷罐,递给他。 “这是什么?” “驱蚊的药,也能止痒。” 薛关河接过,抠出一点膏体抹在痒包上,瞬间感到一股清凉,驱散了痒意。 “真的好用!” 阿迢给其余伙计也发了驱蚊药。 “能不能也给我几罐?”阿耐挠着手背,跑过来问,“我可以给钱的。” 阿迢:“一罐五两。” “行,五两就五两。”阿耐花了十五两买了三罐,进了房间跟温著之说,“公子,等会我出去买些驱虫的草药。” 西南别的不多,驱虫的草药半点不缺。 话音刚落,院门传来吱呀一声,有人进来。 温著之驶出房间,于廊道看向来人。 典型的异族装扮,浅麻色头巾圈在额上,相貌寻常,瘦高精悍。 他看到温著之,立刻龇出整齐的门牙,兴高采烈道:“温公子,你们都到啦?” 说的是中原话,口音有些生硬。 温著之颔首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男人放下背篓,从里面取出新鲜的药草,“我估摸着你们快到了,就去挖了驱虫的草药,等煮了水,洒在院子里,虫蛇都不会过来了。” 阿迢闻言走近,仔细瞧了瞧,“是窣窣草。” “阿妹也懂草药?”男人憨厚笑道,“是窣窣草,专门驱赶虫蛇的。” 阿耐撑着栏杆,扬声道:“阿木沙,你可别小看她,她是很厉害的大夫。” “大夫?”阿木沙肃然起敬,“阿妹年纪这样轻,竟能当巫师啦!” “巫师是什么?”岳殊好奇问。 阿木沙解释:“巫师是族里给人驱邪治病的,族里有谁躺着起不来,都会请巫师过去,巫师很厉害的,但我没见过像阿妹这样年轻的。” “阿迢姐姐的确很厉害。”岳殊与有荣焉。 阿木沙竖起大拇指,又转向温著之。 “温公子,我去把草药煮了。” 温著之:“有劳。” “不用这么客气,你救过我的命,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阿木沙爽朗道,“等有空了,你一定要去家里做客,带上你的达宾们一起。” “好。” 阿木沙提着背篓去熬煮药水,碰巧薛关河在厨房开灶,两人聊了几句,各自做自己的事。 “温公子,‘达宾’又是什么?”院中岳殊问。 梁上君不知从哪窜出来,替他解答:“就是‘朋友’的意思。” “原来如此,你懂得真多。” “那是自然,世上就没有我不通晓的语言。”梁上君得意翘起二郎腿,“人生地不熟,你们可不要随意出门,要不然迷了路都找不到人问。” 岳殊乖乖点头:“知道了。” 阿木沙洒了药水后就离开客栈,他住在城外山里的寨子里,得早点赶回去。 “等等。”阿耐叫住他,给他塞了一包糖,“带回去给你家阿妹阿弟吃。” 阿木沙捧着糖包,嘴角咧得更开。 糖在滇州是稀罕的东西,以前他们一年到头都尝不到多少甜味,和中原通商后,有中原商队带来一小块一小块的糖,与他们交易草药或动物皮毛,他们才有机会吃到。 可是不管在哪里,糖都是紧俏货。中原人都吃不起,滇州就更别说了。 商队带来的糖,大多都进了大族的口袋,像他们这种寻常的寨民,哪有机会买到呢? 他连声感谢,将糖包小心放入竹篓。竹篓不敢背在后面,便单手提着,上头覆盖着细密的竹子枝叶。 院门重新关上。 众人已经饥肠辘辘,好在薛关河手脚快,饭菜没一会儿就端上桌。 为了便利,厅堂没有设在主楼,主楼旁另建一座竹屋,专门用来做饭和吃饭。 主楼的房间只用来休息。 吃饱喝足后,大家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陆见微在前院叫住温著之。 “建造客栈的账本给我,稍后将钱还你。” 客栈是温著之托人建设的,资金也是他垫付的,陆见微没想过占这个便宜。 温著之看了一眼阿耐,后者从房间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陆见微。 客栈建造多用竹子,竹子在这里不值钱,土地和人工费占了大头,但总额比陆见微想象的要少得多。 这样一座客栈,只花费了四十五两银子。 她付了钱,又问:“你可知林从月生前居所在何处?” 林从月死在西南,胡九娘手里的“赴黄泉”和其半成品解药药方,是从她死前的居所里得到的,窦亭也从那儿偷了她去世前的手札。 魂断岭危机重重,不能直接前往,不如先去一趟林从月的故居,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温著之捧着钱袋,仰头望着她,说:“在魂断岭西侧,不过,十年前那里尚不属于缪族领地。” “现在位于缪族?”陆见微沉吟道,“缪族是滇州大族,祖祖辈辈都居于深山,是滇州最为神秘的族群,极为排外,贸然前往恐怕不妥。” 她看过泸州书院的书,对西南部落局势有了一定了解。 滇州有三大族群,也可以称为部落。 布瓦族性情最为温和,与中原做交易的以该族族民居多;俋族好勇斗狠,较为野蛮;缪族最为神秘,居住在群山之中,很少与外界往来。 初来乍到,要稳妥为重,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她问:“阿木沙是布瓦族人?” “是的。”温著之笑问,“陆掌柜有计划了?” 陆见微摇首:“暂时没有。不论如何,我们得先在达达城立足。” 只有先立足,才能有机会打入部落内部。排外,是因为给的好处还不够多。 利益到位,一切都好说。 太阳西斜,橘色的光线笼罩一座座竹屋,镀上一层暖融的色泽。 高阔的天穹俯瞰这一方小院,不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天际印下一笔水墨,青山如画,碧空如洗。 滇州与中原相比,别有一番意趣。 “温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早些休息。”陆见微招呼一声,转身就要步入主楼。 “砰——” 一道激烈的碰撞声忽然传来。 “咚——嘭——轰——” 声音越来越近,其中夹杂着不少惊叫、怒骂和哭嚎,直逼八方客栈。 陆见微耳朵微动。 一个五级武师和十几个四级、五级武师斗殴,砸毁了不少沿街商铺,还伤了不少无辜居民。 眼看着就要砸到八方客栈。 她毫不犹豫,花费二十多万,从商城购买防御道具和攻击道具,并同时升到七级。 如今她已八级,可以不惧旁人砸场子。 可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客栈里,客栈里还有等级低的伙计,这些吊脚楼也是辛辛苦苦建造的,总不能刚来就要被砸坏。 道具绑定客栈的一瞬间,斗殴中的一员被人踹飞,直直砸上客栈院墙,紧接着便是各类刀剑斧钺,纷纷砍向客栈大门,全然不顾会不会给客栈造成损失。 霎那间,一股强横的力量从客栈内推出,如巨掌拨开云雾,露出云雾遮掩下的来自深渊的森然。 所有人都被掀出客栈,砰然倒地。 客栈完好无损,与周围凌乱的店铺形成鲜明的对比。 陆见微站在院中,负手而立。 伙计们全都跑出来,站成一排,瞅着客栈外哎呦叫骂的不速之客。 他们都穿着滇州服饰,说着叽哩哇啦的俚语,从地上爬起后,目光不善地看向客栈众人。 “閖咁恴!” 领头之人面目凶恶,一道疤横亘左脸,截断眉毛,从眼尾划到耳根。 陆见微:??? 说的什么玩意儿? 梁上君逮到表现的机会,尽心翻译:“他是问‘谁干的’。” “恶人先找茬?”陆见微无语,交待梁上君,“让他们滚。” 梁上君:“……” 他叽哩哇啦跟刀疤说了一句话,语调慢条斯理,态度却很强硬。 怎料刀疤勃然大怒,叫嚣了一句,众人还是没听懂。 “他问我们是什么人,竟敢招惹‘圣药堂’。”梁上君解释,“‘圣药堂’是达达城的地头蛇,在城里进行药材交易,必须要给‘圣药堂’缴纳一定的交易金。” 薛关河皱眉:“凭什么?这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让他们滚。”陆见微还是这句话。 搞不懂这群人,明明已经不敌,还能如此嚣张,地头蛇当久了,连局势都看不清了? 梁上君只好向圣药堂的人表达陆见微的意思,并尽可能做到“信达雅”。 可是地头蛇哪能轻易低头? 方才丢了这么大丑,要是不跟这些中原人找回场子,圣药堂的脸往哪放? 阿石丘是五级武师,也是圣药堂的长老,一直以来,在达达城无往而不利。 他不是没遇到过比他等级高的中原人,可是那又如何? 达达城是圣药堂的地盘,圣药堂的手段多得很,那些不服管教的中原人吃尽苦头后可都学乖了。 他提起大刀冲向院门,并向身后手下使了个眼色。 当旁人都被他的蛮横吸引注意,手下们悄悄揭开腰间小篓的盖子。 细小的竹色虫子,从篓里爬出,落到灰褐色的地上,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潜向客栈。 “微微。”小客实时提醒。 陆见微冷笑:“鬼蜮伎俩。” 她认得这种虫子,是西南较为常见的毒蛊,口器会分泌一种毒素,毒素极强,却不致命,只会让人全身皮肤溃烂半个月,痛不欲生。 道具启动,无形的力量瞬间绞杀钻入院墙的蛊虫,并将诸多蛊虫尸体一股脑儿送出客栈,落在阿石丘等人的面前。 阿石丘:“……” 碰上硬茬子了! 他紧握砍刀,神色凛然地说了一句话。 “他问我们是不是新来的,”梁上君尽职尽责翻译,“还说新来的要守达达城的规矩。” “规矩。”陆见微不由笑了一下,“说起规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怪不得总觉得客栈缺了点什么。” 温著之会意,“阿木沙会说中原话,不会写,客栈的规矩便没有准备。” “无妨。”陆见微吩咐岳殊,“寻一块木牌,用中原话和滇州话,写明客栈的规矩。” 来活儿了! 岳殊兴奋点头,“我这就去!” 阿石丘见他们不理自己,愤怒挥刀砍了几下空气,凶狠地吐出一句话。 梁上君脸色扭曲一瞬。 “他说了什么?”陆见微问。 梁上君小心觑了一眼她,回道:“他说,中原人在达达城做生意,必须先给圣药堂交五百两银子,要不然咱们这店开不下去,还说……” “说什么?” “没有钱也可以,拿两个中原姑娘抵债。” 这话一出,众人皆默。 陆见微蓦地轻笑出声,夕阳的余晖照在她半张脸上,光影交织间,也不知她是如何动的手,细碎的石子流星般划过长空,准确击中院外十几人的穴道。 阿石丘:??? 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怎么突然不能动了? “好俊的暗器功夫!”阿耐眼中异彩连连。 武者的警惕心和防御力都很强,击中武者穴道并非一件易事,尤其是等级高的武者。 陆见微是八级武王,理论上讲击败他们轻而易举,可她方才分明没有使用内力。 她凭借的就是一手极漂亮的暗器功夫! 圣药堂的人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陆见微:“都绑了,塞进马厩。” 向来只有她薅别人羊毛的份,没人能从她手里刮下一分钱。 想要她付什么交易金,没门。 伙计们用绳子绑了十几个人,在周围居民震惊崇拜的眼神中,将他们投入马厩。 “掌柜的,要不要喂他们寻常客?”薛关河问。 “不用。”陆见微说,“他们喜欢拿毒蛊害人,不如也让他们感同身受一下。” 方才她杀蛊虫的时候,特意留了一只。 “阿迢,拿虫子给他们都蜇一蜇。”她用帕子包裹虫子,递过去。 阿迢接过,好奇地打量几眼,便捏着虫子靠近圣药堂的人。 其中一人满脸焦急,眼神颇为无辜,嘴里说着听不懂的话。 梁上君转告陆见微:“掌柜的,他说他不是圣药堂的人,他是被圣药堂追杀的。” 陆见微说:“他方才借商铺摊位抵挡圣药堂,问他愿不愿意予以补偿,若是愿意,便放了他。” 她不反对紧急避险,但紧急避险后需要给受害者补偿。 违背这个原则,免谈。 第85章 ◎出手,赚钱,遵从内心◎ 那人显然是个识时务的, 表示愿意补偿。 从马厩出来,他就走到陆见微面前,躬身行了滇州的礼节,说了一句话。 梁上君实时翻译。 “阿木朗感谢诸位搭救之恩。” 陆见微:“并非搭救, 只是避免你与圣药堂的人打斗时毁坏客栈。补偿之后, 你就可以走了。” “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钱, ”阿木朗笑出一口白牙, “待我回到族中,取了钱,再回来。” 薛关河说:“你若赖账跑了, 我们也找不着你。” “这是信物。”阿木朗取下脖颈上的狼牙, “我们布瓦族的勇士在成年时会独自猎一头野兽, 这是我的战果, 一直戴在身上,不会轻易丢弃。” 梁上君颔首道:“掌柜的,布瓦族的确有这个传统,而且他也姓‘阿木’,跟那个阿木沙或许是一个村寨的。” “阿木沙?”阿木朗捕捉到这个字眼,惊喜道, “原来你们就是阿木沙的达宾,之前他说要买地建房子,迎接达宾的到来,就是你们吧?” 既然认识,那事情就好办了。 陆见微问:“圣药堂的人为什么要追你?” “啊!”阿木朗黑黝黝的脸上浮现几分懊恼,“都怪我, 圣药堂那帮人不好惹, 你们还都是外地人, 恐怕……要不你们随我一同去寨子里,免得圣药堂找上门。” 岳殊:“既然圣药堂这么可怕,你为什么敢招惹?”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嚣张的样子,天天胡乱收钱,虽然收的是中原人的钱,可多少也会让族人吃亏,那个交易金就不该存在。”阿木朗义愤填膺道,“达达城有他们在,生意都不好做了。” “没人管?” “谁管?圣药堂堂主六级修为,在达达城算是顶尖了。” 阿耐:“你都五级了,你们族里就没有六级的?” “有也没用,他在神教有靠山,谁敢找他不自在?”阿木朗自嘲道,“我也只能找找阿石丘的麻烦了。” 只要事情不闹大,底下人之间的小打小闹,上头是不会管的。 圣药堂堂主也不会闲得没事干,亲自出手对付阿木朗这样的小角色。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 圣药堂十几号人被客栈绑进马厩,圣药堂颜面无存,很快就会成为达达城的笑柄,堂主肯定坐不住。 堂主要是亲自出手,事情就严重了。 陆见微对堂主不感兴趣,倒是被他口中的神教勾起几分兴致。 “听闻蛊神教是西南最大的教派,教众无数,诸多族民皆信奉蛊神,以蛊神为尊,俗称‘神教’。” 阿木朗与有荣焉:“没错,蛊神庇佑部落子民,教主就是神使,唯有教主能与蛊神沟通,这些年部落风调雨顺,都是因为蛊神的护佑。” “蛊神护佑子民,为何蛊神教的神使还要纵容圣药堂为非作歹,伤害族民?德不配位的人你们为何还要畏惧?蛊神不会降下惩罚?”陆见微一针见血。 “蛊神日理万机,怎么可能关注到这些小事?”阿木朗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你们中原的皇帝也不可能亲自去管一个村子的事吧?” 滇州已经纳入启朝版图数十年,阿木朗却还是用“你们中原”这样的字眼,可见心里面并不认可自己也是启朝人。 陆见微:“你说得有道理。” “要不你们就随我回寨子里,圣药堂也不敢随随便便闯进去。”阿木朗竭力邀请。 陆见微笑着道:“开店做生意,怎能害怕客人上门?” “什么意思?” 梁上君用布瓦族话回他:“你自己回去吧,不用担心,我们是来做生意的,不是做客的。” “可是……” 阿木朗正迟疑,院外萦绕悠扬的笛声。 竹笛音色悠长婉转、清越动听,若是寻常时候,这般优雅的旋律倒是能让人心旷神怡,可眼下,笛声越发高亢激烈,在客栈周围毫不停歇,让人心生烦闷。 伴随笛音而来的,是虫蛇爬行时发出的窸窣之声。 一人立于高树之巅,身着彩衣,竹笛横于唇边,闭目召唤密密麻麻的虫蛇。 六级武者,初期修为。 无数虫蛇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咝咝声不绝于耳。 此人上来就动用这样的大招,显然是不想善了。 机会难得,陆见微不想错过。 “伙计们,这么多陪练,不要浪费了。” 燕非藏早已按捺不住,抽刀出鞘,刀风卷起尘土,瞬间斩杀数十条长蛇。 薛关河、岳殊、阿迢三人不甘示弱。 刀光剑影,药粉弥漫,潮水般的虫蛇竟因伙计们的凶猛稍稍停滞。 温著之:“阿耐,给陆掌柜搬张椅子。” “好嘞。”阿耐跑去屋子里,手脚麻利地抬出一张藤椅,“陆掌柜,站着多累,不如坐着看。” “多谢。” 陆见微撩起裙摆,潇洒坐下。 太阳落山,晚霞犹如光鲜亮丽的绸缎,铺陈在地平线上的一方苍穹,火红而耀目。 客栈小院笼罩在霞光中,泛着神秘莫测的光芒。 树上之人轻咦一声,睁开双目,落向院中悠闲倚坐的两人。 彩衣随风鼓动,与身后青碧枝叶相得益彰。 阿木朗此时方回神,惊呼道:“是阿石彩副堂主!” 六级高手,堂主之下第一人,与阿石丘乃同族,准确而言,是阿石丘的堂叔。 阿石彩眯起双目,足下枝叶因外溢的内劲簌簌作响。 他再次横笛,笛声尖锐刺耳。 院外虫蛇突然发了疯似的,一股脑儿爬上院墙,直逼陆见微和温著之。 燕非藏几人再卖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杀光所有虫蛇。 数十条细长的毒蛇吐出蛇信子,口涎从毒牙滴落,同时扑向院中之人。 阿木朗正要拿起柴刀拼杀,一股极为浩然的内力从身后传来。 山河奔涌,云光乍泄,不过一晃眼,面前的虫蛇全都化为齑粉,死得不能再死。 是真正的化为齑粉,毫不掺假的那种。 他惊愕转身。 一枚竹叶刺破空气,如流星划过,携万钧雷霆,击向吹笛的阿石彩。 在八级武王的威势下,六级武师避无可避。 柔软的竹叶割断坚硬的笛身,竹笛当着阿石彩的面四分五裂,断裂的笛身从他手掌滑落,跌入树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犹如他此时的心境。 这等强势的威压,他只从神教教主身上感受过。 她到底是谁?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怎会有如此高深的内力? 这般年轻的八级武王,可能吗? 没了笛声控制,院外的虫蛇失去方向,凭借动物敏锐的直觉,迅速逃离这处院子。 密密麻麻的虫蛇如潮水般退去,阿石彩也心生退意,可院子里来自八级武王的压迫让他无法动弹。 他咽下心中郁气,沉声道:“我是圣药堂副堂主,阁下扣押我圣药堂的人,有何目的?” 陆见微扬眉,中原话说得不错嘛,正好,省了翻译。 “足下对沿街商铺的惨状视而不见?” 阿石彩:“什么意思?” “圣药堂嚣张猖獗,差点毁坏小店,不仅不赔礼道歉,还想用毒蛊害人,我略施惩戒不为过吧?” 阿石彩:“……” 八级内力压着,他能说有过吗? “阁下想如何?” 陆见微轻轻一笑,语气极为温和:“他们要收我五百两交易金,我也不为难你,按斤卖,一斤一百两,除此以外,沿街毁坏的商铺,圣药堂也必须赔偿到位。” 阿石彩:“……” 一斤一百两,一个人就得近两万两,抢钱吗?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是抢钱,我只是合情合理地索要赔偿。”陆见微笑眯眯道,“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赎人。” 阿石彩无言以对。 不管选择哪一种,圣药堂这次都会名声扫地。 他自知不敌,只能暂时应下,等回到堂中再从长计议。 “此事关系重大,我需要回去禀明堂主。” 陆见微:“我只给你一天时间,圣药堂在达达城攫取这么多年,不会连这点钱都凑不齐吧?” 阿石彩咬了咬牙,转身消失在树林之中。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阿木朗瞪大眼睛,惊疑不定地望着陆见微。 他虽感知不出她的等级,可眼睛不瞎。 之前和阿石丘等人同时被掀翻,他还没当一回事,毕竟对方突然出手,他们没有心理准备。 可阿石彩副堂主的到来,彻底打破他的认知。 这群人,很强! 阿石彩是达达城名列前茅的高手,笛声驭虫之术炉火纯青,光从数量上就能让对手胆寒。 如此绝技,在陆见微面前,竟如小儿使刀,毫无威胁可言。 弹指间,灰飞烟灭。 阿木沙清楚自己的达宾们如此恐怖吗? 这样的强者来滇州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木朗不受控制地阴谋论,情感上他想相信对方没有恶意,可理智上又强迫他不要太过信任外乡人。 梁上君用布瓦族话告诉他:“我们掌柜的只是想来开一间客栈,顺便寻些药材,没有其他目的,你不用担心。” 阿木朗只好道:“你们是阿木沙的达宾,我相信你们。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他转身迈出几步,又回头。 “对了,你们还是要小心堂主,虽然他修为可能没你们高,但他手里有很厉害的蛊虫,防不胜防。” 梁上君转告给陆见微。 陆见微颔首:“多谢提醒。” 阿木朗心事重重地离开,经过院门时不经意看了一眼马厩。 十几个人挤在马厩里,方才阿石彩到来,打断了阿迢的“毒蛊蜇人”计划,眼下阿石彩败走,她便又捏着蛊虫挨个咬人。 凄惨的叫声此起彼伏。 “太吵了。” “我用哑药。” 客栈内的对话随风入耳,阿木朗听不懂什么意思,但马厩方向的叫声戛然而止,令他悚然一惊。 可怕的外乡人! 入住达达城的第一天,过得还算丰富多彩。 陆见微回到房间,点灯研习蛊术。 另一厢,阿石彩回到圣药堂,在大殿之外求见堂主。 护卫说:“堂主今日捉了几个中原人,正在兴头上,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打扰。” “请通禀堂主,城北出现几个厉害的中原人,绑了堂内十几人,我不敌。” “中原人?”一道低哑的声音穿透殿门,“我今日才捉了几个卑鄙无耻的中原人,都跟傻子似的,无趣极了。你说的中原人当真厉害?” 阿石彩心头一跳,忙道:“堂主的蛊术出神入化,中原人怎能是您的对手?只不过,那几个中原人实在有些诡异,而且……”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属下粗略估计,至少是七级武王,八级也有可能。” 殿内沉默几息,“当真?” “属下不敢欺瞒。” 殿门徐徐打开,一人赤足而出,身形高瘦,肤色颇为苍白,嘴唇却艳红如血。 他穿着靛青色长袍,手里拎一只球囊,球囊用藤条编织而成,缀着五颜六色的彩绳。 阿石彩不敢多看。 球囊里是堂主精心培育的猎杀蛊,蛊王级别,极擅长迷人心智,杀人于无形。 堂主仰首望向夜空,叹息一声。 “多情只有春庭月,尤为离人照落花。彩,我其实不喜欢伤人。”[注1] 阿石彩:“是那些中原人太过分,堂主只是迫不得已。” “呵呵。”堂主提起手中球囊,指尖轻点几下,叹笑道,“我还是很喜欢中原的,诗人笔下的月亮真的很美。” 阿石彩沉默聆听。 “可我的小幽告诉我,中原武者的血也很香很甜,倘若你说的是真的,小幽今晚兴许能大饱口福。” 阿石彩思及陆见微的高深莫测,不由劝道:“堂主,中原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日那几人的确很诡异,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咱们要不要先查清底细,再做定夺?” “你所言不无道理,”堂主微阖双目,“中原人素来诡计多端,我可不能吓着我家小幽。你方才说他们绑了堂内十几人,现下如何?” 阿石彩准确转达陆见微的意思。 “一斤一百两?有意思。”堂主垂眸,“一群废物罢了,何需浪费钱财?” 阿石彩鼓起勇气:“可是……” “可是你那个便宜堂侄在里面,是不是?” “……属下知罪。” 堂主转身,宽大的袍袖垂至腿侧,衣摆在地上掀起逶迤的波纹。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擒住阿石彩下巴,审视片刻。 “你是我的副堂主,我给你这个面子。你都说是厉害的中原人,定然与先前那些蠢货不同,暂且留着多玩几天。” 阿石彩伏地跪谢感恩。 “多少斤,就罚多少鞭,你亲自罚。” “遵命。” 翌日,阿石彩携重金前往八方客栈。 对于这样的场景,店里的伙计已经习以为常,阿石彩不是第一个,也绝非最后一个。 阿石丘一众十五人,平均一人一百五十斤,按照一斤一百两算,总共22万5000两。 “小客,这些人是我跟道具一起打败的,咱们对半分吧。” “……” “一开始是道具使的力,但后面是我用暗器制住他们的,你可别跟我赖账。” 小客无奈:“你都这么有钱了,有必要算得这么清?” 陆见微:“谁也别想占我便宜。就这么说定了,对半分。” 小客说不过她,只得同意。 钱付清了,人还在马厩里。 陆见微示意伙计们将人拖出来,十几个人,不过一夜,全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惊了阿石彩一跳。 他眉头皱起,面露不悦。 “抱歉啊,”薛关河睁着真诚的大眼睛,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了,昨夜听到他们哭嚎,发现他们已经是这个模样了,他们叫得实在扰人,就给他们喂了哑药。” 阿石丘等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溃烂不堪,血淋淋地铺在地上,瞧着极为瘆人。 阿石彩看出来他们中的是蛊毒,还是堂中常用的毒蛊,只是蛊虫素来不会主动攻击主人,说这件事与客栈没有关系,谁信? 他没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吩咐手下将人抬走。 等到了堂中,还有鞭刑等着他们。 人走之后,陆见微吩咐伙计清扫马厩。 圣药堂的人就这么轻易赎走十几人,不像他们的行事作风。 “陆掌柜,赏光饮一杯茶?”温著之问。 陆见微转身,“却之不恭。” 阿耐在院中摆出整套茶具,天青色茶具与竹制的客栈相映成趣,取少许白绸香屏,在火炉上用山泉水煮沸,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蓝天白云,青竹郁郁,于一方小院里悠闲品茗,极为惬意。 丰州荒野孤寂,江州集市喧闹,滇州似乎恰到好处,不过分冷清,也不过分喧闹。 当然,这也许只是陆见微的错觉。 温著之亲自沏了一盏茶,轻轻递过去。 “圣药堂堂主阿勒舒,行事乖张无忌,轻易应下赎金一事,许有后招。” “好茶。”陆见微浅啜一口,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不怕人出招,就怕人不出招。 对于外乡人而言,西南局势太复杂,蛊虫也防不胜防,纵然她有八级修为,也不能托大。 蛊虫神秘莫测,蛊神教在西南屹立不倒,几乎掌控整个西南,魂断岭应该也在他们的管控范围,无数中原人深入魂断岭后都音讯全无。 就算找到珍稀药材,想带出来也难。 她对蛊神教一无所知,自然不会贸然去闯龙潭虎穴。 圣药堂堂主阿勒舒正好与蛊神教有联系,或许可以通过他这条线,撕开蛊神教的神秘面纱。 她等得起。 温著之:“陆掌柜胸有成竹,是我多言了。” “并非多言,我倒是希望你能多说一些。”陆见微放下茶盏,眼眸含笑,“比如,你来西南是为了什么。” 温著之一愣,半晌未言。 “你若不想说也可以不说,我从不强迫人。”陆见微毫不客气给自己续了一杯。 温著之不由笑起来,“不是不想说,是不知怎么说。” “那就随便说说。” “如果我说,我来这并没有目的,陆掌柜信不信?” “出差办公是目的,处理私事是目的,游山玩水也是目的,你是哪一种?” “我是……”温著之垂眸,清澈的茶水倒映碧空白云,“不想留有遗憾。” “什么遗憾?” 温著之抬起眼睫,直直望向陆见微,浓长的睫毛下琥珀色的眼瞳幽深静谧。 “遵从内心,为自己活一次。” 陆见微迎视他的目光,悠然的神色缓缓收敛。 炉上的茶壶咻咻吵闹,盏中的茶水却渐渐失温变凉。 “温著之,不要拿你的命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温著之伸手替她倒掉冷凉的茶水,又续上一杯,“你若不喜欢,只管弃掉,就如这茶水。” “我以前没发现,你还有这样疯的一面。”陆见微说完顿住。 不对,丰州黑家兄弟偷袭客栈那次,温首富不顾安危,借他们之手试探她的底细,同样有点疯。 她平静问道:“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开始无所顾忌?” “陆掌柜,”温著之反问,“何为无所顾忌?” 陆见微一时语塞。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但对方不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都与“无所顾忌”沾不上边。 她只是不想有所背负,才说了重话。 “以你的身体,本可以在南州休养,可以多活一些时日,非要长途跋涉,不是无所顾忌是什么?” “抱歉,是我没能遵从医嘱。” 陆见微:“……” 她本以为对方与之前几次一样,来西南是有要事处理,便没有阻止。 “好香的茶。”院外忽然传来惊喜的声音,“没想到在滇州也能闻到白绸香屏。” 一人摇着扇子踏入客栈,目光先落向院中茶桌,才看向陆见微和温著之。 “原来是故友,快意亭相遇便是天定的缘分,眼下又因茶香结缘,这个朋友卞某是交定了。” “为了喝一口茶,骗人交朋友,你要不要脸?”赵瑞不屑走进,“雪儿,这样的人你可千万不要理睬。” 院中众人:“……” 薛关河机灵上前,问道:“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赵瑞退后几步,抬头看门匾,一脸不能理解。 “你们在这开客栈?” “是啊,来西南的中原人越来越多,东家便想着在达达城开间客栈,供商旅落脚。”薛关河眼也不眨地胡扯。 赵瑞信了,不由看向马厩旁的燕非藏。 “惊涛刀也在,雪儿,你选对地方了。” 他们转了整个达达城,都没找到合适的落脚之地。买座宅子不是不可以,但雪儿不愿。 这家客栈不错,还是中原人开的,正合适。 虽在快意亭有些冲突,但看在雪儿的面子上,他不再计较。 赫连雪朝众人行了一礼,帷帽转向绿萝。 绿萝会意,上前一步问:“我们要住店,敢问哪位是掌柜?” 陆见微笑眯眯道:“我姓陆,是这儿的掌柜。上房五两,次房一两,诸位要几间?” “……” 他们误入黑店了? 第86章 ◎万人迷体质,再赚钱,救人◎ 伙计们一听就知道, 掌柜的是要故意宰客。 虽然来之前客栈还没定好价钱,可他们在心里估摸着,滇州的客栈应该不会定高价。 掌柜的方才说的价格,上房与丰州一样, 次房比丰州还高出一倍, 分明是看来客不顺眼。 快意亭赵瑞和卞行舟的言行, 确实让人不敢苟同。 薛关河察言观色, 知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若是嫌贵,不妨出门另寻它处。” “你——” “就凭如此茶香,别说五两, 就是五十两也住得。”卞行舟打断赵瑞的话, 笑问, “不知贵店可否提供同样的茶水?” 陆见微现在不赚这些小钱了, 想也不想拒绝。 “此茶不待客。” 卞行舟神色一僵,旋即轻叹道:“是卞某唐突了,能闻得一丝茶香,也是好的。陆掌柜,订一间上房。” “抱歉,上房只有两间, 且只招待女客。”陆见微又随口添了一个规矩。 她自己住在三楼,不想隔壁住着男客。 绿萝取出五两碎银,“一间上房。” 岳殊收了银子,记了账,递了钥匙。 主仆二人进了房间,关上竹门, 隔绝外头视线。 卞行舟颇感无语, 忍不住道:“陆掌柜, 做生意怎么还分男女呢?” 陆见微:“我高兴。” “……” 赵瑞说出心声:“果然是家黑店。” 可是能怎么办呢? 雪儿都住这里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掏钱。 二楼次房已经住了五个伙计,只剩四间,赵瑞和卞行舟各自挑了边侧的房间。 两人相看生厌,离得越远越好。 陆见微起身:“茶很好,多谢了。” 住客的到来打断方才的话题,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陆掌柜,”温著之道,“滇州山水奇趣,我心向往。” “是吗?” “是,你不必困扰,你做你想做的事,我做我想做的事,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是我多问,与你无关。”陆见微没感觉多困扰,只是觉得不合时宜。 不是因为人,也不是因为其它。 她身处这个世界,本就不合时宜。 还得怪她多嘴,非要刨根问底。 她回到房间,继续钻研蛊术,等到薛关河做好午饭才下楼至膳房。 没吃几口,主楼就传来绿萝的声音。 “陆掌柜,贵店可否提供吃食?” 薛关河扬声道:“吃食需要预订,也需要另付钱。” “知道了。”绿萝很有礼貌,“那我们预订一下晚膳,与你们吃一样的就行。” “没问题。” “我就没见过这么做生意的!”赵瑞气急踹开房门,飞身而下,“哪家客栈不随时随地提供吃食?你不提供午饭,饿着我们家雪儿怎么办?我看你这黑店就是欠教训!” 软剑发出刺目的光,直直击向八仙桌。 燕非藏下意识提刀迎战。 “吃饭。” 陆见微话音落下,浩然的力量强势压向赵瑞,后者被迫趴在地上五体投地,手中软剑正好滑到阿迢脚边。 阿迢轻轻一踢,软剑狼狈地滑到角落。 燕非藏只好坐下继续干饭。 赵瑞:“……” 他被这道力量压得爬不起来,也说不出话。 陆见微慢条斯理继续吃饭,她吃了多久,赵瑞就趴了多久。 擎天殿天才弟子的脸面荡然无存。 “嚯,赵兄怎么行如此大礼?”卞行舟摇着扇子跑来看笑话,“我早就提醒过赵兄,出门在外要客气点嘛,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赵瑞脸胀得青紫。 “你总是这般,真给擎天殿丢脸,雪儿可不喜欢你这种没脑子的粗鲁莽汉。” “……” 卞行舟落井下石两句,便不再说。 他的目光投向陆见微,笑吟吟道:“之前就觉得‘八方客栈’耳熟得很,方才在房间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陆掌柜就是名扬江湖的‘青天女侠’,失敬失敬。” 话说得一点都不诚恳,还仔细想了想,分明是故意膈应人。 陆见微笑了笑,“听闻武林盟各堂之间关系不睦,我原本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说起来,陆某与贵盟倒是有些缘分,天魁堂弟子曾在江州住过小店的马厩,你身为紫微堂弟子,竟然不知。” “陆掌柜说笑了,”卞行舟拱了拱手,“先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陆见微落下双箸。 八级武王的威压瞬间袭向卞行舟,后者不受控制地弯膝于地,与赵瑞成了难兄难弟。 “卞武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俞渐声更有脸面?” 卞行舟:“……” 这女人怎么这么凶残! “有个问题我实在想不明白,”陆见微笑眯眯道,“卞武师可否为我解惑?” 卞行舟强颜欢笑:“请说。” “你既已知道八方客栈,何故还有胆量在我的地盘上阴阳怪气?是仗着武林盟当靠山,料定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不是。” 陆见微不解:“那是为何?” 被武王的威势压住,卞行舟脑子似乎清明了些。 他哭笑不得道:“我本意并非如此。” “陆掌柜,”绿萝再次出现,“能否先放开他们?” 陆见微挑眉:“我若不放呢?” “他二人打扰陆掌柜用餐,的确失礼,合该受此惩罚,不过,他们应该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难不成是被人指使的?”薛关河皱眉问道。 绿萝无奈道:“此事玄乎,恐怕说出来诸位也不会相信。” 陆见微:“我就喜欢听玄乎的事儿。” 绿萝:“……” “你不想说也可以,店里正好缺人打扫马厩,此二人身强体壮,我看合适得很。” 绿萝眉头微蹙,似有些难以启齿。 “陆掌柜。”悦耳的嗓音传来,如雪莲般清冷,“此事因我而起,我知晓八方客栈的规矩,你说个数,我赎回他们。” 陆见微:“动手的五万两,没动手的一万两。” “绿萝。” 绿萝取出一枚信物,半个巴掌大,雕刻成雪花形状,清透莹润,一看就是好玉。 “这是我家小姐的信物,可去任一钱庄取钱。” “能取多少?” “六万肯定是够的。” “我若取多了呢?” “陆掌柜虽爱财,但取之有道,说六万就是六万,我们相信你。” 陆见微不由笑了:“赫连姑娘很了解我?” “小姐看过《八方人物小传》,也看过《青天女侠》,对客栈的规矩也有所了解。” “既如此,我给赫连姑娘这个面子。”陆见微收回威压,卸掉道具的力量,松开卞行舟和赵瑞。 赫连雪优雅行了一礼,转身回房。 留下赵瑞和卞行舟暗自懊恼。 两人跑到院子里,对着三楼自责忏悔。 “雪儿,我不该冲动,害你花了那么多钱,我真是该死!” “雪儿,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那些钱我之后还你。” 伙计们:??? “我看不懂。”岳殊挠着后脑勺,“他们到底怎么了?看起来脑子不太清楚的样子。” 梁上君嗤笑:“没听过传言吗?” “什么传言?” “江湖第一美人,天生体质特殊,所过之处,男子皆为之迷恋倾倒,甚至屡屡为她针锋相对,要不然,你以为这个第一美人的称号是怎么来的?” 薛关河:“这是什么奇怪的体质?” 陆见微眼里透出几分兴致。 见到活的万人迷了,也不知道帷帽下到底长什么模样。 等等,所过之处男子皆为之拜倒,那么…… 她环视众人,说:“你们若做出那两人的举动,就自己离开客栈。” 众伙计背脊一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们绝对不会变成那样的! “掌柜的不用担心,”梁上君笑呵呵道,“赫连雪如今遮了脸,又不怎么说话,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先前说的,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赵瑞和卞行舟呢?”薛关河问。 梁上君:“他们两个就是几年前迷上赫连雪的,追着她跑了好几年,除了他俩,还有不少江湖上的青年才俊,都是第一美人的拥趸。” “这样的拥趸,也怪吓人的。” “确实疯狂,听说迷恋上赫连雪后,只要是关于赫连雪一丁点的小事,都能让他们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岳殊:“难道他们是因为赫连姑娘没吃到饭,所以迁怒咱们?” “应该就是这样。” “……” 众人无语,真是闻所未闻。 陆见微在心里问小客:“世上真有这样的万人迷体质?” “不清楚。”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若觉得不对劲,那肯定不对劲。” 陆见微的直觉向来敏锐,她对“万人迷体质”存疑。 人的审美有差异,再美的一张脸都有人不喜欢。 不可能所有人看到赫连雪都会陷入痴迷。 难道是蛊? 蛊术中情蛊很常见,种了情蛊子蛊的人,会对身携母蛊的人产生疯狂的迷恋,不死不休的那种。 可是她并没有在赫连雪和那两人身上察觉到蛊虫的存在。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蛊术不到家。 陆见微不再想这事。 不管是不是蛊术,都与她无关,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不值得花费心思。 “阿迢,下午要不要出去逛逛?” 阿迢眼睛一亮,“去药材集市?” “当然,来达达城,总要见识一下药材集市。” 陆见微可以从系统商城购买药材,但她此行并未携带多少药材,总不能凭空变出来。 医者来一趟西南,不去药材市场逛逛,怎么都说不过去。 “掌柜的,出门怎能不带上我?”梁上君凑过来,“那些人讲话你们听不懂。” “行,你随我们一起。” 燕非藏几人看店,陆见微带着阿迢和梁上君出了门。 达达城就是靠药材交易建成的,城内各处商铺、摊贩都摆着药材。 常见的草药都是一筐一筐地卖,价格比滇州之外的城镇要便宜许多,只是品质良莠不齐。 有些药材炮制粗糙,品相不好,都摆在地摊上卖,品质上乘的药材大都在门面整洁的药铺里。 达达城最大的药铺是喀点药铺。 “‘喀’有多和大的意思,‘点’可以表示好看漂亮。”梁上君尽职尽责地翻译。 喀点药铺一共两层,下层摆放的都是常见的药材,上层则是较为名贵的药草。 还没入店,就闻到阵阵药香。 陆见微踏步而入,店里伙计抬头扫了一眼,浮起一抹假笑,迎了上来。 “几位客人想买什么药?”他说的是中原话,口音很生硬。 陆见微:“乌睛果。” 这是“赴黄泉”解药药方上的一味药材,产于西南魂断岭,不多见,不易得。 伙计愣了一下,“抱歉,没有乌睛果卖。” “达达城最大的药铺,竟连乌睛果都没有?”梁上君故意露出不屑的神情,“不会是徒有虚名吧?” “你说什么?!”伙计气愤之下,说了一句当地俚语,一听就不是好话。 陆见微用眼神询问梁上君。 “他说咱们是不懂药材的乡巴佬。”梁上君扬声道,“掌柜的,您说的药材应该是稀罕物,这种店铺肯定没有,咱们要不要去黑市碰碰运气?那儿经常会出现稀罕物。” 伙计听得直皱眉,“采摘乌睛果有多难你们知道吗?一颗就能卖到五千两,你们买得起吗?” “五千两……”阿迢低喃,“这么贵。” 一颗乌睛果的价钱就如此之高,药方上其他药呢?她的一条命值得这么多钱吗? 陆见微揉揉她的脑袋,“别想太多,以你的医术,还怕挣不到钱?” 阿迢点点头。 她以后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全都给掌柜的。 伙计摇头冷嗤。 真是大言不惭,这么年轻就敢谈论医术。 陆见微并没有生气,哪里都有店大欺客现象的存在,更何况,滇州居民本就排外,对药材一定也有地域保护机制。 乌睛果这样的药材,必定不会轻易出售给中原人。 “走吧。” 三人刚踏出喀点药铺,迎面飞来一人,直直撞向陆见微面门。 她灵活侧身避开,只听“砰”的一声,那人与药铺门匾撞到一起,又是一道“咔嚓”,门匾碎了,人也摔到地上。 伙计吓了一跳,怔愣几息后,慌忙跑出来,察看地上之人。 倒地之人口鼻全是鲜血,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竭力瞪大眼睛,死死瞪着不远处。 围观人群让出一条道。 一个高壮魁梧的汉子扛着大刀,每走一步,地面都会颤上一颤。 这是陆见微穿越以来,见过的最高最壮的人,黑风堡兄弟俩在这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他穿着异族服饰,宽大的脚掌挤在简陋的草鞋里,仿佛下一瞬就会将草鞋崩坏。 “阿扎密!又是你!”伙计气急败坏,“你这般害人,真不怕蛊神惩罚你?!” 阿扎密不屑道:“你们药铺的采药人又跑到我们地盘上,我打他都算轻的。我话放在这了,巴瓦山以后是我俋族的地盘,你们布瓦族的人,可别再不长眼跑过去,要不然死了伤了别怪我不留情面。” “你——”伙计气到语塞。 梁上君低声解释:“喀点药铺是布瓦族人开的,赚了很多钱,俋族人眼红得很,可他们好勇斗狠,不擅长采药,开药铺也赚不到钱,便想到抢地盘这种猥琐法子。” 陆见微:“……”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滇州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阿扎密撂完狠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围到喀点药铺前,均担心受伤者的安危。 “阿木里,还不快带他去找巫师!” “再不送去他就没命了。” “阿扎密可是五级武师,他一个不会武功的怎么活得下来呦。” “可怜的小伙子。” 梁上君连续不断翻译着众人的话。 伙计红着眼道:“巫师治不好的。” 族里面,受了这样伤的人,巫师说只能等死。 该死的阿扎密!竟然伤害一个不会武功的采药人! 陆见微心里忽地闪过一个想法。 她本也见不得无辜之人死在自己面前,遂上前一步道:“我是中原的医师,他还有救。” 伙计闻言僵住。 他刚刚态度那么不好,她还愿意救人吗? 真不是在骗他? 他狐疑问:“中原的医师能治好这样的伤?” “中原有句话,死马当作活马医,”陆见微淡淡道,“你不信我,他会死,你信我,他有可能不会死。” 伙计一抹眼泪,郑重行了一礼。 “多谢!” 看来中原人也不都是奸诈狡猾的恶徒。 “先把他搬进内室。”陆见微吩咐。 立刻有好心人帮伙计一起抬人入内。 伙计驱散围观居民,反身回到内室,就看到陆见微取出细长的银针,就要往人身上扎。 “等等!这是干什么?” 陆见微:“救人。” 未等伙计阻拦,银针已经刺入穴道。 “这是咱们中原医师救人的法子,我看你会说中原话,竟连这个都不懂吗?”梁上君在旁解释。 阿迢则目不转睛看着陆见微的手法。 这人被五级武师击伤,五级内力在经脉大肆破坏,极为痛苦。 陆见微用的法子,就是她自己钻研出来的“离窍针法”。 扎针之后,经脉中的内力在银针的引导下,通过抽象的“窍”排出体外。 听上去很简单,但光是找到“窍”就极难办到。 陆见微边行针,边给阿迢讲解。 “看明白了吗?” 阿迢诚实摇头:“不太明白。” 她能记住行针过程,却不通其中原理,也不理解“窍”到底是什么。 陆见微的手很稳,速度也很快,看她行针就如同欣赏一场艺术表演,行云流水,闲庭信步。 病患的脸渐渐恢复血色,紧皱的眉头也松开。 “没事,以后多练练就行了。”陆见微扎完最后一针,对伙计说,“他的内伤已无大碍,其余伤症,你若信我,我一并替他治了,若不信,便回去找巫师。” “信!”伙计已被她的医术折服,“这样的伤您都能治好,我怎么可能不信?您尽管治!” 梁上君抱胸说道:“你可知道,我家掌柜的在中原给人治病,诊金都是万两起步的?” 伙计:“……” 这也太贵了! 可人家刚刚救了族人的命,他们总不能赖账吧。 “一万两,他哪有那么多钱?” 陆见微给病患喂了一颗药丸,药丸入喉之后,病患很快睁开眼睛,听到他们关于诊金的对话。 “我、我没钱。” 陆见微:又是一个会说中原话的滇州人。 想来为了方便跟中原人做生意,参与生意的滇州百姓都会自发学习官话。 病患又道:“恩人来滇州,是为寻药?” “没错。”陆见微说,“我需要很多药材。” 病患虚弱地笑了笑:“我没有那么多钱,能不能用药材相抵?我是采药人,手底下还有不少采药人,你需要什么药,我都可以为你采来。” “你可别说大话!”伙计皱眉道,“你知道他们要什么药材吗?乌睛果!乌睛果有多难采摘,你又不是不知道。” “没关系,我会小心的。” 伙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命了?” “我这命是恩人……” “稍等。”陆见微打断两人,“据我所知,乌睛果成熟时会引来毒虫和毒蛇,你们滇州人不是很擅长驾驭虫蛇?为何难以采摘?” “采药人大多不会武,几条几十条他们不怕,可上百条毒蛇呢?还有那么多虫子,想从它们嘴里抢乌睛果,比进入神教还难。”伙计说道。 陆见微颔首:“既如此,乌睛果暂时不用,不过我还需要一些其它药材。” “恩人尽管吩咐。” 陆见微:“认得中原字吧?” “药材名认得,其它不一定。” “好。” 陆见微让伙计取来纸笔,唰唰写下数十种药材,里面包含了“赴黄泉”解药的药方,为免引人怀疑,她故意添了其它种类的药材混淆视听。 这些药在达达城的药材市场基本都能买到,只有少数药草,必须要深入山林腹地才能寻到。 山林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 但采药人就是以此为生的,他们在无数次采药的过程中,总结出了经验,一般情况下只要小心谨慎便不会出大问题,除非意外降临。 “我叫阿木安,敢问恩人叫什么?住哪里?”病患诚恳说道,“等我采完药,亲自送过去。” 陆见微:“城北八方客栈,我姓陆,是那儿的掌柜。” “记下了。” 陆见微从不跟人口头交易,又吩咐梁上君写了两份契约,各自签名按手印,才带着伙计离开药铺。 三人离开后,伙计阿木里连忙检查阿木安的身体,惊奇道:“真治好了?你一点也不难受了?” “是真的。”阿木安笑了笑,“她真的很厉害。” 阿木里:“中原的医术也太神奇了,只用银针扎一扎你的伤就好了,要是族里的巫师也会这一招就好了。” “你知道的,族里很多人都排斥中原人,你之前不也是?”阿木安无奈摇首,“先不说中原人愿不愿意传授医术,就算愿意,巫师们也不会学。” 阿木里自责道:“是我之前偏见太大,好像中原人也不都是坏的。” “当然,阿木沙也被中原人救过。” “你真打算带人去采药?价值万两的药材要采到什么时候?山里那么危险,你……” “被阿扎密打伤之后,我以为自己要死了,你明白死亡降临的那种感受吗?是陆掌柜救了我的命,重新活过来的感觉真好。不管她需要什么药材,我都会给她找来。” 阿木里还是不放心,“要不然咱们去找族里借钱付了诊金?” “不用,我欠的命,我自己还。布瓦族的勇士不惧虫蛇,不惧猛兽,我不想叫人笑话。” 阿木里劝不动他,遂作罢。 达达城没有秘密,尤其这个“秘密”还发生在喀点药铺门前。 很快,达达城的居民,不论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都知道城北新开了一家客栈,掌柜的有一手好医术,连将死之人都能救活。 八方客栈还没平静两天,又有人找上门了。 第87章 ◎俋族找茬,故白头,蛊神节邀请◎ 西南采药人, 是药材市场盛行后衍生的职业。 药材都生在山里,比起外地人,西南当地族民对药材分布和山林里的地势都更为了解。 一些中原的药商和寻药的江湖客,只需付些银钱, 就能雇佣当地人采摘药材。 滇州百姓也不傻, 时间久了后, 他们就自己组建采药队伍, 成立药铺,与中原人做交易。 陆见微来西南是为了找解药,顺便也想薅一薅西南的药材。 如今救了一个专业的采药人, 无需她自己上山采药, 还不用付钱, 日子过得极为悠闲。 这两天, 她让梁上君出去打探缪族消息,结果达达城里不仅找不到几个缪族人,也打听不出多少关于缪族的事情。 只道缪族是西南最为神秘的一支部落,且几乎全都是蛊神教的信众。 他们信奉蛊神,享受深山里的清静,极为不喜外人踏入领地。 对未知的事物, 陆见微素来抱有敬畏之心。 她是外来客,若贸然进入缪族领地,打扰他们安宁,在缪族人眼里,她就是个反派。 倘若她仗着八级武王的实力,肆意入侵他人地盘, 那与江湖上肆无忌惮的武者又有何区别? “缪族与其它两族有无往来?” 梁上君:“应该有, 但咱们不一定能搭上线, 就算能搭上,别人也不一定引荐。” “或许有一个办法。”温著之推着轮椅行来,“每年九月初六,西南三族会共同举行蛊神节,届时缪族会派人参与蛊神节。” 陆见微:“蛊神节外乡人不允许参加。” “在布瓦族人心中,救命恩人不算外人。”温著之笑道,“你救了一人,在布瓦族就是自己人,可以参加蛊神节。” 陆见微眸光微亮,“若是我救更多的布瓦族人,是不是就能……” “咚!”一声巨响从院外传来。 小山似的大汉提着阔刀,一步一步走来,每走一步,地面震颤一次。 是阿扎密,那个打伤阿木安的俋族人,应该是听到她救了布瓦族人,特意上门找茬。 他生得跟院墙差不多高,声如洪钟,叽里呱啦说了一句话。 陆见微没听懂。 “掌柜的,他问是不是咱们救了布瓦族的阿木安。”梁上君实时翻译。 俋族人喜欢逞凶斗狠果然名不虚传,伤了人就算了,连救的人都不放过。 陆见微颔首道:“你跟他实话实说。” 梁上君一脸兴奋,朝着阿扎密大喊:“是我们救的又怎么样?” “你们救了布瓦族的小崽子,就是我俋族的敌人,狡诈的中原人,该死!” 阿扎密抡起大刀,劈向客栈门头。 “燕非藏。”陆见微话音未落,燕伙计的身影就出现在院外,长刀相撞,挡住对方攻击。 阿扎密力大无穷,还是五级武师,却在燕非藏的内劲下蹭蹭退了几步。 他疑惑看了几眼,说:“中原人也不都是日脓包。” 战意倏然迸发。 沉重的大刀不仅没有拖累他,反而让他如虎添翼,天生神力结合厚重大刀,再加上五级内力,让阿扎密在五级武者中几乎横着走。 他甚至可以越级与六级高手对抗。 燕非藏的刀法本就以威猛见长,可在阿扎密面前,竟显得格外小巧。 他灵活避开对方刀风,以惊涛之势袭向阿扎密的脖颈。 阿扎密大吼一声,欣然应战。 单论实力,燕非藏更胜一筹,可阿扎密防御极强,一时半会难以将之击倒。 二人缠斗越发激烈,刀光卷起地上的尘土,连空气都似乎扭曲了。 可不管多少刀风击中院门,客栈都毫发无损,院中之人也依旧悠然自得。 梁上君甚至取出瓜子,蹲在地上磕起来。 “你从哪拿的瓜子?”阿耐狐疑皱眉。 “就随便拿的,”梁上君伸出纸袋,“吃吗?” 阿耐瞪圆眼睛:“你拿的是我的瓜子!”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我做了记号!”阿耐气咻咻道,“袋子底下我画了一个圈,你偷我的瓜子!” “别那么小气嘛,瓜子而已,吃了再买不就行了?”梁上君瞥向温著之,“你这么有钱,小仆怎么如此吝啬?” 岳殊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不问而取是为偷,你偷人东西还怪人小气,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阿耐虽然确实小气,可你偷东西本就不对。”薛关河煞有介事道。 阿耐:“……” 梁上君噗嗤乐了。 “你看,不止我觉得你抠门,你的好朋友都这么说。” “薛关河,我哪抠门了!”阿耐已顾不得瓜子,非要讨个说法。 薛关河呲溜跑远。 “反正不大方。” “亏我昨天还请你吃了鸡腿,你就是这么看我的?”阿耐气急败坏,追着他跑。 两人在院中打打闹闹,全然没有紧张情绪。 二楼,卞行舟倚窗摇着扇子,看得津津有味。 “赵兄,幸好那天在快意亭你没跟燕兄打起来,要不然可就给擎天殿丢脸了。” “你们武林盟早就在八方客栈丢过大脸了。”赵瑞嗤笑道,“先前我闭关,竟错过‘马厩六子’这等趣事,真是可惜,要是早些听闻,估计我就能高兴得立刻突破。” 卞行舟冷脸道:“我是紫微堂的人,天魁堂与我无关。” “啧啧,好无情啊,都说紫微堂统领武林盟,历任紫微堂首席弟子都最有可能接替武林盟盟主之位,你作为紫微堂弟子,私心是不是太重了?” “你——” “武林盟天天这么内斗,早就在走下坡路了吧?”赵瑞继续嘲讽,“卞行舟,有这工夫盯着别人家,还不如赶快回去好好练武,免得武林大比的时候输得掉眼泪。” 卞行舟怒极反笑:“听说赵兄在擎天殿内年轻一辈中能排前五,看来擎天殿也不过如此。” “卞行舟,你别给脸不要脸!” “赵兄何必动怒,我说的可是事实。说起内斗,当年擎天殿的权力争斗更叫人大开眼界,若非你们赵家使阴招,齐家也不会被放逐。” 陆见微:哇哦,又有大瓜。 她倒是认识两个姓齐的,也都出自擎天殿。 有一个还混到了玄镜司副指挥使的位置。 院外打斗还在继续。 燕非藏越战越勇,在客栈的这段日子,他一刻也没放松过,整日整夜勤奋苦练,再加上陆掌柜偶尔的点拨,他的刀法已经愈加成熟。 防御再高,也抵不住惊涛之力。 “砰——” 阿扎密突然倒地,伴随一声巨响。 不远处的山林,惊雀飞起,叫声不绝于耳。 燕非藏横刀于他脖颈,转首问:“掌柜的,如何处置?” “马厩。”陆见微抛出一颗寻常客。 阿扎密被迫吞了寻常客,发觉自己再也提不起内力,不由大惊失色。 “你们给我吃了什么?!” 梁上君逗他:“糖丸而已,紧张什么?” “不可能,我的内力不见了!”阿扎密尝试拿刀,惊恐发现自己连刀都拿不起来了。 “你们偷了我的内力,蛊神大人会惩罚你们的!” 陆见微:“让他闭嘴。” 阿迢一个哑药下去,阿扎密彻底成了刀俎上的鱼肉。 马厩是他最终的归宿。 二楼两人也歇了争吵,背脊陡生寒意。 倘若那天不是雪儿出面,他们会不会也被关在马厩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二位看得可还尽兴?”陆见微转身,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两人嗖地收回脑袋,关紧门窗。 还是那句话,达达城没有秘密。 阿扎密寻衅未果,反被押在马厩的事,风一般刮过整座城镇。 喀点药铺收到消息,伙计阿木里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阿扎密败了?还是被中原武师打败的?” “没错,他现在就在八方客栈的马厩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就不去了。”阿木里凝眉沉思片刻,“这群中原人在达达城开客栈,不仅有医术高明的医师,还有能打败阿扎密的勇士,肯定不简单。” 他得告诉族里,不是为了防备,只是让族里人知道这件事,别不长眼招惹麻烦。 阿扎密是俋族最为出色的勇士之一,而今败在几个中原人手里,消息传到俋族,族中勇士群情激愤,一边唾骂阿扎密无能,一边计划去找回场子。 圣药堂比他们更早知晓事情原委。 堂主阿勒舒斜倚软榻,待阿石彩禀报完,眉眼流露几分兴致。 “幸亏那晚没有出手,要不然还看不到这样的热闹。俋族那群粗鄙的莽夫,也不动动脑子,敢在达达城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中原人,岂是好招惹的?” “堂主,那个客栈掌柜医术极为高明,竟能治好那种程度的伤势,要不要再仔细查查?” “查什么?”阿勒舒说,“这两天拷问了几个中原人,那位陆掌柜在中原有‘青天女侠’之称,惯爱给人伸冤。至于医术,许是那些废物没见识,以讹传讹罢了。” “堂主英明。” 阿勒舒缓缓坐起,唇角微扬:“达达城已经很久都没发生这么有意思的事了,我要亲自去看看。” “属下这就去准备。” 八方客栈,陆见微等着俋族打上门。 然俋族还没来,倒是来了个中原人。 此人相貌不俗,只是皮肤太过苍白,唇色极艳,身形单薄削瘦,穿一身靛青色衣袍,腰间悬一柄短剑,还有一只香袋挂在左侧,说话腔调与常人不同,但的确是标准的官话。 “在下林望,苍州人士,之前拜读过《青天女侠》和《八方人物小传》,对陆掌柜深感敬佩,未料竟能在滇州见到,真是三生有幸。” 陆见微笑意温柔:“林公子,幸会。” “陆掌柜,我想订一间上房。” “上房只供女客。” 林望愣了愣,旋即笑道:“那就一间次房。” “阿岳,记账。” “好嘞,林公子,请。” 林望拱了拱手,“有劳小兄弟。” “林公子客气了。” 两人进了屋子,陆见微继续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苍州来的六级中期武师,看起来有些特别。 寻常人或许察觉不到,可她直觉敏锐,且身为医师,嗅觉也极其灵敏。 林望身上有股特殊的味道,像一种药味,但是跟寻常的药不太一样。 他的外表看上去无害,却有种危险的气场。 陆见微笑问:“小客,看出来了吗?” “你知道还问我。”小客跟她混熟了,已经能分辨出她不同神情代表的意思。 到了晚饭时间,俋族人还没出现。 陆见微吩咐伙计关了院门,去膳房吃饭。 赫连雪四人一直都待在房间用餐,没来过膳房。 新来的客人与他们不一样,径直走入膳房,极有礼貌道:“陆掌柜,我先前已与薛小哥订过晚膳,但我孤身一人难免寂寞,能否与你们同桌共食?” 陆见微好说话得很。 “请坐。” 林望一眼扫过去。 四四方方的八仙桌,陆见微居于上首,其余五个伙计分坐两侧和末席。 末席的梁上君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热情邀请:“林公子,不介意的话就坐这儿吧。” 林望顺势坐下,好奇道:“我记得店里还有一位公子,怎么不见他在?” “他也是客栈住客,不与我们同食。”陆见微睁眼说瞎话。 薛关河和岳殊面面相觑。 那日掌柜的和温公子说了几句奇奇怪怪的话,之后温公子就没有与他们一起吃饭了。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原来如此。”林望忽地羞赧道,“其实我之前打听过陆掌柜的事,也知晓那位公子姓温,是江南的首富,经常在客栈长住,我还以为你们会一同用餐。” “林公子师承何门?”陆见微冷不丁问道。 林望不见丝毫怔愣,极自然地回答:“我就一江湖散客,哪有什么师门。” “哦?”陆见微赞道,“没有师门也能修习至六级,林公子当真是天赋卓绝。” 林望摇首谦虚:“与陆掌柜相比,远矣。谁人不知陆掌柜年纪轻轻就是八级武王,医术亦超凡脱俗,真乃我辈楷模。” “林公子过誉了。”陆见微又换了个话题,“你来滇州,是为寻药?” “没错。”林望颔首,“听闻魂断岭的‘故白头’要开花了,我来凑个热闹,想必陆掌柜也是为此而来吧?” “故白头?”岳殊不解,“那是什么?” 林望惊讶问:“你们不是因为这个来的?故白头是一味珍稀药材,十年才开一次花,今年正好是十年之期。陆掌柜精通药理,应该知道吧?” “有所耳闻。”陆见微不咸不淡道,“林公子是如何得知的?” “故白头”这味药,陆见微在《药材大全》里见过,的确如林望所言,十年才开一次花。 它不是药草,而是一种树,除了开出的花朵,树干枝叶皆无药用价值。 这味药具体药效不明,但书中记载,在某些药方中加入适量的花瓣,成药的效果会远超之前的药效。 比如在白玉灵芝丹中加入适量,本来可以延寿一年,或许可以延寿两年甚至三年。 因为十年才开一次花,系统商城里并未收录。陆见微没亲眼见过,也没试验过它的药效。 按理说,这种神药开花的消息肯定会被当地人严密保护,不会轻易传出,最多是中原一些底蕴深厚、消息灵通的大宗门获悉,林望一个江湖散客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又为何特意提及此药? “看来陆掌柜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我唐突了。”林望笑着解释,“我曾结识过一个药商,他在达达城经营多年,消息是他透露给我的。故白头一片花瓣都是无价之宝,等真正开花,势必会有很多人前去争抢。” 陆见微:“凭林公子的武功,定能得偿所愿。” “陆掌柜莫要折煞我了,我不过六级武师,怎能抢得过其他高手?”林望顿了顿,目光极为诚挚,“陆掌柜若愿意出手,定能手到擒来。” 陆见微笑道:“我连它生在何处,何时开花都不清楚。” “听说是在魂断岭腹地,离开花还有半个月。”林望说得坦然,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多几个人去争抢。 半个月。 现在是八月廿五,也就是九月中旬初开花。 蛊神节在九月初六。 看来九月会是相当热闹的一个月。 “林公子就不担心告诉我们,会多一个竞争对手?” 林望:“我有自知之明,那么多武者去抢夺,我哪里争得过?方才也说了,只是想看看热闹。” 陆见微笑道:“或许看热闹也能另有一番际遇,陆某在此预祝林公子满载而归。” “陆掌柜真不去?”林望面露失落之色,“你若愿意出手,何愁不得故白头?可惜了。” 陆见微吃完饭回到房间。 “故白头”她很想要,不仅仅是因为它的药效,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她猜测“赴黄泉”解药药方的最后一味药就是“故白头”。 她和阿迢根据林从月的手札推演过,补齐了药方中其余药材,只留下最后一味药迟迟没有线索。 可奇怪的是,除却最后一味药,前面所有的药材若完美融合在一起,便能够解除“赴黄泉”的毒性。 而恰恰无法完美融合。 用少了无法根除毒性,用多了药性也会变,对身体有副作用。 各种药材的药性很难达成平衡。 当时她就想到了“故白头”,倘若加入一瓣“故白头”,药性就很有可能达到完美。 故白头十年开一次花。 十年前林从月出现在魂断岭,找到了最后几味解药。 当时正是故白头上一次的花期。 这样的巧合,让陆见微不得不在意。 当然,这些只是她的推测,想要验证,必须得到“故白头”。 “微微,你的生日快到了。”小客忽然提醒。 陆见微:“到了就到了呗。” 反正这里没人知道她的生日,没有过的必要。 她的农历生日是八月廿八,去年是生日前几天穿来这个世界的,当时生命安全无法得到保障,她根本没有心思给自己过生日。 转眼一年过去,她已经成了八级武王,足以笑傲江湖。她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内力,在江湖大肆攫取财富,尽快攒到回家的船票。 可如果就这样回去了,她恐怕会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陆见微等了一夜,也不见俋族人上门。 不是说他们粗莽冲动吗?怎么还不来? 上午巳时,院门被人敲响。 来人是阿木沙,背上背着一竹篓,手里还拎着两只竹篓,看到陆见微几人,黑黝黝的脸露出憨厚朴实的笑容。 “陆掌柜,这是我跟阿木朗在河里捉的鱼,新鲜着呢,也不值什么钱,送过来给你们打打牙祭。” 竹篓里除了鱼,还有一些果蔬。 “多谢。”陆见微笑道。 薛关河携岳殊取来水盆,将鱼都放进去养着。有的鱼还活蹦乱跳,有的已经奄奄一息。 奄奄一息的今天中午就得炖了。 阿木沙挠挠头,问:“温公子呢?” “在屋子里。”岳殊抬头说,“我帮你叫他?” 这两天温公子都很少出门,也不知待在屋子里干什么,问阿耐也不说,神神秘秘的。 “找公子做什么?”阿耐出现在栏杆旁。 阿木沙咧开嘴:“马上快到蛊神节了,族里想邀请陆掌柜和温公子一起参加盛会,不知陆掌柜和温公子愿不愿意?” 温著之之前所言非虚啊,布瓦族竟真的来邀请他们参加蛊神节。 “为何邀请我们?”陆见微假装不知。 阿木沙笑呵呵道:“温公子以前救过我的命,陆掌柜前两日又救了阿木安,两位都是族里的贵客,邀请二位参加蛊神节,是希望二位能得到蛊神的祝福。” “既如此,陆某却之不恭。”陆见微笑问,“不知参加蛊神节,可有讲究?” “没什么太多讲究,只要跟我们一起就行。”阿木沙似想到什么,又道,“你们要小心俋族,他们昨夜集结了一众勇士要来攻打客栈,我族发现了,便将他们拦在山上,但保不准有人偷偷溜过来。” 陆见微:怪不得一直不见俋族人。 她温声问:“你们族里的人可有受伤?” “还好,就是一些皮肉伤,没什么事。”阿木沙因她的关心颇感熨帖,笑容越发真诚,“陆掌柜,我听药铺的阿木里说了昨天的事,你医术真的很厉害,族里的大巫说中原其他的医师也没有你这样高明的。” 陆见微谦虚道:“大巫谬赞了。” 轮椅推行的声音传来,温著之出了房间,看向阿木沙,说:“多谢贵族盛情相邀,温某定会前往。” “那就太好了,”阿木沙欣喜道,“届时我与阿木安他们一起来迎接二位。” 他又寒暄了一句,便提着空篓离开。 林望一脸羡慕道:“蛊神节是滇州最大的节日,外人一般不允许参加,陆掌柜和温公子能得布瓦族邀请,可见布瓦族族人是真心将你们当成自己人。” “蛊神节是三族一同参加,”梁上君说,“到时候俋族人会不会使坏?” “就算使坏也不会在蛊神节上,一个不慎得罪了蛊神,他们今后都别想好过。”林望摇了摇头。 陆见微:“林公子对西南诸事熟悉得很。” “都是药商朋友告诉我的,他怕我不了解此地风俗,不小心冲撞了别人。”林望神情语气都极为自然,“陆掌柜去参加蛊神节,还是小心为上。” “哦?”陆见微挑眉,“为何这么说?” “据说,在蛊神节当日,尚未成婚的男女会得到蛊神的祝福,寻到最为心仪的伴侣。”林望眼眸含笑,鲜红的唇瓣扬起几分调侃,“陆掌柜出尘绝俗,说不定就被三族勇士看中,请求蛊神赐福。” 陆见微:“……” 这不是蛊神,这是红娘吧! 第88章 ◎贺生辰,有点可惜,金算盘◎ 俋族人被布瓦族挡住没来, 阿扎密不得不一直待在马厩里。 他吃了寻常客,失去内力,只能瘫软躺在马厩里,面上早已失去了俋族勇士的神采。 事情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 他可是俋族数一数二的勇士, 以前也打赢过不少中原武者, 这次怎么就输了? 一泡马尿忽地浇到他身上。 阿扎密:“……” 梁上君提着水桶清理马厩, 看到他身上的污秽, 啧啧两声,一桶水泼下去,浇了阿扎密一个透心凉。 “要不是为了保持马厩干净, 我是不会给你冲洗的。” 阿扎密:“……” 耻辱!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他气得几欲发癫, 但被喂了哑药,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干瞪着眼,模样颇为凄惨。 赵瑞倚着门扉大笑:“姓卞的,你看那俋族莽汉,像不像曾经的‘马厩六子’?听闻你那俞师弟也是被毒哑了几日,赎回之后话都变多了。” “……” 卞行舟摇着扇子的手一顿,实在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点, 只能沉默。 天魁堂那些没脑子的人就该被逐出武林盟,“马厩六子”的耻辱还不知道要被念叨多少年。 冷静,克制,不要跟小人斤斤计较。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揭过,谁料林望忽地凑过来,好奇问:“什么‘马厩六子’?我怎么没听过?” “你不是看过《青天女侠》?”赵瑞兴致勃勃道, “里面写到武林盟某堂弟子污蔑陆掌柜, 陆掌柜凭借自身实力, 为自己沉冤昭雪。” 林望顿了一下,点头笑道:“这我知道,可话本没写那么具体,赵兄若是听了更多传闻,能否说得再详细点?” “自然可以。”笑话武林盟的机会可不多,赵瑞当然不会放过。 他这两日也没闲着,特意出门找中原商队打听到不少消息,正缺人分享,便滔滔不绝讲述起“马厩六子”的光荣事迹,经过口口相传,版本已变得极为夸张奇诡,听得林望一愣一愣的。 “他们当真整日泡在马粪里?” “千真万确!” “他们饿极了竟与马抢食?” “没错,真是武者之耻!” “他们……” “够了!”卞行舟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两人,“赵瑞,你今日嘲笑别人,岂知他日不会成为笑柄?” “笑柄?”赵瑞哼笑,“我跟你们武林盟的莽夫可不一样。” 卞行舟扬眉:“那可不一定。” 擎天殿里的蠢货可不少。 “我有必要提醒你们,”梁上君提着铲子,幽幽说了一句,“若非那日赫连姑娘出手,你俩现在正在跟阿扎密作伴。” 二人:“……” “赫连?”林望神色突地一滞,旋即绽开艳色唇瓣,语调极为轻柔,“据我所知,逍遥宗的宗主也姓‘赫连’。”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吗?”赵瑞瞥了他一眼,“雪儿就是赫连宗主的女儿,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林望面带歉意道:“我知道,只是见面不识而已,林某没想到能在滇州这片荒僻之地,有幸见到闻名江湖的第一美人。” 赵瑞与有荣焉:“你知道就好。” “几位都是各大宗派的天才弟子,不知来滇州所为何事?”林望笑问,“莫非也是为了‘故白头’?” 赵瑞倨傲道:“自然。你那日与陆掌柜说的我们都听到了,本以为这个消息只有我们知道,谁料你一个无门无派的散客也能走这个运。” “赵兄说笑了,我就是来凑个热闹,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神药’到底长什么模样。有诸位在,还有林某什么事?”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赵瑞用施舍的语气说,“看在你这般识时务的份上,我允许你同我们一起去见识见识。” 林望:“……那就多谢赵兄了。”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梁上君清理完马厩,拎着桶走近,“赵公子,你知不知道林公子同样是六级武师?” “所以呢?”赵瑞不明所以。 梁上君:“那你为何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呢?” “我是擎天殿弟子,他一个无门无派的,不应该听我的吗?”赵瑞理直气壮,“梁伙计,你到底是不是江湖客,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梁上君皮笑肉不笑:“可这里是滇州,不是青州,这里只有蛊神教,没有擎天殿。” 赵瑞:“……” 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梁上君,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卞行舟见他吃瘪,畅快笑道:“梁兄,别理他,他就是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到哪里都得罪人,若非出身擎天殿,早就被人挫骨扬灰了。” “哼!”赵瑞找回思路,瞪向梁上君,“你出去若跟别人说自己姓梁,别人定然不屑一顾,可若是跟别人说自己是八方客栈的梁伙计,保准七级武王都得高看你几眼。” 梁上君笑道:“道理我都明白,但我不会仗势欺人啊。” “我哪里仗势欺人了?我这是好心提供庇护!”赵瑞气道,“他一个无门无派的,就算只是去看热闹,谁又会真的在意他的死活?” 梁上君:“……” 林望:“……”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就是很让人不爽。 如此过了两日,阿木安伤势养得差不多,推着一车药材过来。 “陆掌柜,我先送些过来,您请收下。” 竹筐里皆是她写下的药材,除了难以采摘的,都已炮制干净,分门别类,整齐摆放在竹筐里。 “这么快?” “都是从族里收购的,怕你等得急,就先弄一批送来。”阿木安解释后,又高兴道,“听阿木沙说,你答应去参加蛊神节了,太好了,你这样的大善人肯定能受到蛊神的祝福。” 陆见微被他真挚朴实的话逗笑。 “辛苦了,若是采摘乌睛果艰难,到时候不妨带我一起去。” 阿木安连忙摆手:“怎能麻烦你?乌睛果我也是摘过的,肯定没问题。” 陆见微便没再坚持。 “还有一件事,”阿木安惭愧道,“之前你救了我,惹恼了俋族,他们想来找你的麻烦,族里的勇士拦住了,可临近蛊神节,大家都忙着准备过节,怕是要拦不住了。” 陆见微笑道:“无妨,让他们来。” 来一个收一个,来两个收一双,马厩放不下,还可以放在一楼家畜圈。 多来几个“勇士”,还能锻炼一下店里伙计的战斗力。 阿木安见她从容,思及阿木朗说的那些话,便信了她是位厉害的武者,心里大石稍稍放下。 马厩里的阿扎密听罢,心头愈发绝望。 族里那群废物怎么回事?连布瓦族的人都打不过?还是根本不想救他回去? 陆见微收了药材,让阿迢妥善保管,便回到房间,继续学习蛊术。 通铺竹楼,阿耐出了房间,抬头看一眼三楼紧闭的房门,又行至主楼旁的厨房,找到薛关河,给他递了一张纸条。 薛关河随意瞥了一眼,瞬间瞪大眼睛。 “真的?!” 阿耐食指竖起,“你小点声。”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薛关河不由发愁,“我现在哪有时间去准备?” “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结果看你们到现在都没动静。”阿耐将纸条扔进灶膛里,轻哼,“我可是特意过来提醒你的,你还怪我说迟了。” 薛关河自知理亏,连忙道歉:“我刚才太急了,说话不过脑,对不起。谢谢你及时告诉我,要不然我都没脸见掌柜的了。” “这还差不多。”阿耐抱胸道,“你打算怎么办?” 薛关河脑子一片混乱,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不行,我得知会他们一身。” “去吧,别太明显,要的就是一个惊喜,明白吗?” 薛关河狠狠点头:“明白。” 他走了几步,又转身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公子说的。”阿耐压低声音回道。 “温公子又是怎么知道的?” 阿耐凑近他的耳朵,用气声说:“官府登记的名册上有。” 对哦。 薛关河竖起大拇指,他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八方客栈在官府做了登记,客栈东家的身份信息具体到出生日期,稍微使点手段就能查到。 是他太愚钝了,竟没有想过师父生辰一事。 “阿耐,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多大?” “很大。” “行,我等着你还。” 薛关河表面装作无事,也学阿耐写了纸条,找到其余四个伙计,给他们看了。 四人一脸懵然。 明天是掌柜的生辰?要送礼吗?该送什么? 可是掌柜的好像什么都不缺。 五个伙计面面相觑。 为了不惊动陆见微,他们围在桌子前写字交流。 燕非藏:“送刀?” 薛关河:“没听说掌柜的喜欢刀。” 岳殊:“薛哥可以做一碗长寿面,我好像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阿迢:“我也没有。” 只剩一个梁上君。 他想了想,抓着笔杆,写下一个字——钱。 陆掌柜最爱钱,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另四人:“……” “不行,送钱太俗了,这是过生辰,又不是做生意。”薛关河在纸上写,“再说了,明天就是生辰,我们去哪赚那么多钱?” “刀不行,钱不行,我实在想不出来。”燕非藏很是苦恼。 阿迢:“我有一个想法。” 四双眼睛灼灼看向她。 陆见微一夜都在沉迷蛊术,天亮之前小憩了片刻,辰时初起身,洗漱完打开房门。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生日快乐呀,微微。” 小客在光屏上播放烟花,还唱起了生日歌,最后出现一个点着蜡烛的生日蛋糕。 陆见微,二十六周岁生日快乐。 “谢谢你,小客。”陆见微弯起唇角,抚着廊道外的栏杆。 清风徐来,鸟语花香。 等等,花香? 今日客栈怎么有点不对劲? 厨房没有炊烟,马厩没有动静,院子也没人打扫,后院也不见燕伙计劈柴的身影,阿迢都不研究药材了。 什么情况? 她放开感知,挑了一下眉。 只听“砰”一声巨响,主楼两旁竹制的管道陡然喷出无数花瓣,五颜六色的花瓣在机关力道的作用下,瞬间冲向高空,于高阔的苍穹下相会。 绚烂馥郁的鲜花从空中洒落,细碎的阳光透过花瓣的缝隙,映照在陆见微眼中。 她怔愣原地。 “快点加花。”角落里传来阿迢的指挥,“你去端面。” 一道身影跐溜钻进厨房,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面上还卧着一只荷包蛋,并几根碧绿的菜叶。 薛关河站在院子正中央,看向花瓣雨下的陆见微,高声道:“掌柜的,今日是您生辰,祝您青春永驻,寿比南山!” “掌柜的,祝您福星高照,心想事成!”岳殊紧接着喊了一句。 燕非藏走出来,持刀而立,英姿勃勃。 “掌柜的,我不会别的,便给您舞刀助兴。” 言罢,刀尖挑起,凌厉的刀风在纷扬的花瓣中穿梭,落至地面的花瓣重新被卷起,刀风将花瓣切割得更加细碎,又是一场纷繁烂漫的花瓣雨。 阿迢取出竹叶,吹起了悠扬的小调。 曲调欢快雀跃,饱含祝福之意,伴着燕非藏激扬的刀式,完全称得上视听盛宴。 至于梁上君,依旧在摇着机关,将花瓣一遍又一遍送到天上。 陆见微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 滇州鲜花繁多,她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微微,不是没人知道你的生辰。”小客也为她感到高兴,“他们都在为你庆祝。” 陆见微眼眶酸涩,仿佛进了沙子。 她眨去泪花,飞身跃下三楼,踩着一地花瓣,笑问:“桌子呢?” 岳殊立刻搬来桌椅,薛关河将面碗放上去。 “掌柜的,这是长寿面,一口吃掉,不能断的。” “好。” 陆见微拾起筷子,一点一点吃掉长寿面。 面吃完,阿迢和燕非藏的歌舞合演也恰好结束。 院子里铺满了零落的花瓣,如同一整张绣着繁复花纹的绚烂地毯,极尽鲜妍夺目。 陆见微笑着击掌:“很精彩,很好看,谢谢。” “掌柜的,我们也没有拿得出手的送您,就去采摘了些野花,阿殊连夜做了机关,燕大哥编了刀舞,阿迢以前学过祝寿的小调,法子是阿迢想出来的。” 薛关河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颠三倒四的。 “怎么不提我?”梁上君窜出来,“我采的花最多。” 陆见微笑意真切:“我第一次过这样特别而精彩的生辰,辛苦大家了。” 她昨晚专心学习,没有关注伙计们,未料他们搞出这么大阵仗。 有点惊喜,也有点感动。 阿耐推着轮椅走近。 “陆掌柜,恭贺生辰。”温著之捧起放在腿上的匣子,“礼物请收下。” 匣子由金属制成,巴掌大小,图纹简单,外形古拙,极具厚重之感。 “多谢。” 陆见微笑着接过,打开匣盖,露出里面的一方玉印。 莹润的白玉约小指长短,食指粗细,玉身雕工精美,似有群山环绕,底部刻着一个图案。 虎生双翼,威风凛凛。 “这是什么?”她好奇问。 温著之含笑回道:“此物用途藏于匣内,需陆掌柜自己破解。” 陆见微挑眉,跟她玩这一套? 不得不说,她还是挺吃的。 “好,等我回房慢慢研究。”她合上匣盖,“诸位精心为我庆生,我心中感激。今日客栈歇业,做一桌子好菜,大家畅饮一番。” 薛关河开玩笑道:“那今日我得拿出看家本领,大展身手了!” “薛哥,我给你烧火。”岳殊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你手脚慢,一桌子菜也不知道弄到什么时候。”阿耐傲娇开口,“我也帮帮你吧。” 薛关河无奈白他一眼,“你想帮忙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陆见微捧着匣子回到房间。 匣子里除了玉印,还有一张纸,纸折得四四方方,铺在匣子底部。 她摊开纸张,上面竟是类似于数独的填空题,但不是填数字,而是根据横行、竖行、斜行的句子填补空缺。 这些句子都摘录自医书,陆见微一眼看过去便知答案。 她按照顺序填了空白,答案连在一起组成一句话。 天启钱庄,见印如人。 什么意思? 这是南州温氏的私印? 陆见微合上匣盖,仰靠在椅子上,轻轻叹了一声。 “怎么了?”小客问,“给你送钱还不好?” “不是不好。”她无奈失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小客不解,“要就收着,不要就还回去。” “哪有这么简单?” “也没有那么难吧。” 陆见微双目微阖,“聪明,听话,长得不错,能力也不差。” 若是在现代,说不定还能发展一段。 “你是说温首富?” “嗯。” 小客还是不明白,“所以你到底在纠结什么?” “你知道,我终归是要回去的。”陆见微睁开眼,神色渐渐坚定,“如果注定没有结果,还不如从未开始。” 小客:“……” 听不懂。 陆见微重新叠好纸张,同玉印一起放回匣中,正要下楼去找温著之,房门被敲响。 是绿萝。 “陆掌柜,我家小姐听闻今日是你的生辰,令我送来贺礼。” 陆见微打开房门,绿萝手上捧着一只托盘,托盘用红绸盖着,还挺讲究。 “如此重礼,受之有愧。” 不管礼物重不重,先往重了说。 绿萝弯了弯眸,笑道:“陆掌柜,小姐很喜欢你的客栈,在这住着也很安心,虽然咱们萍水相逢,可相逢即是有缘,今日是你的生辰,小姐聊表心意,只愿有缘人福寿安康。” 再推辞就太不给面子了。 陆见微双手接过托盘,温柔笑道:“今日小店摆宴,陆某诚邀赫连姑娘一同用餐。” 绿萝送出礼物,松了一口气,回道:“我会转告小姐的。” 等她离开,陆见微关上门,揭开红绸。 揭开之前,她猜测过第一美人会送什么礼物,书籍、首饰、玉佩等都想了一遍,就是没想到—— 竟是一个金算盘! 字面意思,纯粹用金子做的算盘! “微微,看来她是真的通读话本了。”小客由衷评价,“知道你喜欢银钱,特意送来金算盘。” 陆见微捧着金算盘,一脸茫然。 “不对啊,她可是江湖第一美人,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金算盘?” 刚刚才知晓她过生日,金算盘不可能是提前准备的。 等等,她好像还忽略了一个问题。 薛关河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生日的? 陆见微思虑无果,带上玉印去找温著之,将匣子放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 温著之坦然道:“凭借此印,可以在钱庄取出我名下八成财产。” “太贵重,受不起。”陆见微果断归还。 “陆掌柜前后救我数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温某别的没有,只一些钱财拿得出手,若能以这些钱财助陆掌柜尽快回归师门,也算是物尽其用。” 陆见微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若真的回归师门,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温著之蓦地愣住。 片刻后,他缓缓问:“是你师门的规矩?” “是。” “也好。”温著之笑了笑,“江湖多纷扰。” 陆见微:“说再多,印章我都不能要。” 这个人情她还不起。 “除了这些,我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生辰礼了。”温著之眉眼隐现几许无奈,“陆掌柜的心思很难猜。” “你记得我的生辰,并告诉薛关河他们,让我得以收获一个如此别开生面的祝贺,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你知道了?” 陆见微笑道:“之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猜出来也不难。 依薛关河他们的性子,若早就知道她的生辰,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准备。 由此可以推测,他们是临时才知道的。 这座客栈里,能提醒薛关河他们的,只有温氏主仆。她在官府备过案,温著之想要查阅她的信息轻而易举。 方才只是身在庐山,现在跳出局限,便捋清了逻辑。 温著之失笑:“陆掌柜,生辰礼没有送回来的道理。” 陆见微想了想,“那就换一个。” 她环视通铺房间,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几坛酒上,眼睛一亮,说:“今日摆宴,恰好少了美酒,不如就以酒相赠吧。” “这酒本就是为了庆贺你的生辰。”温著之笑道。 “你何时买的?”陆见微瞅了眼酒坛上的字样,“滇州也能买到江州的酒?” “从江州带过来的。” 陆见微:“……” 不愧是首富,来之前就考虑周详。 多亏了布瓦族的朋友送来的河鱼果蔬,薛关河才有足够的食材做一大桌子的菜。 今日摆宴庆生,他已经跟住客提前说过不接受膳食预订。 可以自己解决,也可以一同参加宴席。 人多热闹嘛。 住客们都没有意见,也不敢有意见。再者说,能免费蹭一顿饭也挺好的。 天朗气清,阳光普照。 宴席设在院子里,用两张方桌拼成长桌,足以供店内五个伙计、七个住客入席。 陆见微依旧居于上首。 “多谢诸位拨冗参加我的生辰宴,这是从江州带来的美酒,感兴趣的都可以尝一尝,不喜欢酒也没关系,以茶代酒同样欢迎。” 薛关河起身替众人斟酒,斟到帷帽遮掩容貌的赫连雪时,有些迟疑。 “请替我斟酒。”帷帽后传出清冷的声音,“有劳。” 薛关河依言斟满一盏。 “雪儿,”赵瑞面露忧色,“你从未饮过酒,不知饮酒伤身。” 卞行舟破天荒没有反驳他,也劝道:“雪儿,要不你还是饮茶吧,酒喝多了不好。” 众人:“……” “美酒可以愉悦人心,”林望执杯轻笑,“赵兄与卞兄又何必阻止赫连姑娘呢?” 陆见微支颐看戏。 送她金算盘的第一美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帷帽轻轻晃动,赫连雪抬起头,伸手捏住精致的酒盏,当着众人的面,送入纱巾内,仰首一饮而尽。 “好酒。”她说,“再来一杯。” 第89章 ◎飞花摘叶,蛊皇,俋族赎金◎ 院中一片静默。 尤其是赵瑞和卞行舟, 已然目瞪口呆。 陆见微率先反应过来,眉目含笑,吩咐薛关河:“愣着干什么,给赫连姑娘倒酒。” “哦!”薛关河再续一杯。 赫连雪:“多谢。” 隔着帷帽, 再次一饮而尽。 赵瑞:“……” 卞行舟:“……” 陆见微笑道:“不必客气, 赫连姑娘的礼物我很喜欢, 不过几杯酒而已, 算不得什么。” 能送金算盘的第一美人,果然不同凡响。 绿萝小声劝道:“小姐,酒虽好, 也不能贪杯。” “无碍。”赫连雪显然并不打算听劝。 林望说出众人的心声:“赫连姑娘与传言中似乎不太一样。” “不过也没说美人不能饮酒。”梁上君开玩笑道, “赫连姑娘, 今日难得掌柜的请客, 你大可多喝些。” 帷帽上下轻晃,赫连雪举杯:“陆掌柜,今日是你生辰,我敬你。” 陆见微回敬。 “掌柜的,我也敬您!” 伙计们纷纷举杯,宴席很快热闹起来。 陆见微几盏酒下肚, 又斟了一杯。 “温公子,酒是你送的,敬你。” “好。”温著之抬杯,杯沿稍稍低于陆见微,“此酒温和,后劲却大。” 陆见微:“无碍。” 她在穿越前酒量就不错, 如今又有内力, 区区几杯酒算什么。 赵瑞、卞行舟、林望三人, 自然也加入敬酒队伍,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一缕清风拂过小院,竹之淡雅、花之馥郁、酒之醇香,恰如其分地融合在一起。 本该是安宁和乐的场景,偏偏有不速之客扰人雅兴。 “该死的中原人,竟敢如此对待我俋族勇士!” 一声咆哮响彻天际,随之而来的便是一众高大魁梧的汉子,或从地面包抄,或从半空围拢,同时攻向八方客栈。 他们已越过院墙。 燕非藏即刻提刀,其余伙计皆神情肃穆。 “不用管。” 陆见微放下酒盏,强横的力量以她为中心往外扩散,瞬间击中十几个俋族武者。 砰然倒地声不绝于耳。 陆见微神色丝毫未变,继续喝酒吃菜,只当他们不存在。 伙计们见怪不怪,住客们目瞪口呆。 赵瑞和卞行舟是见过燕非藏击败阿扎密的,但没有亲眼看到阿石丘等人的遭遇,否则不会如此惊讶。 “厉害。”绿萝忍不住感叹一声。 赫连雪的帷帽轻轻掀动,似在张望倒地不起的入侵者们。 林望鲜红的唇勾起,“八方客栈,果然名不虚传。” “正好有些无聊,这些俋族人是特意过来助兴的吧。”梁上君故意用俚语扬声道,“还有没有了?怎么躲在外头不进来?” 话音刚落,又有十几个俋族人腾空而起,站在客栈不远处的树巅之上,横笛吹奏。 十几支竹笛的声音同时响起,密密麻麻的虫蛇从山林里汹涌而出。 就连见惯了打斗的达达城居民,也被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取出驱虫驱蛇的药粉,洒满整间屋子。 陆见微挑眉:“好大的杀气。” 她厌恶虫蛇,若是生辰宴被虫蛇包围,那就真的不美了。 八级内力从掌心腾出,卷起地上鲜妍的花瓣,柔嫩的花瓣霎时化为坚硬的武器,裹挟强横至极的内力,流星般飞散而出,精准刺破吹笛人的防御,切断了竹笛之声。 树巅之上的吹笛人同时坠落于地,场面一度极为寂静。 隐藏在背后指挥的俋族人也傻了。 阿扎密不败,天理不容啊。 赵瑞和卞行舟不由对视,第一次从对方眼里看到嫌恶之外的情绪。 话本上的描述还是克制了。 飞花摘叶便可杀人,这般令人惊悚的招数,他们只在门派中最顶尖的前辈身上看到过。 可是—— 她才二十六岁! 如此年轻的八级武王,竟真的存在于世。 太打击人了。 没有笛声驱使,潮水般的虫蛇循着本能返回山林,路过倒在地上的吹笛人时,还不忘啃两口。 惨叫声此起彼伏。 岳殊不由出声问:“他们不是能驭使虫蛇吗?身上没带药?” “再多的药,也抵不过漫山虫蛇。”林望笑着说,“陆掌柜谈笑间灭杀敌人,佩服。” 陆见微:“生辰日不见血,我可没杀人。” 至于被虫蛇啃过的吹笛人是死是活,与她无关。她只是击碎他们的笛子,顺便把他们从树上撵到地面罢了。 尚未出手的俋族人一边忙着救人,一边聚在一起商议。 “还打不打?” “……怎么打?” “我再也不骂阿扎密日脓包了。” “这个中原人太强了,咱们得尽快告诉族里。” “就这么走了?阿扎密他们怎么办?” “先回族里,等长老们商议再说。” 俋族人也不全是莽撞冲动之人,看清局势后,他们没有继续发起进攻。 阿扎密没救成,反而又添了十几个人头。 损失惨重。 “吹笛子,我也会啊。”赫连雪忽然开口,“绿萝,笛子取来。” 绿萝:“……小姐,你喝醉了。” 帷帽摇了摇,声音含糊不清,却又不容置疑。 “取来。” 绿萝无奈,只好去房间取来一支青碧色的玉笛。 帷帽下伸出手,接过玉笛,横于唇下。 悠扬清灵的笛声缓缓奏起。 如凤鸟鸣啼,绚丽的尾羽划过碧色长空,又如山花烂漫,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花海。 俋族人还没走远,听到如此美妙的笛音,纷纷如痴如醉,甚至在原地手舞足蹈。 “我看到阿扎朵在对我笑!” “是对我笑!” “阿扎朵是我的,都别跟我抢!” 武者耳力非凡,梁上君听了一耳朵,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将他们的话翻译过来说给众人听。 薛关河和岳殊笑得肩膀乱颤。 “阿扎朵是谁?”阿耐好奇问。 林望:“听我的药商朋友说,阿扎朵是俋族最美的姑娘。” “那他们真是痴心妄想。” “的确是痴心妄想,”林望饶有兴致道,“阿扎朵不仅是最美的姑娘,还是位五级蛊师,在蛊神教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深受蛊神教器重。” 岳殊:“五级蛊师很厉害?” “这我就不清楚了,”林望说,“我不懂蛊。” 赵瑞终于回神,目光艰难地从赫连雪身上挪开,解释道:“我看过相关典籍,蛊师等级与武者差不多,五级蛊师相当于五级武者,能够操控蛊将。” “蛊将又是什么?” “蛊虫的等级有四,蛊卒、蛊将、蛊王和传说中的蛊皇,与武徒、武师、武王和宗师一一对应。” “那四级蛊师与五级蛊师的区别是?” “能同时操控的蛊将数量和种类。”赵瑞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据说,五级蛊师能同时驭使五种不同类型的蛊虫,且都是蛊将级别。” “原来如此。”薛关河又问,“刚才吹笛子的人不算蛊师?” 赵瑞不屑道:“他们顶多就是驱使虫蛇,跟蛊虫可不一样。” 陆见微无奈,能不能不要在吃饭的时候提那些恶心人的虫子? “陆掌柜打算如何处置他们?”温著之忽地出声,打断赵瑞的话。 陆见微:“马厩。” 伙计们:但凡对客栈动歪心思的,都逃不过被关马厩的命运。 梁上君最为积极:“太好了,我这就把他们拖进去。” 经历过马厩的惩罚,他也想让后来者试试被关马厩的滋味。 “掌柜的,要不要喂寻常客?” 陆见微:“喂。” 卖解药还能赚点钱。 观看全程的阿扎密彻底绝望。 族里召集这么多勇士来救他,连一招都没使出,就被那个高深莫测的陆掌柜全部打趴。 他输得不冤。 “寻常客是什么?”林望问。 赵瑞皱眉:“你不是看了话本,知道青天女侠,不知道寻常客?” “赵兄此话何意?”林望神情微僵,很快恢复自然,“我先前闭关,只是在来滇州的路上听了几段说书,才知八方客栈陆掌柜之威名,之前那般说,只是想给陆掌柜留个好印象,谁料弄巧成拙,对不住。” 卞行舟品着美酒,摇首叹道:“林兄,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苍州离江州远得很,你没听说过也正常。寻常客是陆掌柜的独门秘药,能压制武者内力,除了陆掌柜,无人可解。” “哦?”林望目露惊讶,下意识问,“先前圣药堂那些人,陆掌柜也喂了寻常客?” 陆见微笑眯眯道:“喂了呀。” “……” 岳殊脑子没转过来,还以为自己记错了,用眼神询问薛关河。 后者偷偷朝他眨眼,他恍然大悟。 一般掌柜的露出这种笑,说明正在心里谋划着什么。 阿迢说:“不仅喂了寻常客,还用他们的毒蛊以眼还眼。” 林望:“……”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赫连雪终于放下了笛子。 她转向陆见微,语气飘忽道:“我知道寻常客,千里楼、黑风堡、武林盟的人都尝过,没有人能解开,陆掌柜,厉害!” 众人:“……” 真是醉得不轻啊。 陆见微莞尔:“赫连姑娘过誉了。” “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赫连雪忽然欺身上前,伸手拽住陆见微的衣袖,帷帽垂至后者眼前,“陆掌柜,能在这见到你,是我三生有幸!” 众人:“……” 赵卞二人:??? 绿萝面露无奈:“小姐,我扶您回房休息。” “不,我不回房,我要与陆掌柜痛饮一番!” 赫连雪醉酒后,嗓音无意识发动攻击,听得人耳廓发烫。 赵卞二人本来还觉得她颠覆了以往清冷出尘的形象,可在声音的美妙中重新燃起对她的痴迷。 两种想法在脑海中极致拉扯,谁也压不住谁。 头疼,太头疼了。 绿萝还在劝,赫连雪摇首拒绝。 帷帽晃动间,露出一丝缝隙,她正面朝着陆见微,后者得以窥见她的真容。 冰肌玉骨,雪肤花貌,不愧是江湖第一美人。 “小客,她真好看。”陆见微在心里由衷赞叹。 小客:“你也很好看,各有千秋。” “成语学得不错。”陆见微扬起唇角,“这位第一美人的性情倒是与想象中不同。” 美人还拉着她的袖子,碎碎念道:“陆掌柜,我在快意亭就认出你了,不,没有认出你,是他们叫出燕非藏的名字,我才知道你就是青天女侠。” 赵卞两人又开始头疼了。 他们的雪儿真不是换人了吗? “你的事迹我读过好多遍,我好喜欢,在黔州碰到,我就猜你要来滇州,你果真开了客栈,我就来了。”赫连雪忽然顿住,而后自责道,“可我还带了两个烦人精,他们非要跟着我,还给你添了那么大麻烦,陆掌柜,你不会怪我吧?” 陆见微:不会,毕竟赚了不少钱嘛。 不过,美人是不是这么多年憋坏了,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话。 “微微,她是不是你粉丝啊?”小客揶揄,“看了江湖话本后成了你的迷妹。” 陆见微理智尚在:“逍遥宗宗主的女儿,什么没见过?怎么可能因为区区话本就喜欢上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那她怎么回事?” “主动到八方客栈的客人,哪个没有诉求?” “她想要什么?” “暂时不清楚。” 陆见微也不着急,时间久了,自然会露出痕迹。 笛声歇了之后,俋族人渐渐清醒,回想到方才所作所为,一个个羞恼得想杀回客栈。 最后一丝理智拉住了他们。 他们拖着伤员,匆匆回了族里。 俋族族长和长老们正在为蛊神节做准备,看到一群人狼狈而归,简直难以置信。 脾气暴躁的长老直接发问:“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去救阿扎密了吗?” “那伙中原人太诡异了,我们在她手底下走不过一招。” “你在说什么蠢话?中原人个个都是日脓包,稍稍用虫蛇吓吓就屁滚尿流,哪像你说的这么厉害,不要为你的无能找借口!” 族长阿扎山伸手压下暴躁长老,高壮健硕的身躯几乎将族长之位占满。 “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这伙中原人确实不好招惹。布瓦族人之前挡着不让我们去,说是因为中原人救了他们族人的命,哼,布瓦族就是愚蠢,竟然相信狡猾的中原人。” “族长,阿扎密和其他十几个人,现在都被关在客栈的马厩里,那伙中原人太侮辱人了!” 族长也心生恼怒,狠狠拍了拍扶手。 “派人去查清楚那伙人的底细,他们这般诡异,或许是用了中原的奇门之术。” 另有消息灵通的人说:“族长,我听说他们连圣药堂都敢招惹,圣药堂还花了几十万两赎了阿石丘十几个人。” 众人:“……” 圣药堂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要是连圣药堂都认怂,他们是不是也不能继续莽撞? 族长思虑几息,说:“蛊神节在即,不要再生事端,听闻布瓦族邀请了他们的救命恩人一同参加盛会,等他们进了咱们的地盘,什么奇门,什么阵法,通通都没用。” “族长说得对,不如就等蛊神节盛会,不过,阿扎密他们怎么办?” “先打听清楚圣药堂到底怎么回事。” “是!” 不过片刻,打听的人回来禀报。 “族长,圣药堂的确用二十多万两赎回了阿石丘等人。” 堂中静默几息。 暴躁长老第一个开口:“圣药堂堂主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是谁去赎的人?” “阿石彩。” “会不会是阿石彩私自做的决定?毕竟阿石丘是他的堂侄。” “不可能,阿石彩没有这个胆子。” “也对,阿勒舒阴晴不定,谁敢惹他不痛快。” 族长阿扎山思量片刻,说:“圣药堂都避其锋芒,说明这伙中原人确实不好招惹,蛊神节在即,咱们不能节外生枝,派人去客栈赎人。” “可是……赎金太贵了。”有人忍不住说道,“据说是按斤算,阿石丘他们都花了二十几万,更何况阿扎密他们?” 俋族的勇士皆身形高壮,一个抵别人好几个。 族长:“……” 他们的族民本就不擅经营,哪来这么多钱? 有心思活络的长老说:“中原人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药材吗?要不然咱们用药材相抵怎么样?” “你是不是傻,这么多钱,得准备多少药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不管外头受苦受难的勇士们了?” “不是说布瓦族邀请他们参加蛊神节吗?”又有人想出主意,“不如等他们参加蛊神节当天,客栈没有等级高的武者,咱们趁机派人去救人。” “你这什么馊主意!阿扎密他们是族里一等一的勇士,他们若不能参加蛊神节,咱们俋族岂不是要在比试中丢脸?” “还有一个法子。” “快说!” “中原人喜爱玉石翡翠,咱们可不缺这些东西,要不然派人过去商谈?先不管丢不丢脸了,在中原人面前丢脸,总比在蛊神面前丢脸好。” “没错!咱们就用翡翠玉石,有些中原的商人就喜欢这些。” 俋族勇士退离后,宴席也即将结束。 赫连雪说了一大堆话后,彻底醉倒,由绿萝扶回房间。 徒留赵卞二人风中凌乱。 夜色深深,白日喧闹的达达城陷入沉寂。 云雾遮住银白的月光,黑暗笼罩整座客栈,万籁俱寂。 陆见微躺在床上,打开系统面板。 每颗绿点都安安静静待在房间里,不多时,一只小虫子悄无声息地从二楼飞入三楼。 在浓重夜色的掩盖下,毫不起眼。 陆见微学习蛊术多时,认出这是猎杀蛊中的高级品种,名叫“思幽幽”,音译过来的,在滇州俚语中有“南柯一梦”的意思。 这种蛊虫能够释放一种迷惑人心的毒素,毒素飘在空气中,无色无味,令人防不胜防。 蛊王级别的思幽幽甚至能无声无息杀死一位六级武师。 外头的飞虫就是一只蛊王级别的思幽幽。 它在主人的驱使下,落在赫连雪房间的窗台外,寻到一处缝隙,悄悄钻了进去。 任何毒素的效果都离不开剂量。 思幽幽杀人,需要被杀者吸入足量的毒气,等待对方跌入虚妄的幻境中,才能一击即中。 要么靠近被杀者,要么在绝对密闭的空间释放毒素。 客栈的房间相当通风,蛊虫只能选择接近猎物。 思幽幽飞到赫连雪的床头,落在柔软细密的帘幔上,试图通过帘幔毒杀对方。 陆见微正要启动道具,思幽幽却像是忽然受到了惊吓,奋力扇着它的小翅膀,无头苍蝇一样逃向窗外。 似是某种本能压住了主人的指令。 床上的赫连雪眉头蹙了一下,又恢复如常。 二楼房间,林望面色煞白。 蛊虫与蛊师之间存在感应,蛊虫惊恐之际违背主人的意志,对蛊师而言无异于武者的反噬。 他捂住胸口,狠狠咽下上涌的血液。 思幽幽着急忙慌地跑回来,钻入球囊中装死,背上透明的翅翼轻轻颤动。 林望取了指尖一滴血喂给它,这才稍稍安抚住它的情绪。 他合上球囊,抬首看向房梁。 能把蛊王吓成这样的存在,除了传说中的蛊皇,再无其它。 赫连雪身上竟然有一只蛊皇?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陆见微的想法与他一致。 之前她就有过猜测,赫连雪的“万人迷体质”或许是跟蛊有关,可她没有察觉到蛊虫的气息,便没有继续深究。 如今看来,并非没有蛊虫,而是蛊虫太过强大,以致于寻常蛊师难以发现。 她的蛊术系统判定才入门,在蛊皇面前根本不够看。 可是逍遥宗宗主之女的体内为何会有一只蛊皇? 逍遥宗宗主是否知道此事?赫连雪又是否清楚身上的秘密? 以及,林望为何要针对赫连雪? 翌日一早,林望面带笑意,前来辞行。 “陆掌柜,我与朋友约好有事,这几日承蒙关照,在此谢过。” 陆见微颔首笑道:“林公子,再会。” 林望离开后不久,俋族人就派人来了。 来人比其他俋族人稍显瘦小,但跟寻常人相比已经算得上魁梧高壮。 他面貌憨厚,神情平和,显然是俋族中难得一见的脾气不错的人。 “陆掌柜,我叫阿扎河,奉族长之命,特来与你商谈归还我俋族勇士一事。”他说的是中原话,音调生硬,语气倒是温和。 陆见微:“怎么谈?” “不知陆掌柜需要多少赎金?” “按斤算,一斤一百两。” 阿扎河:“……” 果然是这样! 他们俋族的勇士比旁人重一倍有余,实在是太亏了。 “陆掌柜,我俋族不擅经营,许是拿不出这么多赎金。” “那你来谈什么?”陆见微诧异,“阿扎密和你族武者一言不合就攻击我的客栈,我没杀掉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阿扎河鼓起勇气,说:“我族虽无足够的银钱,但积攒了不少玉石翡翠,若是陆掌柜愿意,我族愿意用这些抵价赎人。” 陆见微:“……” 乱世黄金盛世玉。 她但凡有一丝犹豫,都是对玉石的侮辱。 第90章 ◎赚钱,打破陈腐,果脯◎ 做生意还得要演。 陆见微心里面已经接受这个提议, 面上却表现得兴致缺缺。 “我只爱金银,对玉石翡翠不太感兴趣。” 据她所知,启朝人更爱玉,翡翠也是玉的一种, 但属于硬玉, 外观与玉有所区别。 玉更加温润清雅, 有君子之风, 翡翠色泽偏向艳丽,没有玉受人欢迎。 可在她的时代,翡翠原石却是让人疯狂的存在。 阿扎河为难道:“陆掌柜, 我听闻中原不少达官贵人都喜爱这些玩意儿, 你可以用它们换取金银的。” “麻烦。” “我族可以给你超出赎金两成价值的玉石, 你看这样行不行?” 陆见微:“两成?你在打发叫花子吗?” 阿扎河:“……” 圣药堂的弟子平均一百五十斤, 他们俋族的勇士平均三百斤,赎金已经高出一倍了。 再加两成还不够吗? 他抹了把汗,“陆掌柜说个数吧。” “多加五成。”陆见微断然道,“你再讨价还价,他们或许还得受点苦头。” 阿扎河连忙吞回还价的话,苦笑道:“容我回去禀告族长, 等族长定夺。” “请便。” 阿扎河离开后,陆见微问小客:“如果我哪天攒够了钱,买完穿越道具后还有剩余,剩余的金银玉石能不能带回去?” 小客:“理论上来说,可以。但金银玉石在你那个时代想要买卖是需要标明来源的,你带回去也没用。” 陆见微:“……我就放家里摆着好看不行吗?” “当然可以。” “我的武功不会也带不回去吧?” “你的世界不存在武功。” 陆见微:“我能穿回去的时候说不定都老了, 如果不能用武功保持青春, 我穿越这一遭是为了什么?” “穿越道具会帮你回到穿越前的时空节点, ”小客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不管你在这里过多少年,那边的世界对你而言都是静止的,只要你能在去世前攒到足够的钱,你就能穿回到一切开始之前。” 陆见微惊问:“所以我是在打白工?” 钱财带不回去,武功也带不回去,她来这一趟干什么? “不是的。”小客安抚她,“只要你在不违反系统规则的情况下,攒到钱穿越回去,就能拿到相应的工资,若是穿越任务能出色完成,系统还会为你准备极为丰厚的奖金,不会让你失望的,而且……” “而且什么?” “你可以比别人多活一辈子。” 陆见微:“……工资和奖金有多少?” “工资的数额与你在这个世界赚到的钱挂钩,比如你赚到一亿两白银,回去后就可以拿到一亿元,奖金是根据你任务的完成度评估计算的。” “你绑定我来,就是为了整顿江湖风气,对吧?” “没错。” “怎么样才叫完成?” “等你有资格制定出一套规则,并能让全江湖遵守,才算真正完成任务。” 陆见微:“任重而道远啊。” “现在已经初见成效了,”小客说,“我相信那一天不会远的。” 林望回到圣药堂,卸了腰间短剑,叫来阿石彩。 “鞭刑过了?” 阿石彩单膝跪地,恭敬回道:“禀堂主,阿石丘等人皆已受了鞭刑,不过属下自作主张,在鞭刑之前治好了他们的蛊毒。” “无事,总不能随随便便死十几个人。他们的内力可有影响?” 阿石彩摇头:“并无影响。” “呵。”林望气极反笑,“原来是故意诈我,很好。”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把掀翻书案,书案上的纸笔全都摔落在地,纸上隐约可见几句诗文。 阿石彩连忙低头:“堂主息怒!” “我没生气。”林望扬着下巴,“中原人阴险狡诈,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没必要生气。” 阿石彩抬眉瞅他一眼,小心翼翼道:“神教发来消息,溪长老问您是否参加蛊神节。” 林望本不想参加,但思及八方客栈发生的事,心思一动。 “告诉溪阿婆,我会去的,但不以族民身份参加。” “是。” 俋族领地,阿扎河向族里转达了陆见微的要求,长老们差点压不住脾气,就要拿上武器去拼命。 族长阿扎山伸手压下,沉吟道:“就按她说的办,不能让族里的勇士错过蛊神节。” 若按平均一人三百斤来算,阿扎密十五人,需要赎金45万两,再加五成,就是67万5000两,可称重后不止三百斤,总共加起来约莫70万两白银。 对于陆见微而言,这些钱已经不算多了。 可在俋族人眼里,这是在挖他们的肉。 一筐又一筐玉石运往八方客栈,堆满了整座院子,要不是俋族喜欢闲着没事开采玉矿,短时间内也凑不出这么多。 赵瑞和卞行舟已经无话可说。 纵然出身大宗,两人也没亲眼见过这等玉石堆砌的盛况。 俋族人送完玉石,个个没好气地站在院子外。 阿扎河一人站在院内,问:“陆掌柜,这下可以放了我族勇士吧?” “自然。”陆见微吩咐伙计们,“给他们松绑。” 勇士们解开绳子,蜂拥跑出马厩,一个个臭烘烘的,熏得人头晕目眩。 阿扎河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却又踢到竹筐。 满地都是玉石,实在无落脚之处了。 他正要招呼十五人回去,阿扎密突然说了一句话,听得他愣在原地。 等其余人也跟他诉苦,他才回过神,看向陆见微,苦笑道:“陆掌柜,你给他们喂了什么药,竟连内力都不见了?” 陆见微笑眯眯道:“要解药吗?一颗一千两。这次不能用玉石抵债了。” 一颗一千两,十五颗就是一万五千两,族里还是出得起的。 阿扎河无奈,只好派人去达达城的钱庄取钱。 在达达城交易的多为大宗生意,有钱庄存在并不稀奇。 一万五千两银票很快取来,都进入陆见微的账户。 俋族人垂头丧气地走了。 薛关河问:“掌柜的,这些玉石怎么处理?” 总不能一直堆在院子里吧? 陆见微想趁人不注意收进系统里,再借口是师门秘密取走的,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她刚要开口,温著之的声音从二楼廊道传来。 “陆掌柜,要不要做笔生意?” 陆见微脱口而出:“怎么做?” “温某愿用一百万买下这里所有的玉石,再雇佣商队运往中原,你意下如何?” “你真的嫌钱多?” 温著之失笑:“我家中也有售卖玉器的店铺,这些玉石经过匠人精心雕琢后,能够卖出不低的价钱。我认识不少喜爱玉器的富贵人家,不愁销路。陆掌柜,愿不愿意给我这个赚钱的机会?” 七十万换一百万,大赚啊。 陆见微没有理由拒绝这笔生意。 两人立刻立下契约,签字按印。 “我需要联系商队,劳烦你等上一两天。” “无碍。”陆见微笑着调侃,“温公子一下让我赚了三十万,别说一两天,三四天也等得起。” 温著之笑望着她,“不敢叫陆掌柜久等。” 首富言出必行,不过一日,便有商队前来搬货。 来的是金刀商行,不仅带来大量车马,还有价值一百万两白银的钱财。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阿扎密等人是陆见微亲自出手压制的,钱财悉数进入她的个人账户。 存额接近两千万两了。 数额很夸张,但穿越道具的价格更夸张,若非这些武林豪门出手阔绰,她到死都攒不到返程的船票。 赵瑞见状,忽然就失去了出身大宗带来的优越感。 擎天殿,当世数一数二的宗派,与半隐世的逍遥宗可以说不分伯仲。 他是擎天殿内殿长老之子,从小锦衣玉食,见惯了富贵奢华,从没因为钱财困窘过。 可在此时此刻,他竟生出奇异的羡慕。 一个是客栈掌柜,一个是江南首富,委实让他大开眼界。 卞行舟不比他好哪儿去。 武林盟固然是庞然大物,但因内部倾轧厉害,已渐渐日薄西山。 他虽为紫微堂弟子,平时不缺钱花,却也从未拥有过这么多财富。 “陆掌柜。”赫连雪帷帽飘飘地下了楼,歉意道,“昨日酒后无状,多有冒犯,见谅。” 陆见微笑眯眯道:“赫连姑娘性情可爱,怎能说是冒犯?昨夜休息得如何?” “甚佳。” “那就好。” “陆掌柜,”赫连雪叫住她,“冒昧问一句,你打算在滇州停留多少时日?” 陆见微:“不定。赫连姑娘有事?” “陆掌柜是否也是为了‘故白头’而来?” “我的确想要。” 赫连雪说:“听闻‘故白头’生在缪族领地,由缪族高手看守,采摘不易。” “你想说什么?” “我们可以合作。” 陆见微扬眉:“我为何要与你合作?” “缪族高手你或许不惧,但有数不清的虫蛇甚至是蛊虫,陆掌柜内力再高,也不一定能抵挡住漫山遍野的虫蛇。” “你可以?” “驭使虫蛇的人,我可以控制。”赫连雪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魔力,轻易令人卸下心防,“没有虫蛇打扰,陆掌柜会少很多阻力。” 陆见微确实有些心动。 赫连雪不仅可以控制吹笛人,其本身的“体质”也是个大杀器。 蛊王遇到她都得退避三舍,更何况其余蛊虫? 她问:“如果摘得‘故白头’,你打算怎么分?” 赫连雪:“对半。”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陆见微忽地收敛笑意,“‘故白头’本就是缪族之物,你我大张旗鼓地前去抢夺,与强盗有何区别?” 赫连雪:“……” “可是,江湖素来如此,不论是什么灵物、灵药或是神兵现世,都是谁抢到就是谁的。”赵瑞说道。 陆见微反问:“素来如此,便是对的?” “没错,”岳殊拧眉,“赵公子,你有强大的师门依靠,根本不了解被强盗屠杀满门的惨痛。” 赵瑞不解:“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就像你家陆掌柜从圣药堂和俋族身上刮下那么多钱财,靠的不就是强横的实力?” “你搞错了因果。”薛关河反驳,“是圣药堂和俋族欺压在先,掌柜的只是罚了他们银钱,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倘若真如你所说,你和卞公子那日冒犯掌柜的,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卞行舟:“……” 他可什么都没说,不要带上他啊。 赵瑞一时语塞。 他是“手下留情”的受益者,自然无法再说出“强者为尊”的论调。 赫连雪突然开口:“陆掌柜之言,犹如醍醐灌顶,雪受教了。” “赫连姑娘言重了。” “陆掌柜,我自诩通读话本,对你极为了解,却根本没有理解话本中的深意。‘青天女侠’不仅仅有帮人沉冤昭雪的侠义之心,还有打破陈腐规则的勇气和定力。” 陆见微:“……” 不要再做阅读理解了,真的过了。 “你虽为八级武王,却愿意为弱者考虑,从不仗着武王的身份伤及无辜,雪感佩至极。” “……” “陆掌柜,请受我一拜。”赫连雪直接躬身行礼,极为郑重道,“我日后定会向您看齐。” 陆见微问:“绿萝姑娘,你家小姐又喝醉了?” 绿萝无奈摇头。 她家小姐什么都好,就是装太久了,本性已经压抑不住了。 “赫连姑娘,既然你已明白,合作之事便作罢。”陆见微温声说,“我还有事,先回房了。” 赫连雪:“等等,陆掌柜,摘取‘故白头’虽是师门任务,但我如今已经想通了,不会再行强盗之事,也不能让旁人抢夺他族之物,我想前去阻止。” “不论是强取,还是阻拦,你都可以自己决定,不用问我。”陆见微留下一句话,径自回到房间。 赫连雪立在原地沉默。 “雪儿,那么多武者都去抢‘故白头’,多咱们不多,少咱们不少,你不用如此自责。”赵瑞安慰她,“江湖就是这样的规矩,咱们并没有错。” 赫连雪没理他。 卞行舟也劝道:“陆掌柜有陆掌柜的行事准则,咱们守咱们的江湖规矩。你我若不去,倒叫其他江湖客占了便宜,缪族还是守不住。” “闭嘴。”赫连雪冷声开口。 卞行舟:“……” 他的雪儿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赫连雪转身,面向二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二人若想继续行强盗之事,就不要与我同行了。”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二人:“……” 一边是师门任务,一边是心上人,到底该如何抉择? “雪儿,师门并非派遣我一人,就算我不去,其余师兄弟师姐妹也会去。”卞行舟说,“一人之力,根本无法改变既定的规矩。” “规矩……”赫连雪倏地笑了,“宗门有宗门的规矩,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到处都充斥着所谓的规矩,我真的已经受够了。” “雪儿?”两人不明所以。 唯有绿萝微红了眼眶,轻声劝道:“小姐,我们回房吧。” 赫连雪不再理会二人,携绿萝回了房间。 转眼到了九月初四,再过一日便是蛊神节。 阿木沙、阿木安亲自来到客栈,邀请陆见微、温著之二人前往布瓦族领地。 阿耐给温著之准备了一个大大的包袱,送行前还在嘀咕:“有没有少了什么?我再检查检查。” “只是去作客几日。”温著之无奈,“无需带这么多。” “要的,山里虫蛇更多,气候还冷,里面都是驱虫的药和厚实的衣裳。” 阿木沙憨厚笑道:“这些东西族里都有的,你放心,我会好好招待温公子的。” “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阿耐说。 薛关河在旁狠狠点头:“我也想去。” 他怕掌柜的吃不惯布瓦族的饭菜。 可是外人不能参加蛊神节,他们没法跟着去。 “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好好看店。”陆见微交待伙计们,“练功要勤勉,也别忘了吃饭休息。” 伙计们纷纷点头。 “有人找茬也不要客气,能罚钱就罚钱,不能罚钱的就赶走。” “放心,我会守好客栈。”燕非藏握着惊涛郑重承诺。 在达达城,六级中期的实力已经算顶尖了。 岳殊也道:“掌柜的,您别担心,我已经布了阵法,还有阿迢的药,薛哥的刀,不会有事的。” “我呢我呢?”梁上君委屈,“怎么每次都把我落下?” 阿耐揶揄:“你来不就是为了当通译吗,打架用不上你。” “我好歹也是五级武师。”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杀人,何必凑这个热闹?” “我不杀人,可以打晕他们嘛。” 陆见微并不担心他们,只要客栈有危险,客栈道具可以随时启动。 但这只是最后一道防线,在危险真正降临之前,他们需要靠自己。 “陆掌柜,”赫连雪白衣飘飘走近,“离开客栈前,我也会守好这里的。” 陆见微笑了笑,“多谢。” 一番拜别之后,客栈众人目送他们离去。 布瓦族住在达达城外的深山里,从城里出发到山脚,步行需要两个时辰,再翻越山峦,进入布瓦族的领地,需要更长时间。 布瓦族分布范围广,阿木沙和阿木安的村寨位于领地的边缘地带,所以方便出山行走。 经过常年踩踏,山上出现一条条蜿蜒小道,供山民们平日里行走。 路算不上平坦,可温著之的轮椅机关精巧,虽有些颠簸,却也行动自如。 “陆掌柜,温公子,路有点远。”阿木沙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天黑前肯定能到。” 陆见微笑道:“无妨,山中也颇有野趣。” 就当是散步野游了。 身旁温著之坐着轮椅,腿上还搁着一只硕大的包袱,跟他本身的画风实在不搭,瞧多了实在忍不住发笑。 “陆掌柜笑什么?”温著之似有所感,抬目看向她。 “有幸参加蛊神节,心中愉悦。” 阿木安笑着插了一句:“陆掌柜能来参加蛊神节,也是我族的荣幸。” 越往深处走,林木越茂密,虫蛇也多了起来。 一条斑纹蛇许是受惊,昂着头颅就要窜出来攻击,陆见微随手摘了一片叶,割断它的七寸,斑纹蛇瞬间气绝倒地。 阿木沙和阿木安撒药的手停在半空。 有位武林高手在,好像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了。 长路漫漫,陆见微深感无聊,便在系统商城买了一本言情小说,让小客读给她听。 小说名字很文艺,她没仔细看,以为是个甜甜蜜蜜的爱情故事,结果越听越不对劲。 “小客,这都是些什么啊?”陆见微理解不能,“女主她爸害死男主他爸,男主发愤图强,崛起后回来复仇,设计搞死了女主她爸,让女主倾家荡产,还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囚禁女主,虐来虐去,最后竟然还能在一起,认真的吗?” 小客:“小说的确是这么写的。” “这也行?” “可能爱情就是这么没道理吧。” 陆见微:“……” 听了两个小时的爱情故事,结果把自己给搞郁闷了。 “快中午了,要不要停下歇会儿?”阿木沙问,“我们带了水和干粮。” 陆见微和温著之都不觉得累,但阿木沙和阿木安没有内力支撑,昨天半夜就赶去达达城,已然有些疲惫。 两人没有意见。 陆见微随手往草地上铺了一块布,坐下吃肉饼。肉饼是薛关河一大早起来做的,鲜美的味道渐渐抚平她郁闷的心情。 “不开心?”温著之自推轮椅靠近。 陆见微:“……”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温著之看出她的疑惑,解释说:“我见你一路不言不语,眉头也时而紧锁。” 陆见微实在找不到人吐槽,小客是个系统,根本不理解她的意思,便忍不住直言:“问你一个问题。” “嗯。” 她把故事大致情节讲给他听,而后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们最后在一起合不合理?” 温著之少见地语塞了片刻,在陆见微灼灼的目光中,开口道:“若我是那位仇人,我会斩草除根,后续的故事便不会发生。” 陆见微:行吧,直接堵死了。 她继续啃肉饼。 “是因为这个话本不开心?”温著之问。 “也说不上不开心,”陆见微摇头道,“只是方才心中发堵,说出来好受多了。” 温著之点点头,“听了后确实会让人不悦。” 他打开包袱,取出一只油纸袋。 “阿耐准备的果脯,甜的,吃一点?” 陆见微心情顺畅许多,遂了他的意思,拿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 果然甜丝丝的。 午后的阳光洒落山林,静谧温柔。透过树叶的缝隙,点点碎金在她脸上摇曳轻晃,时而落在眉心,时而跃至眼尾。 林间的风冷不丁吹过,拂乱了她的发丝,些许陷入她的唇角。 温著之下意识伸手。 陆见微随手拨出发丝,见他抬手,问:“怎么了?” “没什么。” 温著之笑了笑,再次递上装着果脯的纸袋。 第91章 ◎五感渐失,月色太美,不限购◎ 未时正, 陆见微四人抵达村寨。 村寨建在平坦开阔的山谷地带,周围群山环绕、林木掩映,房屋皆用竹木搭建,从远处看, 仿佛与山林融为一体。 村寨名叫塔格, 是音译过来的, 在布瓦族语言中有“大河”之意。 陆见微和温著之的到来, 受到塔格寨寨民的热烈欢迎。 他们集结了寨子里的青壮小伙和年轻姑娘,在寨子口载歌载舞,以示对尊贵客人的敬意和感激。 小伙子们吹着芦笙, 姑娘们穿着五彩斑斓的衣裙, 围住两人转着圈, 颜色鲜艳的百褶裙掀起一层又一层的波纹。 陆见微还没见过这种阵势, 略感不自在,但面色不改,好歹端住了。 余光瞟向身旁的首富,后者也很能端得住,察觉到她的目光,歪首看过来, 眼中笑意尚存。 “怎么?”他问。 陆见微用内力传音:“你很喜欢这里?” “喜欢。”温著之凝望她的眼睛,“这里很好。” 陆见微愣了愣,移开目光,重新落向奏乐跳舞的欢迎队伍。 不多时,舞乐停下。 一个威武高壮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头戴汗巾, 穿着灰褐短褂, 手臂肌肉虬结, 笑容满面,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中原话。 “我是塔格寨的寨主阿木浑,欢迎两位贵客莅临,寨子里已经备好了吃食酒水,二位请。” 寨子给陆见微和温著之准备了住处,是位于寨子中心的一处吊脚楼,饭桌就置放在楼前的空地上,寨子里的妇人端上热腾腾的饭菜和汤水。 阿木浑热情招呼两人,并亲自舀了两大碗黑漆漆的汤汁。 “这是寨子里特意为二位熬煮的娑芑汤,专门用来为贵客接风洗尘,寓意平安喜乐。” 陆见微嗅觉灵敏,此汤放了名贵的药材,对人体确实大有裨益,就是味道闻起来非常不妙。 可盛情难却,包括阿木浑在内的寨民们都看着他们。 阿木安还笑着说:“陆掌柜,这汤对身体好,趁热喝。” 陆见微只好端过碗,屏住呼吸,仰头一饮而尽,同时借衣袖遮挡,从系统背包取出一颗薄荷味的糖果,悄悄放入嘴里。 汤汁过口的一刹那,滋味实在难以言喻。 薄荷糖的清凉瞬间盖过娑芑汤的味道,她又重新活过来。 人群中围观的孩童个个瞪大眼睛。 很少能有人一口气喝下娑芑汤还面不改色的,这位尊贵的客人真是太厉害了。 寨民们也在心里嘀咕:不愧是尊贵的客人,定力就是不凡。 陆见微放下碗,身旁的温首富也放下碗。 她觑了后者一眼,神色平静,没有半点不适的模样,心中油然而生一种钦佩。 如果她没有薄荷糖,估计要被汤汁熏吐了。 “哈哈哈,二位果然不同凡响,”阿木浑朗笑道,“喝完娑芑汤,以后定会福寿安康。” 他又取出酒坛,说:“这是寨子里自己酿的酒,请陆掌柜和温公子赏光品尝。” 一人倒了一大碗。 酒液泛着淡淡的红,有股清甜的果香,应该是用山上的果子酿造的。 陆见微喝了一口,眸光微亮。 味道还不错。 在寨民的热情招待下,陆见微酒足饭饱。 时间差不多,阿木浑道:“陆掌柜,温公子,明日我们要前往慕阿措参加蛊神节,走过去要一天工夫,所以要早早动身。” “慕阿措?” “用中原话就是‘圣地’的意思,那是蛊神显灵的地方,我们每年都会去那儿举行蛊神节。” 陆见微颔首表示理解。 “我还要为蛊神节做些准备,二位辛苦一天,早些休息,告辞。” 寨主走了,寨民们也都散了。 吊脚楼外只剩下两位尊贵的客人。 天色将晚,夕阳的余晖笼罩青碧的山峦,山峦在天空画上一道又一道起伏的线条,远处鸟雀归巢,近处淡白的炊烟袅袅升起。 陆见微有些明白温著之说的“喜欢”了。 她也有点喜欢上这里。 轮椅滑过地面,发出咕隆的声响。 温著之行到她身旁,与她一起眺望远方。 陆见微想到方才的事,不由问:“你是怎么忍受娑芑汤的味道的?” “汤……怎么了?” 陆见微惊异:“你不觉得难喝?” “很难喝?” “方才那酒是什么味道?” “……” “你失去了味觉?”陆见微仔细盯着他的脸,“可你之前还夸过关河做的菜。” 温著之垂眸:“在丰州时,尚存一点。” “所以后来两次毒素转移,你的味觉完全消失?” “是。” “嗅觉呢?” “还有一点。” 陆见微皱眉:“你知不知道,等你五感彻底消失,你就是一个废人了?” 对于武者而言,敏锐的五感是至关重要的。 江湖上的鬼蜮伎俩防不胜防,没有出色的五感,很难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温著之抬起眼睫,琥珀色的眼瞳倒映远处的青山斜阳,温柔而静谧。 “你担心我?” 陆见微挑眉:“有问题?” “……没问题。” 温著之下意识错开目光,看向别处,几息后又悄悄探回来,发现陆见微还在看他,原本搭在腿上的双手忍不住握在一起。 “温公子,该回房了。”陆见微笑着凑近他,“需要我帮你吗?” 温著之摇摇头,“阿木沙准备周全。” 为了他上下方便,吊脚楼特意放了竹制的斜坡。 二楼有两间房,一左一右,一墙之隔。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房门同时关上。 陆见微躺在竹榻上,数着房梁斑驳的纹路,忍不住扬起唇角。 “小客,我突然觉得,他还挺可爱的。” 小客:“言情小说里提过,当你觉得一个人可爱时,多半是看上对方了。” “应该是有那么一点。”陆见微想了想,“或许可以再加一点。” “在达达城,你就夸过他。” “没错,那时候是理智占了上风。”陆见微大方承认,“我的目的是回家,又何必招惹他?” 小客没说话。 “怎么了?”陆见微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应该逗他?” “不是,我只是终于理解你那天说的‘没结果’是什么意思。” “……” 小客认真问:“你喜欢他?”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也许只是某一瞬间觉得他好看,某个瞬间觉得他对我胃口,说不定过几天这种感觉就淡了。” “系统是不限制宿主谈恋爱的。” “可是穿越本身就是一种限制。” 小客语出惊人:“也不一定。” “什么意思?”陆见微挑眉。 “穿越道具是不限购的。”小客说,“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陆见微:“……” 所以“不限购”是这个意思吗?! 她一直以为,穿越道具是因为太贵,没必要设置限购。 “难道除我之外,别人也能使用穿越道具?” 小客:“也不是,系统是与你绑定的,这里面的任何商品,都需要经过你的授权,旁人才能使用。” “你之前说我可以穿回穿越前的时空节点,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穿越到现代,并没有时空节点。” “你要是给旁人使用穿越道具,系统可以帮助设置节点。” “年龄呢?” “你是他的锚点,可以更改至你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年纪,但是需要支付相应的手续费。” 陆见微眼睛微眯:“手续费多少?” “道具价格的百分之一。” “一百万,那算了。”她往后一躺,瞬间失去兴趣,“再加上道具的万万两,我从哪搞这么多钱?” 小客:“你没有,他有啊。” “可关键是,别人不一定愿意穿越。”陆见微冷静下来,“感情债最难还,我还是及时打住吧。” “他也没两年可活了。”小客一针见血,“你两年也不一定能攒到回家的钱。” 陆见微:“……说不定我能解了他的毒。” “先把阿迢的毒解了再说。” “只要集齐药材,就能解毒了。” 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除了赚穿越道具的钱,还要为穿回去后得到的工资和奖金努力,否则就白穿这一回了。 完成任务的标准是,她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制定一套新的规则,改变江湖的污浊风气。 做完这些,还有时间谈恋爱吗? 没有! 所以不要再想东想西了。 陆见微闭上眼,运转心法,强行清除脑子里不该存在的念头。 想想刚穿越时的一穷二白,想想刚穿越时的朝不保夕,她的脑子越发清明…… 才怪。 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没钱时追求的是物质生活,安全没有保障的时候追求的是强横武力,等这两个都满足之后,自然而然就有闲心去想别的事。 陆见微也不能免俗。 她叹了口气,点了灯,从背包里取出蛊术书籍,强迫自己去看各种各样的丑陋虫子。 夜色深深,周围万籁俱寂。 丑陋的蛊虫终于压下她心中的念头。 “咚!” 一声闷响从隔壁传来。 陆见微立刻收起书,推门而出,至隔壁房门外。 “需要帮忙吗?” “无碍。”温著之回得极快,“惊扰到你了?抱歉。” 陆见微皱眉,一个八级武王能轻易在屋子里撞到自己? 他不会…… 她伸手推门,门未栓。 屋子里没点灯,几缕月光透过窗户,照亮榻前方寸之地。 温著之坐在竹榻上,薄被松松搭在腰间,闻声转过头,笑着说:“竹榻不稳,方才上来时不小心碰到,后面不会了。” 他看起来很正常,陆见微却敏锐察觉到,他的眼神没有聚焦。 毒素到底影响到了视觉。 白天尚且能看清,到了晚上便与瞎子无异。 陆见微走近道:“突然想起来,我有很长时间没有给你号过脉了。” 温著之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形而动。 靠的不是眼力,而是听力。 “只是味觉、嗅觉和目力稍稍欠缺了些,其余并无问题。”他说。 陆见微:“你倒是诚实。伸出来。” 温著之无法,只好递出手臂。 温热的指腹搭上微凉的手腕,寂静的夜里,脉搏声似乎格外重,一声又一声,咚咚砸在暗沉的空气里。 月光在榻前覆上霜白,霜白又被垂在榻下的衣裙遮掩。 陆见微坐在床沿,松开他的手腕。 “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但继续下去,你的五感会渐渐消失,不是死人,胜似死人。” “嗯。”温著之目光落在她脸侧,“多谢陆掌柜。” “你早就知道自己会这样?” “有所预感。” 陆见微皱眉:“那你还来什么滇州?你这样就应该待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好生休养。” “若是这般,才叫遗憾。”温著之眸光沉静,“与其等待毫无知觉,不如趁尚有知觉时多欣赏滇州的美景。” 陆见微沉默几息,问:“你体内的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以前没这么多管闲事,也不喜欢刨问他人过往。 但许是今夜月色太美,她问出来了。 温著之坦然道:“权力争斗。” “你当时多大?” “三岁。” 三岁,竟然这么早,能活到现在,委实不容易。 陆见微本想知道更加具体的,可不知为何,突然又不想问了。 她曾自怜过自己的遭遇,虽出身优渥,但在十岁时家道中落,父母亡故。 但穿越之后,她经历了很多。 单一个林从月受到冤屈后的选择,都让她震动许久。 她也因此有些明悟,对系统的任务不再排斥,反而有些期待。 “裴知,你是不是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陆见微望进他的眼睛,温声道,“你戴了二十几年的面具,即便摘了面具,也像戴着面具。” 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 隐隐绰绰,难以窥见真容。 温著之目露茫然:“陆掌柜,温某不明白。” “不明白也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说。”陆见微觉得自己话有点多了,及时止住,起身道,“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 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袖。 “我没有戴面具。” 陆见微回身,借着月光,似从他眼里看到隐隐的委屈。 “没说戴,只是像。” “哪里像?” “只是一种感觉,”陆见微尝试去形容,“就比如,我知道关河想成为高手,燕非藏想把刀法练到极致,阿岳喜欢木工和奇门之术,阿迢喜欢钻研药理,但我看不出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温著之仰着头,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又没能说出口。 “夜深了。”陆见微扯出袖子。 “我想送你钱财,可你不要。”他鼓起勇气道,“我想做的事,就是这个。” 陆见微怔愣。 “我知道你需要钱回归师门,也知道你回去后不会再出现。” “那你还给我送钱?” “你在这里不开心。”温著之一字一顿,语调极缓,“回去能让你开心,我想让你开心。” “那你呢?” “我什么?” “你就只想送我回去?” 温著之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缓缓握紧。 “在五感消失前,送你回去。” 风刮过窗棂,发出呼呼声响,楼外虫蛇窸窸窣窣,却因早已泼洒的药水无法靠近。 村寨里传来婴孩惊嚎,父母不断低声安抚。 不知谁家养的狗吠了几声,又趴回窝里睡觉。 陆见微垂眸凝望榻前一束霜白,心里遽然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 低头思故乡。 此时此刻,她真切体会到诗人的心境。 她抬起头,神色极为认真。 “我的确想回去,但我想凭借自己的本事。” 温著之笑起来,“我知道了。” “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去?” 温著之怔然:“什么……意思?” “我的师门于你而言是个全然陌生的地方,你需要花费极大的精力去适应,在那里,你不认识任何一个人,更重要的是,外人想要进入,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温著之下意识道:“多少钱?” “万万两白银,以及一百万入门费。” “我的钱,不够。”他垂下眼睫。 陆见微挑眉,“你当真愿意耗费这么多钱财,去一个未知的地方?” “此地并无留恋。”温著之说,“阿耐会照顾好自己。” 更何况,在五感消失之前,他赚不到这么多钱,无论愿意与否,都没有机会。 此时此刻,不必考虑其它,只需要遵从本心。 陆见微笑着伸出手,“那就这么说定了,合作愉快。” 纤白的手掌落在眼前,温著之不知何意,却循着本能,伸出手轻轻握住。 月华斜照,女子的手在停在一束霜白下,握着的另一只手,一半隐在暗处,一半迎向清冽的月光。 翌日一早,晨光未起,寨子里就热闹起来。 阿木沙和阿木安一同来到小楼,知会陆见微和温著之要出发了。 “陆掌柜,温公子,我们寨子离慕阿措很远,要提前动身,实在不好意思。” 陆见微笑道:“无事。” “先吃早食吧。”阿木安从竹篓里取出米做的粑粑,深绿色的,应该混合了野菜。 阿木沙憨笑着说:“也只有蛊神节前后,咱们才能尝一口棉菜粑。” 陆见微咬了一口,香甜软糯,还有一丝野菜的清爽,味道还不错。 用完早饭,寨民们便开始出发。 陆见微和温著之被安排在队伍最中间,阿木沙和阿木安护在左右。 前后都是参加蛊神节的寨民,男子英武,女子矫健,其中还有三个四级、五级的武者。 她在地志上看到过,参加蛊神节的多为年轻族民,塔格寨总人数没多少,年轻人就更少了,能出三个武者已经相当不错。 寨主阿木浑就是个五级武者,他走在队伍最前头,领着三十五个年轻人赶往心目中的圣地。 塔格寨只是布瓦族的一个村寨,布瓦族还有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村寨,到时候全部聚集到慕阿措,就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势力。 也不用到慕阿措,半路就遇上了。 队伍越来越壮大,其他村寨的年轻人都对塔格寨的客人充满了好奇。 喀点药铺的伙计阿木里也在队伍里。 他早就知道阿木安邀请了陆见微,不知道还有一个坐着轮椅的人。 也不知那个轮椅是怎么做的,这么坎坷的山路都能行走。 陆见微用内力传音:“蛊神节缪族也会参与,到了慕阿措,或许可以试试与缪族交易。” “缪族是大山里住得最深的部落,拥有很多珍贵的药材资源,几乎不与外人做交易。”温著之又反口道,“不过,是人就会有弱点。” “没错,他们——” “陆掌柜,温公子,我们又见面了。”一道低柔的声音打断两人对话,靛青色的衣袍挤入塔格寨的队伍。 陆见微颔首:“林公子,幸会。” “客栈一别,陆掌柜风采依旧,温公子也一如往昔。”林望凑到两人身边,甚至挤走了阿木沙和阿木安,“你们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陆见微满足他:“你为何在这里?” “托药商朋友的福,我救了一个布瓦族族民,有幸受邀参加蛊神节。” “原来如此,看来蛊神会庇佑你的。” “陆掌柜也相信蛊神?” 陆见微笑问:“林公子相信?” “相信啊,蛊神无所不能。”林望鲜红的唇角扬起,“陆掌柜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想给她挖坑?没门。 陆见微慢条斯理道:“那夜蛊王受挫,几日过去,养得怎么样了?” 林望:“……” 温著之旋即礼貌颔首:“阿勒舒堂主,幸会。” 阿勒舒:“……” 周围族民:“……” 伪装身份掉得猝不及防,众人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阿勒舒堂主威名赫赫,但真正见过他、知晓他容貌的少之又少。 族民们先前并未认出他。 可是现在身份突然暴露,他们该怎么办? 听说圣药堂堂主是个行事无忌的疯子,他们现在是要跪下行礼吗? 阿木沙和阿木安对视一眼,正要去前头禀告寨主,就被一股威压定在原地。 “都别多话。” 阿勒舒冷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见众人纷纷低头不敢再看,满意地转回来。 “陆掌柜,温公子,我还是小看了你们。” 陆见微笑意温柔:“无妨,还要多谢林公子慷慨解囊。” 阿勒舒脸色扭曲一瞬,好歹忍住了。 他不再开口,却也没有离开,就这么别扭地跟在两人身边。 周围是一片诡异的静默。 直到遇上俋族的队伍。 俋族含恨赎人之后,一直憋着火气,几天过去,这把火越烧越旺。 他们一刻都没有忘记八方客栈带给他们的耻辱。 两族之间本就存在龃龉,布瓦族又奉仇人为座上宾,俋族怎能忍下这口气? 比起布瓦族,俋族分布更为集中,人数上虽差不多,但因为块头大,显得气势更足。 他们拦住山道,挤成一团,跟肉堆似的。 “蛊神在上,布瓦族竟然带着中原人去参加蛊神节,真的不怕蛊神降罚吗?” “没错,凭什么带外人去蛊神节?” “你们有什么阴谋?!” “你们是在亵渎蛊神!” 布瓦族人:“……” 这个罪名扣得太大了。 第92章 ◎顿悟升级,蛊神节,杀意◎ 陆见微丝毫不觉得意外。 俋族本就以野蛮粗莽著称, 做出什么事都在情理之中。 能借用蛊神名义,给她和布瓦族制造麻烦,已经算是有脑子了。 她跟俋族没有交情,没必要客气。 八级武王的威势瞬间压向俋族队伍, 一些等级低的武者无不两股战战, 几欲跪倒在地。 俋族族长大惊。 客栈能同时挥退族里勇士, 用的不是诡异的奇门之术吗? 竟真的是武王高手! 可她还很年轻。 中原何时出了这样天赋异禀的人物? 布瓦族族长也懵了。 他早先知道塔格寨要邀请中原人参加蛊神节, 心中虽隐隐有些不安,但两人救过族人的命,让他们接受蛊神的祝福是布瓦族应该做的, 便没有反对。 此举没有违反规定, 可规定是规定, 若是俋族故意使坏, 族人就要承担风险。 俋族挡道的时候,他还在想如何用最小的伤亡拼过去,未料邀请来的贵客竟然轻而易举就让俋族人低头了。 在八级武王的强压下,俋族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拥挤的队伍被迫让开一条道。 然山道狭窄,一边是岩壁, 一边是深崖,他们只能死死贴着岩壁,肉山挤着肉山,一群大块头勇士憋得双眼通红。 也有聪明一点的,踩着族人的肩膀,攀着岩壁上凸出的石块, 贴得死紧, 就像一张张摊在炉子里的烧饼。 陆见微悠然穿行。 本想找茬的俋族人, 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布瓦族从他们面前经过,长龙般驶往慕阿措的方向。 直到队伍走出数里之外,八级的威压才渐渐散去。 等级低的俋族人啪一声软倒在地,已经使不出丝毫力气。 俋族族长尚能坚持,他嘶哑着嗓音问:“中原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个八级武王?还是个年轻女人!” “不、不清楚。”有人颤声回道。 俋族人好勇斗狠,对其他事情不感兴趣,除了武道。 他们不仅对其他两族的武者数量和等级如数家珍,对中原高等级的武者也相当了解。 中原八级武王的情报都已掌握,怎么突然蹦出一个新的武王? 若非情报有误,他们也不会这般不知死活。 布瓦族队伍中,所有人静默不语,都偷偷看向队伍中间衣袂飘然的女子。 她的身旁已经无人聚集,唯有轮椅贵客并肩而行,阿木沙和阿木安缀在其后,还有一个据说是圣药堂堂主的年轻人。 陆见微第一次获得如此多的注目,适应良好。 “陆掌柜好威风啊。”阿勒舒忽然阴阳怪气地开口,“不知武王前辈为何前来参加蛊神节?” 陆见微:“阿木安盛情相邀,我却之不恭。林公子当时也在场,何故多此一问?” 阿勒舒:“……” 憋屈,真憋屈。 他原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将客栈里的人耍得团团转,正有些许自得,谁料到头来,他才是别人眼中的笑柄。 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既然是布瓦族尊贵的客人,陆掌柜总不能什么都瞒着朋友吧?”阿勒舒说,“你们若在蛊神节上做出亵渎蛊神的举动,凭你八级武王的实力自然可以轻易逃脱,布瓦族却免不了惩罚。” 族民们皆竖起耳朵。 陆见微失笑:“我来滇州,是为了寻药救人,就这么简单。” 她解释是为了让布瓦族人安心。 至于别人信不信,她不在乎。 “陆掌柜是中原来的医师,肯定是为了救人。”阿木安先用中原话说了一遍,又用滇州话扬声重复一遍。 塔格寨的人是相信的。 阿木沙和阿木安都是寨子里的人,若非陆掌柜和温公子,两人都已不在人世。 他们接触到的恩人,没有高手前辈的架子,那么难喝的娑芑汤都面不改色喝了下去,不可能是坏人。 就凭陆掌柜八级的实力,她想使坏简直轻而易举,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想到方才嚣张的俋族莽夫不得不贴山让道的场景,布瓦族人心里头都爽快得很。 有懂中原话的人高声问:“前辈,您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我愿意替您采摘!” “她需要乌睛果。”人群里有人回了一句,是药铺的伙计阿木里。 布瓦族族长一愣。 乌睛果是味珍贵的药材,但并不适用于大多数病症,相反,它的用途很窄,一般用于解毒,而且是相当特殊的毒。 中原的药商会高价收购乌睛果,但数量要的不多,毕竟要用到乌睛果解毒的机会实在少见。 印象中,很久之前也有个中原医师求购过乌睛果,同样是位女子。 他拨开人群,行至陆见微面前,郑重行了一礼。 “尊贵的客人,我是布瓦族族长阿木乔,乌睛果族里尚有一些余存,可以送三颗给您。” 阿木安下意识道:“我答应过陆掌柜,她需要的药材都由我来采摘。” “胡闹,采摘乌睛果是那么容易的?”阿木乔低声斥道,“人命比外物重要,你的命好不容易救下来,就别去做危险的事了。” 族长素有威严,阿木安不敢反驳。 “那就多谢族长了。”陆见微笑回,本以为还要等一段时间,未料竟有意外的惊喜。 她习惯提前制定计划,掌控所有的事,但偶尔有点类似的小意外并不会让人心烦。 或许,她没有必要一直绷得那么紧,有时候不带目的地随波逐流,也不失为一种独特的修行。 念头升起的刹那,八级初期的屏障似乎松动了一下,甚至有加剧崩塌的趋势。 小客惊喜道:“微微,你刚才顿悟了。” 屏障破碎,升级水到渠成,她从八级初期一跃成为八级中期。 自龟鹤居事件后,系统限制了吸取他人内力的技能,陆见微的内力进展一直缓慢。 她在心里笑着说:“西南来对了,果然获益良多。” 族长的声音又响在耳边:“不过要等到蛊神节之后。” “自然。”陆见微笑意更加真切。 长龙再次游动,在山道上蜿蜒连绵,毫不停歇地向圣地慕阿措行进。 得知八级武王是为了找药救人,布瓦族人也就不再好奇关注。 越接近慕阿措,他们的心情就越激动,兴致也越发高昂。 西南有数不清的大山,大山里头有数不清的村寨和部落。 慕阿措就是所有村寨部落的中心。 它位于蛊神山的谷地,一大片平坦的山谷绿意盎然、溪流淙淙,谷间穿过的风裹挟着云雾与水汽,一股脑儿扑在人脸上,沁人心脾。 在陆见微的想象中,蛊神教主持的蛊神节,或许阴森可怖,或许血腥残忍,毕竟这类神秘的教派在影视剧中的形象都是阴暗诡谲的。 可慕阿措的清朗明净,完全改变了她的印象。 圣地不愧是圣地。 若是在现代,此处绝对会成为旅游热门景点。 三族全都聚于开阔的谷地,彼此泾渭分明。 最为神秘的缪族,人数最少,武者的平均等级却是三族中最高的。 五级居多,甚至还有不少年轻的六级。 不比中原一些大宗门的实力差。 为首的是位年长女性,从服饰和身旁人恭敬的姿态来看,她就是缪族族长,修为七级。 布瓦族和俋族的族长,内力都只有六级。 慕阿措的中央有一处高大宽阔的圆台,圆台的正中是一座祭坛,皆由山石砌成。 山石被切割得整整齐齐,建造这样一个巨大的圆台,也不知动用了多少武者。 圆台边沿竖立五彩旗帜,旗面上绣着图案和字迹,应该是蛊神教的标志。 外人不能轻易参加蛊神节,泸州书院的地志上,未曾提过蛊神节的仪式细节。 陆见微颇感新奇,并对接下来的庆典产生了几分期待。 袖子忽然被拽了拽。 她低下头。 温著之捧着两只油纸袋,袋里都是零食,有核桃,有果脯。 油纸袋是他从包袱里拿出来的,阿耐准备的大包袱一直搁在他腿上,带了一路。 陆见微没多少细软,来蛊神节,一只水囊和一柄刀了事。 行路一天一夜,虽中途有布瓦族人提供吃食,可她吃不惯,没怎么进食,刚才肚子叫了两声。 “阿耐可真会准备。”陆见微揶揄笑了一句,伸手取了果脯,放入嘴里无声咀嚼。 毕竟是三族最隆重的节日,核桃剥起来有声音,会打扰到别人。 果脯更合适。 她吃着果脯,抬头去看祭台。 一只手忽然递到面前,托着干净的巾帕,帕子上堆满了饱满的核桃仁。 陆见微:“……” 她惊奇低首去瞧。 温著之取出一颗核桃,握在掌心停顿几息,核桃外壳裂成形状完美的碎片,轻轻一敲,外壳剥落,只余完整的核桃仁。 碎壳被他放入空纸袋里。 用内力碎壳不难,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不多。 此举需要对内力的掌控极为精准,没有积年的经验很难做到这一点。 陆见微只花一年时间就成为八级武王,使用内力的次数极为有限,于细微处尚且做不到如此精妙。 她的目光落向对方认真的侧脸,无声笑了笑。 一个吃,一个剥,核桃很快见底。 阿勒舒旁观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们是不是打算接受蛊神的祝福?” 两人都没理他。 阿勒舒当上堂主后,再也没有受过这等气,陆见微在路上挑破他的身份后,他就一直憋得厉害。 可陆见微是八级武王,他想找茬都没地儿找。 目光掠过温著之,他忽地冷笑一声。 “陆掌柜,你何必跟一个病秧子这般亲近?男人的甜言蜜语不能信,就算要找也得找体貌俊伟的,至少以后伤心时还能安慰自己不算眼瞎。” 陆见微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林公子经验如此丰富,是受过情伤?” 阿勒舒:“……” “什么情伤?”他狠狠皱眉,嫌恶道,“我怎么可能受过情伤?!” “解释就是掩饰,你必定遭过重创。”陆见微笑眯眯道,“还请林公子分享一下心得,好让我深刻领悟其中道理,以免轻易被骗。” 想吃瓜! 阿勒舒恼羞成怒:“我没有被骗!” 声音不小,周围人都听见了。 阿木沙和阿木安对视一眼,均辛苦忍笑。其余布瓦族人不敢触堂主霉头,快要憋出内伤。 “你们——” “教主来了。” 一句话瞬间压住阿勒舒的火气,他狠狠瞪了一眼众人,抬头望向高台,神情渐渐变得庄严。 高台上出现五人。 为首的是位身穿祭服的女子,手持权杖,八级中期武王修为,其身后跟着四个七级武王,两两分列左右。 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只藤制的匣子。 蛊神教素来神秘,外界对其知之甚少,不过教主阿勒红的名号在中原还是颇为响亮的。 传言她天赋异禀,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年纪轻轻就修炼到五级,故容颜不改,即便已经年过半百,也丝毫不见老态。 她不仅在武道上极有天赋,于蛊术上同样远超旁人。 八级内力加上神秘的蛊术,这样的人物出现在江湖上,必定少有敌手。 不过这么多年,她一直守着蛊神教,从未踏足中原。 “祭神——” 高台传来一道洪亮的声线,携七级内力,向四周扩散。 阿木安迅速翻译了下,并说了一句:“你们是外乡人,不用跪拜。” 周围族民全都俯跪于地。 陆见微与温著之两人,一站一坐,尤为醒目。 为表尊重,陆见微蹲了下来。 于是最突出的就成了温著之。 他扭动轮椅一侧的机关,轮椅渐渐降低,直至隐入族民之间。 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双腿无法自然垂下,必须向前伸展。 姿态有些滑稽。 陆见微既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 坐轮椅很不方便,还会受人耻笑,若非他是江南首富,又擅长奇门遁甲,或许永远都无法摘下面具,用真面目游历江湖。 “起——” 众人呼啦啦起身,陆见微等温著之调好轮椅才站起来。 蛊神节的祭祀,比她想象中简单得多,没有复杂的吟唱和舞蹈,只有虔诚的跪拜和静默。 “赐福——” 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抬出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人,缓缓上了高台。 陆见微离得远,仅凭目力难以诊断,但也知道担架上是个重症濒死之人。 难道是要用蛊虫救他的命? 阿勒红身旁的一个七级祭司来到担架前,痛惜地望着濒死的病人,打开手中的匣子。 一只暗金色的蛊虫飞出,停落在病人眉间。 病人因强忍痛苦而扭曲的脸,渐渐放松下来。他睁着双眼,望向高远辽阔的苍穹,脸上竟绽放出惬意宁静的笑。 陆见微认出那只蛊虫,是一种特殊的感知蛊,既能作为主人延伸的耳目感知外界,又能改变人的感官。 摒除病患的痛苦,让他可以在美梦中离开人世,的确可以称得上一种赐福。 这种蛊术的效果可以维持五日,而方才那个病人,大约只有三日可活了。 不带痛苦地离开人世,也是一种福气。 原来这就是赐福。 “不是所有勇士都有机会接受赐福。”阿木安解释说,“这些人都曾为族里立下许多功劳,是真正的勇士。” 陆见微颔首,心头却忽地一凛。 不对劲。 她修习的心法特殊,直觉极为敏锐,方才一瞬间,她似乎感知到不远处传来的似有若无的杀意。 袖子再次被拽了拽。 温著之在她掌心写下一个“杀”字。 指挥使常年穿梭于刀光剑影中,对杀气再熟悉不过。 蛊神节上有杀气,情势不妙啊。 陆见微眯起眼,望向高台上专注赐福的阿勒红等人。 修炼到这个等级的蛊师,手里头绝对不乏感知蛊,她们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赐福还在继续。 陆见微从温著之手里拿过纸袋,里面装着细碎的核桃壳。 这东西质地坚硬,当暗器使再好不过。 可直到最后一个将死之人完成赐福,蛊神节都没有发生动乱。 陆见微问阿木安:“赐福之后是什么?” “是各族大比。”阿木安兴致勃勃道,“三族派出最厉害的勇士,在蛊神的注视下切磋。” “赢家会如何?输家会如何?” “赢的人能得到一次蛊神赐福的机会,还能得到一瓣‘故白头’,最重要的是,会有很多姑娘看上。若是未成婚的勇士和姑娘想结亲,也能请蛊神赐下祝福。” 陆见微并不在意蛊神的红娘之举,只问:“‘故白头’生长在缪族领地上,缪族愿意拿出来作为奖励?” “为什么不愿意?大比最后的勇士,都有资格进入神教,为蛊神效力,‘故白头’本就是蛊神的恩赐,交给神教的勇士非常合适。” 陆见微明白了,所谓的大比就是招收门徒,蛊神教从各族中吸纳优质的人才,并用各种奖励让教徒死心塌地,最后为蛊神教所用。 各大宗门俱是如此,没什么特别的。 参加大比的勇士都是三族精挑细选的,多为十五岁到三十岁的青年人,等级三级到五级不等。 陆见微是八级武王,看这些低等级的切磋很不得劲,不过西南的武道招式与中原的区别较大,仔细看还是有点意思的。 意外就在此刻降临。 圆台上切磋的勇士突然杀红了眼,彼此对战不再点到为止,反而越发激烈,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方才接受赐福的病患们陡然哀嚎爬起,冲向身边的族人。 他们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又处于狂暴状态,寻常族人根本无法反抗,一声惊呼尚未发出,就被素来尊敬的前辈利落斩杀。 明净的慕阿措陷入疯狂的杀战之中,方才隐在暗处的杀意,终于显露人前。 不知从何处涌进来一批杀手,看招式像是中原武者,他们将三族族民围在圆台周围,疯狂屠戮。 陆见微毫不犹豫,袋中核桃壳流星般划过长空,瞬间击中数十杀手,杀手倒地不起。 阿勒舒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飞身踏过人头,奔向圆台,大喊道:“溪阿婆!我来帮你!” 穿着祭司服的女人正在与人缠斗,没有工夫应他。 内力、招式、蛊虫全都厮杀在一起,打得昏天黑地。 圆台中央手持权杖的教主并未出手。 她闭着双眼,神情凛然不可侵犯,八级内力萦绕在周身,无人能够突破她的防御。 陆见微用完核桃壳,又拿过温著之手上的果脯,一砸一个准。 “这么多人突然杀红了眼,绝对与蛊有关,背后之人恐怕筹谋已久。” 温著之随手拾起石子,击中挥刀而来的杀手。 “阿勒红在找操控蛊虫的人。” “那些人明显是中了傀儡蛊,能瞒得过阿勒红,说明此人蛊术已经不低于她。” 陆见微忽地想到阿勒舒用蛊虫暗害赫连雪却遭反噬的情景。 “莫非是蛊皇?” 只有蛊皇才能顺利瞒过八级蛊师。 赫连雪身上的疑似蛊皇,如今又出现蛊皇,炼制蛊皇是这么容易的吗? “可否助我?”袖子再次被人拉住。 陆见微低头:“你说。” 温著之打开腿上硕大的包袱,取出布阵的材料和器具。 “我行动不便,你能否替我布设阵法?” 陆见微毫不犹豫接过。 如果能用阵法止住杀戮,当然最好不过。 圣洁的慕阿措已经被鲜血染红。 阿木沙和阿木安在混乱中已经不知跑到何处,周围到处都是刀光剑影,惨叫哀嚎不绝于耳。 陆见微想用八级武王的威势压制,却在傀儡蛊的强力操控下徒劳无功。 蛊虫的本能战胜了对危险的恐惧,那些中了蛊的人根本不惧武王之威。 陆见微一时之间救不了所有人。 她带着阵法工具转身,没走几步回头。 “你怎么办?” “无碍。”温著之神色平静,“他们伤不了我。” 陆见微信他。 蛊虫不惧危险,却会受到欺骗,就像在江州拔除蚀血虫一样。 阵法一成,这些受蛊虫控制的人就会变成无头苍蝇。 陆见微运起轻功,不问流年第四式“挽流年”,挽回流逝的时光,让光阴就此停下脚步。 当时间停滞,旁人在陆见微的眼中,如同一个个定格的蜡像。 她的身影化为一缕轻烟,穿梭在人群中,快到极致。 温著之用内力与她传音,顺手在轮椅周围摆了障眼法,周围杀红了眼的人对他视而不见,甚至会主动避开这方寸之地。 他注视着人群中飘逸自如的身影,不曾错开目光。 陆见微精准完成一个又一个阵眼,直到最后一个放置成功。 阵法倏然启动。 霎那间,所有的血光和惨叫消失不见。 迷阵已成,整片山谷形成一个巨大的阵场。 他们看不到人影,找不到方向。 当杀戮失去了目标,这场意外便该结束了。 陆见微摆完最后一个阵眼,自己也迷失在阵法里。 她淡定站在原地,心里面默数。 一、二、三…… 熟悉的身影破开层叠的迷雾,如她所料般出现在她眼前,向她伸出手。 “陆掌柜,我带你出去。” 第93章 ◎叛徒,神教贵客,故白头◎ 阵法只能临时辅助, 温著之带的器具不多,布设如此大的迷幻阵已相当不易,所以阵法并不稳固。 背后主使一旦发现,定会强力破阵。 阵法维持不了多久。 陆见微毫不迟疑, 伸手握住他的。 入手温凉, 掌心和指腹都有薄茧, 是常年使用武器留下的痕迹。 “蛊神教有什么仇家?”她问。 “未曾听闻。”温著之小心牵着她, 单手转动轮椅,“你可记得白鹤山庄藏宝图的泄露?” “自然记得,幕后主使到现在还没找到, 怎么?” “周家案‘极地金蚕’的源头同样尚未查清, 除此之外, 在你出山之前, 江湖上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 陆见微立刻会意:“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挑起事端,引发江湖纷争?” “有可能。” “图什么?” “不清楚。” 陆见微挑眉:“如果真如你所说,幕后之人岂不是恨上八方客栈了?” “嗯,所以周家案后,你被武林盟追杀, 又受到江湖客围攻。” “那他一定很想杀了我,滇州就是个好机会。”陆见微轻笑,“你是想说,今日之事,并非是蛊神教的仇家所为,是有人故意制造一场杀戮, 而你我, 不过是这场杀戮里顺带的。” 温著之稍稍握紧她的手, “只是我的猜测。” “裴指挥使的直觉,我信。”陆见微随他脚步一错,终于出了阵法。 他们出现在圆台一侧,台沿上的旗帜遮挡了阳光,陆见微松开他的手,从地上捡拾细碎的石子。 她看不清阵法中的人,温著之可以。 “制止杀戮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动不了,一起?” “好。”温著之笑着颔首,精准指出具体方位。 细碎的石子携八级内力没入阵法,不消片刻,阵法中红着眼睛乱窜的杀手就倒下一大片。 陆见微点穴手法极准极稳,又有内力加持,那些遭受点穴的杀手没有几个时辰,穴道根本解不开,除非强行冲破穴道,可如此一来,必会经脉受损。 杀手一个接着一个变成“僵尸”。 刺骨的杀意忽从身后袭来。 七级巅峰的武王! 卷霜刀铮然出鞘,烈阳下反射出雪亮的光,刺痛来者双目。 只听一声清脆的击响,来者手中的双锏发出尖锐的断裂声,惊得对方愣怔当场,忘记了攻击。 陆见微转身,打量一眼对方,饶有兴致道:“原来是蛊神教出了叛徒啊。” 刺杀她的人,正是参与圆台祭祀的一位七级蛊师。 阿扎奇凌厉的目光落向卷霜刀,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和贪婪。 “好刀。” 陆见微笑意盈盈:“过奖。在我看来,斩杀恶人的刀才称得上好刀。” 她周身气势迅速攀升,强横的内力压得阿扎奇差点喘不过气。 阿扎奇紧握双锏,嘶哑着嗓音道:“你不会以为,区区八级就能挡住我吧?” 他猛然挥动衣袖,数十只猎杀蛊同时扑向陆见微面门,皆为蛊王级别的蛊虫。 它们都是精心喂养出来的蛊王,每一只单拿出去,都能在悄无声息中致人死亡。 若非陆见微通晓蛊虫习性,恐怕已经着了他的道。 几十只蛊虫同时释放毒素,还有蝴蝶模样的蛊虫扇动翅膀,洒落极为细小的粉末。 纵然陆见微可以内劲外放护体,可以屏息避免吸入毒粉,也不能做到时时刻刻全方位的防护。 阿扎奇举着双锏狞笑:“别妄想用内力杀死它们,它们死去的一瞬间,整个慕阿措都会变成地狱!” 陆见微有内力防护,其他族民没有。 这些蛊虫在死去的那一刻,会释放出全身的毒素,到时候无辜受难的人只会更多。 “陆掌柜。”温著之从包袱里取出一只机关匣。 陆见微会意,身形一闪,避开蛊虫包围。 机关匣适时打开,匣中冲出坚实细密的捕网,将飞在空中团在一起的蛊虫一网打尽。 再按动匣外机关,捕网裹着蛊虫眨眼间回到匣内,匣盖盖上,不留丝毫缝隙。 阿扎奇:??? “阿耐挺有先见之明啊。”陆见微笑赞一句。 温著之捧着机关匣,“吃食衣物是他放的,其余都是我自己准备的。” “原来有先见之明的是咱们温公子。”陆见微笑着逗他。 温著之唇角翘了一下,将机关匣放回包袱。 阿扎奇见两人无视他,当着他的面打情骂俏,只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心中怒不可遏,打算再次放出蛊虫。 “阿扎奇,”一道低哑的声音忽从身后传来,“是你背叛了神教。” 阿勒红拄着权杖走近,目光威严而凛冽。 阿扎奇哈哈大笑:“阿勒红,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还要跟我端着教主的架子吗?” “你想要教主之位,杀我便是,为何要残害族民?”阿勒红眼睛里满是痛惜和愤怒,“阿扎奇,你背叛了蛊神,蛊神会惩罚你的。” “惩罚?呵。”阿扎奇摇摇头,“你错了,蛊神不会惩罚我,祂只会庇佑我,要不然,你以为我如何能瞒得过你们?是蛊神帮了我!我才应该是蛊神教的教主,你算个什么东西!” 两人说的不是中原话,陆见微听不懂。 她问温著之:“阿勒红是你放出阵法的?” 温著之颔首:“蛊神教的人,让蛊神教自己清理。” “也是,家事不好掺和。”陆见微便站在一旁,看两人斗法。 阿勒红的权杖也是她的武器,她的修为高于阿扎奇,但许是受过内伤,竟无法压住对方,只能打个平手,甚至隐隐有落败的趋势。 “阿勒红,去死吧!”阿扎奇双锏挥向她的面门,毫不留情。 若阿勒红避不开,必会遭受重创。 她避开了,却又没完全避开。 因为阿扎奇使诈! 他挥出双锏的同时,袖中竟射出数十根细小的毒针,预判了阿勒红的躲避方向。 阿勒红避无可避! 她竭力挥退银针,却漏了一根。 银针已然刺向她的眼珠! “叮——” 雪亮的长刀挡住银针去势,救了阿勒红一命。 陆见微说不掺和,并不是真的袖手旁观。 她只是根据战况选择是否出手。 阿扎奇要杀她,她可不会跟他客气。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阿勒红她救定了。 “多谢。”阿勒红说出标准的中原话,目光柔和一瞬,又转向阿扎奇,“你带来这么多杀手,就是为了制造混乱,趁无人注意杀了我,从而坐上教主之位,是吗?” 她跟阿扎奇说的还是中原话,应该是为了让陆见微和温著之听懂。 阿扎奇哼笑:“我知道你用了命蛊,遭了反噬,今日你必死无疑。” “命蛊?”陆见微面露讶色。 阿勒红没理阿扎奇,转而问陆见微:“你知道命蛊?” “听闻命蛊之术极为玄妙,能够占卜吉凶,预测命理,只是想要真正做到,需要耗费极大的心血。” 甚至会因此功力大减。 阿勒红目光温和,声音低哑道:“怪不得如此年轻就是八级武王,果然不同凡响。” “教主过誉了。” “没有过誉。”阿勒红笑道,“在你到滇州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你。” 陆见微诧异,消息传播这么快的吗? “命蛊告诉我,神教将有一场大劫,但又有一线生机,这线生机指向中原。”阿勒红的坦然出乎意料,“所以我派人打听了中原的新鲜事,得知有一位正直磊落的‘青天女侠’。” 陆见微:“……” 命蛊之术果然玄妙。 “我虽预测到危机,却不知危机何时何地降临。”阿勒红轻叹,“我尝试继续窥探天机,因此遭到反噬。” “阿勒红!”阿扎奇发现自己又被无视,气得跳脚,“废话留到见阎王再说吧!” 阿勒红叹息一声,“阿扎奇,你当真以为我没有任何防备?” 她既已知晓劫难将至,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族民陷入危险的境地。 只是方才事情发生太过突然,杀手们都被傀儡蛊控制,控制他们的还是一只蛊皇,她需要时间找到蛊皇的所在。 是陆见微和温著之替她争取了时间。 而现在,她找到了。 “温公子,可否请你解开阵法?” 温著之击出一枚石子,阵法瞬间破碎,露出慕阿措原本的模样。 圆台周围,许多杀手都因之前的点穴僵硬不能动弹,不少族民拿着武器满脸茫然。 阿勒红按下权杖机关,权杖顶端裂开一条缝隙,散射出几缕极细的丝线,蜿蜒数十丈之外,牢牢捆住一人。 众人不明所以,只看到丝线捆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落在圆台之上。 “是阿扎朵!” “阿扎朵怎么了?教主在干什么?” 阿扎朵是俋族年轻一辈中最有天赋的蛊师,也是俋族最美的姑娘,她进入蛊神教,本该拥有极为光明的未来。 此时却满目怨愤与不甘。 阿扎奇惊问:“阿勒红,你要干什么?!” 其余俋族人也都皱眉不解。 刚刚遭遇无妄之灾的布瓦族和缪族都沉默旁观。 他们已经意识到,今日的蛊神节被笼罩在阴谋之下。 阿勒红立于高台之上,朗声道:“阿扎奇背叛蛊神,与外人勾结杀害神教子民,蛊神必会降下惩罚!” “你有什么证据?!”阿扎奇矢口否认。 方才这些人都被困在阵法里,除了阿勒红和两个中原人,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蛊皇根本不可能被发现。 阿勒红看出他的心思,说:“蛊皇是可以被发现的。” “不可能!” 陆见微也有些意外。 她学习的蛊术里,也提过蛊皇作为最高等级的蛊虫,能够压制所有蛊虫的力量,且不会被主人以外的蛊师察觉。 看来书中之言也不可尽信。 阿勒红手握权杖,声音悠远而苍茫。 “蛊神仁慈,岂可滥造杀孽?” 她用丝线划破食指,鲜血流淌,滴落至权杖的顶端,顶端有一颗极为透明的圆石,不仔细看,还以为那儿故意挖了一只圆洞。 圆石被鲜血染红,权杖内的丝线忽地轻颤,丝线的末梢绕过阿扎朵的背后,缓缓攀向她的脑袋。 原本纯白的丝线渐渐泛起血色,温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冰冷肃杀。 所有人屏住呼吸。 阿勒红说:“蛊神赐予我们神蛊,是为了庇佑我们不受侵犯,不是用来残杀同族。阿扎奇,你该死。” 话音一落,血色丝线扎入阿扎朵脑后,阿扎朵瞪大眼睛,嗬嗬说不出话。 不消片刻,一只金色的蛊虫从后脑爬出,沿着血色丝线,一点一点攀向权杖。 它只有芝麻大小,若非全身泛着金光,实在难以察觉。 “怎么会?”阿扎奇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 族人们不是傻子,他的神态和话语,都证实了蛊皇操控傀儡蛊一事,的确出自他手。 但奇怪的是,他一个七级,是如何炼制出蛊皇的? 蛊皇在众人注目下,顺着丝线爬入权杖内。 阿勒红合上顶端缝隙,喝问阿扎奇:“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阿扎奇鼻翼翕动,恨恨道:“你说我联合外人,你不也是?!若非这两个人,你早就死了!权杖也会归我所有!” “你放屁!”阿勒舒跳出来,嫌恶至极,“就凭你残害这么多族人,蛊神绝对不会让你执掌神教!”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狂吠?”阿扎奇蔑笑,“哦,我想起来了,你年少无知时爱上一个中原女人,甚至还给自己取了个中原名字,真是叫人笑掉大牙,这里就你最没资格!阿勒溪,管好你的孙子!” 阿勒溪也是为族民赐福的祭司,她一把攥住愤怒欲出的阿勒舒,冷静道:“蛊神会惩罚他的,将死之人,不必理会。” 话音刚落,诸多七级八级的蛊王,从蛊神教祭司的掌心飞出,牢牢困住阿扎奇。 阿扎奇自己也是蛊师,可他先前为了对付陆见微,已经消耗大部分蛊虫,如今面对祭司们的围攻,根本无从反抗。 他眸光凶狠,从袖中掏出一只圆珠,正要扔出去,一道轻风拂过,圆珠已落入旁人之手! 陆见微用盗术拂云手夺过珠子,放在掌心把玩了几下。 “霹雳珠,这可是中原的东西,你果然与中原势力勾结。” “你——” 阿扎奇话没说完,密密麻麻的猎杀蛊就将他淹没,在惨叫中渐渐气绝。 众人心中复杂难言。 中了傀儡蛊的人,失去蛊皇的操控,渐渐恢复理智。有些刚刚接受过赐福的勇士,在杀戮中已然力竭,竟就此撒手人寰。 不少无辜的族人也在这场杀戮中失去性命,还有的经脉受损,即将变成废人。 “教主,阿扎朵如何处置?”阿勒溪冷声问。 阿扎朵被取出蛊皇后,就已经瘫软在地。她知道自己是神教的叛徒,可她并不后悔。 她只恨自己无能,没有更快摧毁陈腐黑暗的神教。 阿勒红淡淡扫了她一眼,说:“带回去问清楚。” 立刻有人架起阿扎朵,押往神教地牢。 “让二位见笑了。”阿勒红转身面朝陆见微和温著之,“方才若非二位出手相助,族民伤亡将不可估量,阿勒红在此谢过了。” 陆见微笑了笑,“举手之劳。” 就当近距离吃了个瓜。 “二位是神教贵人,我想在教中设宴感谢二位,”阿勒红神情温和而从容,“不知可愿赏光?” 蛊神教教主的感谢,分量可不轻。 陆见微颔首:“却之不恭。” 一场突如其来的叛乱就这么被平息,很多族民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巫师们抢救伤员,他们才如梦初醒,连忙搭手帮忙。 阿木沙和阿木安比较幸运,没受什么伤,刚才的事情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心中充满了愤怒。 “俋族都是一群没脑子的家伙,竟然和阴险的中原人勾结,就为了神教教主之位,他配吗!” “中原人也不都是阴险的。”阿木安感激道,“陆掌柜这次又帮了大忙,救了这么多族人。” 阿木沙点点头,“温公子也是,中原的奇门之术我算是亲眼见识了,的确厉害。” “陆掌柜的功夫才叫厉害。” “温公子的阵法也不赖啊。” 阿木里从旁经过,翻了个白眼,说:“这有什么好吵的?两人都是救命恩人,都厉害不就完了,还非要分个高低。” 阿木沙和阿木安对视一眼,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反正陆掌柜和温公子是一家的。 叛乱发生得突然,所幸陆见微和温著之及时制止乱局,伤亡之人不算多。 可终归死了人,受了伤,族民们心情沉重,今年的蛊神节就这般潦草结束。 陆见微受邀前往蛊神教。 蛊神教坐落在蛊神山的半山腰,不同于村寨的吊脚楼,教内建筑皆用山石砌成,极为坚实牢固。 光线很明亮,没有想象中那般昏暗阴森。 教众知晓她和温著之是神教贵人,待两人极为有礼,就连阿勒舒都改变了态度,神情隐露感激。 宴席设在主殿,列席者除了阿勒红,还有阿勒溪及其余几位祭司长老,阿勒舒也被安排在末席,许是因为他与贵客年龄相仿,让他作陪。 阿勒红不爱拐弯抹角,直言道:“听说陆掌柜来滇州是为了寻药救人,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所需药材已经交由布瓦族一位族人采摘,还剩最后一位药材,故白头。” “故白头……”阿勒红沉吟,似是回忆起什么,温和笑道,“大多数人来寻故白头,是因为它独特的效用,想保存下来奇货可居,但我相信你是真心为了救人。” “离故白头开花还有五天,”其中一位长老说,“到时候我去采来。” 阿勒红却摇首:“不妥,故白头刚摘下时效用最佳,陆掌柜,不如我亲自带你前去采摘入药。” “多谢教主。”陆见微说,“听闻许多中原人都会前去抢夺,届时恐怕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那群卑鄙无耻的中原人!”阿勒舒面色陡然冷沉,听溪阿婆咳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不是说你们。”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阿勒红:“教主,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阿勒红看透他的心思,说:“也好。” “还有一事,我想拜托贵教。”陆见微诚恳道,“十年前,有位中原医师前来寻药,我想拜访一下她的故居,不过她的故居如今在缪族领地,不知方不方便?” 阿勒舒脱口而出:“你说的是不是林从月?!” “你认识?” 陆见微脑海划过一句话,阿扎奇死前曾提及阿勒舒爱上了一位中原女子,不会就是林从月吧? 还特意取了个中原名字,林望。 姓氏一样,名字合起来是“望舒”,可借指月亮。 “你跟她什么关系?”阿勒舒显然很激动,苍白的脸洇出血色,“你找她故居想做什么?” “阿勒舒。”阿勒溪沉声制止他,转向陆见微,“抱歉,他与林医师曾经相识,情绪难免激动了些。” “无妨。”陆见微一点也没觉得被冒犯,反而笑眯眯道,“我客栈有位伙计算是林医师半个传人,她中了‘赴黄泉’之毒,当年林医师来此,也是为了寻找‘赴黄泉’的解药。” 阿勒舒眼眶蓦地红了,“没错,她就是为了解那劳什子的毒!可她并没有徒弟,你说的半个传人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听过关于我的事迹,为何对此一无所知?” “……”阿勒舒滞了滞,“其实我也没听过说书,就逮了几个中原人问了问。” 陆见微:“我听说圣药堂堂主喜欢捉中原人到堂里吓唬虐待,莫非真有此事?” “是他们卑鄙无耻在先,我只是给他们一点小小的教训。” “你又为何用毒蛊伤害赫连姑娘?” “她是逍遥宗的,逍遥宗的人都该死!” 陆见微诧异,未及询问,门外忽有教众禀报。 “禀教主,布瓦族族长阿木乔在外求见。” 阿勒红不想怠慢贵客,但阿木乔不是没有眼色的人,除非遇到极为重要的事情,否则不会前来打扰,遂说了一句“失礼”,召见阿木乔。 阿木乔面带苦楚,至殿中,跪倒在地。 “阿木乔,你有何事?” “我想请求神教贵客救人,”他恳切看向陆见微,“方才叛乱时,我族不少勇士都受了伤,有的很有可能成为废人,陆掌柜救过阿木安,医术高明,不知可否救救族里的勇士?” 他也不想打扰贵人用餐,可人命关天。 陆见微:“救人可以,我有条件。” “我打听过了,陆掌柜出手一次,诊金一万两,”阿木乔乞求道,“可否先宽限我几日?” 陆见微颔首:“诊金可以宽限,不过我先前需要的药材,请在三日内全部筹集送来。” 故白头刚摘下时药性最佳,她得先备足其它药材,才能及时制出最完美的解药。 第94章 ◎救人,蜻蜓点水,审问◎ 明净圣洁的慕阿措被血染红。 三族的巫师忙得脚不沾地, 为一个又一个伤员诊治。 蛊神教也派出巫师救人。 三族用布和竹木搭建了简易的帐篷,当做临时的医庐。 巫师们待在医庐里救人,族民们抬着担架送来病患。 一切看似井然有序。 可巫师们能够治疗族民的外伤,却无法治愈那些受到内力重创的人。 眼看着族人要成为废人或痛苦死去, 他们纷纷流下痛惜的泪水。 直到布瓦族族长阿木乔请来了陆见微。 陆见微救过阿木安, 在布瓦族人的心目中颇有威信, 他们信任她的医术, 脸上写满希冀。 她忽略众人灼热的目光,先为最严重的族民医治。 受伤的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没有武学基础, 被杀手用内力震伤脏腑, 吐出很多血, 全身经脉也正在遭受内力侵袭肆虐。 他望着陆见微, 眼里皆是痛苦和乞求。 他还这么年轻,他不想死。 “放心,你不会死。” 陆见微温和出声,安抚伤员脆弱的心理,旋即取出针包,纵然在众人围观下, 手法也极稳。 银针刺穴。 布瓦族人只听说过中原医师的治疗法子,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那些细长的银针扎入皮肉,不过片刻,伤患面上的痛苦渐渐消退。 这简直比赐福还要神奇! 他们从各自眼中看到惊异和热切。 族人真的有救了! 这位来自中原的陆掌柜,再次救了布瓦族。 彻底掌握离窍针法后,陆见微治疗伤患的速度更快。 但行针还是相当耗神的, 布瓦族受伤的人又多, 一个接一个救下来, 她的额上不断渗出细汗。 温著之一直安静守在旁边,用浸湿的布巾为她擦拭。 其余两族的人想来求救,都被他拦在医庐外。 不是不能求救,而是不能打扰她专心救人。 一个又一个重伤的族民被救起,布瓦族人心中燃起感激而崇敬的火焰。 布瓦族的巫师们比他们更加激动。 先前他们对中原医师颇有偏见,但亲眼见到陆见微针下的奇迹,都不由自主地生出对中原医术的向往。 需要陆见微出手的都是受内力重创的伤患,一共四十五人。 等救治结束,太阳已经西斜。 陆见微仔细擦拭银针,置入针包内,抬首看向身侧。 温著之在盛了溪水的瓦罐里清洗巾帕。 斜阳从篷顶的缝隙洒落,在他手臂留下一道细长明亮的光痕。 陆见微斜倚木柱,不动声色描摹他的侧颜。 线条流畅完美,睫毛很长,鼻梁很挺,唇形…… “怎么了?”温著之抬起头,逆着光看过来,清俊的眉目隐在光线外看不真切,唯眼中的关心极为分明。 陆见微支颐轻笑:“没怎么,就是突然在想,裴指挥使面具下的真容,到底好不好看。” 温著之睫毛眨了一下,问:“陆掌柜认为呢?” “我猜一定没有温公子生得俊。” “……” 陆见微歇了片刻,又逗了几下温首富,精力恢复大半,起身踏出医庐。 医庐外,布瓦族人以族长阿木乔为首,围成数圈,全都跪在地上虔诚行礼。 陆见微:??? “陆掌柜,请受我族一拜!”阿木乔声音洪亮,响彻山谷,里面饱含着感激与敬服。 陆见微失笑:“不必行此大礼,你我本就是交易。” 双方各取所需,没有这个必要。 “这不一样。”阿木乔清醒得很,“再多的金钱和药材都换不来族人的性命,陆掌柜救命之恩,阿木乔无以为报。” 陆见微轻叹:“起来吧。” 阿木乔率族人刚起身,缪族族长就走过来,她的身后还缀着一个高壮粗莽的大汉,大汉神情忐忑,不敢看向陆见微。 “陆掌柜妙手回春,不愧为中原的‘青天女侠’。”缪族族长先赞了一句。 陆见微:这个“美誉”真叫人脚趾抠地。 “我族勇士也受了伤,我恳请陆掌柜救治我族勇士,不论是诊金还是药材,我族一定全力奉上。”缪族族长诚意满满。 陆见微要去缪族地盘采摘故白头,总得给人一点面子。 “可以。” 缪族族长明显松了口气,露出感激的笑容。 “陆掌柜,请。” “等等,”俋族族长阿扎山硬着头皮开口,“陆掌柜,能不能……” 话未说出口,就被阿木乔截断:“别耽误陆掌柜救人,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你——” “我什么?你们俋族之前干了什么好事都忘了?陆掌柜好生生在达达城开着客栈,你们跑过去围攻欺负,现在倒是有脸来求人救命了!” 阿扎山暴脾气上来,差点就要动手,好在被身后有眼色的长老及时拉住。 族里的勇士还等着救命呢! 阿扎山深吸几口气,正要豁出去跟陆见微道歉,后者却已进入缪族的医庐,缪族高手守在外头,旁人难以接近。 缪族受伤的人不多,陆见微行针保住他们的命,剩余伤势都交由巫师们处理。 缪族族民同样对她行跪拜之礼以示感激。 阿扎山一直等在外头,见她现身,猛地跪倒在地。他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为了族人,他可以低下头颅。 更何况,布瓦族和缪族都跪过她,他跪一跪也没什么。 如果她真的愿意治好族人,以后她就是俋族最尊贵的客人,之前发生的不快,他也可以赔礼道歉。 “陆掌柜,求您救救我族勇士!阿扎山给您磕头了!” 布瓦族族长见状,便不再出言嘲讽。 阿扎山能为族人做到这个份上,算是条汉子。 之前看到族人遭受重创,他忧心如焚,只要能救命,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同为族长,他对此感同身受。 陆见微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俋族与她曾发生过龃龉,她虽不爽,但原则上,对方已经付出代价并向她低头认错,事情就算过去了。 参加蛊神节的俋族勇士,也有很多无辜的人。 她颔首道:“看在蛊神教的面子上,我可以救你族人,但诊金要翻一倍。” “可以可以!”阿扎山忙不迭应下。 治完俋族伤患,太阳已经落山。 瑰丽的霞光映照整片山谷,镀上一层迷离梦幻的色彩。 陆见微精力耗尽,手腕酸涩,坐在医庐里一点也不想动。 山谷燃起火堆,橘色的火光与绚烂的晚霞遥相呼应。 危机过去,三族族民开始烹饪吃食。 温著之用热水过了巾帕,仔细替她擦拭面颊,见她右手低垂,便叠了几条烫热的布巾圈住她的手腕。 “你是要给我热敷?”陆见微笑问。 “嗯。” “不用麻烦,内力运转几遍就行了。” “你不舒服,热敷能缓解酸痛。” 陆见微又笑:“温公子很会照顾人嘛。” “捡到阿耐时他还小,练武经常受伤。”温著之待布巾热度散去,又重新换了烫热的。 如此几番,加上内力运转,陆见微手腕的酸涩渐渐消退。 医庐有帘布遮挡,光线暗沉,周围的族人也不会随意靠近窥探。 她忽地攥住温著之更换巾帕的手。 修长劲瘦,骨节分明。 陆见微稍稍用力,将人扯得近了些,借着药庐外的火光,细细打量他僵愣的神情。 “平时都是怎么办案的?”她在他耳畔低问。 温著之耳廓发热,抓着布巾的力道越发紧了。 “将犯事之人带回司里审问。” “都是从何处带回的?” “酒楼、客栈、街市、荒野……很多。” “采花贼,是在哪儿抓到的?” “……” 陆见微落向他低垂不安的眼睫,故意松开他。 “说不出口?” “烟花之地。”温著之慌忙抬眸,抛下手里的布巾,握回她的手,“我是闭着眼的。” “十三岁,的确该闭眼。”陆见微懒洋洋地起身,“该回蛊神教了,我可不想在这露宿一晚。” 温著之没松手,仰头望着她,眼中暗含几丝懊恼,以及想要让她相信的急切。 纵然从未与其他女子相处过,潜意识也知道必须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这很重要。 陆见微笑着俯身,在离他寸许时停住,气息似有若无地交缠。 她只看着他,什么也没做。 温著之掌心冒出了汗,目光不受控制地挪向她的嘴唇,像是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又倏地往上,看向她的眉眼。 心跳得从未如此快过。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脑子里仿佛挤满了浆糊,无法冷静思考。 陆见微手指微动,似要挣脱他的手。 后者一急,再次攥紧了,加了几分力,陆见微顺势又靠近几分。 一抹温热轻轻蹭过她的唇角。 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甚至连温度都没来得及感受,他就已惊惶逃离,像做了错事的小狗,低垂着脑袋忐忑不安,却还恋恋不舍地扒拉着主人的衣角。 陆见微在心里感叹:“小客,他真可爱。” “我什么都没看见。”小客回应,“刚才被屏蔽了。” “那我就放心了。” “……” 脚步声接近,有人停在帘子外。 “陆掌柜,教主知晓您已经诊治完毕,邀请您与温公子回教中歇息,教中已备了晚膳。” “知道了。” 陆见微直起身,摇了摇自己的手。 温著之听话放开,又抬着头望她。后者伸出手掌,掌心都沾了细汗,是他蹭上去的。 他重新拾起巾帕,细心擦了。 “走吧,去蛊神教。”陆见微说。 温著之点点头,收拾好包袱放在腿上,转动轮椅紧紧跟随。 医庐外,满天星光。 蛊神教。 阿勒红与几位祭司一同审问阿扎朵。 权杖从阿扎朵后脑硬生生取出蛊皇,让阿扎朵元气大伤。 她面色苍白地靠在地牢里,脸上挂着讥讽的笑。 “阿扎朵,神教对你寄予厚望,你为何要背叛神教?”阿勒溪冷冷问道。 “厚望?”阿扎朵原本艳丽的面容如同即将枯败的花蕊,“你是指让我永远困在这座山上吗?” “阿扎朵!”阿勒溪皱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对你们我没什么好隐瞒的,所谓的神教,不过是一群迂腐阴暗的蛊师私心作祟、想要统领三族的遮羞布罢了!” 阿勒溪气得侧过身,不愿再问。 “阿扎朵,既然你如此厌恶神教,为何还要参加蛊神节选拔,进入神教?”阿勒红神情平静。 阿扎朵嗤笑:“是我以前太天真了,以为神教真能让我侍奉终生,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神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你们都是骗子!” “骗在何处?” “如果决定终生侍奉蛊神,就必须要保持身心的完全纯洁,不能有任何私欲,否则就会受到蛊神的惩罚。”阿扎朵蓦地流下眼泪,“可在我入教前,你们根本没告诉我还有这样一条规定!” 阿勒红了然:“你爱上了别人,还是个中原人。” “是,我爱上了他,可我不能脱离神教,我怕会受到蛊神的惩罚,我每日每夜都那么痛苦,我是真的喜欢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阿勒红叹息道:“你是不是忘了一句话,倘若决定与旁人结成连理,便可以主动离开神教,从此不再是神教教徒。” “可我不能离开神教。”阿扎朵捂着心口,一脸痛苦道,“我要听他的话,不能离开神教,不能被你们发现端倪。” 阿勒溪倏然回身,“教主,她被控制了!” 这么长时间,她们竟然什么都没发现! 阿勒红握紧权杖,问:“他是谁?” “他、他……”阿扎朵忽地捂住脑袋,凄厉哀嚎,“我想不起来了,我好像想不起来了!” 阿勒溪冷笑:“藏得可真深!” “难道劫难尚未过去?”阿勒红低声呢喃,“此人手中或许不止一只蛊皇,他能瞒得过神教的耳目,必定是利用了蛊皇,又或许,他本就可以轻易避开耳目。” 阿勒溪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到底是何人与我神教过不去?不仅和阿扎奇勾结,还骗取年轻姑娘的心,实在可恶!” 背后之人挑起蛊神教内乱,残害三族族民,到底意欲何为? “阿扎朵是问不出什么了,”另一个长老说,“还有一批中原杀手。” 阿勒溪:“阿扎朵都问不出,更何况那些种了傀儡蛊的人?” “傀儡蛊可以拔除,就是麻烦些。” “能瞒过咱们,母蛊必定是蛊皇,蛊皇的子蛊是能轻易拔除的?”阿勒溪反问。 长老愣了愣,无奈叹息。 阿勒红:“去看看再说。” 中原杀手在另一侧地牢,一共一百人,死了十三个,还剩八十七个。 他们被困阵法时,陆见微点了他们穴道,如今时效已过,他们恢复了行动力,但被神教教徒灌了迷药,都直挺挺地躺在牢房里。 阿勒溪尝试给其中一人拔除傀儡蛊,蛊虫反应极快,嗖地钻入杀手心脏,杀手喷出一口血,气绝而亡。 蛊皇的子蛊,果然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再试下去也无济于事。”她摇首起身说,“若是教主能再用一次权杖控制蛊皇,或许还有拔除的可能,只可惜……” 只可惜,权杖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再用第二次。 “到底是谁能炼制出两只蛊皇?”长老们百思不得其解,“蛊术如此超绝之人,怎会闻所未闻?” 阿勒溪忽然道:“不对,可能不止两只蛊皇。” “什么意思?还有第三只?” “前两天,舒儿传信于我,说在八方客栈的一位住客身上发现了疑似蛊皇的存在。” 阿勒红眸光一厉,“莫非是那位逍遥宗宗主之女?” “教主怎会知晓?” “我用命蛊算到一线生机,特意让人关注八方客栈。” 阿勒红垂眸望向权杖顶端的透明圆石,那里沉睡着一只金色蛊皇。 “难道是逍遥宗?” “教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只是有所猜测,”阿勒红摇头,“即便赫连姑娘体内存在蛊皇,也不一定就与逍遥宗有关。” 她们都发现不了蛊皇,更何况中原人? “禀教主,陆掌柜与温公子已经回山。”地牢外有教徒禀报。 阿勒红转身:“先迎接贵客。” 晚宴无人打扰,宾主尽欢。 阿勒红坦言道:“今日之事,是有人借蛊皇作祟,给二位添麻烦了。” “炼制蛊皇极为艰难,”陆见微好奇问,“缘何会有人手握至少两只蛊皇?” 阿勒红惊讶:“至少?莫非陆掌柜也知晓贵店住客体内存有蛊皇?” “托阿勒舒堂主的福,猜到几分。” 众人望向末席的阿勒舒。 阿勒舒脸色骤红,在教主和长老们的注视下,不得不亲口说出那夜的挫败。 “我自认蛊术不俗,思幽幽也无声无息,陆掌柜到底是如何发现的?” 陆见微:“实不相瞒,我也学过一些蛊术,不算精通。” 学过蛊术不代表就能察觉到蛊王的存在,她没正面回答阿勒舒的问题,但旁人已会自动为她找补。 说不精通应该只是谦虚。 “陆掌柜竟也精通蛊术,”阿勒红由衷赞叹,“你可真是天纵奇才。” 武道、医道都已超凡脱俗,再加一个蛊术,如此天才真是世所罕见。 更何况,她还这般年轻。 阿勒舒本来在族中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心中颇有几分自得,可自从认识陆见微,他就一直遭受打击。 如今居然连蛊术都比不过她了。 陆见微却道:“能炼制出数只蛊皇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 这样的人,绝对不止擅长蛊术这般简单。 提及此事,蛊神教的人就心中发堵。 “今日之乱象,让我想起一些陈年旧事。”阿勒红眸色悠远,“年少时,我有一位好友,她与一个中原武者相爱,不惜脱离神教,与心上人前往中原。” 陆见微立刻起劲:“然后呢?” “自她离开神教,就再无音讯。”阿勒红说,“她是同辈中天赋最好的,若是不离开神教,极有可能会炼制出蛊皇,实在可惜。” 陆见微点头:“确实可惜。不过,离开神教后就无法炼制出蛊皇了?” “她若成亲生子,就有了私欲,私欲太多的人,很难炼制出真正的蛊皇。” “阿勒舒堂主与阿勒溪长老是……” 阿勒溪连忙解释:“他是我姐姐的孙子,从小失去亲人,我便接来神教抚养。” 她可是全身心侍奉蛊神的! “也不一定。”陆见微根据多年观剧经验,猜测道,“产生私欲后再大彻大悟,会不会更容易炼制出蛊皇?” 就比如,想要出世,就得先入世修行。 尝遍人间百味,有所顿悟后,才能进入新的境界。 阿勒红怔愣几息,忽而目光灼灼道:“陆掌柜有大才!” “教主过奖了。”陆见微谦虚摆手,“只是胡乱猜测。” “不,你给我指了一条从未想过的道路。”阿勒红面色激动,“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研究如何炼制出蛊皇,却始终不得其法,今日听你之言,犹如醍醐灌顶。神教确实需要做出改变了,我已来不及,或许年轻的蛊师能够有所领悟。” 陆见微强行转移话题:“你的那位好友叫什么,既然她去了中原,兴许能在中原打听到。” 阿勒红压下兴奋,说:“她叫阿木烟,是布瓦族人,也是阿木乔的姐姐。” 阿木乔就是现任布瓦族族长。 “阿木烟……”温著之忽然出声,“我似乎听过类似的名字。” 陆见微眼睛一亮:“她去了中原,应该会取个中原名字,姓不好说,名字可能不会变。” “木烟。”温著之想起来,“她在逍遥宗。” 阿勒舒对“逍遥宗”最敏感,惊异问:“逍遥宗半隐世,除了江湖第一美人和几个武王长老,外人对宗门内的情形知之甚少,你不过一个江南商人,是如何知晓的?” “我之前未与你提过,因为并不重要。”温著之只看向陆见微,“你若想知道,待无人时,我再与你细说。” 陆见微笑眯眯道:“好啊。” 阿勒舒:“……” “她当真是在逍遥宗?”阿勒红问,“温公子可知她过得如何?” “不清楚,”温著之说,“只听闻,疯癫不识人。” 阿勒红眼中似有泪意闪过,她垂眸叹息一声,说:“也对,倘若她过得好,便不会放纵逍遥宗的弟子去抢故白头。” 在温著之说出“逍遥宗”时,她就已经料定了结果。 疯癫不识人,这是受到了多么沉重的打击。 “陆掌柜,故白头开花还有几日,你与温公子若不嫌弃,就在教中住下。待花开那日,我带你一同前往。今日二位为我神教族民耗费心力,便早些休息吧。” 陆见微:“多谢。” 蛊神教将她和温著之的房间安排在一起,只一墙之隔,外墙是用山石砌成,房间内墙用的却是竹木。 竹木不隔音。 墙被敲响,声音从隔壁传来。 “陆掌柜,可方便?” 陆见微靠在榻上,应道:“过来吧。” 第95章 ◎毒药来源,摘取故白头◎ 轮椅隆隆滑过地面, 停在木质房门外。 房门没锁,一只手轻轻推开,如水的月光霎那间倾泻于地。 陆见微抬眸,门外之人端坐在轮椅上, 衣服穿得严严实实,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发带顺从地垂在背后, 没有落至前襟,浑身上下,没有丝毫不整。 来之前, 仔细收拾了呀。 她弯起眉眼, 笑问:“怎么不进来?” 温著之推门前, 以为她会坐在桌旁等他, 未料看到的却是她半靠于榻的场景。 他挪开目光,不敢再瞧。 轮椅滑入房间,房门吱呀关上。 温著之只往前行进几分,便停了下来,而后取出一些布阵的器具,在方寸之地摆起了阵法。 虽蛊神教的人不一定会偷听, 但防患于未然。 陆见微自己就是谨慎的性子,看到同样谨慎的人,不免生出几分赞赏。 “现在可以说了?” “嗯。”温著之依旧没有往前,与她相隔数尺,“裴是我母亲的姓。” 陆见微:“如果我没记错,裴也是国姓。” “我母亲是当今圣上的胞妹, 与一位江湖客互生情愫, 皇室为了遮掩消息, 对外宣称公主病弱,于京城外的道观里休养,不再见人。” “实则是你母亲随你父亲离开了京城。”陆见微颔首,“能理解,即便凶残嗜杀的江湖客会让老百姓畏惧,可江湖话本上描述的英雄豪侠依旧令人向往。” 英雄得美人青睐,不足为奇。 温著之笑了笑,“父亲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她本就想闯荡江湖,只是身份受限,直到江湖客的出现,才让她寻到机会。” “后来呢?你为什么会中毒?” “二十多年前,丰州望月城外,两位九级武王决斗,致无辜百姓失去家园,伤亡惨重,此事你应当已经知晓了。” 陆见微颔首:“关河听她娘说了,回来告诉了我,燕非藏也提过,其中一位是逍遥宗的九级剑客,另一位是擎天殿的长老。” “剑客是逍遥宗的长老,也是我的祖父。”温著之神色平静,“当时逍遥宗宗主油尽灯枯,宗内权力更迭,少宗主天赋不高,难堪大任,其余长老虎视眈眈,老宗主临终托孤,我祖父应下,却也引来杀身之祸。” 陆见微挑眉:“此事与擎天殿有何关系?擎天殿长老为何要杀你祖父?” “抱歉,其中内情我也不甚清楚。” “那就继续说你知道的。” “为了保住少宗主,父亲与母亲都被卷入阴谋,也包括我。多事之秋,他们防不胜防。五种毒,来自五方势力。” “为什么要用毒杀人?”陆见微不解,“逍遥宗内还能找不出一颗解药?” 温著之:“也许是因为,他们无法做到亲眼看着好友死在自己手下。” “……”陆见微无语,“这不是虚伪吗?都要杀了好友,还如此惺惺作态。” “嗯,惺惺作态。”温著之因她的义愤填膺笑了一下,继续道,“五种毒没有让我们立刻失去性命,但父亲和母亲为了把我送出去,牺牲了自己。” “你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母亲的侍从带我逃离逍遥宗,联系上京城,我被接入京中。五种毒竟在我体内达成平衡,短时间内不会致命,却会影响我的寿数。圣上令太医想了法子,用银针将毒素逼至面部,又让我习武强身。” “但随时间推移,平衡的五种毒演变成新的剧毒,针法也无法继续压制毒素蔓延,你后来只能动用内力。” “是。” 陆见微仔细打量他的神情,不见悲伤难过,仿佛一个旁观者。 “你是怎么当上指挥使的?” “朝廷早有计划,只是没有足够的武者效力,采花贼案出现后,朝堂内外人人自危,圣上便问了我的意思。” “你就答应了?” 温著之抬眸望向她,目光温和而厚重。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陆见微理解他的选择,人是需要实现社会价值的,一个天赋卓绝的练武奇才,蒙受皇室之恩,为朝廷分忧解难是他应该并且渴望去做的。 “可想过报仇?” “若有机会,必为双亲与祖父讨回公道。” 陆见微坐直身体,神情无比认真:“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 温著之呼吸一滞,眉宇隐现顾虑:“陆掌柜想替我报仇?” “你的仇你自己报,若你真报不了,我再考虑帮你。”陆见微说,“我只是想到,一直以来隐藏在暗处的杀意,会不会就和逍遥宗有关。我得提前做好功课。” 温著之松了口气,“好。” 三天内,布瓦族、俋族和缪族陆续送来诊金和药材。 陆见微按照解药药方,将炮制好的药材都碾成粉末,装入瓷瓶里。 剩余的大量药材托三族族民送往达达城的八方客栈。 陆见微出手一次一万诊金,布瓦族四十五人,缪族十五人,俋族二十人。 其中俋族的诊金要翻一倍,三族共计100万两。 诊金会在运送药材的同时,由钱庄转给陆见微。 “陆掌柜,明日便是故白头开花之期,或许明日一别,你我再无机会相见。”阿勒红递上一本书,“你助神教良多,我无以为报,知你在蛊术一道上颇有天赋,便送你一本教内的珍藏,我用中原的文字誊写了一遍,还望莫要嫌弃。” “怎么会?多谢教主慷慨赠书。”陆见微惊喜接过,“冒昧问一句,那日捕捉蛊皇的方法可还能用?” 阿勒红坦然摇首:“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陆见微明白,大招都是有冷却时间的,但还是不死心地多问一句:“需要多久?” “短则一年,长则五年。” 陆见微顿时歇了心思。 故白头生长在缪族腹地,缪族腹地就位于西南最出名的魂断岭。 魂断岭内毒物无数,天然陷阱也极多,寻常的江湖客不管带再多解药进去,都无济于事。 更别提山林内还会出现瘴气。 在西南,也只有熟悉魂断岭瘴气规律,通晓魂断岭毒物和药材习性的缪族人,才敢进去闯一闯。 可惜中原的江湖客们,通常心高气傲,觉得区区一座山岭不算什么,为了高额的报酬,不顾后果地闯进去,大多数便都魂归山岭。 这才有了魂断之称。 但在西南,魂断岭有另外一个名字。 “是你们中原人贪婪鲁莽,什么都不知道就往里面闯,不丢性命才怪。”阿勒舒嘲讽道,“什么‘魂断岭’,它明明叫‘屾可陌’。” 陆见微:“什么意思?” “生与死。”阿勒红与陆见微并肩而行,温和道,“它既可以让人生,也可以让人死。” 药材能够救死扶伤,毒物则会让人丢掉性命。 “确实更贴切。”陆见微颔首,“林从月的故居还有多远?” “就在魂断岭内,”阿勒红目露赞赏,“她是个很有韧性的人,也是位仁慈博爱的医师。” 阿勒舒红着眼睛道:“若不是逍遥宗那群人,她也不会丢了命,逍遥宗的人都该死!” “阿勒舒。”阿勒红低声提醒。 陆见微摆摆手,“无妨,我倒是很好奇,你缘何说她是被逍遥宗的人害死的?” 江湖上流传的版本,林从月是被江湖客围攻后自杀而亡。 阿勒舒轻哼一声,不愿回答。 “你大概不知道,林从月如今在中原,是一位人人称颂的仁医,很多人都为她著书立说,甚至供奉其牌位,香火不断。” “当真?!”阿勒舒瞪大眼睛。 陆见微:“此事你稍稍打听便知,我何须骗你?” “她不是一直被中原人称为女魔头吗?怎么突然就……”阿勒舒灵光一闪,“难道是你?” 她说过,客栈里的一个伙计与林从月有渊源。 陆见微笑道:“我只是在寻找解药的过程中,不小心查到了当年的真相。” 阿勒舒沉默片刻,才哑着嗓子开口:“她当初过得很不好,可她从不怨恨旁人,她的心里只有医术。我一直不敢打听她在中原的事,就怕见到中原人后忍不住杀人。” 陆见微静静听着。 “她是个好人,她跟那些贪婪卑鄙的中原人都不一样,她想找药,却从不会擅自闯进魂断岭采摘,而是征得族里的同意才会去。其实她不用这样的,她救过族里的人,族人们都很喜欢她,她想进去就进去,没必要总是问上一声。” “的确是个好人。”陆见微心想,甚至是个心怀大爱的人。 阿勒舒抹了把眼泪,瓮声瓮气道:“都怪我,没有及时赶回来。我答应过她,故白头开花那天,带她一起去摘花,可蛊神节比试时我不小心受了伤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去找她,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好虐。”陆见微在心里对小客说,“我真的听不得这种阴差阳错的故事。” 小客:“呜呜呜呜。” 它已经难过得说不出话了。 “我跑遍了屾可陌,跑遍了达达城,都没能找到她。”阿勒舒唇角泛起苦涩,“就在我茫然无际时,我听到几个中原人的话。他们说,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女魔头终于死了。”阿勒舒流下眼泪,“我不知道她在中原是什么女魔头,我只知道她一直在躲着中原人。我捉了那几个家伙,用蛊虫吓唬他们,他们全都招了。” 前方已出现一座简陋的竹屋,十年过去,竹屋已经染上风霜,斑驳而沧桑。 “他们都是来追杀她的,可她医术高,会使毒,又躲在魂断岭,那群孬种自己不敢进魂断岭,就买通了逍遥宗的人,让他们在争抢故白头时杀了阿月。” 陆见微:“……” “逍遥宗本就不愿旁人分刮故白头,既能得到钱财,又能少一个对手,何乐而不为?是他们害死了阿月,然后带着在魂断岭攫取的战利品走了。我好恨!我恨不得杀光他们所有人!” 阿勒红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神情温柔而怜惜。 缪族的孩子本该纯粹质朴,却因情之一字不惜离开神教,做那什么圣药堂堂主,专门针对中原人。 陆见微说:“林医师是服毒自尽的。真相大白前,无人知晓她是死于逍遥宗弟子的围攻之下,即便后来她洗清污名,也没有听到有关逍遥宗的任何一点消息。” 逍遥宗完全神隐,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 阿勒舒站在竹屋前,眼里盈满自责。 “我总是来迟。她遇难的时候我没保护好她,她的遗物被人翻找偷走的时候,我也没能及时过来制止,等我赶到的时候,屋子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那些恶心的鬣狗!” 林从月的遗物是被胡九娘和窦亭拿走的。这两人都已经死了,如今遗物都在阿迢手里。 这些事陆见微就没必要与他言明。 “我气不过,就请求族里重新划了领地。”阿勒舒说,“我不想她死后还要被那些蛆虫打扰。” 陆见微在心里轻叹。 虽结局惨烈,但这般真挚热烈的情谊,还是会令人动容。 “十年前你多大?” “十八。” 林从月去世的时候二十八,他们差了十岁,但纯真的少年还是义无反顾地喜欢上了对方。 十年过去,这份感情不仅没有被遗忘,反而更加深刻厚重。 一座破败的竹屋,已经是阿勒舒最后的一点念想了。 陆见微神色郑重地问:“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你为她正了名,当然可以。”阿勒舒伸手推开竹门,吱呀声沉重而滞涩,仿佛来自十年前。 屋内只有一张书案、一只竹凳以及一方矮榻。 灰尘不多,也无蛛网,想必有人经常来打扫。 竹屋的墙壁上刻着一些字迹,应该是林从月当年留下的,荒山野岭,寻不到多余的纸笔,只能用小刀刻在竹墙上。 有些是药材名,有些是毒物名,还有一些是关于解药的推演。 “赴黄泉”解药方子上的药材赫然在列,最后一味正是故白头。 看着这些字迹,仿佛看到十年前一位削瘦单薄的女子,或蹲或立,全神贯注地刻下一道又一道印记。 这些印记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仁心。 陆见微油然而生一种敬意。 “陆掌柜,还有一个时辰,故白头就会开花。”阿勒红提醒她。 陆见微回过神,“好。” 对外地人而言,魂断岭的确是魂断岭。 可在缪族人眼里,屾可陌并不恐怖,甚至在阿勒红眼里,屾可陌就是蛊神教的后花园。 有八级蛊师开道,一路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阿勒舒倾诉之后,心情平和许多,甚至跟陆见微开起了玩笑。 “这次怎么不带你家温公子来?你们不是一直形影不离?” 陆见微大大方方道:“他腿脚不便。” “你是八级武王,在中原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医术还高明,倾慕你的人应该多如过江之鲫,你为何要看上一个瘸子?” “阿勒舒,”阿勒红看他一眼,“慎言。” 陆见微笑着反问:“你是蛊神教长老的孙辈,年纪轻轻天赋出众,族里爱慕你的姑娘肯定也有不少,你又为何看上一个中原女魔头?” “她不是女魔头!” “他也不是瘸子。” 阿勒舒:“……反正不能走路。” “你为何总是执着于我与他的事?” 阿勒舒:“我是怕你被人骗了,就像阿月那个无耻至极的丈夫,真叫人恶心!” “多谢关心,但我不是林从月。”陆见微佩服林从月这样的人,但素来吝啬仁慈。 她只有在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才会分出一点善心。 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何谈保护旁人? 阿勒舒:“你跟她,的确很不一样。” 他轻轻叹息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讽笑道:“想必那些中原人,已经守在故白头附近了吧。” 魂断岭很大,纵然缪族再想布设关卡阻止外人进入,也不可能真正做到。 想要珍稀药材和毒物的中原人,总会想方设法进入魂断岭,根本拦不住。 “放心。”阿勒红安抚他,“族里派了高手。” “那些中原人偏爱使一些鬼蜮伎俩,他们合力之下,长老们恐怕也挡不住。” “陆掌柜,”阿勒红缓声道,“稍后我可能会出手驱逐那些中原人,还请见谅。” 陆见微想了想,说:“或许不用你亲自出手。” “什么意思?”阿勒舒好奇问,“你有法子让他们不抢?” “非也。”陆见微说,“坐山观虎斗,那么多人抢夺故白头,他们必有分歧。” 阿勒舒眼睛一亮,“你是说,咱们可以躲在一旁看他们自相残杀?” “没错。为了对付缪族的守花长老,他们必定会拧成一股绳,若是没有高手在呢?” 阿勒红果断道:“我这就通知族中长老,暂时旁观,无需出手。” 是族里以前关心则乱,不敢冒着旁观被夺的风险。 故白头十年开一次花,每一次只开十朵,僧多粥少,根本不够分。 争抢是不可避免的。 陆见微三人抵达故白头附近时,已经察觉到不少五级、六级甚至七级的武者,约莫百来个人。 这群人若拧成一股绳,阿勒红也不一定能挡得住。 在阿勒红的带领下,三人占据了一个极为隐秘又视角上佳的观战地点。 这个地方外人极难发现。 阿勒红修为八级,想要不被人察觉轻而易举,她还能用感知蛊屏蔽阿勒舒的气息,瞒过中原武者的五感。 陆见微运转无名心法,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 三人站在高处,默默注视底下的动静。 故白头生长之地是一片幽静的山谷,山谷窄而小,算不上平坦,百多人站在谷内,不同服饰的宗门弟子泾渭分明。 彼此互相防备,互相牵制。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颗光秃秃的树,树干粗而短,只分出十根树枝,每一根树枝的顶端,都只有一个已经开到一半的花苞。 花瓣的颜色是极罕见的黑色,底部却生出一抹白,就像头发从发根处开始变白一样。 等花苞全开的一瞬间,花瓣就全部变成白色,所以取名“故白头”。 传闻此花颜色本不会变白,而是在见证了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后,才倏然变白。 女子坐在树下等待爱人回归,一等就是十年,却只等来爱人的遗物,悲恸之下,发染霜白。 花树因此感动,颜色也由黑变白。 不管故事是真是假,有多么吸引人,故白头的效用都是实打实的。 中原各大宗门派出弟子前来,一是为了抢夺花瓣,二是为了历练弟子。 倘若各个宗门的八级武王亲自前来,缪族必定守不住。但同时,宗门内部空虚,无人镇守,容易给旁人可趁之机。 所以一般而言,宗门的八级武王不会轻易出面,就是防止其他门派趁虚而入。 这也让缪族的压力小了许多。 江湖就是如此,各方争斗,互相牵制,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如陆见微这样恣意潇洒的八级武王,在江湖上已经不多见了。 故白头树下,各派弟子私声密语。 “缪族的高手怎么退出了?” “难道是怕了我们?” “这可是故白头,他们怎么可能让我们轻易取走?” “莫非有诈?” 逍遥宗的弟子们白衣飘飘,手持长剑,看似仙姿玉骨,实际也不过是为利益驱使的俗人。 “雪师姐怎么还没来?” “她不在,倘若这些西南蛮子引来虫蛇怎么办?” “虫蛇有什么好怕的?灭了便是。” “都杀虫蛇了,谁来摘花?” 赵瑞和卞行舟分别站在擎天殿和武林盟的队伍里,二人相看两厌,却又同时蹙起眉头。 雪儿真的没来。 她不怕回去受到宗门责罚? 那个陆掌柜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她完全变了一个人! 离开花还有一刻钟。 一众弟子手持武器,紧紧盯着故白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唯恐错过开花的瞬间。 他们浑身紧绷,彼此警惕,既要在第一时间去摘花,又要防备背后有人偷袭。 进入魂断岭,走到这里,已经耗费了他们大半的精力,甚至还有同门折损在半路,已然容不得任何闪失。 山谷忽地刮过一股风,故白头迎风招摇,像是在劝退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 花苞一点一点缓缓绽开,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陆见微完全可以用八级武王的威势压垮他们,但大宗门底蕴深厚,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特殊的抵御技能,与其用等级压制他们,不如让他们在得到希望后彻底失望。 “小客,故白头看到了吗?” “看到了,很奇特。” “能不能复制?” “你把我当什么了?”小客惊讶,“我可变不出真花。” 陆见微笑眯眯道:“我是说以假乱真,外表跟故白头一模一样,还能粘在枝头。” “这个倒也不是不行,但要付钱的。” “多少?” “一朵花十两银子。” “没问题,要尽快。” “放心,不会耽误你的。” 深黑的花瓣渐渐褪色,只余瓣尖上的一点。 众人呼吸已然停滞。 就要到了—— 仿佛听到了花瓣完全绽放的舒展声,刹那间,花瓣全都化为霜白。 抢! 所有人以饿狼扑食之姿,张开手指伸向故白头,却又因为互相偷袭阻拦,不得不混战在一起。 趁着混战之机,一抹淡到难以捕捉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掠过故白头,在他们接近枝头之前,就已将十朵花收入囊中。 不问流年不愧是顶级轻功,再加上顶尖盗术拂云手辅助,短短一息工夫,不仅成功摘取故白头,十朵假花也俏生生地粘在枝头。 她潇洒回到原地,树下的江湖客毫无察觉,继续打得难舍难分。 也幸好有假花,否则枝头空荡,这些人早就发现了,一定会合力攻击抢花之人,她退得便没有这般轻易。 阿勒红和阿勒舒皆一脸茫然。 这到底是摘到了还是没摘到? 迎着两人奇异不解的目光,陆见微取出一片洁白的花瓣,碾碎成粉,混入早就准备好的药瓶里。 新鲜采摘的故白头,会发挥出最完美的药效。 她心满意足地合上瓶盖,借衣袖放入系统背包,又取出剩余的故白头,递到阿勒红面前。 “我提前了解了故白头的模样,特意准备假的糊弄他们。我已经拿到了需要的,剩下的还给缪族。” 阿勒红一愣,说:“这种事也只有你能办到,既是你拿到的,就都是你的。” 倘若这次蛊神节没有陆见微,凭她被命蛊反噬的身体,根本阻止不了阿扎奇的野心,又何谈取得故白头? 灵药全都送给神教的贵人,此乃天经地义。 陆见微见她态度诚恳,便不再推辞,将故白头重新放回系统背包。 系统背包可以保鲜,以后不论何时用到故白头,都可以保证最完美的药效。 故白头树下,众人打得昏天黑地。 陆见微正瞧着热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曲清越的笛音。 ——有点耳熟啊。 第96章 ◎自荐伙计,倾身,入侵◎ 笛声悠扬, 曲调婉转。 女子白衣飘飘,头戴帷帽,双手执笛,立于高树之巅。 笛音似从天穹倾泻而下, 如远古而来的梵音, 洗涤人的心灵。 他们痴了, 醉了, 放下手里的武器。 阿勒舒皱眉:“她想干什么?控制所有人偷取故白头?逍遥宗的人可真贪婪!” 他恨那些害死林从月的逍遥宗弟子,连带着恨上逍遥宗的所有人。 不管逍遥宗的人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虚伪的、狡诈的。 陆见微饶有兴致地望着不远处的赫连雪。 在场之人都是五级和五级以上, 赫连雪修为只有五级, 笛音却能控制这么多五级和六级武者。 七级武王虽然没受多大影响, 但也停滞了几息。 可见其在音攻武技上的天赋是多么出类拔萃。 一位七级武王怒不可遏, 反手击出剑光,却在半空中被无形的音波化解。 武王:??? 越级挑战也不能这么越吧! 赫连雪是逍遥宗宗主之女,修炼的心法和武技都是顶尖,再加上天赋极为出色,化解一两个招式不算什么,可再多就不行了。 她放下长笛, 声音清冽而空灵。 “故白头乃缪族私物,还请诸位收手。” “你算哪根葱?”有人破口大骂,“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滚!” “灵药有缘者得之,你让我收手我就收手?” “赶紧滚!否则别怪老子不客——” 赵瑞一剑刺过去,“敢骂雪儿, 受死!” “你有病啊!” 两人缠斗在一起。 卞行舟也不甘落后, 方才喝骂赫连雪的都逃不过他的扇子。 其余宗门的年轻弟子中, 也有赫连雪的狂热迷恋者,纷纷举起武器冲向叱骂之人。 混战再次开始。 阿勒舒目瞪口呆:“你们中原人脑子是不是不太灵光?” “个别而已。”陆见微转向阿勒红,“教主能否看出她体内有无蛊虫?” 阿勒红眉头深锁,观察片刻后摇头:“我察觉不出。” “肯定是蛊皇,那晚我的小幽都吓死了。”阿勒舒心有余悸道。 “倘若真是蛊虫作祟,事情就能说得通了。”陆见微疑惑,“可是下蛊之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让赫连雪成为风靡江湖的第一美人,让这么多年轻弟子成为她的狂热拥趸,到底想干什么? 故白头树下,因为赫连雪的出现,斗争愈加激烈。 有人不识赫连雪,未受美人影响,趁着他们打斗之时,伸手触向枝头。 莹白的花瓣俏生生立在树梢,一瓣就是无价之宝。 要发财了! 又是一道笛音落下,大脑不受控制地陷入迷境,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笛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激烈,听得人耳膜打鼓,头脑发胀,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愤怒的七级武王拼命抵挡,剑光如网,铺天盖地攻向无形的音波。 噗—— 剑气刺破音墙,毫不留情击向赫连雪,赫连雪灵活闪避,衣袂于空中翻卷出层层涟漪。 “你敢伤我雪儿!”赵瑞瞧见,不顾对方是七级武王,持剑就刺。 武王气怒不已:“黄口小儿,自不量力!” 作为擎天殿年轻一辈的天才,赵瑞的武功绝对不差。 盛怒之下,招招充满杀机。 擎天殿培养的精英弟子不是孬种,对上七级初期的武王一点也不怵。 武王:“……” 有病啊! 逍遥宗的弟子本以为赫连雪是来助阵的,正高兴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不听使唤。 雪师姐的音攻不是可以排除自己人吗? 这是怎么回事? “雪师姐,你在做什么?快放开我们呀!” “趁他们乱斗,我们赶紧摘了故白头!” 赫连雪轻轻叹息,声音如羽毛般落入众人心田,让人轻易与她共情,心里涌出无限的悲哀。 好似一切的争斗都变得毫无意义。 陆见微心道,这种武技就像是游戏里给敌人叠加负面状态的技能,还挺实用的。 赫连雪的音攻肯定也不止这些。 意志脆弱的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武器,意志坚定的还在拼命挣扎,想要挣脱声音的影响。 赫连雪横笛,无尽悲凉的曲调幽幽响起。 不少人潸然落泪。 阿勒舒也不由红了眼眶,但他与思幽幽相伴多年,对这种精神方面的攻击有了较强的抵抗力,只恍神片刻就恢复了。 “还挺厉害的。”他闷闷道。 阿勒红颔首:“这个年纪,确实不错。中原武林,果然人才辈出。” 单一个陆掌柜,就能傲视西南了。 “嗯?”陆见微目光落向一人。 方才混战时她没注意,此时赫连雪控制住所有人的情绪,许多等级低的放下武器,这人才变得醒目。 他也受到笛音影响,但许是意志极强,并没有被控制,只是稍稍有些晕眩,继续走向故白头。 一个七级武王,在笛音的攻击下,竭力伸向故白头。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戴着面具。 前来采摘故白头的都不会戴面具,如卞行舟、赵瑞等人,是各宗的精英弟子,其余小门小派的弟子或散客,看到他们会心生退意,也不敢强行正面冲突,争抢时更不会故意伤及性命。 大宗吃肉,小门喝汤。 这是江湖规矩。 否则当初赵瑞也不会信誓旦旦说要庇护林望。 戴面具反而会拖后腿。 这位武王倒是反其道而行,戴着易容面具,唯恐旁人认出他。 凭他的武力和身份,此举完全没有必要。 真有意思。 赫连雪到底只有五级修为,在场的六级、七级武者合起来用内力抵抗迅速破了她的笛音攻击。 十数道剑气刀光纷纷涌向树巅,从四面八方,将她牢牢困住,让她退无可退。 赫连雪运起内力抵抗,但五级的内力如何挡得了这么多攻击? 帷帽瞬间被刀子般的内劲绞碎,几缕发丝与碎纱一同飘落。 美人如玉。 陆见微与众人一起眯起眼,欣赏树巅之上的第一美人。 眉如弯月,目似晨星,肌肤白皙胜雪,清冷如雪原上的芙蓉,出尘绝俗。 “雪儿!” “雪师姐!” 赫连雪帷帽碎落,狂热追求者和本宗弟子全都焦急忧切,恨不得上去替她遮掩。 这一露面,还不知会引来多少登徒子。 赫连雪神色淡淡,垂眸俯视众人,忽地吐出一口血,缓缓从树巅坠落。 数十道身影风驰电掣,急速扑向坠落之地。 可有一人身影比他们还要快。 八级内力加绝顶轻功,陆见微在美人落地之前及时赶至,环住她的腰,返回观景点。 凡事论迹不论心,不管赫连雪是不是真心想要阻止众人抢夺故白头,她既已做出这种选择,陆见微就不能视而不见。 树下那群人,没一个好东西。 “该回去了。”陆见微说。 阿勒舒嫌弃:“你救她干什么?她可是逍遥宗的人!” “如果你想为林从月报仇,就找出真正害了她的人。”陆见微认真道,“蛊神教出了一个阿扎奇,难道蛊神教就都是叛徒坏人?” “……” 阿勒红:“赫连姑娘为守护故白头受伤,我们得承情。” 阿勒舒别扭地“哦”了一声。 假的故白头还在枝头随风招展,树下的争斗重新开始,但没有一道剑气刀光靠近枝头,唯恐伤及故白头。 几十个人前去解救赫连雪,却没有找到半点人影,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赵瑞狠狠踹了一脚树干,“雪儿呢?” “也许是自己离开了,”卞行舟捏紧扇子叹息,“这样也好,她吹笛阻拦,定会遭人怨恨。” “花!” 有人陡然想起自己的任务,连忙往回赶,加入新一轮的打斗。 蛊神教。 陆见微给赫连雪喂了治疗内伤的药,就不再管了。 轻伤而已,很快就能痊愈。 不过片刻,赫连雪睁开眼。 身着淡青衣裳的女子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书的封皮是崭新的,没有书名。 几缕阳光在她睫毛上停驻,落下长长的斜影。 赫连雪静静望着,没有出声。 “醒了怎么不说话?”陆见微侧过首,眉眼带笑。 她早就察觉到赫连雪的视线,正等着对方先开口,怎奈没有喝醉的第一美人就是个闷葫芦。 赫连雪鼻子蓦地发酸,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忍不住落下眼泪。 陆见微:??? 她问:“哪里疼?” 赫连雪摇摇头,红着眼睛望她,像只无家可归的可怜兔子。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 陆见微心中不忍,说:“你之前与那么多人为敌,就不怕宗门斥责,日后无法在江湖立足?” “怕。”赫连雪哑声道,“可我觉得你是对的。” “你是赫连宗主的女儿,旁人应该不会过多苛责于你,你回宗门后潜心修习,不问世事,待风波过后,便无人再记得此事。” “我不想回去。” 陆见微:“为何?” “陆掌柜,”赫连雪忽地坐起,眼中饱含期待,“我可不可以去你店里当伙计?” “……” 赫连雪看出她的迟疑,诚挚道:“陆掌柜,你那日一语点醒了我,从小到大,我都按照宗门的规矩行事,到了江湖上,又像个不会思考的木偶,只能遵循江湖的规矩行事。” “哪里都有规矩,就算你成了客栈伙计,也得遵守客栈的规矩。”陆见微失笑,“赫连姑娘,客栈不适合你。” “很适合!”赫连雪急道,“我看了话本之后,心里隐隐感觉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又分辨不清,只是很佩服你,想成为像你一样主持公道的人,可我还是太过浅薄,竟想找你合作抢夺缪族之物。” 陆见微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陆掌柜,我真的已经理解你心中的大义了,我想跟着你。” “赫连姑娘,”陆见微不得不提醒她,“你知道我店里的伙计每天都做什么吗?” 赫连雪狠狠点头:“燕非藏劈柴,薛关河做饭,阿迢擅长医毒,岳殊会奇门之术,张前辈负责内外诸事,这些我都知道。” “那你认为,你进了客栈能做什么?” “……” 陆见微起身笑道:“伤养好了就回去吧。” “陆掌柜,”赫连雪叫住她,“我会守护客栈。” 陆见微:“……” “我什么都可以学,也什么都可以做。”赫连雪正色道,“八方客栈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但都是你一个人闯出的名声。论整体实力,客栈远不及各个宗门。” 陆见微扬眉:“你想说什么?” “我当了伙计,可以帮忙做很多事,节省其余伙计的时间,让他们能尽快提升实力。” 陆见微笑:“你不会以为劈个柴做个饭就会耽误他们修习吧?” “难道不是?” “我倒认为,不管做什么都需要张弛有度,一味地追求提升,容易钻了牛角尖。” 赫连雪一愣,若有所思道:“受教了。” 陆见微返回自己房间,在门外碰到温著之。 他坐在轮椅上,双手捧书,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一瞬,目光紧紧追随她的身影,没有丝毫错漏。 陆见微心中微动,问:“在等我?” 温著之:“嗯,辛苦了。” “不辛苦,有教主带路,那些毒物都不敢近身,还看了一场热闹。”陆见微推开房门,“进来吧。” 轮椅咕隆咕隆滑入房间。 “战况如何?”他笑着问,至桌边给她倒了一盏茶。 茶水冒着热气,烟雾般袅袅升入空中。 “很是激烈。”陆见微笑着接过,“热的?” “方才听到你回来,我便换了热茶。”温著之垂眸道,“不过我错估了你回房的时间,茶水凉了些。” 陆见微执杯的手微顿,细细打量他的神情,可玄镜司指挥使素来喜怒不形于色,怎能轻易叫人看出? 她扬起唇角,说:“救了一个受伤的美人,刚刚才醒,所以回来迟了。” 温著之倏地抬眼,“是何人?” “猜猜看?”陆见微眼尾染着笑。 “赫连雪。”他绷紧的眉眼放松下来,“是为故白头?” “回答正确。”陆见微凑近他,近得能从对方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可以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你想要什么?” 温著之望着她,密长的睫毛凝着斜照而来的昏沉的光线,目光渐渐变得幽深,从眉眼投向唇角。 那日简单的碰触,在心底荡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一直未曾停歇。 他稍稍倾身。 “微微!”小客突然出声,“有人在攻击客栈!” “哪个店?多少人?”陆见微惊讶,“出手的人是谁?” 她并不担心伙计安危,但相当好奇选择这个时机跟她作对的到底是哪位。 “丰州、江州和达达城的客栈都有人入侵!丰州一个六级一个五级,江州两个六级,达达城两个六级一个七级,他们蒙着面,穿着黑衣,看不出身份。” 陆见微挑眉,好家伙,一个也不落下啊。 丰州店内无人,对方应该是为了探寻线索;江州和达达城都有伙计在内,对方是想趁她不在,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九级武王没那么泛滥,不可能既在江州又在达达城,也没那么闲,整天保护客栈安全。 如果她是背后之人,也会趁她不在客栈时借机试探。 “陆掌柜?”温著之看出她心不在焉。 “小客,在伙计们抵挡不支时再启动道具,至于丰州客栈,让他们查个尽兴。”陆见微吩咐一声,重新看向温著之,“方才想到一件事,你想要什么?” 温著之身体直回,“我想要的是,陆掌柜不论去何处,请允许我同行。” “当然可以。”陆见微毫不犹豫。 温著之得到肯定的回答,心中大定。 “何时回去?” “明日。”陆见微说,“解药已经配好,回去后就能给阿迢解毒了。” “嗯,早些休息。”温著之转动轮椅,打算离开房间。 陆见微扣住扶手,未及对方反应,在他唇上落下一吻,很轻,只触及一丝温热。 “温公子,做个好梦。” 温著之屏住呼吸,神情迟滞,待陆见微松开扶手远离,他才回过神,耳廓发烫的同时,用温润的眼睛瞅着她。 不想走。 陆见微逗他:“晚上是想跟我一起睡?” “……” 温著之苍白的面色倏然变红,伸手拨弄机关,果断调转方向,迅速离开陆见微的房间。 江州八方客栈。 结束一天的忙碌,张伯关上院门,正欲回房休息,背后陡生危机,寒毛直竖。 他立刻躲避,横波掌第五式磅礴而出。 屋中袁琼闻声而动,银针携六级内力刺向不速之客,却被刺客格挡落地。 两个六级武者立于院墙之上,黑衣蒙面,露在外面的眼睛死气沉沉。 长剑划破夜空,森然的杀气笼罩整座客栈。 双方激烈缠斗在一起。 杀手两个六级,手持长剑;客栈一个五级一个六级,前者只会掌法,后者只会治病救人,不擅长打斗。 黑衣人剑势越发凌厉,招招致命。 张高烛闯荡江湖多年,不知经历过多少次险境,每一次死里逃生,都会生出新的感悟。 他根本不惧生死。 但身旁还有袁医师,屋中还有云娘子和白果,他断不能输。 横波掌在江湖上绝对称得上上品武技。 张高烛苦心钻研,已经深刻领悟其中精髓,内力凝聚的掌风仿若滔天巨浪,掀起一堵威势极强的水墙,瞬间砸向杀手。 轰—— 六级杀手竟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 另一个杀手:??? 剑光如织,纷繁击向院中两人,都被一一化解。还有少许剑气冲向院墙和屋子,却都消失不见。 若杀手足够敏锐,就能发现院墙和屋子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黑夜放大了杀意,却也掩盖了蛛丝马迹。 张高烛武技强大,袁琼时不时抖落毒粉,杀手不得不暂避锋芒。 一时未见败势。 片刻后,杀手不耐烦了。 二人对视一眼,使出双剑合璧的招式,威势遽然提升一倍,毫不留情地冲向客栈。 张高烛拼尽全力,用了十成功力抵御,内力却在剑招下节节败退,六级强者合力生成的内劲将他的掌风绞得稀碎,奔着他的经脉和丹田而来。 客栈危矣! 自责懊恼之下,他竟生出无尽的勇气,再次聚起所剩无几的内力,尝试横波掌第六式—— 他尚未完全领悟的招式。 “师父!”白果的惊呼传来。 袁琼被剑气击中,洁白的衣裳瞬间染血,跌落在地。 张高烛焦急之下,打算殊死一搏。 第六式——万波迭起。 丹田里竟又生出一层又一层的内力,顺着经脉至掌心,经过层层叠加,以一种气吞山河之势,迎向持续不断的剑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前浪刚被击碎,后浪再次涌上,前仆后继,无穷无尽。 杀手: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内力不支了! 张高烛很清楚自己是在透支内力,这种透支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尚未可知。 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死守客栈! 源源不断的浪涛挡住杀手的攻势,为客栈争取最后一丝喘息的机会。 可是那又怎么样? 内力总有用完的时候。 六级杀手等着他力竭倒地。 “张前辈!”云蕙不管不顾冲出厅堂,向杀手扔出几颗药丸。 药丸抛至半空,忽然化为齑粉,落在杀手脸上。 这是阿迢离开前交给她的毒药,让她防身用的。 危机关头,她毫不犹豫拿了出来。 一个毫无内力的寻常女人,杀手之前根本没放在眼里,即便她冲出屋子,他们也没有分出半点眼神,谁能想到她会投掷毒药? 药粉开始发挥作用。 杀手的脸发痒发胀,皮肉迅速膨胀,挤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内息也隐隐有些不稳。 “速战速决!” 二人迅速做出决定,使出十成内力,双剑合在一起,龙吟虎啸般笼罩整座客栈。 他们等着客栈夷为平地,等着这几个人死在剑招之下。 两人肿胀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一道极为强横的力量骤然压下,将他们的笑意定格。 高手! 念头乍起,人已倒地。 张高烛心中瞬间泛起喜意,是高手前辈及时护住了他们! 心弦一松,顿时昏迷倒地。 达达城客栈。 杀手的入侵并没有让伙计们手忙脚乱。 岳殊早就在院中设了阵法,燕非藏、薛关河、阿迢、梁上君和阿耐,配合他的指挥,在阵法中跟杀手们玩起了捉迷藏。 一个七级,交给六级中期的燕非藏;两个六级,由另外几人合力对付。 纵然杀手可以强力破阵,但强力破阵后,他们的内力也会受到极大损耗。 可在阵法中被人偷袭,更加憋屈难忍。 不管选择哪条路,都对他们无益。 七级武王探明局势,立刻做出选择。 强力破阵! 破阵之后,他可以对付另外几个小鬼,两个六级可以合力攻击燕非藏。 在七级武王不断的攻击下,阵法訇然破碎。 他一剑刺向布阵的岳殊,却突然发现自己内力正在流失! 怎么会?! 阿迢抓住药包,手里蓄着药粉,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三人。 怎么还没倒? 方才利用阵法,她悄无声息给三人下药,下的还是自制的寻常客。 她在江州就开始研究寻常客,通读林从月医书后,医术有了极大的提升,竟真的让她研究出寻常客的药方。 用此药来制敌,最合适不过。 三个杀手站在原地,内力的流失让他们感受到了恐惧。 卑鄙无耻!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 薛关河读懂他们的眼神,提着刀啐了一口:“半夜围攻,才是龌龊鼠辈!” “跟他们废什么话,绑了扔马厩。”梁上君担心他们嘴里藏着毒药,第一时间卸了他们下巴,找来绳子。 但凡招惹客栈的,都得走一趟马厩。 其他事情,等掌柜的回来再行定夺。 第97章 ◎丰州计划,解毒,剑的线索◎ 陆见微听完小客直播, 心中颇感欣慰,伙计们都能独当一面了。 “张伯如何?” “放心,他只是突破时力竭,有袁医师在, 不会有事, 等醒来或许会有惊喜。” “那就好。”陆见微往后一躺, “丰州呢?” 小客骄傲道:“他们根本查不到什么。” 丰州客栈现在就一座空屋子, 里面什么都没有,所有跟“师门”相关的东西,都被收入系统里了, 那些人能查出来才有鬼。 “小客真厉害。”陆见微笑眯眯地夸奖。 “还好还好。”小客谦虚了一下, 又问, “微微, 你真不打算再收一个伙计?” “怎么,你想要第一美人给客栈打工?” 小客:“她说得也有道理,客栈人手还是少了,等回到丰州,需要的伙计会更多,我看她肯定是不要工钱的, 你真不打算收下?” 陆见微挑眉:“你看中的当真是她不要工钱?” “这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 “我猜,你看中的是她的体质,等她进了客栈,追随她住店的青年才俊一批又一批,每一批都有可能为她争风吃醋,从而引发斗争, 你就能罚钱了对不对?” “……” 陆见微:“被我猜中了。” “不可以吗?我都好久没怎么进账了。” 陆见微升到八级之后, 很少再动用客栈道具, 赚的钱大多入了她的私账,小客看得实在眼馋。 “方才江州的道具不是用了?” “他们是杀手,肯定没人来赎,身上也就几个铜板,我还亏了好多。” “有道理。”陆见微思忖片刻,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发展其它业务?” “什么业务?”小客狐疑,“你是不是又想忽悠我?” 陆见微:“我是为你分忧,你这么想我,那我不说了。” “……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你说吧。” “看在咱俩相处这么久的份上,我就原谅你这一次。”陆见微大度道,“一年快到了,丰州客栈快改造完了吧?” 系统地图上,原本土黄色的荒野,如今都变得生机勃勃,绿意盎然间,还点缀着许多屋舍,呈八卦阵的形状,整齐排列在八千亩地上。 小客不解:“应该快了,怎么了?” “咱们客栈在江湖也算扬名了,是时候该回大本营歇着了。”陆见微假装捶捶自己的腿,“这一年一直在外奔波,有点累。” “你还没说我怎么赚钱呢。”小客急道。 陆见微:“我若提供了可行的创意,你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小客:“……你想怎么分成?” “我也不占你便宜,毕竟系统也需要足够的能量维持。”陆见微笑眯眯道,“你八我二,如何?” 小客:“你先说说办法可不可行。” “你先答应。” “好,如果可行,就这么办。” 陆见微放心了,问:“我之前买的八千亩地,现在都可以算是客栈范畴吧?” “按理说,算是。” “可八千亩地是我自掏腰包买的,上面的建设也是我拜托薛东家监工督造的,花的也是我自己的钱。” “你想说什么?” “八千亩地属于客栈范畴,自然可以绑定客栈道具,但它们又算是我的私产,所以道具带来的收益,是不是得分我一半?” 小客惊了:“你刚才不还说二八分?!” “对呀,创意我占二成,剩余的八成咱们对半分,有什么问题吗?” 小客气道:“你还不如直接说四六分!” “我总得跟你说清楚这么分的缘由。”陆见微摊手,“反正我现在也用不上什么道具,你要是不想赚钱,就当没听到我前面说的话。” 小客沉默几息,说:“我先听听看。” “以客栈主楼为中心,八千亩地除了花林和耕地,内围和外围都建设了房屋,这些建筑具备不同功能。” “什么功能?咱们开的是客栈。”小客警惕道。 “是客栈啊。”陆见微还是那句话,“现代的豪华酒店也会提供各种各样的服务,咱们既要与时俱进,也要入乡随俗。江湖客难道除了住宿吃喝,就没有其它需求了?” “说来说去,你还是想搞主题客栈。” “你就说行不行吧?” “……” “小客,不要拘泥于形式,咱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什么本质?” “你绑定我穿越,为的不就是肃清江湖风气,制定新的规则吗?” “没错。” “既然如此,只要最终目的能达到,又何必在乎过程如何?” “……也不是没有道理。”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陆见微好奇道,“想要改变江湖规则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非要经营客栈?” 搞个宗师成长系统,或者门派建设系统,不也挺合适? 小客:“因为你当时共情的是开客栈的老板。” “就这么简单?” “还有就是,许多江湖事都发生在客栈里,开客栈能接触到更多的江湖客和江湖纷争。” 陆见微:“但现在看来,八方客栈已经是一方势力了。” “没关系,比起个人或者门派,客栈的形象更加中立,可能性也更大。” 陆见微笑:“你看,你自己都这么说了,何必还要拘泥于客栈如何经营呢?” “……” “说回正题,江湖充斥着血雨腥风,不过是为利益所驱使,就算有玄镜司存在,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想要改变规则,就必须拥有足够的话语权。” “你说得对。” “但我要提醒你的是,即便在现代法律严明的情况下,社会上也存在很多黑暗面,咱们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肃清。”陆见微打预防针。 小客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从藏宝图案、东流城周家案、林从月案等等,都可以看出江湖客缺乏一种共同遵守的准则。” 没有规矩,没有法度,一切都依靠刀枪棍棒来说话。 就像赵瑞、卞行舟这些人,从来不认为抢夺他人财物是错的。 如东流双侠这群人,杀人夺宝也是家常便饭。 江湖客互相争斗便罢了,很多时候也会危及普通百姓。 所以,必须要在他们头上套一圈紧箍咒。 陆见微笑道:“我要做的,正是为了潜移默化地‘感化’他们,你现在还要阻止我吗?” “我也没有阻止你,”小客别扭道,“就是分成……” “我突然觉得在这里当个逍遥自在的武王挺好的,回去干什么呢?” “就这么分吧!”小客放弃挣扎。 陆见微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要等回到丰州才能施行。 “我想在特殊的功能性建筑上绑定客栈道具,具体细则暂且不论,到时候按照比例分账。” 小客好奇:“什么特殊的功能性建筑?”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陆见微说,“绝大多数武者都会通过战斗成长,少数是闭关和顿悟。对前者,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个平台,而这个平台足以保障他们自身的安危;对后者,同样需要一个绝对静谧且安全的场所,甚至他们也可以通过观看别人战斗获取灵感。” “战斗的确可以激发潜能,但在明知道不会死的情况下,真的能有所感悟?”小客问。 陆见微:“武林盟每三年举行一场大比,为的是什么?” “对各门派的实力进行摸底,各门派也可以通过比试了解自己在江湖上的位置。”小客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也是为了寻求突破?” “据我所知,每次大比,受伤的武者都不在少数,绝大部分是因为出手后收手不及,也有小部分是故意暗算,不管原因为何,受伤总不会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小客:“所以你想利用道具,实时监测武者状态,在危机降临前阻止意外发生?” “没错。” “可这样真的会成长吗?” “这只是其中一个选择,”陆见微露出奸商的本质,“如果武者想寻求刺激,邀人进行一场决斗,但又怕被对方打死或成为废人,可以向客栈预约申请医疗救助,一旦他受伤,客栈会优先替他治疗。” 小客终于理解她的用意。 “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吸引越来越多的武者前来客栈,潜移默化影响他们的观念,从而成为客栈规矩的拥趸,对吗?” 陆见微颔首:“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它的点子,咱们以后慢慢说。” “……” “怎么样,合作吗?” “你打算收多少钱?” 陆见微:“价钱再议。” “合作吧。”小客终究屈服于金钱之下。 翌日,陆见微向阿勒红辞别,在布瓦族族民的护送下,花了两天时间,离开这片广袤的山岭。 温著之与她同行,还有两个人跟在她身后。 一个是伤势已愈的赫连雪,一个是伪装成中原人的阿勒舒。 跟着他们一同抵达客栈的,还有三族的谢礼。 金钱和药材,多到放不下。 陆见微此行收获颇丰,不仅轻松得到了故白头,赚了钱和数不清的药材,还收获了西南族民的友谊。 不管俋族怎么想,至少布瓦族和缪族对她是相当友好的。 伙计们听到动静,打开院门,还没看到掌柜的身影,就被院外堆满的竹筐惊得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 掌柜的去一趟蛊神节,薅了,呃不,是赚了这么多药材! “辛苦诸位了。”陆见微客气了一句。 三族族民:“陆掌柜是我族恩人,药材而已,算不得什么。等搬入院内,我等就赶回族里。” 他们都是干活的好手,不过片刻就将箩筐堆满庭院。 “陆掌柜,温公子,告辞了。” “掌柜的,”薛关河忙问,“这些东西要怎么办呀?” “先放在这,我已通知了师门,自会有人来收。”陆见微转向温著之,“里面也有蛊神教给你的谢礼,等会让阿耐替你收拾。” “不用,都是你的。”温著之笑了笑,“它们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有用处。” 陆见微:“我折价给你——” “陆掌柜要与我分得这么清?”温著之神情平静,语气也很自然,就像朋友间的打趣,旁人没觉得有什么。 落到陆见微耳里,她难免心虚了一下。 “亲兄弟明算账”一直是她的行事准则,就算是情侣,也不能不分你我,刚才说出那句话不过是习惯使然。 陆见微养过一只狗,狗在小时候很黏她,经常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送给她,甚至会把盆子里的肉骨头藏起来,等外人走了跟她献宝。 她每次都无情拒绝,狗子便睁着黑汪汪的大眼睛,失落地叼起“宝贝”离开。 次数多了,狗子也就不再玩这类游戏。 后来狗子死了,她偶尔想起来的时候,心里面都隐隐有些愧疚。 “好,”她看着温著之,“我先替你收着。” 温著之眉眼明显生动起来。 “公子!”阿耐跑过来,接过他腿上的大包袱,上下打量他,松了一口气,“走了这么多山路,肯定累了,公子快进来,药膳我已经煮好了。” 阿勒舒好奇:“你怎知你家公子今日回来?” “故白头开花在前日,陆掌柜取得故白头之后应该就会回来,我估算了一下,就提前备着了,没回来也不要紧。”阿耐随口回了一句。 薛关河惊喜道:“掌柜的拿到故白头了?这么说阿迢的毒是不是可以解了?” “嗯,蛊神教送了我两瓣。”这是陆见微对外的说辞,她取出一只瓷瓶,递给阿迢,“解药。” 阿迢愣在原地。 她的目光牢牢锁定药瓶,脸上竟露出恍惚之色,一时不敢伸手去拿。 夙愿终于达成,她却生出几分怯意。 “怎么了?”陆见微调侃,“不信我的药术?” “不是。”阿迢狠狠摇头,接过药瓶,喃喃道,“感觉像是在做梦。” 她毫不犹豫,仰头倒入口中,咽了下去。 有了故白头的加入,解药的药效绝对是顶级,不消片刻,阿迢嘴唇上的淡紫渐渐褪去,露出几分鲜活的血色,苍白的脸也变得红润。 束缚她十年的毒,终于解了。 一股无言的轻松涌出胸膛,压在身上的沉重倏地烟消云散。 重获新生,不外如是。 阿迢眼里陡然沁出泪珠,泪珠滚滚而落,一颗接着一颗没入尘土,就像所有的不幸终将被时间掩埋。 她不好意思地背过身,想抹掉眼泪,却越抹越多。 薛关河贴心递上巾帕,扬声道:“掌柜的这几日在外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我去做桌好菜,给掌柜的和温公子接风,顺便庆祝一下阿迢解了毒。” “我跟你一起。”岳殊连忙附和,还拉扯梁上君,“你也来帮忙。” 梁上君:“……” “我不在的时候,客栈热闹得很,马厩里似乎多了三个客人,”陆见微笑着吩咐,“燕非藏,把他们拖过来。” 燕非藏依言,拖着三个杀手,跟随陆见微进了厅堂。 “掌柜的,这三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句话不说就攻击客栈。”薛关河从厨房伸出脑袋,“好在咱们没丢您的脸。” 阿迢转身道:“已经喂了寻常客,嘴里的毒囊也已取出。” 陆见微颔首称赞:“干得不错。” 伙计们一个个咧开嘴角,笑得极为开怀。 “陆掌柜……”赫连雪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陆见微回首笑道:“差点忘了,你二人要是住店,按客栈规矩交钱便是。绿萝姑娘呢?” “我吩咐她守在魂断岭外,见不到我,会自己回来的。” “哦。” 陆见微转身踏入厅堂。 三个杀手被扔到堂中,下巴被卸,内力被封,还被绳子捆住了手脚,在马厩待了两日,早已狼狈不堪,神情恍惚。 赫连雪和阿勒舒厚着脸皮进来,陆见微没拦。 她坐到藤椅上,温著之替她斟了茶,阿迢从药包里掏出一颗药丸,正是“敞心扉”。 药丸塞入三人口中,药效发挥作用。 陆见微示意燕非藏审问。 燕非藏合上他们下颌,沉目问道:“何人派你们来的?有什么目的?” 三人摇摇头,满脸茫然:“不知道。” 众人:??? 燕非藏又问:“为什么要来客栈?” “杀光客栈里的人。” “为何要杀光客栈里的人?” “不知道。” 陆见微:这是进行了深层次的洗脑? 之前东流城外的灰衣杀手,不仅齿间藏了毒丸,体内还有蚀血虫,算是双重保险,却也不得不吐出实情,让周家案大白于天下。 这次指使杀手的人倒是更加谨慎了。 没有蛊虫,玩起了催眠。 她不知道派遣杀手的是哪方势力,但与她有仇的,无非是武林盟、千里楼、黑风堡,神医谷也勉强算上。 武林盟派过杀手,嫌疑有点大;千里楼最为神秘,说不定憋着什么坏;黑风堡堡主也就七级修为,不可能派出七级武王来当杀手。 至于神医谷,她直觉不是。 蛊神节上的杀手,因体内有蛊皇控制的子蛊,神教暂时也无法从他们口中挖出消息,只能搁置。 按照杀手组织的原定计划,蛊神节必会大乱,蛊神教教主之位也会易主。 但因为她和温著之,计划失败。 如果她是幕后之人,定然忍不下这口气。 派出这些杀手,一是为了报复,二是为了试探。 最好是能让客栈损失惨重,予她沉重打击,若是不能,试一试“九级武王”身在何处也不亏。 可惜的是,一个也没捞着。 一个七级,五个六级,一个五级,一下派出这么多精英,这样的势力可不多见。 武林盟真能拿出来吗? 陆见微对此存疑。 在场之人只有她知道三间客栈都遭遇杀手闯入,其余人尚不知情,只觉得三个杀手来得突然,完全找不到头绪。 赫连雪忽道:“这些剑……我似乎在哪见过。” 她说的是三个杀手的武器,都是极为寻常的长剑,市面上一抓一大把,同他们一起被扔在地上。 燕非藏道:“这些剑几乎一模一样,应是批量锻造,与江湖上常见的剑并无太大区别,见过不足为奇。” “可我确实觉得在哪见过。”赫连雪被他说得有些不确定了。 温著之俯身拾起长剑,仔细打量片刻,说:“样式虽与市面寻常的剑相同,但不同的锻造工艺会铸就不一样的纹理。” “什么纹理?”阿勒舒不由凑近,诧异道,“不就是剑吗?哪有什么纹理?” 陆见微想起来,温首富还擅长武器鉴赏。 在丰州客栈,岳殊还她剑的时候,他就说过那把剑工艺非凡。 “温大师看出什么了?” “各地铸造术皆有不同,所出剑胚也有所差异,我曾对比过各地铸造世家的刀剑,总结了一些经验。”温著之笃定道,“此剑出自苍州姚家。” 陆见微挑眉:“姚?” 她倏然想起,系统背包里还有一枚鹤形哨子,是当初在龟鹤居,夫妻二人为了感谢她送予她的信物。 两人还留言,若她日后到了苍州,可去姚家铁铺找他们。 她当时不解其意,还是梁上君给她解释,这些铸造武器的地方,外人不能随意进入。 “姚家是苍州最大的铸造世家,铸造术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若能得一把姚家大师量身定做的武器,别人都会高看你一眼。” 梁上君从厨房踱出来,“当然,价钱也不便宜。” 陆见微:“多少钱?” “看是哪位铸造师出手,不同的铸造师要价不同,但最末流的铸造师,至少也得十万。” 陆见微:“……” 好赚钱啊。 怪不得洪家父子眼也不眨付了二十万。 她还是不够黑心。 “我没记错的话,逍遥宗也在苍州。”阿勒舒臭着脸说,“难怪赫连姑娘觉得眼熟。” 赫连雪坦然道:“门中弟子用的武器,确实大多出自姚家。” 众人也能理解,毕竟离得近,彼此有生意往来很正常。 “姚家是铸造世家,除了高价量身定造武器,也会接批量生意,”燕非藏说,“就算知道他们的剑出自姚家,也很难查到背后势力。” 陆见微:“姚家的每一笔生意,都会记录在册吧?” “即便有记录,类似的剑他们不知造出多少,很难查出来买主是谁,”燕非藏说,“更何况,没有特殊的门路,姚家不会帮这个忙。” 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愿把这件事往自己身上揽,毕竟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两方势力。 陆见微垂眸沉思。 要不要用那只哨子? 可如果背后有阴谋的话,会不会将无辜的姚家夫妇卷进来? “陆掌柜,”温著之开口,“姚家族人众多,此类寻常剑器的任务一般会交给旁支末流,各自分摊,范围就会缩小。即便师出同族,每个人铸造的手法也有差异,习惯造成的细微区别,外人难以看出,却逃不过铸造师的眼睛。” 陆见微会意:“你是说,找到锻造这批剑的铸造师,就很有可能找到买主。” “是。” “我再想想。” 陆见微没有立刻做决定,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她得衡量苍州之行值不值得。 第98章 ◎阴阳蛊,回江州◎ 陆见微决定在达达城休整两天。 新得了一本蛊神教的珍藏, 她还没看完;阿迢的毒虽然解了,但解毒之后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温著之在山里跑这么久,也不宜立刻奔波。 如今在达达城,已经没有不长眼的上门找茬, 俋族人看到八方客栈都得恭敬绕路。 陆见微享受到难得的平静与安宁。 阿勒红送她的蛊书是用中原话写的, 她看得毫无压力, 不过里面涉及的蛊术于她而言有些深奥。 蛊神教传承已久, 有些蛊术已经被淘汰,有些蛊术却历久弥新,延续到现在。 陆见微受益匪浅, 并有了令人惊喜的发现。 书里记载了一种失传已久的蛊术——阴阳蛊。 阴阳蛊既能杀人, 也能救人。 一念为阴, 一念为阳。 这种蛊虫炼到蛊皇级别, 是当之无愧的皇中之皇,凌驾于其余蛊皇之上。 杀人于无形,也能救人于灾厄。 都说医毒不分家,蛊毒也不分家。 阴阳蛊可以吸取世间一切毒素,为了保住自己的命,它必须分泌出一种特殊的物质与毒素对抗。 也就是说, 它能够解毒。 陆见微忽生一种奇异的想法——若是炼制出阴阳蛊,或许就能解了温著之的毒。 温著之的毒很难解,单解一种毒,体内的毒素就会失去平衡,却也无法用药同时解了五种毒。 阴阳蛊可以。 五行毒再奇特,也是毒的一种。只要阴阳蛊蛊皇吸取了毒素, 就能分泌出清除毒素的涎液。 阴阳, 五行, 本身就是一种平衡。 但书中写得很清楚,阴阳蛊早已绝迹,不是方法失传,而是炼制的法子太过苛刻。 想要炼制出阴阳蛊蛊皇,五个条件缺一不可。 蛊师自身修为必须达到八级,否则压不住蛊虫; 培养幼虫时,必须每日投喂极其珍贵的药材和毒物,并让药性和毒性达到平衡; 幼虫背生阴阳后,每日投喂一瓣故白头,持续三十日; 成蛊后,取饲主鲜血喂食,持续三十日; 饲主与蛊虫建立联系后,将其炼制成九级蛊王,再操纵其杀死一位八级以上武者,才能进阶成蛊皇。 陆见微:…… 果真苛刻。 第一条已经筛除绝大多数人,毕竟世上没几个修为到了八级还精通蛊术的。 第二条,也很少有人能负担得起。 第三条,故白头十年才开一次花,就算是缪族都不一定能一下子拿出三十瓣喂养蛊虫,而且书里还标注了,如果每日都是新鲜的故白头,阴阳蛊成皇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这对现在的陆见微倒是极为有利。 她刚得了十朵故白头,每一朵都有六瓣,共六十瓣,给阿迢配药用了一瓣,再用三十瓣培养出一只蛊皇也不算亏。 她还有系统背包可以保证故白头的新鲜,这是缪族人也无法做到的。 略过第四条,第五条对她来说有点难。 先不论八级武王好不好找,她有什么理由无端杀人? 总而言之,对于一般八级武王而言,炼制一只阴阳蛊蛊皇得不偿失。 耗费巨大,材料缺失,没有可杀的对象,更何况,炼制出来后用处不大。 阴阳蛊成皇之后,的确可以压制所有类型的蛊皇,也可以解各种奇毒,但能用到的机会极少。 蛊皇本就世所罕见,只能用阴阳蛊解毒的奇毒同样如此。 且书中言明,想要解毒,必须取中毒之人的毒血喂养蛊虫十日,让它可以适应并熟悉毒素,这样才能一举清除。 若真是奇毒,中毒之人早就魂归天外了,哪还能再等十日。 总而言之,炼制阴阳蛊蛊皇很鸡肋。 可对陆见微而言,炼制出阴阳蛊蛊皇,许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背后之人操纵的蛊皇不再神秘莫测,温著之的五行毒也可以解除。 “小客,我想炼制阴阳蛊。” “不恶心虫子了?” 陆见微学习蛊术,基本都是理论学习,没碰过虫子,她嫌丑。 如今到了不得不炼制的时候,而且一上来就是挑战高难度。 “江湖上还笼罩着这么多阴云,白鹤山庄案、周家案,背后黑手一直没能查出,还有这次的蛊神节叛乱,幕后之人也藏得深。别人手都伸到西南了,我再不奋进点,就真成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小客高兴道:“我支持你,快来买蛊虫吧。” “蛊虫到处都是,我找阿勒舒要一只幼虫也行,何必在系统商城买?” “商城里都是精挑细选的虫子,品质都有保证,更有机会炼成蛊皇,而且你炼制蛊虫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吧?不管是出去找虫子还是找阿勒舒要,都不可能瞒过别人。” 陆见微惊讶:“小客,你变聪明了呀,居然能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我一直有在学习。”小客得意道,“要不要买?” “打开商城,我看看要多少钱。” 商城在光屏显示,小客很贴心地拉到蛊虫一栏。 不同种类的幼虫价格都不相同,品质也会影响价格的高低。 阴阳蛊严格意义上是一种猎杀蛊,需要用猎杀蛊的幼虫。 它不限定于一个品种,只要是猎杀蛊,经过书中的炼制方式,都可以成为阴阳蛊。 猎杀蛊的幼虫,品质最低的都要售价一百两,最高的售价一千两。 买下之后,还要花费很多珍稀药材和毒物喂养,一千两只是先打个底罢了。 不过,高投入,高收益。 陆见微相当舍得。 她买了品阶最高的猎杀蛊幼虫,种类是“雾影虫”,顾名思义,长得很朦胧。 幼虫体型又小,陆见微根本看不出它长什么样。 以后就叫“小雾”好了。 小客再次推销:“养蛊需要器皿,你要不要再挑一挑?” 器皿栏出现在眼前。 陆见微:“……” “陶罐是最次的器皿,我推荐这款袖珍琉璃阁楼,上下两层,一楼供蛊虫吃喝,配备了各类小碗,二楼供蛊虫休息,吃好喝好睡好,才能发育得好。” 袖珍琉璃阁楼,售价五百两。 陆见微立刻婉拒:“糙养才能长得敦实,如果养得像温室里的花朵,它以后还怎么在蛊皇中称王称霸?” “……” “一只陶罐。”陆见微毫不犹豫。 小客闷闷扣了一千两并一百文,陶罐装着幼虫出现在桌子上。 陆见微只伸头看了一眼,就盖上了盖子。 盖子上有通气的细孔,还有能够投食的小洞,投食的时候打开,其余时候关闭,虫子无法逃走。 幼虫太小,没办法吞食体积大的食物。 陆见微挑了很多珍稀药材,如乌睛果、雪芙蓉等,又选出罕见的毒物,如斑尾毒蝎的蝎尾、冥崖草的根茎等。 药材和毒物全都研磨成粉末,按照药性和毒性平衡的比例,投放入陶罐。 药性和毒性平衡,不是表示前者能够解后者的毒,而是一种剂量。 不管是药材还是毒物,都只是蛊虫的食物,剂量不是针对人,而是针对蛊虫。 按照这种法子,等蛊虫背生阴阳大概需要一个月。 也就是说,真正与蛊虫建立联系,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总不能这三个月,她一直带着这个陶罐吧? 小客:“可以买个藤壳套在外面,防撞,还能拎着,很方便的。” “行,我看看。” 陶罐也就巴掌大,不显眼,外头再罩上藤编的壳子,随便往哪一塞,都不会引人注意。 一个藤壳五文钱,非常划算。 做完这些,陆见微正打算休息,院外传来动静。 是“失踪”已久的绿萝、赵瑞和卞行舟。 绿萝面色焦急,跨过院门就要去找自家小姐,然后不小心绊到满院的箩筐,差点一头栽进去。 “……” 赫连雪适时出了房间,未戴帷帽,面容莹白似玉。 “别担心,我在这里。” 绿萝抹了抹眼泪,后怕道:“我在魂断岭外等了好久,一直没见您出来,我本想进去找你,可又怕迷了路,后来赵公子和卞公子他们出现,说你去了故白头谷地,受伤离开了,我真的吓死了。” “雪儿,你没事吧?”赵瑞担心自责道,“我也找了你好久,你一声不吭就走了,我真的好担心。” 卞行舟凝望她的脸,轻叹道:“雪儿,当日之事已经传出去了,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 赫连雪:“你们不用担心我,我也不需要你们保护。我阻止你们抢夺故白头是我自己的选择,传出去受人攻讦也好,被宗门责罚也罢,我都愿意承担。” “雪儿,我抢到了两瓣,分一瓣给你,你拿回宗门交差,赫连宗主肯定不会罚你的。”赵瑞满身狼狈,却还不忘跟赫连雪分享战利品。 卞行舟不甘示弱:“雪儿,我也可以分你一瓣!” “哈哈哈哈哈。” 阿勒舒趴在栏杆上,实在没忍住,笑得前仰后合。 “你笑什么?!”赵瑞皱眉,“你不是说要去看热闹,那日怎么不见你?” 阿勒舒托腮笑回:“我躲起来了,要不然被你们的内力伤到怎么办?” “那你刚才笑什么?”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就是想到特别有趣的事。”阿勒舒愉悦道,“故白头珍贵得很,你们既然抢到了,不如赶紧回去交差,在这逗留真不怕被人抢?” 卞行舟:“我自然是担心雪儿。雪儿,咱们一同返程?” “谁跟你一同?”赵瑞白他一眼,“跟我跟我!” 赫连雪神色淡淡:“不用了,我已经决定在八方客栈做个伙计。” 二人:??? “小姐?”绿萝也懵了。 赫连雪:“我意已决。绿萝,你与两位公子一同回去,我留在客栈。” “不行,小姐在哪我在哪!” 赫连雪轻叹:“你先进屋,我与你细说。” 房门关上,徒留赵卞二人呆滞站在院内。 什么情况?雪儿为什么要留在客栈当伙计? 江湖第一美人在客栈当伙计,说出去谁敢信? “赫连姑娘不愿与你们同行,你们又何必强求?还不如速速回了师门交任务。”阿勒舒好心劝道。 赵瑞和卞行舟心知雪儿不会听劝,眼下的确是回到师门更重要。 二人相看两厌,冷哼一声后各自离开客栈。 陆见微听了个热闹。 这个世上只有阿勒红和阿勒舒知道她拿走了所有的故白头,赵瑞和卞行舟手里的故白头都是她用系统仿制的,看起来跟真花一样。 他们辨认不出,拿着假花回宗门交差,也不知会掀起多少风浪。 想想还有点小期待。 这次西南之行颇为顺利,主要目的已经达成,是时候离开了。 晚上吃饭时,陆见微说:“阿迢的毒已经解了,身体也恢复大半,我打算明日返回江州。” “你不去苍州了?”赫连雪问。 陆见微:“苍州人生地不熟,即便查到买主是谁,也只会是明面上用来挡箭的,没有必要。” 她仔细想过了,背后之人一下派出三队精英杀手,同时入侵客栈,试探有,泄愤也有。 不管是试探还是泄愤,都说明对方目前还有所忌惮。 忌惮九级武王,忌惮她背后的“师门”。 一日没有搞清楚她的底细,对方就一日不会正面出手。 她若沿着这条线索去了苍州,说不定正中对方下怀。 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毕竟手握蛊皇的人还藏在暗处,在阴阳蛊炼成之前,她不打算继续追查下去。 赫连雪:“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江州?” 陆见微无情拒绝:“本店暂时不招收新的伙计,赫连姑娘,你何必非要留在小店?” “之前魂断岭发生的事,陆掌柜应该已经知道了。”赫连雪无力道,“江湖上很快就会有攻讦我的流言,同门也一定会对我不满,我无处可去。” 绿萝眼泪汪汪:“小姐……” “你是逍遥宗的人,我相信没有江湖客敢对逍遥宗评头论足,赫连姑娘不必太过忧虑。”陆见微诚心建议,“你若现在就回宗门,闭关修习,不管外头风雨,不过一个月,江湖定再无流言。” 赫连雪不甘心:“陆掌柜为何不愿收我?” “不是不愿,是没有必要。”陆见微没把话说死。 “我明白了。”赫连雪郑重道,“如果你信我,我可以去苍州追查线索,若是查到买主,你能不能收我做伙计?” 她想证明自己有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陆见微也不好再推辞。 她本也没想过真的要将赫连雪拒之门外。 逍遥宗宗主之女,身携蛊皇,不管哪一个身份,都让她很感兴趣。 只不过,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大多不会去珍惜。 “赫连姑娘这般真心,倒叫我不忍心再拒绝。”陆见微颔首笑道,“不管查不查得到,客栈都欢迎你。” 赫连雪惊喜道:“多谢掌柜的!” “哼。”阿勒舒扭过脸,他还是不喜欢逍遥宗的人。 伙计们:看来不久后,客栈要再添一员,他们必须比之前更加努力,要不然后来居上,哪还有他们立足之地? “掌柜的,咱们走得急,您的师门还没来,院子里的钱财和药材怎么办?”薛关河问。 陆见微没有过多解释,只道:“不必担心。” “那三个杀手怎么办?” “拖回去当苦力。” 杀手就是弃子,肯定没人来赎,赚不到钱,不如就让他们实现最后的价值。 再者,他们被压制的内力也是相当稀缺的资源。 她现在的功法技能被系统限制了,可总有解封的一天,说不定到时候杀手能为等级提升添砖加瓦。 阿勒舒问:“你真打算明天就走?” “怎么?”陆见微揶揄道,“林公子不打算回苍州?你要是回苍州,还能跟赫连姑娘同行。” “……” 阿耐促狭:“那江湖上恐怕得传出流言,赫连姑娘的裙下之臣又多了一个林公子。” “……” 阿勒舒瞪他一眼。 这小仆是温著之的人,肯定也知道他的身份了,故意拿他打趣。 “滇州很好,我想在这长住。陆掌柜,你们离开之后,这座客栈打算如何?” 陆见微:“留着,或许哪一天心血来潮,想再来瞧瞧滇州的奇趣风光。” “客栈需要人打理吧?” “此事无需林公子费心,自会有人定期来打理。” 阿勒舒:“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帮你守着。” 有他在达达城的一天,就没人敢破坏客栈。 陆见微不解:“为何?” “就当是替她谢谢你。”阿勒舒笑了笑,“我也想谢谢你。” 青年苍白的脸第一次浮现真诚的笑意,素来沉冷的眼睛也比往日多了几分光彩。 就像是压在心里多年的重担挪开了,让他得以破开悔恨自责的牢笼。 陆见微摇摇头:“心领了。” “也罢。”阿勒舒不再强求,“若日后你们再来,我定摆酒设宴,为你们接风洗尘。” 之前的不愉快,早已一笔勾销。 翌日,伙计们整理行装,锁了院门。 “掌柜的,这些东西放在这里,不会有人来偷吧?”岳殊有些担心。 陆见微:“不会。” 五匹马,两辆车。 一辆华贵非凡,是温著之的车,另一辆极为简陋,载着三个昏迷的杀手,赶车的任务交给薛关河。 阿勒舒亲自将他们送至城门口,挥手与他们告别。 队伍越行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转身回到圣药堂。 书案上备着纸笔,他思忖良久,落笔写了片刻,唤来阿石彩。 “方才写了一首送别诗,你看看如何?” 阿石彩:“……” 九月中旬从滇州出发,沿途将近两个月,十一月才抵达江州。 已然入冬了。 小雾在路上养了两个月,每天药材和毒物伺候,第二个月每天还有故白头,已经快要成蛊了。 它的背上一个月前就生出了阴阳,半黑半白,跟黑白无常似的。 在离开滇州的第三天,陆见微就让小客收了客栈里所有的药材,全都进了系统背包。 银钱也入了陆见微私账。 这一路小雾的吃食,大部分都是出自这批药材。 三族人相当实诚,给了很多珍贵的药材,常见的药材也不计其数,都能在江州开一间药铺了。 入冬后,陆见微不愿寒风刺面,换乘马车。 马车穿过江州城的街道,渐渐靠近八方客栈,再拐一个弯,就能回家—— 路被堵了。 前头挤满了马车,队伍长得望不到头。每辆马车都富贵非常,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梁上君机灵跑上前,问前头倚在车辕上的小厮。 “兄弟,这是出了什么事?为何都停在此处?” 小厮打量他一眼,见他衣着虽寻常,手里牵着的却是一匹神骏,便大方回道:“都在排队,找袁医师看病呢。” “多谢兄弟。” 梁上君回到队伍,感慨道:“才离开小半年,袁医师的名气就这么大了。掌柜的,咱们怎么回去?” “堵在此处影响百姓通行,”陆见微说,“不如让官府出面疏通一下。” “掌柜的,我去一趟。”岳殊跳下马。 这么多非富即贵的人堵在这,官府不可能不管,街道依旧这么挤,说明官府也制约不了这些人的行为。 但客栈主人发话就不一样了。 如今的八方客栈,可以称得上江州城最大的势力,不管是江湖客还是寻常百姓,都不敢忤逆招惹。 岳殊作为客栈的伙计,拿着客栈的信物,官府立刻派出衙役前来处理。 “不行!我都等多久了,现在挪走,岂不被别人占了位置?” “你们怎么又来了?大家都排着队,凭什么让我先挪?” 众人吵吵嚷嚷,就是不愿散开。 衙役没有办法,深吸一口气,大喊一声:“陆掌柜回来了!你们挡路啦!” 吵闹声戛然而止,街道陷入静默。 所有人情不自禁转头看向后面,确实有一队人马停在街尾。 “散开!快散开!” “赶紧的,别耽误陆掌柜回客栈!” “快快快!急死我了!” 所有车马全都挪到街边,整整齐齐,不见丝毫杂乱。 陆见微:“……” 她有这么可怕吗? 马车顺利行至客栈院外。 张伯、云蕙已经站在院外等候迎接,脸上洋溢着喜意,后者时不时看向阿迢,眼里带着期待。 “云姨,阿迢的毒已经解了!”薛关河瞧出她的紧张,一句话安了她的心。 云蕙心口大石瞬间落地,本来想笑,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她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哽咽道:“掌柜的,我去给你们沏茶。” 阿迢利落下马,解毒后她在路上养了两个月,如今再无病弱之相。 十七岁的姑娘明眸皓齿,穿着一身袄裙,格外招人喜欢。 “娘。”她唤了一声。 云蕙怔住,双脚如生根般,再也抬不起来。 “我好了,以后能继续当您女儿了。” “你一直是我女儿啊。” 陆见微踏下马车,笑道:“云娘子,以前阿迢毒没解,不敢跟你太亲,怕到时候会伤你心。” 一语点醒众人。 毒素留在体内会影响寿数,每个月的解药也只能压制,总有压不住的时候。 到时候突然离世,留下云娘子一个人,该多么难过。 这下好了,母女俩能安安心心过完下半辈子。 云蕙想到这一层,再也绷不住,当着众人的面痛哭失声。 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和担心都哭出来。 “阿迢,带你娘回房间。”陆见微吩咐,“其余人卸货收拾。袁医师呢?” “袁医师在诊室治病。”张伯牵着马回道,“掌柜的,今日还要继续迎客吗?” “无妨,都是来求医的,别让人等太久。”陆见微急着进屋看精心养了两个月的小雾,“我先回房。” 张伯叫住她:“掌柜的,马厩里……” “客栈被偷袭的事我都知道了。”陆见微转身郑重道,“辛苦你们守护客栈。” “应该的。”张伯高兴道,“我也算是因祸得福。” 陆见微这才注意到他的变化,笑着说:“突破五级中期了?不错,此事合该庆祝一下,就今晚,让关河多做几个菜。” “好嘞!” 第99章 ◎提点伙计,蛊虫感应,英雄帖◎ 从滇州带回来的, 还有三个杀手。 张伯见了后,惊讶一瞬,连忙拉过岳殊询问。 “他们趁掌柜的不在,晚上围攻客栈, 被咱们合力拿下了。”岳殊颇有几分兴奋, “对了, 刚才您跟掌柜提的马厩……” 他目光探过去, 里面歪斜着两个人,已然神志不清,不成人样。 脑子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江州也遭遇袭击了?” 张伯神情蓦然严肃, 沉声道:“有人在针对咱们客栈。” “掌柜的已经问过了, 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岳殊皱眉, “到底是谁在针对客栈?” “掌柜的可有说他们如何处置?” “当苦力。” “明白了。” 张伯拖着人正要去马厩, 余光看到温著之主仆下了马车,正要去往通铺,忙道:“温公子稍等!” 温著之停下,转身笑道:“张前辈请说。” “这事儿还得掌柜的拿主意,”张伯伸手示意,“温公子不妨先移步堂内。” 阿耐好奇看了一眼通铺, 问:“房间里住着病人?” 张伯干笑两声,面上露出些许歉意。 堂中,陆见微捧着陶罐坐在柜台后。 “掌柜的,”张伯上前一步说,“这几个月袁医师坐镇客栈,不少人慕名而来, 有些病人不便搬动, 就暂时用了通铺房间。您舟车劳顿, 客栈如今人多嘈杂,影响您歇息。我已经在白鹤山庄准备了房间,掌柜的若不嫌弃,可否去山庄歇息一段时日?” 岳殊眼睛一亮:“对哦,掌柜的,您来江州这么久,还没去过山庄,我也想做一回东道主呢。” “行,就让你做一回东道主。”陆见微笑着应允。 她要养小雾,确实需要相对安静的环境。客栈人来人往,袁医师醉心治病救人,每日都能为客栈赚取银两,作为合作伙伴,这点困难还是可以克服的。 白鹤山庄的确是个好去处,张伯考虑得很周到。 如今她已无需用客栈道具防身,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岳殊立刻抓起行李,“大家都一起去!” 薛关河几人没有异议,欣然应下。 阿迢却道:“掌柜的,我想留在客栈。” “可以,”陆见微不干涉她的想法,“正好客栈有很多病人,你留下帮袁医师分担。” “嗯!” 陆见微问:“温公子呢?” “都听陆掌柜的。”温著之笑着说。 一行人再次牵马出发,前往白鹤山庄。 白鹤山庄位于城东,劫难之后,山庄就没有活人了,直到岳殊和张伯再度回到江州。 他们没有再雇佣仆从,偌大的山庄是两人一点一点重新打理修缮的。 山庄整体建筑风格与江南水乡相和,庭院内假山林立,鱼戏池塘,亭台楼阁精巧别致,条条回廊蜿蜒曲折,别有一番意趣。 主院是已逝庄主居住之地,不用来待客。 其余院落可随意挑选。 张伯为陆见微安排了最大的院子,院子颇为幽静,其后是一片竹林,极其适合清修。 其余伙计皆安置妥当。 “温公子,这间小院离掌柜的近,也做了一些改动,方便你出入。”张伯笑着引人入内。 温著之:“有劳张前辈。” “不用客气。”张伯笑呵呵道,“山庄许久没有人住了,空寂得很,大家愿意来这住真是太好了。” 岳殊兴高采烈道:“温公子,阿耐哥,你们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千万不要客气!” 第一次当家作主,招待的还是极为要好的朋友们,他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知道了,不会跟你客气的。”阿耐忍不住笑了一下。 岳殊被他笑得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我再去看看薛哥他们。” 张伯从外头酒楼订了一大桌子的饭菜,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 “张伯,庆祝您突破。”薛关河举杯,“我本来还打算亲自下厨,可惜没捞着机会。” 张伯回敬:“大厨的好意心领了,你在外奔波数月,回家了总得休整两天。” “没错,”梁上君点点头,“咱们偶尔也可以换换口味。” 薛关河瞪他:“吃腻了我做的菜就直说。” “不敢不敢。”梁上君举杯,“薛大厨的菜永远吃不腻。” 岳殊笑眯了眼,燕非藏素来都是闷头扒饭,很少参与话题讨论。 温著之低头吃着药膳,药膳是阿耐借用山庄厨房做的,无需品尝,只看清淡的色泽,就知道药膳定然无味。 厅堂灯火通明,光晕照在他低垂的睫毛和略显苍白的面容,无端有些孤冷。 陆见微适时宣布:“丰州主店即将建成,等明年开春,我将前往丰州。” “回丰州?”薛关河惊喜道,“以后是不是就留在丰州了?” “不想闯荡江湖了?”陆见微打趣道,“江湖还有很多地方你没去过。” 薛关河惭愧低头:“江湖险恶,我武功低,出去也只有被虐的份,还不如安心修炼,以后再去闯荡。” 练武一年,他的内力等级已至三级巅峰,但迟迟未能进入四级。 四级,才算真正踏入武道。 “回丰州前,我会一直住在山庄。张伯与我提过,山庄有处练武场,接下来的几个月,诸位都要勤勉。”陆见微正色道,“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定下目标,也会指点你们的武技。” 燕非藏瞬间抬头:“什么目标?” “燕非藏,六级后期;关河,突破四级,刀法领悟到第四式;阿岳,学习阵法的同时也不能忘了心法,同样要突破四级;梁伙计自行修习。” “别啊!”梁上君哭丧着脸,“陆掌柜,求您指点易容术!” 他从神医谷就一路跟过来,为的不就是学习更加精妙的易容术吗? 陆见微大方道:“可以。看在你这几个月兢兢业业的份上,我会送你一本易容秘籍,其他人若是感兴趣也可以学,切莫外传。” “谢谢陆掌柜!”梁上君喜出望外,“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天教我吧?” 陆见微既然决定送他秘籍,也不会在这种事上磨他,遂点头同意。 “掌柜的,”燕非藏郑重看向她,“我想与您比试刀法。”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等到陆掌柜主动指点武技的机会,他不想错过。 陆见微颔首:“可以,我也正想领教一下江湖第一刀客的刀技。” “掌柜的折煞了。” 燕非藏眼中燃起战意,恨不得扔下碗筷,立刻拔刀就战。 他与薛关河比过刀,清楚卷霜刀法的精妙强横,然薛关河只能发挥出几分,打得不过瘾。 若是能亲身体会陆掌柜的刀法,定会受益匪浅。 阿耐嘀咕一句:“好像我最闲。” “你也得练。”陆见微毫不客气,“去年见你就是四级,今年还是四级。” 阿耐:“……” 他忍不住看向自家公子。 温著之:“听陆掌柜的。” “知道了。”阿耐只好应了一声,继续捧碗扒饭。 “还有你,”陆见微转向温著之,“饭后去一趟我的院子。” 温著之弯唇:“好。” 用完餐,陆见微回到小院,身后不仅跟着温著之,还有梁上君、燕非藏和岳殊。 她从箱笼里取出一本易容秘籍,交给梁上君,说:“切记,不可外传。” 其实外不外传她没有那么在意,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梁上君以为秘籍来之不易,他才会更加珍惜。 “明白!”梁上君双手接过,极为虔诚,“掌柜的,以后您指东,我绝不往西!” 他捧着秘籍乐颠颠转身,却在看到封皮时顿住,问:“上册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见微扬眉,“够你学一段时间的了。” “掌柜的,您这不是吊人胃口吗?给了上册不给下册,我哪还睡得着?” “你若担心睡不着,不如将秘籍还回来。” 梁上君:“……”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他心知下册暂时无望,便只好捧着上册落寞地离开院子。 陆见微看向另外两人:“你们跟过来做什么?” “燕大哥先说吧。”岳殊谦让。 燕非藏:“掌柜的,我能不能跟您的师门买一柄宝刀?” “惊涛不好?”陆见微问,“它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舍得?” 燕非藏:“并非不好,只是与我的刀法算不上适配,我想定制一把完全合乎刀法和心意的刀。” “小客,接不接定制?” “接!”小客毫不迟疑,“当初冯炎要的墨水都能定制,一把刀算什么?不过定制不便宜的哦。” “多少?” “一杆枪,你卖洪英杰二十万,我收五十万定制费不过分吧?” “成交。” 陆见微看向燕非藏,非常坦然道:“宝刀价高,定制更不便宜。” “价钱无所谓,只要有刀,一切都好说。”燕非藏不见半点为难。 陆见微心道:平常穿得那么质朴,没想到是个隐藏的富豪,不愧是世家子弟。 她问:“你既然有钱,为何不去找江湖上有名的铸造师定制?” 燕非藏:“燕家有几柄刀出自大师之手,远不及掌柜师门的铸造水平。况且,许多大师会坚持自己的铸造手法。” 这话说得含蓄。 但凡大师都会有自己的脾气,就算接受定制,也不会完全遵从买主的要求。 陆见微能理解,她道:“你将具体要求完整写在纸上,明日交给我,我再转交师门。” “好!”燕非藏躬身行了一礼,抱拳离去。 压力转到岳殊身上。 他瞅了瞅一旁的温著之,磨蹭片刻,才小声道:“掌柜的,您今日的提点我明白,可是,我再怎么努力修习,等级还是提不上去。” 少年脸上浮现几丝委屈,明明没有懈怠,甚至比别人还要勤奋,可内力就是提升缓慢。 若非在阵法上还有一些天赋,他恐怕真的会放弃武道。 “我学得比薛哥早,可他已经超过我了。”岳殊低首闷声道,“我真的没有不努力,掌柜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陆见微一直知道他存在这个问题。 之前事情太多,为了给阿迢解毒,为了尽快提升自己的实力,分给岳殊的关注也就少了。 又见岳殊在阵法上颇有天赋,学得起劲,她就将此事搁置了。 眼下她的计划快要步入正轨,客栈伙计的问题亟待解决。 她也正好能腾出精力和时间。 “你学的是什么心法?” “家传的《飞鹤心经》。” 陆见微:“小客,测一下阿岳的根骨,还有建议心法和武技。” “扣除5000铜,检测完毕。”小客说,“根骨天赋,74%,中等偏上;建议心法,梦回迷津;建议武技,奇门遁甲。” 果然适合学奇门之术。 陆见微又问:“如果让他学习新的心法,是不是要先废了原先的内力?” 好像哪本小说里是这么写的。 “不用。”小客惊异,“你从哪听说的?心法的作用只是为了积攒和循环内力,心法不适合根骨,速度会慢,心法适合根骨,速度会快,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对于个人而言,不管是什么心法产生的内力都是可以共存的,对吧?” “没错。”小客疑惑,“你不会是跟不同人的内力互相排斥搞混了吧?” “怎么会?”陆见微否认,转移它的注意力,“《梦回迷津》多少钱?” 小说误人! 小客:“五百两。” “扣。” 话音刚落,系统背包里就多了一本心法秘籍,个人账户少了五百两。 扣钱比谁都积极。 脑海中的交流不过转瞬,少年依旧站在面前,低着脑袋可怜兮兮的。 陆见微温声道:“你的问题我早已了解,之前事情多,再加上为你挑选合适的心法需要时间,就没告诉你。” “掌柜的?”岳殊立刻抬起头,神色惊愣。 “我入世后,最先认识的就是你和张伯,赚到的第一笔钱也与你们有关。”陆见微拍拍他的肩,“看在这个情分上,我也不会不管你。” 岳殊眼眶蓦地红了:“也不过百来文,远远比不上掌柜的恩情。若非掌柜的庇护,我恐怕早就连命都没了。” 比起陆掌柜赐予他的,他所做的不及万一。 “我栽培你,也是想为客栈增添战力。”陆见微借箱笼遮挡,从背包取出《梦回迷津》,交给热泪盈眶的少年,“这本心法适合你,还望以后勤勉练习。” 岳殊抹掉眼泪,郑重接过。 “掌柜的,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栽培。” 虽然掌柜的一直都表示提点他们是为客栈着想,好似这样就能用“交易”掩盖“恩情”,可伙计们心里都清楚,世上再无陆掌柜。 她这么说,是为了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不想让他们因为恩情违背自己的本心。 可对岳殊而言,在客栈当一辈子伙计,就是他的本心。 从始至终,不曾改变。 他捧着心法回房。 屋内只剩下陆见微和温著之两人。 陆见微在桌旁坐下,说:“伸手。” 手臂从对面伸过来,搭在桌面上,手指修长劲瘦,放松地屈握,掌心纹路分明,生命线延伸入腕,一截肌理分明的小臂半掩在宽袖之中。 “观你生命线,你的命还长着,不用担心。”陆见微笑着调侃一句,搭上他的脉搏。 温著之目光深凝:“我也想活得久一点,去你的师门看一看。” “我记得之前有人说过,不强求,没遗憾,现在改变主意了?” “嗯,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他难得直白一次。 陆见微抬眸瞅他一眼,收回手。 “上榻,解衣。” 温著之:? “替你行个针,在想什么?”陆见微取出针包,扬眉笑问,“要我扶你?” 暖融的烛光照亮她的眉眼,分外夺目。 温著之耳颊发热,低头推着轮椅,怎料目力骤然消失一瞬,看不清前路,脑子里因为方才误解之事混乱一片,没来得及反应,猛地撞向床沿。 陆见微伸腿一拦,“还是得要我亲自扶。” “有劳。”温著之睁大失去焦距的眼睛,自责道,“抱歉。” “无妨,病人有特权。” “什么特权?” 陆见微拎起他的衣领,利落拽到榻上,令其平躺,取出一根银针。 “被拎上榻的特权。” 温著之:“……” “眼睛看不见,手还能动吧?”陆见微揶揄,“你若还像以前那般害羞,我倒也可以等。” “见笑了。”温著之循着她声音的方向,目光转过来,抬手解开前襟。 朦胧的烛光下,他的皮肤呈现出冷玉般的色泽,每一处肌理都生得恰到好处,不过分虬结,也不会显得单薄。 第一次行针时,陆见微心里面没什么想法,就当是在看人体模型。 眼下情况不紧急,橘色的光线氤氲出几许暧昧,烛火摇曳,光影轻轻跃动,空气中似乎浮动着丁香花的味道。 幽婉浓郁,带点微苦,时间久了便有些昏昏然。 十一月天气寒冷,屋子里燃着炭盆,还是会有些许凉意。 陆见微立刻驱赶脑子里的东西,专注行针。 毒素虽然臣服于内力之下,可如果需要内力时时刻刻压制,必定无法真正安眠。 阿耐第一次进客栈,就提及他家公子晚上睡不好,此话并不假。 “温著之,我找到一个方法,或许能解了你的毒。”陆见微落下最后一针,俯身低声道,“你信不信?” 温著之:“我信。” “真信?” “真信。” “为什么?” “你说的,我都信。”温著之摸索着触碰她的指尖,“而且,陆掌柜从不轻易下定论。” 陆见微拾起他的手,放在掌心把玩,骨节分明的手指像一根根青竹似的。 坚定,韧性十足。 “你依旧叫我‘陆掌柜’,是出于尊重,还是因为情趣?” “……”温著之敛下密长的睫毛,“不敢冒犯。” 陆见微轻笑:“我的亲人朋友都叫我‘微微’,你若是习惯了‘陆掌柜’,抑或是有其它想法,便都随你。” “微微。”床上之人脱口而出。 陆见微不禁笑出声,偶尔逗逗男友实在很有意思。 “该拔针了。” 她细心取出银针,用备好的巾帕擦拭干净,收回针包。 取完最后一针,在对方收拢衣襟时,凑近他耳边低笑着说了几个字。 “……” 温著之坐起,恢复些许的眼睛看过来,故作镇定道:“多谢夸奖。” “用不用我扶你?” “不用。” 他双手撑着挪回轮椅,凌乱的发丝搭在额际,低首道:“夜深了,你早些休息。” 轮椅咕隆咕隆滑出去,还不忘关上房门。 陆见微短促地笑了一下,从角落捧出一只陶罐。陶罐依旧用藤壳包裹,两个月过去,藤壳多了不少磨损后的划痕。 小雾已经长大,每天吃的药材和毒物也变多了,好在故白头只需喂一个月,昨天就是最后一天。 再喂下去,她真的会心疼的。 今天该喂食鲜血了。 她用银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入罐。 小雾本来窝在角落睡觉,忽然闻到鲜美的血腥味,身体立刻动了。 矫健灵活的身躯覆在血滴上,不过片刻,血液消失在罐子里,全部被它吞食。 一种玄妙的感应出现在心间,丝丝缕缕,隐隐绰绰,欲断不断。 陆见微又加了一滴血。 小雾兴奋吞食后,原本飘忽的感应瞬间落实,一人一虫真正开始建立联系。 陆见微拍拍盖子,哄着它:“好好努力,争取成为一名优秀的蛊皇,傲视整个蛊虫界。” 小雾翅膀翕动,似是在回应她。 每日三滴血为佳,陆见微没有吝啬,再贡献出一滴指尖血。 小雾喝饱了,又回到角落睡觉。 翌日,刚用完早饭,燕非藏就掏出一张纸,递给陆见微。 “这是我想要的刀,麻烦掌柜的。” 陆见微接过一瞧,乐了。 要求属实有点多。 刀的尺寸就不说了,连刀身的纹理、刀柄的刻纹、刀尖斜弯的角度、刀鞘的颜色与图案等等都一一细数标明。 碰到这样死抠细节的“甲方”,是个大师都得拒单。 “你确定这样的刀是最适合你的?”陆见微问。 燕非藏颔首:“确定。我在用惊涛时,经常会有滞涩之感,每一次战斗后,我都会在心里演练无数次,什么样的刀才适合我,这一点绝不会弄错。” “好。”陆见微不再多问,只道,“你打算出多少钱?” “江湖第一铸造师徐三作,定制一把顶级武器,一百万两。” 陆见微:“……” 认真的吗? 好家伙,这比神医谷卖药还要赚钱。 一百万,得多厚的家底才能轻易掏出来,就为了买个武器。 “掌柜师门铸造师的水准超越了徐大师,一百万倒是辱没了。”燕非藏极有诚意,“一百五十万,可否?” 陆见微唇角轻扬:“你是店里的伙计,有内部优惠,就按这个价。不过需要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都行。”燕非藏破天荒露出一个英朗的笑容。 岳殊:“燕大哥,原来你这么有钱啊。” 薛关河:“不愧是百年世家。” “这些钱大部分跟燕家没有关系吧,”梁上君斜靠在椅子上,“应该是燕大侠这些年赢来的赌注。” “赌注?”岳殊探长脖子,“什么赌注?” 梁上君:“武林盟三年一次的大比听过吧?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四级到六级的武者都可以参加。燕大侠从十五岁就开始参加,一次不落,如今三十岁,前后赢了不少彩头。” “大比还有彩头?”薛关河惊奇问。 梁上君:“这个说来话长,等你以后参加大比就知道了。” “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参加,你先告诉——” “掌柜的,”张伯从前院过来,身边还跟着阿迢,“客栈一大早收到了武林盟的英雄帖,阿迢没有耽搁,立刻就送过来了。” 众人: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第100章 ◎切磋,炼蛊,信任◎ 武林盟大比三年一次, 每次都在四月中旬。 英雄帖就是武林盟发往各地宗门的请帖,邀请各方武林人士前往洛州参与大比。 但不是所有门派都能收到。 收到英雄帖的,都是能在江湖上排得上号的势力,如逍遥宗、擎天殿、泸州书院、千里楼、黑风堡等等, 其余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小世家, 想要参与大比, 只能提前向武林盟申请。 江湖散客若想参加大比, 也要投递申请,武林盟审核通过后才能获得准入许可。 八方客栈出现在江湖上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从资历上说, 连一些小宗门都远远不及。 能收到英雄帖, 说明武林盟已经将其当成一个不可低估的势力。 虽然陆见微师门底细无人知晓, 可单凭八方客栈的掌柜和伙计, 便叫人不敢小觑。 陆掌柜是八级武王,极为擅长医术;燕伙计六级武师,乃江湖第一刀客;其余伙计尚且弱势,但在客栈的庇护和培养下,也渐渐成长起来。 世上能有多少八级武王? 很多门派最高的战力也就是六级,八方客栈的实力毋庸置疑。 更何况, 还有一个神秘的“九级武王”。 武林盟给客栈送英雄帖,合情合理。 “掌柜的,咱们去不去?” 张伯问了一句,其余伙计都眼巴巴望着陆见微。 年轻人都想闯荡江湖,别看薛关河之前说自己武功不高,不敢出去行走, 可这是武林大比哎。 天下武者齐聚一堂, 能接触到形形色色的江湖客, 见识到五花八门的武技,还能跟诸多同辈或前辈切磋,是武者们证明自己、增长见闻的绝佳机会。 陆见微是想带领伙计们出门历练的,不过她还有自己的一些考量。 武林盟不是客栈,她不能时时刻刻监测伙计们的情况,如今又有人暗中盯上客栈,保不齐会趁她不注意对伙计使阴招。 她不得不防。 大比鱼龙混杂,就算想要锻炼伙计,也不能罔顾他们的安危。 武林盟这份英雄帖,并不在陆见微的计划之中。 “明年四月才开始,不急。”她说,“就算想去,也得先完成目标。” 薛关河:“我一定加倍努力!” “我也可以去吗?”岳殊不好意思地问,“大比包不包括奇门之术?” 燕非藏:“有,但极少。” 奇门之术外行看不懂,也远不及刀枪棍棒来得刺激,学奇门遁甲的本就少,观评擂台并下注输赢的就更少了。 “哦。”岳殊有些失望。 温著之笑道:“奇门之术所学之人虽少,但学习此道之人无一不精,奇门遁甲包罗万象,我教你的不过九牛一毛,你去了,也可以向其他奇门侠士学习。” “好!”岳殊重新燃起劲头。 陆见微看向阿迢:“今日客栈如何?” “病患很多,不过都没有拥堵街市。”阿迢说,“袁医师让我代她向您问好。” 陆见微颔首:“辛苦了。” 自袁琼坐镇客栈后,客栈每月都有不少的营收,小半年下来,袁琼赚了二十万两,两人五五分成,客栈得十万两。 这些钱暂时都存于钱庄,还没正式分账,无法收入系统。 阿迢:“掌柜的,我先回客栈了。” 她要给客栈赚多多的钱! 目送阿迢离开,陆见微打算回房去看小雾,却被燕非藏叫住。 “掌柜的,昨日你同意与我切磋刀技,还作不作数?” 陆见微转身,第一刀客的脸上已经写满了兴奋和期待,一双眼迥然有神,手里的刀跃跃欲试。 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我回房取刀。” 须臾,众人同聚练武场。 练武场是一处极宽阔的院子,院子内空荡荡的,没有其余杂物。 昨夜下了霜,地面覆上一层银白。 院子正中央有一处寸许高的圆台,专供武者练武切磋,切磋时要以台沿为界限,内劲、刀风都尽量不要越过圆台之外,以防伤及旁人。 各个宗门中的切磋比试都是如此。 这就要求武者必须对自己的内力和武技有极强的掌控力。 燕非藏与人切磋多年,不存在这个问题。 陆见微之前用内力替人解决内力寄生之症,需要极为精准的操控,也不存在这个问题。 二人持刀而立,各据一方。 “我会将内力压到与你同级,咱们只拼刀技。” 陆见微一袭白色劲装,卷霜刀刀身雪亮,人与刀融为一体。 比起燕非藏渐渐升腾的气势,她更加闲适写意。 只是漫不经心地站在那儿,没有威压,不见强势,却无端叫人心头发憷。 伙计们站在圆台外,一个个目不转睛。他们几乎没看过掌柜的出刀,除了薛关河。 在丰州,他第一次被掌柜的带出客栈练习轻功和刀技,有幸见过掌柜的刀法,当时就被征服。 “掌柜的,请指教。”燕非藏话音一落,刀光瞬至陆见微面门,惊涛之势呼啸而来。 陆见微稍稍侧首,避开锋芒,刀尖轻描淡写地提起,卷霜刀法第一式“覆苍生”以一种无声却浩然的姿态反压过去。 刀光相撞,同等内力的情况下,惊涛很快成颓败之势,刀风消弭于无形。 燕非藏倒退半步,目光愈发灼然。 “痛快!” 惊涛再起,波澜壮阔的海面聚起无数浪潮,铸成一堵巍峨的高墙,狂浪咆哮着冲向对面,似要将对方彻底掩埋在涛声之下。 卷霜刀法第二式“林花谢”,寒霜落下,万物枯败凋零,覆盖苍生的力量无可比拟,再嚣张的浪涛在它面前都掀不起波澜。 颓败是它的宿命。 燕非藏丝毫不畏,越战越燃,心头涌出无限的激动和亢奋。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如此强劲的对手了。 卷霜刀法固然顶级,可也要看在谁手上。他与薛关河对战时,根本没有体会到这样的磅礴气势。 真正顶级的刀法,真正超凡的武者。 “再来!” 刀式越来越强,圆台上空似乎变得扭曲,但没有一丝内力冲出圆台边沿,两人的控制力都极为可怕。 燕非藏愈挫愈勇,招招干净利落,狂烈至极。 两人身影快到极致,一息间便是来回数招,在场之人除了温著之,无人能看清他们是如何出招的。 面对燕非藏的攻势,陆见微也不得不拿出十分心神。 她很少出刀,在用刀经验上肯定不及燕非藏,这次对战,同样是她期待已久的。 卷霜刀经过数十回合,也越发趁手。 刀法第三式“西风起”,透骨的寒意瞬间笼罩练武台,每一寸刀风都如西风般凛冽,刮得人皮肉生疼。 “好强!”薛关河握紧拳头,浑身热血沸腾。 张伯:“掌柜的刀法的确超凡脱俗。” “我连掌柜的衣角都看不见。”岳殊满面惭色,却还是专注看着练武台。 梁上君形容:“燕大侠像一只猛虎,凶狠霸道,掌柜的是一片飘然的白云,看似轻柔无害,但冷不丁就会兜头浇下瓢泼大雨。” 众人:“……” 双方酣战到现在,胜负其实已经分出。 陆见微还在台上,是为了指点燕非藏刀技,也有为自己积攒经验的心思。 她以前担心暴露等级,出刀次数太少,如今内力提升,需要出刀的机会也少。 但之后难保不会遇到其他的八级武王,同等级下,拼的就是战斗的技巧。 多练练总没坏事。 “西风起”之后,便是第四式“月空明”。 凛冽的寒风退去,高悬夜空的明月寂寂无声,光辉洒满大地,浩然无际。 比起冰霜的酷烈,空明的月色显得格外温柔,可在这温柔之下,是黑暗处遽然划过的刀光,它们藏在月华照不到的角落,制敌于无形。 卷霜刀法前四式,陆见微已经领悟其精髓,练得炉火纯青。 第五式刚入门,正在努力钻研。 燕非藏被诡谲的刀风逼得狼狈逃窜,游走在练武台边缘,偶尔差点跌下台沿,却又硬生生扛住卷霜刀的攻击。 “燕大侠看来是要败了。”阿耐低声说道。 他虽看不太清两人身影,但各自的气势高低还是能够分辨得出的。 温著之双目含笑:“能坚持到现在,已是不易。” “……”阿耐敏锐察觉不对劲,“公子,从滇州回来路上我就觉得有问题,现在这种感觉更强烈了。” “什么?” “你和陆掌柜……” “我输了!”燕非藏低喊出声。 他一只脚悬在台沿外,借刀稳住身形,脸上汗珠滚滚,眼里洋溢着酣然畅快。 “太精彩了!”薛关河率先鼓掌。 其余人也都真心喝彩,为这样难得一见的切磋。 陆见微收刀入鞘,笑着说:“第一刀客的刀技,领教了。” “掌柜的莫要拿我打趣,”燕非藏抹了一把汗,“您方才的指点,非藏铭记于心。” 切磋之后,他对陆见微的敬重更甚。 陆见微看向众人:“你们也要勤加练习。” 众人齐声回答:“是!” “我先回房。”陆见微丢下一句话,踏出练武场,前往幽静小院。 温著之与她住得近,转着轮椅咕隆咕隆跟在身后。 阿耐识趣,没跟过来。 “方才的切磋,裴指挥使点评一下?”陆见微不是逗他,是真心想听听“前辈”的意见。 裴知常常在生死边缘游走,经历过的战斗比她多得多,也比燕非藏多得多,不论是经验还是感悟,肯定远超于她。 “刀技顶尖,身法顶尖,意识顶尖。”温著之没有丝毫犹豫。 陆见微:“……认真的?” 她自认除了刀技,其它还远远达不到顶尖。 温著之颔首:“二十六岁的武者中,你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他说得极为真诚,没有半点掺假。 “我想听真话。”陆见微收敛笑容。 温著之有些无措:“我说的就是真话。” “凭你的眼力,当真看不出不足?” “你是说,经验不足?”温著之斟酌道,“你离开师门不过一年,初涉江湖,对敌时难免有所疏漏,凭你的天赋,很快就能弥补。” 陆见微正色道:“离开师门后,我收获的赞美已经够多了,你现在是我最亲近也最能瞧出我不足的人,我需要你的冷水。” “微微,你对自己太苛刻了。”温著之目光深凝,“那些赞美是你应得的。” “应不应得另说,我想要的是进步。”陆见微凑近他,俯身撑着轮椅扶手,“倘若你的毒解了,愿不愿意与我切磋?” “求之不得。” 陆见微笑起来:“到时候定会领教指挥使高招。” 温著之便也露出笑容。 如此过了几日,白鹤山庄平静而忙碌。 陆见微喂了小雾几天血,与它之间的感应越来越强烈,随着摄入药材和毒物数量的不断增加,小雾的等级也越来越高。 养到这种程度,可以给它安排进阶蛊皇的相关课程了。 养蛊就是让蛊虫相互争斗,最后胜出的就是最厉害的蛊。 一般蛊师炼蛊,都会准备许多蛊卒,让自己精心喂养的蛊虫跟它们厮杀,赢了就算成功,输了就功亏一篑。 用来垫脚的蛊卒,有些是从山林里捉来的,有些是自己饲养的。 西南山林里到处都充斥着虫子,虫子之间也有争斗,有些自然成长的虫子战斗力更加强悍,用来训练蛊虫再合适不过。 陆见微在江州山林找不到蛊卒,只能向系统购买。 一只三级蛊卒,售价100铜。 一只四级蛊将,售价1000铜。 以此类推。 听起来似乎不多,但培养出一只四级蛊将,需要至少一百只蛊卒。 从蛊将晋升至蛊王,需要至少五十只四级蛊将、三十只五级蛊将、二十只六级蛊将。 从蛊王升到蛊皇,需要十只七级蛊王、五只八级蛊王、三只九级蛊王。 估算下来,需要三百五十多万两银。 培养一只蛊皇,是真的烧钱。 小客安慰她:“高投入,高回报,你养成了皇中之皇,背后之人手握再多蛊皇也不用怕,还可以解了温首富的毒,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他一定会把至少八成的财产作为谢礼送给你,更何况,他还活着,还能挣好几十年的钱。” 陆见微知道这个理,就是要花这么多钱,稍稍有些心疼。 这些可都是她辛辛苦苦攒着回家的钱。 她叹息一声,从商城买了一只更大的广口陶罐,吩咐小客:“先买一百只蛊卒,直接放到罐子里,盖子盖严实了,我不想看到密密麻麻的虫子。” 私账扣除一万铜,一百只精力充沛的蛊卒投入大陶罐。 陆见微拍拍小雾的罐子,“花了这么多钱养你,你可别给我撂挑子。” 小雾翅翼翕动,似是在展示自己的强壮。 猎杀蛊天生好斗,小雾好吃好喝这么多天,养得极为敦实,它已经迫不及待了。 甫一进入广口陶罐,落入蛊卒之间,它就势如破竹,高歌猛进,一举咬死数只蛊卒,胜利之后,它的斗志更加高昂,在百来只蛊卒的围攻下游刃有余。 陆见微没看战斗,却能感应到它的“情绪”。 不愧是商城最贵的幼虫,战斗力确实不赖,一百只蛊卒没有反抗余地,很快死了一大片。 蛊虫与蛊虫是可以互相吞食的,一般杀死对方后,蛊虫都会选择吃掉手下败将,可小雾不想吃,它的食谱远超这些蛊卒,看不上。 厮杀毫无惊险地结束,在陆见微的指令下,小雾飞回小窝,趴在角落休息。 陆见微明显感觉到,猎杀一百只蛊卒之后,小雾的能力有了显著提升。 或许很快就能突破到四级。 江州偏南,冬日很少下雪,湿冷湿冷的。 八级武王不惧寒冷,陆见微却还是不忘仪式感,穿着一套冬装,来到膳厅用餐。 冬天上菜容易冷,薛关河准备的是古董羹,汤底咕咚咕咚地冒着泡,让人一下想起去岁在丰州客栈,雪天同吃古董羹的情景。 “去年一起吃羹,韩使也在。”岳殊感慨道,“有好久都没见到他了。” 薛关河说:“他是紫衣使,应该会很忙吧。” “你们听说了吗?”梁上君忽然开口,“不少宗门都传出消息,他们弟子去魂断岭抢来的故白头都是假的!” “假的?”阿耐惊讶,“怎么会是假的?他们不是从树上摘下来的吗?” “不清楚,反正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武林盟弟子拿回去的也是假花,武林盟估计气得连大比都不想办了。” 薛关河也想不通:“树上摘的花不可能是假的吧?要真是假花,他们拿在手里察觉不出?还颠颠地跑回宗门交差?” “会不会是故意放出这个消息的?”岳殊有理有据,“感觉现在江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背后一定存在阴谋。” 陆见微笑道:“倒也无需风声鹤唳,说不定是缪族人故意捉弄他们。” “是哦,蛊神教那么厉害,随便一只蛊虫就能骗他们假花是真花。”薛关河觉得这才说得通。 众人皆颔首附和。 梁上君又道:“消息出来之后,江湖上渐渐传出赫连雪阻拦武者抢夺故白头一事,有人将假花之事扣在她的头上,说她与缪族人合谋,是中原武林的叛徒。” “有病吧这些人,”薛关河皱眉,“抢人东西本就不对,现在还怪阻止抢劫的人是叛徒,怎么这样是非不分?” 梁上君叹息:“江湖不就这样,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 “梁哥,我好奇很久了,你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伤?”岳殊夹了一只肉丸放进他碗里,“伤春悲秋对身体不好,多吃点。” “……” 陆见微问:“赫连雪现在如何?” “不知道,”梁上君摇摇头,“不过她是逍遥宗宗主之女,肯定不会有事。” 温著之:“她在苍州姚家铁铺寻找线索。” “真去了?”梁上君惊讶,“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商队在外寻药,听到消息传来的。”温著之随口回了一句,转向陆见微,“上午刚收到的消息,见你屋门紧闭,没打扰你。” 陆见微弯起唇角,“嗯。” “不对劲。”梁上君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你们不对劲。” “吃你的菜,”阿耐瞪他,“是薛关河的汤底做得不好吃吗?” 薛关河陡然抬头:“不好吃?” 梁上君:“……好吃,好吃。” 滇州归来,他依旧是客栈最底层。 饭后,伙计们聚在院子里切磋,两两轮流比试。 燕非藏等级最高,但他跟其他人切磋时都会压下内力等级,你来我往,颇为精彩。 陆见微坐在廊下晒太阳,偶尔指点几句。 不管是横波掌还是惊涛刀法,抑或是薛关河的卷霜刀法,打起来都气势非凡,极为精彩,结束得也干净利落。 轮到岳殊的阵法,陆见微实在看不明白,陷在阵法里面的伙计也难以破阵,一点一点慢慢拖,直到将人耐心耗尽。 燕非藏花费极大精力强行破阵后,朝岳殊点了点头。 “进步很大。” 岳殊笑得格外开心。 自修习《梦回迷津》后,他的内力不仅提升飞快,连对奇门之术的领悟也更容易了。 “还得多谢温公子教我。” 温著之:“应该的。” 岳殊:? 为什么是应该的? 张伯轻咳一声,梁上君偷笑,薛关河也不明所以,唯有燕非藏热心解答。 “他借住在此,没付租金,教你奇门之术是应该的。” 岳殊连忙摆手:“你们都是朋友,是我邀请你们来住的,不用付租金,秘籍武技比租金贵重得多,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他一直想回报温公子,可惜总是找不到机会。 “公子是看你有天赋,不想你被埋没了,你不用这么诚惶诚恐,咱们都是朋友了,何必计较那些?”阿耐忍不住说了一句。 张伯笑呵呵道:“也是,都是朋友,都是一家人,不用分得这么清。” 山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 张伯前去开门,见是熟人,立刻引人入内。 “小桃?”陆见微有些惊讶,“阿瑶呢?” 小桃眼睛微红,哽咽道:“小姐在客栈,袁医师正替她诊治,可是小姐这次病情凶险,袁医师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 “为何病情凶险?”陆见微探过上官瑶的脉,虽天生细弱,但只要不受伤,就不会突然严重。 小桃抹着眼泪,说:“我也不知道,十二,你能不能救救小姐?” 陆见微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上官瑶曾对她有回护之情。 “我回房取些东西,再随你去客栈。” 她要带上药包,白鹤山庄没有道具保护,不如客栈安全,她不放心小雾待在这里,只能带上。 可是,她离开山庄,若是有心人想趁她不在对伙计不利,该如何? “别担心,他们已经成长。”温著之坐在轮椅上,给她定心,“我也在。” 陆见微失笑,她是该学会信任和放手了。 曾经孤立无援的陆掌柜,早已成为历史。 第101章 ◎救人,请求,下定决心◎ 陆见微踏入诊室, 袁琼坐在榻边眉头深锁。 床上躺着一位年轻姑娘,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几不可闻。 榻的另一侧, 还有一人静默伫立, 看似寻常, 却是位八级初期武王。 陆见微更在意上官瑶的状况, 只看了一眼便收回,问袁琼:“如何?” “陆掌柜,阿瑶天生经脉细弱, 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给她医治, 但这次不一样, 她的经脉受损严重, 我已经控制住不让其恶化,只是……”袁琼摇首叹息。 “只是什么?” 袁琼看向八级武王:“还是让上官院长跟你说吧。” 上官院长? 陆见微抬眸看过去。 “在下上官淮,冒昧叨扰,失礼了。”他礼貌抱拳,“小女回家后一直对陆掌柜称赞有加,今日一见, 果然不同凡响。” 陆见微如今对赞美免疫,再好听的话都无法在她心中掀起丝毫波澜。 “上官院长大驾光临,仅为救治阿瑶一事?” “不是。”上官淮坦然回答。 陆见微颔首:“那就先治阿瑶,其余事稍后再议。” 她坐到榻边替上官瑶把脉。 上官淮说:“阿瑶天生经脉不比常人,无法习武,可她看着柔弱, 心气却高, 一直都不甘心。所幸在武技研究上颇有天赋, 我就倾尽全力去教她……” “说重点。”陆见微皱眉。 “哦,好。”上官淮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她先前出门闯荡,回家后竟偷偷学起了心法,试图练出内力,这才造成这般严重的后果。” 他声音低哑哽咽,只是戴着粗糙的面具,表情看不出变化。 陆见微搭脉后,了解了上官瑶的情况。 的确是经脉受损严重,若是不及时治疗,恐怕上官瑶今后只能躺在床上当一个废人。 “陆掌柜,如何?”袁琼忧切问道。 陆见微收回手:“袁医师有无诊疗方法?” “有是有,但风险太大。”袁琼内疚道,“我专研经脉之道,其余的虽有涉猎,却不精通。” 陆见微:“阿瑶强行用经脉储存内力,原本细弱的经脉无法承受内力的运行,从内到外呈现出断裂之势,如今一缕内力尚且存在她的经脉中,不将之驱逐出去,难以进行后续治疗。” “没错,若是寻常的经脉断裂,我还能医治,可像阿瑶这样的,我无从下手。”袁琼说,“陆掌柜之前治过‘内力寄生之症’,可有合适的法子?” 陆见微取出针包,看向上官淮。 “我要为阿瑶行针,请上官院长暂避。” 上官淮拱手:“有劳陆掌柜了。” 他转身出了屋子。 小桃在前院焦急等待,看他出来,连忙迎上去,问:“家主,小姐怎么样了?” “我见陆掌柜胸有成竹,应该可以治好阿瑶,”上官淮温和回道,“小桃,你不用担心。” 小桃满心自责:“都怪我不够细心,没看到小姐修习心法,让小姐受这么大罪。” “不怪你,阿瑶若想瞒你,你再如何仔细都发现不了。” 屋内,陆见微使用“离窍针法”,将上官瑶修习出的内力一点一点拔除清理。 如此微渺的内力,还是她自己修炼出来的,就将经脉破坏成这样,可见她本身的经脉是有多么脆弱。 内力清除后,剩下的经脉损伤便交由袁琼。 袁琼顾不上说话,只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就专心替上官瑶诊治。 陆见微离开房间,至前院。 上官淮和小桃并排坐在台阶上,背影透着焦灼,听到开门声,同时转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小桃做出此等情态她能理解,可上官淮是泸州书院的院长,还是八级武王,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 倒也是位奇人。 “陆掌柜,阿瑶如何?” “我已替她清了内力,有袁医师在,不会有事的。” “多谢陆掌柜救命之恩。”上官淮深深一拜。 陆见微随意摆摆手。 阿迢搬来一把椅子,云蕙端上矮几和茶盏。 “掌柜的,不妨坐下歇息片刻。” 陆见微从善如流,接过茶盏道:“有云娘子在店里,就是让人安心。” 云蕙毫不犹豫:“掌柜的若不嫌弃,我给您当一辈子伙计。” “那敢情好。”陆见微笑着应了一句,忽然又想到一个现实问题。 她看向阿迢,说:“那日去白鹤山庄,你留在客栈,没来得及跟你说。等明年开春,我会离开江州,返回丰州客栈,你打算如何?” “我跟您。”阿迢脱口而出。 她说过要努力赚钱,报答救命之恩,掌柜的身边没有药仆,以后为人看病总不能凡事亲力亲为,她可以侍奉左右。 陆见微:“云娘子……” “我不是武者,就不拖你们后腿了。”云蕙笑了笑,“阿迢没有性命之忧,我就已经心满意足,留在江州看店也是一样的。” 陆见微自己经历过与父母死别的痛苦,也看不得旁人生离。 她想了想,说:“我这人喜欢躲懒,等回到丰州主店,缺了云娘子这样能干的伙计肯定会不习惯,你若能舍得江州,不如同我们一起去丰州。” 云蕙愣了一下,“可是我不会武功,若是遇到坏人,还得你们看顾我,就像马厩里的那两个杀手,张哥和袁医师差点……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怎会?”陆见微笑着赞道,“张伯都告诉我了,若非你抛出药丸制敌,情况只会更加危急。” 她同时在心里问小客:“云娘子这样的年纪,能不能学武功?” “要检测吗?”小客兴奋问道。 陆见微思虑几息,说:“阿迢和云蕙,一起检测。” “微微,我发现你变大方了。”小客利落扣除一万铜板,“以前的你一文钱都舍不得。” “刚来的时候身无分文,没有自保能力,自然需要攒钱买道具和武技。况且,我又不是白给。” 这些都是优质劳动力,培养出来还不用支付工钱,只是前期花点小钱买武技罢了,还真算不得大方。 小客:“你就不怕她们拿了武技之后离开你甚至背叛你?” “她们看起来很傻吗?” “什么意思?” “员工想跳槽,要么是利益没到位,要么是上司太过恶心,要么是已经做到顶端没有成就感。”陆见微问,“八方客栈哪一点符合?” 小客:“有道理,但不妨碍有人脑子不同寻常。” “若真发生这种事,我会让人知道什么叫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小客:“……” “检测完了吗?” “检测完了。”小客回答,“阿迢,根骨天赋85%,上等;建议心法,常欢喜;建议武技,一寸鞭法。” “云娘子呢?” “云蕙,根骨天赋80%,中等偏上;建议心法,细雨晓晴;建议武技,两三点。” 陆见微:“暗器?” “没错,云娘子心细,性情温柔,不适合正面强攻。” “理解。只是我没想到她的根骨天赋也这么不错,真是耽误了。” “阿迢天赋出色,她是阿迢的母亲,自然不会差。”小客迫不及待问,“现在就买吗?” 陆见微:“不急。” 脑内交流不过瞬息。 云蕙听了她肯定的话,心里很高兴,没察觉她走神。 “那也是阿迢给的药丸起了作用,我不过是扔了一下。” 她私心自然是想跟女儿在一起,但因为阿迢的事,陆掌柜又是长途跋涉去滇州,又是亲自深入听说很可怕的魂断岭,这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恩情,她不想继续拖累。 陆见微直接问:“云娘子,如果有机会练武,你愿不愿意?” “啊?”云蕙懵了,“练武?我也能练?” “为什么不可以?” “我、我很笨的,年纪又这么大了,肯定不行的。”被世道规训过的女子,内心总是自卑胆怯的。 陆见微只说一句话:“你不想学了武功保护阿迢?” 想!太想了! 云蕙每每想起当年之事,就恨不得回到十年前,自己能有一身好本领,无视宗族的压迫,直接带着阿迢远走高飞。 她怨恨那些人伤害阿迢,却也痛恨自己的无能。 而今机会摆在眼前,她能放弃吗? 不能! “陆掌柜,如果有这个机会,我想学。” 要是她能学会武功,就不再是拖累,还能帮陆掌柜做更多的事情。 陆见微颔首:“我知道了,此事之后再细说。” 屋门从内打开,袁琼走出来。 “上官院长,我已经稳住阿瑶的经脉,暂时没有大碍,只需好生调养便能恢复,但以后断不能再修习内力了。” 上官淮:“多谢袁医师。我以后一定看好阿瑶。” “若非陆掌柜拔除内力,我也无法为阿瑶诊治。”袁琼转向陆见微,“上官院长知晓我在江州,发现阿瑶受伤后即刻带她来找我。阿瑶情况紧急,不好再挪动,我便让小桃前去山庄,倒是辛苦陆掌柜亲自跑这一趟了。” “袁医师客气了,阿瑶是我的朋友,我救她是应该的。”陆见微顿了顿,“上官院长,我虽与阿瑶接触时日短,但也能看出阿瑶绝非鲁莽之人,她若真不顾后果修习内力,不可能等到现在。” 上官淮叹息道:“陆掌柜所言有理。实不相瞒,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阿瑶情况危急,我还没来得及查清这件事。” “是我冒昧了。” “没有没有。”上官淮连忙摆手,“陆掌柜是真心为阿瑶着想,我感激还来不及。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陆见微:“请便。” 上官淮和小桃进了屋子,袁琼看着陆见微欲言又止。 “袁医师有话但说无妨。” “方才陆掌柜为阿瑶施针没避着我,我应该是要主动回避的,只是忧心阿瑶,一时情急忘了。抱歉。” 陆见微本就没打算避着她,思及阿迢之前在达达城说不解行针原理,遂好奇问:“袁医师方才看懂了?” “只对几个行针步骤有印象,其中玄妙就更不明白了。”袁琼自嘲,“以前在神医谷,受众人吹捧,真以为自己医术有多厉害,出来后才发现,不过是坐井观天。” 陆见微笑着打趣:“袁医师不必妄自菲薄,从滇州回来那日,前来求医的队伍可是排满了整条街。” “比起陆掌柜,比起林前辈,远不及也。” 白果一身药味跑过来,“师父,药已经煎上了。” “好,”袁琼打发她,“再去整理药材。” “师父,我有问题想问陆掌柜。” 陆见微伸手摸了摸她的羊角辫。 “想问什么?” “陆掌柜,你医术这么厉害,能不能治好上官姐姐的病?” “白果。”袁琼语气严厉。 陆见微失笑,问小姑娘:“你想治好上官姐姐?” “想,她好可怜。” “那就努力学习医术,争取以后亲自治好上官姐姐怎么样?” “我不行,我还小,学得也好慢,上官姐姐等不起。”白果小辫子直摇。 陆见微:“那就朝着这个目标努力,每天前进一小步,一年就能前进一大步。” “好!”白果喝下这碗鸡汤,斗志昂扬地跑去整理药材。 话题就此揭过。 上官淮走出屋子,留小桃在里面照看。 “陆掌柜,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见微:“无妨,就在此处说。” 今日上官瑶凶险,袁琼暂停接诊,客栈内没有其余外人。 上官淮拱手问道:“陆掌柜是否收到武林盟的英雄帖?” “收到了。” “有无参与的打算?” 陆见微会意:“你希望我去?” “不是希望,是恳请。”上官淮满眼诚挚,“每次武林大比都会有人不慎受伤或丢掉性命,泸州书院也不例外。书院以钻研武技为主,擅长制敌的武者实在不多,也不够出色,每次参加都会损失……” “说重点。” “哦,好。”上官淮憋了憋,简短道,“我想请陆掌柜届时出手救治院中弟子,诊金一人两万。” 陆见微笑问:“上官院长,我是个生意人,虽然你出价高,但于我而言,价值并不大。如果贵院没有弟子受伤,或者是极少数人受伤,我为何要为了几万两千里迢迢跑去洛州?” “只要陆掌柜同意,除诊金外,还有五十万车马费。” 陆见微:“……” 出手阔绰啊。 她现在可以不在意几万两,但不能不在乎五十万两。 小雾的“升学费”还要三百五十多万,五十万也能帮她减轻一点压力了。 但她还是有些犹豫。 “陆掌柜第一次收到英雄帖,对大比或许还不了解。”上官淮又开始滔滔不绝,“大比分擂台比试和私下比试。擂台比试是正式比试,赢了可以获得丰厚的奖励,奖金高达三十万;私下比试是武者们各自寻找对手并下战帖,接了战帖的人必须应战,若不愿意,则必须交纳一百两免战,比试前,双方各备彩头,赢了就可以拿走对方的彩头。” 陆见微颔首:“多谢上官院长解惑。” “呃,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上官淮不好意思道,“陆掌柜,愿不愿意合作?” “上官院长跟人谈生意,都是用面具示人?” “抱歉,我给忘了。”上官淮摸了摸面具边缘,没撕开,“实在是失礼,陆掌柜见谅。今日我太过心急,待明日我定携诊金正式登门拜访。” 陆见微:“不必,阿瑶还没醒,待她身体恢复,咱们再谈其他事,诊金届时再交不迟。” “好,那我就不打扰陆掌柜了。” 陆见微没有久待,回山庄前交待阿迢:“等阿瑶醒过来,你和你娘一起去一趟山庄。” “好。” 回到白鹤山庄,日头西斜,正好赶上晚饭。 她踏入门槛,眼前却不是熟悉的照壁,而是奇怪的假山池塘。 阵法? 她站在原地没动。 不过几息,阵法退散,露出宅子原本的模样。 温著之绕过照壁,眉目柔和。 “是阿岳布设的阵法。” 陆见微拎着陶罐,缓缓走向膳厅。 “认识他的时候,他尚且需要保护,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你说得对,他已经成长了。” 温著之跟在她身边,轻轻“嗯”了一声,笑意萦绕眉眼。 “不止阿岳,关河、张伯、燕非藏、阿迢都进步很大。” “是你教得好。” “阿岳可不是我教的。”陆见微笑着回了一句,话题一转,“泸州书院上官淮如何?” 温著之:“八级初期武王,性格随和,很少与人动手,传闻善于言谈。” 善于言谈? 真委婉。 陆见微不置可否,只道:“能坐稳泸州书院的院长之位,应该不是蠢人。” “他的确不蠢,甚至可以说活得通透。他在书院中的修为不算顶尖,拥趸也少,能成为院长,是几方博弈后不得已的结果。” 陆见微很欣慰,裴指挥使对江湖之事如数家珍,她不用两眼一抹黑了。 “你的意思是,他只是书院为了平衡,放在明面上的吉祥物?” “嗯,今日见到他了?” “他邀请我同去武林盟参加大比,作为泸州书院的聘用医师。”陆见微想得更深,“此举看似合情合理,可我直觉另有玄机。” “微微,你低估了自己,低估了八方客栈。” 陆见微等着他的后半句。 “单凭你的医术,就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更遑论你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温著之说,“他邀你同行,是想减少大比中的折损,也想借你的势,但或许,他更看重的是你‘青天女侠’的名号。” “他有冤情?” “荆州,上官鹤,可还记得?” 陆见微:“当然。” 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无私贡献经验包的人。 “他秘密研究‘内力共生’,被发现后,泸州书院除去他嫡系的身份,将之赶出。但书院中,因钻研武技走火入魔的不在少数。” 陆见微会意:“还有人在研究这个?” “有些线索,但尚未查到实证。” “上官淮想干什么?想让我升他书院的堂?”陆见微摇摇头,“这也太异想天开了。” 温著之笑问:“倘若在武林盟大比时叫你撞见,这个堂你升是不升?”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陆见微明白了上官淮的“苦心”。 作恶之人撞到她手里,总会暴露丑事,受到惩罚,并遭整个江湖厌恶耻笑。 从客栈出现在江湖上,这样的事就从未断过。 若是在鱼龙混杂的武林盟上,有不长眼的“杂碎”冲撞了她,她势必会让其原形毕露,然后天下皆知。 吉祥物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掌柜的,温公子,吃饭了。”薛关河的声音由远及近。 两人停了话茬,一同前往膳厅。 陆见微手里还拎着陶罐,她将陶罐放到角落,于主位坐下。 伙计们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也不会问。 “掌柜的,客栈还好吧?”张伯问道,“山庄现在没什么事需要操心,明日我就回客栈。” 陆见微:“也好。” 饭过半巡,她问燕非藏:“你赢得的那些彩头,是来自擂台比试还是私下比试?” “有些是擂台,有些是别人下战帖。” “若武者在切磋过程中不慎受伤,如何医治?” “随行有医师,由医师诊治,若没有医师,武林盟也会提供医师。” “治伤是否需要诊金?” “自家的不用,武林盟的需要付钱。” “每次大比都在洛州武林盟举办?” “是的。” 陆见微垂眸思忖。 外人的地盘总归没有自己的地盘安全舒坦。 伙计们固然需要历练,但也没必要非去别人的地方,遵守别人的规则。 经营客栈的最终目的本就是改写规则,成为新规则的制定者。 丰州建设的八千亩地也不能浪费了。 既如此,何不从这次武林盟大比开始打破旧制? 她看向几个伙计,说:“明年开春,咱们直接回丰州。” “掌柜的不打算去武林盟参加大比?” 陆见微笑道:“大比可以有,但未必要去武林盟。你们慢吃,我先回房。” 她转身离开膳厅,不忘带走小雾。 留下众人沉默半晌。 薛关河率先打破沉寂:“掌柜的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应该就是不去参加大比的意思,”岳殊回道,“不去也好,我觉得我的奇门之术还有待提高。” 梁上君啃着鸡腿,含糊不清道:“你们是不是傻,掌柜的意思是她不接受武林盟的邀请,但可以自己成为东道主。” “在八方客栈举行大比,听起来很有意思。”阿耐转头促狭问,“公子,陆掌柜的点子总是这般新奇有趣,您说是不是?” 温著之大方坦荡:“自然。” “可是,武林盟英雄帖都发了,江湖客们会落它面子,改变主意?”薛关河不解。 燕非藏笃定:“会。” 只要利益到位,不仅江湖客,就连武林盟自己都不会错失良机。 第102章 ◎开业请帖,收徒,忌惮◎ 五日后, 上官瑶身体恢复,随上官淮一起登门,阿迢和云蕙同行。 陆见微在前厅招待他们,张伯和岳殊奉上茶水点心, 带着阿迢和云蕙先行退出。 厅堂内只剩下陆见微和上官父女。 上官淮卸了面具, 面容端正, 气质儒雅, 不像是一宗之主,倒像个寻常书院的教习。 “陆姐姐,你又救我一次。”上官瑶脸色比以前要苍白些, 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灵动。 陆见微温和安抚:“你安心休养, 其余的不用多想。” “嗯, 是我不小心着了旁人的道。”上官瑶眼圈红了大半, “也是我太贪心了。” “到底怎么回事?” “我从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练武,只可惜经脉细弱,不能像同门一样修习心法,就算武技钻研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上官淮叹息哽咽:“是爹不好,当初没护住你和你娘。” “爹,不关你的事, 都是坏人的错。”上官瑶低声安慰他,又看向陆见微,“我在院中藏书楼看到一本秘籍,秘籍是专门提供给经脉细弱之人的,我本来不信,可还是抵不过好奇, 偷偷看了几日, 不知为何突然就入了迷, 不知不觉顺着秘籍吐纳打坐,然后就痛得晕了过去。” 陆见微:“……” 这姑娘还是太单纯了,专门针对经脉细弱之人的秘籍,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说不是故意的谁信? 不过,她倒是能理解上官瑶急迫的心情。 明明拥有绝佳的天赋,却因身体无法修习内力,搁在她身上,她也得郁闷。 “我知道我很蠢,陆姐姐想笑我就笑,我没关系的。”上官瑶低垂着脑袋。 陆见微:“缘何要笑你?你受此无妄之灾,不是因为蠢,是因为有人故意针对你。” “针对我?为什么要针对我?” “上官院长,”陆见微慢条斯理道,“想必你也察觉到了吧?” 上官淮拱拱手,“阿瑶能交上陆掌柜这样的朋友,是她的造化,有人不想看到这一幕,故意暗算阿瑶,还惊扰到了陆掌柜,实在抱歉。” “不想看到阿瑶与我交友?”陆见微失笑,“我哪来这么大面子?” “陆掌柜的武功和医术江湖谁人不知?您来历神秘,多的是人想探查您的底细,也想与您攀上交情。阿瑶有幸与您相识,连带着我这个糟老头子也能跟您说上几句话,自然有人不愿看到。” 细数八方客栈之事,但凡和陆见微交好的,如白鹤山庄幸存者、林从月医术传承者以及一些算不上熟悉却存在纽带关系的江湖武者,都或多或少得到好处,甚至为自己报了仇。 江湖客们分析,陆掌柜此人周身有种玄妙的气场,一旦与她沾上,心存恶念的人都逃不过一劫。 谁能不怵? 陆见微低笑:“倘若真如你所说,背后主使应该在我尚未回江州时暗害阿瑶。” 上官瑶得不到及时救治,很快就会失去性命,人都没了,还谈什么交情? “阿瑶擅自离家出走,我一时生气,等她回来后就勒令她闭门思过,待在院子里哪也不能去。”上官淮面露赧然,“叫陆掌柜见笑了。” “待了多久?” “三个月。” 差不多。 她去滇州来回四个多月,上官瑶闭门不出三个月,之后就算可以出门,也不会立刻就去藏书楼发现这本书,其中必少不了暗中的引导。 一个月的时间很合理。 陆见微在心里问:“小客,我有这么恐怖吗?连别人跟我交好都要遭人忌惮?” “八级中期武王,世上本就没多少个,大多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前辈,要么闭关,要么坐镇宗门,像你这样在江湖上随意走动的很少见,加上你医术和毒术都算高明,别人碰到你都得绕道走。” 陆见微之前是身在庐山,看不清如今江湖的局势。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那种紧迫和不安深深烙在心里,直到现在都未消除。 彼时的境遇导致她不论何时都处于警惕状态,她能依赖的只有系统道具,连客栈都不敢迈出一步,唯恐虚幻的空中楼阁就此倒塌。 即便到了武王修为,这种心理也依旧伴随着她。 温著之那日说她低估了自己,并非安慰她,而是真心这么认为。 在别人眼中,陆掌柜早就成为不能随意招惹的存在。 陆见微终于想通这一茬,心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曾经箍在她头上的枷锁瞬间松开。 无名功法运转得更加顺畅自如,进度条明显往前推进了一小截。 她隐隐触摸到了一层屏障。 屏障还有点厚,短时间内无法突破,但她不着急,时候到了,进阶是水到渠成的事。 “上官院长既然想到这一层,说明心里有数,不知有何打算?” 上官淮面色惨淡:“实不相瞒,我也不知如何才好。我虽为院长,实则不过是个傀儡。书院的主不是我做,我甚至连阿瑶的安危都保护不了。我知道我实在太过无能……” “你找我,不仅仅是为了聘请我当医师吧?”陆见微直接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吉祥物当久了,每次说话都习惯多唠叨几句,甚至会不自觉陷入自贬环节,似乎只有这样示弱才能从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寻得一丝生存空间。 陆见微理解他的心理,但不想听太多废话。 上官淮吞回自嘲的话,回道:“我这点小心思瞒不过陆掌柜。陆掌柜可还记得上官鹤?” “记得。” “书院不止他一个研究‘内力共生’。” “为何只有他被赶出书院?” 上官淮:“那只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触犯了那些人的利益。” 陆见微颔首,研究狂人们也会因为利益相争,上官鹤也只是权力争斗中的弃子罢了。 “武林盟大比,是揭露他们的好机会。”上官淮诚恳道,“我不怕死,我只怕阿瑶无人照顾。以前我不是没想过揭露此等恶事,可是每次我稍有动作,阿瑶都会带着一身伤回来,我就不敢赌了。这次阿瑶受伤,也是一次警告。” 陆见微问:“你想让我伸张正义,还是照顾阿瑶?” “如果可以,请帮我照顾阿瑶。” “爹?”上官瑶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眸中沁泪,“你不要做傻事。” 上官淮朝她笑了笑,递出带来的钱匣。 “陆掌柜,此乃诊金,拖延了几日,请见谅。” 钱匣里共三万两银票,比陆见微的一万诊金还要高出两万。 她接过,随手搁在桌上。 “阿瑶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会护好她。” 上官淮感激道:“有陆掌柜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不过,我思虑了几日,”陆见微话锋一转,“决定不打算参加武林盟大比。” 上官淮:? 他眼里涌出不解和失望,旋即隐下,笑了笑:“既如此,我便不叨扰了。不过,陆掌柜能否告知缘由?” 陆见微从袖中取出一份请帖。 “丰州客栈改建即将完成,明年四月重新开张,陆某诚心邀请上官院长届时拨冗前往。” 上官淮还没反应过来,上官瑶就接过请帖展开。 “四月十五,陆姐姐,这不是明年武林盟大比的日子吗?” 上官淮凑近细观,目露震惊之色。 “陆掌柜这是……” “我不去参加大比,是因为开店日期撞了,”陆见微意味深长道,“上官院长愿意去往丰州观礼吗?” 上官淮:“……” 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啊! “我想去。”上官瑶毫不犹豫,“陆姐姐,你开张那日,我一定去!” 陆见微笑道:“欢迎之至。上官院长可以回去仔细考虑,不必现在就给我答复。” “陆掌柜,冒昧问一句,您是特意选在四月十五开业的吗?” “这是个好日子啊,否则武林盟怎么会将大比定在当天?”陆见微没有正面回答他。 上官淮便不再问,他小心收下请帖。 “陆掌柜,容我回去想一想。” 如此重大的事情,他作为泸州书院的院长,不可能立刻下定决心。 “我就不叨扰了,告辞。” “上官院长,”陆见微叫住他,“有个问题我很好奇。” “请问。” “那日在客栈,你缘何戴着面具?”总觉得如此鬼祟的行为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上官淮顿住。 “陆姐姐,”上官瑶替他解释,“那日是我娘的忌日,爹爹打算带我一起去拜祭娘亲。每次拜祭娘亲,爹爹都会戴上面具。” 触及这种话题,陆见微再好奇也不打算继续问。 上官淮自责道:“一直没能给亡妻报仇,我无颜见她。阿瑶突然出事,我没来得及卸下面具,叫陆掌柜见笑了。” 陆见微摇首:“是我唐突。” “陆掌柜言重了,”上官淮拱了拱手,“是我行事怪异。” 又互相客套了几句,父女二人离开山庄。 阿迢和云蕙紧接着进了厅堂。 两人就要屈膝,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她们,没让她们跪下。 陆见微无奈:“这是做什么?” “掌柜的,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云蕙神色极为诚恳,“您对我和阿迢的恩情,我们下辈子都报答不了,我没什么能耐,得您照拂才能有今天。您那日问我要不要学武,要不要去丰州,我的想法是想学、想去。” 阿迢接着道:“您教我医术,我心中早就尊您为师长,娘说城中木匠铺收学徒都得敬茶拜师,我们不能失了这个礼。” “掌柜的,您的救命之恩、再造之恩我都铭记于心,今日来,是为感激,也是为厚着脸皮拜您为师,师徒之礼不可废。”云蕙极为坚定。 陆见微思虑几息,说:“那日询问你们,的确是存了教授武艺的心思,但没打算收徒。今日我再问你们一次,当真要入我师门?” 二人齐齐点头:“当真!” “师门规矩比客栈规矩还要严苛,你们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一旦你二人入了师门,就要以维护师门为己任,不得做出任何有损师门的事情,否则废除武功,逐出师门,可记住了?” “记住了!” 陆见微吩咐阿迢:“把大家都叫过来。” 阿迢即刻出了前厅,在练武场找到勤奋练武的伙计们。 一听是掌柜召唤,几人应声而来。 在前厅等待的时候,陆见微专门问了云蕙几个问题。 “你已成婚,真能舍下江州之事?” “掌柜的,之前我尚未下定决心,那日您问我要不要去丰州,我便想清楚了,第二日就去找江运昌到衙门拿了和离书。” 陆见微惊讶,没想到一个在世道束缚下生活三十多年的女子,竟能有这般勇气和决心。 她突然很想亲眼看看,云蕙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和江家的一切事务,都已分得清清楚楚?” “以后世上只有云蕙,没有江夫人,我的嫁妆也全都取出来,存入钱庄。” “你的父母亲人呢?” “家母去世得早,家父两年前也已病逝,其余亲戚往来不密,已经没什么牵挂。” “如果我同时收你和阿迢为徒,你们在师门就是平辈。” “我不在乎这个,”云蕙笑了笑,“在师门就按师门规矩,私下里她还是我女儿。对了,她的姓也改了,以后叫云水迢。” 陆见微由衷赞道:“云娘子,你与初次见面时,已大不一样了。” “若非掌柜的,我哪能有这么大的造化?”云蕙满心满眼都是感激。 小客问:“微微,你以前不是不愿收徒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以前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自己都朝不保夕,前路一片迷茫,怎么收徒?” “后来立足了,你也没这想法。” “忙得忘了,而且也觉得没必要。” “现在有必要了?” “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陆见微分析,“客栈的伙计中,唯有关河、阿迢和云蕙是完全归属客栈、没有其他牵挂的,燕非藏背后有燕家,张伯和岳殊有白鹤山庄,梁上君身世尚且不明,若收徒,我肯定更偏向前面三人。” “有道理,但为什么突然要收徒?” “为了归属感和荣誉感,还有一些竞争压力。” “什么意思?” “眼下客栈的伙计都是伙计,表面上看大家都为客栈劳心劳力,但还是缺乏了内在的凝聚力。这也有我的原因,毕竟我的‘师门’太过神秘,他们触摸不到,没有实感,就生不出更深的归属感。” “你是想通过收徒,激发他们内心的向往?” “算是一方面原因,”陆见微说,“但还有另一方面,若是有制定规则的那一天,我希望我的想法和计划他们能够毫不犹豫地执行下去。” 小客感慨:“微微,你的心态真的转变很多。”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陆见微坚定道,“这样穿越回家后才能获得更丰厚的奖金,不是吗?” 小客:“……” 收回刚才那句话,宿主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爱财。 伙计们全都聚在堂中。 “掌柜的,您叫我们来有什么吩咐?”薛关河问。 陆见微环视众人,门外阿耐探头探脑。 她随口吩咐:“去叫你家公子,一起做个见证。” “好嘞!” 阿耐飞奔而去,很快推着温著之过来,脸上满是好奇。 所有人都在等陆掌柜发话。 “叫诸位来,是有要事宣布。”陆见微语调和缓,却在众人心湖投下一块大石,“我打算收徒。” 伙计们:??? “收徒?”薛关河差点蹦起来,既兴奋又忐忑,“掌柜的,您要收谁做徒弟?” 一直以来,他虽自诩是徒弟,但没有正式行过拜师礼,掌柜的也不让他喊师父,他心里面都虚得很。 陆见微故意逗他:“我打算收阿迢和云娘子为徒。” “那、那挺好的。”薛关河先是高兴又是失落,“阿迢,云姨,恭喜你们。” “先别忙着恭喜别人,”陆见微笑道,“入我师门,就必须要遵守师门规矩,如若违背,轻则废除武功,赶出师门,重则以死谢罪,听清楚了吗?” 薛关河愣住。 “你发什么愣?”阿耐急得推了他一把,“还不快跪下拜师?!” “哦!”薛关河双膝一屈,咚一声跪到地上,利落磕头,“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阿迢和云蕙也诚心拜倒。 “以后还和之前一样,叫我掌柜,尽心为客栈做事。” “是!” 阿耐适时端来三盏茶,“快敬。” “掌柜的,请喝茶。” 三人依次敬了茶,完成拜师仪式后,在陆见微的嘱咐下起身。 薛关河后知后觉:“掌柜的,咱们怎么排位啊?” 他比阿迢先入客栈,年纪也比阿迢大,肯定是师兄,但是云姨大了他一个辈分,以后怎么称呼? 众人也被问住了。 “按入门时间长短,关河为大师兄,阿迢为二师姐,云娘子为小师妹。”陆见微自己也被逗笑,“私底下,还跟以前一样。关河,你是师兄,担负教导和监督师妹的职责,可记住了?” “记住了!”薛关河嘴角咧得大开,“掌柜的,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 他是大师兄了!太好了! 陆见微收敛笑意:“别高兴得太早,入了师门后习武只会更加严苛,每半年进行一次考核,考核不达标者,有一次补考的机会,补考再不达标,就自己看着办。” 三人神色一凛,必须达标! “阿迢,你以前跟着胡九娘,学过粗浅的心法,但并不适合你。”陆见微取出准备好的秘籍,“此心法叫《常欢喜》,适合你的根骨,希望你认真学习,勤勉修炼。” 阿迢郑重接过。 “你虽只对医毒感兴趣,但身为医者,必须要有自保能力。我这里有一本适合你的武技,你想不想学?” “想!” “好,”陆见微给她定下目标,“从今日起,一个月内,修为提升至四级,我再将武技给你。” 阿迢如今是三级中期,原本的心法太过低劣,导致她迟迟未能进阶,有了适合根骨的心法,修习速度定然不慢,一个月足够了。 至于医毒之术,她的基础已经相当扎实,需要的是疑难杂症练手。 她承诺:“我一定做到。” 陆见微转向云蕙:“云娘子,你既已拜入师门,我便不会看在你比我年长的份上对你松懈,我只会对你更严格。你学武迟,若是不比旁人更加努力,只会跟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 她对云蕙还是很有信心的。 云蕙看似柔弱,实则很有韧性,练武虽晚,可根骨算是上佳,加上完美匹配的心法,未来不会太差。 云蕙深吸一口气:“掌柜的,我明白。” 她会比旁人更加勤奋刻苦。 陆见微将心法《细雨晓晴》递给她,“我同样给你设立目标,两个月内修习至三级,再教你武技。” “是!” “关河,轻功就由你传授。” 薛关河连连点头:“掌柜的放心,我一定教好。” 收徒大事就此结束。 新鲜出炉的三个徒弟自然兴奋欣喜,其余伙计也为他们高兴,但心里面隐隐有些不甘和失落。 燕非藏:“恭喜。” 梁上君厚着脸皮说:“掌柜的,我也想拜您为师。” “你不真诚,我教不了。”陆见微回道。 梁上君委屈:“我哪儿不真诚了?我是全心全意待在客栈做事的,您看我现在还往外跑吗?” “我连你名字是真是假都不知道。” “可是您那晚送我易容术了呀。” 陆见微:“我不仅送你易容术,还送了阿岳心法,并答应给燕非藏定制宝刀,这是对你们在滇州全力守护客栈的奖励。” “陆掌柜,你师门的易容术实在精妙,”梁上君先夸了一句,而后委屈道,“可惜只有上册。” 阿耐哼笑:“梁神偷,做人不能太贪心。” “可是我每天抓心挠肝的,难受哇。” 薛关河幸灾乐祸:“要不我给你掏掏?” 拜师结束,陆见微回房。 “微微,”温著之在院门口叫住她,“你的师门,除了赚钱的任务,还有其它?” “指挥使好敏锐,”陆见微俯身凑近,压低声音笑问,“你还猜到了什么?” 温著之不由屏住呼吸:“猜不到了。” “那为何这么问?” “以前的陆掌柜,是位潇洒的看客;如今的陆掌柜,更像是韬光养晦的猛虎。” “从看客到老虎,差距有些大。” “待猛虎从沉睡中醒来,山林必会惊天动地。” 陆见微摇首:“我势单力薄,哪里算得上猛虎?即便是,外头那些饿狼蜂拥而来,猛虎也躲不过。” “我可以帮到你吗?”温著之问。 陆见微揶揄:“倘若你助我成势后,我也以势压人,不顾无辜人的死活,你怎么办?” “届时我已不是玄镜使。”他说。 陆见微弯起唇角:“这么肯定?” “嗯。” “玄镜使的职责是除暴安良,即便你不再是玄镜使,也不会对旁人见死不救吧。” “不知道。”温著之神色坦然,“我只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在丰州时,陆见微就发现他有点疯,滇州时印象更加深刻,而现在,这种游走在黑白边缘、不会死守规矩的随性肆意恰恰戳中了她心中某个点。 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当他是玄镜司指挥使时,他会恪守律法;当他不再是指挥使时,遵循的只会是他认为该做的。 她能领会话意,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如此。 在现代社会,她是遵纪守法的良民,可到了这个世界,她轻易就接受了取人性命这件事。 杀人后的触动或许有,但也只是一点点。 “说好了帮我,以后可不能赖账。”她眉目堆起笑意。 温著之:“不会。” “我现在就有个小忙需要你帮。” “好。” 陆见微:“阿岳天赋很好,你帮我多教教他。” 优质的教育资源就在眼前,不用白不用。 “好。”没有半点犹豫。 “我先回房。” 衣袖被拽住。 “怎么了?” “他们守护客栈都有奖励。” 陆见微失笑:“你想要什么奖励?” 刚问完,就察觉到对方的目光掠过她的眉眼,停落在唇角。 意思显而易见。 一个亲亲而已,何必吝啬? 她俯身—— “公子!”阿耐的声音骤然传来。 他跑近了,发现陆见微也在,不由收敛神情。 “何事?”温著之转过轮椅,神情淡淡。 阿耐瞅了一眼陆见微。 温著之:“说。” “是。”阿耐敏锐感觉到他心情不愉,语速飞快,“江湖传出消息,有位武者途径望月城外,为避雨,躲进一间无人客栈,竟在里面发现了‘极地金蚕’,如今不少江湖客都赶往那间客栈,想寻觅‘极地金蚕’的踪迹。” 陆见微:“……” 望月城外,无人客栈,说的是她即将建成的主店吗? 有人闯进去小客能不知道? 又拿极地金蚕泼脏水? 她确认了,就是有人在针对她。 客栈无人,九级武王的威慑不复存在,因‘极地金蚕’的消息赶过去的江湖客很有可能互相残杀。 无论是否有人伤亡,出现‘极地金蚕’的八方客栈都将成为众矢之的。 九级武王又如何?总不能把所有江湖客都杀光。 第一次受制于九级武王,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人的贪欲是无法遏制的。 他们会忍不住想,九级武王是不是用了‘极地金蚕’。 江湖上或许会相继曝出武者内力被吸的消息,而这些恶性事件都将扣在八方客栈头上。 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客栈开不下去,她因为江湖风雨不得不躲回师门。 “微微,”温著之抬首,“他们在忌惮你。” 陆见微无奈轻叹:“我只是一个客栈掌柜而已。” 阿耐:“……” 第103章 ◎赎金,开业宣传,过年◎ 阿耐坐在炉子前, 手里摇着扇子,托腮笑个不停。 “笑什么呢?”薛关河拍他肩膀,“捡钱了?” “捡钱算什么?” “那是什么高兴事?说出来让我也乐乐。” 阿耐摇头:“不告诉你。” 刚才公子叫陆掌柜小名,这般亲密肯定就是他之前猜的那样。 他是为公子感到高兴。 但公子和陆掌柜还没公开, 他不能随意乱说。 “吊人胃口, 真有你的!” “是你非要问我, 怎么还怪上我了?” “咱们是不是好朋友?好朋友不应该分享喜悦吗?” “你就一点秘密都没有?” 岳殊拎着一捆柴走进, 摇头叹息。 这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不吵就证明出大事了。 他都习惯了。 “薛哥, 阿耐哥, 你们听说没, 赫连姑娘在雍州城外遭遇围攻, 受了重伤后被武林盟卞行舟救走一事?” “你从哪听来的?”阿耐蹙眉问。 岳殊:“刚才出去采买,听茶馆那些江湖客说的。” “她之前不是在苍州?怎么突然到了雍州?围攻她的人是谁派去的?”薛关河问。 岳殊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阿耐起身:“你帮我扇一下,我出去一趟。” “哦,好。” 陆见微在房间给小雾喂食。 经过几天“升学厮杀”,它已经突破五级,食量与日俱增, 体型却越发小了。 不仅体型,它身体的光泽度比之前还要低,样貌更加朦胧,飞到角落里很难注意到。 再过不久,她就能和小雾彻底建立联系。 可问题随之而来。 想要成为蛊皇的最后一个条件,是要成功猎杀一位八级或八级以上武王。 她到哪给它找一个该死的八级武王? 院门忽然被人敲响。 她盖好陶罐, 放到箱笼里, 起身去开门。 温著之围着鹤氅, 捧着手炉,眉眼衬着萧瑟的冬景,温润如画。 “陆掌柜,我还有事,先走啦。”阿耐松开轮椅扶手,搞怪地咧咧嘴,转身一溜烟跑走。 陆见微不禁失笑:“又有什么江湖消息?” “事关逍遥宗宗主之女。” “进来说吧。” 屋子陈列简洁,除了日常用具,没有多余的装饰,唯一支红梅斜插瓶中,增了几分点缀。 陆见微靠上矮榻,慵懒悠闲。 “赫连雪怎么了?” “她在雍州城外被人围攻,”温著之用手背试了试茶壶的温度,“卞行舟将她救回武林盟。” 他拎起茶壶倒了一盏温茶,递给陆见微。 陆见微这才发现嘴唇有些干,刚才养小雾养入迷了,忘了喝水。 她用茶润了润嗓子,说:“从苍州到雍州,这个方向……她是要来江州?” “应该是。” “她查到线索了?”陆见微问,“从苍州到雍州,时间可不短,你们玄镜司到现在才收到消息?” 温著之垂眸:“之前传递消息的不慎遇害,新来的还不算熟练。” “节哀。” “生死有命。” 陆见微转回正题:“凭赫连雪的身份和体质,她遭受围攻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她很有可能真的查到了线索,却被背后主使盯上。” “还有一种可能。” “她查到的线索是假的,围攻也是假的。”陆见微笑,“对方只是故布疑阵。” 赫连雪在苍州找到线索,前来江州知会她,半路突然遇到伏击,似乎更能佐证线索的真实性。 可是对方隐藏这么深,线索真会如此轻易就被查出? 她有理由怀疑,赫连雪只是一枚棋子,用来扰乱她的视线,或者将她引入某个陷阱。 也许是她想多了,但想多了比想少了好。 她垂眸思索,不自觉喝完了整杯茶。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陆见微下意识将茶盏放入对方掌心,等她反应过来时,茶盏已经放回桌面。 “极地金蚕,铁铺线索,都是在针对我。”陆见微望向温著之,“我是不是该谢谢他?” “谢?” 陆见微颔首:“眼下极地金蚕的消息传遍江湖,肯定会有人想‘富贵险中求’,前往丰州主店寻找灵物。这不正好是个送上门的宣传?” “你是说客栈的开业典礼?” “没错,我本来还担心江湖客们碍于武林盟,不给我这个面子,灵物消息一出,恐怕武林盟都不愿错失这个机会。” 温著之:“可灵物并不存在。” “存不存在,已经不重要了。”陆见微轻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想逼迫我远离江湖,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女子斜倚软榻,意气风发,眉目间尽是胜券在握,潇洒自如的气势直击心间。 “微微,”温著之伸手扣住榻沿,声音沉而悦,“你的开业典礼,一定极为精彩。” 陆见微任由他靠近,没有动。 鼻尖相距不过寸许时,她却伸手抵住他的肩膀,说:“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你。” 温著之眼里的失落一闪而逝,他乖乖直回腰身,神色专注,等着她发问。 “‘极地金蚕’消息的源头可查到了?” “尚未,不过有些迹象指向千里楼。” 陆见微眉梢轻扬:“我猜也是如此,毕竟泼过一次脏水,熟门熟路。” 她又转了话题:“江湖上八级武王大概有多少?都是什么人?” 温著之如数家珍。 “若论与你有过接触的宗门,黑风堡有位老祖,八级中期;千里楼楼主,八级中期;武林盟盟主,八级中期,还有四位长老八级初期,三位八级后期;泸州书院,院长八级初期,三位长老八级中期,两位八级后期。” “逍遥宗和擎天殿呢?” “这二者半隐世,较为神秘。前者宗主八级巅峰,八级长老不下于十位,另有九级老祖;后者殿主八级巅峰,整体实力与之不分伯仲。” “他们也会参加武林盟大比?” “会。” “玄镜司呢?” “以前不参加。”温著之说,“明年定不会缺席。” 陆见微:“入场要门票的。” “可否折价?” “不能。” “那双倍?” 陆见微:“……” 首富还价的路数就是不同凡响。 白驹过隙,悠闲的日子转眼即逝。 上官淮身为院长,不能继续在江州耽搁,与上官瑶商量后,便留她于八方客栈休养。 临行前,他特意来白鹤山庄向陆见微辞别。 “陆掌柜,阿瑶就麻烦您多加照拂了。” 陆见微笑着颔首:“好说。” “陆掌柜,明年四月十五,您的开业典礼我一定参加,到时候要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陆见微笑容真切了几分。 上官淮独自做出这个决定,必定鼓足了全部的勇气。 与武林盟甚至整个武林反着来,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吉祥物也能有非同一般的魄力。 陆见微对他高看了几分。 十二月的天气更加寒冷,风呼呼地吹,刀子般割着脸颊和耳朵。 山庄的练武场却天天没有歇息的时候。 不论何时,台上总有人在切磋武技。 陆见微心中颇感欣慰,伙计们都如此勤勉,她也不能落下。 小雾吸食一个月鲜血后,与她建立了极为稳固的联系,与她相当亲密。 经过这段时间的“升学厮杀”,它已经成长为七级蛊王。 就是花掉了陆见微好些“学费”。 进入七级后,小雾的体型越发小巧,身上隐现暗金色的纹路,跟以前雾蒙蒙黑漆漆的模样相比,漂亮了许多。 陆见微以前厌恶虫子,自从养了小雾,对虫子的恶感也就没那么大了。 当然,她还是只能接受小雾。 丰州八方客栈。 曾经的荒野已经焕然一新,只是冬日大雪覆盖,看不分明。 客栈主院掩映在树丛之中,保留原本的模样,花树绕院排列,绵延一里,一里之外,耕田、屋舍依照八卦阵型,整齐坐落。 极地金蚕的消息传出后,每天都有人偷摸溜进客栈,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这日,又有两个武者,冒着狂烈的风雪,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客栈。 积雪反射光线,照亮客栈前院。 一个六级,一个七级,刚刚越过院墙,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而降,直直压向他们。 只听砰一声闷响,在无人的客栈内回荡。 ——不对,客栈并非无人。 七级武王强撑着内息,伸手摸了摸身下,背后瞬间生出冷汗,寒毛直竖。 是人!他底下有个人! 还是活的! “哪个孙子在摸老子!”怒骂从积雪里传出,像只爆裂的铁桶。 七级武王也是有脾气的,伸手一拍,冷笑道:“你祖宗。” “老子祖宗死绝了,你是从哪个坟头爬出来的?” “噗嗤。”角落里发出笑声。 “哪个龟孙子在笑话老子?不想活了?!”大汉从积雪里爬出来,一拳捶在雪地上,溅起无数雪泥。 有人无奈道:“咱们现在这样,还能活吗?” “进来了就出不去,求救无门,只能等死。”另一人哀叹道,“说什么客栈无人,哪里是无人?明明是不知道有高手前辈坐镇。” “前辈!放过我吧!”又有一人嘶吼,“我就是好奇极地金蚕长什么样,不慎闯了进来,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我保证出去后立刻将所有的钱财都送过来!” 声音回荡在客栈上空,依旧无人回应。 “吵死了。”有人在雪地里翻了个身,“前辈不会应你的,死了这条心。” 七级武王:“……” 原来不是客栈无人,而是这些偷溜进来的人都被埋在积雪之下! 他趁众人闲聊之际,悄悄运起轻功。 “那位新来的兄台,我劝你不要——” “砰!” 壮硕的身躯重重砸进雪地里,伴随着闷哼声。 “哎呀,我都告诫你不要试图逃跑了。”那人幸灾乐祸道,“方才已经有人说过进来了就出不去,你偏不信。” “搞得好像你之前信了一样。”有人嗤鼻。 七级武王:??? 这些人是不是憋疯了? “这样下去不行啊,十天半个月死不了,一个月肯定会死。”有人唉声叹气,“你们就没有办法了吗?”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哪有什么办法?就算有人来救我们,进了客栈也是等死。” 七级武王吐出一口血,哑着声音问:“不是说八方客栈很喜欢钱财吗?” “兄台,天真了。” “你可以问一句,看前辈搭不搭理你。” “等死吧,废什么话。” 七级武王:“……”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巧的弓弩,点燃短箭的箭头,按下机关,燃着火焰的箭矢立刻穿向夜空,发出咻咻的响动。 是穿云箭! 众人眼睛一亮,全都期盼奇迹出现。 “兄台你可以啊,竟有如此远见。” “客栈外是不是还有你的帮手?他们能替你传递出消息不?会有人来救咱们吗?” 七级武王咳了一声:“不是说客栈有进无出?就算有人来救,不也得搭进来?” “那不一样,咱们是悄悄地来,没人知道,武林恐怕还不知道这件事,你这穿云箭一出,说不定能吸引更多人发现咱们。” “没错,兄台,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七级武王心里面却直打鼓。 “极地金蚕虽是灵物,却为正道所厌弃,即便引来诸多江湖侠士,咱们也不占理啊。” “是八方客栈不占理。”角落里一人悠悠道,“区区一座客栈,不仅有八级高手当掌柜,还有九级武王当靠山,武林哪个门派能做到?我只是觉得其中一定有蹊跷,特意来探查真相罢了。” “你的意思是……” “嘘!你们就不怕惹恼高手前辈?” 角落那人道:“这么多天,也没见前辈动手杀人,咱们闯进客栈都没被杀,我说两句话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 兄台,你牛! 小客实时播报客栈情况,听得陆见微一阵无语。 这群江湖客是料定八方客栈不会随意杀人? “那个造谣客栈不占理的几级?” “五级。” 陆见微挑眉:“五级也敢来抢极地金蚕?” 故意浑水摸鱼,在客栈挑事儿的可能性更大。 他说的两句话,前一句是想给江湖客们一个污蔑客栈的理由,后一句是想激客栈“前辈”出手杀人。 都是为了挑起纷争。 客栈若不杀人,就失去了震慑力;客栈若杀人,无论是否占理,都会为人诟病。 这和江州九级武王杀人不同,江州那次围攻客栈的江湖客是真动了杀念,而丰州这些人是为了“探寻极地金蚕”,误入客栈,不至于死罪。 陆见微吩咐小客:“薅下他们所有的武器。” 小客兴奋道:“计划终于要开始了吗?” “嗯,再给他们每人发一份赎罪契约。”陆见微闲闲拨弄罐子里的小雾,“都是免费的劳动力,我哪舍得杀了呢?” 她让小客印制了一沓契约,丰州客栈绑定了道具,小客可以直接投放。 小客:“没问题!” “那个挑事儿的留下。” “明白。” 丰州客栈。 穿云箭发出去后,众人躺在雪地里等待。 忽然间,客栈三楼窗户打开,纸张如雪花般纷扬而下,却又在落地之前,准确送达每个人的手中。 七级武王刚来,手脚还没受冻,很是灵活,掀开纸张,借着雪色看清上面字迹。 赎罪契约:擅闯客栈者,罚银五十万两,诸位武器充当抵押,待赎银到位,武器拿回,若私财不足五十万,罚银三十万,武器抵押,并为客栈做份差事,事成之后,武器归还。 众人读完契约,未及反应,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而下,强硬裹挟所有的武器,刀剑斧钺全都聚于半空,蔚为壮观。 “我的剑!” “我的宝贝!” “我刚找大师造的大锤啊!” 有人试图飞身抢回武器,却被“高手”重新压入积雪,啃了一大口雪泥。 武器通过窗口,尽皆入了三楼房间。 对于武者而言,武器就是他们的第二条命。 一个个急得脑袋冒烟。 “前辈,敢问有什么吩咐?”有人哽咽询问。 又一大片纸张落下。 硕大的“开业酬宾”四个字映入眼帘。 众人:什么东西? “本店将于癸卯年四月十五重新开业,”有人读着纸上的内容,“诚邀各方武林侠士拨冗参加开业典礼,怎奈丰州偏远,消息闭塞,诸位闲来无事,不如替本店宣扬此事,待事成,武器归还。” 角落那人不由捏紧纸张,短促地笑了一声。 “好手段。” “什么意思?让我们宣扬开业?” “哪有这么简单?”知情人欲哭无泪,“癸卯年不就是明年!明年四月十五是武林盟大比的日子,这能宣扬出去吗?” “我要是大肆宣扬,会不会被武林盟盯上啊?” “武林盟可不是好惹的,我怕被敲闷棍。” 可现在的情况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要么赎银五十万,拿回武器;要么赎银三十万,散播消息,拿回武器。 二十万的差价,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舍不得。 “前辈,怎样才叫事成?”有人问,“我如何断定消息已经江湖皆知?我又如何知晓何时能拿回武器?” 三楼未有回应。 众人面面相觑,均苦笑摇首。 能怎么办? 照前辈说的做呗! 这种神鬼手段,估计只有九级武王能做到吧? 他们总不能空着手跟九级武王硬碰硬。 八方客栈到底有几个九级武王啊? 江湖客们拿着赎罪契约和开业宣传相继离开,唯有一人,被牢牢扣在角落,不能动弹。 那人嘶哑着声音问:“前辈有何吩咐?” 雪色灼人,客栈沉寂,不闻半分声响。 他整张脸埋在积雪里,在强横力量的压迫下,根本无法抬起,渐渐不能呼吸。 男人激烈挣扎半晌,直到濒临死亡的前一瞬,力量才倏然消退。 他猛地仰起头,大口大口喘息,过了好半晌才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濒临死亡的痛苦碾碎了他的骨气,他跪在雪地里,一遍又一遍地磕头。 “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前辈饶命啊!” 陆见微知晓他只是奉命行事,给一个深刻的教训足够了。 况且,棋子也能给她散播消息嘛。 一日之后,有身价不菲的江湖客,悄悄送来五十万两银钱,赎回属于自己的武器。 前来寻觅极地金蚕的共四十六人,大多是六级、七级这种级别的,平日行走江湖被人捧惯了,颇有几分自傲和肆无忌惮,对话本中出现过的八方客栈并不如何敬畏。 这些人私财不少,可一下拿出五十万也很肉痛。 四十六人中,唯有十人掏出五十万两银钱,第一时间赎回武器,其余人都选择宣传八方客栈开业一事。 他们能在“九级武王”的威慑下“富贵险中求”,自然也不会太过忌惮武林盟。 不管怎么说,散播消息不是杀人放火,武林盟想打压他们也不占理。 堂堂武林盟,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损失威信。 而且,散播消息的时候也可以做些伪装嘛。 五百万两入了小客公账。 小客心花怒放:“微微,你太厉害了!” 陆见微哼笑:“听我的没错吧?” “没错!” “可你先前还质疑我的计划。” “我是小笨蛋,你是大聪明,大聪明就大度地原谅一下小笨蛋,好不好嘛?” 陆见微:“……你别撒娇,我害怕。” “你听的小说里,男主向女主撒娇,女主就给他爱的抱抱和亲亲了呀。” 陆见微扶额:“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 “哦。”小客在光屏绽放烟花,“反正你比我聪明,以后我都听你安排。” “后面有的是机会让你赚钱。”陆见微笑道,“除了那个五级的探子,还有三十五个江湖客需要支付三十万两,你算算多少钱。” 小客:“一千零五十万!我早就算好了!” “放心,以后的钱只多不少。” “我都听你的。” 陆见微弯起眉眼:“这可是你说的哦。” 越接近月底,年味越浓。 去年在丰州,陆见微跟燕非藏两个人在客栈吃年夜饭,冷淡得就像屋外呼啸而过的寒风。 今年在江州,大家共聚一堂。 除了伙计,还有上官瑶、小桃、袁琼和白果,温家主仆更不必说。 菜肴摆满了长桌,众人推杯换盏,和乐融融。 酒足饭饱之后,所有人围炉守夜。 陆见微捧出一只匣子,笑眯眯道:“除夕夜,作为掌柜,我给诸位准备了压岁钱,不多,一点小小的心意。” 匣子里共十三个红封,在座的都有份。 每一只红封里都是十枚铜板。 确实不多,但众人都珍惜收下。 梁上君拆开红封,“咦?怎么还有一张纸?” “诸位今晚回屋,可以在空白纸张上写下新年的愿望和目标,明日再交给我,我替诸位保存,待明年除夕再看是否已经实现。” 阿耐惊喜道:“陆掌柜,我也有份?” “自然。” 翌日一早,众人吃完早膳,交上新年愿望。 最上面的恰巧是燕非藏的。 他写道:一把趁手的宝刀,七级,诸君平安顺遂。 陆见微扫了一眼,将新年愿望全都收进匣子,等拿回去慢慢看,旋即叫住转身去练武场的燕非藏。 “燕伙计,一把趁手的宝刀,要不要试试?” 第104章 ◎各方势动,回丰州◎ 在系统商城定制的宝刀, 早已存放于陆见微的背包里。 她昨夜悄无声息地将之放进练武场。 燕非藏倏地转身,英挺的眉目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在哪?” 陆见微:“练武场,你自己去取。” “掌柜的,代我多谢那位大师。”燕非藏郑重拱手, 大步流星赶过去。 他是个实诚人, 早在刀造好之前, 就已经将一百五十万付给了陆见微。 五十万入了小客公账, 陆见微净赚一百万。 伙计们全都凑热闹去练武场看燕非藏的宝贝刀,陆见微拿着匣子转身,眼前突然出现一只大大的红封。 “微微, 压岁钱。” 陆见微失笑:“不会又是什么私印吧?” “不是。”温著之将红封放入她的掌心, “一点小小的心意。” 陆见微捏住红封边沿, 估摸着是五百两银票, 遂收下。 她回到房间,翻开大伙儿的新年愿景,大多是客栈红红火火,武功修习到什么阶段,所有人都平平安安之类的说辞。 有些写得挺有意思。 阿迢:赚钱,不补考。 云蕙:阿迢平平安安, 掌柜财源滚滚。 梁上君:马厩扩建,易容术下篇。 上官瑶:想练武。 小桃:小姐健健康康。丰州偏远,希望有好吃的。 薛关河:掌柜发大财,成为武师,阿耐少跟我斗嘴。 阿耐:公子彻底解毒,薛关河少说点话。 陆见微看得发笑, 有几个祝她发财的, 以后可以对他们大方点。 最后一张是温著之的。 ——微微心想事成。 她翘起唇角, 愿望全都封回匣子,放入系统背包,等下一次除夕再拿出来。 正月过后,万物复苏。 经过数月勤勉修习,伙计们的修为都达到了之前定下的目标。 尤其是燕非藏,拿到心仪的宝刀后,竟在练刀的过程中顿悟,一下从六级中期进阶到六级后期。 目前客栈的整体战力水平如下: 燕非藏六级后期;张高烛五级中期;梁上君五级中期;薛关河四级初期;阿迢四级初期;岳殊三级后期;云蕙三级中期。 袁琼、小桃等都是编外人员,不算数。 温著之五行毒尚未解决,又是玄镜司指挥使,同样不算数。 阿耐随主。 听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样,但陆见微是八级中期武王,医毒双绝,背靠“神秘师门”,已经叫人不敢小觑。 虽然三个徒弟暂时比不上前三个“社招人员”,但三人天赋都不错,身上没有其他牵绊,是真真正正属于客栈的人。 燕非藏出自燕家,梁上君身世暂且不明,都存在不确定因素。 张高烛年纪大了,算不上中坚。 薛关河、阿迢、岳殊、云蕙才是冉冉升起的新生力量。 “掌柜的,现在外头传得可热闹啦,咱们开业的日子与武林盟大比撞上,一些本就不打算参加大比的散客都在押到时候是洛州人多还是丰州人多。”岳殊兴奋的同时又有些担心。 要是开业无人,岂不是丢了面子? 陆见微在上元节过后广发请柬。 千里楼、黑风堡、武林盟、神医谷等一众门派,都收到了来自八方客栈的开业邀请。 逍遥宗和擎天殿也不例外。 她没打算洗清“极地金蚕”一事,反而态度暧昧地邀请众多门派一同参加开业典礼,直接将大家的好奇心吊到了顶点。 八方客栈到底有没有极地金蚕? 八方客栈为什么要跟武林盟打擂台? 请柬上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陆见微给不同宗门的请柬内容并不一样,尤其是神医谷,请柬上写的东西实实在在挠中了他们的痒处。 “她当真打算和我们交流‘内力寄生之症’的治疗方法?” “请柬上是这么写的,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参与开业典礼,并无偿在八方客栈坐诊,直到学会针法为止。” “这是什么路数?” “咱们要不要去?” 谷内医师们无法定夺,便都跑去找医圣,医圣也难以决断,毕竟神医谷的医师跑去庆贺别人开业,甚至要在别人地盘上治病,是一件不得不慎重的大事。 七级医圣只好找到八级医圣,八级医圣上头没有九级医圣,不得不商量决议。 最终决定——去! 不仅神医谷的医者,江湖其他医者都收到消息,只要在客栈无偿坐诊,就能学到解决“内力寄生之症”的针法! 天下竟有这等好事儿? 赶紧收拾包袱去丰州! 黑风堡。 黑堡主左右为难,一边是武林盟,一边是八方客栈,这两个他都惹不起。 先前武林盟递了英雄帖,他已经回复过了,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要不再等等,看看别的门派怎么选。 其余二等、三等的门派跟黑风堡一样,都在沉默观望。 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千里楼毫不犹豫,选择了参加开业典礼。 紧接着,泸州书院、逍遥宗和擎天殿,都表示一定会在四月十五前抵达丰州。 消息传到武林盟,武林盟上下一片哗然。 此事甚至惊动了盟主。 盟主召集各堂堂主齐聚议事厅。 “这些时日我在闭关,盟中许多事务都交由紫微堂处理,昨日应堂主言及大比出了变故,是因为一间才入江湖不足两年的客栈?” 天魁堂堂主脑袋垂得最低,最先跟客栈结怨的就是他们天魁堂,副堂主还贼喊捉贼,导致他现在在盟内都避着人走。 “禀盟主,”文昌堂堂主恭敬道,“八方客栈的开业日期恰好与大比日子撞上,武林诸多门派和江湖客都想探查客栈底细,故而想趁此机会前往丰州。听说客栈内还有极地金蚕出没的痕迹,想必他们也是为了这件事。” 盟主:“粉饰再多,都改变不了我盟输了颜面的事实。极地金蚕不过是杜撰出来的玩意儿,当真有人信?” 众堂主齐齐望向天魁堂堂主。 有人信啊,还为此指使杀手屠戮周家。 盟主:“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众堂主收回视线:“是。” “八方客栈能让各大门派不顾情面也要去,应当是有其特别之处。”盟主轻慢道,“我盟绵延数百年,不必为此等小事置气。与其闹得面上无光,不如大度些,派几个人,备点礼物,一起去庆贺客栈开业。” 文昌堂堂主:“盟主英明。” 其余堂主纷纷附和。 议事结束,五位堂主离开议事厅。 “应堂主,听说你堂中弟子救了逍遥宗宗主之女,是不是好事将近了?”天禄堂堂主戏谑问道。 他长了一张圆脸,面盘圆润,生得白胖,极为喜庆。 天禄堂管的是武林盟的钱财,他在盟中颇有脸面。 应沉面容严肃道:“小徒顽劣,配不上赫连宗主之女。” “徒弟配不上,儿子也可以嘛。”天禄堂堂主笑嘻嘻道,“你家无眠可是盟内首席弟子,跟赫连姑娘也算门当户对,你们说是不是?” 其余三位堂主:天禄堂不好惹,紫微堂也惹不起,还是借口走吧。 江州八方客栈。 陆见微收治了一位病人,一边行针拔除内力,一边给阿迢和袁琼讲解“离窍针法”。 她因为修习了无名功法,内力等级也高,对“窍门”的理解极为透彻,可对未能领会的两人而言,无异于天书。 “不用着急,慢慢来。”陆见微安抚两人焦灼的情绪。 阿迢和袁琼已经算是医道上的天才,学得都如此艰难,恐怕那些到丰州想要学习“离窍针法”的医者会更加怀疑人生吧? 这样也不错,学不会就一直在客栈无偿坐诊,为客栈的发展添砖加瓦。 转眼到了二月下旬,春色开始在大地绽放,萧瑟的冬日渐行渐远。 袁琼的“离窍针法”尚未掌握精髓,还需要继续钻研,可陆见微已经没有更多时间教她。 要启程去丰州了。 江州客栈留给袁琼和白果坐镇,其余人全都整理行装。 小雾前几日打败了七级蛊王的围攻,成功进阶八级蛊王。 伙计们的战斗力比之前有了大幅度提升。 一切皆已就绪。 一行十二人,八匹马,三辆车。 温家主仆一辆,上官主仆一辆,还有一辆装的都是带去丰州的杂货和路上需要的用具。 陆见微换下了陶罐,在商城买了一只手环,手环缀着五色琉璃珠,珠子中空,分上下两个部分,可以打开,盖子上留有气孔。 这是小雾的新房子。 琉璃珠不是透明的,外人看不到里面栖息的蛊虫。成为八级蛊王后,小雾的体型愈发小巧,与黄豆无异,戴在手腕上正正好。 从江州到丰州,需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一路顺畅无阻,三月末抵达丰州主店。 “我没看错吧?这真的是原来的客栈?”薛关河坐在马背上,惊讶万分,“爹娘写信告诉我大变模样,我还不信。” 曾经的荒野如今耕地齐整、林木茂盛。 迎春花吐露出花苞,连绵铺陈一片,青绿织成的地毯遍布星星红点,春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客栈周围的花草树木都是耗费极大力气移植过来的,请了技艺极为精湛的花匠培育打理,经过一年多的时间,已然成为望月城外一道靓丽的风景。 客栈主楼藏在绿茵之间,周围低矮的屋舍成众星拱月之势,衬托得主楼愈加高大气派。 穿过一条平坦的大道,尽头赫然是客栈的院门。 院外站着两人,正翘首以盼。 “爹!娘!”薛关河疾驰至院前,利落下马,满脸喜意地迎上去。 “长高了,也壮实了。”范绵红了眼圈,“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薛平山欣慰道:“年轻人就该出去闯闯。” “妹妹呢?”薛关河左右张望,“信里不是说娘生了一个妹妹吗?我还给她带了礼物!” 范绵:“在家里呢,今天是给陆掌柜和你们接风洗尘,带着她不方便,等你闲了,再回家去看看她。” 她打发了薛关河,迎上陆见微,眉开眼笑。 “一年多没见,陆掌柜越发光彩照人。” “范娘子也容光焕发。”陆见微笑答,“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看着这块地大变模样,我心里头也高兴得很。” 薛平山上前道:“陆掌柜,建设的费用我都按照你的嘱咐,一一记录在册,稍后便拿来让您过目。” “有劳。”陆见微颔首。 离开丰州前,她本想直接给薛家建设资金,可薛平山拒绝了,说是等全部建成后再核对账目。 薛家尚且负担得起。 薛平山此举就是在卖她一个好,儿子在她手下历练,他总得有所表示。 陆见微若是不应,反而会叫他辗转难眠,遂应了。 如今回到丰州,八千亩地比她想象中建设得还要完善,她心中极为快慰。 这就是她想要的田园生活。 每日靠在三楼眺望远方,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光秃秃的荒野,而是蓝天白云,连绵草色,无数花朵争奇斗艳,想想就觉得称心惬意。 张伯、岳殊几人正欲牵马入院,薛平山拦住他们:“院子外新建了马舍,很宽敞。” 原先院子里的马厩,根本塞不下这么多匹马,也会影响主院居住环境,已然拆了。 陆见微赞道:“有心了。” “陆掌柜建这么大块地,以后铁定有很多客人,客人多了,可不得多建一些马舍。”薛平山笑着回道。 不仅主院外有,其余屋舍附近都建了新的马舍。 陆见微:要不怎么是望月城首富,目光就是长远。 “陆掌柜,关河送信来说你们启程了,我和老薛就时不时过来一趟,估摸着今天你们就要到,果不其然,真等到了。”范绵爽朗笑道,“前两天就开始准备茶水点心,大家舟车劳顿,都累了吧,快进来喝茶歇息。” 她一眼扫过众人,看到人群中的云蕙,热情道:“你就是云娘子吧?关河在信中说你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真是谢谢了。” 云蕙忙道:“范娘子客气了,阿迢与我说过,当初若非你和小薛,阿迢就在雪地里……你还照顾阿迢好几天,我一直没有机会谢谢你。” “不用客气,咱们现在都是一家人了,快进来吧。”范绵亲热携她入内,“只要孩子们以后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咱们当娘的也就放心了。” 云蕙连连点头。 两位娘子一个热情爽利,一个温柔似水,性情虽不同,却都是心存善意之人,几句话出口,便觉一见如故,恨不得早认识几十年。 众人齐聚厅堂。 薛平山等陆见微喝了茶,吃了点心,休息片刻后,才取来八千亩地的建设规划图纸与账册。 “陆掌柜,请过目。” 陆见微接过图纸,将账册递给张伯。 八千亩地,以客栈为中心,往外花草林木环绕一周,其中屋舍林立,都是精致雅静的小院。 小院是供给来客居住的,每一间小院都分为主屋和东西厢房,可供数人同住,以后将成为客栈定价最高的居所。 一个月起租,租金五百两。 再往外一圈,花木较为稀疏,屋舍也更多。相比精致小院,这些屋舍更为质朴,连排单间,一排十个房间,同样一月起租,租金一百两。 到了最外圈,多为广袤平坦的耕地,屋舍更为简洁,一半与客栈本来的次房环境差不多,五百文一晚,一半与通铺相当,一百文一晚。 除此之外,以客栈为中心,按照八卦方位,每一方位上都建有功能性房舍。 练武场、武器库、医庐、擂场、学堂、静舍、食堂等,只要是各大门派拥有的,八方客栈也应有尽有。 静舍就是专门供人闭关修习的地方。 一切都很符合陆见微的心意。 “张伯,多少?” “回掌柜的,拢共六万八千九百三十两银,还有八百二十文零头。” 就算薛家是望月城首富,这些钱也是一笔极大的开支。 两人还一直忙里忙外,聘请工匠、农夫等都需要耗费心力,必定还有额外开支,陆见微不想占他们便宜。 “薛员外,范娘子,待我休整两天,后日让关河回家与你们团聚。” 顺便带上七万两银票。 “都听陆掌柜安排。” 薛平山和范绵念及他们奔波辛苦,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酒足饭饱之后,回了望月城。 伙计们聚在厅堂,共商开业大计。 “掌柜的,咱们这座院子,以后是不是不接待客人了?”薛关河机灵问道。 陆见微颔首:“以后这座院子,都是咱们自家人住,大家可以挑选喜欢的房间。” “客人是住在外头吗?”岳殊问,“可是离得远,没有多余的掌柜和伙计接待。” 梁上君揶揄:“离得远算什么?正好可以练练轻功。” 众人:“……” 陆见微:“我打算广招长工。小院房价高,每一座小院都由一位管事负责,其余的,便是一名管事负责几处住所,张伯,此事便交给你。” “掌柜的,招收的长工,以武者为主还是寻常百姓为主?” “不限。”陆见微说,“在客栈内,不会允许斗殴事件的发生,你不用担心出现客人欺负伙计,伙计反欺客人之类的事情。” “明白了。” “阿岳,”陆见微正色道,“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交给你。” 岳殊眼睛一亮,“请掌柜的吩咐!” “在主院之外的花林中,布设一些阵法,具体什么阵法,你先拟定一份计划交给我过目,布设阵法时若有疑问,可以去问温公子。” “掌柜的放心,我一定认真办好!”少年已经迫不及待了。 陆见微转向薛关河:“再聘请一些厨子,最好擅长不同地方的菜色。” “我立刻去办。” 剩余伙计眼巴巴地望着她。 “掌柜的,我有没有任务?”梁上君极力自荐,“我轻功还挺不错的,可以到处招待客人。” 陆见微想了想,说:“以后客栈所有的马舍都由你掌管。” “啊?”梁上君苦着脸,“不是要招收新的长工吗?” “若是有人在客栈犯事,就跟以前一样,投入马舍,你不愿看管这些人?” “这个好!我喜欢!” 燕非藏很自觉:“掌柜的,以后客栈所有的柴火都交给我。” “可以,”陆见微说,“但你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 “您请吩咐。” “等各方武者抵达客栈,我会开启练武场,你可不能给客栈丢脸。” 燕非藏:“是!” 没等云蕙和阿迢开口,陆见微就吩咐二人:“日后云娘子与张伯一起管理客栈内外大小事务,寻常事务你二人轮替休息,若遇特殊,如女客或男客不便之事,由你二人分别出面。” “明白。”云蕙认真记下。 “阿迢,‘离窍针法’你已掌握了大半,这次会有不少医者奔着‘离窍针法’来,我会安排他们在客栈接受学习,并为客栈无偿坐诊,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阿迢利落点头:“掌柜的放心。” 事情井然有序安排下去,伙计们各自奔赴新岗位,只留下陆见微一人坐在厅堂。 她浅酌一盏清茶,眼里透着笑意。 穿越过来已经有一年半的光景,这一年半内发生了很多事,认识了很多人。 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让她受益匪浅。 若非如此,她现在如何能拥有偌大一片庄园?如何能坐在这里悠闲品茶? 曾经浮萍般漂泊不定的心,此时此刻终于得到些许安宁。 在回现代之前,这里就是她的家。 “陆姐姐!”上官瑶带着小桃从院外进来,“我刚才去看了最近的小院,小院旁边就是梅花树,还有竹林,我好喜欢,可以住在那里吗?” 陆见微笑着颔首:“自然可以。” “我问过张伯了,小院一个月起租,租金五百两。”上官瑶让小桃取出五张百两银票,“我先定下来,等爹爹和同门来了,不用跟别人抢院子住。” 陆见微失笑:“屋子很多,够住的。” “不一样,我就最喜欢那个。” “你喜欢就好。”陆见微说,“这钱交给云娘子,店里的账暂时交由她管。” “好。”上官瑶点点头,“我去找云姨,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两人离开厅堂,至前院碰到温著之和阿耐。 小桃问:“阿耐,你要不要也挑一间小院?” “不用不用,公子和我住惯了通铺。”阿耐摆摆手。 上官瑶疑惑:“可是陆姐姐说,主院以后是自家人一起住。你们要是不早点挑,等人都来了,就挑不到合适的了。” 阿耐:“……” “上官姑娘的好意温某心领了。”温著之转向主楼,“小院离得远,于我不便。我寻陆掌柜有事,失陪。” 上官瑶:“……” 小桃说出她的心声:“也没多远啊。” 第105章 ◎觊觎,八方来客,开业大吉◎ 陆见微在心里跟小客商议。 “客栈公账现在是一千多万, 主院绑定的道具还在,无需购买,其余居所暂时不需要,但功能性建筑必须绑定道具。” 客栈道具有范围限制, 八千亩地实在太大, 道具无法笼罩, 只能分开绑定建筑。 “你要绑定什么?” “练武场、医庐、擂场、静舍、武器库, 这五个先购置攻击道具,全都升到八级。道具是从公账扣除没错吧?” “……” “怎么了?” “升到八级需要一百一十多万,五个加一起需要五百多万, 我银子还没捂热呢。” 陆见微:“不想赚钱了?” “可是, 之前用道具, 罚来的钱都归公账的, 这次你要跟我六四分。”小客委屈巴巴。 “这次赚钱的机制不一样,”陆见微解释,“罚款不是长久之道。” “哼。” “而且,建设客栈的钱都是我出的哦。” “也就七万两,比我少得多。” “我的钱最后不都是要花在商城吗?单一个小雾,就在你那里花了几百两。” “……” 小客没再跟她争辩, 买了五个道具,绑定后一口气升到八级。 五百多万瞬间飞走。 陆见微笑道:“这下好了,我的‘师门’又多出五个八级巅峰武王。” “哼。” “别担心,花出去的钱都是可以赚回来的。” “五百万,还不知道要赚多久。” 轮椅滑过地面,温著之停在厅堂外, 微寒的风吹得他脸色苍白。 眼看都要入春了, 他还穿着厚实的冬衣。 陆见微抬头, 后者目光迷茫一瞬,又恢复清明,密长的睫毛随着微扬的眼尾绽开,像极了精巧的扇面。 “微微,他们都有事情做。” “你也想找点事情做?”陆见微托腮应道,“我让阿岳有不懂的问题向你请教,你等着便是。” 温著之:“他的奇门之术已经学得很好,寻常的阵法难不住他。” 陆见微起身:“那便陪我逛一逛庄子。” “好。”温著之欣然随行。 “那什么,我去看看薛关河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阿耐丢下一句话,迅速跑得没影。 客栈内围的道路是用青石板铺设而成的,有些幽僻的曲径用碎石点缀,不同颜色的石子拼凑成五花八门的图案,颇有意趣。 陆见微脚步放缓,享受难得的闲适。 “温公子,提提意见?” “都很好。” 陆见微揶揄:“既然很好,怎么继续住在简陋的通铺?以温公子的财富,还能住不起小院?” “微微,莫要打趣我了。” “谁说是打趣?”陆见微唇角翘起,“想当初,首富公子大方得很。” 温著之一直仰首望她,自然知晓她在开玩笑,不知是被她的笑容感染,还是早春的风有些温柔,他情不自禁开口: “我若住了小院,五百两不过是左手腾右手,不如留着小院去赚外人的钱。” 陆见微:“……” 好家伙,以前羞涩的温首富成长了? 她难得噎了一下,便听到身旁传来低笑。 陆见微胜负心被激起,转身拦住轮椅,笑问:“这么说,你是内人?” “你说是就是。”温著之眸光深凝,眼瞳里倒映的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我若说不是呢?” “我继续努力。” 陆见微:“你可真是……” “真是什么?” “讨人喜欢。” 三月末的梅花已经落败,少数倔强的花瓣缀在枝头,风一吹就散了。 清冽的暗香随风浮动,一枚花瓣落在温著之发冠上,陆见微伸手去拂,后者睫毛颤动了下,而后低垂。 像是等待什么人来采撷。 他以为她要亲他。 陆见微被他的反应逗笑,取下花瓣递到他眼前,轻声说:“是它在觊觎你。” 后者面色倏地发红,只低低“嗯”了一声,撇过头去。 一只手抬起他的脸。 手指与脸颊相触,一个莹白似玉,一个苍白如霜,泾渭分明,却又相得益彰。 陆见微俯首:“我只是效仿它罢了。” 温著之闭上眼。 不,是他在觊觎她。 风卷着花瓣奔赴远方,携一丝清甜与甘美,萦绕每一个角落。 陆见微回丰州主店开业的消息,江湖上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得益于话本,寻常百姓都有所耳闻。 离开业还有大半个月,客栈的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招收伙计是不得不谨慎的大事。 消息最先传入附近城镇,再往外不断扩散。 望月城附近的居民大多以种地为生,也不识多少字,几乎无人前来应聘。 待消息传远了,前来应聘的人渐渐变多,既有寻常百姓,也有武者。 客栈外专门设了临时招聘点,张伯负责招收管事和伙计,薛关河负责招收厨子。 要求都明确写在牌子上。 一个高瘦的少年走近,嗓音干涩问:“贵店还收不收伙计?” 张伯颔首:“收。认字吧?” “认的。” “哪里人?” “樟州人士。” “叫什么名?” “齐川。” 恰好岳殊布完阵法经过,脚步倏地一停。 这名字好耳熟啊,在哪听过呢? 他仔细打量少年,一身粗布麻衣,却拾掇得干净齐整。 相貌周正,双眼明亮,看起来也颇为眼熟。 肯定是见过的! 齐川朝他笑了笑,又对张伯说:“我在樟州听说陆掌柜要回丰州重新开张,便带着我娘从樟州过来了。” “为何?”张伯讶异。 齐川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打听的,我就是想知道关于陆掌柜的消息,听说开张那天会有不少武者过来,客栈的伙计又不多,说不定会招人做工,我就过来了。” “听到这个就能想到招工?”张伯心中赞赏,面上却不露,皱眉问,“倘若客栈只就近招收短工,你跑这一趟不是亏了?” “不亏的,我一直都想报答陆掌柜,能帮到忙我就很开心了。”齐川憨笑了下,“而且陆掌柜这么厉害,以后来这儿的客人肯定越来越多,说不定就缺人干活。” 张伯面色不改,抽出一份契约。 “看清楚后,签字捺印。” 齐川毫不犹豫就写了自己的名字,还按了手印,看都没看契约。 “给陆掌柜卖一辈子命我也乐意。” 张伯:“……” “我想起来了。”岳殊忽然道,“去年你带你娘去江州找掌柜的治过病。” 齐川笑出一口白牙,躬身一拜:“张前辈,岳少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都是为掌柜的做事。”岳殊摆摆手,“我先带你去居所,居所里贴了客栈的规矩还有伙计的守则,你要看仔细,最好全都背下来。” “多谢岳少侠,我记住了。” 开业典礼定在四月十五,招工结束已经是四月初三,统一服装、岗前培训花了十天,所有人各司其职,只等客人就位。 这些事陆见微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底下人就全都办得妥妥帖帖。 管事、伙计熟悉事务后,客栈原本的伙计们便有更多的时间习武练功。 陆见微坐在三楼,亲眼看着小雾干掉最后一只八级蛊王,晋升为九级蛊王,身上暗金色的纹路越发明亮耀眼。 她伸出手,小雾乖巧飞落掌心,亲昵蹭了蹭。 陆见微喂了一滴血奖励它,随后将之收入琉璃珠。 要想从九级蛊王蜕变为蛊皇,必须要猎杀一位修为至少八级的武者。 这一点太难了。 “小客,打开系统地图。” 地图在眼前呈现,她拖拽浮标,看到离客栈不远处的城镇,渐渐多出不少绿点。 绿点代表人头,多出的绿点都是前来送贺的江湖客。 他们提前在附近城镇落脚,就是为了开业当天能准时抵达客栈。 丰州偏远,与望月城相邻的城镇并不富裕。 这两日突然来了许多江湖客,小城变得热闹起来,城内的客栈几乎都被外来的武者包圆了。 一辆马车停在最大的客栈外,旁边骑马的青年立刻跳下马背,伸手掀开帘子,温柔有礼道:“雪儿,咱们到客栈了。” 女子头戴帷帽,俯身出了车厢,众目睽睽下,挺直腰身,踏入客栈。 侍女紧随其后。 “方才那位不是武林盟紫微堂卞少侠吗?” “确实是他,他怎么没跟武林盟弟子一起来?” “同门哪有美人重要?” “美人?” “你眼瞎啊,看不出适才那位就是江湖第一美人?” “她戴着帷帽,我哪看得出?” “唉,我还没见过第一美人的真容呢,真有那么美?” “有她的画像,不过画像价格贵得很,画得也远不及真人。” “什么第一美人,我看就是吹出来的!”有人尖利开口,“跟西南邪教勾结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她长什么样,跟她做了什么没有关系,兄台,事情都过去了,莫生气。” 绿萝随赫连雪进了房间,低声气愤道:“小姐,那些人可真是粗鲁无礼,颇爱搬弄是非!” “无关人等,无需在意。”赫连雪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冷芙蓉面,神色极淡道,“我未与蛊神教勾结,清者自清,问心无愧。” “可是……”绿萝极为心疼,“在雍州,那些人还围攻你,若非卞公子恰好路过,咱们岂不叫那些不辨黑白的人杀了?” 赫连雪抬眸看她:“围攻我的是不是江湖客还不好说,况且,你口中的卞公子也不信我。” “也是。”绿萝失落地垂下脑袋。 “雪儿,我给你送茶水来了。”卞行舟在屋外说道,“你开一下门。” 绿萝见小姐点头,便去开了房门。 卞行舟亲自端着茶水进来,见到没戴帷帽的赫连雪,神思又是一番恍惚,目光透着痴迷。 “雪儿,外头那些言论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逍遥宗宗主之女,没人敢招惹你。” 赫连雪冷目瞧他:“倘若我不是逍遥宗宗主之女,是不是早就该死了?” “千万不要赌气说这样的话,”卞行舟急道,“雪儿,我知道你不高兴,可咱们也不能把那些人全都杀了对不对?” “卞行舟,你为何不信我?” 赫连雪不明白,这些男人明明一副爱得要死要活的模样,为什么连这样一点信任都不愿给她? 在他们心中,她到底是什么? 他们真的喜欢她吗? 初入江湖时,她还天真地因为受人喜欢和追捧而高兴自得,后来各方青年才俊为争抢她互相厮杀搏斗,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些人太过疯狂,疯狂到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什么稀世灵宝。 再后来戴上帷帽,这样的事情少了许多,她因此清静了些。 可曾经见过她容貌的人,皆对她痴缠不已,时而也会造成一些困扰。 只是这些人从不伤害她,也听她的话不伤害别人,她就没有往深处想。 然“故白头”一事后,江湖上的攻讦、卞行舟等人的不信任,宛如一瓢冷水兜头浇下,让她彻底认清一个事实。 他们所谓的“喜爱”,并非真正的喜爱,更像是狼群看到猎物,武者看到至宝,是某种“欲望”驱动下的产物。 她不知道驱动从何而来,但她不再相信这些人。 “雪儿!雪儿!”赵瑞的声音突然从客栈外传来,“卞行舟,你凭什么拦我?” “凭雪儿是我带来的!” “你就让雪儿住这种破烂地方?寒碜谁呢!”赵瑞扯着嗓子大喊,“雪儿,我在城里购置了一方小院,清幽雅静,都按你的喜好来的,你随我一同去住好不好?” 赫连雪:“……” 她喜欢的? 她说过喜欢清幽雅静的吗? 其余人都在看热闹。 也有不少门派的年轻弟子倾慕赫连雪,可慑于擎天殿和武林盟的威风,只敢躲在暗处窥探,一点声音都没出。 “赵瑞,你别用那些俗物污了雪儿的耳。”卞行舟冷哼,“谁不知道擎天殿赵家财大气粗,你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炫耀?” 赵瑞:“姓卞的,你已经自卑到这个地步了吗?连我购置宅院的话都听不得了?也不知道雪儿在你身边受了多少苦。雪儿,跟我走吧,此处鱼龙混杂,小心不长眼的冲撞了你。” 众人皆感无语,可说话的是擎天殿的弟子,怨气只能吞到肚子里。 “你现在心疼雪儿,之前雪儿在雍州被人围攻时你在哪?不会是在哪个花楼逍遥快活……” “你别信口雌黄!” “赵瑞,敢做不敢当?”卞行舟摇着扇子嗤笑,“你敢说你没去过花楼?” 赵瑞气急败坏:“我那是办差!雪儿你别信他的!”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风而来。 “好久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一个是武林盟紫微堂弟子,一个是擎天殿长老之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谈论花楼之事,真是有负佳人呀。” 身着红纱的女子落于屋顶,容貌艳丽,肌肤雪白,眼波流转间仿佛能摄人心魂。 “是千里楼蓝铃。” “百闻不如一见。” 赵瑞狠狠瞪她一眼:“蓝铃,你不要在这搬弄是非。” “蓝姑娘,我没有辜负雪儿,话可不能乱说。”卞行舟冷脸道。 蓝铃嗤笑一声,妖妖娆娆地说道:“屋里那位美人,这两个男人都不是好货色,我劝你莫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骗了。” “多谢忠告。”房间传出玉石之声,甫一入耳,便让人心醉神迷。 江湖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蓝铃怔了一怔,眸中划过几丝异色,复娇声笑道:“那两个狗男人配不上你,美人,不如跟了我罢,每日光是听你说说话,都能叫人怡性养神。” “多谢厚爱。”赫连雪回道,“明日便是八方客栈开业之期,诸位不妨回屋休息,养精蓄锐。” 清冷的嗓音轻易让人迷失,众人不自觉转身回房。 蓝铃幽怨道:“美人为何不应了人家?” “蓝铃,莫要生事。”一道浑厚的声音裹挟内劲传来,八级武王的气息笼罩在客栈上空。 蓝铃神色一凛,恭敬回道:“是,主上。” 她足尖轻点,红纱飘然,身影很快消失。 八级武王的气势也随之消散。 众人这才得以喘息。 “方才那位是不是千里楼楼主?” “肯定是。” “没想到庄楼主竟会亲自送贺。” “这有什么?陆掌柜也是八级,庄楼主送个贺怎么了?” “没错,陆掌柜还医术高明,多的是人想搭上关系。不仅千里楼庄楼主,泸州书院上官院长,武林盟应堂主,逍遥宗谢长老,擎天殿赵长老都来了。” “武林盟怎么只派个堂主来?” “只?你难道不清楚应堂主已经七级巅峰了吗?” “七级巅峰怎么了?也不是八级啊。” “应堂主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威力无比,即便是七级巅峰,也可与八级武王一战。” “嚯,陆掌柜面子可真够大的,这么多八级武王一起送贺。” “往年武林盟大比,各个宗门派出的高手更多,这次只是送贺,各家也只出了一个高手。” “虽如此,各宗也算给足了面子。” 四月十五,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八方客栈红绸高挂,伙计在客栈内穿梭不息,手上或端着茶水,或捧着点心,行至客栈前院。 前院的马厩早就拆了,腾出一大块空地,如今已摆满了桌椅。 齐川也是伙计之一,人长得精神,脑子也灵活,被张伯带着在院外迎客。 送贺也是讲究规矩的,各个门派和江湖散客都心照不宣。 等级低的先来,等级高的后到。 最先进门的是说不上话的小门小派,只是前来凑个热闹,顺便跟八方客栈攀点交情。 唱了礼便被安排在末席。 “青云峰峰主罗万淳到!”齐川早就背下江湖各大门派的服饰和宗主长老的画像,如果还是不能确定,也可以通过请柬上的名字唱礼。 罗万淳身形高瘦,长髯飘飘,穿着一袭青色长袍,腰间佩剑,身后跟着葛长老以及罗胜、罗连环等峰中弟子。 甫一踏入前院,他就看到廊下潇洒而立的女子。 俊眉秀目,气度不凡。 “陆掌柜,恭喜恭喜。”他先笑着抱拳,“预祝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陆见微也笑着拱了拱手:“罗峰主拨冗前来,陆某感激不尽,诸位请入座。” 立刻有伙计引他们入席,罗万淳与葛长老被安排在前座,其余弟子另有席位。 罗连环左顾右盼,没看到想见的人,落座后不由叫住伙计。 “燕非藏在不在?” 伙计:“燕大侠在练刀。” “在哪练刀?你带我去。” “罗姑娘见谅,我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失陪了。”伙计拱拱手,转身混入人群。 罗连环起身:“我自己去找。” “师妹,”罗胜伸手拦住她,无奈劝道,“左右燕兄就在客栈里,总能见到的,何必急于一时?” “我都一年没见过他了。”罗连环听劝坐下来,倍感失望,“也不知道他要练到什么时候。” 一阵铃声随风飘来。 “陆掌柜,好久不见,奴家可想你了。”蓝铃瞥一眼正要唱名的齐川,“比起之前,你这店里的伙计又多了不少,一个个清秀俊俏,都要迷花眼了。” 齐川:“……” 自陆掌柜救了他娘后,他就打听了八方客栈所有的事迹,知道千里楼抢藏宝图一事,也知道千里楼给陆掌柜泼过脏水。 他心里是不喜千里楼的,面对蓝铃的调笑只觉不悦,没有半点羞赧。 “千里楼庄文卿到——” 庄文卿,八级中期武王,现任千里楼楼主。 人如其名,文质彬彬,广袖长衫,不像个武者,反倒像是在朝为官的士大夫。 他身上没有佩戴武器,只腰间坠玉,文雅清逸。蓝铃站在他身后,俨然是两个不同的画风,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陆见微见过有文气的武者,武林盟文昌堂褚玉台就是一个,但褚玉台最多算是外形文秀。 眼前的庄楼主,相貌儒雅,气度不俗,若是换上官服,妥妥就是一个文臣雅士。 “陆掌柜,幸会。”庄文卿神态随和,礼节周到,“预祝陆掌柜生意兴隆,金玉满堂。” 陆见微笑眯眯道:“借庄楼主吉言,请入座。” 紧接着,金刀商行、黑风堡、泸州燕氏、泸州书院、神医谷、武林盟、擎天殿、逍遥宗的武者陆续前来,贺仪一箱又一箱抬入客栈。 送贺的队伍中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 金破霄、黑家兄弟、马厩六子、上官淮、神医谷医师、赵瑞、赫连雪等等,尽皆齐聚庭院。 除各大门派,还有不少江湖散客。 眼见各方势力都已到齐,众人都等着陆见微发话。 又一支队伍行至院前。 齐川高声唱道:“玄镜司副指挥使齐晏到——” 他接过礼单,扫了一眼,又看向玄镜使身后八辆车的贺仪,差点失言。 齐晏领韩啸风等玄镜使,于众目睽睽下踏入前院,同陆见微见礼。 “陆掌柜,齐某奉指挥使之命,特来恭贺客栈开业大吉。” 陆见微:“……” 八辆车的贺仪,这得多少钱? 第106章 ◎客栈手册,练武场,准宗师◎ 院内武者静默无声。 第一反应:玄镜司这么有钱的吗? 第二反应:送贺而已, 至于这么大阵仗?衬得他们的贺仪都拿不出手了。 总结归纳:玄镜司果然是来捣乱的! 齐晏的面容与“晏七”有几分区别,但气度风华一如往昔。 “陆掌柜,指挥使说了,您是江湖少见的侠义之士, 这是他的一点心意, 万望笑纳。” 陆见微失笑:“裴指挥使的心意, 陆某收下了。齐使, 韩使,请入席。” 席位安排也有讲究。 一是按修为武功来排,二是按宗门实力来排, 三是依照与客栈的关系深浅来排。 各宗长老们同坐一席, 依次往下排列。 齐晏修为七级, 又是江湖客们不待见的玄镜使, 若是坐在七级武王那一桌,定然会受人排挤。 客栈早就安排好了,玄镜司不与江湖客同席。 宾客全都落座,张伯适时端上一壶酒,斟了一杯递到陆见微手上。 其余伙计也陆续进入前院,上菜倒酒。 陆见微立于廊下, 举起手中酒盏。 “诸位拨冗前来,陆某感激不尽。这杯酒,敬诸位。” 她仰头一饮而尽,潇洒利落。 看热闹的江湖客们不由起哄。 “好!” “陆掌柜客气了!” “我也敬陆掌柜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礼貌回敬。 “我这人不爱长篇大论,有关客栈经营和规矩都写在册子里, 我已为诸位安排了住处, 每间屋子里都有一份手册, 诸位若感兴趣,不妨回去翻阅通读,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寻客栈管事或伙计解答。” 众人:“……” 虽好奇手册里到底写了什么,但席面还是要吃的。 在座的人前来丰州,可不仅仅是为了送贺,更多的是想探明底细。 众人各怀心思,吃完一顿席,在管事和伙计的引导下各自入住。 实力强横的住在精致小院,实力低微的就住普通客房。 上官瑶亲自领着上官淮,还有泸州书院的其余同门,进了精心挑选的宅院。 此次来丰州,上官淮只带了三个徒弟,书院其余长老都推脱不来,长老们的徒弟受制于师父,更不可能前来。 小院足够六个人居住。 “阿瑶,手册在哪里?” 上官瑶向小桃示意,后者从墙上的挂篮里取出。 册子薄薄的一本,封皮写着“八方客栈入住准则”,翻开第一页,第一句就是“住客须知”。 上官淮摇首感叹:“陆掌柜这是要给咱们立规矩啊。” 也不知道那些狂傲惯了的,在客栈内能不能适应。 若在寻常客栈,住客才是大爷,可到了八方客栈,住客反而还得听遵循掌柜立的规矩。 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同一时间,客栈内的江湖客们都捧起手册。 赵瑞浓眉紧拧,砰一声扣下册子,压抑气愤道:“方才那管事说,今日我们是贵客,住店不用钱,等今晚过去,明日就开始收取房费。这本没什么好说的,可这房费也太贵了!” “为何动怒?”其父赵献从打坐中睁眼,“我早跟你说过,在外莫要莽撞。” 赵瑞:“这也太黑了,一个月起租,租金五百两,这不是抢钱吗?这地儿确实不错,可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你若嫌贵,大可不住,何须操这份闲心?有工夫就去打坐修习。”赵献淡定悠然道。 赵瑞可不是服管教的性子,他继续往后翻阅,待看到“练武场一个时辰收取一百两”时,感觉自己的脑子被人按在地上拼命碾压。 谁会花这个冤枉钱去一个客栈的练武场练武啊? 陆掌柜真觉得别人会看在八级武王的份上给她送钱吗? 目光再往后,书页赫然写道:前十名首次体验练武场的客人,可以即时获得一次高手指点。其余武者,必须累积十次练武场出入记录,才可获得一次高手指点。 什么意思? 他忍不住召来院外侍立的伙计,指着册子问:“高手指点是什么意思?” 齐川恰好被分到擎天殿居所,面对六级武师的询问也不怵,口齿清晰道:“进入练武场,不仅可以与其余武者切磋,还可以坐在台下观看武者切磋,等第二天,客栈会秘密送您一份武技指导。” “武技指导?” “就是您武技中的破绽以及改进的方法。” 赵瑞猛地瞪大眼睛:“当真?” “手册中绝无虚言,客人若是不信,不妨前往练武场一观。” “去了就得一百两,我可不想花这个冤枉钱。” “高手的指点,便是一千两也难以买来。” 赵瑞眉头一皱,挥挥手道:“我若想求指点,殿内前辈多得是,何必要在你们客栈?不用你了,你下去吧。” 齐川笑着转过身。 “等等。”赵献忽然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齐川被他审视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垂眸回道:“齐川。” “齐。”赵长老只重复了一个字,便又闭上眼打坐。 齐川:“……” 这些江湖客奇奇怪怪的,还是陆掌柜最温柔和善! 同赵瑞这般对手册不屑的占绝大多数,翻阅之后便不再理会。 但也有少数好奇心强的,想要试试这一百两到底值不值得。 罗连环和罗胜对客栈盲目信任,各自揣着一百两跑到练武场,正好占据第九和第十的位置。 前头八个多是江湖散客和小门小派的弟子。 排在第一的是一个五级刀客。 练武场入口由伙计看守,必须先交付钱财才能入内,十人全都付了一百两,依次进入。 场地平坦开阔,中间一处圆台,圆台四周绕着阶梯看台。 一人凌然立于圆台之上,形貌英武,手持一把宝刀。 那刀绝非凡品,堪称神兵! “是燕哥哥!”罗连环惊喜非常,忍不住拍了一下罗胜的大腿。 罗胜:“……” “燕哥哥换刀了?”罗连环敏锐发现这一点,由衷赞道,“只有这样的宝刀才能配得上燕哥哥的刀法。” 罗胜:“……” 其余人也都认出燕非藏,包括排在第一的五级刀客。 他素来敬仰燕非藏,乍一见到前辈,激动得刀都有些拿不稳。 “敢问燕前辈,晚辈可否邀您切磋?” 燕非藏颔首:“请。” 五级刀客跃至高台,拱手道:“在下孔鑫,请燕前辈指教。” 客栈主院。 宾客散尽之后,伙计们立刻收拾桌椅,院内恢复齐整清净。 陆见微转身走向厅堂,就被厅堂内的贺仪堵住去路。 大大小小的箱子、礼匣占了满地。 其中八辆车的贺仪非常显眼醒目。 张伯问:“掌柜的,这些贺仪不如先搬到库房,待清点后,再行处理。” “就这么办。”陆见微没有异议。 她已经让小客扫描了。 大多数的贺礼都是什么金蟾、翡翠白菜之类寓意招财的物件,也有底蕴深厚的宗门,送的是名贵的瓷器和字画。 在这些人中,裴指挥使的贺礼就尤为直白别致,全都是金银珠宝和玉器,价值约莫在八百八十八万两。 好在送来的时候没有开箱,要不然得闪瞎那些江湖客的眼。 这些贺仪不是用道具赚来的,都将成为她的私产,没有小客的份。 通铺的房门打开。 轮椅声由远及近,停在她身后。 陆见微转身问:“你这些钱,都是怎么赚的?” “做生意,别人缺什么,我就卖什么。”温著之知无不言,“很多宗门积攒了数百年的财富,这些不过九牛一毛。” 陆见微挑眉:“你跟宗门做生意?” “武林盟有天禄堂,专门掌管钱财,天禄堂名下有无数田庄铺面,都有专人打理。我与这些人做生意。” 陆见微思及藏宝图争夺事件,当时有人提过,江南首富温著之经常捐出善款,造福穷苦百姓。 从大宗门手中挣到钱,再拿这些钱去做善事,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劫富济贫。 “看来这些宗门兜里还有很多很多钱。”陆见微不禁笑了,“希望他们能在客栈住得愉快。” 别人愉不愉快不清楚,孔鑫挺愉快的。 他一直期待能与燕前辈切磋刀法,没想到能在今日实现。 燕前辈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得多,甚至还体贴地压下内力,在切磋中指点他的刀技。 难道这就是手册中提及的“高手指点”吗? 最后一招落下,刀风未及燕非藏面门,孔鑫的脖颈已被架上长刀。 他利落抱拳:“我输了。多谢燕前辈指点。” “承让。”燕非藏收刀入鞘。 一场切磋不过一炷香时间,入一次场可以待满一个时辰,孔鑫走下练武台,随意寻了个角落坐下,复盘先前的切磋,隐隐约约似乎摸到了某个屏障,只需一个契机就能突破。 八方客栈的练武场果然是个好地方,一百两不亏! 陆见微靠在三楼软榻,吩咐小客播放练武场的情况。 练武场已经绑定道具,在小客的掌控之中,只要消耗铜板,它就能随时录像。 练武场刚刚赚了一千两,四六分之后,小客能得四百两,录像的铜板费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陆见微一边观看对战,一边在本子上记录孔鑫刀法的破绽和改善方法。 进入练武场的人,既可以选择跟燕非藏过招,也可以邀请场内任何一人切磋,只要不超过一个时辰,不故意伤害他人,其余随意。 在场内打坐都无人管你。 练武场外渐渐聚集了更多人。 有人等在外头观望,有人直接花钱进去一探究竟。 一个中年男子,做文人打扮,手里拎着书箱,书箱内放着文房四宝,就要交钱入内。 守在门口的伙计是个三级武者,也是听了八方客栈的事迹才特意过来应聘。 他扫了一眼来人,生得细瘦精悍,相貌寻常,蓄着短须,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半点的武者气息。 “等等,你是不是武者?” 来人拱了拱手,慢条斯理道:“我不是武者,我是随玄镜司一同来送贺的书吏,专门记录各大要事的见闻。” “书吏?”伙计不解,“你一个文人,去练武场记录什么?你能看得懂吗?” 书吏被斥得瑟缩了一下,又偷偷看向练武场入口,眼里写满向往,嗫嚅道:“可是手册写得很清楚,只要交钱就能进。” 伙计:“……” 另一个伙计说:“册子里的确是这么说的,可练武场默认是武者进的,你不会武功,若是不小心被内劲伤到怎么办?” “方才有位上使进去了,我找他护我。” “算了,手册没有规定必须武者才能入内,燕前辈还在里面,没事的。” “好吧。” 伙计遂放他入内。 小客只能录到练武场内的情景,门口发生的事它无法录像,只能口述给陆见微。 等书吏进场,陆见微才看到。 “今天人太多,我只记得玄镜司来了齐晏和韩啸风,其余随行人员不清楚,没想到还有个书吏。” 陆见微注视此人,通过录像察觉不到他是否有内息,但凭直觉感应,这个人不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书吏。 他看起来的确对武者既害怕又敬畏,进了练武场后也寻了个离台子最远的角落坐下,然后取出纸笔兢兢业业记录。 浑然天成,没有丝毫违和。 “小客,检测一下他的等级。” 小客:“不就是一个书吏,没有等级啊……嗯?” “怎么?” “又反复横跳了。” 上一次横跳还是在检测温著之的时候,事实证明,反复横跳就是有问题。 “横跳的等级是多少?” “零和三个问号。” 陆见微:“……” “你知道三个问号代表什么嘛?”小客有些怕怕道,“修炼到宗师境界,武者就能自如地将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跟梁上君那种敛息功夫不一样。” 陆见微眯起眼:“宗师?” “还能横跳说明不是宗师,若是宗师,应该只能检测到零,但不是宗师,也是接近宗师的水平。” “一个准宗师,跑来客栈送贺,还进入练武场做记录,他要干什么?” “不知道。” 陆见微起身下楼,吩咐张伯取来各方势力随行人员名单。 翻到玄镜司那页时,末尾处的“书吏梅思贤”赫然映入眼帘。 “去请温公子来。” 须臾,温著之来到厅堂。 “微微,张前辈说你叫我。” 陆见微指着“书吏梅思贤”,问:“为何会有书吏?” “玄镜司向来无法参与武林盟大比,但也会派出擅于伪装的玄镜使假扮江湖散客入内,收集记录江湖消息。这次客栈开业,玄镜司未受限制,遂派遣专门记录的书吏随行。” 温著之顿了顿,“此人有问题?” 陆见微无法跟他解释系统检测等级一事,便回道:“我只是好奇罢了。这位梅书吏一直都为玄镜司做事?” “不是。”温著之说,“司里皆为武者,并无专门的书吏,此人是朝廷抽派过来的。你若不喜欢,我令其离开客栈。” 陆见微摇摇头:“我没有不喜欢。朝廷抽派专门的书吏,是对客栈感兴趣?” “微微,天下如今没有不对客栈感兴趣的势力,朝廷也是其中之一。”温著之认真道,“你放心,记录在呈上之前都会交由我过目,不会出现任何不利于客栈的言辞。” 陆见微并不怕人探查底细,但温著之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她很欣慰。 “朝廷想改变江湖风气,我也想,咱们已经合作过几次,不妨继续合作?” 温著之笑道:“听你的。” 可如果真到那一天,朝廷忌惮的对象就很有可能变成八方客栈。 陆见微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但没关系,说不定她早就回家了。 至于那位准宗师—— “小客,咱们就当不知道,给他居所绑定攻击道具,升到一级就行,当个监控。” “好的。” 一个时辰后,孔鑫恋恋不舍离开练武场,守在场外的江湖客一拥而上,打听练武场到底是什么情况。 孔鑫与燕非藏切磋后有所感悟,自然大力推荐:“一百两非常值!高手指点也是真的,燕前辈亲自指点我的刀法,我感觉停滞很久的瓶颈快要突破了!不说了,我回去参悟了。” 众人一时无语,默默看着他匆忙走远。 陆续又有人出来,他们询问同样的问题,有的人冷漠以待,有的人摇首叹息,有的人洋溢着笑意却啥也不说,搞得他们一头雾水。 “里面到底怎么样啊?” “要不就花个一百两试试?” “没看手册上写着吗,前十个才能一次就能获得指点,咱们是赶不上了。” “早知道就不犹豫了。” 罗连环待满一个时辰,还想继续欣赏燕非藏的英姿,便拉着罗胜,又续了一个时辰。 进入练武场的武者,无一例外都要和燕非藏比试,也无一例外都被燕非藏打败。 直到一人登上圆台。 “玄镜司齐晏,前来领教。”女子一身劲装,举手投足干净利落。 燕非藏不由愣住。 他素来脸盲,不靠脸识人,靠的是声音等其它方式。 即便齐晏的面容与江州时不同,他也立刻认出了对方。 曾经败于齐晏之手,燕非藏一直耿耿于怀,今日终于有机会再战一次,他瞬间精神抖擞。 方才切磋如切菜,他已经打疲了,只有劲敌才能让他燃起战意。 “请指教。”燕非藏郑重抱拳,第一次在台上跟对手说出这样的话。 只听一声铮然,两把刀同时出鞘,迅若雷霆,瞬息间划下刺目的刀光。 两人激烈缠斗,一时难分胜负。 齐晏修为七级初期,燕非藏是六级后期,从内力等级上,前者力压后者。 但齐晏刻意压制了内力,二人只拼刀法。 “燕氏惊涛刀,确实名不虚传。”齐晏笑了一声,与他身形交错时说道,“换了新刀,更不错。” 燕非藏的刀法强横霸道,大开大合,齐晏的刀法精准利落,一击必中。 两者在刀法上皆有自己独特的理解,打了几百回合也难分胜负。 罗连环双拳紧握,上身直立前倾,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击掌喝彩。 “师兄,这位齐使好生厉害,竟能与燕大哥切磋这么久!” 罗胜:“她可是七级武王,又是玄镜司副指挥使,当然厉害。” “也是哦。” 台上刀光如织,台下热血沸腾。 有来有往的比试看得才带劲嘛。 又过半柱香,燕非藏渐生颓势。 他本身内力不及齐晏,又已经与别人切磋过,耗费了不少精力,在对方越发猛烈的攻势中,果断横刀停下。 “燕某认输,多谢指点。” “承让。”齐晏笑着收刀,“可惜我不是前十入场的,得不到高手的指点。” 燕非藏:“十次就可以。” “你想被我打败十次?” “我不怕失败。” 齐晏:“我倒是愿意打败你十次,可惜兜里没钱,付不起一千两。” “……” “燕非藏,期待下次切磋。”齐晏潇洒转身,持刀离开练武场。 一众看客:“……” 罗连环目光直接黏上她的背影,喃喃道:“她好厉害。” “能成为玄镜司副指挥使,当然厉害。”罗胜说。 “她打败了燕非藏。”罗连环捧着自己的脸,“她真的好厉害。” 罗胜:??? 之前不还是“燕哥哥”吗? “连环,燕兄又不是天下第一,肯定会有人赢他啊。” “那不一样,她用的是刀。” 罗胜:“如果我没记错,陆掌柜也擅长用刀,甚至还多次点出燕兄的破绽。” “都是听说的,我又没亲眼见过。”罗连环急着起身道,“哎呀,她走了,我不跟你说了。” 罗胜:“……” 他一把拉住罗连环,“你干什么去?” “去交朋友啊!” “人家是七级武王,又是玄镜司副指挥使,为什么要跟你交朋友?” 罗连环:“为什么不能交朋友?” “你又不是不知道,玄镜司与咱们江湖上的武者关系不太好。” 罗连环愣住,迟疑道:“可是他们跟陆掌柜关系很不错啊,咱们跟陆掌柜关系也不错,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没有问题吧?” 罗胜无奈道:“……不能这么算。” “哦。”罗连环鼓起脸,重新坐下去,“怎么这么多规矩?玄镜司又不是坏人,为什么不能交朋友?” “小点声。” “哼。” 主院三楼。 陆见微看完齐晏和燕非藏的对战,在小本本上记了几行字。 但凡是武技,不可能没有破绽,区别只在于破绽多少和深浅。 齐晏的刀法很不错,招招干净,攻法快而凌厉,让人在层层刀光中很难寻找出弱点。 陆见微修习了无名功法,又领悟了顶尖的卷霜刀法,对刀技有极为深刻的了解,这才看得分明。 身为七级武王,齐晏其实没必要跟燕非藏切磋。 她此举,应该是想在江湖客中立威。 打败练武场的“招牌”,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威慑客栈内仇视玄镜司的江湖客。 虽然客栈内禁止斗殴,江湖客不会对等级低的玄镜使做什么,但万一呢? 想要使坏,方法多得是。 如果仅仅依赖客栈的保护,玄镜司面上也无光。 陆见微裁下十张纸,分别装入信封,在封面标明前十人的姓名,叫来梁上君。 “入夜后,送进他们居所。” 神偷嘛,做这种事最合适不过了。 第107章 ◎武者突破,赚钱,大比◎ 孔鑫回到住处, 脑海中反复回放他与燕非藏切磋的过程,一遍又一遍细细体会,对刀技的领悟越发深刻,境界也有所松动。 但是还不够, 还缺了点什么。 仅仅这些并不足以让他突破那道屏障。 他辗转到半夜, 才渐渐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 客栈伙计过来提醒他去食堂吃早膳。 客栈手册上写了, 客栈食堂提供一日三餐,每餐准时提供,用餐时间在半个时辰内, 过时不候, 且必须住客自己前往食堂取餐。 孔鑫赶紧起身, 收拾齐整, 就要奔赴食堂。 余光扫过墙上挂篮时,他忽地驻足。 挂篮里塞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孔鑫亲启”的字样。 他问伙计:“信什么时候送来的?” 伙计一脸茫然:“不知道。” 孔鑫吩咐他:“你去打开。” 在陌生地方还是谨慎些为好。 伙计伸手去拿信封,正要拆开,孔鑫脑子里蓦地闪过某个念头,一把夺过来, 轻咳一声:“你出去,把门关上。” “是。” 房门关闭,屋内安静极了,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得砰砰响。 客栈手册提过,高手指导会秘密送往居所。 莫非这封信就是来自高手的指点? 他刚才想岔了,担心有人在信上涂抹毒药害他, 可这是八方客栈, 有九级武王坐镇, 谁敢使出这些鬼蜮伎俩? 他打开信封,一张纸滑落出来,上面写了几列字,言简意赅,却如醍醐灌顶,直击灵魂深处。 就是这个!他想要的就是这个! 无形的屏障“咔嚓”一下破碎。 进阶水到渠成。 孔鑫在房间内待了大半天,直到日头西斜才巩固了修为。 他卡在五级后期很久了,一直找不到突破的机会,一年到头奔波各方,就为了寻觅可行的办法。 来八方客栈,也是想要接触更多武者,汲取更多经验。 否则昨日也不会看到手册内容,就急不可耐地去了练武场。 一百两而已,就算被骗也无妨,当给八方客栈添个礼。倘若真能得到高手指点,那就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孔鑫心潮澎湃,急于向外人展示他的修为已经突破,内力刚稳固,就出门去了练武场。 练武场外依旧围着不少看客。 有人问:“你们怎么还待在这?今晚若不走,是要付房钱的。” “那你怎么不走?” “我昨日听你们说要走,才有此一问。” “你管得着吗?那些大宗门一个都没走,我脑子坏了才走。” 孔鑫:哼,承认对客栈感兴趣很难吗?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不小心”溢出一丝六级内劲。 “咦?这人看着好眼熟。” “好像是昨天去过练武场的。” “昨天不还是五级吗?!” 练武场外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注视着孔鑫,只因他一夜之间修为进阶的可怖事实! 当然,不排除他本来就即将进阶,只是恰好在客栈练武场切磋后突破的可能,但—— 这也太巧了吧! “兄台请留步!”一人高声喊道,“你到底是如何突破的?” 孔鑫转身,面容肃穆,说出心中酝酿已久的话。 “昨日入了练武场,与燕前辈切磋后便有所感悟,只是始终不得其法,今早醒来后,竟发现一封高手送来的指点,顿时如拨云见雾,突破也就水到渠成。” “真这么神?!” “手册说的是真的?真有高手指点?” “哎呀,我亏大发了!” 消息以练武场为中心,很快传遍整个客栈。 赵瑞还是不信:“那个姓孔的,不会是客栈特意找来骗人的吧?” “应该不是。”其中一个同门说,“这个孔鑫我见过,卡在五级很久了,一直在寻求突破,为此还做过一些傻事。” “什么傻事?” “哪里有提升修为的灵药就往哪里钻,经常被人骗钱。” 赵瑞:“……” 擎天殿的弟子生来享受最奢侈的待遇,实在无法理解江湖散客修习武功的艰辛与苦楚。 “还有一件事,昨日玄镜司那个姓齐的,在练武场打败了燕非藏,叫好些武者都觉得丢了脸面。” “这倒是,那些人素来跟玄镜司不对付,自己败于燕非藏,玄镜司却赢了燕非藏,的确该面上无光。”赵瑞哼笑,“都是一群怂货,有本事自己找回场子。” 同门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他们跑去武林盟那边,撺掇着武林盟找回场子。” “找谁?马厩六子?还是姓卞的?”赵瑞嗤笑,“总不能找长老堂主之类的亲自出手吧?姓齐的才多大?也不嫌害臊。” 同门被“马厩六子”的绰号逗笑,真是每听到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 几息后,他强行收敛笑意,说道:“你忘了应无眠?” “他?”赵瑞皱眉,“他也来了?我昨天没看到他。” “据说有事耽搁了,昨晚才赶来客栈。” 赵瑞有些不爽,又有些敬意。 “他确实是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对上那个嚣张的齐晏,倒是有可能找回场子。” 忽有伙计在外敲响门扉。 “请问诸位侠士,今晚是否续住?若续住,请提前交一下一个月的房钱。” 赵瑞:“……” “知道了。”同门应了一声,对赵瑞说,“我去交房钱,顺便去一趟练武场。” 赵瑞:“……一起。” 武林盟居所。 紫微堂几个弟子围在应无眠身旁,你一句我一句,说了练武场的事情后,道:“咱们好歹是人人向往的武林盟,不能让江湖上的武者失望,要不然以后谈何威信?” “没错,练武场谁都能进,应师兄也去打败燕非藏,倒要看看玄镜司还能不能嘚瑟起来。” “打败燕非藏有什么用?又不是打败齐晏。” “那你说怎么办?” “你们没翻手册后面?除了练武场,客栈还有擂台。擂台跟练武场不一样,练武场只能邀请场内的人切磋,擂台却可以向客栈内任何一个武者下战帖。应师兄若向齐晏下战帖,她不接,玄镜司没脸,她接了,输给应师兄,还是玄镜司丢脸。” 弟子:“没错,切磋是点到为止,擂台战只要不致死,想怎么打都可以。” “应师兄,你要不要给那个齐晏下战帖?” 应无眠盘膝坐在屋中,腿边放着一柄长剑,双目微阖,神情浅淡,略带几丝笑意。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但因早早步入高手行列,面容停留在二十岁,相貌极为英俊。 听了师弟们的请求,他岿然不动,没有应答。 几人面面相觑,正欲继续出言相劝,应无眠忽地睁开眼,声音醇厚而雅正。 “擂台入场多少钱?” 师弟:“二百两,谁邀请谁出钱。” “应师兄,你若觉得贵,咱们可以下注赢钱,我们买你赢,肯定能赚钱。” 擂台旁虽然未设赌盘,但武者可以私设赌局,想必客栈的江湖客都会感兴趣。 应无眠依旧笑着说:“我昨夜来时,已翻阅了手册,其中提及擂台战之前,可以向客栈预约医师,若是受了伤,便能及时接受诊治。诊金依医师地位而定,最低五百两,上不封顶。” “咱们带了医师,不用预约。” “决斗时难保经脉不会受伤,这世上除了陆掌柜,还有谁能彻底治愈内力寄生之症?” “……” 应无眠:“武者也可在擂台战之前购买保票,只要获得保票,即便对方下黑手致你于死地,也能得到及时救援。一张保票五百两,钱从何而来?” “……” “出去吧,勿要扰我修行。”应无眠笑着下逐客令。 几人只好退离。 须臾,一人踏入房间,问应无眠:“你当真不下战帖?” 应无眠:“为何要下?” “不下也好。”应沉话锋一转,“只是你的师弟们都不愿看到玄镜司耀武扬威,你若不应,他们或许会觉得你怕了。” 应无眠笑道:“爹,我习武不是为了打架,师弟们气不过,是因为他们把玄镜司放在眼里,我为何要在意玄镜司?” “齐晏也是七级,与你相当。” “是吗?那又与我何干?”应无眠转移话题,“怎么不见卞师弟?” 应沉望着他,忽地叹口气:“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他又做什么了?” “跑去逍遥宗那儿,我看他是想给赫连宗主当上门女婿。” 应无眠:“师弟们各有追求,您何需烦恼?” “……” “您还有事?” 应沉指了指他,无奈道:“你这性子,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应无眠闭眼不再回答。 应沉甩袖而走。 傍晚云霞收尽,天际呈现一片琉璃般的色泽。 该到江湖客们做出选择了。 一些只为见见世面、攀攀交情的小门小派,以及少数钱财不够的江湖散客,只能依依不舍地来主院辞别。 极大多数人都选择留在客栈,如逍遥宗、擎天殿、武林盟、神医谷这类财大气粗的门派都继续住在幽静小院。 光是房钱,客栈一晚上就赚到六千多两。 虽说是一个月房钱,但一个月能赚六千两也不错了,况且这些人能不能住满一个月还未可知。 跟以前主院营收不同,这次建造房舍的钱都是陆见微出的,赚到的房钱全都归于陆见微的私账,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入了客栈公账。 如今的客栈公账,只能通过绑定道具的功能性建筑挣钱。 看到陆见微入账这么多,小客可眼馋了。 “急什么,今日练武场进去的人不少,你赚得还不够多?” “嘿嘿,确实不少。” 孔鑫出去宣扬都快黄昏了,众人还没赶得及花钱入场,等到了明天,练武场的收入肯定会暴涨。 没有哪个武者不想突破。 孔鑫的进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再理智的武者,都敌不过这样的诱惑。 一百两而已,不算什么。 即便是一千两,只要能换得高手指点,也相当值得。 昨日不止孔鑫,其余前十入场的武者,都收到了来自高手的书信。 领悟之后,即便没有突破,可今日在场上与人比试时,武技都有不错的进步。 谁看了不眼红? 江湖散客没有大宗门的规矩,一个个随心所欲,纷纷想着明日一定要去练武场见识一番。 神医谷居所。 屋内点着灯,几人围在桌旁认真研读手册。 一个七级医圣坐于主位,其余六级医师分列左右,烛光照在他们冷凝的脸上,显得格外沧桑。 “孟长老,之前陆掌柜在请柬上写,邀请我们来客栈交流‘内力寄生之症’,都两天了,怎么还没动静?” “不会是诈我们的吧?” 孟提安捋着白胡须,沉声道:“无需着急,开业只是一道小菜,后面的硬菜还没端上来。” “您不会是说练武场、擂台那些吧?” “我看的是医庐和学堂。”孟提安指着册子,“医庐专供医者坐诊之用,每救治一位病人,得一颗客栈分发的仁心珠,等集齐十颗,就能进入学堂。” 六级医师:“说是这么说,可册子没写要救什么样的病人,是客栈的住客还是客栈外的人也可以?” “没有标明,应该是都可以。”另一个医师说,“但咱们怎能确定客栈一定会信守承诺?倘若咱们救了人,却得不到学习的机会,岂不白救……” “慎言。”孟提安瞥了他一眼,“咱们是医者,救人岂有白救的?你若一直是这样的心性,医术便到顶了。” 医师自知失言,惭愧低头。 “明日我去找陆掌柜问清楚。”孟提安道,“其余的别多想,都散了吧。” 方圆五里的客栈内,不同的居所,上演着不同的对话。 陆见微不用听也知道这些人都在如何议论客栈。 无非是“房价太黑了”、“有没有探查出什么”、“练武场”、“擂台”之类的话题。 “小客,梅思贤如何?” 小客:“玄镜司住不起小院,要了连排单间,梅思贤回到房间就在整理誊抄记录,没有其余行动,也很少与人说话。” “继续盯着。” “没问题。” 翌日,孟提安独自前来客栈主院。 院门关闭,他敲响门扉。 开门的是个少年,手里拿着一柄宝刀,身上大汗淋漓,方才应该是在练刀。 薛关河,陆掌柜的大弟子。 “薛少侠,陆掌柜在否?” 薛关河:“你也来找掌柜的?进来吧。” 他侧身让开路。 孟提安:也?还有谁来了? 等迈过前院,踏上廊道,终于看清厅堂场景的时候,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 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主院不接待住客后,厅堂内的桌椅全都搬走,只留一条崭新的长桌,座椅排排放在桌边,整个厅堂显得更加宽敞。 厅门、窗户大开,明亮的光线投照桌面,给每个人的脸镀上一层金芒。 所有人都看向孟提安。 孟提安:“……” “孟长老来了。”陆见微坐于主位,笑眯眯道,“进来吧,就等你一个了。” 孟提安拎着心走进堂内,目光掠过在座之人。 逍遥宗长老谢同疏,擎天殿长老赵献,泸州书院院长上官淮,武林盟紫微堂堂主应沉,千里楼楼主庄文卿,黑风堡堡主黑战,青云峰峰主罗万淳,金刀商行东家金还戎,还有一位格格不入的玄镜司副指挥使齐晏。 大多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武者。 这些人齐聚一堂,又全都看过来,是个人都要胆战心惊。 孟提安经历过大风大浪,虽不惧,心里到底犯嘀咕,勉强从容应对,在金还戎旁边的空位坐下。 正好与齐晏面对面。 “人到齐了,”陆见微往后一靠,漫不经心道,“诸位有什么话,都一并说了吧。” 众人:“……” 这么多人,叫他们怎么开口? “真不说?”陆见微挑眉,“不说就解散,我忙得很。” “陆掌柜,”金还戎率先开口,“金某冒昧前来,叨扰了,我是想问,手册中提及的擂台医师预约和保票是什么意思。” 陆见微:“我说过,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询问伙计和管事。” “我问了,但有些地方他们也不太清楚。” “比如?” “预约的医师中有没有陆掌柜?保票真的能起到作用?” 其余人:好问题,他们也想问。 陆见微笑答:“可以预约陆某,不过我的诊金远高于其余医师,诸位恐怕付不起。” “……”看不起谁呢! 金还戎:“敢问是多少诊金?” “预约定金五千两,一次五万两。”陆见微环视众人无语的神情,不禁扬起唇角,“当然,医者仁心,客栈另有减免规定,若是诸位能提供一份凭证,证明自己一贫如洗,诊金可以减低或免除。” 上官淮:“我之前听说过,陆掌柜在江州给人治病时,也有过这个规定,不少贫苦的百姓因此得到了救治。” 其余人心里再次一言难尽。 他们在江湖上都是有声望有地位的武者,怎么可能真的去提供一份证明自己贫穷的凭证? 岂不招人耻笑? 陆掌柜也太会埋汰人了。 “凭证该如何获得?”金还戎继续问。 与会人员终于反应过来,敢情姓金的是在跟陆见微一唱一和。 也对,听闻最先与客栈交好的就是金刀商行,金还戎甚至还从陆见微这里得了两颗白玉灵芝丸。 陆见微:“诸位的财富尽人皆知,怎么可能付不起诊金?这条规定是针对其余江湖客的,与诸位关系不大。我方才只是笑言,见谅。若真想知道答案,不妨去玄镜司问个清楚。” 哼,另一个交好的就是玄镜司。 也不知八方客栈为何要与玄镜司合作。 金还戎颔首:“陆掌柜,我问完了。” “其余人还有什么问题?”陆见微转首,“孟长老,你是神医谷的医圣,想必与他们的问题不同,不如你先说。” 孟提安捋了捋胡须,假装镇定道:“陆掌柜此前言及,会传授我等‘内力寄生之症’的治疗方法,不知何时兑现诺言?” “请问孟长老,贵谷向入谷学习的医者收取多少束脩?” “……” 齐晏开口:“据我了解,一个月一千两。” “学的都是什么医术?”陆见微问得促狭,“孟长老可否为我解惑?” 孟提安老脸实在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愿撒谎,只道:“想学什么都可以。” “若我没记错,一千两只是敲门砖,入谷后,还得花钱向谷内医师学习医术。”齐晏再次拆台。 孟提安:“……” “孟长老擅长哪方面的病症?”陆见微好奇。 孟提安:“老夫惭愧,诸多医道皆有涉猎,只是不够精深。” “孟长老谦虚了。”陆见微笑意加深,这是个全能型人才。 “陆掌柜,手册上分明写着,积攒十颗仁心珠,就能进入学堂学习。” “没错,但就如神医谷的规矩,仁心珠只是敲门砖,进入学堂后能学到什么,还得看你们自己。”陆见微笑眯眯道,“入了学堂,只要交付足够的束脩,什么医道都可以学,至于我的独门秘术,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学会的。” 孟提安:诈骗!这就是诈骗! 先把他们诈过来,再可劲地赚他们兜里的钱。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没有办法做到拒绝。 捋须的手忍不住加了把劲,他疼得龇了一下牙。 其余人看在眼里,颇有点感同身受。 想骂人,又不得不忍住。 陆见微:“看来孟长老没问题了,其余几位呢?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你们是住客,客栈素来以满足住客的需求为宗旨。” 众人:“……” 开什么玩笑! “陆掌柜,”武林盟应沉斟酌开口,“应某无意冒犯,只是受武林同道所托,前来问一问,贵店是否真的有极地金蚕。” 其余人立刻精神抖擞。 陆见微看向庄文卿:“此事庄楼主最清楚不过了。先有夏怀谷造谣生事,后有武者进店避雨、偶见极地金蚕,话本都不会这么编。” “陆掌柜说笑了,此事与千里楼无关。”庄文卿矢口否认。 陆见微似笑非笑:“千里楼可知天下事,谣言若非出自千里楼,千里楼也定然知晓是何人所为。庄楼主愿不愿意做这笔生意?” “那是以前,”庄文卿无奈叹息,“现在谁人不知千里楼在陆掌柜这儿折戟数次?陆掌柜就别拿我打趣了。” “放出谣言的又不是客栈,你在我这儿折戟,难道就此萎靡不振,也在旁人那儿碰壁?”陆见微挑眉,“庄楼主,我是诚心想与你做这笔生意。” 上官淮心道:这些人想用“极地金蚕”来向陆掌柜发难,结果陆掌柜三言两语就把庄楼主拖下水了,真有意思。 “嗤。”齐晏唇角浮起讥诮,“如此拙劣的谣言,应堂主居然真的信了?也对,盘马山一战,的确证明了武林盟都是一群不辨是非、血口喷人的莽夫。” 应沉硬着头皮道:“无风不起浪。” “我知道了。”陆见微颔首,“谣言是武林盟放出去的。因之前马厩六子一事怀恨在心,遂对我进行谣言攻击。” 泼脏水谁不会? 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她,没门。 “我看也是。”齐晏一本正经地点头。 应沉:“……” “下一个。”她看向黑战。 黑战一个激灵,粗莽的面容挤出一丝笑容。 “陆掌柜,我就是想问,擂台什么时候能开始,犬子顽劣,想上去试试。” 陆见微:终于说到正题了。 她环视众人,正色道:“先前开业日期与武林盟大比冲突,我深表歉意。陆某初入江湖,还从未参加过这样的盛会,光是听旁人提及,都觉得心潮澎湃。” 众人不禁看向应沉,应沉依旧肃着脸,看不出神情。 “如今各方豪杰齐聚小店,不如就在此举行一场大比,好让年轻的武者们得以历练。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看向陆见微年轻的面容,思及宗门里所谓的青年才俊,只觉得满心都是惆怅。 拿不出手啊! 第108章 ◎大比前奏,奖励故白头◎ 在八方客栈, 要遵循八方客栈的规矩。 在座之人本就想借机查探客栈底细,正不知以何名目继续留在客栈,所谓的极地金蚕不过是个借口。 陆见微想要举行大比,他们根本没有拒绝的必要。 “孟长老, 贵谷医师医术精湛, 不妨也让他们参与此次大比, 说不定能攒够十颗仁心珠。” 孟提安:“……” 敢情无偿坐诊是在这儿等着! 他拱了拱手, “陆掌柜,孟某听您差遣。” 比试之事还要告知客栈其余武者,日期定在后日, 比试的规则效仿之前的武林盟大比, 但稍稍做了变动。 先前参与大比有限制, 武者年龄在十五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 等级必须是四到六级。 这次比试年龄不设上限,且允许七级武者参加。 “不可,”庄文卿摇首道,“七级武王之间,只是切磋没有问题,可若是在擂台比试, 稍有不慎,内劲会伤及旁人。” 陆见微:“无妨。”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直接堵住对方话头。 庄文卿只好笑问:“如此一来,应堂主和燕兄也可以参加比试了?” 应沉:“……” 他是七级巅峰,确实属于七级的范畴。 燕氏家主燕不游没有与会,听不到他的调侃。 “有何不可?”陆见微笑道, “只要愿意, 诸位也都可以上台指点指点年轻人。” 应沉:“陆掌柜好意心领了, 应某还需看顾盟中弟子,就不参与大比了。” “好说。”陆见微颔首,“如无异议,散会。” 众人起身离开主院,各自返回居所。 “应兄,”庄文卿半途叫住应沉,“令郎七级,此次倒是可以参加,凭他的武功,定能在大比上拔得头筹。” 应沉摇首叹道:“若他愿意参加,便借你吉言。” “不知陆掌柜会设置何等奖励。”庄文卿又转向谢同疏,“谢兄,你可见过燕小友的新刀?瞧着竟比苍州姚家大师所出宝刀还要利上几分。” 谢同疏神情漠然:“没见过。” “谢兄,这两日,总有年轻弟子往你逍遥宗住处跑,你见了那么多青年才俊,觉得哪位与赫连宗主之女更配?是武林盟卞小友,还是擎天殿赵小友?” 谢同疏甩出拂尘,卷向庄文卿脖颈。 “客栈内禁止斗殴,谢兄冷静。” 谢同疏冷冷瞥他一眼,收回拂尘,正要大步离去。 “谢兄,”庄文卿忽地凑近他,内力传音,“你当年害死好友时也是这般冷漠吗?” 谢同疏陡然愣住,面容倏地苍白。 庄文卿笑了两声,负手而去。 练武场。 燕非藏全身肌肉紧绷,接住一道又一道攻击,手臂青筋暴起,汗水不断从额际滚落。 对方来势极迅极猛,招招毫不留情,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没留半点余地。 六级后期对七级后期,压力不可谓不大。 台下武者瞧得相当起劲。 燕氏父子切磋的场景,可遇不可求啊。 燕不游一手“怒山”刀法,如狂怒的猛虎,暴烈而沉重,压得燕非藏渐渐喘不过气。 若是在一年半前,他早就落败。 可他领略过“覆苍生”的厚重、“林花谢”的枯寂、“西风起”的酷烈、“月空明”的浩然,眼前的“怒山”已经无法再轻易将他击倒。 经过陆见微指点改善的惊涛刀法,精妙得很难再让人找出破绽。 惊涛迭起,一浪又一浪,逐渐压向巍峨的山峦。 燕不游眼眸极亮,朗声笑道:“好!这一年多你没荒废刀技!” 一招过去,千钧之力令燕非藏退后几步。 “不打了。”燕不游收刀入鞘,目光落在燕非藏的新刀上,“你小子际遇不错。” 燕非藏喘息几声,问:“就你一个?” “一百两太贵了,我没让他们浪费。”燕不游说。 燕非藏摇摇头:“不是浪费。” “我知道别人不浪费,可咱们是自家人,找你切磋还用得着进练武场?”燕不游朝他眨了眨眼。 燕非藏:“……” “你这是什么眼神?你小子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我知道。”燕非藏冷着脸,“我当的是伙计,不是住客。” 燕不游问:“你要待到什么时候?家里那些臭小子都想见见你。” “哦。” “金家那小子也来了,你不去见一面?” “我得守在这儿。” 燕不游点点头,拍着他的肩说:“你比以前守规矩多了,客栈没白待。我走了。” 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开练武场。 燕非藏继续接受其余武者的切磋邀请。 客栈主院,庄文卿等人离开之后,又来了新的客人。 岳殊正巧在院中扫地,看到他后,立刻惊喜笑道:“金公子,你来找温公子吗?” 金破霄走进,朗笑道:“客栈变化太大了,我来的时候都没认出来,知道陆掌柜忙着开业一事,也不敢前来打扰,本以为温兄也住小院,便跟伙计打听,谁料还是住在通铺。” 通铺门打开,阿耐推着温著之出来。 阳光恰好照在温著之眉眼处,他似乎是被太阳刺了一下,眼睛有一瞬间空茫,很快又恢复过来,看向金破霄。 金破霄是商行少东家,外表瞧着粗莽,实则粗中有细。 他敏锐察觉到不对,但院中人多,便未开口。 “金兄,好久不见。” 金破霄调侃:“你这一年到头,在南州就没待过几天,大多数都住在客栈,我上哪跟你见面?” “陆掌柜医术高明。”温著之回了一句,转过话题,“金伯父一切安好?” “他呀,好得很。”金破霄疑惑,“他方才来了一趟,你没看见?” 温著之:“门没开。” “门没开,声音总能听见吧?” “在休息。” 金破霄神情陡变,抓着温著之的轮椅就转回房间,关上门。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更严重了?” 温著之:“是。” “陆掌柜怎么说?” “生死有命,你不必太过在意。”温著之笑着安抚他。 金破霄皱眉:“什么生死有命?你就甘心这么死掉?身后那一大摊生意怎么办?阿耐怎么办?” “金……” “别叫我,烦着呢。” 温著之失笑:“我如今已无遗憾,若真到那一天,我自会处理好身后事。” “什么身后事?”陆见微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金破霄还没答,就见好友前去开门,轮椅咕隆咕隆滑得可快了。 “微……陆掌柜,你来了。” 陆见微挑眉:“金公子可否暂时回避,我有些话要对温公子说。” “啊?哦。”金破霄看了看温著之,又瞅瞅陆见微,干巴巴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踏出房间,还不忘替两人关上门。 后院阿耐与薛关河不知因为什么吵起来,金破霄本想去询问的脚步只好顿住。 他仰望天穹半晌,猛地一拍脑袋。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岳小兄弟,”他逮住扫地的岳殊问,“你家陆掌柜和温兄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岳殊茫然道:“什么不对劲?” “他们两个单独在房间里,还关着门,不奇怪吗?” “掌柜的经常给温公子行针,不奇怪啊。” “哦,是这样啊。”金破霄干笑两声。 看来真是他想多了。 通铺房间,陆见微让小客屏蔽屋子的声音,旁人听不见他们的交谈。 防的不是明面上的长老们,而是隐在暗处的书吏。 “身后事是什么意思?”陆见微搬了把椅子坐在温著之对面。 温著之:“他不知你能解我毒,我顺着他说。” “方才你叫我‘陆掌柜’。” “只是在外人面前。”温著之神色郑重,“微微,我知你不在意旁人,可我不想让你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 陆见微:“我的确不在乎别人如何想,但我在意你如何想。” “我如何想?” “你认为什么时候公开比较好?” “……” “答不上来?” “不是。”温著之眸色深凝,“微微,我很想现在就打开房门,告诉金破霄,告诉店里的伙计,甚至是这座客栈的所有人,你与我已有白首之约。” 陆见微:“你的顾虑是什么?” “有人在暗处盯着你,事情尚未解决,我不想成为你的负累。” “你是担心有人拿你威胁我。”陆见微问,“你会让人威胁到我吗?” “不会。但你我的关系,会让你为难。” 陆见微弯起眉眼:“你想得很周全,不过……” “不过什么?” “裴指挥使把自己说成累赘,未免有些妄自菲薄。” 温著之坦然道:“我如今五感偶或消失,在对敌中是大忌。” 陆见微说:“武林盟大比之前,有人想用极地金蚕逼我远离江湖纷争,是因为他想在大比上动手,就如同派遣被蛊皇控制的杀手,在蛊神节上制造杀戮与血腥。” “如今武林盟大比取消,你召集武林群豪进行比试,对方不会因此收手。”温著之笑道,“你是想借此机会,引蛇出洞。” “没错。”陆见微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愉悦道,“而且来的大多数是八级武王。” “八级武王会如何?” 陆见微暂时不跟他提阴阳蛊,只道:“倘若真发生混乱,我也有机会跟八级武王交交手。” 温著之只当她是打算历练自己,并未多想。 “方才来主院的有位谢姓长老,来自逍遥宗,你可认得?” “谢同疏,曾与我父亲是好友。” 陆见微颔首:“这么多年还只是八级,可见武道之路走得艰难。” 同等天资和武技下,心思越纯粹的人,心法修习会越快,心思繁冗的人,遇到的杂草和荆棘会更多。 “微微,现在你的安危最重要。”温著之握住她的手,“其余的事,以后再说。” 他不希望她为了裴家的事冒险。 “放心。” 陆见微很清楚现在什么最重要。 她在丰州搞出这么大阵仗,为的就是守株待兔。兔子来了,她赚;兔子不来,她还是赚。 阴阳蛊还差最后一步就能升级为蛊皇,她只需等着对方出招。 之前已经派出七级武王了,这次至少也得是八级初期武王吧? 逍遥宗居所。 谢同疏入院后召集弟子,语气淡漠道:“后日举行大比,你们谁想参加?” 众弟子面面相觑。 大比?在客栈举行大比? “怎么不说话?”谢同疏目光越发冷沉,“没人想参加?” 弟子们背后陡然生出冷汗。 谢长老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虽也冷淡,却还算平和,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发脾气? 赫连雪踏出一步:“我参加。” 谢同疏:“嗯。” 他只瞥了一眼赫连雪,便移开视线,“还有谁?” 有赫连雪带头,不少弟子陆续站出来。 谢同疏颔首,下巴点了点赫连雪:“报名一事交由你负责。” “弟子领命。” 他交待完事情,便回屋关上房门。 弟子们担心他听见,只能用眼神和手势交流。 “谢长老受谁气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在宗门里也冷着一张脸。” “没错,他对雪师姐都不假以辞色。” “据说他跟宗主关系不太好。” “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当年宗主能当上宗主,还亏了谢长老支持呢。” “还有这种事?说来听听。” 赫连雪不想跟同门多待,记下参加大比的同门姓名,戴上帷帽,领着绿萝出了小院。 报名点设在主院,从居所到主院步行约半刻钟。 自滇州一别,她已经数月未曾见过陆掌柜。前日开业典礼,客如云集,陆掌柜也没看她一眼。 越靠近主院,她心中越发踌躇,脚步不由放缓。 “小姐?” “无事。”赫连雪摇晃着帷帽,顿了顿,却又道,“绿萝,倘若我答应了别人一件事,却没能做到,她会不会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谁会不想见到小姐?” 赫连雪失笑:“我又不是金子。” “反正您答应的事肯定会去做,没做到一定是发生了意外,不怪您的。”绿萝猜出她的心思,劝道,“您与其自己在心里难受,不如直接去问清楚。” “难受?”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是谁这般没有眼色,让美人伤心了?” 赫连雪行了一礼:“见过蓝前辈。” “叫什么前辈?都把我叫老了。” “蓝姑娘,抱歉。” 蓝铃一愣,蓦地笑起来:“江湖第一美人,百闻不如一见,不仅人美,心地还善良。” “蓝姑娘谬赞,论胸怀,我远不及陆掌柜。” “过谦了。”蓝铃瞅着她的帷帽,低笑道,“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出生便在逍遥宗,所见所闻与陆掌柜不同,看待事情的立场自然也不同。” 赫连雪语调轻柔:“多谢蓝姑娘。” 三人行至主院。 院外已有各门派弟子排队等候,还有一些江湖散客。 他们齐齐看过来。 滇州之行后,赫连雪“江湖第一美人”的名声沾染了污点。 她本不在意,但雍州被人围攻后,她就如惊弓之鸟,总觉得别人都在议论她谩骂她。 这两日她一直待在小院没有出门,就是为了避免见到这些人,可卞行舟、赵瑞等人的纠缠,让她躲在小院都无法安宁。 到底如何才能摆脱这样的困境? “赫连姑娘,听闻你擅长音律,我家掌柜的有些曲谱想要请教。”阿迢出了院门,高声对赫连雪说。 赫连雪早就不想在外多待,不由松了口气。 她心知阿迢说的是托词,肯定是陆掌柜吩咐的。 “陆掌柜可真会心疼人。”蓝铃吃味道,“阿迢妹妹,她可有叫我进去?” 阿迢:“没有。” 转身入了院子。 赫连雪随之进入主院,绿萝留在外头。 她行过前院的青石板,一直到檐下的廊道,厅堂六扇大门敞开,屋内坐着一位女子。 赫连雪迈过门槛就掀了帷帽,露出一张清冷出尘的芙蓉面,双目隐隐泛着雾气,如秋波乍起,看得人心尖发软。 美人含泪,我见犹怜。 陆见微欣赏了几眼,温声道:“赫连姑娘,坐。” 阿迢关了厅门,退出屋外,帮着岳殊一起记录报名的武者。 屋内小客屏蔽了外头感知,可以畅所欲言。 “听说你在雍州遇到袭击,受了伤。”陆见微道,“你若不介意,我替你诊个脉。” 赫连雪坐到桌旁,伸出皓腕。 一只修长的手搭过来,片刻后收回。 “赫连姑娘身体康健,没有任何伤症。”陆见微说,“只是近日忧思过度,少眠多梦。” 赫连雪眸光如水:“陆掌柜医术果然高明。” “过奖。” “陆掌柜,我在苍州查到一些线索,”赫连雪神色诚挚,“但我在武林盟养伤的时候想了许多,线索来得有些轻易,像是有人刻意引导着我去查一样,我这么久没告诉你,是担心有诈。” 陆见微是真的有些欣赏她了。 在鲜花与追捧中还能保持这样的理智,可见心性着实不错,若非体内蛊皇尚在,在客栈当个伙计再合适不过。 “辛苦你去苍州走一趟。”陆见微倒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喝杯茶静静心,今晚或许能睡个好觉。” 她在茶水里放了宁神的药,可以让赫连雪在大比前保持良好的状态。 赫连雪当她是要送客,心中有些失落,抬起茶盏放在唇边,浅浅啜了一口。 清香袭人,似乎抚平了心里的焦灼。 她放下茶盏,鼓起勇气道:“陆掌柜,你见多识广,有些事我实在找不到人说,可否请教你?” 陆见微扬眉:“你与我说私密话,就不怕我把你的话传出去?” 赫连雪摇头:“我相信陆掌柜的品性。当初《青天女侠》和《八方人物小传》先后风靡江湖,我只当是两家书商打擂,没有太过在意。经历滇州和雍州之事后,我发现我错了。” “哪里错了?” “我没能发现《青天女侠》里隐藏的危机。”赫连雪自嘲道,“当时林前辈的事情也在江湖上传颂,我也看了她的传记,却只怜惜她的遭遇,敬佩她的胸怀,再痛骂恶徒几句就结束了。” 陆见微:“大多数看客都是如此。” “你说得对,大多数人都是看客。亲身经历后,我才真切体会到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理解林前辈当初无法辩白的痛苦。可我没她那么坚强。” 陆见微:“你已经很坚强了。” “陆掌柜,《八方人物小传》是你故意放出去的吗?” “是。”陆见微坦然回道。 赫连雪朝她笑笑:“我既没有她心志坚毅,也没有你高瞻远瞩,如今已成了江湖的笑柄。” 陆见微有一瞬间的心虚。 故白头是她取走的,赫连雪只是吹笛阻止众人哄抢,就被冠上“与西南邪教勾结”的罪名,也算是无妄之灾。 看在这个份上,她也不能“见死不救”。 “赫连姑娘,倘若这次大比结束,你依旧想留在客栈当伙计,我便敞开大门欢迎你。” 赫连雪眨了眨眼,美目有些茫然。 “陆掌柜,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来客栈当伙计……” “真的?!” 陆见微笑着颔首:“如果大比后,你的想法依旧不变的话。” “不会变!我喜欢客栈,我想留在这里。” “提前说好,客栈每个伙计都是需要干活的。” 赫连雪忙道:“什么活我都可以学!” “好。”陆见微不由打趣,“音律请教完了,赫连姑娘早些回去吧。” 绿萝已经在院子里报完了名,两人一同离开。 客栈里还有些武者不屑于参加大比,等报名结束都不见人影。 应无眠就是其中之一。 “此次大比七级也能参加,你为何不愿参加?”应沉问他,“只让你的师弟师妹们上去,如何能拔得头筹?” 应无眠笑答:“师弟师妹皆聪明伶俐,他们定不会让盟中失望。” 应沉:“……” 他这儿子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天赋异禀,剑法卓著,同龄之中少有敌手,外表看似温和有礼,其实不过是为了维系首席师兄的名声,骨子里轻狂傲慢得很。 这次让他来八方客栈,就是为了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外有天。 谁料这小子不钻套。 “无眠,自负是武者修行的大忌。”应沉语重心长道。 应无眠依旧一张笑脸:“我明白。” 应沉:“……” 到底谁能治治这小子?! “堂主,”有弟子在外禀告,“客栈新出了大比的奖励。” 应沉:“说。” “同级武者间拔得头筹者,奖励一个名额,可以凭此名额优先向客栈定制武器,品质不比薛少侠、燕大侠手中的刀差。” 应沉:“……” 这几天,燕非藏和薛关河的刀在武者间引起诸多议论,他也有所耳闻。 称心的武器可遇不可求,这下武者们都要疯了吧? 陆掌柜真是好手段。 八方客栈的底蕴也着实深厚。 “还有,”弟子语气愈加激动,“同级中拔得头筹者,可以继续同其余等级的第一进行比试,最终赢家,客栈会奖励一瓣故白头!” 应沉:!!! 一道身影突然从他身边掠过,等他反应过来时,应无眠已经踏出院外。 “我去报名。” 应沉:“……” 报名都结束了,你现在去还有什么用?! 第109章 ◎一举数得,大比开始◎ 故白头? 故白头! 听到这个消息, 客栈武者和医师们尽皆陷入怔愣,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闪过。 他们之前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应沉反应过来时,应无眠早已直奔客栈主院,连片影子都看不见。 不孝子不是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吗?为什么突然对故白头如此感兴趣? 他想不明白, 索性叫来卞行舟, 问:“你应师兄有没有跟你们提过想要故白头?” “没有。”卞行舟说, “师兄对这些外物都毫无兴致。” 应沉直觉哪里不对, 一时却又理不清头绪,只得挥手让他退下。 定制武器和故白头的奖励砸下,许多没有报名的武者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们纷纷跑到客栈主院, 以各种借口试图挽回遗憾。 应无眠持剑而行, 七级武王的威势压过去, 人群不由自主散开一条道。 他走到阻拦武者的薛关河跟前, 面带微笑,清俊端雅。 “敢问这位少侠,我来迟了,能否继续报名?” 薛关河无奈摇头:“我都说过很多次了,报名已经结束,现在想报, 晚了。” 谁让你们不早点来,后悔了吧? “我想重金求购一瓣故白头,不知你家掌柜愿不愿意做这笔生意?” “不做。”薛关河回道,“故白头是用来奖励的,客栈也只有这一瓣了。” 掌柜的跟他们提过,蛊神教送了两瓣, 一瓣入了药, 便只剩一瓣。 他听到奖励的时候, 心都跟着疼了一下。 掌柜的何时这么大方了? 应无眠知晓已无回旋的可能,便没再纠缠,转身离开主院。 众人见七级武王也讨不了好,只好失落四散。 擎天殿居所。 赵瑞猛地捶桌:“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我早该想到的!” “想到什么?”赵献悠然饮茶,“想到当初你们忽略此事,拿着假花返回宗门的蠢样?” “爹,您怎么不早提醒我?” “她能得到两瓣故白头,说明缪族手头不缺,你们抢的东西别人不在乎,很可能是上了当,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提醒?” 至于到底是不是两瓣,他倾向于是。 蛊神教再大方,两瓣也到顶了。 赵瑞自责不已:“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 “想到又如何?灵药本就有能者得之。” “不是这个,我是在想,雪儿天真纯善,当初在滇州客栈,她就被陆掌柜的话术哄骗了。她肯定不知道假故白头的存在,缪族人一定是故意利用她的单纯换了假花!雪儿是清白的,她没有与缪族勾结!”赵瑞捶胸顿足。 比起雪儿,当然是陆掌柜更有可能跟缪族合作啊! 赵献执杯的手一顿:“……滚出去。” 赵瑞麻溜地滚了,从擎天殿小院滚到逍遥宗小院。 卞行舟也在,还有其余门派的弟子以及年轻的江湖散客。 “雪儿,我不该不信你的,对不起。” “雪儿,那日你阻拦我等采摘故白头,后来故白头被调换,我以为你故意在明面上吸引咱们注意……” 赵瑞一拳砸过去:“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打得好!”卞行舟头一次为他喝彩。 年轻人本就气盛,心中郁郁,赵瑞这一拳砸出了火气,众人纷纷加入斗殴行列。 一个伙计快速跑来,没有出声阻止,而是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卞行舟尚存几丝理智,余光瞄到伙计行为,心头一凛,立刻退出队伍,问:“你在记什么?” 齐川:“客栈内禁止斗殴,这是客栈的规矩,违背了规矩的都得记一笔,事后还得罚款。” “记一笔干什么?” “参与一次斗殴记一笔,等记满三笔,便不得再住小院,不得进入练武场;记满六笔,包括练武场在内的所有功能性场所都不得进入;记满九笔,今后都不得再进入任何一间八方客栈。” 群殴的年轻人顿时停下。 齐川记下最后一笔。 “对了,大比期间,满三笔的将会取消大比资格。你们稍后记得去主院交罚款,不交罚款也取消大比资格。” “……” 忽有一人问:“若有人被取消资格,其余人能否补占名额?” 齐川回头,是一位持剑的清俊公子。 他摇摇头:“不能。” 然后抱着纸笔转身离开。 赵瑞不由大叫一声:“卞行舟,你们武林盟的人都跟你一样无耻吗?!” 卞行舟:“……” 应师兄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符合往日性情,连他都惊讶得不知如何反驳。 应无眠根本没搭理赵瑞。 “卞师弟,随我去交罚款。” 卞行舟:“……” 眼前这人真的是应师兄吗?! 师兄有令,不得不从。 他怀着疑惑迷茫的心情,跟在应无眠身后,一起前往主院。 路上实在没忍住,问:“师兄,你怎么突然想参加大比了?” 应无眠:“父亲重托。” “可是师父之前就劝你……” “你因何与人争斗?” 卞行舟乖乖回答:“有人说话不好听,赵瑞那厮怕雪儿伤心,出手揍了一拳,后来也不知为何,就这么打起来了。” “你若真倾慕她,缘何当初不信她?”应无眠垂眸,“这也能叫喜欢?” 卞行舟:“……” 曾经恬淡温雅的应师兄到底是怎么了? 他以前从不会谈论这种问题。 “师兄,你不会也对雪儿……” “你的脑子里只有这些?”应无眠依旧笑着,侧脸的轮廓却无端冷峻,“去年功夫未有长进,都蹉跎了。” 卞行舟又缩起脖子。 好吧,那个笑容温和数落起人来却毫不留情的师兄又回来了。 斗殴一次,每人罚款一百两,一共二十个人,客栈净赚两千两。 这些钱不是使用道具得来的,没有小客的份,全都归于陆见微的私账。 张伯负责收罚款。 这些大宗门的弟子就是有钱,一百两眨也不眨掏出来,掌柜立的规矩可真不错。 “张前辈,八方客栈的故白头到底是如何得来的?那些假的故白头跟陆掌柜有关吗?”有人躲在人群里问。 张伯笑呵呵道:“掌柜的之前去了滇州,救了当地族民,故白头是族民慷慨赠送的。” 这是客栈对外的说辞。 掌柜的和温公子去了一趟蛊神节,回来什么也没说,他们也不可能问。 其实包括他在内的伙计,也都不知道“假故白头”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然,这事不重要,帮掌柜的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众人也不知有没有信,交了罚款后各自回屋。 逍遥宗居所。 绿萝小声问:“小姐,你之前跟我说,当时在魂断岭,救你的人是……” 赫连雪伸手制止:“我当时在魂断岭阻拦他们抢夺故白头,后被击伤落地,是隐在暗处的缪族高手救了我。” “没错,”绿萝会意,“所以说西南族民还是很知恩图报的,你帮他们,他们救了你,陆掌柜救了他们的族民,族民也送她故白头。” 赫连雪神色愈发坚定:“抢别人的东西,无异于强盗土匪,以前没人教过我,我活得浑浑噩噩,像个没有主见的傀儡,是陆掌柜的话点醒了我。” 她心里很清楚,陆掌柜将她带去蛊神教救了她,说明蛊神教与陆掌柜交情匪浅。 故白头绝对不是陆掌柜抢来的,而是蛊神教送给她的。 不管送了多少,总归是光明正大得来的。 “可是,小姐还是受委屈了。”绿萝有些心疼,“缪族人故意换了故白头,戏弄了那些人,却是小姐受人攻讦,背负骂名。” 赫连雪:“他们不知我会阻拦,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他们无关。” 擎天殿住处。 “爹,那些缪族人若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在花开之后摘了花又换上假花,十年前怎么不这样做?二十年前怎么不这样做?”赵瑞交了罚款后难得脑子清醒,“我看这件事与陆掌柜脱不了干系。” 赵献半阖双目,说:“你拿回来的花足够以假乱真,若非殿内医师用过真的,也不会认出来。制出这样的假花,不可能一蹴而就。” “您是说,缪族是因为制出了假花,才玩了这一出?”赵瑞不解,“可他们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做到的呢?” 赵献:“笛音迷惑人。” “不可能,”赵瑞狠狠摇头,“雪儿若真与缪族合谋,何必那般明目张胆?只要她不出现在人前,仅用笛音控制人,谁能知道是她?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赵献掀开眼皮:“总算聪明了一回。” 历经江湖的前辈见多识广,从来不认为真是赫连雪勾结缪族以假换真。 不过赫连雪阻拦是事实,她合该受到一些教训,所以之前谣言甚嚣尘上时,无人提醒子辈。 若是能因此打消子辈对赫连雪的痴迷,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只可惜,年轻人还是不争气。 其余参与故白头的武者也想通其中关窍。 甚至有人说:“对啊,我为何要去争抢呢?要是我跟陆掌柜一样救了族民,不就也能得到故白头了吗?” 陆见微用故白头作为奖励,也算是一举数得。 澄清了赫连雪身上的脏水,激发了客栈武者的斗志,同时在他们心中埋下一粒种子。 种善因得善果。 夜幕降临,院门落栓。 陆见微召集主院众人齐聚厅堂。 “这次大比,谁要参加?” 张伯年纪太大,不想与小年轻打擂;云蕙等级尚浅,不能参与;剩余薛关河、燕非藏、岳殊、阿迢和梁上君都符合条件。 薛关河:“掌柜的,我想试试。” 燕非藏:“我。” “你们三个呢?” 阿迢神色坚定:“我也想试试。” 岳殊说:“掌柜的,我看过这次大比的名录,没有擅长奇门之术的,我就不参加了。” 陆见微点头同意。 “掌柜的,我就会偷东西,不会打架,我就不去了吧。”梁上君摆摆手。 陆见微:“你轻功不错,可以闪避,拖也能拖垮对手,你也去。” “……” “不用太紧张,咱们不一定要赢,但一定要有所收获。”陆见微笑着鼓励,“当然,要是赢了,奖励回到自家,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想到奖励会落入外人之手,伙计们瞬间感到心疼,个个斗志昂扬。 大比只有四到七级的武者参与,其余三级以下的武徒只能当个看客,这些武徒一般是各个门派带过来添数或者见见世面的。 报名人数统计结果出炉。 四级武者组共148人,五级武者组32人,六级武者组18人,七级武者组只有两人报名。 参比人数总共200人。 二百人在全江湖的武者中占比很低,但这次参加开业的人本来就不多,算不得正经的大比。 七级武者多年不打擂台让人观评,故参与人数极少,只有两个,还都是江湖散客。 名单公布,几家欢喜几家愁。 大比消息传出后,有的门派不屑于参加,但为了不抹客栈面子,随意选了几个弟子报名。 而今看到名单上其他门派的青年才俊,真是悔不当初。 陆掌柜实在太过促狭,故意拖延奖励的公布,就是想看他们为此扼腕叹息。 武器优先定制已经让绝大多数武者为之疯狂了,再加上一个“故白头”,不啻于在客栈住客中掀起一场暴风海啸。 神医谷居所内,孟提安唉声叹气。 他这半辈子,见过无数种珍贵药材,就是没见过故白头。 若是他能年轻个十几岁,必定是要去报名的! 大比前一天,陆见微再次召集各宗门长老于主院开会。 座次不变,与会人员也没变。 “擂台比试需要一位裁判,诸位谁愿担此重任?” 谢同疏和赵献都没说话,如罗峰主、黑堡主这样二三流的门派也不会自荐。 “我来当。”齐晏开口。 “不行。”黑战头一个反对,粗重的眉毛不自禁蹙起,“玄镜司不行。” 齐晏反问:“玄镜司不参加大比,与诸位都没有利益之争,为何不能当裁判?” “江湖上的事,与你玄镜司无关。”黑战莽声莽气道,“况且你一个七级初期,哪来的资格当裁判?” “裁判需要相对公正,我认为齐副指挥使的身份很合适。”陆见微挑眉,“你若不愿意,不妨推举一个出来。” 黑战:“神医谷孟医圣。” 神医谷向来只看病救人,不参与江湖纷争,虽与各大门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严格意义上来说还算中立。 “孟医圣可愿担任裁判?”陆见微问。 孟提安惭愧道:“我武技不精,年纪也大了,实在没那个眼力,陆掌柜,对不住了。” “无妨。”陆见微笑问,“还有哪位?” 赵献忽地开口:“千里楼此次不在比试名单上,庄楼主或可胜任。” 千里楼这次送贺没带几个人,除庄文卿、蓝铃和三个楼内弟子,再无其他,也没有报名参加这次大比。 它本身又是情报组织,与其他门派都没什么关联,确实适合当裁判。 除谢同疏,其余人都颔首表示同意。 陆见微遂问:“庄楼主可愿?” “既然诸位兄台都推举我,我便厚颜当这个裁判。”庄文卿面容和气,拱了拱手。 事情就此敲定。 时间倏然而过,转眼到了大比这日。 在八千亩土地上开辟出广阔的擂场轻而易举。 擂场与练武场既有相似又有区别。 同样有一处高台,同样有观众席位,但擂台多了一张裁判席,且观众席位离高台更远。 观众席前排都是各个宗门的长老前辈,陆见微坐在最中间,左右分别为逍遥宗谢同疏和擎天殿赵献。 这两个门派在诸多门派中数一数二。 裁判席上坐着庄文卿。 各大门派的前辈长老均列席,叫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年轻武者眼眶发热,气血沸腾,胸中遽然迸发出无穷无尽的斗志。 一定要在前辈面前赢得漂亮! 大比还没开始,整个擂场就洋溢着热烈的氛围,年轻武者之间单一个眼神交流都带着火星子,激烈的角逐一触即发。 也有不少武者偷偷看向居中的客栈主人。 她从一众蓄着胡须的前辈中脱颖而出,一袭月白色劲装,容貌秀美出尘,格外耀眼夺目。 与两旁长老前辈相比,她的气势竟也毫不逊色。 二十七岁的八级武王,世间能有几个? 年轻武者心中涌出无限的敬佩和向往,他们只瞧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唯恐亵渎了她。 青云峰比试队伍里,罗连环呆呆望了好一会儿,忽然问罗胜:“我什么时候才能跟陆掌柜、齐副指挥使一样?” “再投一次胎?” 罗连环举起拳头。 “开玩笑的。”罗胜闪身避开,认真道,“你才二十岁,再努努力,说不定还能赶上。” 罗连环狠狠点头:“我会的!” 看台末席,上官瑶紧张握拳。 她身体羸弱,擂台比试时武者常控制不了内劲,稍有不慎就会冲撞了她,按理说只能待在小院。 可她实在太想亲自观看这场比试,上官淮不同意,她就去了主院找陆见微。 陆见微会用客栈道具绑定整个擂场,但凡有丝毫内劲伤到台下观众,道具都会及时化解。 让上官瑶入场,没有什么问题,遂点头同意。 但上官淮不放心,特意让上官瑶坐在最远的位置。 比试还没开始,小桃坐在上官瑶身边,捧出好几袋零食。 她生得高大,饿得也快,不备点零食根本扛不过整场比试。 她吃得香,引来旁边人问:“小姑娘,我有些饿了,可否匀我一些?” 小桃转头,身旁坐着一位蓄着短须的小老头,面容清癯,穿着宽袖袍服,膝上放着纸笔,腿边靠着一只书箱,像个文士。 奇怪,她刚才怎么没发现有个人在? “不是才吃过早饭?”小桃捏紧了袋子,护食得很。 梅思贤惭愧笑道:“起得晚,没怎么吃。” 客栈食堂是有规矩的,每餐固定时间开张,去晚了就吃不到了。 小桃同情瞅了他一眼,从袋子里抓出一小把果脯,递过去。 “我也没有多少。” 梅思贤双手捧着接过,满脸感激道:“像你这么善良的年轻人不多见了。” “啊?”小桃眨巴眼睛,“我觉得挺多啊。” 梅思贤:“……” 他愣了几息,旋即失笑,捻起一块果脯放入口中,细细品尝。 待果脯全都咽下,他才再次开口,像是自顾自地感慨。 “八方客栈确实名不虚传,陆掌柜年纪轻轻就位列八级武王,凭一己之力降服这么多门派高手,真是难得一见啊。” 小桃瞬间来了兴致:“十二就是这么厉害,医术也很高明。” “十二?” 小桃:“她在家中排行十二,让我们叫她十二。” “排行十二,看来是个大家族。”梅思贤笑问,“那她可有说过家中还有多少兄弟姐妹?” 小桃摇摇头:“没有。” 上官瑶担心小桃失言,忽地捂住胸口:“小桃,我有些不舒服。” “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回小院?”小桃立刻放下零食袋,转身扶着上官瑶。 上官瑶:“还好,方才他们气势太强了,现在好多了。” “上官姑娘身体不适,来看比试上官院长也能放心?”梅思贤用镇纸压伏纸张,慢条斯理道,“若觉得不舒服,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上官瑶:“你认得我?” “我是玄镜司随行书吏,专门来做记录,在场的所有人我都得认识。” 上官瑶颔首:“您安心记录,小桃,不要打扰前辈。” “好的,小姐。” 客栈道具笼罩全场。 所有的举动都逃不过小客的监控,梅思贤跟小桃两人的对话全都落入陆见微的耳朵。 “微微,他好像在打听你。” 陆见微弯起唇:“小桃歪打正着。” 梅书吏现在大概觉得她还有很多族人,不管他想做什么,总归会有所顾虑。 “微微,你之前和温首富猜测,幕后之人不会放弃动手,会不会就在今天?”小客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在场这么多八级,他们要都是坏人,可怎么办?” 陆见微:“不会的。再说了,咱们还有伪装道具。” “嗯嗯。” “对了,”陆见微想到一件重要的事,“伪装道具的功效是比当前等级提升三级,我现在八级,三级之后是什么?” 小客:“最多伪装到宗师。” “懂了。”陆见微吩咐,“绑定防御道具,升到八级。” 先前为了省钱,她只在五处功能性建筑上绑定了八级攻击道具。 这次擂台比试非同小可,只能再花一百万两绑定八级防御道具。 小客叹息:“我都快没钱了。” “说不定这次能钓出大鱼,赚到大钱。”陆见微安抚它,“我哪次没带你赚到钱?” “我就是稍稍心疼一下。” 八级防御道具立刻绑定,整片擂场固若金汤,除非九级武王或宗师亲临。 一记高亢的锣声敲响,比试正式开始。 先上场的是四级武者组,抽签决定对手,只要是四级,不管初期、中期还是后期,都混在一起比试。 率先上场的是两个十七八岁的武者。 一个是江湖散客,一个穿着青云峰的弟子服,前者四级中期,持刀,后者四级初期,握剑。 这种等级的对战,无法提起高手丝毫兴致。 陆见微看了几眼就找出无数破绽,想必在座的长老前辈们皆是如此。 值得关注的是,青云峰弟子的手臂上,绑着两条细绳。 一条红色,代表的是医师预约标志;一条青色,代表的是擂台保票。 青云峰对弟子还挺重视。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过,擂台上情势剧变,散客武者刀势没能收住,在青云峰弟子大喊“认输”时继续砍向他的脖颈。 庄文卿端坐裁判席,离得最近,却似没反应过来。 台下罗万淳惊得起身,不及出手,一道浩然的力量轻轻拂开散客的刀,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青云峰弟子的性命。 第110章 ◎伙计历练,隐世宗门,试探◎ 是谁出的手? 所有人心头都泛起疑惑。 持刀的年轻武者猛然惊醒, 看向面露惊骇的青云峰弟子,急忙道歉:“我没收住刀势,对不住。” 比试跟切磋不一样,擂台对战时, 允许武者受伤, 但若是对手“认输”, 或者倒地三息之后不再反抗, 就必须要收敛攻势。 可不是所有武者都能精准控制武技,在对手说出“认输”就能即刻收招。 擂台受伤之事屡见不鲜。 不仅武者自己刹不住,裁判也无法做到瞬间插手, 即便插了手, 对方也已经受了一些伤。 方才庄文卿没有出手, 那出手的是哪位前辈?怎么不见踪迹? 陆见微悠悠问道:“庄楼主是在打盹?若非这位少侠买了我客栈的保票, 恐怕已经丢了性命。” “抱歉,老眼昏花,没来得及。”庄文卿拱了拱手,“多谢客栈前辈暗中保护。” 在场武者心中顿时一热。 客栈的保票真的有用! 倘若他们在擂台上能够没有后顾之忧地与人过招,是不是可以更容易领悟到武技的精髓? 或许有人会想要生死存亡之际的顿悟,但绝大多数的武者, 在身处绝境时都不会激发出什么潜能,只会痛苦地等待死亡降临。 与其等什么玄乎的顿悟,不如留着一条命继续钻研武技。 说不定在八方客栈的擂台上,真能拼尽全力提升对武技的感悟呢。 一些等待比试的年轻武者开始蠢蠢欲动,频频向客栈伙计询问保票的价格,听闻一根绳子五百两, 有的稍显犹豫, 有的直接购买。 客栈伙计趁势推荐医疗预约, 惜命的年轻武者非常想买,奈何兜里已经没几个钱,买不起。 有人说:“已经买了保票,何必还买这个?” “对啊,保票已经保证不会有事,肯定就不需要医师了。” 伙计笑了笑,解释道:“保票只能最大限度保证参与比试的武者不会丢掉性命,不保证不会受伤。方才庄楼主不就没反应过来?他可是八级武王。” 众人:“……” 在场的各宗高手,都听到了伙计的“嘲讽”,纷纷看向裁判席的庄文卿。 庄文卿面色不改,儒雅随和地宣布:“第一场比试,杨词胜。” 众人便又被他拉回到比试之中。 四级武师的比试少有激烈精彩的,他们大多临场能力弱,反应慢,武技也没参透,打斗如小儿舞剑,每一场都结束得很快,极为无趣。 庄文卿:“第十九场比试开始,武林盟许承对八方客栈薛关河。” 台下看客瞬间来劲了。 他们不认识许承,对薛关河可熟悉得很。 八方客栈陆掌柜的嫡传大弟子,武技与陆掌柜一脉相承,十六岁初入武道,至今不过一年半,已经踏入四级武师境界。 说一句少年英才也不为过。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拜了一个好师父。 但凡经过陆掌柜指点的,武技进步那是神速,如燕非藏,在客栈待了一年多,从六级初期跃至六级后期,似乎很快就要踏入七级武王的境界。 思及这些,再加上“练武场武技指点”、“孔鑫一夜突破”事件,众人对客栈更加好奇。 陆掌柜到底出自何门何派? 薛关河提着刀飞身踏上擂台,“雁过无痕”算不上绝顶精妙,却也是难得一见的轻功。 他的身法内力低下的武者或许瞧不出,却瞒不过诸位高手的眼睛。 轻功已然如此不俗,再看刀法如何。 “八方客栈薛关河,请指教。”薛关河朝许承抱了抱拳。 他的胳臂上没有系绳子,倒是对面的许承,袖子上缠了一根青色细绳。 许承使的是双剑,双剑交叉在胸前,拱手道:“武林盟天魁堂许承,请指教。” 话音刚落,剑光在擂台上空划过,直直刺向薛关河,剑法轻盈利落,去势却极猛极烈。 他是四级后期武者,比薛关河高了两个小境界,从第一招开始就未留余地。 他想,一个刚接触武道的毛头小子,一直躲在八方客栈的羽翼下,能有多少及时反应的能力? 出招就唬住对方,才能更早奠定胜利的结果。 可他忘了,薛关河每日练刀的对象是江湖第一刀客燕非藏,还时不时接受陆掌柜的指点,再弱也弱不到哪儿去。 卷霜刀法第一式——覆苍生。 顶尖刀技的强横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无尽寒霜悄无声息降落,覆盖万物苍生,大地、花木、屋宇,一切的一切都被遮掩在白霜之下。 寂冷而沉凝。 许承蓦地瞪大眼睛。 他的剑再也无法寸进,仿佛挡在前方的是一堵无形的墙,可不管怎么看,那也只不过是四级初期武师挥舞出来的刀光。 雪亮,寒冽,一望无际。 刀光如一张巨大的天网,密密麻麻地挡住他的去路,极具恢弘之力,如山厚重,如渊深远。 在这张巨网面前,他不过是一只极为渺小的虫豸,毫无还手之力。 裁判席上,庄文卿神色不变,眼中却流露几分深思。 卷霜刀法,竟是如此强横。 很少有人看到陆掌柜亲自出手,只听闻她擅长卷霜刀法,至于刀法是什么模样,除了客栈的伙计,未有人知。 如今有幸从她徒弟手中窥到分毫,众人无不在心中感叹:果然如此。 凭八方客栈的实力,刀法怎么可能会差? “好刀法!”燕不游脱口而出,“卷霜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其余人也回过神,附和夸赞了几句。 陆见微笑了笑,没当回事。 除个别心思坦荡的,在座的这些人,无非是面上说着夸赞的话,心里却冒着酸泡泡。 顶尖武技谁不想要? 即便如逍遥宗、擎天殿这样的大宗门,对珍贵的武技也是极为渴求爱惜的。 这个姓薛的小子真是走了大运。 许承拼命挡住巨网的覆盖,四级后期的内力终于占了上风。 锐利的剑尖刺破巨网一角,交织的剑芒旋风般袭向薛关河。 卷霜刀法第二式——林花谢。 霜降之后,万物凋零。 生机自霜晶凝结时便开始剥离,狂烈的剑芒去如雷霆,却在触及刀光之后渐渐失去力量,就像雷闪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茫。 许承:??? 他可是四级后期武师! 若是在擂台上被一个四级初期的小子打败,今后的脸面往哪搁? 剑芒在刀光下一寸一寸瓦解,彻底黯淡。 擂台周围一片静寂。 卷霜刀法太强了。 一个四级初期的少年都能发挥出如此强势的力量,那身为八级武王的陆掌柜呢? 据说陆掌柜已经是八级中期修为,若是再加上如此凌厉的刀法,八级之内焉有能与她匹敌之人? 一众宗门长老心中念头翻涌。 这到底是哪个隐世宗门出来的妖孽?! 台上的许承已经心生退意。 对手刀法太强,继续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他正要停手认输,心中却忽然升腾起一股极为强烈的戾气。 他不能退!他要厮杀!他要把眼前这个胆敢打败他让他出丑的人撕碎! 双剑再次毫不留情地刺向薛关河。 薛关河本来见他收剑,也感受到对方要退出擂台的意思,心神稍稍放松了些,未料对方突生战意,出手就是杀招。 冰冷的剑尖已至面门! 他下意识提刀格挡,剑尖与刀身相撞,发出尖锐刺耳的刮滑声,火星四溅,直叫众人心惊肉跳。 薛关河的刀乃系统所出,铸造精良,非寻常刀剑可以比拟。 四级内力加持,许承的剑承受不住,竟硬生生从中断裂。 他却毫不在意,提起另一把剑抹向薛关河的脖颈。 薛关河不由皱起眉。 对方发红的双眼和蓬勃而来的杀意,让他心生不安。 卷霜刀法第三式——西风起。 前两式以防守为主,第三式侧重攻击。 呼啸的西风从遥远的冰原吹来,刺骨的寒意如刀子般割在人的脸上。 狂乱的风裹挟着天地间的冷肃,洪流般奔向持剑而来的许承。 刀风划破对方的衣衫,割破对方的面容,丝丝鲜血从颊面滑落,将擂台染红。 薛关河已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可许承却像是疯了般不依不饶,依旧用他残缺的双剑与之死战。 武林盟坐席处,一众弟子皱眉议论。 “许承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认输?” “许师弟自尊心也太强了,他不知道继续下去只会更丢脸吗?” “再继续下去他会死的!” “感觉他有点不对劲,平时不这样的。” 擂台规矩,只要武者不说出认输或做出认输的手势,谁也不能干涉比试。 许承不怕死,薛关河却不想杀死对方。 他能用顶尖的武技压住他的攻击,内力却不及对方,继续下去,不仅对许承不利,对他同样没有好处。 而且,他与许承离得最近,最清楚他的状况。 突如其来的疯狂肯定不对劲。 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台下。 掌柜的神色不变,淡定如常,似乎眼前的局势依旧在她掌控之中。 他是大师兄,不能给掌柜的丢脸,也要给后头的阿迢师妹开个好头。 薛关河调动所剩不多的内力,再次使出“西风起”,将许承牢牢困在凛冽的刀光中。 他趁势从怀中掏出一枚寻常客,立刻塞入许承口中。 没人规定擂台不能用药。 多的是人在比试的时候身携暗器,还在暗器上抹毒。 他喂的是寻常客,不是为了害人,而是为了救人。 当然,用药只是下策。 上擂台就是为了锻炼武技,不到最后关头没必要用药。 而且一般武者身上多少带着解药,还有防备心理,用药很难真的压制对方。 寻常客入喉,很快发挥作用。 许承内力被压制,方才拼命激战又透支了力气,连剑都提不起来,直接跪趴倒地,眼睛却还死死瞪着薛关河,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三息之后,许承挣扎未起。 庄文卿宣布:“八方客栈薛关河胜。” 薛关河收刀抱拳:“承让。” 立刻有武林盟弟子扶下许承,将擂台留给下一场比试。 许承回到坐席,终于恢复了清醒。 “许师弟,你方才是怎么回事?”俞渐声问。 许承捶了捶脑袋,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看着薛关河,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邪火,不想管其它,只想把他……杀了。” 最后两个字吞了音,但从口型可以看出。 这里是八方客栈,他不可能直接说出口,叫别人听见了,说不定会捅出什么篓子。 俞渐声低声问:“你不会是因为以前的事,故意痛下杀手吧?” “怎么可能?”许承连忙摇头,“陆掌柜看着擂台呢,我不要命了吗?” “那你方才为何那般冲动?” “我也不知道,就是看他很不爽,想打他。” “许师弟,你想报复没问题,但别做得这么明显啊,大家都看着呢。” “我真没有!” 俞渐声:“算了,不说了,你现在内力被压制,还是赶紧找客栈买一颗解药吧。” “哦。” 紫微堂坐席处,卞行舟摇着扇子说:“天魁堂那群人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没脑子的莽夫。” 其余同门附和:“就是,许承胆子够大的,居然敢当着陆掌柜的面对她徒弟下杀手。” “应师兄,”卞行舟凑近身旁之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因为之前的事,对八方客栈的人怀恨在心,故意做出这种莽撞的事情?” 应无眠笑道:“卞师弟,我倒是觉得,方才许师弟的举动,与你有几分相像。” “怎么可能?”卞行舟感觉受到了侮辱,“我哪有他那么蠢?” 应无眠:“听说你在滇州时,也莽撞地招惹了陆掌柜。” “那是因为雪儿,”卞行舟为自己辩驳,“我可没许承这么没脑子。” “卞师弟,莫要五十步笑百步。”应无眠依旧笑着回了一句。 卞行舟:“……” 他沉默好一会儿,才说:“应师兄,你是如何知道滇州之事的?” 滇州客栈内,他的确被陆掌柜压趴过,但这件事仅限于客栈内的人知晓,难道是赵瑞传出去的? 不对,赵瑞比他在地上趴得还要久,不可能说出去自取其辱。 陆掌柜和客栈伙计也不像多嘴的人,雪儿更不可能。 难道是当初被关在马厩里的俋族人? 可就算是俋族传出去的,应师兄当时不在滇州,又是从何处听到的? 他满脑子困惑,一瞬不瞬地盯着应无眠。 后者神色不变,只看向擂台,无视他的目光,也未回答他的问题。 卞行舟突然灵光一闪,心头一跳。 “应师兄,你不会也去了滇州吧?你之前听到‘故白头’就改变主意想参加比试,肯定是想得到故白头。” 应无眠转头望着他,眼里带着几分笑意,看上去依旧是温和清雅的首席师兄,却让他无端感到几分寒意。 “卞师弟,你当初去滇州抢夺故白头,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因为师门任务。” “师门派发这个任务,是因为盟中需要故白头,此前你拿回假的故白头,让盟内面上无光,这次八方客栈拿出故白头作为奖励,你认为,凭你和诸位同门的武功,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 卞行舟:“……” 他自知不能,也习惯听从首席师兄的话,便没有反驳,只小声嘀咕:“可是你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你以前从来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应无眠收回目光,没再理会他。 擂台的比试还在继续。 又是十几场比试后,庄文卿再次宣布:“散客姜辕,对八方客栈云水迢。” 阿迢穿着一袭黑色劲装,手持一条长鞭,利落飞上擂台。 擂台上已站着一位青年,二十岁左右,四级中期修为。 姜辕是个散客,没什么师门依仗,面对八方客栈的伙计,并不敢托大。 况且先前的许承已经给他上了一课,内力比对方高又怎么样,八方客栈的伙计依旧能压着他打。 “云姑娘,请指教。”他很有礼貌地抱拳行礼,手里握着一把匕首。 匕首对长鞭,差别尤为明显。 阿迢没有因为薛关河的胜利就骄傲自满,她知道掌柜的拿出的心法、武技和长鞭,在江湖上都是顶尖的存在。 她有幸学到这些,不能给掌柜的丢人。 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 “姜公子,请指教。” 长鞭随着话音,一同袭向另一端的姜辕,后者敏捷避开,在鞭影交织中不断游走,终于窥见一丝破绽,匕首刺出一处空隙,踏着奇诡的步法接近阿迢身后。 匕首瞬间刺向阿迢后心。 阿迢耳朵微动,使出雁过无痕,不过半息,已出现在擂台边缘,转身看向对手。 两人过了一招,都试探出对方的底细。 阿迢学的是一寸鞭法,称不上是绝顶的武技,但绝对是鞭法中的上乘,也是与她最为契合的。 鞭法一共九式,她才领悟到第三式。 对方擅长近战,她的长鞭不适合近攻,在对战中,她必须时刻与对方保持适当的距离,防止对方靠近自己。 长鞭凌厉而不失灵活,挥出时矫若游龙,收回时利落干净,只是姜辕的步法实在精妙,是躲避防守的高手,长鞭一时无法将之捆缚。 两人都是谨慎的性子,比试难免有些无聊。 可台下武者看得并不无聊。 从薛关河开始,他们就格外关注八方客栈的武者。 两人的轻功一脉相承,都以轻盈见长,精妙之处自不必说,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关键在于两人的武技和武器。 一般而言,武者拜入师门,由师门教授心法、指点武技,武器可以自己买,也可以从师门武器库中挑选,当然,供人挑选的只是一些寻常的武器,很难挑到真正契合武技、符合心意的。 只有等级高了,能为师门做出更大的贡献,才有可能拿到定制武器的名额。 八方客栈的伙计不一样。 他们不仅能学到高深的武技,还能拥有如此契合武技的武器。 刀是至宝,长鞭同样如此。 可他们分明不过四级武师,如此稚嫩的武者,当真有资格拿到这般贵重的武器? 八方客栈背后的宗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有些拮据度日的武者,心里面隐隐发烫。 若是他们也能加入八方客栈,是不是就有机会拜入陆掌柜的师门? 众所周知,薛关河和云水迢,之前不过是客栈的伙计,前不久才刚正式拜师。 难道是相处久了,打动了陆掌柜,陆掌柜才收他们为徒? 当初客栈招收伙计时,他们就应该应聘。 可惜啊,如今拜入师门的机会,全都拱手让给那些进了客栈的伙计。 各宗门长老想得更多。 修为、医术、武技、武器,这些都是立宗之本。 修为和医术,他们都从陆掌柜这里领教过了,绝妙的铸造之术,他们之前也有耳闻。 如今亲眼见到两个伙计的武技,又开了眼界。 陆掌柜在自己的地盘上开设擂台,让店中的伙计参与比试,就是在向全江湖彰显自己的实力。 或许这点实力不过是宗门的冰山一角。 练武场承诺的高人指点,叫他们心惊的同时,又有些诡异的敬畏。 没有谁能看出所有武技的破绽,包括泸州书院在内。 陆掌柜放出这样的承诺,不是因为莽撞无知,而是因为成竹在胸。 她在引诱全江湖的武者,并不惧各大宗门可能产生的觊觎之心。 擂台上,阿迢拼尽最后一丝内力,用长鞭牢牢圈住姜辕的脖颈,逐渐收紧。 姜辕:“我认输!” 裁判席上的庄文卿陡然回神,开口宣布:“八方客栈云水迢胜。” 他意味深长地评价一句:“陆掌柜教导有方,两位徒弟武功都出类拔萃。” “庄楼主过誉了。”陆见微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淡淡道,“下一场。” 参加四级比试的武者,一共148人。 两两对战,分为74组,赢的一方继续抽签参加比试。 实力悬殊的比得快,实力都烂的同样快,剩下的就是实力不错且相当的武者,他们占据了绝大多数时间。 第一天,四级武者堪堪比完。 最后胜利者,是来自逍遥宗的一位四级巅峰武者,薛关河就是败在他的剑下。 没拿第一,薛关河和阿迢并不气馁,两人都有自知之明,只要能在比试中有所收获就行。 他们也确实受益匪浅,擂台比试结束后,就回到主院闭关。 闭关之前,薛关河还做了一桌子菜,向陆见微表达歉意。 “掌柜的,我闭关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这些时日您吃什么呀?” 陆见微想说客栈还有其他厨子,温著之在她之前开口:“阿耐做菜也不错的。” “阿耐?”薛关河有些迟疑。 阿耐斜睨:“怎么,看不上我的厨艺?” “没有,就是担心你做的不合掌柜的口味。” “我跟你一起研究做菜,对陆掌柜的口味了如指掌,你就别担心了。”阿耐扬起下巴,“更何况,我以前就说过,我会照顾好公子和夫……” “阿耐。”温著之打断他,“吃饭。” “哦。” 吃完晚饭,陆见微靠在廊下休息。 四月的风已有了春意,但依旧带着冬日残留的凉寒。 “今日一切如常,他们并未动手。”她拾起身旁之人的手,放在掌心把玩,“不过那个许承有点意思。” 因身体缘故,温著之的手一直泛着凉意,他的手骨生得长,指节的比例极佳,掌心指腹有些薄茧,却无损其质感与美观。 “嗯,许承是试探。”温著之垂眸,目光久久停留在交缠的手上,唇边噙着笑意。 不一会儿,他的手变得温热。 陆见微又换了一只。 她双目浅笑,遥望高阔天穹。 “今日是试探,明日呢?” 她已经在期待,隐藏在暗处的那个人,会使出怎样的手段。 会是一位八级武王吗? 她的小雾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111章 ◎图穷匕见,我很期待◎ 翌日, 五级武者进行比试。 梁上君代表八方客栈,抽到第六组,他的对手是一个身形壮硕的青年,手里拿着大锤, 师从黑风堡。 作为江湖第一神偷, 梁上君逃跑躲闪的工夫远超其余武技。 他若想逃命, 一般人绝对马尘不及, 即便是在擂台上。 一炷香工夫后,抡锤青年连他的衣角都没碰着,气得面色发紫, 大锤连连狠击台面。 建造台面的不过是寻常的石头, 根本受不住重锤反复击打。 为免台面受损, 陆见微动用客栈道具, 抵消了大锤的抡击。 青年捶了几下后才发现不对劲。 这个擂台是什么做的,这么硬的吗? 高手都能看出来,有人暗中化解了大锤砸下的力道,悄无声息,轻描淡写,却又不见丝毫踪影。 观众席的角落, 梅思贤停笔闭目,眉心微紧,几息后睁开眼,眸中隐现几分困惑。 小客实时关注他的情况,在光屏上播放。 “干得不错。”陆见微在心里笑赞,“你的道具还是很能唬人的嘛。” 小客骄傲道:“那是自然。” 裁判庄文卿开口:“比试中消极对战将会判定为输方。” 梁上君:“……” 不管了, 为了易容术下篇, 干!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食指长短、拇指粗细的圆柱武器, 按下底部机关,那物遽然变幻,从前端伸出手臂长短的杆子,层层叠叠,越往前越细。 长杆由许多精密的机关铸造而成,一截套着一截,在机关的牵引下,极为诡变灵活。 精钢打造,坚实无比,但因机关存在,杆梢柔软如蛇信子,能肆意改变方向。 “好奇特的武器。”陆见微跟小客说,“我以前猜他出身不凡,果然没看走眼。” 这种武器一看就是特制的,没有大把的金钱和人脉,谁会耗费精力造出一件如此别致的武器? 小客轻哼:“也就那样,机关坏了一个,武器就废了。” “原来如此,”陆见微安抚它的小情绪,“还是咱们小客最厉害。” 梁上君的武器也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上官兄,你博闻强识,可见过这等武器?”燕不游问。 上官淮摇首失笑:“未曾见过。” “陆掌柜见多识广,可知道这是什么?”擎天殿赵献捋着胡须笑问。 陆见微:“我年纪轻,哪敢在赵长老面前自诩‘见多识广’,赵长老可愿为我等解惑?” “陆掌柜谦虚了。”赵献应了一句,便不再开口。 擂台上,梁上君手持奇特武器,在对手身边轻盈游走,精钢打造的鞭杆时不时击在大锤青年的肩背和胸口,如同挠痒痒,大锤青年甚至察觉不出一点痛意。 一个高硕如山,一个灵活如狐,双方都是五级后期,打得那叫一个胶着。 但不论从武技还是战斗意识来看,梁上君都远胜于对手。 他在客栈向来吊儿郎当,从不出手,大伙儿根本就不清楚他的真实水平。 如今稍稍展露,倒是叫人大开眼界。 以陆见微的眼光看,他的武技没有太大的破绽,只略微有一些瑕疵,一般的武者很难察觉,这也是对手被他耍得晕头转向也无法反击的原因。 不仅如此,他的意识也相当不俗,基本能预判对手下一步的招式,并提前部署,直接堵死对手前进的步伐,迫使其只能在原地打转。 抡锤青年憋得面容红紫,气急败坏地挥舞锤子,毫不留情砸向飘忽不定的梁上君。 “有种你别躲!咱们正面打一场!” “我没躲啊,我在找机会打你呀。”梁上君嬉皮笑脸,寻到一丝空隙,晃荡着鞭杆,“最后一招,接好了!” 杆尾点上抡锤青年的肩膀,只轻轻一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重若千钧。 之前那些击打并非挠痒痒,而是为这最后一下做铺垫。 抡锤青年未及反应,整个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僵直,大锤轰然落地,他瞪大眼睛,直挺挺地向后仰倒。 梁上君伸脚,接住他的后脑勺,而后才轻轻将人放到地上。 三息之后,抡锤青年毫无反应。 庄文卿宣布:“八方客栈梁上君获胜。” 梁上君笑嘻嘻地抱拳:“兄台,承让了。” 他收拢鞭杆,重新塞进胸口,正准备跳下擂台,等待下一次抽签。 “等等,”黑风堡堡主黑战问,“他何时能动?” 梁上君:“一炷香之后。” 立刻有黑风堡弟子将人抬下。 梁上君昂着下巴,回到八方客栈座位席,挤到阿耐面前:“怎么样?我还不赖吧?” “也就那样,看着一点劲都没有。”阿耐露出无聊透顶的神情。 梁上君:“……” 他又问燕非藏:“我刚才打得怎么样?” 燕非藏如实答道:“身法精妙,毫无破绽。” “不愧是江湖第一刀客,说话就是好听。” “不过,确实没劲。” “……” 梁上君郁闷往后一靠,他走的也不是大开大合的路子啊。 能制敌不就行了。 很久都没有跟人切磋过,突然来这一下实在有些累,他半仰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裁判宣布下一轮比试开始,他也没在意,连上场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阳光正好,适合睡觉。 他从怀中掏出空的零食袋,盖住眼睛,在热闹的擂场上渐渐陷入安眠。 忽然间,一曲清越的笛音由远及近,肆无忌惮地冲撞他的耳膜,瞬间将他惊醒。 是赫连雪? 他扯掉零食袋,睁开眼。 台上站着一男一女,男武者穿着泸州书院的弟子服,身形清瘦修长,女武者白衣飘飘,容颜甚美。 环顾四周,许多年轻男性武者都目露痴迷。 笛音萦绕在擂台上空,不少人都陷入沉醉,包括台上的泸州书院弟子。 他上台前还自信满满,毕竟师从泸州书院,能比旁人更轻易看出对手的破绽。 可是一上台,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赫连雪,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激动雀跃起来。 赫连雪,江湖第一美人,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 他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深深恋上她了。 笛音一响,他更是忘了自己身处擂台,只呆呆凝望对面白衣胜雪的绝美女子。 赫连雪:??? 她的笛音确实有迷惑人心的作用,但对手也不至于连一点反抗都没有吧? 庄文卿:“双方若继续消极对战,将判定比试无效。” 赫连雪无法,只好抽出腰间佩剑,衣袂翩跹地刺向对方脖颈。 对方一动不动,如落入陷阱不再挣扎的猎物,甚至还主动将脖颈往前递伸。 长剑架上脖颈,三息之后,对方依旧没有反抗。 庄文卿:“逍遥宗赫连雪获胜。” 众人:“……” 全场惊醒,并陷入长久的静默。 如陆见微这样内力深厚的武者,并未受笛音影响,可绝大多数的年轻男武者,都情不自禁地被笛音牵引心神,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虽说音攻也是正经的武技,但如此强劲的音攻还是第一次见。 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赫连雪下了擂台,眉间轻蹙。 一股莫名的寒意忽地爬上后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探。 她心里生出些许不安。 庄文卿意味深长地瞅了她一眼,继续开始下一场比试。 参与五级比试的武者共32人,两两对战后胜者进入下一轮抽签。 赫连雪每一轮都用笛音获胜,但每一轮的胜利都伴随着全场的沉默。 武者对音攻这样的武技没有偏见,但赫连雪的音攻技能太强势了,若继续任她成长,以后江湖客也不用打架了,直接听笛音受人控制就行。 当然,并非所有年轻男武者都受到蛊惑,大多数江湖散客和小宗门的弟子,都只是在音波下脑子混沌片刻,很快就清醒过来。 他们就很不理解那些满脸痴迷的武者,并且在心里自得于自己定力不凡,那些被蛊惑的都是因为心性不够坚定。 陆见微端坐主位,指尖轻轻拨弄腕上的琉璃珠。 小雾如今已经是九级蛊王,还差一个步骤就能进化为蛊皇。 按理说,它已经是最接近蛊皇的存在,却依旧无法感应到赫连雪体内的蛊皇。 蛊皇的确能称得上是一张隐藏最深的底牌。 想必那些看似被“笛音”蛊惑的宗门弟子,都曾经不知不觉被人用各种方式种了子蛊。 江湖历练、宗门交流、武林盟大比等等,都是暗中下蛊的机会。 这无疑是一个筹谋多年的大局。 目的是什么呢? 又开始新的一轮抽签。 这次赫连雪的对手是一个江湖散客,在笛音的攻击下只是晕眩了几息,随后调用内力抵御,倒是勉强反击了几招。 可赫连雪身法灵动,意识也不错,全都利落闪避。 散客加大攻势,刀风直直劈向音墙,笛音霎时间消失,冷冽的刀刃几欲划破美人脖颈。 “雪儿!” “雪儿!” 同一时间,不少年轻精英武者飞身而起,竟全然不顾擂台规则,挥动武器冲向江湖散客,铺天盖地的攻击兜头而下。 江湖散客没有购买保票,直面一群五级或六级武者的攻击,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吾命休矣! “小客。”陆见微冷静下令。 防御道具瞬间启动,替散客挡住所有攻击。 虽然散客没有购买保票,但此情此景已经违背擂台规则,事情发生在客栈,客栈就有义务保证散客的人身安全。 无形的力量将一拥而上的武者击飞,救了散客一命。 散客瘫软在地,大口喘气几息,才哽咽拜倒在地。 “叩谢前辈救命之恩!” 各宗门长老不由起身,冰冷刺骨的目光全都射向台上的赫连雪。 赫连雪一脸茫然,无措望着台下武者。 一个念头突然在心中涌现,陆见微拨开漫漫迷雾,找到深埋于暗处的线头。 她扬起唇角:“小客,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他们的计划了。” “计划是什么?” “引起混乱,再找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小客不太明白:“替罪羊是指赫连雪?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危机出现在客栈,客栈必须要及时化解,化解的过程很有可能会暴露客栈的底细。”陆见微双目微阖,“若是客栈没有成功化解,名声将一落千丈;若是客栈动用高等级的武者出手化解,他们就可以推演出‘师门’的实际力量。” “就这么简单?” “当然没这么简单,这应该只是明面上的意图。” “你打算怎么办?” “那得看他们待会儿怎么出招。”陆见微不忘提醒,“时刻关注梅思贤。” “明白,”小客乖巧道,“他正在低头做记录。” 发生这样的事,做记录的确是正常的举动。 年轻男武者被挥下擂台后,众人才看清他们身份,大多是各大宗门的精英弟子,卞行舟与赵瑞赫然在列。 武林盟应沉、青云峰罗万淳、黑风堡黑战、泸州书院上官淮,全都亲自拎回门中弟子。 陆见微看得分明,被“笛音”迷惑的皆为男武者。 可是音攻是不分性别的,笛音若真有如此大的影响,不仅男武者,女武者同样会被蛊惑。 正如快意亭第一次听到赫连雪的声音时,她的耳廓也情不自禁发烫。 声音的控制不分对象,蛊却可以。 有人想要借赫连雪的笛音遮掩,偷摸地控制这些男武者体内的子蛊,营造一种赫连雪用笛音迷惑诸多年轻武者的假象。 但有一个问题,方才攻向擂台的年轻武者中,并没有许承这个人。 许承昨日明显是被控制,今日却不受赫连雪影响,说明他体内子蛊的母蛊,与赫连雪身上的母蛊不是同一只。 如果赫连雪体内的是一只情蛊,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刚才那些弟子冲上擂台,是因为赫连雪受到了性命威胁。 这很符合“情蛊”的效用。 情蛊与猎杀蛊、傀儡蛊不同,它在成蛊后不需要人为操控,只需放在宿体体内,就会自发吸引子蛊。 而饲主只需要感应到它是生是死就行了。 子蛊的宿体见到母蛊的宿体,在蛊力的作用下,会深深迷恋上对方,并在后者遇到危险时毫不犹豫出手保护。 “江湖第一美人”加上可以迷惑人心的音攻技能,就是最完美的掩盖方式。 如果陆见微没猜错,许承体内应该有傀儡蛊蛊皇的子蛊。 他在擂台上本欲收剑认输,却在傀儡蛊蛊皇的操控下改变主意,想要杀掉薛关河。 情蛊蛊皇在赫连雪体内,傀儡蛊蛊皇的主人身份暂时不明。 即便用蛊生乱,大家也只会下意识认为是赫连雪的问题,操控傀儡蛊蛊皇的人则完美隐身。 “谢同疏,贵宗赫连姑娘,修习的到底是何种武技?”赵献神色严肃,“为何会有如此迷惑人心的威力?” 江湖上并非只有赫连雪修习音攻,但其他人可没她这般强大的蛊惑力。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各宗长老也纷纷附和,他们担心自家弟子的安危,想要调查清楚也是情有可原。 谢同疏冷漠回应:“意志不定者,需自省。” 众人:“……” 这么明目张胆地包庇不太好吧? 他们又将问题抛给东道主。 “陆掌柜,你怎么说?” 陆见微平淡开口:“也有不受影响的年轻武者。” 众人:“……” 合着还是怪他们家的弟子定力不够呗。 陆见微:“庄楼主,比试继续。” “陆掌柜,方才的比试并未结束。”庄文卿问,“该如何判定?” 陆见微故意道:“询问双方是否继续,若继续,重新开始,分出输赢,若不继续,依方才情势,赫连雪输。” 庄文卿便问两人是否继续比试。 散客方才吓破了胆,连忙摇头;赫连雪握紧玉笛,也摇了摇头。 他沉默几息,说:“这样是否不太公平?” “不公平!” “就是!凭什么直接让雪儿输?” “再比一场!” 年轻男武者又开始义愤填膺,叫嚣声此起彼伏,眼里满满都是对赫连雪的爱意。 一众长老真想封了他们的嘴。 丢人。 平日里听人说小辈追着第一美人跑,他们还以为是年少慕艾,没当回事。 谁料竟如此疯狂。 观众席上,应无眠一把摁下卞行舟,在他开口前点了他的哑穴。 “蠢货。” 卞行舟:“……” 他在给雪儿讨回公道,怎么就蠢货了? 赵瑞也被人压制住,但他是赵长老的亲子,无人真的敢对他动手,六级武师的威势一下子反压同门,甚至打伤了几个弟子。 他视若无睹,愤怒吼道:“雪儿别怕!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有他呼应,其余年轻男武者皆握拳加入。 “谁敢欺负雪儿,我定不饶他!” “你们怎么忍心伤害雪儿?!” “雪儿,我来救你!” 宗门长老们气得胡子都在颤抖。 成何体统! 神医谷的医师们却在趁乱抢人,准确来说,是在抢那些因为阻拦不慎被伤的武者。 一个人代表一颗仁心珠,他们必须要尽快集齐十颗仁心珠,才有机会进入学堂学习“离窍针法”。 几个医师发生争吵。 “这个是我的!” “是我先发现的!” “给我!” 现场一片混乱。 赫连雪孤零零站在高台上,彷徨望着底下越发汹涌的乱象,某一瞬间以为自己参加的不是大比,而是一出极其可笑的闹剧。 “小客,启动攻击道具。”陆见微实在有点嫌吵。 攻击道具瞬间压下,所有声音霎那间消失,疯狂的年轻男武者们全都被摁趴下,脸朝地的那种。 在道具八级巅峰的力量下,他们已然抬不起头,也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串剧烈的喘息。 全场静默。 几息之后,庄文卿问:“陆掌柜这是何意?” “太吵了。”陆见微靠在座椅上,懒洋洋道,“庄楼主莫非很喜欢吵闹?” “非也,只是陆掌柜此举,是否有些不公平?” “公平?”陆见微失笑,“庄楼主在跟我谈公平?” “陆掌柜的话,庄某不明白。” “他们破坏擂台规矩,我只是压一压他们的气焰,何来不公平一说?” “你直接判定赫连雪输,他们只是一时激愤,年轻人嘛,脾气难免有些烈性,你又何必让他们这般丢了面子?” 陆见微:“抱歉,我也是年轻人。” “……” “噗嗤。”不知是谁笑了一声,又很快憋住。 庄文卿转向其余高手:“诸位以为如何?” “赫连雪,下来。”谢同疏直接开口。 赫连雪垂首转身。 “等等,”赵献神色肃穆,“谢同疏,你维护宗内弟子我能理解,但方才之事诸位都看在眼里,赫连姑娘的武技与寻常的音攻不太一样,我想请问谢长老,贵宗是不是让弟子修习了邪术?” 谢同疏目色极冷:“你什么意思?” “谢长老为何不敢回答?”赵献不依不饶。 两人分别坐在陆见微左右,隔着陆见微进行眼神交锋,八级武王的气势隐隐迸发,压得众人心头发堵,夹在中间的陆见微首当其冲。 可她有道具,八级巅峰的力量瞬间化解对峙,两人气势一弱,威压散去。 “邪术之说未免太重,”陆见微笑道,“赵长老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何必将这样一个罪名施加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赵某并非针对一个小姑娘……” “那就是针对逍遥宗?赵长老,不管擎天殿与逍遥宗有何恩怨,烦请二位私下解决,莫要伤及无辜。” “她无辜?”赵献冷声道,“陆掌柜,莫非你要包庇一个明显有问题的人?这与你‘青天女侠’的美誉并不相符。” 陆见微:“我从未说过自己是‘青天女侠’,都是话本戏言而已,赵长老竟然信这个,实在叫我吃惊。” “所以你是承认要包庇她了?”赵献反问。 另一边,岳殊有些不解。 “赵长老为何要针对赫连姑娘?” 梁上君:“他不是针对赫连雪,他是针对逍遥宗。赫连雪是宗主的女儿,她若修习什么邪术,逍遥宗的名声定会大跌。” “他与逍遥宗有怨?” “不是他,是擎天殿。当年望月城外,逍遥宗长老与擎天殿长老同归于尽,从那时起,两派就结了仇怨。” “为什么会打起来?” “不清楚,反正从那之后,擎天殿就开始走下坡路,被逍遥宗赶上。” “赶上?”岳殊惊讶,“擎天殿以前比逍遥宗厉害?” “那当然,擎天殿强盛的时候,逍遥宗还只是一个小宗门。” 岳殊:“原来如此。” 因为有了仇怨,所以赵献才会逮着逍遥宗的“错处”不放。 陆见微听到小客的转播,在心里道:“若非赵献之子赵瑞也中了子蛊,我都快怀疑他就是幕后主使了。” 明明是幕后主使不愿就此结束,赵献此举正好合了对方心意。 又或者,不是正好。 选择赫连雪不是偶然,眼前的场景应该就在那人的计划之内。 利用擎天殿和逍遥宗的仇怨,迫使逍遥宗不能及时平息此事。 “陆掌柜怎么不说话?”赵献问。 陆见微笑眯眯道:“我只是在想,赵长老就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牵着鼻子走吗?” “……” 众位长老神色一震。 谢同疏猛地起身,厉目环视整片场地,试图找出到底谁在背后搞鬼。 赵献面上不显,心中却一个咯噔。 他好像确实踏入了别人编织的陷阱,成了他人搅乱局势的工具。 “陆掌柜,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见微只道:“这场比试,赫连雪输,继续下一场。” 道具压制的力量收回,赵瑞等人身上一松,刚才因为挣扎,眼珠子都迸出细密的红血丝,一个个都红了眼。 本想扶起他们的同门,皆被吓得倒退几步。 被点了哑穴的卞行舟也不例外,仿佛丧失了理智。 应无眠一拳下去,将人揍晕了,扔给其余师弟,吩咐道:“照顾好他。” 师弟们:“……” 有的门派没压住发疯的弟子,还有一些发疯的江湖散客无人看顾,大多是四级、五级和六级的弟子,还有少数几个七级。 他们形成的破坏力,比众人想象中还要大。 不少年轻男武者全部奔赴赫连雪,他们在半途撞到,黑压压挤成一团。 许承这次也在其中,他们甚至表现得比赵瑞等人还要疯狂,你推我搡,内劲毫不留情攻向身边之人。 冲突在瞬间爆发。 陆见微眯起眼,傀儡蛊开始作乱了。 就在众人想去拉架之时,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连续不断砸在他们心间。 没有发疯的年轻武者们,也开始陷入无边无际的幻境。 杀戮拉开帷幕。 等级高的长老们未受影响,本想解救那些癫狂的弟子,两道身影忽然出现在擂场外的树巅之上。 一人身着红衣,腕上铃铛随风摇晃,是蓝铃;另一人一袭黑衣,戴着一副面具,身份不明,只能感应到他是八级后期武王。 客栈外头,一群六级或七级的黑衣杀手,正在突破客栈的第一道防线——阵法。 在场高手看不到他们,却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 “陆掌柜,”蓝铃娇笑道,“奴家请了一些朋友过来参加大比,你不会怪罪奴家吧?” “怎么会?”陆见微扬眉,“反正到最后,也是你千里楼垫付车马费,庄楼主,你说是不是?” 庄文卿从裁判席上起身,正欲跃至半空,一道强横的力量兜头压下。 “庄楼主,急什么。” 庄文卿:“……” 陆见微捻着腕上的琉璃珠,笑问:“我很好奇,你们明知客栈有九级武王,缘何还敢来犯?” “这儿可有这么多人呢,”蓝铃媚眼如丝,“九级武王也不能随意出手,要不然会伤及无辜哦。” “是吗?”陆见微抽出卷霜刀,战意遽然迸发,“我很期待。” 第112章 ◎混战,进阶蛊皇◎ 客栈道具绑定建筑, 只要是身处建筑内的人,都会受到道具的压制。 蓝铃和面具武王立于树巅,不在道具的攻击范围内。 陆见微纵身而上。 卷霜刀法第三式——西风起。 狂烈的风携八级内力,呼啸着卷向面具武王, 后者长剑刺出, 剑光与刀风相撞, 八级后期的内力强势压来。 陆见微修为八级中期, 确实不及对方,但她有无名心法,也有顶尖武技, 并非不能一战。 她的轻功快到极致, 在场八级以下武者根本看不清她的身影。 浩然的刀式如江河倒灌, 却又无声无息, 强势到极点,弹指间化解面具武王的剑光,等他反应过来时,徒留长剑孤悬。 “好刀法。”面具武王赞叹一声,出手毫不留情。 “过奖。” 陆见微提刀迎战。 八级武王的对战,一般人无从加入。 蓝铃不过六级, 连二人身影都捕捉不到。她继续摇曳铃铛,控制擂场武者的心神。 一柄刀遽然劈出,打断她的攻击。 “燕大侠,好歹咱们也同住过一段时日,为何要对奴家这般冷酷呢?” 蓝铃灵活避开,金色手镯机关开启, 细密的丝线缠向长刀, 试图拖住燕非藏的攻势。 金丝极为坚韧, 等闲刀剑无法割断,她从未失过手。 可她忘了,燕非藏的刀换了新的。 他的新刀削铁如泥,再韧的丝线也只有被割断的命运。 燕非藏手腕一翻,刀刃划过丝线,六级后期的内力轰然荡开,金丝瞬间断裂,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缓缓坠落。 “怎么会?!”蓝铃花容失色。 燕非藏不给她痛惜的时间,刀势凶猛,招招透出杀机。 在客栈里搅风弄雨,他必不留情! 蓝铃本就不擅正面攻防,在他层层叠叠的惊涛下狼狈逃窜,身上多了几道血痕。 眼看就要死在刀下,她奋力掏出迷药,往燕非藏眼前一扬。 后者侧首闪避,却叫她逃离视线。 燕非藏提刀就追,身后传来岳殊的声音:“不用追,她陷入客栈的阵法了。” 擂场的局势混乱不堪。 庄文卿还被压在地上,但旁人已无暇顾及他。 各宗高手都被裹挟,疯狂的年轻武者乱砍乱杀,彻底失去理智,他们不得不营救自家弟子。 上官淮迅速找到上官瑶和小桃,将她们护在身后,望着眼前的乱象,心中焦灼不已。 他抬头看向擂场外,陆掌柜正与面具武王对战,不知能撑多久——等等,那人身形与招式怎么有些眼熟? “微微,庄文卿是八级武王,那些疯癫的武者等级也不低,公账消耗得太快了。”小客愁云惨淡。 陆见微:“还能坚持多久?” “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她和面具武王的战斗还不一定能结束。 擂场内受蛊虫刺激的武者,只要不死,就一直不乏“抗争”的举动。 他们持续“抵抗”,道具就必须持续扣钱加压,再多的钱也扛不住这样的消耗。 陆见微当机立断:“放开庄文卿。” “真要放开他?”小客迟疑,“两个八级武王,你应付得了吗?” 陆见微眯起眼:“不让他近身,我怎么悄无声息放小雾?” 况且,她还有最大的底牌——伪装道具。 小客不再犹豫,松开对庄文卿的压制,后者即时发现,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到半空袭向陆见微后心。 他同样是八级武王,能捕捉到两人过招的身影。 可他低估了陆见微的轻功,他刺中的不过是陆见微留下的虚影。 不问流年发挥到极致,唯有面具武王能够跟得上她的速度,但也只是能跟得上。 空有八级后期的内力,却无法做到轻易压制,任谁都会感到憋屈。 这到底是哪个隐世宗门培养出来的妖孽? 庄文卿偷袭不成,又转向擂场。 经过各宗高手的阻止,狂暴的年轻武者稍稍收敛,他们被点了穴道,困于座位间。 一场闹剧眼看就要结束。 庄文卿唇角浮起一丝讥诮,操控自己体内的蛊皇,向子蛊发起命令。 客栈外头,正在强拆阵法的杀手们忽然杀意爆发,他们不管不顾,横冲直撞,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死活,合力击破一个又一个阵法,填进人命也毫不在乎。 阵法纵然再玄妙,也抵不过强横的蛮力。 在强力面前,它能起到的作用只有拖延。 这次来的杀手比蛊神节还多,他们受傀儡蛊影响,成了庄文卿最忠诚无畏的死士。 死士激发出来的力量,阵法很难抵挡。 阵法刹那间崩盘。 客栈主院,温著之睁开眼,仰首望向擂场方向,眼神有一瞬间无法聚焦,很快又恢复。 阵法破了,杀手正快速接近。 阿迢和薛关河在闭关,屋内还有张高烛和云蕙。 他垂眸看向双腿,几息后,转动轮椅回到房间。 箱笼整齐摆放在角落,温著之打开最里面的箱盖,取出一只包袱。 包袱里是一套玄色衣裳,还有一张面具。 破除阵法的杀手一拨冲向擂场,一拨奔向主院。 攻向主院的一共二十人,十七个六级,三个七级。 温著之毫不犹豫,指尖点向小腿的阴陵泉穴。 尚未落下,攻击已至。 道具强横的力量以主楼为中心,波纹般向四周扩散,瞬间击飞二十个杀手。 八级巅峰的力量,足以让六级杀手失去性命,三个七级也身受重伤。 可他们在傀儡蛊的牵制下,不顾伤势,继续发动攻击。 道具再次启动。 悬在穴位上的指尖停滞,手指轻握成拳。 主院有高手保护。 微微交待过,让他听话待在主院,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去。 可他不放心。 他知道她的师门在暗中保护,可是底蕴再深厚的宗门也拿不出足够多的武王保护一个出山历练的弟子。 这不是历练,是游玩。 擂场危机重重,她只有一个人,或许还有位九级武王暗中相助,但他能想到的,幕后主使也能想到。 如此有恃无恐,就是笃定九级武王不能轻易出手。 江州客栈时,九级对付五级、六级的武者轻而易举,可面对八级中期、后期的武王,九级高手至少也要使出七八成力。 擂场的八级高手不少,但想必他们也正捉襟见肘,能够与微微合力的寥寥无几。 她正独自面临危险。 温著之神色变得坚定,再次按向穴位。 擂场的混乱尚未止住,又一拨杀手冲进擂场,见人就砍。 燕非藏、梁上君、阿耐、岳殊都在奋力抵御攻击。 傀儡杀手的到来,重新搅乱擂场局势。 因阵法被破坏,蓝铃很快逃出,继续摇动铃铛,控制低级武者的心神。 燕非藏被六级杀手缠住,无法抽身制止。 一抹身影出现在蓝铃身后,刀式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花里胡哨,全都是杀招。 蓝铃避开转身,娇笑道:“原来是齐副指挥使,生得这样好看,何必上来就打打杀杀?” 齐晏直接用刀回答她。 六级对七级,自然不敌。 蓝铃没想过与人正面对峙,喊了一声:“楼主,奴家要死了。” 庄文卿心念一动,数个杀手转身围向齐晏。 齐晏不得不迎战,蓝铃得以逃脱。 擂场内,各宗高手利落斩杀死士,时不时看向半空中与人交战的陆见微,心中极为复杂。 以八级中期之力,能与后期的武王拼杀到现在还未见颓势,陆掌柜可真是叫人惊叹。 上官淮有心想上去帮陆见微,可上官瑶和小桃还在,他根本不放心。 燕不游、金还戎本来都想上去干掉庄文卿,但现在杀手源源不断,他们不得不留下保护自家弟子。 “陆掌柜,你的那位九级师长为何还不出手呢?”庄文卿享受着操控全场的快意,“庄某一直对你的师门好奇得很,不如让前辈出来与诸位豪侠见个面?” 陆见微正专心对敌,听到了也无法回应他。 这人就是想扰乱她的心神,好让她露出破绽,败给面具武王,失去反抗能力。 “诸位也不要怪我,我这次来,就是想探探陆掌柜的底,谁叫她的师门神秘难寻,咱们千里楼总不能一直挫败下去,你们说对吧?” 众人:“……” “你想探查底细,就要致这么多人于死地?”武林盟应沉冷冷开口,“庄文卿,我看你的目的不止于此。” 他飞身而上,剑光如虹。 “无眠,照顾好你的师弟师妹。” 应无眠神情肃穆:“放心。” 七级巅峰对八级中期,看似并无胜算,但应沉本就不以修为成名,他绝顶的剑术才是制胜之技。 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小客:“微微,应沉居然出手了。” “他毕竟是武林盟的人,有这个责任和义务。”陆见微在心里说,“客栈与武林盟虽有龃龉,但也只是与天魁堂,他是紫微堂堂主,肯定要以武林为先。” 应沉出手,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帮武林盟自己。 况且,他有应无眠这个七级儿子保护弟子,其余宗门长老就是光杆司令,手下没有得用的人,只能亲自护着,腾不出手。 “微微,主院那边死了一拨杀手,又去了一拨,公账的钱掉得很快。” “再等等。”陆见微心法极速运转,内力源源不断复生,“梅思贤在做什么?” “他在注视全场。” “一个‘没有武功’的书吏,胆子倒是大。” 小客忽道:“温首富离开主院了。” “……”陆见微顿了顿,轻笑着啧了一声,“真是不听话。” 庄文卿不会坐以待毙。 他一边迎战应沉,一边控制傀儡杀手攻向武林盟弟子。 杀手有六级也有七级,应无眠只是七级,一时间左支右绌。 “应堂主,你要眼睁睁看着儿子和徒弟死在这里?” 应沉剑尖稍滞,转而更加凌厉地刺过去。 赫连雪舍了玉笛,从绿萝手里接过琵琶。 在她修习的武技中,琵琶曲才是威力最大的。 其控制人心的能力远超笛音,只是她尚不能完全驾驭,所以很少弹奏。 丝丝绕绕的弦音弥漫整座擂场,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侵入心田,狂躁的杀意竟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安宁与祥和。 红了眼的杀手攻势变缓,面容变得扭曲。 傀儡蛊子蛊的顺从本能让他们不得不继续杀戮,可赫连雪的琵琶曲却让他们忍不住想要放下武器。 只是赫连雪的修为还不到家,无法做到精准攻击,除了七级、八级高手,擂场其余人都受到影响,不愿继续打杀。 即便如此,应无眠的压力也骤减。 他继续迎向七级杀手。 众人心道:方才错怪赫连姑娘了,制造疯狂的不是她的笛音,而是庄文卿。 她的琵琶曲来得太及时了。 一众高手见状,纷纷攻向庄文卿。 不喜八方客栈是一回事,处理武林祸害是另一回事。 庄文卿冷笑一声:“赫连姑娘,你倒是与你父亲不同。但也仅此而已了。” 他狠命催动蛊皇,命令傀儡杀手冲破曲调控制,不惜性命攻向赫连雪。 原本被穴道定住的年轻武者们,受情蛊子蛊影响,再次露出疯狂的神色,竟不顾经脉损伤,强行冲破穴道,奔向抱弹琵琶的赫连雪。 “怎么回事?”逍遥宗弟子震惊不已,一边抵挡狂乱武者,一边看向赫连雪。 方才他们还想着赫连雪琵琶曲及时,现在却又犹豫不定。 这些人为何都奔着雪师姐而来? 雪师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谢同疏回身,内劲挥退杀手和年轻武者,其余高手担心自家弟子被伤,也纷纷回来制止,便错过围杀庄文卿的最佳时机。 “谢同疏!”赵献接过吐血飞来的赵瑞,怒火中烧,“你还要护着蛊惑人心的赫连雪吗?!” 谢同疏冷沉道:“愚蠢。” “我看愚蠢的是你!”赵献小心探入赵瑞的经脉,发现经脉已经受损,丹田也呈危险之势,痛心之下怒不可遏,“我看她就是个祸害!” 掌心内劲轰然挥出,直逼赫连雪面门,琵琶曲不由断了一拍。 稍稍被控制的杀手,攻势再次猛烈。 谢同疏拂尘一扬,挡住赵献的攻击,沉声道:“我护你,继续弹奏。” 赫连雪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指尖快速拨动丝弦,如珠落玉盘,砸在众人耳边。 只可惜,杀手体内蛊虫的力量渐渐反压,琵琶曲的效用已经不太明显。 其余宗门长老皆探查方才冲破穴道的弟子,心中痛惜不已。 再继续下去,门内的精英弟子都将折损于此。 黑战大吼一声:“陆掌柜,你的师长为何还不出手阻拦?!” 他声音洪亮,一下砸中陆见微耳膜,陆见微皱了一下眉,冷不丁露出一丝破绽。 面具武王短促轻笑,剑芒大盛,专挑她的破绽攻击。 越是攻击,她的破绽就越多。 庄文卿一直观战,终于寻到机会,剑尖挑破长空,直刺她的背心。 “微微小心!”小客焦急不已。 陆见微笑道:“别慌,就等他来。” 突然展露破绽定会遭人怀疑,黑战的叫喊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卖出破绽,就是想来个瓮中捉鳖。 庄文卿就是那只鳖。 剑尖即将刺中背脊,陆见微故意朝面具武王流露一丝得逞笑意。 后者竟真的被唬住,手里的剑下意识凝滞一息。 陆见微趁此之机,反身挡住庄文卿的攻击。 “只凭你二人,还不配让我师长出手。” 二人:“……” 敢情他们还比不上江州那群低级武者? 其余人想得更多。 从练武场的“高手指点”,到擂台比试的“高手保票”,都证明客栈里存在高手。 这位高手定然在九级之上,否则他们不可能一点都感应不到。 江州时九级前辈出手,完全是为了震慑江湖,免得宵小继续打扰弟子开店。 这次到现在都不出面,说明陆掌柜还没到山穷水尽之时。 强,太强了! 与八级后期的面具武王打到现在还有余力抵挡庄文卿的背刺。 众人无不生出敬畏之心。 先前他们只将陆见微当做平辈看待,现在却不得不承认,有的人就是年纪轻轻便已超越了他们。 面具武王反应过来,陆见微方才那一笑是在诈他,恼羞成怒之余,提剑就要与庄文卿二打一。 一柄长刀遽然拦住他的去路。 玄衣面具,腰间一方铁牌,上书“镜”字。 “裴知?!” 面具武王立刻认出他的身份,挥剑挡住凶猛的刀势。 正在对敌的齐晏、韩啸风及其余玄镜使,皆精神一震,战意大涨。 指挥使亲自出手了,他们也不能丢玄镜司的脸! 别人不了解,陆见微心里很清楚。 以裴知现在的身体状况,撑不了多久。 她必须尽快解决掉庄文卿。 庄文卿的内力等级与她相当,但武技方面略有欠缺,在强横的卷霜刀法下渐生颓势。 他本以为两人拿下陆见微轻而易举,谁料半路出来一个裴知。 他是千里楼楼主,得到的情报比其他人都要多。据说裴知是因为中了奇毒无解,近年来不得不隐身幕后,每一次出手,都会缩短他的寿命。 八方客栈出现在江湖上后,他现身过两次。 一次是为了抓捕夏怀谷,一次是参与荆州龟鹤居案。 两次都与陆见微有关。 他之前让蓝铃去江州探查温著之底细,就是怀疑这其中的巧合。 已知陆见微医术高明,温著之又借养病的名义长居客栈,而两次裴知现身时,温著之都不在客栈。 再加上玄镜司提前获得宝藏一事,他有理由怀疑,裴知与温著之就是同一个人。 送贺的队伍里本没有裴知,他来得这样快,说明早就住在客栈里。 “哈哈哈哈,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裴指挥使,竟在伤重之后摇身一变,成了到处寻药的江南首富。”庄文卿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温公子,凭你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众人:??? 齐晏和韩啸风都晃了一下神,差点被杀手刺中。 面具武王闻言,手下攻势愈发猛烈。 一个重伤濒死的人也敢挡他的路! 陆见微也适时卖了一个破绽,似乎是因为裴知身份被叫破心弦绷紧,手中的卷霜刀不复之前的凌厉与强势。 “陆掌柜,你如此担心他,莫非你二人早有首尾?”庄文卿继续言语刺激。 陆见微故作恼羞成怒:“休要胡言。” 长刀滞涩,破绽百出。 庄文卿眼眸一眯,趁她病要她命! 剑势毫不留情,刺向陆见微心脏。 陆见微假装狼狈避开,不动声色按下琉璃珠开关,庄文卿的身体恰好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她转动长刀,反射的阳光刺得对方忍不住眯了一下眼。 一只芝麻大小的暗金色虫子,在无人注意之际,钻入庄文卿的耳朵。 小雾吃了很多珍贵药材,也吞了很多稀奇毒物,既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 只需一点点毒素,它就能悄无声息杀死一位八级武王。 但也因为放出小雾,她躲避不及,庄文卿的剑划破她的衣袖,剑气在手臂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 浅得只沁出几滴血珠的那种。 陆见微毫不在意,这几滴血,正好可以顺着手臂流到琉璃珠里,等小雾完成任务犒劳它。 “陆掌柜的心乱了。”庄文卿得意非常,不禁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陆见微:“……” 算了,就当是他的死前遗言吧。 身后,裴知战意陡然大涨,招招凶狠犀利,以接近八级中期的内力,拼命拦住面具武王的攻势。 “裴知,多管闲事是要付出代价的。”面具武王嗤笑一声,“你的代价就是死!” 凶戾蛮横的剑招终于寻到一处破绽,刺向裴知脖颈。 裴知硬生生避开,却被剑气划破面具,覆盖整张脸的面具斜斜裂开两半,倏然坠落。 他的真面目展露无遗。 和江南温首富全然不同的一张脸,面颊上布满了黑紫色的筋脉,从下颌延伸至额头,极为狰狞可怖。 除五官轮廓尚且能与温著之对上,其余看不出半点相似之处。 因为这张脸已经失去了分辨比较的可能。 阿耐怛然失色:“公子!” 在场之人,尽皆沉默无言。 庄文卿余光瞟到,哈哈笑道:“裴知,你果然是中了毒!” 裴知手握长刀,目光平静而淡漠。 他没有回身,没有去看陆见微,只是举起手中之刀,继续战斗。 陆见微也提起刀,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人。 “庄楼主,这将是你最后一句遗言。” 庄文卿嗤笑:“你——” 声音戛然而止。 无人看见,一只细微如尘埃的金色蛊虫,流光般从他耳中飞出,钻回琉璃珠,在主人的血液里愉快打滚。 “恭喜微微,成功炼制阴阳蛊蛊皇,蛊术升级至‘大师’,因蛊术、医术皆已升级,心法特殊技能的限制即刻解除。” 陆见微周身气势骤然攀升。 “小客,到咱们了。” 第113章 ◎进阶九级,解毒,治疗◎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看到, 陆见微举起手中的刀,汹汹如奔涌而去的洪流,一股脑儿击向僵直不动的庄文卿。 炽烈的刀光下,庄文卿竟不知反抗为何物, 连剑都没提起来, 就被陆见微浩荡无际的刀光包裹。 令人惊喜的是, 受他控制的那些杀手, 竟也失去了战斗的意识,拿着武器茫然四顾。 混乱的场面终于平静下来,唯余擂场外的强盛刀光, 耀眼刺目。 武者们已看不到被刀光遮掩的身影。 陆见微趁此之机, 扼住庄文卿的咽喉。 系统对她的限制解封, 庄文卿的内力不能浪费。 若裴知没来, 她的计划是用小雾干掉庄文卿,平息蛊虫之乱,再力战面具武王。 裴知的到来,倒是给她争取了吸收内力提升修为的机会。 哪怕只吸取一点,也能增加她的赢面。 生命彻底结束之前,经脉中的内力是不会消失的。充盈的内力源源不断灌入陆见微体内, 在心法的炼化下转为自己的内力,再汇入丹田。 她的等级进度条火箭式飞升。 从八级中期跃至八级后期,再冲破九级屏障,定格在九级初期。 九级的进度条太长,庄文卿余下的内力也只填补了极短的一小截。 在外人眼中,那团炽烈刀光的气势越来越强, 越来越盛, 直到她从中期到后期, 他们才意识到—— 陆见微在进阶! “顿悟吗?”赵献喃喃出声。 面具武王也发现此事,剑招愈发狠厉。 不能让她成功进阶! 狂暴的剑势如万钧雷霆,裹挟着八级后期的强横之力,铺天盖地击向裴知。 “噗。”裴知吐出一口血。 脸上筋脉中的毒素,竟开始渐渐向外蔓延。 他已是强弩之末,无法再用内力压制毒素。 “公子!”阿耐嘶声高喊,想也不想冲上去,却被燕非藏拦住。 “你不要命了?!” 阿耐眼泪滚落:“我的命不值钱。” 燕非藏:“你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那是八级后期强者,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光是一道剑气就能杀死一个四级武师。 燕不游和金还戎有些不忍,俱持刀跃向面具武王,只是还未靠近,就被剑气割破皮肤,渗出鲜血。 太强了,他们根本没法救人。 在场的高手,除了逍遥宗谢同疏和擎天殿赵献,恐怕没人能靠近面具武王。 上官淮面露痛惜,他才八级初期,只奋力靠近一点点,就被剑芒割断了头发,脸上出现几道血痕。 “收手吧。”他望着面具武王说道。 面具武王顿了顿,未发一言,继续挥剑刺向裴知胸口。 剑尖刺破玄色衣衫,瞬息间便会穿透心脏。 一只手轻轻捏住剑身。 长剑再无寸进。 陆见微不知何时出现,瞥向他的目光波澜不惊,指尖轻描淡写地敲了敲,长剑便瞬间粉碎,只余光秃秃的剑柄握在他手中。 面具武王:“……” 所有人:??? 九级!二十七岁的九级武王! 这到底是什么妖孽?! 裴知心神骤松,无边无际的疲惫潮水般涌向全身,脸上的毒素肆无忌惮地蔓延至各大经脉,奔向五脏六腑。 身体止不住地往后倾倒。 陆见微单手撑住他的后背,内力输入他的经脉,助他将毒素压回腿部。 脸上黑紫的经脉渐渐消失。 “安心休息,很快就好了。” 裴知朝她笑了笑,唇色被鲜血染红。 “是不是……很丑?” 陆见微抚了抚他的发尾。 “不丑。” 她转向阿耐:“带你家公子回主院。” 阿耐抹掉眼泪,立刻扶过裴知,身影渐渐消失在众人面前。 擂场无声静默。 陆见微转身,望向一动不动的面具武王。 后者方才与她激战,又被裴知阻拦,消耗不少内力,眼下正被她的九级威势压得说不出话,露在外面的眼睛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怎么也想不到,陆见微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从八级跨越到九级。 二十七的九级武王,说出去谁敢信?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什么师长靠山了,她自己就是靠山。 八方客栈也不再是什么新兴的小势力,而是可以与逍遥宗、擎天殿、武林盟相提并论的大宗门。 这么说的确夸张了些,若论整体实力,八方客栈远不及其他门派,但陆掌柜凭一己之力,已然无限拔高客栈的实力。 如今的陆见微,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当世第一强者——其他九级老祖已很少入世。 无人再敢对她不敬,也无人再敢小瞧客栈。 陆见微伸出一指,以指为剑,内劲凝如实质,利落划开面具武王的面具。 就如他方才劈开裴知的面具一般。 一张略显苍老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是谁?” “不认识。” “八级后期武王,肯定有名有姓吧?” “你们谁认识啊?” 众人盯着他的脸窃窃私语。 面具武王难堪地低下头,额上青筋暴起,想要反抗,却被陆见微强硬压制。 陆见微取出一颗寻常客,抛给梁上君。后者会意,狠狠塞进面具武王嘴里。 没一会儿,面具武王就察觉自己的内力被压制,不由目眦欲裂。 他不甘心! 今日分明是必胜之局,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陆见微到底凭什么能够这么快升到九级? 凭她跟庄文卿对战时的顿悟吗? 太可笑了! “诸位可认得此人?”陆见微问。 无人回答之际,上官淮踏出一步,满脸痛色和惭愧。 “陆掌柜,他是书院的长老,上官迟。” “上官迟?!”燕不游惊疑不定,仔细打量几眼,说,“我记得很小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名字,说是泸州书院的天才,年纪轻轻就修到六级,本是书院院长的最佳人选,可他却推辞了。” “为什么推辞?”金还戎问。 “因为他更喜欢钻研心法和武技。”燕不游说,“他成为书院长老后,就此消失在人前。” 众人全都看向上官淮。 怪不得之前上官淮让他收手,原来两人之间是这样的关系。 泸州书院是上官氏建立的,延续至今,虽吸纳了许多外姓弟子和长老,但上官家在书院中依旧居于主位。 每一任院长都是上官家的族人。 上官淮并非同辈中最出色的,真要论排位,还在五名开外。 他能当上院长,是多方博弈的结果,这件事各宗高手心知肚明。 因为上官家多出研究狂人,很多出色的天赋者都想去钻研更加高深的武学,但又不愿大权旁落,遂推出上官淮这个根基浅、没什么威胁的族人成为院长。 上官淮这个院长当得有多憋屈暂且不论,当前最关键的是搞清楚上官迟为何要做出这些事情。 “上官迟,你围攻客栈,残害这么多人,到底有何目的?!”赵献厉声喝问。 儿子现在经脉受损,他心中痛惜无法言说,见到罪魁祸首,怎能不愤怒激动? 上官迟呵呵冷笑,并不搭理他。 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赵献气得拔剑刺他,却被陆见微拦下。只简简单单一个挥袖,他的剑就再也刺不出去。 “陆掌柜,你这是何意?”赵献老脸有些挂不住。 陆见微毫无拷问的意思,隔空用内劲点了他的哑穴和全身要穴。 “你既然不愿说话,就不用再开口了。客栈新建的马舍还没住过人,小梁,第一位客人,照顾着点。” 梁上君兴奋拎人:“得嘞!” 神偷轻功不俗,一溜烟跑远。 “陆掌柜,庄文卿已死,知情者只剩上官迟,不问清楚再处置吗?”黑战小心询问。 陆见微:“谁说只剩他?” 她伸手一扬,一枚细小的珠子击向某个方向,只听一声闷哼,正要跑路的蓝铃柔弱倒地。 “陆掌柜,奴家是被迫……” “我不想听你废话。”陆见微平静无波的眼波注视着她,“说。” 蓝铃:“……” 她趴伏在地,妆容精致的脸沾上许多泥灰,浑身上下狼狈不堪,不复之前戏弄众人的娇媚与得意。 一个六级武师,想从这么多高手面前逃脱无异于敲冰求火,连寻常客都不用喂。 所有人等着她开口。 蓝铃苦笑一声:“陆掌柜,你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是听命行事,哪里知晓楼主所为到底是何目的,我也不想伤害这么多人,可——” 哑穴瞬间被点。 陆见微如法炮制,同样封住她全身要穴,吩咐伙计:“马舍。” 她没时间在这耗。 众人:“……” 您这也太吊人胃口了。 “孟长老,”陆见微转向身形狼狈的孟提安,“擂场伤患交由你们神医谷处理,可行?” 孟提安骤然回神,忙不迭点头:“行!当然行!” 不行是傻子! 一个伤患就是一颗仁心珠,他本来还着急仁心珠怎么拿到,现在完全就是现成的了。 更何况,这位可是九级武王,拒绝她是不想活了吗? “其余事明日再说。”陆见微道,“失陪。” 她走得干脆,潇洒利落的背影消失很久,众人才回过神来,满心震动依旧未能散去。 客栈管事和伙计们训练有素,安排伤员进入医庐,交由神医谷的医师治疗。 其余人各自回到住处,默默消化今日之事。 失去蛊皇控制的杀手们,同样被喂了药,全都绑缚在擂场,等明日掌柜的下令处置。 庄文卿的尸体则被带入主院,不让他人探查。 不过他的死状众人已经看见了,面部发紫,俨然是中毒而亡。 陆见微是医师,手里有厉害的毒药很正常,悄无声息毒死对方也在情理之中。 没有人怀疑。 主院通铺房间。 陆见微屏退阿耐和伙计,解了裴知的衣衫,露出黑筋遍布的双腿。 没了内力支撑,毒素又开始向外蔓延。 她输入内力,强行压下毒素,再取出银针,刺入被毒素浸染的经脉,带出几滴毒血,置一只干净的小盏中。 琉璃珠开启,小雾在她的吩咐下,一头钻入杯盏中,将几滴毒血全部吞下。 五行毒果然厉害,小雾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毒血,有些萎靡地跑回琉璃珠里歇着。 用阴阳蛊解毒,需要蛊虫十日连续不断吞饮毒血,等蛊虫彻底消化毒素,并熟悉患者的血气,才能进行解毒。 阴阳蛊是在药材里泡大的,吞食过无数珍稀药材,还有那么多故白头,它的口器既能分泌杀人的毒素,也能释放救人的涎液。 毒难解,是因为毒素已经与血液融为一体,裴知将毒素压制在腿部,不代表其它地方就没有毒素的存在。 腿部筋脉也参与血液循环,不管他再怎么压制,全身血液中都会存在毒素。 否则他也不会体质偏寒,五感渐失。 阴阳蛊喝了他的毒血,就会在体内产生一种足以对抗毒素的药性。 要不然它自己也会魂归西天。 这个过程需要十天。 陆见微等得起,裴知也等得起。 除了五行毒毒发,裴知还受了些内伤。陆见微取出治疗内伤的药丸,塞入他口中。 阿耐已经清理了他唇上的血迹,唇色泛着紫,衬着面容愈发苍白。 她用指腹按了按他的唇,不由笑了一下。 小客:“微微,梅思贤什么也没做,现在已经回到住处。” “嗯。”陆见微起身出了房间,“继续盯着。” 阿耐立刻迎上来:“陆掌柜,公子怎么样?” “死不了。” “……” 其余伙计也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陆见微失笑:“怎么,不相信我的医术?” “不是不信医术。”岳殊摇摇头,“我们是没想到温公子竟然就是裴指挥使。” 陆见微:“不管什么身份,他都是客栈的人,无需在意其他。” “我明白的。”岳殊点点头,“当初是玄镜司要力查藏宝图案,我谢过韩使,却没当面谢过裴指挥使。” 他才不管温公子是什么身份。 张伯、云蕙自然更不会在意。 院外有人探头探脑。 是金破霄、齐晏、韩啸风等人,估计都是为了温著之的另一层身份而来。 陆见微没工夫招待他们,直言道:“有什么事等他醒了亲自告诉你们,今日闭门谢客,诸位请回吧。” 她伸手一拂,院门在内劲的作用下关上。 “阿耐,照顾好你家公子。” “我会的!” 陆见微回到房间,整个人都仰躺在床,彻底松弛下来。 真正拨弄棋局的人还没揪出来,但请允许她先小小地高兴一下。 “小客,我想看烟花。” 小客立刻在光屏上给她炸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在她眼前盛放出璀璨夺目的绚丽之景。 “微微,恭喜你呀。”小客同样为她感到欣喜。 陆见微翘起唇角:“谢谢。” “你刚才用内劲关院门真的好厉害呀,我还记得当初你忽悠我,让我给你开门装高手。” “那也是为了客栈能正常经营。”陆见微笑叹,“都多久之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也不久,还不到两年。” 陆见微有些恍然。 不到两年,她却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看不看电影?”小客问,“你忙了这么多天,现在尘埃落定,可以放松一下。” 陆见微坐起来:“不用,我还得消化内力,巩固修为。” 成为九级不代表就真的是天下第一了。 客栈里还有一个不知底细的准宗师,隐在暗处的主谋尚未寻到线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她不能放纵。 一夜平静无波。 陆见微彻底炼化内力,下了楼。 “陆掌柜,早食已经做好了。”阿耐凑上来,亲近之余更加恭敬,“我是按薛关河给的食谱做的。” 薛关河还在闭关,现在由他准备主院的三餐。 “辛苦了。”陆见微颔首坐下。 其余伙计也相继捧碗埋头。 等她吃完,张伯询问:“掌柜的,今早出去,有人问今日比试是否继续。” “昨日不少武者受伤,待伤愈之后再继续。”陆见微说,“若有人觉得耽误时间,可以提前离开客栈。” 张伯:“明白。” 没人会选择在这时候离开,一是不愿得罪九级武王,二是想近距离围观这次的杀戮事件。 庄文卿和上官迟到底为何制造这起杀戮? 那些被控制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最叫人抓狂又无奈的,当属江南首富温著之的真实身份。 曾被愚弄过的人简直想回到过去狠捶自己的脑壳。 可惜呀,那位命不久矣的裴指挥使,现在正待在陆掌柜的羽翼之下,等闲人根本动不得。 他们揣着满肚子复杂的情绪辗转一夜,不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是不可能轻易离开的。 房钱贵就贵吧,这样的事一辈子也遇不到几次,不亏。 “掌柜的,什么时候提审那些人?”梁上君就喜欢看恶有恶报的戏码。 陆见微:“不急。” 今日肯定还有其他事找上门。 “陆掌柜,公子到现在还没醒,您能不能去看看他?”阿耐麻利地洗完锅碗,跑过来小心问道。 “不用担心。”陆见微笑道,“他这么多年也累了,彻底休息几日对他没有坏处。” 阿耐眼睛一亮:“那就好。” 他殷勤地端来茶桌和小火炉,在院子里煮茶,又搬出摇椅,笑容灿烂道:“陆掌柜,您昨日也辛苦了,不如坐在这儿喝喝茶,晒晒太阳。” 陆见微没有拒绝。 摇椅一晃一悠,茶香盈满整座庭院,春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墙角的花似乎开了几朵,隐约有暗香浮动。 她正享受久违的宁静,就有不速之客上门打扰。 孟提安忐忑地敲响院门。 片刻后,院门打开,少年问:“孟长老何事?” “岳少侠,孟某有些事想要请教陆掌柜,烦请通禀一声。” “进来吧。”女子平淡的声音响起。 岳殊侧身让孟提安进院。 孟提安不是第一次进入主院,可这一次的心态与前两次完全不一样。 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敬畏。 敬畏的原因有很多。 她的年龄、她的性别、她的医术,以及她昨日于众目睽睽下进阶九级的场景,叫他既震惊又挫败。 他已年过半百,堪堪七级,甚至以前还为七级的修为和不错的医术沾沾自喜过。 如今想想,实在是坐井观天。 神医谷的医师,的的确确自视甚高。 他到今日才真的明白这一点。 “陆掌柜,叨扰了。”孟提安恭敬行礼。 陆见微:“说。” 她半阖双目,神情慵懒,却叫人不敢造次。 孟提安垂首惭愧道:“昨日受伤武者中,有不少经脉和丹田遭受重创,若无陆掌柜的针法,仅凭我神医谷的医师,恐怕难以治愈。” “多少人?” “重伤者三十五人,濒死者十五人。”其余的都是一些轻伤,神医谷医师能治。 “可有名录?” “啊?” 陆见微起身:“罢了,我随你去一趟。” 人毕竟是在客栈出的事,她不能不管。若是阿迢不在闭关,她直接叫阿迢去便可。 医庐现在人满为患,神医谷的医师和各大宗门的医师忙得脚不沾地,医庐内外闹哄哄一片。 不知谁说了一句“陆掌柜来了”,医庐瞬间安静,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看向医庐门口。 她神情温和,眸光沉静,只穿着简单的衣裙,全身上下没有一丝修饰,除极为出色的容貌,乍一看上去与寻常女子并无多少区别。 可他们都清楚,眼前这位只需抬一抬手,就能将他们碾为尘埃。 陆见微习惯了旁人的注目,直接无视,只道:“伤患在何处?” “陆掌柜,请。”孟提安面色隐现激动。 虽不能亲眼看到陆掌柜的针法,但能亲眼见证陆掌柜救下本该等死的人的性命,也是他的幸运。 陆见微随他进了医庐最里面的房间。 神医谷所有医师都在竭力救治伤员,他们用了各种法子才吊住伤员的命。 向来都是别人哭着喊着求他们救命,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主动拼着命去救人。 可是,这似乎本就是医者的职责。 他们以前被捧得太高了,以致于忘了“仁心”二字。 看着伤患在自己极力抢救下保住性命,他们心中渐渐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陆掌柜。” “陆掌柜。” “陆掌柜。” 所有医师皆垂首以示尊敬。 陆见微行至一位濒死武者面前,神情冷静,伸手道:“取针来。” 孟提安亲自奉上针包。 陆见微:“解衣。” 立刻有医师解开武者衣物。 她的手法极快极稳,只悠然站在榻边,没见她如何斟酌,银针便准确刺入穴位。 孟提安小心问:“我等可要回避?” “不必。” 陆见微不是改变自己立下的规矩,而是笃定他们只看行针手法,不可能学会。 孟提安等人心头一跳,但随之涌来的不是可以偷师的窃喜,而是满心的郑重和敬意。 他们目不转睛,记下陆见微的行针过程。 然而,等到陆见微落下最后一针,濒死的武者面上痛苦尽皆消散,缓缓睁开眼睛,他们还是没能理解。 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114章 ◎抄家,伙计进阶,阿瑶请求◎ 陆见微行针速度很快, 十五个濒死伤患,一炷香工夫全部恢复生机。 医师们亲眼见证“奇迹”,皆激动兴奋不已。 就是有点遗憾,针法记住了, 却不通其中医理。 “记得收针。”陆见微转向孟提安, “诊金也记得补交。” 孟提安:“您放心, 定不会少了诊金。” 就算这些人拿不出高额诊金, 他们神医谷也不是不可以倒贴,就当对他们提供这个机会的感谢。 陆见微颔首:“剩余三十五人,明日再治, 让他们先交付诊金。” 行针也是要耗费精力的, 她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犯不着为那些人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 那些人大多是宗门的年轻弟子, 在擂场搞了不少破坏,固然有蛊皇作祟的原因在,也不能当没发生过。 其中还有一个素来嚣张的赵瑞。 让他感受一下“被强者击伤无人主持公道”的痛楚也不错。 看看他还能不能坚定“强者可以肆无忌惮”的江湖规则。 赵瑞觉得自己快死了。 在蛊皇的迷惑下,他强行冲击穴道,以致经脉受损,痛不可遏。 殿内医师治不了, 神医谷医师也只能稍稍减缓伤势恶化。 他像个废人,在医庐躺了一天一夜。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卞行舟那个家伙跟他一样,就躺在他旁边的病床上,疼得嘶嘶响。 “姓卞的,能不能闭嘴?”他忍痛吼了一句。 卞行舟沉默片刻, 哑着嗓子问:“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当时被应师兄揍晕, 却在一股奇异的冲劲下醒来, 然后就做出那些自残的举动。 “我又不傻。”赵瑞冷哼一声,“肯定是那个姓庄的搞的鬼。等我好了,一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好?”卞行舟神色颓败,“你没听医师说治不了?” “他们治不了,不还有陆掌柜吗?”赵瑞颇有几分乐观。 卞行舟艰难翻了个白眼:“她凭什么救你?跟你有交情吗?” “又不是不给诊金。” 一个医师走进诊室,说:“陆掌柜方才已经救了十五个伤患,明日再来。你们先交付诊金。” “多少?” “一人五万两。” 赵瑞和卞行舟互视一眼,陷入无言的沉默。 “你们交不交?” 赵瑞:“会不会太贵了?” “也有不贵的。”医师说,“再忍几天,等陆掌柜的徒弟云医师出关,可以给你们医治。” 卞行舟相当识时务:“能得九级武王亲自救治,是卞某的荣幸。只是我眼下动弹不得,烦请知会我的同门。” “知道了。”医师捧着册子记下,又问赵瑞,“你呢?” 赵瑞正欲开口,门外就有人道:“钱我带来了。” 得知陆见微亲自来医庐后,赵献就吩咐人准备了一匣子银票。 他知道陆见微如今身份凌然,诊金必定不低,就往五万以上准备,果然没错。 医师收了钱,拿着记录册转身离开。 消息传开,各个宗门筹钱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就送去了医庐。 也有江湖散客拿不出这么多钱,医师们都按照陆见微定下的规矩进行记录。 经过整理后,账册、名录和钱匣都被送往主院。 陆见微取完裴知的毒血,让小雾饮下。毒血不好喝,小雾闹了点小脾气,她便用珍稀的药材哄了哄。 “掌柜的,医庐那边来人了。”张伯在屋外禀告。 陆见微起身踏出房间,接过名录翻了几页,说:“去请齐副指挥使。” 齐晏进院后,下意识往通铺房间瞄了一眼,又迅速收回,朝摇椅上的陆见微行了一礼。 “陆掌柜找齐某来,有何吩咐?” 陆见微笑道:“齐使不必客气,请坐。” 齐晏依言坐下。 “我虽为医师,却也不是开善堂的。”陆见微将名录递给她,开门见山道,“客栈医庐的规矩,贫困者可申请诊金减免。我不知江湖事,不识江湖人,若有人故意欺瞒,我岂不成了冤大头?” 齐晏会意:“陆掌柜放心,名录中申请减免诊金的人,我定会调查清楚,调查出来后给您过目。” “多谢。”陆见微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 齐晏爽朗一笑:“该我谢谢陆掌柜才是。” “为何?” “您救了指挥使数次,也救过司里的青衣使,给予司里极大的帮助,齐某铭记于心。” 陆见微:“此前咱们都是公平交易,不必谢来谢去。” “生命无价,不能用钱财衡量。”齐晏自嘲笑道,“陆掌柜恐怕不清楚,客栈出现以前,玄镜使想求神医谷的医师救命,诊金都是寻常江湖客的十倍。” 陆见微:“……” 怪不得裴指挥使要拼命挣钱,要不然仅凭朝廷拨款,还真养不起玄镜司一大帮子人。 “那我也不跟齐使客气了。”她说,“还有一件事需要委托玄镜司。” “您请说。” “千里楼谋划这场杀局,庄文卿虽已偿命,但对客栈造成的损失,对诸位豪侠造成的伤害,也应该需要赔偿吧?” 齐晏心头一跳:“您的意思是?” “抄家。” 齐晏怔愣几息,旋即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抱拳道:“陆掌柜请放心,齐某必不辱使命。” 陆见微颔首:“静候佳音。” “陆掌柜,我打算立刻召集玄镜使前往荆州,不过在离开前,您能否给我个准话?” “你说。” “指挥使他……” “他无碍,你不必担心。”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齐晏郑重一拜,转身离开主院。 她做事雷厉风行,不过片刻便带着玄镜司众人离开客栈,奔赴荆州。 等其他宗门的人反应过来时,他们早已走远。 不过,就算这些宗门回过神,也不敢跟陆见微抢千里楼的财富。 便是千里楼剩下的长老和弟子,得到消息后也不敢反抗。 楼主死了,蓝长老被关押,陆掌柜成了九级武王,已经称得上当世第一人,他们还有什么反抗的必要? 不如带着自己的小金库,赶紧逃吧。 玄镜司的人走了,作为随行书吏的梅思贤自然也没有理由留下。 这也是陆见微让齐晏去抄家的原因之一。 一个不知底细的准宗师住在客栈,隐在暗处观察,总归叫人不舒服。 “小客,调一下梅思贤的视频。” 那天她忙着打架,没工夫关注此人,好在小客全程监控,将他的表现记录了下来。 光屏从混乱开始播放。 当所有人都面露讶色,或迎战或躲避时,梅思贤佯装害怕藏在座椅间,身旁是花容失色的上官瑶和竭力护主的小桃。 他用长袖遮住半张脸,露出一双眼睛。 眼睛里没有丝毫惊惧,唯有深沉和冷漠,还有一丝淡淡的兴味。 仿佛只是在无聊之余,选择旁观一场大型闹剧。 他躲藏的位置似乎特别好,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武者前来打扰,发疯的人也对他视而不见。 对于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寻常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幸运。 陆见微阖目思虑片刻,叫来阿耐。 “江湖上的九级武王,有没有姓梅的?” 阿耐记得很清楚:“已故的和在世的,都没有。” “知道了,你去忙吧。” 陆见微心里涌上一种感觉,这个江湖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除了逍遥宗和擎天殿这样的半隐世宗派,应该还存在完全隐世的门派。 这应该是全江湖的共识。 要不然,从一开始她伪装高手、用客栈道具吓唬江湖客的时候,那些人怎么会误以为她是隐世宗门的弟子? 那么,隐藏内力的梅思贤,是不是出自隐世宗门? 主楼忽然传来动静。 四级后期的内力往外溢散了几息,又倏然收回。 阿迢进阶了。 许是受她影响,没过一会儿,薛关河也进阶,同样跃至四级后期。 等两人巩固内力,相继出关时,天际已然霞光万丈。 薛关河精神抖擞,跑到陆见微面前。 “掌柜的,我进阶了!” “不错。”陆见微点点头,“阿迢也不错。” 薛关河直觉变得敏锐,迟疑道:“掌柜的,我怎么感觉您与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陆见微笑问。 “好像更强了,但又好像更弱了。” 他说得很矛盾,却不算错。 升到九级之后,陆见微的整体实力大幅上涨,自然变得更强,可同时,周身气息越发内敛,看起来似乎“更弱”了。 就像准宗师梅思贤,只要他想,就无人察觉出他是一位顶尖高手。 越往后,就越返璞归真。 “你们闭关还不知道,前天发生了大事。”云蕙拿着账册从院外归来,慈爱看向阿迢和薛关河,笑着道,“掌柜的如今已是九级武王。” 薛关河和阿迢都忍不住瞪大眼睛。 他们真的只是闭关三天,而不是三年吗? “阿岳呢?阿耐呢?” “阵法崩坏,阿岳又去布设阵法了,阿耐在厨房做饭。” “对哦,做饭!”薛关河一拍脑袋,“我去找阿耐。” 阿迢顿了顿,也跟了上去。 闭关出来变化太大,她同样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片刻后,厨房传来少年滔滔不绝的讲述,时不时夹杂几声惊呼和后怕。 陆见微与云蕙不由相视一笑。 还是这样的烟火气更能让人体会到活着的意义。 翌日,陆见微带着阿迢前往医庐,救治伤患。 赵瑞、卞行舟等人疼了一天一夜,见到她们如同见到亲人。 “行针手法你已经记熟,有关‘窍’的原理你也通晓了,现在缺的就是实践。”陆见微吩咐道,“解衣。” 阿迢直接掀开赵瑞的衣服。 赵瑞:“……” 榻边还站着一堆求学的神医谷医师。 “等等。”赵瑞强忍痛苦,“陆掌柜,不是您亲自出手吗?” 陆见微笑眯眯道:“我亲自指点。” “……” “赵少侠莫要动了,小心扎不准。”孟提安满脸和蔼慈祥。 赵瑞却背脊一凉,觉得这群医师看的不是病人,而是一件器具。 “陆掌柜,我加钱,能不让他们看着我吗?” 陆见微挑眉。 “加多少?”阿迢问。 “一、一千两?” “阿迢,开始。”陆见微懒得继续搭理。 阿迢取出一根细针,凝神刺向一处穴位,感应人体经脉中玄乎的“窍”。 修习新的功法后,她的内力提升很快,并按照陆见微教她的方法,刻意寻找自己体内的“窍”,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琢磨,已然有所心得。 她行针极准,手臂很稳,没有出过错。 但寻找别人的窍还是第一次,难免慢了一些。 这场治疗,对她和其余医师而言是一次学习的机会,对赵瑞而言却尴尬难言。 虽然衣服不是全脱,但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围观过自己的身体,实在是……有辱斯文。 “身体不要绷紧。”阿迢冷冷说了一句。 赵瑞:“……” 一套针法下来,足足用了一炷香时间。 等最后一针落下,情绪低落的赵瑞忽然发现经脉中的痛苦正在消散。 从剧痛到隐痛,不过几息工夫。 再然后,什么痛楚便都烟消云散。 他再次活过来了! 先前的郁闷荡然无存,唯余对陆见微和阿迢的感激。 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阿迢治愈一人后,对针法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信心倍增,落针速度也更快。 “你已经完全掌握,剩下的全都交给你。”陆见微没打算多待,交待几句便离开医庐。 回到主院,上官瑶和小桃在院外等她。 “怎么不进去?”陆见微和气问道。 经历一场大乱,上官瑶因受惊身体不适,在小院休息了几日,才有气力下床,只是面色依旧有些苍白,脸颊更是消瘦了几分。 “陆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上官瑶双手揪着衣袖,“我知道你不在主院,也不好进去打扰。” 陆见微带两人进了屋子,吩咐薛关河端上茶水零食。 “你想说什么?” 上官瑶攥紧帕子,低声道:“我发现有个人不太对劲。” “什么人?” “擂台比试时,他坐在我和小桃旁边,跟我们打听你,那天擂场大乱,武者杀成一片,我很害怕,躲在座椅后面,就看到他好像弹了一下手指,杀过来的人就倒飞了回去。” 陆见微惊讶于她的敏锐,故意道:“或许是你看错了?” “不会的。”上官瑶很坚定,“我虽然不会武功,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杀向我们的武者据小桃说有六级,我们旁边也没有其他可以帮我们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我答应你爹,不会让你在擂场出事的。”陆见微说。 她吩咐过小客时刻关注上官瑶,只要她遇到危险,就用道具救她。 上官瑶眉宇轻蹙:“陆姐姐,我知道擂场有你师门高手坐镇,但当时擂场乱象丛生,所有人都在打打杀杀,那位高手不可能只照顾我一人,而且我就是直觉不对劲。” “小客,有这回事吗?”陆见微在心里问。 小客:“梅思贤当时弯腰从书箱取物,手被衣袖遮挡,从我的角度,看不见。我当时是准备出手的,不过那个武者确实突然被击飞,我以为有旁人帮了她们。” “阿瑶,你是怎么看到他弹指的?” “他从书箱拿纸,出来的那一刻动了一下,我正好躲在椅子后面,看得很清楚。他一动,那个人就飞出去了。” “后来呢?没有人再来打扰你们?” “没有,再后来,爹爹就来了。” 陆见微沉吟片刻,笑问:“阿瑶,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对不起,陆姐姐,”上官瑶惭愧低首,“我是有私心的。” “什么私心?” “上官迟是书院的人,这次各个门派遭受如此重创,心中必定生怨。爹爹这两天愁得吃不下饭,担心书院会因此被武林讨伐,可是上官迟做的事,真的跟爹爹无关,他从没想过害人。” “所以你想找到一个疑点,证明上官迟或许并非主使,这样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新的疑点上,而这个疑点恰好出自与武林对立的玄镜司,更能挑起他们的兴趣,对不对?” “……对。” “想法不错,但没什么说服力,即便你告诉那些人,他们也不会信。” “陆姐姐,我……”上官瑶咬了咬牙,“我知道没什么用,其实我就是想跟你卖个好,如果到时候他们攻讦爹爹和书院,你能不能帮爹爹说句话?我知道我这样不对,可我找不到人帮我了。” “没什么不对,有私心很正常,是人都有私心。”陆见微温声安抚,“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查出来此事是上官迟一人所为,便不会牵连到令尊。” 上官瑶松了一口气,感激道:“那就好,谢谢陆姐姐。” “还有事?” “没有了,陆姐姐,我先回去了。” 陆见微目送两人离开院门。 没过几息,小桃的声音传来。 “小姐,你真看到那个人动手了?” “嗯。” “可是有高手来客栈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会觉得可疑?” “能做到那种程度的,非八级、九级武王莫属,可我印象中并没有这个人,他假装不会武功,骗过陆姐姐和其他人,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没有上官迟的事情,我也会告诉陆姐姐的。” “上官迟真的不会影响书院吗?” “陆姐姐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 小桃沉默片刻,低落道:“刚才见到十二,突然就觉得她有点陌生,跟以前不一样了。” “小桃,不是陆姐姐变了。”上官瑶眸光通透,“是我们的心态变了。” 小桃挠挠头:“好像是哦,反正就是没以前那么自在了,不过十二还是那么好,记得我喜欢吃零食。” 话音渐行渐远。 陆见微支颐望着院中的方寸之地,心中蓦然涌出少许失落和孤寂。 擂场混战之后,不管曾经是否存在龃龉,所有人都对她尊敬有加,所到之处,无不顺从拜服。 这是她穿越以来一直追求的目标,现在似乎已经实现了。 她是很高兴的,至少在这个世界,几乎没人能再轻易伤害到她,更别提杀了她。 可是伙计们愈发恭敬的神情、朋友小心翼翼的拐弯抹角、曾经的对手看她如看妖孽的眼神,都让她感觉自己游离在世界之外。 这难道就是高处不胜寒? “掌柜的!”岳殊兴高采烈地跑回来,“阵法重新布完了!” 少年脸上写满想要夸奖,“这次我没有请教温公子,都是我一个人完成的。” 陆见微受他情绪感染,什么失落什么孤寂通通飞走。 “阿岳真厉害,想要什么奖励?” “还有奖励?”岳殊惊喜道,“真的什么奖励都可以吗?” 陆见微:“不违背公义,都可以。” 岳殊装作想了一会儿,说:“我希望掌柜的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愿望就是——”他卖了一个关子,而后笑容灿烂道,“掌柜的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 陆见微愣了一下,旋即失笑。 好吧,刚才是她想太多,伙计还是那个伙计,客栈也还是那个客栈。 十日倏然而过。 医庐里的伤患渐渐痊愈,住客们的心思也随之浮动。 但没人敢来主院问陆见微为何还不审判罪魁祸首。 陆见微窝在主院里也没闲着。 除了每天取裴知的毒血喂给小雾,她还要继续参悟武技、医术和蛊术。 能炼制出小雾这个蛊皇,完全是因为她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没有阿勒红赠予的古籍,没有三族族民送她的无数药材,没有系统提供的蛊虫,小雾就不会存在。 真论蛊术,她肯定比不上蛊神教那群人。 可换句话说,没有她先期的努力,不管是阿勒红的书,还是三族的感谢,都不会发生。 至少救人的医术是她自己钻研出来的。 十天过去,裴知都没有醒。 阿耐本来急得不行,后来见陆见微每日都很悠闲,公子的身体也没有恶化,就渐渐放下了心。 “陆掌柜,今日是不是还要给公子行针?”阿耐问。 陆见微每次取毒血都会关门,伙计们都以为她是在给裴知行针。 “阿耐,今日要交给你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陆见微故作严肃地取出一张药方,“这是可以救你家公子性命的方子,你务必在一个时辰内煎熬出来,再端去房间,听明白了?” 阿耐瞬间觉得手中的纸张重若千钧。 他郑重点头:“我会的。” “药材都在库房里,找张伯拿钥匙,自己去取药。” “是。”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小心翼翼问,“陆掌柜,您是不是打算给公子解毒了?” 陆见微没有瞒他:“我寻到一个法子,或许能解了他的毒,记住,在这一个时辰内,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阿耐眼眶蓦地红透,郑重行了一礼,哽咽道:“陆掌柜,以后但有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见微:“……” 她是不是演过了? 第115章 ◎毒解,匪石匪席,审讯◎ 喝了十天毒血, 小雾为了不让自己死掉,渐渐分泌出可以清除毒素的涎液。 陆见微打开琉璃珠,一道金色的身影落入她的掌心,欢喜地蹭了蹭她。 “今天可不能掉链子。”她点了点小雾的身体, 力道极轻, 就怕压坏了它的小身板。 小雾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 翅膀雀跃翕动, 翅面流淌过金色光芒。 它在主人的驱使下,张开口器,刺破皮肤表层, 接触到洪流般涌来的毒血时, 不得不释放出解毒的涎液, 一股脑儿注入经脉。 陆见微察觉到它的不爽, 给它画大饼:“这个人很有钱,也很会赚钱,等你救了他,他就能天天赚钱买药材给你吃。” 小雾:“……” 它愤愤地跟经脉中的毒素作战,可是积年的毒素哪是那么容易清除的? 更何况,还是如此厉害的奇毒。 没过一会儿, 小雾就疲惫地扇动翅膀。 陆见微早有准备,将许多珍稀药材磨成药粉,放在小罐子里,让它在里面打滚吃个够。 还喂了它几滴新鲜的血。 吃饱喝足后,小雾精神抖擞,继续扑上去干活。 随着时间推移, 毒素在涎液的作用下渐渐减弱, 裴知腿部经脉的颜色也由黑紫转为淡紫。 阴阳蛊果真是传奇般的存在。 库房内, 阿耐细心取药,按照药方上所写,分毫不差。 可是取着取着,他发现有点不对劲。 这张方子不管怎么看,都只是恢复元气的温补药方,不可能是用来解毒的。 莫非是陆掌柜拿错了? 不对,陆掌柜素来谨慎,不可能拿错的。 阿耐仔细回忆方才说话的情景,脑子里浮现出对方的神情,忽然间福至心灵。 陆掌柜分明是在跟他开玩笑。 她说的解毒的法子,不是指这张药方。 这是不是意味着,陆掌柜已经在给公子解毒了? 阿耐乐得差点蹦起来。 他心脏狂跳,小心取完药,连忙跑到厨房生火熬煮。 一个时辰,再等一个时辰,公子的毒应该就能解了吧? 陆掌柜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她既然给了这张方子,说明她有信心解除公子的毒。 公子有救了! 阿耐以前觉得一个时辰好短,现在却觉得一个时辰好长。 他的内心跟罐子里的药一样,煎熬了一个时辰后,终于等到最后一步。 他端着浓郁的药汤,从厨房走到通铺。 阳光斜斜照来,于廊道留下一道暖金色的光,延伸至脚边。 他深吸几口气,抬手敲门。 房门从内打开。 门后无人,想必是用内劲开的。 他端药走进去。 屋里很安静,没有他想象中的危急和杂乱,一切都好像没变,一切又好像变了。 他猛地握紧托盘,眸光颤动。 “公子……” 裴知靠坐床头轻拢衣襟,抬眼看过来,露出几许笑意。 跟以前云淡风轻的笑不一样。 像是南州城里最有名的糕点,有一种落到实处的安稳的甜,吃完之后嘴里心头皆是回甘,仿佛漂泊不定的游子终于找到了栖息之地。 “药熬好了?”陆见微起身,“端来喂你家公子喝下。” 阿耐恍然回神,踩着虚浮的脚步,坐到床边,傻愣愣地端起碗。 公子的毒解了?真的已经解了?! 他舀起一勺药汤,递到裴知唇边,然后就停在那儿,没有丝毫喂药的自觉。 裴知失笑,抬起手道:“我自己来。” “不不不,我来喂。”阿耐找回丢掉的魂。 “阿耐。” “那您小心。” 裴知接过药碗,直接整碗灌下,喝得干干净净。 “阿耐,你先去收拾。” 阿耐心知公子与陆掌柜有话要说,不敢继续打扰,端着药碗就往外走,临出门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陆掌柜,公子的毒,真的解了?” “解了。”陆见微笑回,“你可以放心了。” 阿耐:“……” 他被这个消息冲晕了头脑,僵硬踏出房间,不忘关好房门,直到回到厨房,才兴奋地大吼一声。 “陆掌柜!你就是神仙——” “鬼叫什么呢?”薛关河进了厨房,“大老远就听到了。” 阿耐放下药碗,猛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他,高兴得跳来跳去,被他一招摁住才消停。 “去去去,这么肉麻,”薛关河推开他,“到底怎么了?” 阿耐激动的心情难以自抑,被他推开也不恼,眼睛里跃动着极亮的光,咧开的嘴角怎么也合不拢。 “陆掌柜解了公子的毒,公子以后肯定会长命百岁,我真的太高兴了,陆掌柜太厉害了,她就是神仙下凡吧!” 薛关河最喜欢听别人夸掌柜的,不由眉开眼笑。 “掌柜的当然最厉害啦——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公子的毒解了!”阿耐震声喊道,整个主院的伙计们都听到了。 他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跑来厨房听阿耐是如何将掌柜的夸得天花乱坠的。 通铺房间。 陆见微坐在桌旁饮茶,道:“你不问我是如何救的你?” “你是如何救的我?”裴知笑意从眼底浮现。 陆见微支颐瞧他:“当初在蛊神教,阿勒红送我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一种阴阳蛊,可解天下奇毒,我便试了一试。” 裴知惊讶,旋即赞叹:“微微天赋卓绝。” “先别忙着夸我。”陆见微跟他明算账,“培养一只可以解毒的阴阳蛊,我需要不断给它投喂珍稀的药材和毒物,还有一个月连续不断的故白头,其余暂且不论,故白头是什么价值,你应该知晓。” “我的钱任你取用。”裴知毫不犹豫,转而蹙眉,“听说喂养蛊虫需要饲主鲜血,你……” 陆见微:“几滴血罢了,无碍。” “微微厚爱,裴知无以为报。” “我养蛊虫也不全是因为你,”陆见微坦率道,“幕后之人用蛊皇作祟,世上能压制其余蛊皇的,唯有阴阳蛊的蛊皇,我炼制阴阳蛊,也是为了御敌。” 裴知注视她几息,忽地弯眸,清俊风雅的面容变得格外生动。 “不论你因何炼制阴阳蛊,只要你心中有过为我解毒的念头,便已足够。阿耐有句话没说错。” “什么话?” “你是上天派下来的神仙。” 陆见微:“……” 她挑起眉梢,把玩手里的茶盏,笑道:“裴指挥使,我不吃甜言蜜语这一套。” 裴知一愣,认真想了想,求知若渴:“陆神仙吃哪一套,可否知会裴某?” “我之前问过你,是否愿意与我回归师门,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你答应了。”陆见微正色道,“当时你命不久矣,我权当你冲动之下做出的选择,现在你已经痊愈,还能继续活上几十年,我就再问你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裴知不假思索:“匪石匪席,不可转也。” 无论他的寿命还剩多久,他的心意都不会改变,纵然天涯海角,纵然山陬海澨,此心不贰。 当初的回答,既是冲动之下做出的选择,也是遵从本心后的决定。 陆见微与他对视良久,不由笑着调侃:“从今日起,你得拼命赚钱了,等你赚到足够的门票钱,才有机会与我一同回去。” “听你的。”裴知心头一松,笑意从眼中荡漾开来。 他本就生得俊,又是一位八级武王,却笑得这般乖巧和顺从,陆见微不可避免地动了几分心。 只是他大病初愈,面容尚有几分倦色,还需再休养一段时日。 陆见微与他简短说了查抄千里楼之事,而后道:“等你恢复,一起审问上官迟。” “好。” 三日后,裴知恢复几分元气,换上一袭玄衣,玉冠束发,腰佩长刀,踏出通铺房间。 这是他第一次不戴面具,用双腿在外行走。 一种新奇的感觉从胸腔迸发,他迫不及待在人群中寻到令他安心的存在,迎上她的目光时,却又生出几分惴惴。 陆见微笑着颔首:“不错。” 她再次在心里夸赞自己的眼光。 院中最激动的莫属于阿耐。 他跑到裴知面前,手足无措道:“公子,你这样可真好。” 又高又俊,江湖上没有哪个青年才俊能比得上。 岳殊仰头望着,感叹道:“裴公子原来生得这般高,我也希望能长这么高。” 薛关河拍拍他的肩,意思不言而喻。 个头是天生的,到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差不多定了,肯定长不到那么高。 张伯笑呵呵说了一句:“掌柜的也高。” “是啊,掌柜的也高。”岳殊附和一句,却不明白张伯为何突然提及掌柜。 云蕙也是过来人,早就看出来了,如今见裴知已无性命之忧,心里是满满的欢喜,越看两人越觉得相配。 真是佳偶天成。 陆见微伸出手:“去擂场。” 裴知将手递过去,唇角轻轻翘起。 两只手当着众人的面交握。 薛关河:“……” 岳殊:“……” 就连阿迢都不由睁大眼睛,从相牵的手移向裴知的脸,在心里分析了片刻,得出一个“勉强配得上”的结论,便不再多想。 擂场经过十几日清理,已经恢复原本齐整干净的模样,之前的闹剧似乎只是一场晦暗的梦。 客栈内所有住客齐聚擂场,站在坐席前,等待客栈主人的到来。 擂台上,燕非藏和梁上君押着上官迟和蓝铃二人,二人都被寻常客压制了内力,也点了穴道。 十几天的马舍生涯,彻底摧毁他们意志。 上官迟出身优渥,从小就是天才,家族中的武学资源尽皆向他倾斜,他活到这个岁数,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和酷刑。 与粪便共处十几个日夜,他现在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想彻底消失在这个人世。 蓝铃比他更崩溃,向来爱干净的她如今已是蝇虫缠身,无时无刻不被恶心得想吐,可因为全身穴道被封,梁上君每日只喂些粥水,实在是吐无可吐。 “杀了我。” 哑穴被解后,她嘶哑着嗓子说出这句话。 陆见微依旧坐在主位,逍遥宗、擎天殿等长老位列左右。 其余武者正襟危坐,全都看向擂台上的两人,偶尔偷偷瞟几眼主位上的女子,又很快移开目光。 陆见微朝角落里微微颔首。 一人踏上擂台,玄衣着身,高挑颀长,腰间熟悉的令牌昭示着他的身份。 裴知?! 他那日不是快要毒发身亡了吗? 陆掌柜当真解了他的毒? 台下金破霄父子脸色有几分别扭。 他们对这张脸熟悉得很,不过以前是一直低头看对方,并因对方腿脚不便照顾有加,可如今,温首富摇身一变,成了鼎鼎大名的玄镜司指挥使。 他昂然站在擂台上,还是那张脸,却感觉与以前大不一样。 金还戎比金破霄想得开,拍拍他的肩,说:“他有他的苦衷,你们之间的情谊不是假的,别钻牛角尖。更何况,你不是一直希望他能解毒痊愈吗?” “我知道。”金破霄摇首失笑,“这么多天还不够我想通的吗?我知道他过得艰难,也庆幸他能遇上陆掌柜。” 玄镜司指挥使参与武林大案,搁以前,早就受到多方攻讦了,可现在,谁也不敢说话。 陆掌柜就坐在这儿,她指定的人,没人敢忤逆。 先接受审讯的是蓝铃。 “策划这场杀戮的主使是谁?” “上官迟。” “你们的目的?” “上官迟的目的我不知道,楼主也不会告诉我。” 梁上君颠了颠手心的药丸。 “蓝姑娘,你若再不说实话,可就要试试‘敞心扉’的滋味了。” “我真不知道。”蓝铃苦笑,“我不过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只需要听命行事,哪有资格知道什么目的?你们太看得起我了,喂再多药也没用。” 陆见微不跟她废话,吩咐梁上君:“喂。” 药丸入喉,蓝铃娇声笑道:“陆掌柜可太看得起奴家了,给奴家喂这么珍贵的药丸,破费了。” “你现在的模样,不适合做出如此情态。”陆见微一针见血。 蓝铃一滞,笑意收敛:“……陆掌柜说话一如既往扎人。” 陆见微不再理她。 药丸渐渐发挥效用,蓝铃本就濒临崩溃,在敞心扉的药效下,理智很快坍塌。 裴知:“为何挑起杀戮?” “楼主没告诉我,”蓝铃望着陆见微,痴痴地笑了,“可是奴家猜到了哦,肯定是为了逼出陆掌柜的师门,想让那位不知名姓的九级武王现身。” 裴知没继续问,她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还从来没见过庄文卿气急败坏的样子,哎呀,真精彩,多亏了陆掌柜,要不然我哪有机会看到?陆掌柜,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合眼缘,可惜呀……” 裴知打断她:“庄文卿的蛊皇从何而来?” “不知道。”蓝铃摇头。 “蛊皇?什么蛊皇?” 台下有人满心茫然,蛊这种东西不是西南那帮神叨叨的人搞出来的东西吗? 赵献在旁询问:“陆掌柜,可否为我等解惑?” “当然。”陆见微余光掠过左侧,看到谢同疏神色微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诸位一定很好奇,为何那些杀手以及年轻武者突然疯癫。” 赵献:“杀手体内有蛊我能理解,门派弟子也被种了蛊?为何赵某从未发现?” 宗门内又不是没有钻研蛊术的,可为何从未有人发现? 年轻武者听闻,只觉脊背一凉,浑身发痒。 一想到身体里很可能有一只虫子,他们就恶心反胃。 陆见微:“诸位不懂蛊术,或许不清楚,蛊虫中,蛊皇的母蛊及子蛊,非饲主之外的蛊师无法察觉。” 众人:“……” 他们自诩中原大宗,看不上西南那些个鬼蜮伎俩,谁料就这样吃了个大亏。 “应兄,我若没记错,当初周家极地金蚕案,贵盟天魁堂副堂主也养了一只蛊。”黑战粗声莽气道,“怎么咱们中原武者都用上了这等阴诡手段?有本事真刀实枪地干啊!” 应沉面色不改,说:“敢问陆掌柜,倘若蛊皇不能轻易被发现,您又是如何发现的?” “我先前也未发现,只是镇压庄文卿之后,思及之前反常,才联想到蛊皇。”陆见微现在不打算暴露自己擅长蛊术的事情,“去年在滇州参加蛊神节,经历过一场蛊皇作乱,也有幸见到阿勒红教主取蛊。” 应沉拱了拱手:“应某的弟子也有可能受蛊虫控制,倘若陆掌柜有解决蛊虫的法子,应某厚颜请求陆掌柜出手。” 其余人纷纷反应过来。 没错啊,先不论陆掌柜能不能取出蛊虫,至少人家与蛊神教交好,说不定能帮上忙。 “陆掌柜,还请出手相助。” “陆掌柜,此等诡谲手段,必须要遏制。” 陆见微抬手,话音骤止。 “诸位不必着急,先问完再说。”陆见微看向裴知。 裴知颔首会意,问:“‘八方客栈出现极地金蚕踪迹’是不是千里楼放出的消息?” “是。” “目的为何?” “庄文卿没告诉我,但无非就是想试探陆掌柜的底细。”蓝铃面露讥诮。 “果然又是千里楼泼的脏水。” “千里楼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查清底细,保住情报楼的名声,竟用这种无耻的法子。” “庄文卿该死。” 台下议论纷纷,全都是指责千里楼的话语,再无丝毫质疑八方客栈的声音。 裴知:“周仁敬得到极地金蚕的消息,是不是千里楼放出去的?” “是。” 全场哗然。 千里楼为何要这么做? 东流城周家被屠,是武林盟天魁堂副堂主杨几度做的,此事江湖皆知。 可“周仁敬获得极地金蚕”消息的源头一直都没能查清。 直到今日才真相大白。 一桩桩,一件件,江湖上的腥风血雨竟全都出自千里楼之手。 千里楼到底想干什么? 可惜庄文卿已死,死人无法再开口回答。 有人下意识问:“那白鹤山庄藏宝图案呢?也是千里楼放出的消息?” 蓝铃:“不是。” “那是怎么传出去的?” “不知道。” 看来蓝铃只是一个小卒,继续问也只是浪费工夫。 裴知用眼神询问陆见微,见她颔首,才解了上官迟的哑穴。 梁上君顺势喂了一颗敞心扉。 上官迟再也不复当日的嚣张狂妄,满身的污垢完全打碎了他身为天才的自尊。 吞了敞心扉,知无不言。 “为何攻袭客栈?” “我不甘心,我钻研心法武技这么多年,做过那么多试验,也没找到最完美的法子快速提升内力,可她做到了!” 陆见微挑眉,饶有兴致地坐直身体。 众人也都竖起耳朵。 裴知只捡重点:“什么试验?” “自然是‘内力共生’,”上官迟呵呵冷笑,“我知道你们这群愚蠢的人会痛骂我,说我残害武林同道,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做的事跟你们做的事没有区别。” “怎么又出一个上官鹤?!”有人怒骂,“上官家的没一个好东西!” “泸州书院收集武技,就是为了做这些恶事?上官院长,请你给武林一个解释!” “上官院长,泸州书院到底还有多少上官鹤、上官迟?” “上官院长不会也做过这些事吧?” 上官淮惭愧起身,解释道:“诸位放心,书院绝对不允许这种事,上官鹤当年违背书院规矩,事情败露后就被赶出书院,至于上官迟,此事的确是书院的失职。” “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上官迟喝骂,“上官淮,你就是个孬种,你早就知道这些事,只不过没有办法阻止罢了,那日我戴着面具,你就认出我了。” 众人:“……” “是,我早就知道!”上官淮骤然抬首,瞋目切齿,“我二十年前就发现了!我尝试去阻止,可是结果呢?我的妻子当着我的面遇害,她当时还怀着阿瑶!” 他蓦地红了眼眶,撕心裂肺道:“我耗费多少心血想保住她们娘俩儿的命,可到头来,莲娘撒手人寰,阿瑶早产,天生经脉细弱,活不过四十!我承认我怕了,说我懦弱也好,胆怯也罢,我只想好好护着阿瑶,我有错吗?” “爹……”上官瑶泪如雨下。 小桃心疼地抱住她,也掉着眼泪。 陆见微:“错的是为恶之人,上官院长试图阻拦,却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此事并非他之过。” “话虽如此,”赵献皱眉说,“上官院长为何不将这些事宣告武林?反而坐视他们害人?” 上官淮惨笑道:“我怎么可能没想过?可我只是一个傀儡院长,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我稍有念头,阿瑶就会受一身伤回来。她还那么小,疼得抱着我直哭,我如何忍心?” 赵献愣住,旋即轻叹一声,不再质问。 其余人也不好继续。 却听陆见微说了一句令人悚然的话。 “上官鹤与神医谷窦亭狼狈为奸,上官迟同千里楼庄文卿沆瀣一气,那么,还有没有哪位上官族人,与在座某个宗门同流合污呢?” 第116章 ◎怀疑种子,拓宽经脉,蓝铃身亡◎ 巧合吗? 所有人心头都泛起疑虑。 上官淮也被问懵了, 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一层。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止泸州书院,其他宗门也不见得有多清白。 当然,没有哪个宗门是真正仁慈厚道的, 可上官鹤、上官迟所作所为已经危害到整个江湖的武者, 此等恶行必须要加以遏制。 上官迟答道:“你说对了, 书院里不止我一个, 你们这些人,实在是蠢得无可救药。” 众人:“……” 陆掌柜方才说出那句话无疑是在敲打。 想必这次之后,上官淮便可借势整顿书院, 杜绝这种事的发生。 陆见微不由笑了:“你若不蠢, 又为何与庄文卿合谋?” “他能帮我牵制客栈高手, 我可以亲自拿下你。” “不对。”陆见微摇摇头, “权当庄文卿是为了逼出我的师门,你是为了抢夺我的功法,那么问题来了,为何搞出这么大阵仗?在江州,在路上,什么时候都可以, 缘何非要选在各大宗门齐聚客栈的时候?” 赵献点头:“没错,多此一举。” 其余人也都意识到不对劲,倘若庄文卿和上官迟只是为了针对八方客栈,没必要趁他们在的时候啊。 这分明是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上官迟!你们到底有何目的?!”黑战一掌拍下去,座椅扶手化为齑粉。 陆见微瞥向他。 “陆掌柜对不住,我一时激愤, 稍后定会赔付。”黑战连忙道歉。 陆见微收回视线。 “我只想要陆见微的功法, 其它的我根本不在乎, 庄文卿想干什么我也不管。”上官迟说。 裴知:“你们从前就有联系?” “当然不是。” “他是何时找你合谋的?” “陆见微放出客栈开业消息之后。” “与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想要陆见微的功法,我说是,他又说到时候他牵制客栈其他人,陆见微交给我。” 裴知眼里掠过杀意:“你为何相信他?” “他知道我做的事,可他从来没有宣扬出去,我就知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只需要相信他对客栈不怀好意就行了。” 问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僵局。 庄文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众人依旧无从得知。 可是他们又不能怨怪陆见微杀了他,当时情况危急,若不就地斩杀,他和上官迟两两夹击,还能操控蛊虫,谁能挡得住? “燕非藏,带庄文卿来。”陆见微吩咐。 燕非藏立刻将庄文卿的尸体拎上擂台,十几天过去,尸体本该腐烂,陆见微用了特殊的药物保存。 傀儡蛊的子蛊藏在傀儡的心脏处,母蛊一般都会放在脑后,就像蛊神节上的阿扎朵一样。 燕非藏翻过庄文卿的尸身,用刀剃掉他的头发,露出光洁的后脑。 陆见微抬手,内劲凝成一条极细的线,缓缓割开庄文卿的脑后皮肉,从灰白的皮肉里挑出一只芝麻大小的金色蛊虫。 失去宿体的供养,蛊虫已然死去。 “呕!” 有年轻武者想到自己体内也有一只这样的虫子,忍不住干呕一声。 这一声如同一个信号,擂场内的呕吐声此起彼伏。 赵瑞和卞行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两人在同门同情的目光中,呕得尊严尽失。 陆见微威压笼罩,声音顿停。 “诸位,”她看向一众长老,“蛊皇炼制不易,即便庄文卿天赋异禀,真的炼出蛊皇,也难以做到给这么多年轻武者种下子蛊,尤其是武林盟、擎天殿的精英弟子。” 其实这些精英弟子中的是情蛊子蛊,但不妨碍她混淆视听。 应沉:“没错,千里楼擅长窥探情报,盟内弟子对千里楼的人皆有警惕之心,擎天殿的弟子更是如此,他不可能找到这么多机会。” “他肯定有同伙!”赵献笃定道。 所有人环顾四周,心生防备。 擂场安安静静,没有任何不妥。 就在心中大石落地之际,忽有年轻弟子突兀起身,面朝一个方向,露出臣服的神情。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年轻武者站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的目光交汇点—— 竟然是逍遥宗的谢同疏! 场面一度极为怪异。 谢同疏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他手持拂尘,一袭白衣,看上去仙风道骨,清冷出尘。 他不知年轻弟子举动,但敏锐察觉到不对,遂回首望去。 年轻武者,包括武林盟、擎天殿在内的一部分年轻弟子,都用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盯着他。 他浑身一个激灵,背脊爬上寒意。 陆见微翘了一下唇角,深藏功与名。 她的宝贝小雾已经进阶蛊皇,成为凌驾于所有蛊皇之上的存在,只要它发出命令,其余蛊虫不得不听从。 以前陆见微感知不到赫连雪体内的蛊皇,如今通过小雾,已经能够清晰感应到,蛊皇确实就在赫连雪的后脑,是一只情蛊母蛊。 但赫连雪并不是它的饲主,她也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有一只蛊虫。 倘若她是蛊虫的饲主,擂场闹剧就不会发生。 不论什么蛊虫,母蛊对子蛊都有绝对的控制力。 情蛊也不例外。 一旦母蛊可能受到伤害,就会吸引子蛊保护自己和自己的宿体。 赫连雪就是它的宿体。 在滇州,抢故白头时,赵瑞和卞行舟因为赫连雪受人攻击,连故白头都不顾,疯了似的攻击旁人; 在擂场,赫连雪与人比试时,差点受到攻击,赵瑞等人便不管不顾地冲向擂台; 杀手入场后,赫连雪弹奏琵琶御敌,赵献要杀她,庄文卿也操纵傀儡杀她,子蛊所在的宿体便都疯狂冲破穴道扑向她。 这些都是母蛊在作祟。 即便没有饲主控制,母蛊也会自发保护栖息的宿体。 这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赫连雪擅长蛊惑人心。 母蛊在没有危险的时候,对子蛊也存在致命的吸引力,所以江湖上被种过子蛊的年轻武者,都会对赫连雪趋之若鹜。 江湖第一美人的称号由此而来。 庄文卿显然知道赫连雪体内有蛊皇,还想利用赫连雪搅乱擂场,给自己打掩护。 只可惜,他没想到陆见微手里有一只阴阳蛊蛊皇,能够压制他体内的蛊皇,悄无声息地杀死他。 赫连雪的蛊皇是谁放的暂且不论,陆见微想要查清此事,但不打算让她遭人非议,就让小雾命令那只母蛊,控制所有子蛊,让所在宿体全都做出臣服谢同疏的举动。 逍遥宗在蛊皇一事上绝不清白,谢同疏是逍遥宗的长老,二十多年前又参与权力争斗,裴知体内的五毒应该也跟他有关,所以选他为目标最合适不过。 陆见微的计划无人知晓,在场之人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谢同疏有问题! 逍遥宗弟子也都目瞪口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庄文卿的蛊皇不是已经死了吗?” “难道咱们身体里其实有两只子蛊?” “呕——” 无人知晓情蛊的存在,那日混乱,众人也只以为是杀手和武者都是受傀儡蛊蛊皇控制。 作为逍遥宗的宿敌,赵献反应最快。 “好哇!原来是你逍遥宗捣的鬼!谢同疏,你们逍遥宗到底想干什么?想杀光这里所有人称霸武林吗?” 谢同疏平淡无波的脸扭曲一瞬,那些诡异的目光如芒刺一般扎在背后。 他捏紧手中拂尘,厉目环视擂场,试图找出嫁祸给他的人,可惜寻觅无果。 “谢兄,还请你给大家伙儿一个解释。”武林盟应沉冷着脸道。 赵献:“谢同疏,你最好说清楚!” 谢同疏恢复冷静,面上浮现一丝嘲弄:“如此明显的嫁祸,你们竟也相信?” “那你说说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与我无关。” “我刚提及同伙,他们就变成这样,肯定是你动了杀心,下意识蛊惑了他们。” “谢某素来不碰旁门左道。”谢同疏冷冷道,“你与其在这跟我乱吠,不如想想令郎是如何中招的。” 赵献:“……” 对啊,这么多年轻武者,到底是怎么被人种下子蛊的? “我知道了,武林盟大比!”黑战拍着大腿站起来,“每次大比各门派的弟子都齐聚武林盟,那时候最好下手。” 赵献:“没错。谢同疏,我记得上一次大比,也是你携带弟子出门历练。你表面装着一副清高的样子,谁会对你设防?” “可是,谢兄做这些有什么好处呢?”燕不游说了一句公道话,“咱们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蛊虫作祟,就算是,谢兄控制这些弟子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给咱们这些老家伙下蛊。” 金还戎捋须颔首:“不错,在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咱们不能随意定罪。” “陆掌柜,您以为如何?”孟提安恭恭敬敬问了一声。 众人一致腹诽,姓孟的已经彻底成了陆掌柜的狗腿,估计在神医谷对谷主都没这么恭敬过吧。 陆见微没打算现在就定逍遥宗的罪,她弄这一出,只是想先在众人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这些人也不会真的在谢同疏身上求证。 “既无实证,此事便作罢。只是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诸位。” “请教不敢,陆掌柜若有吩咐,我等义不容辞。”孟提安再次表明立场和态度。 众人:“……” 这真的是曾经高高在上的神医谷医师吗? 陆见微:“此次围攻客栈的杀手共三百二十人,其中五级二百一十人,六级八十人,七级三十人,我想问问诸位,当世哪个宗门能一下派出如此多的精英,还都是不要命的傀儡?” 全场静默。 即便是第一大宗逍遥宗也做不到。 培养一个七级有多难众所周知,更何况是三十个七级? 这些杀手都受庄文卿控制,那么千里楼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么多高等级武者的? 之前他们还没在意这一茬,听陆见微点出,才觉得不可思议。 统计结果出来后,陆见微也被这个数据惊到,总不能世上的天才都叫千里楼包圆了。 “陆某百思不得其解,所以特意去查了傀儡杀手的底细。”她转向燕非藏,“将他们带上来。” 燕非藏立刻拎了几个杀手上来,五级、六级、七级的都有,排排躺在擂台上。 “陆掌柜,这是何意?”赵献问。 陆见微:“诸位不妨先去探探他们的经脉。” 孟提安第一个上去,伸手搭腕,几息之后,不由露出震惊之色,而后继续下一个,脸上的惊讶一直没有消退。 其余人瞧得好奇,也陆续上去查探杀手的经脉,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黑战直接问出来,“他们的经脉怎会比常人粗那么多?” 应沉眉头紧皱:“世上不乏天生经脉粗壮之人,可一下子找出这么多,不合常理。” “没错。”上官淮说,“不过他们的经脉虽粗于常人,却没有常人坚韧,即便可以迅速提升内力,七级也就到顶了,再继续下去,经脉将无法承受。” 赵献神色比其余人更加沉凝,他探了一次又一次,眉头越锁越深,而后一言不发回到座位。 “诸位都清楚,天生经脉粗壮者,能在同一时间内修炼出更多内力,内力运转也比常人顺畅,提升实力比寻常武者更加容易。”孟提安说,“可孟某根据多年行医经验,可以断定这些人的经脉都不是天生的。” “什么意思?”燕不游惊讶,“难道是后天拓宽的?” “没错。”孟提安颔首,“我曾在一本古籍中看过,经脉可以用某种方法拓宽,但这个方子已经失传。” 上官淮激动问道:“当真?!” “不清楚真假。”孟提安摇摇头,“不过孟某以为,即便用药物拓宽经脉,最终的结果也会同这些杀手一样,经脉只会越发脆弱。” 上官淮脸上惊喜消失,只余满心失望。 “这么说,千里楼有这个方子?”黑战问出众人心声。 赵献抬起冷沉的眉眼。 “陆掌柜,听说你让玄镜司去千里楼查抄,不知打算如何处置千里楼的财物?” 陆见微神情淡淡:“赵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千里楼与上官迟合谋,伤了在场这么多人,如陆掌柜所说,要些赔偿不过分吧?” 陆见微环视众人:“诸位也这么认为?” “神医谷不要赔偿。”孟提安立刻表态。 燕不游:“是陆掌柜救了我们,千里楼的财物都应该交给陆掌柜。” “我赞同燕兄。”金还戎附和。 上官淮紧随其后:“此事泸州书院也有过错,上官迟没有伤及他人,又是陆掌柜凭一己之力制服的,他的私人财物全都归陆掌柜所有。” 其余人也只好做出相同表示。 陆见微笑眯眯道:“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诸位在客栈遭此劫难,客栈合该有所表示。千里楼的财物抵达后,我会根据诸位损失轻重,酌情予以补偿。” 众人:这么好说话? “当然,诸位体内的蛊虫……” “陆掌柜,我不要补偿!”有年轻武者大喊一声,“您能否帮我取出蛊虫?” 又有人反应过来:“我也不要补偿!” 赵献想到自家儿子体内的蛊虫,心里也泛起了犹豫。 他固然可以回到擎天殿,让殿内擅长蛊术的人拔除。 但他不敢赌。 陆见微话锋一转:“我是想说,诸位体内的蛊虫陆某可以免费帮忙拔除,诸位如此盛情,陆某便心领了。” 众人:“……” 敢情是在诈他们啊! 赵献自知赔偿无果,便道:“据我所知,蛊皇的子蛊不易拔除,若强行拔除,很有可能命丧黄泉。” 话是跟陆见微说的,他却看向谢同疏。 谢同疏:“赵献,若我身上真有蛊虫,当日擂场你以为你还能活?” “我不傻。”赵献道,“但子蛊向来只听从母蛊,就算你不知情,也不能证明你身上没有蛊虫。” 谢同疏冷冷拂袖:“笑话!” “赵长老说得在理,”陆见微趁势道,“同伙尚未找到,拔除蛊虫的事暂且搁置。” 孟提安:“没错,千里楼连拓宽经脉的方子都有,说不定也有蛊术相关书籍,等研究透了再拔不迟。” “今日到此结束,诸位自便,陆某告辞。”陆见微转身。 “陆掌柜,此二人该如何处置?”黑战叫住她。 陆见微:“上官迟要杀的是我,交由我带回去亲自处置,至于蓝铃,诸位以为如何?” “杀了她!” “没错,杀了她!” “以死谢罪!” 陆见微:“那就……” “陆掌柜。”一道清润的声音从客栈外传来,“可愿与我做个交易?” 一人白衣翩跹,从客栈上空飞跃而来。 岳殊:“是平芜公子。” “他来干什么?”阿耐皱眉,“不会是想救蓝铃吧?” 薛关河:“他要与掌柜的做什么交易?” “你是何人?”黑战被打断颇为不悦,“区区一个四级武师,也敢在此叫嚣?” 平芜落上擂台,距众人数丈远。 他并未理会黑战,只望向陆见微,说出一句惊掉众人下巴的话。 “我知道白鹤山庄藏宝图是如何泄露的,陆掌柜,我若告诉你,你能否放蓝儿一命?” “不能。”陆见微毫不犹豫,“她犯了众怒,必死无疑。” 平芜苦涩一笑:“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 “千里楼余孽!”黑战怒挥大刀,“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他已认出平芜,就是杀了柴昆的小崽子。 之前没机会除掉他,黑风堡在江湖上失了颜面,如今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陆见微淡淡瞥了一眼黑战,后者倏然定住,刀怎么也砍不下去。 他涨红了脸,粗声粗气说:“陆掌柜,他也是千里楼的人,不定干过多少龌龊事,我杀他是天经地义!” “黑堡主,”陆见微望着他,笑问,“要不这主给你做?” 黑战:“……” 他哪敢做八方客栈的主? “楚公子可知,我只需捉了你,再喂一颗‘敞心扉’便可?”陆见微问。 平芜颔首:“我知道,可陆掌柜做生意向来公道。” “你拿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与我做交易,我不能信。”陆见微说,“倘若你真的知晓是何人泄露的,当初千里楼应该早就获悉藏宝图的秘密,又何必千里迢迢跑来丰州?” 平芜:“此事是我无意间得知,并未上报楼里。” “你告诉我,我可以考虑给她一个全尸。” 蓝铃体内敞心扉的药效散去,神智恢复。 她看都没看平芜,只道:“我不需要你救,你赶紧滚。” “蓝儿,”平芜怔怔望她,眸中隐现泪光,“我救不了你,抱歉。” “我说了,不需要你救。”蓝铃恶狠狠地回了一句,又转向陆见微,“陆掌柜,你快杀了我,死在你手上,也不算亏。” 陆见微抛出一颗毒丸。 “吞服此药,三息便会气绝而亡,不会有太多痛苦。” 裴知接过,内劲击向蓝铃穴位,迫使她张开嘴,将毒丸抛入喉间。 三息过后,蓝铃果然倒地身亡,都没来得及感受到痛楚。 众人:“……” 陆掌柜做事也太雷厉风行了点,说杀就杀。 平芜神情惨淡,注视着蓝铃的尸身,眼里的光渐渐湮灭。 他轻声问:“我想带走她,可以吗?” 陆见微:“随你。” “多谢。” 平芜上前几步,丝毫不嫌弃蓝铃满身泥垢,双手将她抱起。 白衣沾染污渍,不复风雅。 他没有参与这场杀戮,即便是千里楼余孽,众人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踏出擂场时,他忽地停下脚步,回过身,目光沉凝,却又浮着几分讥诮。 “陆掌柜,江州府通判,是闲云山庄的贵客。” 丢下这句话,他便离开客栈,彻底消失在人前。 众人:??? 怎么又扯到劳什子通判了? 陆见微也没打算继续跟这群人废话,带着一众伙计回到主院。 裴知将上官迟丢在院中,问:“微微,你想怎么处置?” 陆见微自然是想废物利用一下,将上官迟的内力化为己用,但现在无法明说。 “倘若千里楼真有拓宽经脉的方子,我想他应该很乐意配合研究,暂且留他一命。” 如果能找出解决经脉细弱的方法,就能治好上官瑶。 上官瑶尚未出生就因族人的恶意遭受劫难,如今她用上官迟研究医术,也算是让他给上官淮一家赎罪。 裴知会意,将人关进柴房。 “此事等齐晏回来再说,”陆见微召集众伙计,“现在最关键的是那位江州通判。” 她看向裴知,“你对他可有了解?” “只是知晓,了解谈不上。”裴知话锋一转,“不过梁兄对此人应当不陌生。” 众伙计一并扭头。 梁上君:“……” 第117章 ◎招人喜欢,取蛊皇,情意绵绵刀◎ 梁上君知道逃不过问询。 他在平芜说出“江州通判”后, 心里面就涌上复杂难言的滋味,从擂场回主院的一路,如同霜打的茄子,脚步都是虚浮的。 他素来不着调, 喜欢装作脚步虚浮的普通人, 伙计们都没发现他的异样。 “梁哥, 你真认识那个通判?”岳殊连忙问, “我只知道他叫庾年,跟咱们家没什么往来,他怎么会跟闲云山庄泄露藏宝图?” 梁上君不愿回答, 但在陆见微等人的注视下, 还是选择开口。 “他是当朝刑部尚书的门生。” 张伯一愣, 而后惊道:“你是说铁面无私、公正廉明的闻尚书?” 梁上君低头闷闷应了一声。 “我听说过, ”岳殊不解,“可这个跟藏宝图有什么关系?” 陆见微看了一眼颓丧的梁上君,说:“之前我们猜测,关于凉王墓的消息,最有可能知晓的是皇室或朝中史官,可惜宋闲和其仆人在玄镜司的地牢中突然身死, 没有问出幕后主谋。” “我明白了。”薛关河说,“玄镜司大牢不是谁都能闯进去杀人的,除非用了特殊手段,而朝中有这个能力的,非刑部莫属。” 虽说玄镜司管的是江湖纷争,但也归属刑狱, 刑部尚书想插一手不算难事。 江州通判是闻尚书的门生, 若真如平芜所言, 他是闲云山庄的贵客,那么他不可能不知晓闲云山庄背地里做的那些腌臜事。 说起“贵客”这两个字时,平芜的眼神明显透着讽刺。 此贵客非彼贵客。 岳殊脑子有点懵,无助地望向陆见微和裴知。 “可是,闻尚书不是大公无私的清官吗?” 陆见微:“仅凭平芜的一面之词,我们无法断定江州通判到底如何。” “我去查。”裴知说。 “你大病初愈,不宜操劳。”陆见微挑眉,“玄镜司就没有旁人了?” 裴知立刻改口:“我让人去查。” “小梁,马舍又脏了,你去清理一下。”陆见微打发走梁上君,又给其他伙计分派任务,屋里只剩下她和裴知。 “你知道梁上君的身份。”她笃定道。 没有外人在,裴知的神色明显松弛了些,眼睛都比方才更亮几分。 “他本姓闻。” “闻尚书既然大公无私,又如何有钱替他定制那样别致的武器?” “武器是他母亲的遗物。” 陆见微了然,这就说得通了。 她端起茶盏,浅酌一口润喉,漫不经心道:“你觉得这位闻尚书是个什么样的人?” 裴知的目光掠过她的眉眼,移至唇角,茶水刚刚润过,更添几分光泽。 “我负责的是江湖事,无权监察百官。” 陆见微会意:“只是无权,并非做不到。” “微微,即便他是刑部尚书,也很难有机会接触到前朝皇室记录。”他随即又道,“当初宋闲死在牢中,我寻到一些线索,的确指向他,只是并无实证。” “然后你就查了这位闻尚书。”陆见微支颐轻笑,“我猜,他一定让你大吃一惊。” “的确让我惊讶。” 陆见微正等着吃瓜,结果他应了一句就没了下文,只默默望着她,目光一刻也不曾挪移。 素来细心妥帖的温首富,不会这般没有眼色。 陆见微心念一转,明白了。 胆子见涨啊。 她大大方方任他看,甚至揶揄一句:“时间不等人,裴指挥使不去叫人查案?” “阿耐会去处理。”裴知耳廓逐渐发红发烫,眼神却恋恋不舍,“微微,我想……” “想什么?” 裴知忽地擒住她的衣袖,布料入手丝滑清凉,雪青的色泽,与皓腕极为相称。 心头的热意壮了胆,他得寸进尺,隔着衣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 肌肤的温热透过衣袖传入掌心,心头似有一把火,愈烧愈旺。 陆见微没动。 她闲闲靠着座椅,眸中浮现几丝笑意,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药香缓缓靠近。 这几日都在喝药,他身上沾染了些许药味,不难闻,反而清爽明净,很招人喜欢。 就是太像笨拙的乌龟,总在小心试探,等得有点久。 “茶都凉了。”陆见微起身,随手一挥,厅堂六扇大门倏然关闭。 她转了一下裴知的椅子,将人圈扣在桌边,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捧起他的脸。 门是关了,窗户却没关。 阿耐行过窗户,不经意往里一看,差点打碎捧在手里的瓦罐。 虽然他知道公子和陆掌柜的关系,可是这跟他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公子在陆掌柜面前,竟是那般…… 八级内劲袭来,阿耐只看到自家公子抬了抬手,就被砰然关上的窗户隔绝了视线。 “……” 窗户一关,屋内的气息愈加灼人。 陆见微拂开某人越发放肆的手,抬首低笑:“胆子很大。” “抱歉,”裴知耳朵红透,老实认错,“是我逾矩了。” 陆见微:“你身体尚未痊愈。” “嗯。”裴知揽着她的肩背,轻抚她的发尾,留恋不愿松手。 “亲也亲了,说说那位闻尚书吧。”陆见微坐回椅子。 裴知顺从道:“他有一处秘密宅院。” “里面有什么?” “美妾,财宝。” 陆见微扬眉:“与这位闻尚书的清名相差甚远啊。” “嗯,我暂时只查到这么多。”温著之握着她的手不愿放开,迟疑道,“微微,我……” “怎么?” “我可能要进阶了。” “这是好事。”陆见微内力探入他的经脉,没有受到丝毫阻拦,很快又收回,“你常年用内力压制毒素,内力经过千锤百炼,早就应该突破,只是因毒素影响,一直未能进阶。” “可能要闭关几日。” “安心闭关,不会有人打扰你。” 裴知失笑:“我本想再压一压的。” “为什么要压?”陆见微不解,“你的毒素已被清除,元气也稍稍恢复,突破是水到渠成的事。” “毒解后,能以这般模样与你在一起,我想再待久一点。” 他清俊的眉眼涌现几分不舍。 陆见微:“……” 有点粘人呀。 她不由笑弯了唇,伸手抚了抚他的鬓发,倾身在他眉心亲了一下,又在鼻梁落下一吻。 “乖,以后有的是时间。” 裴知呼吸微滞,不由揽住她的腰背,稍稍用力,仰首吻住她。 院子里,张伯带着岳殊清理墙角勃发的野草,笑呵呵道:“春天已经来了啊。” “是啊,外头都开了好多花。”岳殊单纯地赞美春光,“真好看。” 得知裴知要闭关,最高兴的非阿耐莫属。 赫连雪独自来到主院,还没敲门,就听到院子里传出少年清亮的声音。 “我第一次见到陆掌柜的时候,就觉得陆掌柜非同凡响,深深被她的气度折服,薛关河,你当初见到陆掌柜就想拜她为师,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薛关河:“……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横挑眉毛竖挑眼的。” “……” 赫连雪被逗笑,想到自己的事,却又娥眉微蹙。 她敲响院门。 门很快打开,少年探了探脑袋,见到是她愣了一下。 “赫连姑娘,有什么事吗?” 赫连雪礼貌道:“我找陆掌柜,劳烦薛少侠通禀。” “你稍等。”薛关河关上门,跑去三楼。 陆见微在房间研究经脉之道,她将所有涉及经脉的医书都通读了一遍,试图推演拓宽经脉且不留后遗症的可行性。 结果是做不到。 《春秋药经》里提过生息地莲方,但只是提及,没有阐述具体的药方。 她之前问过小客,小客说方子很有可能已经失传。 那么千里楼拓宽杀手经脉的方子又是从何而来? “掌柜的,赫连姑娘有事找您。” 陆见微回神,放下医书,起身踏出房间。 院外赫连雪孤零零地站着。 “赫连姑娘,进来吧。”陆见微转身下了楼。 赫连雪至厅堂坐下,神色惴惴,望着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手里的巾帕都快被她揪碎了。 陆见微替她斟了一盏茶,温和道:“有话不妨直说。” “陆掌柜,擂场动乱后,我回去思虑很久,有一件事,我想请教您。”赫连雪鼓足勇气问,“我的身体里是不是有蛊虫?” 陆见微并不惊讶,平静喝了一口茶,才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修习的武技的确有蛊惑人心的作用,所以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们那般……是因为我的功法,从未想过是因为蛊虫。” 赫连雪惨淡一笑,“可那日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若旁人修习音攻武技都如我这般,江湖早就大乱了。” 陆见微问:“逍遥宗里面没有一个人钻研蛊术?” 再旁门左道,也不缺人去研究。偌大一个宗门,当真没有人学习? “陆掌柜有所不知,宗门有规定,任何人不得修习蛊术。” “哦?”陆见微饶有兴致问,“为何?” 赫连雪摇摇头:“我只知道多年前宗门发生过一场蛊虫之乱,具体事由我不清楚,宗门也无人提及。自那以后,门内严禁蛊术。” “原来如此。”陆见微笑了笑,“你来问我,是觉得我会蛊术?” 赫连雪:“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但你能对付庄文卿,或许是有针对蛊虫的办法。” “你确定要我出手?” “是,我想请您帮我。” 陆见微放下茶盏,正色道:“我出手不会便宜。” “你说个数。” “不要钱。”陆见微审视她的神情,“我问你几个问题,你需要如实回答。” “好。” “你母亲是何人?” “啊?”赫连雪有点懵,呆呆道,“我母亲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 “就算如此,总得有个身份吧?” “我问过父亲,他不告诉我。”赫连雪顿了顿,颇有几分难以启齿,“不过我听人私下说过,说我母亲她……她未与父亲成婚,就有了我。” 陆见微反问:“你觉得这是你母亲的错?” “我不知道。”赫连雪摇摇头,“她生了我,我不该这么想。” “不该,那就是你会这么想。” 赫连雪惭愧低首:“他们都说一个姑娘家未婚生子,是、是……” “是放荡的?” 赫连雪没说话。 陆见微:“是你母亲强迫你父亲的?” “自然不是,父亲他很厉害,怎会受人强迫?” “既然你父亲心甘情愿,又与你母亲有了鱼水之欢,还让她孕育了你,为何不与你母亲成婚?为何从不与你提及你的母亲?为何在你母亲去世后任由他人诟病?” 赫连雪愣了一下,试图挽救父亲的形象:“因为、因为他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父亲是逍遥宗宗主,母亲身份不明。” “谁跟你说的?” 赫连雪红了眼眶:“他们都这么说。从小就有婆子教我规矩,让我做个温柔贤淑的名门闺秀,不要像我娘一样。” 陆见微心里轻叹一声,这姑娘从小到大就被宗门“精神控制”了呀,所幸没有彻底丧失思想。 虽然被人灌输了一些糟粕,但还有救。 她问:“倘若你娘未曾威逼强迫你爹,缘何两个人做出的事,所有骂名都要由你娘一人承担?你觉得这公平吗?” 赫连雪心头一震,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我知道不公平,可从未有人跟我说这些。” “我有些好奇,”陆见微道,“为何你没有在婆子的规训下成为所谓的贤淑闺秀?” 赫连雪面露赧然。 “不便开口就算了。” “不是,我只是不知该怎么说。”赫连雪绞着巾帕,“小时候我跟着婆子学规矩,可每次见到谢长老,他都会冷斥我‘做作’,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对那些规矩生出些许排斥。” 陆见微理解她的想法。 小孩子是很需要长辈的夸奖和鼓励的,尤其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不管教规矩的婆子说得再天花乱坠,在谢同疏这样一个宗门长老面前,她的话便很难真正影响到赫连雪。 “谢长老为何不喜欢你?” 赫连雪迷茫摇首:“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与父亲关系不睦。” 陆见微看过那日的完整视频,谢同疏在赵献要杀赫连雪的时候是护着赫连雪的。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不会害她。 那么,他对赫连雪说“做作”,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有意为之呢? “谢长老为何与令尊不睦?” “他对谁都一样冷淡。” “他没有一个好友?” “听说以前有,后来反目。” “是谁?” “是宗内其余几位长老。” 在蛊神教时,裴知说过,下毒的五方势力是逍遥宗五位长老,分别是谢同疏、尹随、骆衔山、郎野、楼轻衣。 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好友——桓蒙。 桓蒙是裴知的父亲,与这五人一起长大,一起闯荡江湖,人称逍遥宗六杰。 陆见微问:“为何反目?” “不知道。”赫连雪有些内疚,“抱歉,你问的我都不清楚。” “无碍。”陆见微心知已问不出更多,便回归正题,“你当真决定要我帮你?” 赫连雪坚定颔首:“我现在只信得过你。” “好。”陆见微抬起手,“会有点疼。” “我不怕疼——啊——” 陆见微内劲化刀,在赫连雪后脑割出一道极为细微的伤口,并未像对待庄文卿那般,直接从里面挖出蛊皇。 小雾对情蛊母蛊拥有绝对的压制力,藏在后脑的蛊皇不得不顺着伤口爬出来。 金色蛊虫在小雾的驱使下,飞到赫连雪面前,翅翼上还沾着血。 赫连雪被恶心得都忘了疼。 她望着蛊虫怔愣半晌,喃喃道:“竟然真的有。为什么?是谁要害我?” “或许与逍遥宗当年的蛊虫之乱有关。”陆见微扬了扬眉,“要杀死它吗?” 赫连雪握紧拳头,目光微沉:“不,现在还不能杀死它。” 她不能打草惊蛇。 就算再不懂蛊术,她也知道蛊虫死亡,饲主肯定能第一时间察觉。 陆见微用帕子收了蛊虫,说:“那我就先帮你养着。” 宿体死亡,蛊虫失去养分也会死,所以庄文卿的那只会死。 这只蛊虫刚脱离宿体,只要好生喂养,就不会丢掉小命。 她抛给赫连雪一小罐药:“涂上三次,伤口就会愈合。” 赫连雪接过广口小罐,罐身冰凉,她却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陆掌柜,你助我良多,也教会了我许多道理,如此恩情,雪无以为报。” 陆见微露出笑容,恰好一缕斜阳照在她的眉梢,镀上一层暖金。 “赫连姑娘,以后恐怕不会有那么多青年才俊追着你跑了。” “这样才好。”赫连雪闭上眼,唇角微微翘起,“我自由了。” 陆见微:“希望你日后诸事顺遂。” “陆掌柜在达达城说过,客栈随时都会欢迎我。”赫连雪眉眼弯弯,“这话还作数吗?” “作数。” 赫连雪又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上伙计?” “别忘了,大比还没结束。”陆见微调侃,“你若现在就成了客栈伙计,之后的比试结果是算逍遥宗的,还是算客栈的?” “可我不是输了么?” “庄文卿故意生乱,比试不算数。”陆见微认真道,“所以你之后的比试,都可以全力以赴。” 赫连雪怔然片刻,忽地轻声问:“陆掌柜,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陆见微:? 未等她反应,赫连雪就扑过来抱住她的肩背,脸颊紧紧挨着她的肩膀,美人身上淡雅的香味将她笼罩。 “真的谢谢你,陆掌柜。” 陆见微哭笑不得,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回去养好伤,等大比让他们睁大眼睛瞧瞧,逍遥宗赫连雪美貌与实力并存。” 赫连雪不由笑出声,松开陆见微,笑得格外敞亮。 “嗯,我一定向陆掌柜看齐!” 她起身郑重作揖,离开主院。 从主院到住处,一路遇到不少年轻武者,他们看她的眼神不再狂热迷恋,只剩下淡淡的欣赏。 曾经让她深感窒息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 她也无需再戴上帷帽,模糊不清地看向外面的世界。 赫连雪从来不知道走路也能这般松快。 她挺直腰背,眉眼满是雀跃。 “雪儿?”赵瑞在小院里看到她,习惯性喊了一声,却在赫连雪转身之后,有些不自在道,“呃,那个,赫连姑娘,你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同。” 赫连雪第一次朝他露出真心的笑容。 “赵公子,告辞。” 赵瑞困惑不解地挠了挠头,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 主院,陆见微将情蛊蛊皇放入陶罐,这是小雾以前的窝,里面还残留着小雾的气味,蛊皇虽不至于吓得瑟瑟发抖,但也极为乖巧顺从。 这只蛊虫的饲主到底是谁,目前尚未查到实证。 无人打扰,她继续研究生息地莲方。 如此平静过了两日,通铺房间传来内劲波动,又瞬间收敛。 陆见微弯起唇角,从八级初期一举进入八级后期,不错啊。 裴知这次突破属于厚积薄发,再往后可能就没这么容易了。 不过纵观武林,八级后期已经称得上是顶尖高手。 她踏出房间,凭栏望向已出现在前院的人。 “裴指挥使,恭喜进阶。” 裴知仰首,面容俊美雅致,神采焕发,温润明亮的眼眸里,全然倒映着倚栏含笑的陆见微。 “公子!”阿耐从后院跑过来,惊喜道,“你真的突破了?太好了!” 岳殊笑容满面:“裴公子,恭喜呀。” 院中伙计全都过来道贺。 裴知一一应了,而后笑问:“陆掌柜,可愿指点刀技?” 之前在江州,陆见微曾开过玩笑,说等解了毒,要与裴指挥使切磋刀法。 她都差点忘了,裴知却还记得清楚。 “指点不敢,”陆见微提刀飘然而下,“还请裴指挥使手下留情。” 卷霜刀法第五式——寒鸦啼。 冰冷刺骨的刀意毫不犹豫袭向裴知面门,内力附着在雪亮的长刀上,没有丝毫外泄。 后者闪退几步,干净利落地化解寒鸦尖锐的啼叫,内力裹挟刀风,如雪原松林间的层层积雪,轻盈而厚重。 刀意如人,藏在无害外表下的,是松涛中无形而压迫人心的孤冷与苍烈。 陆见微迎面而上,寂寂明月高悬,辉光广袤无垠,笼罩整片雪原松林。 月色空明,松涛迭起。 刀意在半空中相遇,交织缠绕,竟渐渐融为一体,仿佛两颗孤独空寂的心,于刀光剑影中,从试探走向默契。 陆见微索性收刀:“不打了。” 再打下去,就要变成情意绵绵刀了。 伙计们皆捂嘴偷笑。 唯燕非藏看得眼馋,兴致勃勃道:“裴知,你我打一场。” 裴知看向陆见微。 陆见微耳朵动了动,说:“切磋之事稍后再说,齐副指挥使回来了。” 第118章 ◎赚钱,密信,大比继续◎ 庄文卿死后, 千里楼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楼中不少长老和弟子都带着私财逃离荆州。 只有极少数人死守。 齐晏领着韩啸风等一众玄镜使,将千里楼彻底扫除一遍, 才开始清点财物。 他们从库房里搜出许多金银珠宝, 通过账册估算, 库房内的所有财物加起来, 价值约在一千五百万两。 千里楼名下还有大量田地和商铺,这些暂时不便处置,齐晏只能吩咐人先将库房清空带走。 千里楼经营多年, 除了攫取财富外, 还有不少事关隐秘的记录。 这些记录都被藏在庄文卿的居所里。 “韩啸风, 查查有无暗格和密室。”齐晏吩咐一声, 用刀鞘在书架上认真敲击。 韩啸风:“这里。” 他打开一处暗格,暗格里藏有几张纸。 纸上全是关于八方客栈的信息,但都是明面上的极为浅显的东西,连陆掌柜的师门叫什么都不知道。 从无失手的千里楼在八方客栈处处碰壁,想必庄文卿心里面一定日夜煎熬吧。 齐晏不由笑了。 “为了查清底细,搭送自己一条命, 不是一位八级武王能干出来的事。” “他的目的肯定没这么简单。”韩啸风说,“只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踢到陆掌柜这块铁板。” 齐晏又敲出不对劲,找到另一处暗格,取出里头的纸张,展开一看, 不由挑了一下眉。 “原来他早就在查指挥使。” 韩啸风不说话了。 “怎么?” “当初在丰州客栈和江州客栈, 属下与温……咳, 与指挥使打过几次照面,都未能认出,实在惭愧汗颜。” 齐晏:“……” 她也去过江州客栈,虽未见过“温首富”,但也知道他就在客栈。 离得相当近。 说不定那时候指挥使就在房间里,听她与陆掌柜在那讨价还价呢。 回想起来,真是又奇妙又尴尬。 “继续找。”她交待一声,换了另一个书架。 “找到了!”一个青衣使扭动机关,书架后面的墙缓缓打开。 未及他们进去,一道黑色人影倏然闪过,从密室逃向门口。 齐晏提刀就追,同时扔出捕爪,捕爪乃精钢打造,机关精巧,速度极快,一下缚住黑衣人的脚腕。 黑衣人脚步一滞,反身劈向捕爪。 他的剑极为锋利,携七级中期的内力,猛然切断捕爪的锁链。 正要逃跑时,齐晏的刀已至。 七级中期对七级初期,胜算很大。 黑衣人剑法不俗,招式精妙,对敌意识也强,再加上内力压制,齐晏渐渐无法支撑。 韩啸风等玄镜使都围上来,可当前战力最高的就是齐晏,齐晏都无法拿下对方,更何况等级更低的其余玄镜使。 黑衣人挥退众人,就要跳墙逃脱,却在踩踏院墙之际,足底不慎打滑。 齐晏眼疾手快,趁此时机,用捕爪剩余的锁链缠住他的双腿,猛然收紧,令他失去逃跑的最佳时机,拖到面前,趁其不备,手中药粉一扬。 众人:??? “这是临行前陆掌柜送的寻常客药粉。”齐晏解释了一句。 众人:“……” 可是药粉弥漫在空气里,他们也吸了不少啊。 齐晏又掏出几颗解药,分到众人手里,吞服之后,被压制的内力又回来了。 而被锁链缠住的黑衣人,吸取足量的药粉,又无解药,已然无法挣脱。 齐晏担心他自尽,又点了他的穴道。 黑衣人:“……” “他怀里塞着东西。”韩啸风俯身扯开他的衣襟,在黑衣人惊惶无措的眼神里,拿出几封信件,交给齐晏。 信封上什么也没有,齐晏取出其中一封,展开纸张,神情骤变。 她立刻收起信件,小心放入衣襟,环视周围,余光不着痕迹地掠过院墙角落。 随行的书吏抱着书箱,躲在一棵树后。 “韩啸风,你带两个人去搜查密室,其余人去清理库房。” 众人领命。 玄镜使训练有素,很快就将千里楼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库房及楼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上早已备好的板车,启程前往丰州。 历时将近二十日。 “陆掌柜,我有要事相告,率先赶来,车队还在后面。”齐晏风尘仆仆,面染风霜,刚进客栈就拱手说道。 “关河,给齐副指挥使上茶。”陆见微吩咐一声,邀请齐晏入厅堂落座。 裴知随行入内。 齐晏坐下后,才发现堂中还有一人。 她愣了几息,惊讶起身,连忙躬身行礼:“属下参见指挥使。” 离开客栈前,指挥使因毒发倒下,如今这般英姿勃勃,毒已解了? 裴知略一颔首:“一路辛苦。” “不辛苦,查案是属下应该做的。”齐晏拘谨站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 进入玄镜司后,她就没见过指挥使几次,而且每次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指挥使一直活在传说中,无人见过他的真容,玄镜使们也不例外。 第一次真正直面上司,齐晏心里难免打鼓。 陆见微瞧了觉得有趣,温言道:“齐副指挥使,坐下说话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让人瞬间放松心神。 薛关河适时端上茶水。 用的是店里最名贵的茶叶之一,踏青台。 清朗明净的茶香抚平齐晏一路奔波的焦灼,她双手接过,爽朗笑道:“多谢陆掌柜款待。” “不必客气,你跑这一趟,受累了。”陆见微笑容诚挚,“你若喜欢,我送你一罐。” “却之不恭。”齐晏惊喜应了一声,饮下一盏茶,润过干到冒烟的喉咙,才道,“齐某发现了几封信件。” 她掏出信封,正要伸过去,却突然有些迟疑。 到底是递给陆掌柜,还是递给指挥使? 陆见微很自然地接过信件,翻阅了一封,不由挑起眉梢,递给裴知。 “你瞧瞧。” 裴知没接,而是倾身凑过去,目光从信纸上扫过,神情未变。 “看完了?” “嗯。” 陆见微又打开另外几封,两人凑在一起看。 齐晏:??? 她知道陆掌柜对指挥使有救命之恩,指挥使表示尊敬是合情合理的,可是这两人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的救命恩人和被救者的关系。 似乎有些过于亲密了。 等等,亲密?! 齐晏不禁睁大眼睛。 心里一旦生出这个念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看什么都不对劲。 冷酷神秘的指挥使未免靠得太近了,看完一封信,他还朝陆掌柜笑了一下,陆掌柜还伸手抚了抚指挥使的发尾…… 齐晏冷不丁一个激灵。 她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齐副指挥使,除了这几封信,还有没有其他证物?”陆见微看完信,抬首问她。 齐晏正襟危坐:“还有一个证人,当日就是他潜入庄文卿密室,想要偷走这几封信,现在正押往客栈。” “什么人?” “不在玄镜司的江湖客名录内,但想要偷取信件并销毁的,无非是信件的主人。” 陆见微颔首:“逍遥宗宗主的亲笔书信,倒叫我大开眼界。等偷信之人到了客栈,这件事便该做个决断了。” “陆掌柜,还有一事。” “你说。” 齐晏:“千里楼的财物尽皆搬车运往客栈,只是其下还有不少田庄和商铺,没来得及清点。” “无妨,此事不急。” “那日我抓捕偷信贼时差点叫他逃脱了。”齐晏又道,“大比之前,我收到指挥使的密令,密令提点属下秘密关注随行的书吏,属下便留了个心眼。” 裴知看向陆见微:“你与我提过‘梅思贤’,当时我的身份并未揭开,便传了密令。” “嗯。”陆见微笑着颔首,“齐副指挥使有什么发现?” 齐晏:“偷信贼七级中期,修为高于我,本可以越过院墙逃脱,未料脚底打滑,错失机会。如此低级的错误,不应该发生在一个七级武王身上。” “你怀疑有人暗中出手?” “是的,但我没有实证。” 陆见微思忖几息,说:“此事就当意外,不必说与旁人。” 梅思贤此人太过神秘,在获悉他的底细和目的之前,她不想轻举妄动。 权当不知道。 齐晏自然应下。 玄镜司运宝的队伍过几日才能抵达,陆见微等得起,其余人等不起。 几个门派长老不想自己出面,就想推举孟提安这个狗腿去当语言的搬运工。 孟提安闻言,大手一挥:“我不管什么大比不大比,反正不论什么时候比试,我作为客栈的医师,只需要治病救人。你们想问自己去问。” “孟医圣,你难道不想早点比完回神医谷?”黑战莽声莽气问。 孟提安摇摇头:“我针法还没学会呢,你问问我身后的医师们,谁想早点回谷?” 身后医师纷纷摇头。 有的连仁心珠还没集齐,正愁云惨淡着,哪管得了这些事? 罗万淳劝道:“早点比试完,说不定你们能早点见到故白头。” “见到又怎么样?”孟提安兴致缺缺,“又不是我的。” 罗万淳:“……” 有医师问:“你们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 “一月之期将至,我们再不走,就又得续费了。”黑战浓眉紧锁,“小院一个月起租,一租就是五百两,咱们黑风堡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孟提安:“……” 幸好他们神医谷有钱。 “孟医圣,你与陆掌柜最为亲近,劳烦孟兄去问一问。”罗万淳拱了拱手。 这话孟提安爱听,恰好他也有事想找陆掌柜,便假装为难地应下。 等打发人走了,他解开腰上的锦囊,倒出里面的仁心珠,再次数了一遍。 二十三颗,完美。 之前庄文卿作乱,擂场不少人都受了伤,他作为神医谷的长老和领头人,分到的病患最多,一共攒了二十三颗。 陆掌柜说过,十颗就能进入客栈学堂学习,可学堂迟迟没有动静,他问过云水迢医师,也没个准话。 那些莽夫等不了,他也有点等不及了。 他捧着二十三颗仁心珠,来到客栈主院,敲响紧闭的院门。 开门的是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子,目光温柔和善。 “云娘子,孟某有事想请教陆掌柜,烦请通禀一声。” 云蕙转过身,询问院中摇椅上的陆见微。 “让他进来。”陆见微懒洋洋道。 孟提安小心踏入前院。 春日暖融的阳光肆意洒落,照在女子慵懒轻垂的衣摆上,摇椅旁边,气质风雅的男子安静煮茶,炉上的茶壶咻咻闹腾,一只手拎起壶柄,冲了一盏白绸香屏,瞬间茶香满院。 孟提安:还真是悠闲惬意啊。 “微微。”那只手托起茶盏,递到女子面前。 孟提安:??? 他叫她什么? 八方客栈陆掌柜和玄镜司指挥使? 认真的吗? 他立在原地,木愣愣地瞧着陆见微饮下一盏茶,连前来做什么都给忘了。 “孟长老,找我有事?”陆见微语调舒缓,面色也很温和。 孟提安瞧出她心情不错,心中忐忑少了几分。 “陆掌柜,您之前说过,集齐十颗仁心珠,就能进入学堂学习医术,不知此话还作不作数?” 陆见微:“最近诸事缠身,学堂之事待大比之后再说,孟长老若等得起就等,等不起也请自便。” “孟某自然是等得起的。”孟提安心中稍定,只要不反悔就行,不过,“敢问陆掌柜,大比何时继续?” “那日伤者都痊愈了?” “对,都痊愈了。” 陆见微说:“既如此,你通知其他宗门,三日后巳时初齐聚擂场。” “孟某记下了。” 三天后,玄镜司押送队伍于辰时初抵达客栈。 韩啸风带着一箱账簿,以及厚厚的财物清单,全都交给陆见微。 “陆掌柜,此为千里楼所有的账册和库房清单,请过目。” 陆见微:“云娘子,张伯,你二人清点财物,其余人,备些好酒好菜,给辛苦奔波的玄镜使接风,再备些热水,等吃完饭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番。” “啊?”韩啸风有些受宠若惊,他们常年做任务,风里来雨里去,早就习惯了。 每次做完任务回到司里复命,就得马不停蹄奔赴下一个案发地。 还从没有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但不得不说,心里头暖洋洋的,好似夜以继日的辛劳都不算什么了。 他拱了拱手:“多谢陆掌柜。” 一旁的齐晏心道:指挥使能与陆掌柜在一起,还真是整个玄镜司的福气,只希望指挥使再加把劲,可不要叫陆掌柜弃了。 一个时辰后,玄镜使吃饱喝足,自去休息。 云蕙和张伯也清点完财物。 “掌柜的,这些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加一起,价值约莫一千五百万两。” 一千五百万两,她和小客六四分,她能得900万两,小客得600万两。 “小客,赚钱了,高兴不?” 小客:“才600万,我那天都快被掏空了。” “别急,还有田庄和商铺,这些都是可持续赚钱的产业,总能赚回来的。” “那得多久?”小客说,“而且荆州离丰州远,那些产业你又没有信得过的人打理,说不定钱都被别人赚去了。” 陆见微:“这确实是个问题。” 她如今的个人资产,林林总总加起来,接近四千万两,距离一亿还有不小的差距。 “抄家”确实来钱快,但这样的机会也没有几个。 她得拥有能不断赚钱的产业。 “掌柜的,这些我都收入客栈库房了?” “去吧。” 客栈扩建之后,库房也另外建了一座,就在主院旁边。 有陆见微在,无人敢觊觎。 她在库房也绑定了客栈道具,只花了一百铜,一级攻击道具,用作监控。 这些财物太多,目标过大,如今客栈人又多,还都是高等级的武者,送回师门这个借口已经不好用了。 为免旁人怀疑,她就暂时不收入系统。 可是小客的那部分就不好办了。 总不能让价值六百万两的财物不翼而飞吧? “微微,快到巳时了。”裴知提醒。 陆见微回神,交待齐晏:“将那个偷信贼也带去擂场。” 偷信贼吸了寻常客,又被点了穴道,根本无法逃脱,一路无人管顾他,已满身污秽,狼狈不堪。 为免唐突陆见微,韩啸风先用水给他冲洗了一遍,才带去擂场。 齐晏问:“随行书吏呢?” 她离开荆州时梅书吏还在队伍中,到丰州却不见人影。 韩啸风:“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回京复命了。” 齐晏便不再问。 巳时初,客栈住客齐聚擂场。 主位上依旧是陆见微,但这次她的左侧不再是逍遥宗谢同疏,而是裴知。 众人心里虽不得劲,但如今的裴知已经是八级后期,在场之人,除了陆掌柜,属他修为最高,坐在陆掌柜身旁合情合理。 陆掌柜愿意带玄镜司参与江湖事,他们还能说什么? 更何况,不知从哪传出的流言,说裴知与陆掌柜竟是那种关系,他们就更不可能拂了陆掌柜的面子。 玄镜司指挥使还真有几分本事,连陆掌柜都能攀上,哼! “陆掌柜,您召集我等来此,是要继续进行大比?”黑战大声问道。 陆见微:“大比之事稍后再议,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诸位。” “陆掌柜请说。” 陆见微:“人带上来。” 听到指令,燕非藏拎着偷信贼飞上擂台,将人按压在地。 “这是何人?” “陆掌柜,你这是何意?” 众人纷纷不解,除了逍遥宗长老和弟子。 谢同疏面色微变,目光从擂台转向陆见微,道:“陆掌柜,烦请解惑。” “看来谢长老认得此人。”陆见微正色道,“我还想让谢长老为我解惑。” 赫连雪毫不犹豫开口:“此人是我逍遥宗的弟子,这次并没有前来丰州,陆掌柜,他怎么会在这里?” “齐使,给大家解释一下。” 陆见微话音刚落,齐晏就飞身上台,落在偷信贼另一侧。 她言简意赅:“诸位,我受陆掌柜之托,前往丰州千里楼查探,此人当时从庄文卿的密室逃出,身上还带着几封信。你们所有的疑惑,这几封信都能解开。” “什么信?”一听这人是逍遥宗的,赵献陡然坐直身体,兴致勃勃。 他就坐在陆见微右侧,陆见微直接递出一封信,随后几封都发给不同的长老,除了谢同疏。 看到书信内容的那一刻,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赵献丝毫不给面子,扬着手里的书信,怒瞪谢同疏。 “好哇!原来庄文卿的蛊皇是逍遥宗宗主提供的,赫连征与千里楼狼狈为奸,一同残害武林,真是岂有此理!” 全场哗然。 赫连宗主与庄文卿竟有书信往来? “不可能!”有逍遥宗弟子站出来反驳,“本宗严令禁止蛊术,千里楼的蛊皇怎么可能跟宗主有关?这信肯定是伪造的!” “年轻人,说话注意点。”赵献沉声道,“难道陆掌柜拿出几封书信,就是为了污蔑赫连宗主?台上那人可是你们逍遥宗的,他又为何出现在庄文卿的密室?他分明是受赫连征指使,想销毁证据!” 弟子:“玄镜司的话怎么能信?” 赵献不再理他,问:“诸位都看过书信了,不想说点什么?” 信一共六封。 从信的内容能够看出,第一封应该是在二十多年前,信中提及望月城外九级武王决战身亡,还有赫连征当上宗主之事。 再往后,信中多了一个“她”,“她炼出蛊皇”、“她不得不听我的”等等字眼。 再然后,便涉及“玄镜司建立”、“武林盟大比种蛊”、“八方客栈”、“蛊神节”相关信息。 这些都是赫连征写给庄文卿的信,至于庄文卿有没有给赫连征写信,现在不得而知。 赵献促狭得很,直接令一名弟子高声朗读书信内容。 阳光灿烈,在场所有人却觉得浑身发冷。 这就是一场针对整个武林的巨大的阴谋。 赫连征为什么要与庄文卿勾结? 他是想用蛊术控制武者然后称霸武林吗? 谢同疏面色冷到极致,握着拂尘的手背青筋暴起,在一众武林侠士的注视下没有一句反驳。 逍遥宗弟子一个个惊慌失措,面露茫然。 赫连雪更是一颗心都沉入谷底。 她之前才跟陆掌柜说过宗门禁止蛊术,如今几封书信就彻底撕下宗门的虚伪面具。 她体内的蛊皇,与父亲有关吗? 她在他心里,只是一个用于挟制年轻武者的工具? 太可笑了。 这简直太可笑了。 这么多年的束缚与隐忍,都只是一场滑稽的表演。为了不让蛊皇引人迷恋的作用显得太过违和,她必须时刻扮演出尘脱俗的名门闺秀。 因为在他眼里,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吸引年轻武者,才更有说服力,才不会轻易惹人怀疑。 “陆掌柜,逍遥宗狼子野心,我等必不能姑息!”赵献再次挑起擂场武者的怒火。 所有人都在等陆见微的回答。 陆见微以手支颐,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大比还要不要继续?” 众人:“……” 第119章 ◎大比,谈心,下战书◎ 武器定制的名额想要, 故白头也想要,这场大比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 可眼下逍遥宗宗主与千里楼楼主勾结的事情更为关键。 “陆掌柜,这两件事不冲突。”赵献说,“大比可以继续, 咱们先将消息公告武林, 再召集各大门派高手, 一同前往苍州, 让赫连征给个说法。” 陆见微笑了笑:“赵长老说得在理。” “陆掌柜,台上那人还没审问。”赵献眯起眼,“赫连征派他去偷信, 他定是赫连征的亲信, 咱们不妨多挖出一些消息。” 谢同疏沉冷道:“陆掌柜, 此事涉及宗门声誉, 仅凭一个人和几封信件,并不能证明我宗一定与千里楼勾结。你素来公正,应当不会轻易下此定论。” 这个人或许品性不如何,但维护宗门的心还是很可取的。 若非陆见微知道谢同疏与赫连征关系不睦,会以为他是在维护赫连征。 但实则,谢同疏半点未提赫连征, 只想将逍遥宗从这件事中剥离出去。 “谢长老说得也有道理。”她漫不经心道,“燕非藏,先审了此人。” 燕非藏微一颔首,迫使偷信贼吞下“敞心扉”。 “你是何人?” “我是——”偷信贼顿了顿,脸上出现莫名的痛色,转瞬即逝, 继续僵硬道, “我是逍遥宗武平。” 旁人不知何故, 陆见微很清楚。 武平的心脏附近有一只傀儡蛊子蛊,母蛊是一只蛊皇。 他刚才和东流城外灰衣杀手一样,触发关键词便会遭到蛊虫反噬。 只是陆见微有小雾在手,子蛊在小雾的压制下,不得不违背本能。 武平得以继续存活。 虽然养小雾很花钱,但培养出来后真香。 “赫连征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救命恩人。” “你去千里楼有何目的?” “找到书信并销毁。” “赫连征擅长蛊术?” “不知道。” “庄文卿的蛊皇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 燕非藏又问了几个问题,武平都说不知道,众人便都意识到这人也只是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 棋子是不被允许知道主人的秘密的。 但凭借六封书信和武平的供词,武林各方势力已经有足够的理由让逍遥宗赫连征做出解释。 “谢同疏,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赵献冷哼一声,“赫连征派人去销毁书信,就是心虚。他跟庄文卿合谋要危害武林,赵某绝不容忍!” 应沉也表明立场:“谢兄,此事关系重大,若不解释清楚,恐难平息武者之愤。” “我宗严禁蛊术,这件事众所周知。”谢同疏面若寒冰,“想要泼脏水,必须拿出铁证,而不是用模棱两可的几封信和几句供词给一宗之主定罪。” 赵献气道:“谢同疏,你还在狡辩!” “谢兄,此事关乎武林存亡,但确实也不能随意污蔑赫连宗主。”应沉建议,“不如我们同去逍遥宗,找赫连宗主当面问个清楚。” “我同意!”赵献第一个出声。 其余人也都点头附和。 谢同疏面色不变,扬了扬拂尘。 “那就问个清楚。” 但怎么去还得有个章程,总得有人牵头制定计划。消息也先要公告江湖,免得不知情的人以为他们一起欺负逍遥宗。 赵献最为积极,立刻派出弟子去望月城传信。 其余宗门有样学样。 “陆掌柜,你是江湖上人人信赖的‘青天女侠’,这次屠杀案又发生在贵宝地,等大比之后,便由你牵头,带领我等一同前往逍遥宗,如何?”赵献问。 陆见微:“却之不恭。” 她正好也有很多疑问,需要赫连宗主解惑。 消息传出还需要时间,便趁此之机重新进行武者比试。 上次庄文卿借赫连雪的情蛊生乱,赫连雪和对手的输赢未定,比试便从两人开始。 经过一场风波,赫连雪对武技的领悟似乎更深,方才众人对逍遥宗的质疑并没有让她丧失斗志,反而激起了她要证明自己的决心。 宗门已经沾染污名,她若再在大比上失利,逍遥宗会更遭人耻笑的。 她必须全力以赴,为宗门挽回一点声誉。 笛音牢牢控住对手的武技,迫使对手不得不认输。 裁判需要换人,孟提安一改之前拒绝的态度,向陆见微自荐。 众人也都同意。 他宣布:“逍遥宗赫连雪获胜。” 台下看客明显感觉到,这次赫连雪的笛音并不会让人疯狂痴迷,只是寻常的音攻控制。 之前就是庄文卿捣的鬼。 经过几轮淘汰,进入决赛的是梁上君和赫连雪。 薛关河竖起拇指:“梁哥,以前小看你了。” “以前那是让着你们。”梁上君起身,“我其实有点不想跟她打。” 岳殊:“为什么?” 梁上君轻叹:“同病相怜啊。” 他丢下这句话,飞身上擂台。 “什么同病相怜?”薛关河没明白。 阿耐特意看了一眼岳殊:“没什么,他不就喜欢伤春悲秋嘛,看比试吧。” 客栈伙计们还不知道梁上君的真实身份,暂时还是不要说了。 赫连雪擅长乐声控制,梁上君擅长出其不意。 在之前的比试中,梁上君都能从对手武技中找出破绽,再利用破绽击倒对手。 可面对笼罩整个擂台的音攻,他一时之间还真的找不出什么破绽,甚至稍有不慎就会被扰乱心神。 最终结果,赫连雪胜。 参与六级武者比试的共十八人,燕非藏、赵瑞、卞行舟皆赫然在列。 论名气,燕非藏年少成名,在武林盟大比上就少有失手,经过陆见微的指点之后,刀技大涨,修为也从六级初期升至六级后期。 六级之内,再无敌手。 他的几轮比试都结束得异常之快,对手皆心服口服。 比试结果也在意料之中,燕非藏取得六级武者组的头名。 还剩最后七级武者的比试。 参加者只有两个七级江湖散客。 一人使刀,一人持剑,最终胜利者是刀客杨屹。 各组头名皆已出炉,接下来便是故白头之争。 四级武者组的头名放弃挑战,赫连雪不知为何也放弃了挑战。 燕非藏毫不犹豫,要跟杨屹拼刀。 前者六级后期,后者七级初期。 从修为上看,燕非藏不敌杨屹,但从气势上看,第一刀客竟隐隐压过对方。 杨屹没有小瞧燕非藏,整场比试中,他心中唯一的对手就是燕非藏。 他观察过燕非藏的刀法,精妙绝伦,很难寻到破绽。 传言第一刀客初入客栈时,就被陆掌柜点出不少刀法中的破绽,从而决定留在客栈当个劈柴的伙计,一当就是一年多。 有陆掌柜这样的“名师”指点,燕非藏的刀法比之前更加刚猛,然刚猛之余不乏细致。 总而言之,他更强了,破绽也更少了。 与他对战,就如同面临一堵巨浪铸成的墙,毫无可趁之机。 唯一能压制他的,只剩下七级初期的内力。 杨屹一个散客,能凭借自己的本事修炼到七级,绝非庸才。 他记下了每一场燕非藏的比试,仔细研究过他的刀法,试图从中找出可以反击的机会。 擂台上,杨屹的刀舞得软绵绵的,时而正面迎战,时而消极躲避,这对习惯强攻的燕非藏而言相当煎熬。 若是在之前,燕非藏肯定没有耐心跟他耗,拼着输也要逼他应战。 可他经历过岳殊的奇门之术,阵法经常把他困得没脾气了,在对敌时,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转变。 他学会了忍耐,学会了静候时机。 杨屹想跟他玩消耗战,想让他在着急的情况下露出破绽。 燕非藏心知肚明。 他假装在对方一紧一松的节奏中变得焦躁,手中的刀也不再冷静,露出一闪而逝的漏洞。 杨屹立刻捕捉到这个破绽,刀刃裹挟着七级内力,直直劈向燕非藏的背脊。 成了! 他目露欣喜,仿佛看到故白头在朝他招手—— 铮! 宝刀如狂浪般奔涌而来,巨力之下竟直直斩断他的长刀,半截刀身掉落在地,发出金石相击之声。 杨屹:??? 故意卖他? 燕非藏的攻势不曾有丝毫停滞,雪亮的长刀仿佛要划破长空,狂烈霸道,哪还有半点破绽?! “我认输!”杨屹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燕非藏便收住刀势,极为干净利落。 杨屹忍不住赞了一句:“漂亮!” 这一手收刀是真的叫人赞叹,力道控制得近乎完美,难怪是江湖第一刀客。 他爽朗一笑:“燕兄,我心服口服。” 燕非藏抱拳:“杨兄,承让。” “燕兄,以后我能不能找你切磋?” 燕非藏:“客栈练武场,欢迎。” 杨屹:“……” 进一次场就要一百两,他实在承担不起。 孟提安激动宣布:“此次比试的最终获胜者,八方客栈燕非藏!” 擂场掌声轰鸣。 “恭喜了,燕兄。”杨屹将剩下的半截刀收入刀鞘,颇有点心疼,“幸亏我得了一个定制武器的名额。” 燕非藏:“定制武器不便宜。” “我知道,”杨屹嘿嘿笑道,“我之前在武林盟大比赢了不少钱,应该能付得起。” 燕非藏看他的眼神带了点亲切,同一条赚钱的路子啊。 可他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杨屹看懂他眼神的意思,小声解释:“我一个散客,哪敢在武林盟大比赢太多?赚够了就撤。我没什么名气,每次比试押我输的人都很多,我就买自己赢,还是能赚点小钱的。” “杨兄谦虚了。”燕非藏还挺欣赏他的性情。 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的散客,若在武林盟大比上大放异彩,压过了那些名门弟子,定会遭人嫉恨。 懂得藏锋,才能活得更久。 这也是江湖散客的生存之道。 大比终于结束,接下来就是颁发奖励。 每组的头名都会获得向客栈定制武器的名额,燕非藏额外收获一瓣故白头。 众人都想见识一下故白头,神医谷的医师尤甚。 陆见微大大方方揭开匣盖,里面盛放一瓣雪白,与寻常的花瓣似乎没什么区别,但知道其药效的人,都不会小觑这片花瓣。 不过—— “陆掌柜,你这瓣故白头瞧着极为新鲜。” 众所周知,故白头摘下后即便及时保存,也不会像刚摘下时那般新鲜,随着时间流逝,花瓣只会越来越干枯。 最好的保存办法,就是将花瓣入药,药的保质时间会更长。 陆掌柜手里的不会是假花吧? 他们被缪族骗过一次,就下意识觉得陆见微也被骗了。 陆见微笑了笑,说:“我有特殊的保存方法,诸位若是不信,可以鉴定真伪。” “掌柜的,”燕非藏直接道,“故白头您能不能替我收着?我不会保存。” 众人:“……” 不愧是第一刀客,思想境界就是不一样。 陆见微知道他是信任自己,也不跟他客气,直接盖上匣子。 “好,等你需要的时候,我再给你。” 比试到此结束。 夕阳的余晖笼罩擂场,一行白鹭优雅飞过天际,消失在远处的树林。 陆见微带着伙计们返回主院。 “温兄。”一人忽地叫住裴知,神情略显别扭。 裴知转身,笑回:“金兄。” “你还认我这个兄弟啊。”金破霄打趣了一句,旋即咧开嘴,“你的毒终于解了,太好了。” 裴知躬身一揖:“先前对金兄有所隐瞒,抱歉。” “行了,你这么郑重其事,搞得我都不自在。”金破霄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既然觉得抱歉,毒解了怎么不来找我说个明白?” “江湖客与玄镜司走得近,于你无益。” 金刀商行跑江湖做生意,自然要与各地宗派势力打好关系,在别人的地盘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江湖上不乏厌恶玄镜司的势力,金破霄与他关系亲近,对他的生意有害无利。 金破霄也明白这个理。 裴知如今与八方客栈关系不错,旁人明面上或许会给几分面子,但背地里稍稍玩点手段阻碍生意,他们都没法讲理。 “你把我当什么了?”金破霄扬眉,“生意不是非做不可,兄弟可不能不要。” 裴知笑道:“等此间事了,定邀金兄共饮。” 金破霄哈哈大笑:“就这么说定了!” 回到主院,用了晚膳,伙计们各自忙活,陆见微留下裴知。 “如今身份暴露,南州的生意应该不好做了吧?” 裴知:“除个别使了些绊子,其余尚可。” “也对,你经营这么多年,摊子铺得大,所有人都被绑在同一条利益链上,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愿意损害自身利益。”陆见微相信他的能力,遂不再担心,甚至笑着揶揄,“温公子一直以来出手阔绰,不知家产几何?” 裴知诚实答道:“具体多少,我也算不清楚,眼下能拿得出手的存银,约莫六百多万两。” “之前玄镜司送来的开业贺礼,也是从你的私财里出的吧?” “嗯。” 加起来一千五百万两,离一亿确实有些远。但这些是现银,不包括他名下的诸多田庄和商铺。 只不过,这些固定资产短时间内想转化成现银也不现实。 “微微,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你说。” 裴知:“我想卸任指挥使一职。” “为什么?” “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生意上。”裴知握住她的手,“司里有不少后起之秀,可以胜任指挥使一职。” 陆见微:“你觉得谁最合适?” “齐晏。” “我记得玄镜司还有另一位副指挥使。” “他私心重,不妥。” 陆见微了然,又道:“齐晏才七级,恐怕难以服众,若遇到棘手的大案,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查。” “若真遇大案,我再出手不迟。”裴知眉目染笑,愈发生动,“更何况,自从客栈扬名,江湖上的案子便少了许多。” 陆见微颔首:“提前让她熟悉指挥使一职也不是不可,不过,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你说。” “突然卸任,提拔齐晏,玄镜司恐怕会人心浮动,你不妨假借办理要案、无暇顾及司内事务之由,让齐晏暂代指挥使一职,先让她熟悉司内事务,站稳脚跟后,再行卸任一事。” 她说完,裴知半晌没有回应,只专注凝望她,眼里情绪翻涌。 “怎么?” 裴知叹息低首,将脸埋入她的掌心,伏在她的膝盖上。 “微微,你太好了。” “好?”陆见微突然反应过来,扣住他的脸抬起,似笑非笑,“我就说,堂堂指挥使考虑事情不可能不周全,演我?” 裴知下巴搭在她手心,迎着她的目光,眉梢眼尾皆是笑意。 “不是演你,是想听听你的意见。” “这种事情还需要听我意见?”陆见微才不信。 裴知弯起唇角,亲昵地吻了吻她的掌心,瞳仁里倒映着堂中跃动的烛火。 “因为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狡辩。” 裴知揽住她的腰身,侧脸贴近她的腰封,轻而坚定道:“我一定赚到足够的钱。” 等到玄镜司不再需要他,他就跟着陆掌柜,她去哪,他便去哪。 天南地北,九垓八埏,逍遥自在,白首不离。 大比结束,事关逍遥宗的消息也已传出,江湖风波再起。 武林盟居所。 应沉召来应无眠,说:“明日启程回洛州,将此事禀明盟主,等盟主定夺后再做打算。你就算有什么想法,等事了再说。” 这些天应无眠的异样,他这个当父亲的都看在眼里。 “我留在客栈。”应无眠回道。 应沉:“原因。” “故白头。” “你要故白头到底想做什么?” “私事。” 应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无奈道:“你从小就有主意,我管不了你。可你别忘了自己是紫微堂的大师兄,你以前还藏着野心,如今怎么连野心都没了?” “什么野心?”应无眠意兴阑珊,“盟主的座椅?” 应沉:“我从未苛求你去争那个位子,你的事一直都由你自己做主。可你变化太大了,我不能当没看见。” “以前想要那个位子,现在觉得没什么意思。”应无眠不想多言,“明日还有事要做,我先回房。” 应沉:“……” 翌日,除神医谷医师外,江湖客们至主院向陆见微辞行,一个消息突然传来,拖住他们的脚步。 应无眠向燕非藏下战书了! 一个七级初期向一个六级后期下战书,这是什么情况? 燕非藏会不会接? 武林盟首席弟子和江湖第一刀客,不管哪一个都是青年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们之间的决斗一定非常精彩。 不容错过! 主院外,应无眠下了战书,等待燕非藏的回应。 燕非藏是个喜欢战斗的,想也不想就开了门。 “你要怎么比?” “燕兄果然爽快。”应无眠拱了拱手,“你我擂台比试,直到一方认输结束。我以我全部身家,包括我的剑作为赌注,换你手中的故白头。” 燕非藏:“你想要故白头?” “是。” “那你为何不参加比试?” “……未来得及。” “好。”燕非藏毫不迟疑,“我也正想领教一下应兄的剑法。” 应无眠绷紧的嘴角不由溢出几许笑意,他躬身一拜,郑重道:“多谢燕兄。” 两人一同前往擂场,身后跟着不少看热闹的武者。 “你们说谁会赢?” “应大侠内力深厚,剑法不俗,赢面比较大。” “可昨日燕大侠赢了杨大侠。” “要不咱们设个赌局。” “十两银子,押应大侠赢。” “五两银子,押燕大侠赢。” 岳殊几个伙计也跟着去了擂场。 “薛哥,你说燕大哥能赢不?” 薛关河摸摸下巴,说:“走之前,我偷偷观察了下掌柜的脸色。” “怎么样?” “气定神闲。” 岳殊立刻懂了:“掌柜的说过,肥水不流外人田,燕大哥赢得故白头她不心疼,现在应大侠要打故白头的主意,她一点也不担心,说明很看好燕大哥。” “也不一定。”梁上君在旁捧着嗑着瓜子,“掌柜的跟以前不一样了,区区一瓣故白头,有什么可心疼的?” “这可是故白头!” 梁上君:“她若真心疼,就不会用这个当大比奖励。” “也是。”薛关河被说服了,“掌柜的之前就赚了不少,千里楼查抄的财物也都运回客栈了,一瓣故白头而已,确实算不得什么。” 旁边其余武者:“……” 不愧是八方客栈的伙计,竟能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 主院,陆见微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小客,是不是有人在说我坏话?” 小客正扫描库房里的财宝,没有及时回应。 “看什么呢?”陆见微问,“绑定道具是让你监控的,不用天天眼馋,别急,里面有四成都是你的,早晚会收入公账。” “不是眼馋,”小客兴奋道,“微微,我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什么?” “拓宽经脉的方子。” 陆见微不由惊喜:“还真有!” 第120章 ◎生息地莲方,燕突破,盟主令◎ 千里楼傀儡杀手的经脉都比常人宽, 这是之前就公之于众的事实。 查抄千里楼,会不会发现庄文卿拓宽经脉的方子,这一点陆见微想过。 此事干系甚大,齐晏在清点财物时也特意关注过, 可是库房里连寻常的药方都没有, 更别提拓宽经脉的方子。 谁料峰回路转, 被小客发现了。 “你从哪找到的?” “我收取财物是要评估价值的, 就在刚刚,我在一堆名画里发现一幅假画,然后就察觉假画有个夹层。” 陆见微笑眯眯道:“咱们小客真聪明。” “那当然。”小客骄傲道, “我扫描了夹层, 就发现了拓宽经脉的方子。” 陆见微:“直接将假画收入系统。” 库房少一幅画不会引起伙计注意。 小客将假画收进陆见微的个人背包, 又吐出来给她。 “对了, 你刚才是不是喊我了?有什么事?” “不重要。” “哦。” 陆见微展开画卷,卷上青山险峻,绿水东流,画工的确不凡。 即便是假画,也有相当不错的艺术价值。 可惜比起拓宽经脉的方子,这点价值就算不得什么了。 想必庄文卿也是这么想的。 他弄出一幅假画, 再粘上另一张尺寸相同的空白画纸,将方子封存在中间。 一幅被卷起来、陈放在字画筒里的画,没人会在意其真假,更不会注意它里面藏着东西。 陆见微用指尖慢慢摸索画卷,在画卷中心触及一张薄薄的纸。 她小心切开两层画纸,取出保存完好的方子。 ——生息地莲方! 看到药方名字, 她心头倏地一跳, 但旋即冷静下来。 方子是不是真的, 还得仔细研究。 她将全部心神都放在药方上,看到每一种药材,都揣摩其在方子中发挥的作用。 凭她现在的药术水平,通读药方后,就能够推演出药方是否有效。 通篇下来,她发现了一个明显的问题。 此方应该是源于生息地莲方,的确可以起到养护经脉的效用,如果辅以小叶针法,拓宽经脉不是难事,但会留下后遗症。 必须再加上几味药材,方子才能变得完美。 缺的药材不多,她可以根据已有药方的原理进行补足。 其中最关键的一味药就是“地莲”。 药方名叫“生息地莲方”,可想而知“地莲”的重要性。 这张方子里竟未提及,太奇怪了。 《药材大全》记载了“地莲”这味药,只有简短的两句话。 喜阴暗潮湿,偶见于崖谷沼泽,可入药,有温养经脉、固本培元之效。 采摘不易,谨防受伤。 描述越少的药材,越不常见。 地莲固然不易得,可也不能因此漏掉它吧。 难道是传承过程中出现了意外? “小客,你不是说,系统提供的药书里没有记载具体的药方,说明药方很可能已经失传了吗?为什么千里楼会有这个残方?” “你都说了是残方。”小客解释道,“而且,失传只包括纸质层面上的失传,倘若有人记在脑子里,系统也无法判断呀。” 陆见微:“……” 所以千里楼是从哪弄来的? 这样一张近乎完美的药方,仅凭千里楼的实力,真的能得到吗? 之前擂场查探杀手经脉后,孟提安提及,他在古籍中看到过,经脉可以拓宽,但方子已经失传。这就说明底蕴深厚的宗门,有机会获悉这种方子的存在。 当日赵献似乎也有些异样,甚至还问她千里楼财物处置一事。 如今想来,他或许不是想要赔偿,而是为了这个方子。 “啊,”小客突然叫了一声,“燕伙计好像要输了。” 陆见微眉梢一扬:“他不会这么容易输的。” “可是应无眠剑法确实不俗,还是七级修为,燕伙计输了也很正常吧。” “你小看燕非藏了。” 她刚说完,小客就惊呼一声。 “反转了!燕伙计开始压着应无眠打了,怎么回事?” 陆见微:“燕非藏属于愈挫愈勇的性子,他没跟应无眠交过手,之前还不熟悉对方的节奏,等适应之后,就能找出对方的破绽,伺机反杀。” 在客栈待了这么久,总能学到几分眼力。 看穿破绽什么的,对于燕非藏这样一个善于学习的武者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擂场的气氛越来越火热。 原本唱衰燕非藏的人也不把亏钱放在心上了。 能看到一场如此精彩的战斗,比几两银子价值更高。 两人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在刀法和剑法上各有建树,每一招每一式都充斥着力量与美感。 燕非藏打得很过瘾,而且是越来越过瘾。 他的心里只有战斗,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他不在乎输赢,只在乎眼前繁复的剑光。 比起他,应无眠的思虑要重得多。 他只想赢,而且必须要赢。 跟同样意识顶尖的人对战,背负太多只会造成拖累。越是想赢,他的剑就越不听使唤。 等级压制在燕非藏面前没用。 应无眠已经有所预感,他要输了。 可是他不能输。 他调动所有内力,使出最强横的剑招,试图一举刺破燕非藏的防御。 燕非藏横刀抵挡,一连倒退几步,差点落下擂台,硬生生扛住了。 经历过陆掌柜的刀,再面对应无眠最强势的剑招,他并没有感受到无法承受的压力。 但不得不说,为了挡住应无眠的剑招,他消耗了几乎所有的内力。 再打下去,他的内力将会耗尽。 应无眠也好不到哪儿去。 最凌厉的一招使出,燕非藏没有败,难免给他一记重击。 心态急转直下。 他的剑光越发凶狠无情,之前还顾及同道情谊,现在却招招见血。 “燕非藏,认输吧。” 燕非藏可不想轻易认输,就算内力用尽,他也能打。 看谁耗得过谁。 应无眠没想到他如此固执,眼里的凶意退去些许,剑尖却又直指对方要害。 只要等燕非藏力竭倒地,他就能赢到故白头。 可是他的内力也已干涸。 应无眠凶,燕非藏只会比他更凶。 两个内力枯竭的人在擂台上打得难舍难分,你一剑我一刀,血滴得满地都是。 看热闹的武者们渐渐静默下来。 “燕非藏,你认输吧。”应无眠再次开口。 他的衣服上已经沾满鲜血,手臂、脖颈和脸颊都被划出血痕,却依旧不愿放弃。 燕非藏喘着粗气:“该认输的是你。” 没有内力加持,惊涛刀已经掀不起巨浪,他只能用仅剩的力气,一遍又一遍地挥舞着长刀,抵挡应无眠的剑势。 对方同样是强弩之末,凭什么要他认输?! 一股极强的战意遽然涌出,惊涛刀挥斩出更加凛冽的刀风,与应无眠的长剑在半空相遇。 虎口震裂,手臂僵麻。 刀依旧牢牢掌控在手中,岿然不动。 “天,燕大侠的气势怎么更强了?” “他是不是要突破了?” “快看!应大侠的剑要断了!” 只听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应无眠的剑裂成两半。 燕非藏的刀切断长剑,攻势依然不减,怒吼着冲向应无眠的面门。 应无眠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踢开锋利的刀刃,用重新积攒出来的内力拍向燕非藏胸口。 “噗——” “噗——” 两道吐血声相继响起。 燕非藏和应无眠双双轰然倒地。 三息之后,燕非藏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只站稳一息,就又闭眼倒地。 擂场陷入沉寂。 阿耐最先反应过来:“快叫医师!” 也有医师在擂场看热闹,立刻上前查看,给两人号了脉之后,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力竭,外伤也无大碍。” “这次比试,是燕大侠赢了。”阿耐扬声说了一句,见无人反驳,就与薛关河、岳殊抬起燕非藏,前往主院休息。 应沉带着武林盟弟子,也在台下观战。 看到应无眠浑身是血,狼狈倒地,他心里叹息一声,吩咐弟子将人抬回小院。 武林盟的医师在房间替应无眠清理伤口,其余弟子都守在门外。 “师父,咱们今日还回不回?”卞行舟问。 应沉:“等医师出来再说。” “是。” 须臾,医师处理完伤口,应无眠气力恢复。 他静静躺在榻上,双目无神,颓败的气息萦绕周身,与昔日的武林盟首席相去甚远。 应沉走进来,看了就来气:“败了就败了,谁没有败过?打起精神,跟我回盟内闭关。” “没时间了。”应无眠惨淡一笑,“现在做什么都没用。” 卞行舟:“师兄,你到底有什么难处?说出来大家伙儿帮你想办法。” “你们?” “对,我们。”卞行舟用扇子敲击掌心,正色道,“以前师兄护我们,如今我们护师兄。” 应无眠这才认真看他,笑道:“你倒是比以前清醒了许多。” “师兄,你别拿我打趣,快说你的事。” “我需要故白头。” “你要故白头到底想做什么?”应沉问。 应无眠:“救人。” “什么人?” “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你向燕非藏下战帖,是想赢得故白头,可你现在输了,名声和故白头都没有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应无眠失笑:“我不在乎什么名声。” “那故白头呢?” “……” “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不管你。”应沉郑重交待,“但有一点,陆掌柜不好惹,你好自为之。” 说完拂袖起身,利落离开房间。 卞行舟忧愁:“师兄,你想要故白头,当初怎么就没跟咱们一起去西南?” “你去了,拿到了?” “……”卞行舟展开扇面,挡住难堪的脸色,“我说的是你不同寻常的行事逻辑。” 应无眠望着他没说话。 “算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师兄,依我看,你不如去学燕非藏,他当初可是死皮赖脸留在客栈里劈柴的,时间久了,就打动了陆掌柜。要不是陆掌柜指点他的刀法,还给他定制宝刀,他今日肯定打不过你。” 应无眠先是一愣,而后眼睛一亮,猛地坐起,拍拍卞行舟的肩膀。 “好师弟,多谢。” 未等卞行舟反应,他就化为一道旋风离开房间,与等在院外的应沉擦肩而过。 应沉:“……” 不孝子! 主院内,燕非藏也处理完伤口,气力恢复些许,重新积聚的内力汇入经脉,竟隐隐有些跃动。 这是要突破了! 他惊喜非常,正要向掌柜的和伙计们言明,突然一道声音从院外传来。 “燕兄,方才切磋,我输得心服口服。向你下战帖,是因为我想赢得故白头救人,给你带来麻烦,实在抱歉。” 燕非藏出了房间,恰好薛关河打开院门,露出半跪在外头的应无眠。 伙计皆惊。 跟来看热闹的江湖客也惊了。 “应兄,你这是做什么?”燕非藏大步踏出,“下战帖本就是武者之间的契约,我若不愿,大可一拒了之。” 他伸手去扶应无眠。 应无眠察觉到他身上气息变化,心中了然,便诚恳道:“燕兄突破在即,恭喜,我不该继续叨扰,但我有一事相求。” 从卞行舟的话中,他能感觉到燕非藏是个性情中人,否则也不会因为陆掌柜指点就留在客栈劈柴。 他想最后再试一次。 “你真是为了救人?”燕非藏问。 应无眠:“若有半句谎言,经脉尽断。” “救的可是作恶之人?” “不是。” 燕非藏很干脆:“与你一战,我很痛快,故白头你拿去吧。” 对他而言,没什么比提升实力更重要。 和应无眠的一战,他收获良多,也因此寻到突破的契机。 故白头本就是用来救人的,他送给应无眠去救人又有何妨? 其余人:??? 早知道打一架就能得到故白头,他们也给燕大侠下战帖啊! 应无眠怔愣几息,再次单膝跪地,抱拳俯首。 “燕兄大恩,无眠无以为报。燕兄若不嫌弃,今后客栈的柴,我替你劈了。” 燕非藏:“……” “燕大侠,有人要抢你的活计哎。”阿耐站在廊下揶揄。 “不必。” 燕非藏正要去找掌柜的拿故白头,一只匣子就从三楼扔下。 他利落接过,往应无眠手里一塞。 “拿去救人。” 应无眠郑重捧匣,垂下的眼睫盖住微红的眼眶。 “故白头乃无价之宝,待救人之后,我再来客栈拜谢,日后任由燕兄驱使。” 当着众多武者的面,他许下如此诺言,就再无反悔的机会。 应无眠又取出一块玉牌,递给燕非藏。 “这是我作为武林盟弟子的信物,押在此处,请燕兄收下。” 燕非藏实在不喜欢这些纠纠缠缠,他现在脑子里只有突破,正要拒绝,梁上君就跳过来替他接下。 “应大侠,说出的话可不要反悔。” 应无眠松了口气:“必不会反悔。” “诸位都做个见证,应大侠的故白头是从八方客栈得来的,可不要有什么人为了抢夺故白头故意使绊子耽误他救命。若叫客栈伙计的善意成了应大侠的催命符,这事儿可就不美了。” 梁上君这番话就是在敲打江湖客,免得有人利欲熏心半路强抢故白头。 比起武林盟首席弟子,还是八方客栈的名头更好用。 应无眠再次躬身:“多谢梁兄。” 说完直接用轻功离开客栈,不耽误半点工夫,想必心中急切已经到了顶点。 燕非藏送出故白头就直接闭关了。 其余武者们看完热闹,纷纷向客栈辞行。 也有不少散客贪恋客栈的练武场,不愿离去。可惜进一次练武场需要一百两,他们不得不暂时离开,打算赚了钱之后再来。 “师父,现在回洛州吗?”卞行舟目送应无眠离开,问应沉。 应沉:“不管他了,回洛州。” 逍遥宗的事情已然传开,他得先回盟里。 江湖客们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只有零星几个有钱的散客继续留在客栈。 赫连雪已经决定待在客栈当伙计,没有跟随逍遥宗的队伍离开。 绿萝想留下陪她,被她劝走。 神医谷的医师们也还住在小院里,等待客栈学堂开课。 裴知收到玄镜司的消息,敲响陆见微的房门。 这几日陆见微一直在研究生息地莲方,地莲没有,其余药材倒是不缺。 她尝试使用残方,辅以小叶针法,在人体模型上做试验。 经脉的确可以拓宽,但在拓宽过程中,经脉会变薄变脆,等达到临界值,经脉就有极大的可能爆裂。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要用地莲入药。 可是哪里会有地莲呢? “微微。”门外传来声音。 陆见微收起人体模型,挥袖打开房门。 “进。” 裴知站在门外,目光与她相接,露出温融的笑意。简单朴素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分外风雅。 他迟疑半息,才抬脚踏入房间。 在客栈住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陆掌柜的私人领地。 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陆见微从书案后起身,说:“你来得正好,方才医书看久了,肩背有些酸,你替我捏捏。” 她行至窗边,窗前置一软榻。 半躺在软榻上,能看到窗外的郁郁葱葱。 只可惜她要享受捏肩捶背,只能趴着。 裴知顺手关了门,于榻旁俯身,双手落上她的肩背。 他的手法很轻,却能恰到好处地放松肌肉。 “不错啊,练过?”陆见微本没抱什么希望,结果被他按得昏昏欲睡。 裴知:“见过太医的手法。” “见了就能记得?” “只几个简单的按矫。” 陆见微舒坦地闭上眼,问:“你找我什么事?” “江州通判的确与宋闲过从甚密,在他的宅子里还发现了一本名录。” “什么名录?” “进入闲云山庄的贵客名录。”裴知声音压低,“大多是朝中的达官显宦。” 陆见微倏地睁眼,目光冷冽:“小柳说过,闲云山庄就是一处淫窝,那些天赋不高却又习了武的姑娘,经常会在外出办事时意外身亡,可她收拾过遗体,发现那些伤痕……不简单。” “微微,我会一一查清。” “当初朝廷设立玄镜司,是为了抓捕侮辱高官千金的采花贼,可是这些高官却又暗中残害这么多无辜少女,实在讽刺。” 裴知:“他们会受到惩罚的。” “你不会为难?”陆见微问,“倘若撕开这些官员的伪善面具,朝廷必将颜面扫地,你不怕没法交差?” 裴知轻笑:“一些蠹虫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指挥使好生威风。”陆见微翻过身,伸手搭上他的后颈。 裴知顺势俯首,与她气息交缠。 陆见微轻轻一拨,裴知倒在她身侧,方才定人生死的气势瞬间消散,从上到下都写着“顺从”二字。 “与我说说千里楼吧。” 裴知仰躺在她身旁,动也不敢动。之前不是没有亲密过,可是坐在椅子上拥抱是一回事,躺在榻上又是另一回事。 他甚至不敢去看陆见微,唯恐脑子混乱后言语无状。 “微微想知道什么?” “它是什么时候建立的?” “六十年前。” “前朝时就有了?” “嗯,启朝之后,千里楼才发展壮大。” “谁是第一任楼主?” “庄文卿的师父。” “庄文卿是何时继任的?又是如何继任的?” “三十年前,前任楼主身亡。” “怎么死的?” “没有相关传言。” 陆见微蹙眉:“你说,庄文卿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然后称霸武林? 可是客栈的江湖客才多少?除掉她和这些人,江湖上还有千千万万的武者。 一只手伸向她的眉心,抚平皱痕。 “或许赫连征会知道一些。” 陆见微觉得有些痒,揭开他的手,道:“赫连征就算知道,也不一定会说。” “等盟主令启动,他不得不开口,除非离开逍遥宗做个隐世散人。” “盟主令?” 裴知渐渐适应了这样的亲密,壮着胆子侧躺,揽上陆见微的腰背。 发丝从鬓际滑落,与另一缕在榻上缠结。 “武林盟曾是武林圣地,是武林规则的制定者,盟主令一旦启动,不管对方什么身份,都必须遵循盟主令,给武林一个交待。” 陆见微:“盟主令不能随意启动吧?” “需要可以定罪的证据,需要七位八级或八级以上武王同时申请,且必须来自不同门派。” “你提出盟主令,是认为会有七位八级武王同时申请?”陆见微在脑子数人头,发现来客栈参与开业典礼的,凑不到七位。 裴知笑道:“武林盟、擎天殿、泸州书院、神医谷已有四位,青云峰、泸州燕家、金刀商行也有八级长老。” “神医谷不管江湖事。” “以前的确不管,但现在有求于你。” 陆见微被他隐晦的恭维逗笑,伸手推他的肩膀,令其平躺,俯身道:“裴指挥使见多识广,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揽在她腰上的手臂渐渐收紧。 “你可知道‘地莲’这味药?” “……” “没听过?” “似乎有所耳闻。”裴知眉心攒起,“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他认真回忆的模样着实有几分招人,陆见微心思浮动,低首靠近。 “我想起来了。”裴知从记忆中回神,连长睫都跃动着喜意,“七步沼泽……” 声音消失在唇齿间。 窗外迎春花开得格外烂漫。 第121章 ◎新伙计,低调启程◎ 陆见微处理私事时, 一般会让小客屏蔽伙计们的动静。 所以赫连雪来主院寻找活计,她并不知道。 春风拂过三楼的窗棂,似是羞于再看,于半空打了个圈儿, 回到前院, 吹起赫连雪的衣裙。 云蕙、阿迢、岳殊、薛关河、梁上君、张伯都站在她面前。 她特意换了一身粗布麻衣, 首饰也未戴, 已经为成为一名伙计做足了准备。 “陆掌柜之前同意了的。”赫连雪面对几人的注视,无端生出几分怯意,便向最温柔和善的云蕙求助, “云娘子, 请问我可以做什么活?” 云蕙绽开一抹笑意:“赫连姑娘擅长什么活计?” “女红, 扫地, 擦拭桌椅都可以。”赫连雪力荐自己,“其他活计,我也可以学。” “燕大侠闭关了,柴没人劈,这两天劈柴的活计就交给你了。”梁上君抱胸严肃道。 客栈终于来新人了,他早就想体会一把前辈“压榨”后辈的感觉。 真舒坦。 “这不太好吧?”云蕙想象不出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劈柴的场景, 连忙打圆场,“赫连姑娘,不如你先跟着我熟悉客栈事务?” 赫连雪感激地看她一眼,却摇头说:“就依梁公子所言,我来劈柴。” 众伙计:“……” 这能行吗? 张伯笑呵呵道:“赫连姑娘不如先随我去后院试一试?” “有劳张前辈。” 两人离开后,伙计们凑在一起。 “梁哥, 你干嘛让她劈柴?也太欺负人了。”薛关河有点担心, “她那么瘦, 能劈得了吗?” 梁上君挠挠头:“我就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想让她知道在客栈里必须要好好干活,谁知道她那么倔强,唉。” “她是五级武师,”阿迢说,“为什么担心劈不了?” “正好燕大侠闭关了,让新来的劈柴也挺好,等燕大侠出关,再安排她做其他活计不就行了?”岳殊表示同意。 薛关河愁道:“她要是劈得七零八碎,我怎么烧火啊?不同的火候烧出来的菜区别很大的。” “确实,怪我出的馊主意。”梁上君也很后悔,“早知道让她接替我的活计,清理马舍。” 云蕙:“那还是劈柴好。我去看看。” 几个伙计也跟过去凑热闹。 “柴要劈得齐整,像这样,”张伯举起斧头,利落劈下,木头裂成几乎相同的两半,“你来试试。” 赫连雪接过斧头,竖起其中一半木头,学着张伯的姿势,利落挥下,木头一分为二,相当完美。 “赫连姑娘很有天赋。”张伯笑着夸了一句。 来看热闹的伙计也沉默了。 赫连姑娘跟他们想象的不一样哇。 “嘭。”又一个斧头劈下。 赫连雪惊喜道:“这个好有意思,我好喜欢这个。” 她挥舞着斧头,一个接着一个,劈得越来越起劲。 众伙计:“……” 云蕙不由笑道:“我看赫连姑娘可以胜任这个活计,这两天劈柴就交给她吧。” “没问题!”赫连雪斧头舞得虎虎生风。 等陆见微和裴知下楼,她劈出的柴已经堆满了角落,看到陆见微,脸上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 “掌柜的,劈柴太有意思了,以后我能不能劈柴?” 陆见微:“……此事你与燕非藏商量。” 这姑娘是将劈柴当解压玩具了吧? 三日之后,燕非藏出关,成功进阶七级武王。 突破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后院劈柴释放激动兴奋的心情。 一道纤细的人影,站在他以前立足的地方,挥动着熟悉的斧子,利落劈开一根又一根木头。 燕非藏:客栈招新伙计了?没有他的用武之地了? 他扭身进了厨房,问切菜的薛关河:“劈柴的是谁?” “燕大哥,你出关啦!”薛关河先是恭喜了一句,然后回道,“是赫连姑娘呀,你不是见过她吗?” 燕非藏:“……” 不好意思,他不怎么能认清人脸。 “以后都是她劈柴?” “你之前不在,她正好来当伙计,就替了你的活,要不你去和她商量商量?” 燕非藏:“哦。” 他转身回到后院,开门见山道:“赫连姑娘,多谢你这几日帮忙劈柴,不过劈柴是我的事,你另找活计吧。” 赫连雪正劈得兴起,兜头一瓢冷水浇下。 她恋恋不舍地握着斧子,问:“你要不要歇一天巩固一下修为?” 燕非藏:“不用。” “斧头还你。”赫连雪落寞地离开后院。 薛关河探头瞧了一眼,赫连雪的失落让他想起以前拜师被人拒绝的感觉,不由心软。 “赫连姑娘,我有点忙不过来,你能不能帮我剁一下肉?” 赫连雪立刻神采飞扬:“可以!” “不过剁肉也是要讲究技巧的,我先教你。” 片刻后,厨房传出“咚咚咚”的剁肉声,还伴随着赫连雪惊叹的声音:“哇,剁肉也好有意思啊。” 薛关河:“……” 众伙计:“……” 但是厨房不是每天都需要剁肉,第二天赫连雪又无所事事,眼巴巴地瞅着干活的伙计们。 梁上君提着铲子,脚步一滞,试探问:“赫连姑娘,若你闲来无事,不如随我去清理马舍?” 这么腌臜的活计,她肯定受不了。 赫连雪眼睛一亮:“多谢梁公子!” “铲马粪也是要讲究技巧的,我先做个示范,你再来试试。” “是这样吗?” “对,没错,你铲得很好。”梁上君言语暗示,“不过你要是觉得肮脏,也可以去做些轻省的活计。” “不会啊,我觉得把原本脏乱的马舍清理得干干净净,也很有意思!” 梁上君:“……” 这姑娘还是昔日的江湖第一美人吗? 伙计们过了几天悠闲的日子,江湖消息传到丰州。 盟主令启动! 武林盟召集江湖侠士,一同前往逍遥宗,向逍遥宗宗主赫连征问责。 “赫连宗主要是不应呢?”薛关河问。 梁上君:“倘若他不是逍遥宗宗主,这个盟主令都不需要启动,正因为他是,才不得不启动盟主令。如果他不应,武林盟将会带领群侠围攻逍遥宗,迫使他出面接了盟主令。” “盟主令这么厉害?”薛关河感叹一句,“如果他应了呢?” “他若应了,自会开宗门迎接群雄入内,大家也就不用耗费武力围攻。” 薛关河不由瞅了一眼沉默的赫连雪,低声道:“进去之后呢?” “自然是给他机会辩驳从千里楼搜出的证据。” 薛关河还想继续问,但碍于赫连雪在场,吞回脑子里那些问题。 “诸位,我打算明日启程去逍遥宗,客栈就交给你们了。”陆见微的话转移了众人注意力。 薛关河:“掌柜的一个人?” “裴知、赫连姑娘与我同去。”陆见微没有透露,转向阿迢,“孟提安来问过我学堂之事,我打算明日开启学堂,教授针法一事交给你。” 阿迢领命:“是。” “张伯,你向武林发出公告,任何医师都可以前来客栈学习治愈‘内力寄生之症’的针法,当然,每一位医师,必须提供无犯罪记录凭证。” “好的,不过无犯罪记录凭证是什么?又如何获得?” 陆见微正色道:“记住,今后只有从未为非作歹的人,才能进入客栈学习医术和锻炼武技。凭证去当地官府获取。此事已交由玄镜司协理。” “明白了,掌柜的。” 云蕙问:“柴房里的人如何处置?” 柴房里的人? 陆见微差点忘了,上官迟还活着。 “此事我已有打算。”就今天,在他身上练练拓宽经脉的针法。 人体模型到底比不上真人。 至于他能不能承受得住,内力会不会因此“消失”,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她去了柴房,见到不成人样的上官迟。后者听到动静,以为又是伙计给他送剩饭,睁开浑浊的眼睛,瞳孔骤然一缩。 陆见微解了他的哑穴。 “终于打算杀了我吗?”上官迟的嗓子发出锯木头时令人牙酸的沙涩声。 陆见微取出针包:“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你想干什么?!” “我新学了一套针法,还不知道效果如何,便拿你试试,就当你为医道做的最后一个贡献。” “你——” 一针落下,上官迟便瞪大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我的经脉!” 陆见微慢悠悠地行着针,说道:“你一直都在研究‘内力共生’,想吸取别人的内力为自己所用,其实没有这个必要。你与庄文卿合谋,他就没告诉过你,他有一种方法能够拓宽经脉提升内力?” “……” 一根根针扎入体内,上官迟明显感觉到经脉在缓缓扩张,可是先前没有药物养护,急速拓宽的经脉渐渐变得单薄和脆弱,甚至隐隐作痛。 生息地莲方辅以小叶针法,可以治疗先天经脉细弱,但彻底拓宽经脉而不伤经脉需要一年的时间。 不仅仅是因为需要浸泡药浴,还因为小叶针法是分层级的。 一开始针法轻柔,等经脉用药滋养之后,才慢慢加重疗效。 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 陆见微在人体模型试验,也没有提前给人体模型泡药。 人体模型具有自愈能力,只要她不彻底让它“死亡”,短期内不致命的伤势它可以自行恢复,但要是真“死”了,它也就报废了。 为免弄坏人体模型重新花钱购买,她没试过最后一个疗程的针法,本想等找到地莲再用模型试验一下,现在有一个早就该死的上官迟,不用白不用。 痛!太痛了! 上官迟浑身穴道被点,不能动弹,只能硬生生忍受无边无际的痛楚,一张脸彻底扭曲。 陆见微的手依旧很稳:“你用别的武者研究‘内力共生’时,他们也同样痛苦。” 上官迟:“……” 让他死吧! 陆见微:“放心,不会留你狗命的。” 她一边行针一边记录经脉拓宽的最大临界值,上官迟已经痛得晕厥过去。 经脉隐隐呈现崩裂之势,内力从细小的裂口向外溢散。 陆见微伸手,九级内力笼罩之下,溢散的内力如听话的孩子一般,一点一点向她掌心聚拢,涌入她的经脉。 九级在系统进度条的显示是一千万,宗师是一亿,想要达到宗师,必须再修炼出九个九级。 上官迟是八级后期,内力数值有九百万,就算将之全部吸纳入体内,进度条也只能往前推移不到十分之一。 无名功法再厉害,也不可能将别人所有的内力都转化为自己的。 等级进度条往前小小地走了一截。 陆见微不由想到那位伪装成书吏的准宗师,也不知道对方修炼到九级后期用了多少年。 吸完内力,上官淮已经因经脉爆裂而死,死状极其凄惨。 陆见微用内力替他收拢衣襟,心情有些沉重。 “微微,他本就该死,你不用有负担。”小客安慰她。 “我没有负担。”陆见微说。 小客:“可你表情真的很凝重。” “我只是担心,等我回到现代社会,会不会因为习惯性取人性命而吃枪子。” “……” 陆见微:“以后我一定多多行侠仗义,该死的人都扭送官府,省得我亲自杀人。” “这样当然好啦!” 上官迟之死,并未在伙计们的心里掀起丝毫波澜,他是泸州书院的人,遗体便被送往泸州。 就算有人发现他是经脉爆裂而死,也只会以为是陆见微用内力将他打死。 人死之后,内力就会消失,无人知晓他被吸取了内力。 翌日,陆见微携裴知、赫连雪,带上简单的细软,翻身上马。 伙计和阿耐在客栈院前依依惜别。 等驶离丰州,至荒野无人处,陆见微从包袱里取出三张易容面具。 “戴上,咱们低调行事。” 三人的画像江湖上到处都是,尤其是赫连雪,曾经的江湖第一美人,只要一露面,就会被人认出。 陆见微此去有自己的计划,不想半路徒增烦扰,就在系统商城买了三张面具。 系统出品的面具与脸极为贴合,佩戴方法也极为简单。 赫连雪即便心中沉重,也不由面露惊叹。 “此物实非凡品。” 这样的面具一下就能拿出三个,可见八方客栈的底蕴有多深厚。 她依照陆见微教授的方法,让面具贴合面部,很快佩戴完成。 “微微,我戴得似乎不够贴合。”裴知忽道。 陆见微闻言,在心里跟小客说:“奇门天才心灵手巧,不可能连面具都戴不好。” “他是不是想借机跟你亲近?”小客给陆见微读过不少言情小说,已然能看懂各种套路。 “你说得没错。”陆见微轻笑。 这种无伤大雅的小心机她并不反感,反而颇有些受用。 她不习惯依赖别人,但偶尔挺喜欢这种被人需要的满足感。 裴知坐在树下,细碎的阳光从缝隙洒落,少许在他眉目间跳跃。 他仰头望她,修长的脖颈近在咫尺,眼里是全然的信任。 陆见微俯身,白皙的手在他脸上轻抚,很快戴好面具。 一个略带胡茬的中年男子新鲜出炉,样貌只能说周正,与俊美沾不上半点边。 她选择面具做了考量。 行走江湖伪装身份也是要讲究人设的。 她功法特殊,又是九级武王,不管是谁都看不穿她的等级,面具便是一位二十出头的清秀姑娘。 赫连雪五级武师,修为跟本身年龄相符,面具同样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只是遮掩了出众的容貌,从第一美人变成寻常的女侠。 至于裴知,他年纪轻轻就是八级后期武王,很容易让旁人联想到他的身份。 所以陆见微给他挑了个周正的中年武者。 随后,一个中年八级武王,带着一个五级后辈以及一个不会武功的年轻姑娘,踏上前往苍州的路。 从丰州到苍州,快马需要五日。 陆见微不着急,盟主令才刚刚启动,召集一大帮人抵达逍遥宗至少需要半个月。 好不容易出趟门,若是一味匆忙赶路,岂不辜负了沿途风景。 两日后,三人抵达肃州。 肃州比丰州还要偏远,风沙漫天,到处都是土黄色。 可想而知,苍州比肃州还要偏僻闭塞。 逍遥宗选址于苍州,也恰好合了它半隐世的理念。 肃州的城镇萧条冷清,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歇脚店多用黄土砌成。 若非去往苍州的江湖客多,带来了一些客源,恐怕连歇脚的店都没有。 姚家铁铺在苍州,不少江湖侠士都会选择去苍州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求到大师给自己造一把称心如意的武器。 况且天下第一宗位于苍州,过去沾沾大宗门的侠气也能不枉此行嘛。 陆见微三人入住的是荒玉城的一家歇脚店。 小店环境简陋,都是土砌的茅草房,只够遮风避雨之用。 店主人四十来岁,身边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年一点也不怕生,热情地招待他们,嘴里说着蹩脚的官话。 “贵客来得真巧,小店恰好还剩两间房。请问要怎么住?” 陆见微没说话,她现在是“后辈”,要保持好人设。 能做主的只有裴知。 他淡淡道:“我一间,她二人一间。” 这是路上就定好的说辞。 “好嘞,”少年满脸堆笑,“一间一百文,两间二百文,押金一百,一共三百。” 陆见微:也不便宜嘛。 不过在这里开店,要提供水和吃食并不容易,贵一点也正常。 裴知掏了三钱银子,少年欣喜接过,领着他们前往房间。 他们来得迟,只能分到最偏僻的角落,要途径其余房间。 房间里住着的大多是江湖客,等级多在五级、六级和七级,还有一个八级初期。 刚到八级武王的房门前,房门突然从内打开,露出一张圆润讨喜的脸。 他见到三人,目光先是在裴知身上停留几息,旋即看向陆见微和赫连雪,眼里露出几许兴味。 “在下万聪,相逢即是有缘,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他能察觉出裴知和赫连雪的修为,感应不到陆见微身上有武者气息,下意识以为三人中领头的是裴知,陆见微和赫连雪都是小辈。 当然,这也是陆见微想要的结果。 裴知端着高手前辈的架子,说:“我姓陆,家中行八。” “原来是陆兄,失敬失敬。”万聪笑嘻嘻地拱手,“这二位姑娘是?” 赫连雪回道:“陆方见过万前辈。” “哎呀,叫什么前辈,生疏了不是?就叫我万大哥好了。”万聪很自来熟,也没落下“没有武功”的陆见微,“想必这位姑娘也姓陆?” 陆见微摇摇头:“我姓沈。” “三位是不是也去苍州?” 裴知:“何出此言?” “陆兄竟不知?如今住这家店的都是去苍州的。”万聪惊讶道,“我闭关一年多,昨夜刚出关,听闻盟主令启动便立马赶来,就是还没来得及探听清楚具体缘由,难道陆兄与我一样,也才出关?” 裴知:“你如何知晓他们要去苍州?” “我听到的呀。”万聪一脸这有什么好问的神情,“陆兄当真不知盟主令启动一事?” 裴知:“有所耳闻。” “你既不是去逍遥宗,怎会来肃州?” 裴知:“去苍州姚家,途径肃州。” “原来如此。”万聪恍然大悟,“是为这位陆方姑娘买一把趁手的武器吧?” 裴知颔首,转向少年:“继续带路。” 显然不想继续多言。 “客官里面请。”少年应了一声,又朝万聪说,“万公子,你方才要的水烧好了,我等会儿就送过来。” “好说好说。” 少年将三人领入房间,客套几句后就离开房间。 他从厨房提了一壶热水,敲响万聪的房门。 房门打开,少年入内。 “万公子,您要的热茶。” “小兄弟,”万聪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五钱碎银,“你再烧两壶热茶送给方才那三位客人,剩下的钱你自己留着。” 少年收了钱,笑容愈发灿烂。 “万公子,我晓得了。” 片刻后,少年提着两壶热茶,先送到裴知的房间。 “客人,这是万公子请您喝的茶,茶叶用的是小店最贵的,您请品尝。” “嗯。” “陆大侠,您喜欢什么口味的菜?我阿娘可厉害了,会做很多地方的菜,您不用担心在小店吃不惯。” 裴知淡淡瞥他一眼:“莫要多问。” 少年背脊一寒,识趣地不再问,恭敬退出房间。 八级武王耳力不俗,歇脚店的墙根本就不隔音,万聪听得一清二楚,白皙圆润的脸露出猫抓似的纠结表情。 他真的好好奇,这位陆姓武王到底是谁。 他也才闭关一年多啊,怎么一出来,江湖就大变模样了? 到底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陆武王? 还是八级后期。 要不是盟主令的事情更重要,他铁定要跟着陆八探究到底。 江湖上就不该存在他不知道的事! 第122章 ◎到苍州,铸造师,机会◎ 翌日清晨, 陆见微三人装满水囊,带上干粮,策马离开歇脚店。 他们离开之后,万聪也跟着歇脚店其余江湖客前往苍州。 途中他与一位独行的散客交了朋友, 对方不管说什么他都能接上话茬, 还将之捧得心花怒放, 激动之下引为知己。 万聪见时机成熟, 便道:“盟主令一出,前往逍遥宗的武者一定极多,咱们能见到不少八级武王前辈吧?” 独行散客才五级, 万聪特意收敛了内息, 对方以为他最多六级。 “万兄说得是, 咱们还能借机去天下第一大宗见见世面。” “也不知哪些武王前辈会去。” “擎天殿赵长老, 武林盟盟主,泸州书院上官院长,应该都会去。” “昨日店里有位陆武王,你可知晓出自哪个门派?” “陆?!”散客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问,“早上用餐时我见过住店的同道, 没看到啊。” 万聪好奇:“还真有?” “不知万兄说的陆武王是男是女?” “男。” 散客松了一口气:“那便不是。他是七级武王?” 万聪惊讶:“缘何说他是七级?” “我听说过一位陆姓武王,不过已经是九级了,而且是位女子。”散客理所当然道,“以万兄的修为,倘若对方是八级,你应该不易察觉, 所以我猜是七级。” 相比八级和九级, 七级武王已经调动不起散客的兴致了。 万聪却震惊不已:“陆姓九级武王?什么时候的事?” “万兄果真是闭关太久, 不知这两年江湖上的风风雨雨。” 万聪顿时来劲了:“洗耳恭听。” 路途无聊,说说江湖轶事也好,散客便滔滔不绝地讲起八方客栈。 万聪听得连连惊呼,因为过于捧场,散客说得更加起劲,什么小道消息都与他分享。 “哈哈哈哈哈,马厩六子也太好笑了,这位陆掌柜真是促狭。” 散客查探四周,前后左右都无人经过,才大着胆子笑道:“我听到的时候也笑了好半天,听说自此之后,俞大侠他们在外行走时都比以前收敛许多。” 万聪:“这是好事啊。” “的确是好事,”散客叹息一声,“我以前碰到那些大宗门的弟子都怵得慌,后来听多了他们在客栈碰的壁,就没那么怕了。” “还有谁碰壁?” “擎天殿、逍遥宗的弟子在客栈都相当乖觉,听说他们在客栈斗殴,还被罚了钱。”散客朝他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还有江湖第一美人,竟自荐成为客栈伙计。” 万聪:“……” 他心中复杂难言,不禁咂摸了一下嘴巴,说:“听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陆掌柜多大年纪。” 散客:“二十七岁。” 他说完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对方。 万聪果然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散客实实在在爽到了。 他当初听到的时候真的以为那些说书的是在开玩笑,还因此闹出笑话。 如今风水轮流转,他也可以静静欣赏别人呆傻的模样了。 “不可能。”万聪回过神,满脸肃穆,“二十七岁的九级武王,绝对不可能。” 散客:“万兄,我之前也与你一样不信,可事实证明,世上的确存在天才,我等凡夫俗子拍马都赶不上。而且我还听说,这位陆掌柜出身隐世宗门,隐世宗门你知道的吧?” “啊,”万聪干笑两声,点头道,“我听说过,不过谁也没见过隐世宗门,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你说陆掌柜出自隐世宗门,可有证据?” 散客:“这要什么证据?客栈就是证据。当初她在江州时还是八级,都有九级武王当靠山。你看看全江湖,哪个宗门能做到?” “有个问题,”万聪突然找到一个漏洞,“既然她在江州时是八级武王,对付那些围攻的江湖客应该轻而易举,缘何她自己不出手,非要师门长辈出手?” 散客自有一套说辞:“这件事咱们也分析过,大家伙儿一致认为,九级武王出手,更能震慑全天下的宗门,让逍遥宗擎天殿也不敢招惹,杜绝日后潜在的麻烦。” 万聪点点头:“有道理,向全武林示威,确实能挡住不少麻烦。” “刚才提到隐世宗门,差点被你给带偏了。”散客继续道,“猜测陆掌柜出自隐世宗门还有另外几个原因,她师门的铸造师水平比天下第一铸造师徐三作还要高,医术也超凡绝俗,连‘内力寄生’都能治好,是所有武者的福音。” 万聪已经听麻了。 徐三作他认识,铸造技艺已经超然,陆掌柜的师门真有比徐大师还厉害的铸造师? 太不可思议了。 为何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隐世宗门? 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跟万千只小猫同时抓挠似的。 这些事情他要是搞不清楚,以后别想睡个安生觉。 八方客栈,陆掌柜,九级武王。 昨日那个陆武王也姓陆,叫陆八。 还有个姑娘叫陆方。 他心头一跳,猛然反应过来。 陆八,陆方,合起来不就是陆八方? 一定与八方客栈有关! 万聪忙道:“你方才提过,陆掌柜被誉为‘青天女侠’是因为她曾化名‘沈十二’,在龟鹤居为无辜枉死的武者主持了公道。” “是啊。” 万聪不由笑了一下:“原来是沈姑娘,真有意思。” 他迫不及待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想,便朝散客抱拳:“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先走一步,告辞。” 言罢,绝尘而去。 散客:“……” 又过三日,陆见微三人抵达苍州。 因姚家铁铺的存在,苍州比肃州繁华许多,城中人流如织,大多都是武者,沿街还有不少赤膊打铁的铁匠。 这些铁匠称不上铸造师,最多为初出茅庐的武徒打点寻常的武器,武师以上的武者基本不会找上他们。 苍州是赫连雪的地盘,入城之后,她自发充当向导。 “铁匠师傅虽然不是真正的铸造师,但他们都是铁铺在城中的耳目,也是引路人。” 想要进入姚家铁铺,必须先过铁匠这一关,条件符合,才能由铁匠引荐入姚家铁铺。 当然,进入铁铺不是结束,只是开始。 姚家规矩森严,铸造师也分三六九等,想要见到真正的大师,光有钱可不行,人脉、资源等等缺一不可。 “姚家最厉害的铸造师与徐三作徐大师不分伯仲。”赫连雪说。 陆见微:“我之前也听燕非藏提及徐三作,他到底是何人?” “他是辽州人士。”裴知回道,“五十三岁,十六岁声名鹊起,三十七年来铸造过很多武器,其中有九件神兵。” “既然不分伯仲,为何他是天下第一铸造师?” “姚家铸造师已经七十九岁,而且徐三作铸造出的武器,其主人在江湖上更加出名。” 陆见微了然,是年纪和名气的双重加持。 “武器的主人都有哪些?” 裴知:“当年逍遥宗六杰名满江湖,他们的武器就是出自徐大师之手。” “还有三件呢?” “卞行舟的扇子,赵瑞的软剑,还有他自己的酒葫芦。” 陆见微笑道:“拿酒葫芦当武器,确实不同凡响。” 说话间,三人行至一家铁铺前。 打铁的是个肌肉虬结的壮汉,生得高大威猛,面容却憨实。 他见三人气度不凡,遂问:“三位想打点什么?” 陆见微不废话,直接取出鹤形哨子,递到他面前,说:“我想见一见哨子的主人。” 壮汉愣了一下,停下手里的活计,仔细打量哨子,像是在辨认什么,片刻后才摇摇头道:“你们怕是见不到他们。” “为何?” “还能为什么,被赶出去了呗。” 陆见微:“他们现在在何处?” “你问我,我问谁。”铁匠挥了挥手,“不买武器就别挡着铺子。” 赫连雪掏出逍遥宗玉佩,轻声慢语道:“我之前寻他们订了一把武器,因事情耽误了时间,一直没来取,师傅可否告知他们去处?” 玉佩是每个逍遥宗弟子都有的,只是一个宗派标志,看不出具体身份。 在苍州,逍遥宗弟子的身份还是很管用的,铁匠面色果然缓和了些。 “原来是逍遥宗女侠,”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我跟他们不熟,确实不知道他们在哪。你们要是想找,不妨去城北卢记烧饼问一问。” 赫连雪:“多谢。” 三人动身前往城北卢记烧饼。 城北多客栈、食肆、布庄等店铺,许多外来客都拥挤在城北街市,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裴知悄悄释放一丝威压,让周围人不至于察觉,但下意识会远离三人。 陆见微笑道:“你这样,咱们会很显眼。” 到处是人挤人,就他们身边呈现真空状态,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对劲。 裴知:“会挤到你。” “这样就不会了。”陆见微捉起他的手,横过自己肩背,搭上肩膀,笑问,“如何?” 裴知不由握紧几分,眼睛露出笑意,收敛了威压。 有人挤过来,也只会碰到他的手背和胳臂。 赫连雪:“……” 虽然陆掌柜和裴指挥使挺般配的,但现在两人都戴着面具,一个是二十岁的年轻姑娘,一个是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不出所料,街上旁人纷纷好奇打量。 年龄的确不般配,可高等级的武者身边跟着清秀的小姑娘不算少见,只是这般高调的没有几个。 陆见微低声叹息:“有人暗地里议论,我不会武功,长得也不够美貌,说不定很快就会被高手抛弃。敢问裴指挥使,您何时会厌了我?” 裴知身量高,听她说话时耳朵不自觉往下偏,两人离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时不时拂过耳廓,泛着痒意。 他侧首望向陆见微,眼眸透着几分可怜。 “只盼陆掌柜不会弃了我。” 陆见微失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眉眼弯弯道:“不会,我那些田庄铺面,还得仰仗首富公子替我钱生钱。” “荣幸之至。” 两人“耳鬓厮磨”,全然没将旁人放在眼里,众人看得无趣,便纷纷收回目光。 谁也没有这个工夫天天盯着别人看。 不多时,三人找到卢记烧饼。 卖烧饼的是个一对夫妻,面容沧桑,但手脚麻利,烧饼看起来脆香可口。 陆见微买了三个,分递给其余两人,当街啃了一口。 “不错,很好吃。” 烧饼夫妻听到夸奖,脸上绽开笑容,那妇人甚至又递了一块过来,热情道:“姑娘喜欢,我再送你一个。” “那太谢谢了。”陆见微利落收下,放到裴知手里,“你怎么不吃?” 裴知愣了愣,便学着她方才的样子,站在烧饼铺子前,于热闹的街市旁,轻轻咬了一口。 烧饼用料足,刚出炉的又香又脆,味道的确不错。 “好吃。” 解毒之前,他的味觉消失很长时间,吃什么都没滋没味,解毒之后,他在客栈尝遍各色菜肴,只觉得每一道菜都有滋有味。 他从未当街啃过烧饼,做了之后才发现,没有想象中的不自在,反而有种别样的意趣。 许是同微微在一起,不管做什么都是愉悦的。 又得一个赞赏,夫妻俩笑得更加灿烂。 “姑娘,你们是从外地过来的吧?”许是合了眼缘,老板娘便跟他们攀谈起来。 陆见微点点头,有些沮丧道:“我是来找人的,但是没找到。” “姑娘要找什么人?我在城里住了这么多年,或许能帮到你什么。” 陆见微:“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叫什么名,只知道是一对夫妻,丈夫姓姚。之前游历江湖,我与他们有点交情,他们给了我一只哨子,就是这个,说要是哪天来苍州,可以去姚家铁铺找他们,可我问过铁匠,铁匠说不知道。” 烧饼夫妻看到哨子,面色微变,不由对视一眼。 “敢问姑娘贵姓?” 陆见微收起哨子:“沈。” “竟是沈姑娘!”老板娘低声问道,“可是荆州龟鹤居的沈女侠?” “是我。” 老板娘连忙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贵客快请进。” 陆见微信步踏入店内,裴知和赫连雪跟在身后。 留烧饼郎一个人在外招待生意。 烧饼铺请客入门不是什么值得关注的稀罕事,无人在意陆见微三人。 穿过前堂,后头是一方小院,供一家人居住。 院子不大,只两间屋子,墙壁上挂着蒜头和风干的腊肉。 一个两岁左右的孩童坐在石阶上,低头玩着手里的拨浪鼓。 拨浪鼓已经很旧了,咚咚声又沉又闷。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脑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向来人。 老板娘一把抱起他,说:“沈女侠,在荆州您救过庆宝的命,可还记得?” 陆见微笑着颔首:“原来叫庆宝,都长这么大了。姚夫人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唉,说来话长。二娘和七郎真是命苦。” 老板娘领着他们进了屋子,屋子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两个人,正是姚家夫妇。 他们面色苍白消瘦,昏迷不醒,一看就是受了重伤。 陆见微没有废话,直接探向姚夫人的脉。 内伤很重,经脉有损。 再探她的丈夫,伤势比她还要重,若得不到及时医治,很快就会变成废人。 “有无笔墨?”陆见微问。 老板娘立刻会意,喜出望外道:“我这就去拿!” 须臾,笔墨送来。 陆见微先解开姚七郎的前襟,银针入穴,对裴知说:“我念,你写。” “好。”裴知铺开纸张,执笔悬腕。 陆见微一边行针一边报出药方,每一针都极快极稳,每一种药材都毫不犹豫。 她胸有成竹的模样感染了老板娘,老板娘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眼眶盈满热泪。 她苦命的妹妹和妹夫,终是等来了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一套针法行完,姚七郎枯败的脸色很快回春,微弱的气息渐渐变得稳定。 裴知的药方也已写完。 “娘子贵姓?”陆见微收针时问了一句,“与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老板娘拍了一下脑袋:“我都激动得昏了头,忘了说。我姓周,二娘是我妹妹,七郎是我妹夫,外头招待客人的是我家的,姓卢。” “周娘子,此为药方,你拿去城中药铺买药回来熬煮,五日后伤势便会痊愈。” 周娘子却露出为难之色:“沈女侠,不是我不愿去买药,而是药铺不一定会卖给我。” “为何?” “二娘和七郎犯了小人,不仅被人打成这样,还被赶出姚家。我之前听他们提过沈女侠,知晓您就是鼎鼎大名的青天女侠,本想带着他们去找您救命,可是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竟拦着不让我们出城,也严禁城里的大夫出手救治,还断了我们买药的门路,就是想活活逼死他们!” 周娘子越说越激动,拳头握得死紧,整个人都在颤抖。 陆见微方才在铺子门口没察觉到窥伺,想来对方只是打点了城门守卫和城中医馆,并未派人监视烧饼铺。 “既如此,阿雪你帮忙买一下药。” 赫连雪点头,叠好药方离开烧饼铺。 “多谢沈女侠!” 陆见微看了裴知一眼:“我还要替周二娘行针。” “我出去等你。”裴知识趣地离开屋子,并关上房门。 屋内,陆见微行针干净利落,还不忘询问周娘子。 “你既然知晓我是何人,缘何还叫我‘沈女侠’?” 周娘子解释道:“陆掌柜如今闻名天下,方才在店外,但凡我提一声‘陆’,眼下也不会这般清静。二娘与我提过,当初您化名‘沈姑娘’行走江湖,我便这么称呼了。” “周娘子心思细致。”陆见微赞了一句,又问,“他们得罪了什么人?” 周娘子一提到这个就来气。 “哪是什么得罪,完全就是灾祸自己找上门。七郎出身不好,在姚家只能算个旁支末流,可他天赋高,就算没人教他,他看几眼也能学会。从荆州回来后,他苦心钻研,终于解决了铸造时遇到的难关,结果被黑心的家伙霸占了不说,还污蔑他偷盗技术,将人打成重伤,赶出家门。” “难关到底是谁解决的,应该不难查明。”陆见微说。 谁有真材实料,一试便知。 周娘子摇头叹息:“若真这样就好了,只可惜那孙子在逍遥宗有靠山,谁不卖他个面子?” 陆见微:“……” 还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名扬武林的铸造世家,内里也不乏藏污纳垢。 “逍遥宗的靠山是谁?” “那孙子的舅舅是尹长老座下的弟子。” 陆见微:“……” 好远的靠山。 不过—— 这位尹长老不会就是逍遥宗六杰之一的尹随吧? 她本来的计划是提前潜入逍遥宗,但还没想好具体该如何做,遂用哨子试试姚家是否有门路。 赫连雪固然可以进入宗门,但现在还不到她出面的时候,毕竟蛊皇已除,她现在亮明身份出现在宗门,蛊皇的主人定能察觉。 这也是之前赫连雪留在丰州的原因之一。 陆见微需要一个能够进入逍遥宗不被注意的契机,或许姚家夫妇的不公待遇就是一个机会。 但她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 等赫连雪买药回来,陆见微已经打听清楚周娘子口中“黑心孙子”的身份和住址。 “周娘子,周二娘和姚七郎已经没有大碍,只需煎药喂服,五日便能痊愈。我还有事,告辞。” “多谢沈女侠。”周娘子连忙付了药钱,又说,“还有诊金,您稍候。” 她从里屋取出一只匣子,里面都是些碎银和铜板,愧疚道:“您救了二娘和七郎,这些钱实在不值当什么,可……” 陆见微随手取出五钱碎银,温和道:“你也帮了我一个忙,这些足矣。” 周娘子:“……” 陆掌柜心地真是太善良了,定是看出她的窘迫,故意寻了个借口。 三人离开卢记烧饼,寻了一家客栈,要了三间连在一起的上房。 “阿雪,”陆见微交待赫连雪,“今晚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就待在客栈,什么也不要做,等我回来。” “好。”赫连雪犹豫几息,还是说了出来,“掌柜的,我有点怕。” “怕什么?” “就是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失控了,我把握不住,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陆见微:“那就让公道和天理去选择。” “我明白了。” 等赫连雪关上房门,陆见微与裴知进了同一间房。 房间很宽敞,除了一张床,还有一方矮榻。 “方才周娘子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陆见微问。 “听到了。”裴知会意,“你想夜探寒水巷?” 陆见微:“一起?” “荣幸之至。” 夜探计划定在亥时初。 现在太阳还没落山,不用着急。 陆见微仰躺于矮榻,闭目养神。 奔波数日,对于九级武王而言不算什么,只是涉及逍遥宗,她的思虑难免多了些。 “赫连征当真是八级巅峰?” “情报上的确如此。”裴知从包袱里取出香炉,点燃沉香,“但情报已经是去年七月的,存在突破的可能性。” 香雾弥漫,陆见微心神渐宁。她半睁着眼,拍拍矮榻另一侧。 “陪我小憩片刻。” 裴知欣然应道:“好。” 第123章 ◎潜入逍遥宗,弃峰(加更的一章)◎ 深夜, 寒水巷。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落入一处宅院。 周娘子口中的 “黑心孙子”就住在此处。 那孙子与姚七郎是同族,人称姚十郎,都属于姚家的末流。 只是他有个在逍遥宗当弟子的舅舅,旁人给他几分薄面。 抢占姚七郎功劳, 也是为了给他舅舅在师长面前挣点脸面。 姚十郎舅舅的师长想定制一把武器送给子辈, 怎料武器设计比较怪异, 铸造过程会遇到一个难题, 许多铸造师不愿接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单子。 为了替师长分忧,舅舅找上姚十郎,劝说他若是能解决这个难题, 会更得师长看重, 以后能得到更多好处, 让姚十郎跟着沾光。 姚十郎知晓姚七郎精通锻造之术, 遂心生一计,引姚七郎入套,再强占功劳,借机将之打伤,致其无力辩驳,再让族老开口, 将之逐出姚家。 因多年打压,除姚十郎外,姚家其余族人并不知姚七郎天赋不凡,只当他是个手脚不干净的废物,再加上姚十郎在逍遥宗有靠山,这件事便水到渠成。 但即便姚十郎拿到方子, 也不可能立刻就锻造出武器。 锻造需要时间, 武器还没送去逍遥宗。 除了这把武器, 姚十郎还接了一批寻常武器的锻造,会在当天一同送上逍遥宗。 因攀上逍遥宗,他时常得意炫耀,此事已广为人知。 这些都是周娘子告诉陆见微的。 事情真假,还需她自己探明。 “只能找姚十郎锻造武器,看来姚十郎舅舅的师长在逍遥宗混得不怎么样。”陆见微踏上屋顶,用内力传音。 裴知颔首:“逍遥宗八级长老门下弟子众多,其自称是尹长老座下弟子,应该只是扯虎皮。” 有很多徒子徒孙连长老的面都没见过。 这些人没有门路搭上成名的铸造师,只能与一些不入流的合作。 姚十郎住的是座两进宅子,主屋是他父母的居所,他歇在东厢房。 亥时,东厢房的灯还亮着。 姚十郎不过而立,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旁人早早歇息了,他还抱着美妾颠鸾倒凤。 陆见微无声落上东厢房屋顶,就被屋子里传来的淫词浪语辣到了耳朵。 她扭头,借着月光看向裴知。 不出意料,耳廓又红透了。 “你以前办差,若遇这种情况,会如何?”内力凝成一丝细线,将声音传入对方耳中。 裴知故作镇定:“公事公办。” “直接打断?” “……嗯。” 陆见微忍俊不禁,凑近他耳际:“我们还需要他引路,暂且放他一马如何?” “听你的。” 两人并排伏在瓦片上,一直等到屋里云消雨歇,陆见微才揭开一片瓦,洒下粉末状的敞心扉。 姚十郎放空脑袋,品味着结束后的余韵,丝毫没有察觉房顶上的外来客。 敞心扉无色无味,伴着屋内的脂粉香气进入口鼻,不过片刻,他便已神志不清。 成为铸造师,必须要身携内力,寻常打铁的只能叫铁匠。 姚十郎锻造技艺不怎么样,武道天赋也不高,这把年纪也才三级武徒。 陆见微压根就用不上寻常客。 一枚敞心扉足矣。 她和裴知潜入房间,好在床上两人都盖着薄被,无须忌讳。 姚十郎飘飘然间,见两道身影突兀出现在床边,不由大惊失色,正要大喊大叫,就被陆见微隔空点了哑穴。 一个三级武徒,面对九级武王,压根没法逃脱,身旁的美妾竟已酣然入眠,浑然不知外人闯入。 惊恐只能由他一人承担。 “问你几个问题。”陆见微说,“铸造武器的方法,是不是姚七郎想出来的?” 姚十郎被点了哑穴,没法说话,只能在敞心扉的作用下点头。 “你故意设计他,将他的法子占为己有?” 姚十郎再次点头。 “为免他向家族控诉,你又派人打伤他,令其无法自辩,最终被逐出家门?” 点头。 “谁打伤的他?”陆见微问完就解了他的哑穴。 姚十郎脱口而出:“舅舅。” 敞心扉的效用越来越深,他已然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只能顺着陆见微的问题作答。 “武器已经铸好了?” “铸好了。” “什么时候送入逍遥宗?” “后日巳时初。” “你一个人?” “剑很多,要多带几个人。” “为何要锻造这么多剑?” “说库房里的剑都生锈了,不能用了,要造些新的。” 陆见微没什么可问的了,点了他的睡穴,又在香炉里燃上一种药香,闻嗅此香后,姚十郎会暂时忘记今晚的事情,至少十日才能恢复记忆。 回客栈后,她与裴知商量明日潜入逍遥宗的计划。 她可不会遵守盟主令的规矩,在所有人抵达逍遥宗之前,什么都不做。 与其等着赫连征舌灿莲花,还不如自己先查个清楚。 “明日你去寻辆车,我去准备几件武器。” “好。”裴知应了一声后,又道,“不早了。” 陆见微:“那就先休息。” “微微。”裴知捉住她手腕,倾身而来,快要接近之时,却被陆见微抵住肩膀。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 “逍遥宗有九级武王坐镇,你若伪装身份进去,很容易暴露。” 裴知:“我可以收敛内息。” “你可以?”陆见微笑道,“我以为如梁上君那般会敛息的不多。” “确实不多。” 陆见微:“他的武器是她母亲的遗物,他修习的功法应当也是源自他的母亲,包括敛息功夫。他母亲到底是什么人?” “查不到来历。”裴知攥住她的衣袖,“我们不谈旁人了,可好?” “那就说说你,”陆见微好奇,“你的敛息功夫又是从何处学来的?” “双亲留给我的。” 陆见微:“还有一个问——” 话音被堵住。 她阖目,唇角溢出几许低笑。 后日一早,陆见微依照计划行事。 离开客栈前,她问赫连雪:“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赫连雪神色坚定,“浑浑噩噩这么多年,我也想寻个真相。” 寻一个为何父亲冷淡、长老漠然、规矩扭曲的答案。 “好。”陆见微嘱咐,“你对逍遥宗最熟,入了逍遥宗后,你尽量挑选一处可以避开耳目的地方。” 赫连雪点点头:“我已经想好了何处可以落脚。” 姚十郎被点了睡穴,一觉睡到辰时初,醒来后完全忘了昨夜的事。 他匆匆穿了衣裳,漱口净面,捯饬得整整齐齐,点了几个仆从,驾车赶往逍遥宗。 逍遥宗位于苍州城以西,绵延不断的山峦从城西一直蜿蜒到天际。 层峦叠嶂,云蒸霞蔚。 逍遥宗深藏于千山万壑中,难以寻到其踪迹,加上奇峰险峻,人迹罕至,倒真显出几分超然脱俗。 姚十郎自己纵马在前,身后跟着几辆车,车上运载的都是刀剑斧钺。 在逍遥宗的地盘上,没人敢肆意劫掠,他并不担心身后的武器。 从苍州城到逍遥宗山门,驾车约莫半个时辰。然车上载着沉重的武器,车行得慢了些。 姚十郎不断催促赶车的仆从,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进入天下第一大宗。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辆车,停在路边,三个样貌寻常的人焦急站在车旁。 姚十郎用他三级的修为感应了下,发现三人都没有内力波动,身上衣服又简单朴素,神情还有些拘谨,便下意识以为他们是寻常百姓。 他心生蔑视,扬起下巴,鼻孔朝天,一副目无下尘的模样。 行过板车时,余光瞥过车上几个长匣,一只匣子的匣盖微微错开了些,一缕极为凛冽的寒光扑面而来。 宝剑! 凭他多年的锻造经验,匣子里的一定是绝世宝剑! 姚十郎心念急转,遽然御马停下,高高在上道:“你们是何人?车上载的是什么?要去往何处?” 裴知不动声色挡住匣子,拱手礼貌道:“小人在城里做点小生意,车上都是一些不入眼的小玩意儿。” “我问你去往何处。”姚十郎眉眼生戾。 裴知:“去、去往逍遥宗。” “逍遥宗能买你这些小玩意儿?”姚十郎嗤笑一声,利落下马,不顾三人阻拦,唰一下打开匣盖。 锋利至极的宝剑静静躺在匣内,雪亮的剑光刺得姚十郎及其仆从睁不开眼。 他们俱在心中惊叹:好漂亮的剑! 陆见微见其神情,便知鱼已上钩。 她在商城买了几柄价格最低的剑,还有一柄稍微高档一点的剑,故意等在路上,就是为了吸引姚十郎的注意。 姚家铁铺闻名天下,即便姚十郎只是一个姚家末流,对武器的鉴赏能力也远超寻常人,其仆从亦是如此。 裴知趁他们惊愣之际,立刻盖上匣盖,再次试图用身体遮挡。 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让姚十郎心中的恶念越发猖狂。 “原来都是去送武器,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在下姚家十郎,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姚十郎敛住眼中的贪婪,态度旋即大转。 裴知似乎松了口气:“原来是姚公子,幸会。在下姓陆,行八。” “陆兄,幸会。”姚十郎拱了拱手,“既然要去逍遥宗,怎么停在半路?” 裴知叹道:“车轮坏了,走不了了。” “车坏了?”姚十郎招呼家仆,“我这儿正好有修车的好手,替你瞧瞧。” 裴知惊喜道:“多谢姚兄。不过,会不会耽搁你们的行程?” “无妨。”姚十郎大方摆手。 他要是能将这车武器带给舅舅,舅舅铁定不会怪他迟到。 家仆蹲在地上查看车轮,姚十郎倚着马腹,闲聊道:“陆兄方才说在城里做点小生意,莫非是开了一间铁铺?” 裴知自嘲:“我哪有这个能耐?说来惭愧,我祖上阔过几分,到我这一辈……为了补贴家用,我只能将这些祖传的宝贝卖掉换点银钱,再在城里寻个营生。” “原来如此。”姚十郎拍拍胸脯,“陆兄若是信我,可以将这些宝贝卖给我。” 裴知摆摆手:“这不行,我已经与逍遥宗一位贵人说好了,不能食言而肥。” “不知是哪位贵人?” “是谢长老座下的弟子。” 谢同疏? 姚十郎皱皱眉,要是其他长老还好说,听舅舅说过,谢长老有点难搞。 而且若是现在就抢了,这三人势必拼死抵抗,定会耽误时辰,还有可能横生枝节,不如等进了逍遥宗再说。 有舅舅在,定出不了差池。 他问家仆:“怎么还没修好?” 家仆恭敬回道:“公子,这车坏得彻底,修不了,除非换个新的。” “这可怎么办?”姚十郎装作忧愁的样子,“逍遥宗的武者们可不好惹,倘若耽误了他们修习的时辰,咱们不好交待。” 裴知愁云惨淡地叹了一口气。 “不如这样,”姚十郎热情邀请,“陆兄若不嫌弃,可以搭乘我的车一同前往,我车上的箱子挪挪,还能空出一辆车来。” 裴知没有立刻回答。 “公子,”陆见微拽拽裴知的衣袖,小声道,“不如就借一下姚公子的车,咱们不能得罪大宗弟子。” 裴知似被她说动,遂抱拳感谢。 “别跟我客气,这些宝贝都搬上车吧。”姚十郎吩咐家仆整理箱子,硬生生腾出一辆车。 裴知先抱起那柄宝剑,放在车上。 “都愣着干什么?帮忙啊!”姚十郎呼喝一声,家仆们纷纷上前搬动长匣。 裴知再次感谢。 搬完后车队启动,陆见微三人坐在车上,小心护着匣子。 姚十郎骑马伴在车旁,说:“我这些东西都是要送给尹长老的弟子,等进了逍遥宗,你们不妨先跟我去尹长老峰下,等送完了,我再帮你们送到谢长老那边。” “还能进去?”陆见微的目光清澈无知极了,“不是等在门外?” 姚十郎虚荣心被满足,哈哈笑道:“要是你们自己去,估计只能等在门外,让守门弟子通禀,也幸好你们遇上我,我舅舅是尹长老座下弟子,已经给了我一块通行令牌。” “这么厉害!”陆见微夸了一句,满心向往道,“要是我也能天天住在逍遥宗就好了。” 姚十郎:真是痴心妄想。 “等到了宗门里,你们一定要紧紧跟着我,大宗门规矩多,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宗内弟子,我也不一定能求得了情。”他严肃告诫。 陆见微三人神色一凛,明显是听进去了。 “也不用这么紧张,”姚十郎和缓面色,“到时候只要听我的,不乱说话就行。” “明白。” 快到巳时,车队终于抵达逍遥宗山门。 山门高大巍峨,守卫弟子皆身着白衣,腰佩长剑,飘然若仙。 姚十郎和仆从恭敬低首,陆见微三人有样学样。 他们是姚家铁铺的人,逍遥宗与姚家合作日久,不会太过为难。 只是近日盟主令启动,门内弟子心思浮躁,难免风声鹤唳了些。 他们查得极严,甚至还摸着姚十郎和仆从的脸皮,查看他们有没有戴面具。 赫连雪手指揪着衣摆。 “无事。”陆见微拍拍她的手背。 系统的易容面具连梁上君都瞧不出,更何况这些守门弟子。 果不其然,车队顺利通过。 逍遥宗宗门的主殿建在一片平坦开阔的山谷中,从高空俯瞰,仿佛一只扶摇直上的鲲鹏,宏伟而壮美。 这是宗门用来招待来客和弟子晨会之地,最高点的楼阁是宗门的议事大殿,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宗门长老和弟子的居所不在山谷,而是坐落在不同山峰上。 车队绕过宗门大殿,沿着青石板铺设的道路,行至一座陡峭的山峰,峰前竖着石碑,名曰“自在”。 “自在峰为尹长老居所,其座下弟子皆住在峰内,待我先进去见过我舅舅,再出来送你们去谢长老居处。” 姚十郎说完,便催促车队驶向峰门。 每一座山峰都有峰内弟子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等等。”裴知说,“不麻烦姚兄了,这些东西我们自己送过去。” 他伸手去取车上长匣。 姚十郎一把拦住他,皮笑肉不笑:“陆兄,你这是不信我?” “我只是怕耽误你的时间。” “是吗?”姚十郎手掌拍上剑匣,眉目隐现狠意,“枉我千辛万苦带你进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裴知急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既知道我是姚家十郎,就别在这纠缠不休,否则你们连城内的小生意都做不了。更何况,若是惊扰了门内武者,你们因此丢了小命,可就得不偿失了。”姚十郎抱起剑匣,“陆兄的心意,我收下了。” 他挥手示意,家仆们立刻带着所有武器驶向峰门。 “姚十郎,你这是强抢!”裴知怒道,“你就不怕谢长老问罪?” “呵,你能见到谢长老再说。”姚十郎朝他挥挥手,“陆兄,好自为之。” 峰门重重关上,车队身影被隔绝在门内。 陆见微和裴知焦急的神情瞬间消失,唯有赫连雪有些心疼。 “可惜了那么多宝剑。” “不用可惜,”陆见微说,“只有一把还算不错,其余都是粗制滥造的。” “那也是浪费了。” “若不用宝剑,也难以取信姚十郎,有了这柄宝剑,就算其余的都很差劲,他们也不会觉得上当受骗,反而更加相信我们扮演的角色,也不会因此生出贪婪之心盯上我们,妨碍我们做事。” 一个家道中落的落魄生意人,只有一柄宝剑更能让人信服,若是多了,恐怕姚十郎和其舅舅翻天覆地也要找出他们。 动静大了,于行动不利。 赫连雪听明白了,说:“姚十郎有恃无恐,无非是想进去告诉其舅舅,让他舅舅派人驱赶我们出去,我们便去不了谢长老的不解峰。” 让他们一起进来,是怕他们在山门前闹事。山门的守卫弟子可没有熟人,闹大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陆见微:“那便寻一处藏身之地。” 赫连雪点头:“跟我来。” 自在峰内,姚十郎见到舅舅,献宝似的打开剑匣,露出耀眼夺目的宝剑。 “此剑从何而来?”舅舅眼中划过惊艳之色。 姚十郎将路上的事情都告诉了他,然后道:“他们定然不甘心,许会在峰下闹事,舅舅,不如让人将他们赶出宗门。” “你做得很好。”舅舅满意点头,吩咐杂役出峰处理此事。 姚十郎笑得脸上都起了褶子,殷勤打开另几只剑匣,而后神色一僵。 匣子里不是他以为的宝贝,只是几柄普普通通的剑,搁平日里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他骗我!”姚十郎愤怒道,“他说过都是宝贝的!” 舅舅伸手安抚:“好了好了,不过一个破落户,哪来那么多宝剑,有一柄就算不错了,剩余的估计只是搭头,给刚入门的武徒们耍着玩的。” “也对,看他那穷酸样,祖上肯定没有大阔过,能有一把就不错了。” 不多时,杂役前来禀报:“回武师,未在峰下看到那三人,也未听说有人去了不解峰。” 姚十郎哼了一声:“宝剑都没了,他们哪还敢去不解峰?应该是自己走了,还算识相。” 遂将三人丢到脑后。 逍遥宗占地极广,一大片连绵的山峦都是它的宗门领地。 宗内弟子平时都在峰内习武,除非必要,不会出峰。 赫连雪带着两人在山谷内穿梭,很少遇到宗门弟子。 就算在路上遇到人,陆见微和裴知也能敛息隐在暗处。 赫连雪有宗门玉佩,顶着一张寻常的脸,不会引人注意。 全宗上下长老弟子数千人,没人有那个精力把所有人都认全。 须臾,三人畅通无阻地来到一处山峰前,峰前连一块石碑都没有。 赫连雪介绍:“这是门内废弃的山峰,平日没有人过来,附近山峰也未设居所,暂时可以作为落脚点。” “好。” 陆见微正要随她登上弃峰,忽然感应到小雾在琉璃珠里有些躁动。 她问:“赫连宗主居所何处?” 赫连雪遥指最高一处山峰,神色复杂道:“那是逍遥峰,逍遥峰是历任宗主居住之地。” “听说逍遥宗内还有九级老祖,不知老祖居于何处。” “老祖常年清修,住在宗门最为僻静之处。”赫连雪回道,“从这看不到。” 陆见微颔首不再问,心头却生出几丝疑惑。 小雾出现这种反应,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附近存在蛊皇;二是感应到与主人实力相当的武者。 所以她才询问赫连征和九级老祖的居所,但赫连征和九级老祖都住得远,小雾不可能感应到。 更奇怪的是,越往山上走,小雾的反应便越发强烈。 一座久无人烟的弃峰,莫非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124章 ◎蛊皇,松香浓烈,洞窟◎ 弃峰上还留有居所, 只是经年未曾打理,蛛网密布,灰尘漫天。 “掌柜的,你将就几日。”赫连雪有些不好意思, 主动挽起袖子, 从角落寻到一只陈旧的木桶, “我去附近找找有没有水源。” 陆见微:“我与你一起。” 顺便看看弃峰的布局。 小客有地图导航, 能轻易呈现弃峰附近的水源,还能捕捉到人影。 但仅限于障碍物少的地表。 陆见微不动声色,带着赫连雪往水源行进, 午时的阳光落在茂密的林间, 静谧而祥和。 琉璃珠里小雾不再躁动, 反而滋生出些许得意和骄傲。 只有在遇到同类时, 它才会展现出如此丰富的情绪。 ——弃峰上藏着蛊皇。 小雾方才躁动,就是因为感应到了蛊皇,经过一番探查,发现对方不是自己的对手,就不再忐忑不安。 有意思。 一座无人居住的弃峰上,竟然藏着蛊皇。 陆见微问:“此处风景秀丽, 视野开阔,为何成为弃峰?” “不知道,自我记事起,这里就没人住了,也没人告诉我原因。小时候想来玩,婆子不允。”赫连雪不自禁露出一点笑意, “自认识陆掌柜后, 好多以前不敢做的事, 现在都敢做了。” 陆见微失笑:“所以你带我们来这里,是为了给小时候的自己出口气?” “有一点这样的心思,不过这里确实没人,适合咱们落脚。”赫连雪忽地踮起脚尖,惊喜道,“我好像听到水声了,就在前面。” 不远处有个山涧,清澈的溪流从涧口涌出,在低洼处聚集成小潭,潭底的小石清晰可见。 陆见微往幽暗的山涧里探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按理说她是九级武王,应该能感应到山涧里的声音或气味,但她却有种五感被屏蔽的感觉,似乎有什么阻挡了她的探查。 她只能借小雾的感应知晓附近有蛊皇,但具体在哪里,连小雾都有点晕头晕脑。 奇怪,不是蛊皇中的蛊皇吗? 小雾似是知晓她在腹诽,狠狠翕动翅翼。 蛊皇中的蛊皇又不是生来什么都会,总得让它历练历练嘛! 提水回到居所,居所竟已大变模样。 密密麻麻的蛛网消失无踪,歪倒的桌椅也已排列整齐,就是积年的灰尘难以清扫。 裴知手里拿着残缺的大扫帚,认真清理院中的枯枝烂叶,背后发尾沾了几缕蛛丝都未察觉。 听到她们回来的动静,他抬起头,专注望向陆见微。 “我在屋后发现了一些野菜,这里也有厨房,可以生火做饭。” “谁做?” 陆见微只刚穿越来的时候做了几天饭,后来薛关河入住客栈,她就彻底从厨房解脱出来。 已然有一年多没碰过锅灶了。 由奢入俭难,她可不愿再灰头土脸。 裴知不由笑了下:“我做。” 平平无奇的中年面具脸竟也绽放出别样的魅力。 居所在半山腰,又掩映在丛林之中,只是烧个火,不会引人注意。 附近的山头也没什么人居住,若非即将到来的盟主令大会,他们甚至可以在这生活几个月都不会被人发现。 陆见微挑眉:“你会做饭?” “味觉消失前是会的。”裴知将枯叶全都扫出庭院,“只是很久没做了,你将就几日。” 赫连雪不得不提醒两人:“咱们没带粮食。” “逍遥宗没有粮食?”陆见微问。 赫连雪:“……” “我好歹送了一把宝剑给自在峰,借他们一点粮食不过分吧?” “……不过分,”赫连雪问,“但怎么借才不被发现?” 逍遥宗的粮食并非大风刮来的,大多是从名下田庄收上来的,还有些是跟米商买的。 各峰都有相应的份例,一旦粮食少了,管理粮库的掌事肯定会发现,到时候动静闹大,不利于他们潜伏行事。 裴知说:“不管什么地方,都不乏中饱私囊之人,可以探探粮库的管事有无昧下的私粮。” 贪污的私粮少了一部分,管事也不敢声张。 陆见微颔首,她就是这么想的。 当然,若是管事两袖清风,她再另做打算。 “可是,自在峰有人看守,我们如何去借粮?”赫连雪从没干过这种事,内心既忐忑又有些兴奋。 带人“偷”自家宗门的粮食,会不会有点过分? 可是陆掌柜也没说错,那把宝剑价格不菲,换一年的粮食都绰绰有余了,更别说几天的口粮。 陆见微:“你留在这里,我与裴知前去。” 太阳西斜,三人大致清理完要住的房间。 “掌柜的,你们何时去自在峰?需不需要我画份图纸?”赫连雪问。 “中午没吃饭,总不能晚上还饿着肚子。”陆见微开了一句玩笑,回道,“你画出来看看。” 她有小客提供系统地图,别人并不知道,所以面子上总得装一装。 自在峰只有一个八级中期武王,是曾经的逍遥宗六杰之一,尹随。 人如其名,据说是个比较随性的人,平素不管峰内之事,更别提峰外之事,时不时来一次闭关,常年见不到人影。 凭陆见微和裴知的等级,想要瞒过守门弟子进入峰内,简直轻而易举。 自在峰的粮库位于半山腰,看守粮仓的也只是几个四级或五级的弟子和管事。 他们都住在粮库附近的院子里。 两人一路畅行无阻,潜入粮库附近。 五级管事刚处理完粮食出库的事情,一个四级弟子就跑过来,压低声音谄媚道:“前辈,之前那一批粮食,我换到了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粮食是硬通货,到哪里都能卖到钱。 管粮库的人时不时弄出点粮食,攒上一攒,再偷偷运出去卖掉,就是一笔丰厚的收入。 真是幸运,刚来就碰到藏私的管事。 陆见微内力传音:“就他了。” 运粮出去卖掉需要时间,虽然上一批刚卖完,但在这段时日内,管事肯定又攒了一点。 裴知:“好。” “做得不错。”管事拍拍弟子的脸,“我那里有把闲置的剑,是我当年用过的,出自姚家铁铺,你拿去耍吧。” 弟子大喜:“多谢前辈!” “我回去一趟,你在这里守着。” “是。” 管事离开粮库,陆见微和裴知跟上。 他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院门。 陆见微正要踏入,却被裴知牵住手腕。 “怎么?” “阵法。” 陆见微扬眉,不愧是大宗门,连一个管事都有如此手段。 她挣脱手腕,伸手与裴知紧紧交握,打趣道:“裴指挥使可不要抛下我。” 裴知晃了晃手臂:“陆掌柜不妨握得更紧一点。” 他步伐一转,带着陆见微穿过院中阵法,如入无人之地。 两人踏上廊道。 陆见微回身一看,院中的情景与方才大不相同。 “他不在屋子里。”陆见微说。 裴知颔首:“应该是去了地下私库。以他这种谨慎的性格,私库里或许也有机关。” “所以呢?” “所以,”裴知举起交握的手,正色道,“陆掌柜莫要轻易放开。” 陆见微唇角翘起:“行啊,听指挥使的。” 二人潜入主屋,借着西斜的光线看到屋子里的陈列。 简单质朴,看起来相当清贫。 作为玄镜司指挥使,裴知对密室之类的机关再熟悉不过。 他扫视一圈,便发现了端倪。 陆见微难得不用动脑,放松心神,跟着裴知躺赢。 逍遥宗地势高,常有云雾缭绕,空气中泛着清甜的水汽。 在这隐居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真希望某一天她能远离江湖纷争,在这样山清水秀的地方躺着赚钱,等钱赚够了,任务圆满完成,就买穿越道具回去。 回去后获得高额工资和奖金,处理好一切琐事,再挑个清幽僻静的地方隐居,若是腻了就出来见见灯红酒绿,觉得吵了再回去。 多惬意的…… “微微。”裴知捏了捏她的掌心,“在想什么?” 陆见微:“想以后的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 不知有没有他。 “等你赚到足够的钱,跟我一起回去,就能知道了。”陆见微说到这,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小客,你之前说我赚到一亿,回去后就能兑换一亿对吧?” 小客:“没错。” “那裴知赚到一亿一百万,是不是也能……” “不行,你能穿越回去是你的权利,他没有。” 陆见微:“这么说,他随我回去后,就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 “你要这么说,也没毛病。” “身份信息呢?” “这个要你们自己处理。” 陆见微:“……” 她心念一转,问:“我赚到的钱是怎么界定的?” “就是你名下所有的财产啊。”小客不解,“这还需要问我吗?” 陆见微笑道:“夫妻共同财产也算?” “算……等等!”小客连忙打住,“不管是不是,你花在他身上的一亿一百万,都不能换算成现代货币。” 陆见微:“没关系,让他赚两亿就行了。” “……” “微微,找到机关了。” 陆见微回神,侧耳听了听,说:“他快出来了,咱们等他走了再进去。” “好。” 两人离开屋子,飞跃至屋顶。 管事丝毫未觉,手里颠着一只玉貔貅,哼着小曲愉悦离开。 等他走远,陆见微和裴知再次进了屋子。 机关启动,一只黑幽幽的洞口出现在地板上,一次仅供一人通行。 裴知抛出一枚铜钱,铜钱系着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握在手上。 铜板探入地下仓库,转了一圈后没有任何动静。 他收回铜板,说:“我先下去。” “小心。”陆见微直觉底下没有危险,毕竟只是一个五级管事的私库,不会设置过于厉害的机关。 裴知跃下洞口,几息后话音传来:“微微,下来吧。” 地库里有气流涌动,应该有通风口,他燃起火折子,照亮方寸之地。 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他熟练地牵住她,往里面探去。 地库很简陋,通道也很狭窄。 陆见微跟在后面,裴知在前引路,温热的掌心牢牢包裹她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 细长的石道逼仄幽暗,火折子上的一簇火苗轻盈跃动,丝丝缕缕浅淡的松香萦绕鼻端,清爽而明净。 “裴知。”她低低唤了一声。 裴知立即转身:“微微?” 他举着火折子,幽昧的光照亮他的侧脸,虽有面具遮掩,眉目却还是能瞧出几分清俊。 陆见微:“我眼睛好像被迷住了。” “我看看。”裴知凑近,轻轻托起她的脸,小簇的火光将他眼中的关切照得清晰分明,“哪边?” “右边。”陆见微喜欢脑袋偏左的姿势。 他正面对着她,查看她的右眼得稍稍往左偏,用指腹轻轻触及她的眼尾,试图找出是什么迷了她的眼睛。 “找到了吗?” “还没。” “那就不找了。” “会难受。” “裴知。” “嗯?” “我想亲你。” “……” 抚着她眼尾的手指蓦地顿住,眼瞳里的担心渐渐被幽暗的色泽淹没。 裴知随手一扔,火折子在内劲的撑持下落在石壁一角,靠着石壁兀自燃烧。 照在脸上的光线更弱了。 他却已顾不得许多,右手揽住陆见微的腰背,轻轻一转,另一只手护着她的后脑,与冰凉的石壁紧紧相贴。 轻浅的松香瞬间变得浓烈。 他俯首吻她。 在陌生的山峰上,在狭暗的石道内,在微弱的光亮下,虔诚而珍惜地拥住她,迫不及待却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得到对方的允许后才慢慢加深。 雀跃和澎湃在心中翻腾,如破开的泉眼,汹涌连续地汩汩流出,一发不可收拾。 陆见微纵着他。 当情绪到位,什么简陋的甬道,什么冰冷的石壁,通通都不在乎。 享受当下即可。 火折子孤零零地立在壁角,地库深处吹来的风不断塑造着它的形状。 良久,一只手将它重新捡起。 “你没事吧?”陆见微低笑。 裴知拉着她的手,掌心生津,哑着嗓子道:“无事,先找粮食。” 狭道不长,没走几步,转过弯,眼前豁然开朗。 宽敞的石洞可容上百人,里面堆满了金银玉器,还有一袋又一袋粮食。 陆见微:“还真是贪哪。” “此处是个天然洞穴,通风口应该就在崖壁上。”裴知说道,“微微,取多少粮食?” 陆见微:“咱们三个吃不了多少,目标太大,也不好离开自在峰,随便装一小袋就行。” “好。” 石洞里有一些废弃的袋子,裴知挑出一只最干净的,装了些许粮食,绑在腰上。 “微微,出去?” 陆见微点点头,两人相携离开地库。 直到他们离开,自在峰都无人察觉。 回到弃峰,赫连雪已经将厨房清理得干干净净,不幸的是,她自己的衣裙也变得脏兮兮的。 “掌柜的,你们真找到粮食了?” 陆见微:“找到了,自在峰的粮库管事贪墨了不少钱财,私库里藏的金银估计有几十万两。” 一个小小的粮库管事就能贪墨这么多,可见逍遥宗的底蕴有多深厚。 “这么多?”赫连雪面色凝重,“我以前根本就没想过这种事。” 陆见微:“蛀虫哪里都有,你不必感到难过。” “八方客栈也有?” “目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赫连雪惊讶:“你不担心?” “为何要担心?”陆见微想得很开,“世上总有人会行差踏错,我们不能强行要求旁人做到完美,只要秩序尚存,只要底线尚在,我可以当没看见,可若是触及原则,必严惩不贷。” 裴知也点头:“贪婪是除不尽的。” “只需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就行,”陆见微笑了笑,“是人都有私心。” 赫连雪:“……你不是公正严明的青天女侠吗?” “若天底下大大小小的事我都要管上一管,那就不叫青天女侠了。” “叫什么?” “叫‘没得歇’女侠。更何况,你又怎知自在峰尹长老不知晓此事?” 赫连雪噗嗤一乐:“你说得对,是我着相了。” 有了粮食,三人总算吃上一顿饭。 夜幕笼罩下的弃峰静谧安宁。 饭后,陆见微进了屋子,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 她思虑着明日的计划,小雾却又开始躁动起来。 这次的躁动与白天的不一样。 白天它是感应到附近有蛊皇的存在,现在却是因为她带在身上的情蛊母蛊。 母蛊原本被她放在小雾住过的陶罐里,陶罐携带不便,她便换了一只锦囊挂在腰间。 有小雾在,即便进了逍遥宗,它也不会被可能存在的饲主发现。 它的饲主只会知道它没有死,并不知道它已经脱离宿体,也不知道它如今就在逍遥宗。 可奇怪的是,锦囊里的母蛊突然要挣脱出去,甚至渐渐盖过了小雾的威势碾压,搞得小雾略有些烦躁。 思及刚来弃峰时,小雾感知到一只蛊皇,却无法辨认其所在方位,陆见微心里忽地涌现一个猜测。 感知蛊可以屏蔽他人感应,同样可以混淆同类的探知。 莫非是一只感知蛊蛊皇? 她秘密潜入逍遥宗,就是为了探寻更多的底细。 之前没有彻底安定,小雾也探不出蛊皇所在,为免打草惊蛇,她就当做不知道。 眼下情蛊母蛊不乖,与其让它坏事,还不如遂了它的愿,看它到底想干什么。 “小雾,带路。” 蛊虫之间可以交流,陆见微不知道情蛊母蛊的目的地,小雾却能接收到讯息。 她出了房间,没有刻意压下动静,果不其然,隔壁房门很快打开。 “夜探逍遥宗,一起?” 裴知笑着颔首:“正有此意。” 夜幕深沉,如暗蓝色的琉璃,无数星子点缀其间。 陆见微轻功妙绝,在茂密的林间飘然穿梭,留下一片片残影。 裴知紧随其后。 须臾便至山涧。 山涧外久无人迹,杂草丛生,浅浅的水潭上飘落几片树叶,在水涡处打着旋儿。 溪流从不远处的山洞流出,黑魆魆的洞口犹如猛兽的血盆大口,进去了就再无出来的机会。 星光洒落浅潭,反射出的光线一旦触及洞口便被吞没。 锦囊里的情蛊蛊皇越发焦躁,甚至隐隐有些兴奋。 ——洞里有东西在吸引着它。 系统地图上没有显示附近有绿点,但这只能表示露在外面的地表没有人的存在。 山体太厚,它探测不到内部。 陆见微:“小客,你还是不够智能。” “升级吗?倾家荡产的那种。”小客毫不客气。 陆见微:“……” 想念以前吵不过她的单纯系统。 “微微?”裴知见她一直盯着洞口,问道,“要不要进去?” “进。”陆见微斩钉截铁。 根据某种定律,山洞是特殊剧情或隐藏任务的多发地。 她轻盈掠过水潭,跃至山洞前的一块大石上。石块经过水流冲刷,棱角已被磨平,湿漉漉、滑腻腻的。 裴知落在她身边,吹亮火折子。 山洞里湿凉的风呼呼而来,火苗摇晃着坚持几息,被风摁灭了。 “直接进去。”陆见微一脚踏入黑暗的洞窟。 九级武王五感敏锐,即便洞中黑暗无光,她也能行动自如。 裴知自然也没有障碍。 山洞幽长曲折,脚底时不时踩到湿软的东西,像是厚厚的苔藓。 有爬虫从脚边蹿过,一溜烟钻入石壁的缝隙里。 “之前在蛊神教,你与阿勒红说过,逍遥宗有位叫‘木烟’的,变得疯癫不识人。为何现在再没有关于她的传言?”陆见微踩在凸出的石头上,未湿鞋袜。 裴知:“据说已经身故。” “你没告诉阿勒红,是怕她伤心?” “不确定,便没说。” “什么时候死的?” “应该就在逃离逍遥宗之后。”裴知的声音在山洞回荡,“有关逍遥宗的事,都是带我回京的老仆告诉我的。” 至于消息是真是假,他也不知。 情蛊母蛊在锦囊里疯狂跳动,小雾耗费极大工夫才压制住它,然后跟陆见微闹起小情绪。 陆见微抚了抚腕上的琉璃珠,用气息安抚它。 她有种预感,前面等待着她的,或许就是逍遥宗最大的秘密。 忽然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随风入耳。 “裴知,听到了吗?” “听到了。” 洞穴深处,密密麻麻的虫子奔涌而来,像是在迎接新来的客人。 虫子在一丈外停下,分成左右两列,给客人留下一条通道。 洞窟幽暗,陆见微看不清,但她是蛊师,能够感应到。 “抓紧我。” 裴知紧紧扣住她的手。 在管事私库里,是他带着她,如今角色调换,是她牵引着他。 两人每前进一步,后面的虫子就依次转向,跟在他们身后,像极了训练有素的军队。 陆见微在心里啧啧称奇。 操纵它们的定然是玩虫子的祖宗,除了阿勒红亲口赞誉的天才蛊师阿木烟,她想不到还能有谁。 拐过一个岔口,前方赫然是一处宽阔的洞穴。洞穴还有两条支道,分别延伸往另外两个方向,与她所在的这一条恰好呈现出“丫”字形。 一人坐在三条石道的交叉处,嗓音嘶哑干涩,如同苍州城铁铺里破损的风箱。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第125章 ◎解开谜题,警钟敲响◎ 山洞里没有一丝光亮。 凭陆见微的目力, 她只能看到一点隐隐绰绰的轮廓。 “贵客谈不上,你引我来此是为何?” 看到虫子列队欢迎,她已经有九分肯定,锦囊里的情蛊蛊皇绝对与山洞里的蛊师脱不了干系。 白天时, 小雾发现弃峰有蛊皇的存在, 而对方也感应到了它, 只是感知蛊蛊皇拥有迷惑人与虫的本领, 她和小雾的感知被扭曲了。 怪不得逍遥宗无人发现弃峰上藏着一个人。 峰林里到处都是虫子,对于高级蛊师而言,虫子就是耳目, 感知蛊也可以通过其余虫子的视角, 向饲主传递远处的信息。 此人白天时没有动静, 到了晚上故意引诱情蛊母蛊, 让她前来山洞,必然有所企图。 “这里二十多年都没人来过了,畜生倒是来过不少次。” “什么样的畜生?” “会说人话的畜生。” 陆见微:“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我没什么目的,就是想问问,你手腕上的是不是传说中的阴阳蛊。” “你知道阴阳蛊?”陆见微更加确信她与蛊神教有关系。 “我若没记错,阴阳蛊是极难炼成的, 它只存在于神教的古籍中,非教主不能翻阅。你与神教是什么关系?” 陆见微:“既然非教主不能翻阅,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听我师父提过。”女人的声音低哑而沧桑,“我师父曾任过神教教主,其实神教里不少人都知道阴阳蛊的存在,只是不知其炼制之法。” 她似乎是在仰头“打量”陆见微, 几息后欣慰道:“师父说, 阴阳蛊非常人可以炼制, 你如此年轻就炼出一只,当真天赋异禀。你是哪一族的孩子?” “我不是神教之人。”陆见微坦然回了一句,反问,“你又是哪一族的人?” 蛊师不禁陷入沉默,良久才冷声问:“你不是神教之人,为何会有阴阳蛊?” “是我在问你。” “难道他真害了……不对,不可能,我用命蛊测算过,神教不会有事的,你到底——你是那个生机!” 陆见微:“……” 命蛊还真是神奇。 阿勒红用命蛊占卜出蛊神教会有一次劫难,但一线生机源自中原。此人被困在逍遥宗的山洞中,离得这么远,竟也知晓此事。 可是,阿勒红是蛊神教教主,耗费心血占卜吉凶是在履行教主职责,此人为何要推演蛊神教的事情? 除非—— 她本就知道蛊神节会生乱。 “你说的话,阿勒红也说过。”陆见微心里猜出她的身份,放缓了语气,“她用命蛊察觉到蛊神教会有一场大乱。” “阿勒红……”女人低低闷笑一声,又像是在呜咽,“她还好吗?” 陆见微:“她现在是蛊神教教主,过得还不错。” “那就好。”女人叹息赞道,“她善良仁慈,天赋卓绝,成为教主是众望所归,她一定能保护子民不受侵扰。” 陆见微一针见血:“可她不知道,自己年少时的好友,竟伙同中原人,对三族族民展开杀戮。” 一豆烛光倏然亮起,周围的虫子窸窸窣窣,循着本能往外退出数丈远。 裴知寻到一处无风的角落,用火折子点燃蜡烛。来之前,他就已准备周全。 烛火照亮方寸之地,狭小山洞的全貌展露无遗。 三条岔道的正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被粗重的锁链牢牢缠住。 因常年不见光明,她的眼睛已经受不得一点刺激,在烛光燃起之后就闭上了。 满身污垢,根本看不清样貌。 唯见一抹晶莹滑下脸庞,不知是因光线刺激,还是因陆见微的话伤心落泪。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连颜色都分辨不出,双手指甲有的又尖又长,有的齐根断掉。 总而言之,连乞丐都不如。 “阿勒红与你说了这么多,还送你阴阳蛊的炼制方法,你一定就是神教的贵人。”她依旧闭着眼,脸上却现出几分感激,“敢问贵人姓名?” “你先自报家门。” “阿木烟,我叫阿木烟,就是你口中伙同中原人残害同族的叛徒。”她惨淡自嘲。 “真的是你。” 陆见微觉得在意料之中,心里却又涌出一种难言的滋味。 “去年蛊神节,阿扎奇为夺教主之位,与中原武者勾结,并用蛊皇控制三族勇士,迫使三族族民自相残杀。” “……” “你方才说用命蛊测算神教无恙,说明你也知晓蛊神教动乱一事,否则不会用命蛊占卜。”陆见微靠上石壁,笃定道,“阿扎朵脑子里的蛊皇是你炼制出来的,对吗?” 阿木烟低下头颅:“我罪无可恕。我对不起阿勒红,也对不起三族族民,你若是神教派来惩罚我的,请尽管动手,我不会反抗。” “你想赎罪,可以做很多事,死亡是最没有价值的一种。”陆见微面带讥诮,“你引我来,总不会真的是为求一死吧?” 真想死的人,就不会被囚禁这么多年还活着。 寻常人幽禁二十天都会发疯,阿木烟却依旧如此清醒,可见其心志之坚韧。 阿木烟沉默片刻,道:“你腰间那只情蛊蛊皇,是我十五年前炼制的。它本不该出现在这里,我只是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的那些虫子不是会为你打探消息?” “虫子到底只是虫子,它们传递的信息有限,我只能知道这座山峰来了三位客人。我本以为身携情蛊蛊皇的是……可等你进了山洞,我才知道,你不是她。” 陆见微:“你是说赫连雪?” “原来……她叫雪。”阿木烟怔愣半晌,才哑声道,“这只蛊虫为何会在你身上?” “它的饲主是你?” “不是,但它是我炼制的,我能感应到它。”她又问了一遍,“它为何在你身上?” 炼制蛊虫的蛊师和饲主可以不是同一个人,饲主才是与蛊虫“血脉相连”的,但凭阿木烟的蛊术,感应到亲手炼制的蛊皇并非难事。 陆见微大大方方道:“从她脑后挖出来的。” “怎么会?”阿木烟惊得睁开眼,却又被光线刺激到,不由自主闭上,“蛊皇离体,不可能不惊动饲主。” “我有阴阳蛊。” “对,我忘了,你有阴阳蛊。” “你的疑问我已经解答,接下来你该回答我的问题。”陆见微审视她的神情,“控制中原杀手在蛊神节作乱的傀儡蛊蛊皇,也是你炼制的?” “是。” “蛊皇由谁控制?” 阿木烟几乎是咬牙切齿:“赫连征。” “赫连雪体内的情蛊蛊皇,是谁放的?” “还是他。” “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为他炼制过其它蛊皇?” “有。”阿木烟知无不言,“我耗费十几年,一共炼制出四只蛊皇,其中三只是傀儡蛊蛊皇,还有一只,就是你身上的情蛊蛊皇。” 三只傀儡蛊蛊皇,一只在阿扎朵脑后,被阿勒红用权杖收走,一只在庄文卿手上,已经死亡。 “当真再无其它?” “没有。”阿木烟敏锐察觉,“你们是来探查赫连征的?” 陆见微说:“蛊神节动乱后,阿勒红试图审问中原杀手,但因他们体内种有傀儡蛊子蛊,受蛊皇控制,未能完成审讯。蛊神教一直不知道幕后主使的身份。” 阿木烟:“都是我的错。” “我本来猜测是千里楼庄文卿指使的,但庄文卿的蛊皇已死,蛊神教却依旧没有动静,显然还是没能从杀手身上问出消息,所以我猜测,派遣杀手屠戮三族族民的另有其人。” “是他干的。”阿木烟声如寒冰,“狼心狗肺的畜生!” 陆见微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作为天下第一大宗的宗主,赫连征可以说是已经站在了武林巅峰,缘何还要去西南作乱? “都是我的错。”阿木烟再次自责,眼泪滚滚而落,在脏污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痕迹,“我当初年少无知,对他生了情愫,什么事都与他分享,包括蛊皇之皇的阴阳蛊。” 陆见微恍然大悟:“他与阿扎奇勾结,就是想利用阿扎奇登上教主之位,拿到阴阳蛊的炼制方法。” 毕竟阿木烟不是教主,就算她师父提及阴阳蛊,也不会告诉她具体的炼制方法。 赫连征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拿到那本古籍。 可是—— “他为何要炼制阴阳蛊?” 阿木烟讥笑:“他已经是第一大宗的宗主,坐拥无数财富,享受无上光荣,为何还要用傀儡蛊在江湖上生乱?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但他已经是三只蛊皇的饲主,阴阳蛊于他而言颇为鸡肋。” 阿木烟炼了四只,有一只是给庄文卿的,但也威胁不到他的蛊皇。 “阴阳蛊可解天下奇毒,”阿木烟说,“他想让所有人敬他,畏他,有求于他。” 陆见微:“还有一个疑问,傀儡蛊足够他控制他人,为何他还要给赫连雪用上情蛊?” “因为我要保护阿雪。” “什么意思?”陆见微望着她沉凝的神情,心头忽地浮现出一个猜想。 阿木烟缓缓适应了微弱的光线,睁开眼睛,只是常年处于黑暗中,纵然有内力护体,目力也折损许多。 她用目光在陆见微脸上描画半晌,才笑着说:“小友果然风华无双。” 陆见微:“……” 她戴着面具呢,怎么看出来的? 阿木烟又看向裴知,先是一怔,而后喃喃道:“不知为何,看到这位小友,我心里竟有些难过。” 能用命蛊推演命理的人,总会拥有一种玄妙的直觉。 她觉得难过,那就一定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只是当前更关键的是蛊虫之事。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问:“有没有水?” 陆见微解下腰间水囊,扔给她。后者接过,拧开盖子,仰着头,小心翼翼地往嘴里倒,生怕漏出来一点,也唯恐碰脏了水囊。 “你平日如何解渴?” 阿木烟润完喉咙,声音不再那般干哑:“我养了一些小家伙,让它们摘点果子,或者撕下一块布绑在它们身上,让它们去外头的潭子里打湿,就能拧出水。” “……” 想必她也是利用这些虫子获取食物的吧。 陆见微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难怪阿木烟能炼制出蛊皇,二十年的幽禁都没能磨灭她的意志,她的心志早已非常人能比。 “我们还是说说阿雪吧。”阿木烟似有些情怯,“她现在如何了?你取下她的蛊皇,是因为武林已经发现了?她可有受伤?” “你为何担心她?”陆见微问,“她跟你什么关系?” “她是我女儿呀。”阿木烟眼睫再次湿润,“可我连她一面都没见过,名字也不知道,我与她唯一的联系,就是这只情蛊蛊皇。” 陆见微:“你方才说,是为了保护她。” “没错。”阿木烟哽咽道,“那畜生在我诞下孩子之后,把她从我身边抱走,用她的命威胁我给他炼蛊。” “然后呢?” “然后,我给他炼了傀儡蛊,他是个疑心极重的人,怕我在蛊里动手脚,就搜罗了一些孤儿,给他们种下子蛊,母蛊给了另外一个人。” 阿木烟攥紧锁链,“我当年还炼制不出蛊皇,傀儡蛊比较低劣,容易被内力深厚的武者看穿,他很不满意,说我要是再炼不出来,就杀死我的孩子。” “盘马山,杨几度。”陆见微转向裴知,“当初杨几度自戕前说他偶然得了一张蛊方,所以炼出了傀儡蛊,养了这些杀手。但这批杀手最高的也就六级,与围攻滇州客栈以及丰州擂场的杀手不能比。” 裴知颔首:“这或许就是一次试验。他秘密占据盘马山,隐藏傀儡蛊杀手,就是担心被人发现。” 之前那些未解的谜题,似乎都能找到答案了。 陆见微有种奇异的感觉,阿木烟就是串连这些案件最关键的一环。 她问:“你因此被迫炼制出了蛊皇?” “我当时满心都是保护女儿,”阿木烟笑了笑,“不知是不是蛊神听到了我的祈祷,我炼制出一只情蛊蛊皇。它跟其他蛊虫不一样,它能让子蛊所在的宿体拼尽全力保护母蛊的宿体,根本不需要人为操控。” “所以,你炼制出的第一只蛊皇,就是这只情蛊。” “没错。”阿木烟冷笑,“我告诉那畜生,傀儡蛊就算炼制出蛊皇,他也只能控制一些不入流的江湖客。” 陆见微颔首:“我在书中看过,种了傀儡蛊子蛊的人,不仅武学天赋会降低,被控制得多了,也会渐渐丧失自己的思想,变成真正的傀儡。” “可是情蛊不一样。”阿木烟说,“种了情蛊子蛊的人,天赋、心智都不会受太大影响。我问他,是想掌控一个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江湖,还是一个充满朝气拥有无限可能的江湖。” 陆见微了然:“与其控制一些傀儡,不如趁早培养各个宗门的精英弟子,只要赫连雪一日是逍遥宗宗主的女儿,他们就得一日听从逍遥宗的吩咐。等他们成长为各派的中流砥柱,整个武林都将是逍遥宗的附庸。” 对于权欲极强的赫连征而言,这无疑是最完美的选择。 他控制了赫连雪,就等于控制了全江湖最精英的一支队伍。 他们还很年轻,未来还有无限成长的空间。 正因如此,赵瑞、卞行舟等精英弟子,才没有被种傀儡蛊子蛊。 而一些天赋稍次的年轻武者,就逃不过庄文卿傀儡蛊的荼毒,如大比上薛关河的对手许承。 “是的,他答应了。”阿木烟目露赞赏,“我也想用这种方式,尽可能保住阿雪的命。” 陆见微:“可你不知道,庄文卿之前还想利用赫连雪的情蛊引起江湖动乱,甚至要将罪责推到她身上,让她成为人人喊打的妖女。” “姓庄的同样不是好东西!”阿木烟恨恨道,“他们就是一丘之貉,若非庄文卿,赫连征也登不上宗主之位。他天真地想控制整个江湖,却连一个庄文卿都无法掌控,真是一个笑话。” “你知道他们认识?” “当初我在达达城,先认识的是庄文卿。”阿木烟自哂,“如今想想,从头到尾,我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陆见微:“他?不是他们?” “对。那畜生当年不过是逍遥宗一个寻常弟子,庄文卿已经是千里楼楼主。若没有庄文卿的暗中筹谋,他断然坐不上宗主之位。” 玄镜司从武平身上搜出来的信件,上面赫连征的措辞确实透着一丝古怪,不像是一个手握大权的宗主,反而更像是身处卑位。 陆见微看到信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别扭,原来症结在这里。 从一开始,庄文卿才是这一连串事件的主导。 “可是庄文卿死了。”陆见微说,“我们从他的信件里才发现赫连征与他有联系。” 阿木烟愣住,迷蒙的眼睛陡然迸射出快意。 “死了?死了好,死得太好了!” 陆见微静静等她情绪平复。 “你们暗中来逍遥宗,是不是为了铲除那畜生?” “盟主令已经启动,各方豪侠都会齐聚逍遥宗,给赫连征一个辩白的机会。” “辩白?”阿木烟冷笑,“他做的那些恶事,有什么可辩白的?” “仅凭几封信,无法给他定罪。”陆见微淡淡道,“或许我们这次会无功而返。” 阿木烟猛然睁大眼睛:“不行!绝不能让他逃脱罪责!” “他是八级后期武王,没有明确的证据,武林不能拿他如何。” “八级后期?”阿木烟摇摇头,“他不是八级后期,他已经突破到九级了。” 陆见微:“……” 看来是故意压下消息了。 “什么时候突破的?” “在他决定对神教动手之后不久。” 陆见微看向裴知:“江湖上无人知晓,这应该他留给自己的退路之一。” 第一条退路是傀儡蛊,第二条退路是情蛊,只要蛊虫大乱,他就可以趁人不备,凭借九级武王的实力远走高飞。 就算有其余九级武王在场,也不敢轻易出手,一着不慎便会伤及无辜。 赫连征可以不在乎,可前来“讨伐”的正义之师不能不在乎。 “你们要如何对付他?”阿木烟露出担忧的神情,“他这人狡诈奸滑,为了登上宗主之位不择手段,如今又是九级武王,杀死他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就像当年桓长老之死,为了对付桓长老,他们连擎天殿都骗了。” 陆见微精神一震,问:“你说的是望月城九级武王之战?” “具体如何我不清楚,只记得他那日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跟我说最大的阻碍已经死了,杀死桓长老的是擎天殿老祖,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 陆见微转向裴知:“看来当年的真相,只能向赫连征问个清楚了。” “嗯。” 话音刚落,一道极为沉闷厚重的钟声由远及近,连续九下,在整个宗门回荡。 “这是——”阿木烟睁大眼睛,“这是召集宗门大会的钟声。” 陆见微笑道:“好大的阵仗,赫连征这是要动员全宗为自己脱罪?” “各方武者应该快到了。”裴知说,“宗门弟子人心浮动,他是为了稳定军心。” 陆见微:“阿雪肯定也听到了,找不到我们定会着急。先回去。” “等等。”阿木烟连忙喊住她,“小友,与你同行的第三个人,是不是……我的孩子?” 陆见微没有瞒她:“是。” “你们速速离开这里。” “为何?” 阿木烟焦急道:“赫连征每次准备完成一件大事,都会过来跟我炫耀。钟声已经敲响,再过四个时辰,宗内长老弟子都会齐集大殿内外,他没有时间再过来。你们赶紧离开,他是九级武王,会发现你们的!” “知道了。”陆见微拿回水囊,将存在过的痕迹抹除。 裴知拾起蜡烛,不忘清理流到地上的烛泪。 两人原路返回,内劲化为掌风,消除地上的脚印。 陆见微虽然不惧赫连征,但也不想现在就正面对上。 她潜入逍遥宗探底,不是为了干掉赫连征。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杀了他,岂不是很没意思? 赫连征看重的无非是名望和地位,让他身败名裂之后再以死谢罪,才是最完美的结果。 更何况,二十多年前的桓家之祸,还需要给裴知一个交待。 两人返回破旧居所,赫连雪失在院子里焦急地转来转去。 “阿雪。”陆见微轻唤。 赫连雪转身,连忙迎上来。 “你们去哪了?” “方才的钟声你听到了?” “听到了,那是召集宗门大会的警钟,”赫连雪双手垂在身侧,不自觉绞着衣裙,“掌柜的,我有点慌。” “你不能慌,我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陆见微神色严肃。 赫连雪:“您说。” “宗门大会之后,逍遥宗定会戒严,届时再出去恐怕不容易。” “那我们现在就走!” “暂时还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带一个人离开逍遥宗。”陆见微说。 “什么人?” “一个可以解开谜题的人。” 赫连雪:??? 第126章 ◎离开逍遥宗,宗内大会◎ 赫连雪有弟子玉牌, 出入宗门问题不大。 可眼下是多事之秋,钟声刚响,就有人半夜出门,守门弟子不可能不盘查。 更何况, 她还要带上阿木烟。 “具体缘由之后再说, ”陆见微言简意赅道, “我需要你将人带离逍遥宗, 最好在卯时左右。” 四个时辰后是辰时正,也就是早上八点,宗门大会就要开启。 卯时初是早上五点, 天蒙蒙亮, 寻常这个点出门的弟子不少, 即便钟声敲响, 所有弟子都要参加,但总有例外。 逍遥宗尚有弟子在外历练,他们赶不回来;宗内长老需要弟子出门办差,已经定下不能随意更改;宗门的采买也有可能需要出门。 还是有可趁之机的。 赫连雪在逍遥宗生活二十年,倘若连这个都办不到,恐怕也无颜继续留在客栈当伙计。 她重重点头:“交给我。” 陆见微本想继续在逍遥宗探查两天, 谁料赫连征突然来这一出。 各方势力陆续抵达苍州城,她之前答应过会牵头此事,总不能一直待在逍遥宗,直到最后一刻才露面。 宗门戒严前,必须要出去。 弃峰山洞今晚迎来第三位客人。 男子穿过幽长的甬道,举着烛台, 站在阿木烟面前, 微弱的光直直照向后者的眼睛。 她不得不闭上。 “不愿看到我?” 赫连征轻轻笑了一声, 伸手抠弄她的眼皮,强迫她睁开,烛光凑近,几欲烧到她的睫毛。 灼热刺痛眼球,眼眶涌出泪水。眼泪滑落脸庞,留下明显的污迹。 “真脏啊。”赫连征松开手,取出干净的丝帕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很久没见到光了吧?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我想想,是不是我来拿最后一只蛊皇,哄骗西南小姑娘残害自己族人那次?” 阿木烟死死抠着锁链,恨不得立刻将他绞死。 “别生气,她生得没你好看,蛊术也不及你,这么多年,我也只钟情你一个。” 阿木烟:“……” “不过,你也没比她好哪去,若她是工具,你就是罪魁祸首,残害族人的蛊皇可是你炼制的。” 阿木烟低首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赫连征隔着巾帕捏起她的脸,“为什么不回应我?!你听到钟声了吧?是不是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 她闭目不答,多看一眼这张脸,都是对她眼睛的侮辱。 “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虫子一点用都没有,现在他们来找我了,想定我的罪,哈哈,怎么可能?我不可能让他们得逞。庄文卿那个废物,找了一个八级后期当打手,也没能灭了八方客栈,废物!都是废物!” 他狠狠捏着她的脸,似乎要将她碾碎,却在下一刻忽然露出温柔的笑容。 “几封书信而已,定不了我的罪。就算他们真的发现了蛊虫,那也不是我的错,你说对吗?” 赫连征扔开她,甩了甩手,似是在丢弃已经没有价值的物件。 “阿木烟,二十多年前,你用蛊虫祸乱整个逍遥宗,害死逍遥宗弟子,我便‘杀’了你。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你想干什么?”阿木烟问。 “你终于开口了。”赫连征笑起来,“我想让你做个选择,你死,你女儿死。” 阿木烟挣扎锁链:“不要伤害她!” “那就听我的话。”赫连征负手而立,英俊的脸一半隐在背光的黑暗中,“你当年用感知蛊欺骗了我,让我以为你跌落悬崖而死,随后隐藏在弃峰,伺机报复整个逍遥宗。这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划的,你与庄文卿勾结,想要颠覆整个武林。记住了吗?” 阿木烟:“……既然如此,你又是如何发现我,并将我锁住的?” “这你不用管,到时候你只需配合我就行。” “……”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谈心了。”他叹笑着,眼睛竟流露几分不舍,“阿木烟,永别了。” 赫连征走之后,黑暗再次淹没山洞,一缕风卷着外头的花香钻进甬道,裹挟着几分肃杀,正如当年的蛊虫之乱。 不知过了多久,轻盈的脚步声再次传来。 三个人,三种不同的步伐。 沉浸在黑暗中的阿木烟猛地抬头。 其中一个会不会是她的阿雪? 脚步在面前停驻,有人吹燃火折子,橘色的光芒照亮山洞。 阿木烟正要寻找期待已久的面孔,雪亮的刀光迎面扑来,森寒凛冽,唰地劈向锁链。 她下意识道:“锁链坚硬,寻常刀剑无法——” “叮。”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堵住她的话。 陆见微如法炮制,利落斩断捆缚她二十年的铁链,在阿木烟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收刀入鞘。 “阿雪,背上她,带她出去。” “好。” 一人踏出背光处,出现在阿木烟面前。 清秀婉约,与她生得一点都不像,可她却蓦然生出奇异的直觉,这就是她的女儿。 赫连雪戴着面具,阿木烟蓬头垢面,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真实面容,黑魆魆的山洞也不是说话之地,遂都保持沉默。 当阿木烟触上赫连雪温热的后背,才恍然回过神。 “小友,你们要带我去哪?” 陆见微:“离开逍遥宗。” “那畜生方才来过,说要在武林问责那日揭穿我审判我,我猜他已经戒严宗门了,你们带我离开恐怕很难,要是被他发现,我死没关系,就怕连累你们。” “别说话,到时候听我吩咐。”陆见微回了一句就不再开口。 天色破晓,山林间依旧阴翳昏沉。 陆见微四人要趁弟子们出峰之前,离开逍遥宗。 四人一路避开早起的弟子,有惊无险地抵达山门。 山门的守卫精神抖擞,昨夜警钟敲响,他们皆不敢大意,格外小心谨慎。 “阿木烟,用感知蛊。”陆见微交待一句,又转向赫连雪,“你不用管我们,只管带她出去。” 她固然可以给守卫使用迷药,混乱他们的神智,但阿木烟和赫连雪本身就拥有迷惑人心的本领,用迷药会留下痕迹,这是下策。 赫连雪深吸一口气,背着阿木烟走向守卫。 守山门的弟子每日轮换,昨日守门的不在,今天是几个四级弟子。 他们的等级的确不高,但山门装设了警示铃,一旦有误,他们可以即时通知宗门。 感知蛊启动,削弱了他们对外的感知。 直到赫连雪走到他们面前,他们才看到人影,正要厉声询问,就听到美妙至极的声音,仿佛是从天上而来。 “诸位师弟,我奉师父之命出山一趟,烦请开启山门。” 赫连雪的嗓音就是一把武器,平日里她一直压制自己的能力,眼下已顾不得许多,全然释放出来,隐藏在声音里的特殊的律动,让守门弟子陷入恍惚。 一人伸手就要开启山门,另一人忽然出声:“昨夜警钟敲响,缘何今日就要出山?” 此人心志较为坚定,虽被感知蛊影响了感知,对赫连雪背上的人视而不见,却没有被赫连雪的嗓音蛊惑。 赫连雪冷笑一声:“你好没道理,师父昨日交待我今日出山,计划已定,不能更改,昨夜敲的警钟与我今日要出门有何干系?误了师父的事有你们好果子吃!” 守门弟子被她的硬气噎了一下,然后才问:“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不解峰。” 不解峰是谢同疏长老的住处,谢长老的脾气宗门弟子皆有了解,没人敢轻易得罪。 而且谢长老一直跟宗主不对付,就没给过宗主面子,无视警钟倒也合情合理。 感知蛊和嗓音合力,本就让弟子神思恍惚,再加上谢长老的威慑,他们不由自主放松了警惕。 恰好宗门采买这时候要出去,他们便不再多问,打开了山门。 赫连雪本就摸清了宗门采买的规律,特意选在这时候。 昨夜刚敲响警钟,守门的弟子虽格外防备,但比起从外入内的人,对要出山的同门要宽松得多。 且他们也不愿在这种敏感的时候闹出太大动静,一个不好,功劳没有,反倒会引来斥责。 这是底层弟子的生存逻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就算真的放跑了什么人又怎么样?天塌下来总会有修为高的顶着,事情要真严重到一定程度,没人会在意他们这些小喽啰。 就在赫连雪背着阿木烟踏出山门时,采买忽然轻咦一声:“你背上背的什么人?” ——阿木烟心绪浮动,再加上精力不济,感知蛊不听话了。 守门弟子立刻看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陆见微与裴知运起绝顶轻功,化为一缕轻烟,通过尚未关闭的山门,废话不多说,直接拎着赫连雪和阿木烟消失在山门外。 几息之后,有弟子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下意识就要拨动警示,却被身旁同门摁下。 “你干什么?” “方才出去的人说不定就是谢长老,你敢得罪谢长老?” “那他为何要这般?” “他向来不喜与人说话,行事古怪,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快关门。” “好吧。” 阻止警示的弟子松了一口气。 眼下通知宗门,引起宗门大乱,可没人会奖励他们发现情况,反而会被叱骂为何没有拦住,轻则承受皮肉之苦,重则赶出宗门。 傻子才会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责。 至于采买,只需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行了。方才只是下意识问了一句,等一阵风从身边刮过,他才清醒过来,冒出一身冷汗。 差点就被卷进什么漩涡里去了。 身后无人追赶,陆见微稍稍放慢脚步。 她察觉赫连雪有些不安,便赞道:“你对守门弟子的性情倒是很了解。” 赫连雪第一次做偷家的事,心里面复杂难言,听了她的话,不由露出羞赧的笑意。 “我从小就被拘着,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出门,很羡慕那些能够走出山门的人,所以就经常偷偷跑到山门附近,透过开启的门缝,看一看外头的风景。久而久之,就发现了守门弟子的生存之道。” 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利用这样的生存之道。 陆见微:“现在感觉如何?” 赫连雪仰头望了望天,忽地笑起来。 “不知为何,有点开心。” 自从遇到陆掌柜后,她做了许多曾经无论如何都不敢做的事。 是陆掌柜给了她冲破樊笼的勇气。 四人顺利回到苍州城。 各方武林人士汇聚,苍州城热闹喧嚣。 他们戴着面具,并未引人注意,悄无声息回到客栈。 “阿雪,她交给你照顾。” 赫连雪点点头。 她一路背着阿木烟,一点也没嫌弃对方的脏乱。在看到山洞里被锁链束缚的女人的时候,她的心里只有震惊和骇然。 原来所谓的弃峰不是弃峰,而是一座暗无天日的牢笼。 二十年,不是二十天,她根本无法想象这位前辈是如何活下来的。 在听到“阿木烟”三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经对阿木烟的身份进行了猜测,并极其敏锐地联想到多年前的蛊虫之乱。 弃峰困着一个人,作为宗主的赫连征不可能不知道。 赫连雪隐隐捕捉到一丝真相,可这个真相实在太过惨烈。 她不敢继续深想。 换了一桶又一桶的水,赫连雪才终于帮阿木烟洗净身上污垢。 阿木烟瘦极了,全身上下都是皮包骨头,像细长干瘪的草茎,脸颊凹陷得吓人。 但还是能从五官看出,她原本的面容一定很美。 “我给你梳梳头发吧。”赫连雪转身去拿梳子。 阿木烟眼眶含泪,低声道:“我能不能叫你‘阿雪’?” “当然可以。”赫连雪回首笑答,“你现在只能吃粥,我交待客栈伙计煮了粥,一会儿端上来。” 阿木烟眼泪愈发多了,又哭又笑道:“阿雪,我、我……” 大喜之下,她一口气没喘过来,浑身气力一散,直直晕倒。 赫连雪伸手接住,连忙抱上床榻,去寻陆见微。 陆见微已卸了面具,换了一套劲装,俊丽无暇,气度不凡。 她替阿木烟把了脉,说:“身体太虚,情急之下晕厥,并无大碍。我写张方子,你去买来。” “好。”赫连雪迟疑道,“掌柜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陆见微迅速写下药方,交给她。 “先去买药,等她醒来,让她自己决定是否告诉你。” 逍遥宗。 宗门内绝大多数长老弟子,皆齐聚大殿之外。 大殿外是一片开阔的广场,白衣飘飘的弟子们列队而站,庄严肃穆。 大殿内,赫连征高坐宗主之位,面容年轻英俊,穿着低调却奢华的宗主服,双目半阖,右手时不时拨动左手扳指。 宗内长老分坐左右,尚有两个座位不见人影。 殿内沉寂无声,所有人都在等赫连征开口。 不多时,有弟子在外禀告。 “禀宗主,自在峰尹长老、不解峰谢长老都在闭关,无法参加大会。” 众长老:“……” 这两位还真是一如既往不给面子。 赫连征发出低笑:“你再去问,各大门派即将闯进山门,他们闭关不出,是连宗门的名声都不顾了?” “别耽误工夫了,有什么话快点说。”座下一位长老满脸不耐烦,看也不看赫连征。 赫连征神色微变:“郎野,你如此作态,是根本不在乎宗门的生死存亡吗?” “生死存亡?”郎野长刀撂案,发出砰然一声,“赫连征,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盟主令是给你的,他们要问责也是对你,别扯整个宗门。” “你——” “别吵了。”另有一人手里转着飞钩,吊儿郎当道,“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争吵,不如想想怎么解释那几封信,好为自己脱罪。” “姓楼的,你与他废什么话,我看姓尹的和姓谢的不来是对的,老子也不想待了!”郎野起身就要离开。 赫连征幽幽开口道:“郎长老,你忘了你答应过桓蒙什么?你当真要弃逍遥宗于不顾?” “……” “坐回去吧。”赫连征大度地笑了笑,转向楼轻衣,“楼长老说得没错,不过信不是我写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楼轻衣捏停飞钩,似笑非笑:“等各大门派来了,你再与他们辩驳吧。” “不是我,是我们。”赫连征说,“有人试图搅乱中原武林,并嫁祸给逍遥宗,诸位身为宗门长老,有义务为宗门洗清冤屈。” “赫连征,你别扯大旗,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一人忽地嗤笑,相当大胆,“当年咱们心灰意冷,是你主动要做这个宗主,如今犯事儿了,就只会找咱们撑场子?” 赫连征面色沉冷,藏在袖中的手指捏紧,曾经的不甘和屈辱再次涌上心头。 为什么? 为什么就算他当上宗主了,这几个人还是如此令人厌恶?! “骆衔山,不敬宗主是重罪。” 骆衔山抬起阴郁的眉眼,目光沉冷。 “哦?你想怎么惩罚我?” 四目相对,空气中似有火花噼里啪啦,八级后期武王的威势压得殿内其余长老有点喘不过气。 赫连征如今是九级初期,他却瞒过了所有人,旁人只当他还是八级。 他强行压制内力,与骆衔山旗鼓相当。 “咚。”郎野再次用长刀击打桌案,“还有完没完了?!” 焦灼的对峙倏然消散。 赫连征收敛内息,垂眸掩住狠意,转着扳指道:“各大门派来势汹汹,咱们作为东道主,却不能失了礼节。今日叫诸位过来,是要告知诸位,一切以维护宗门利益为己任,可记住了?” 有长老小心翼翼道:“该如何做,还请宗主明示。” “倘若有人寻衅滋事,门内弟子不必谦让,懂了?” “可是这样一来,只会加剧冲突。” 扳指停下,赫连征抬起眼睫,笑着道:“你只需听令。” 长老:“……是,宗主。” “待客人进入山门,没有我的命令,山门不准开启,违令者,废除武功,逐出宗门。” “是。” “邪道祸乱武林,我逍遥宗作为正道魁首,有义务为武林铲除妖邪。诸位长老,还请将方才那些话告诫各峰弟子。” 长老:“……” 年轻的弟子最好骗,前辈们说什么信什么,只要这些话入了他们的耳,他们定然不会像先前那般惶惶,反而会激起守护宗门的热血,到时候即便各大门派拿出证据,他们也只会站在本宗的立场上。 今日的大会,对长老们是敲打警告,对弟子们是稳定军心。 散会之后,郎野扛着大刀前往自在峰。 自在峰的弟子没拦他。 他大摇大摆地上了峰腰的凉亭,看到里面一人对天饮酒,一屁股坐下去。 “你果然躲在这里。” 尹随坐倚亭柱,哭笑不得道:“怎么都上我这儿来了?” 另有两人从林间现身,正是楼轻衣和骆衔山。 楼轻衣祭出飞钩,勾住石桌上的一壶酒,至掌中后,仰首猛灌几口。 “谢同疏那个死气沉沉的家伙,我与他没什么好说的。” “老子也看他不爽。”郎野冷哼一声,“搞得好像是我们欠他的,当年他不也……” “郎野!” “你叫我干什么?”郎野歘地起身,怒目瞪圆,“格老子的,有什么不能提的?我确实欠了三条命,可我不欠他谢同疏的!” 山亭内外一片沉寂。 几人都没有再开口。 过了好半晌,尹随才喝了一口酒,问:“赫连征说了什么?” 楼轻衣嗤笑:“他说,信不是他写的,是有人嫁祸给他。” “是么。”尹随晃着壶里的酒,没有评判,只自嘲道,“自在自在,尹某苟活这么多年,一点也不自在。” “你想怎么办?”骆衔山阴森开口。 “赫连征搞出这么大阵仗,无非就是心虚。”楼轻衣道,“越缺什么,就越想抓住什么。” 郎野不屑道:“还想在老子面前耍威风,要不是……老子能把他头拧下来!” “说大话谁不会?郎野,这么多年你的性子能不能改改?” “就你们嫌弃我,以前桓兄可不会——”郎野陡然顿住,捂脸哑声道,“我怎么又提他了?” 骆衔山眼中恨意丛生:“我们早就该死了。” “死太过轻巧。”楼轻衣飞钩停在他脖颈处,“只需轻轻一划,你就能魂归西天。” 尹随叹息一声,收回仰望天穹的目光,落向三人。 “阿野性子烈,你们动不动就刺他,也就桓兄对他多有包容;衔山小时候过得苦,桓兄发现后,把他带到我们面前;轻衣……”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最不喜欢我,总说我心思不在正途上。”楼轻衣扭过脸,声音压在胸腔内,沉闷得很。 尹随摇首笑笑:“相反,他很喜欢你,也羡慕你能过得肆意。桓伯伯对他要求高,他也养成了说教的性子,他是怕你耽误了自己的天分。” “那你呢?”郎野问。 尹随垂眸,摩挲着酒壶。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还挺讨厌他的。” 三人:“……” “你在开什么玩笑?”郎野皱眉,“以前你跟他关系最好了。” 尹随:“你们不懂,当你拼尽全力也赶不上对方的时候,心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我没有桓蒙的天分,也没有谢同疏的毅力。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可是耀眼的总是桓蒙。我曾经是嫉妒他的。” “谢同疏呢?” “谢同疏……”尹随不由失笑,“他一直以桓蒙为目标,他的眼里只有追逐,没有嫉妒。所以有时候,我也讨厌他。他让我觉得自己是只阴暗的臭虫。” 郎野:“可是,他不也做了那件事?” “当年之事尚存疑点,但他这么多年内力未有寸进是真。” 郎野:“那他厌恶我们是应该的。” “你今天剖析这么多,是不打算继续自在下去了?”骆衔山一针见血。 尹随拎着酒壶起身,衣袂随风荡起,负手踏出凉亭。 “心有困惑,从未自在过。但我有预感,窥破真相的契机已经出现。” “尹随。”楼轻衣叫住他,“你还是怀念他的吧?” 尹随身形一顿,背对着他晃了晃酒壶,飘然离去。 第127章 ◎主动权,万事通(铺垫和过渡)◎ 苍州城客似云集。 江湖客从四面八方赶来, 都想凑一凑天下第一大宗的热闹。 反正有盟主令在,他们“师出有名”,即便是逍遥宗也得遵循江湖规矩。 万聪混在江湖客中,在苍州城各方打听消息, 从层层叠叠看似无关的话语中, 拼凑出一条完整的消息链。 陆掌柜三人进入苍州城后, 先在铁铺用鹤形哨子打听姚家夫妇, 随后去了卢记烧饼,于烧饼铺内停留半个时辰后离开,最后在城西听风客栈落脚。 别人不知道易容的三人来自八方客栈, 万聪却有九分确定那三人的身份。 陆掌柜, 裴指挥使, 赫连雪。 这一路, 他已听说不少关于八方客栈的事迹,实在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奔赴丰州,亲眼见识这样一座神秘而特别的客栈。 然而,陆掌柜本人就在苍州,很快盟主令又要与逍遥宗宗主对峙, 他实在是分身乏术,只能顾及眼前之事。 反正客栈就在那里,也不急于一时。 万聪踏入城西的听风客栈。 “客官,您请进,打尖还是住店?”伙计热情招呼。 万聪掏出一两碎银,说:“小爷我住房挑剔得很。” “客官您尽管吩咐!” “要一间上房, 我不喜欢与浊气熏天的臭男人住一块, 隔壁最好无人或者是年轻的姑娘。” 伙计:“……” 您咋不嫌弃自己浊气熏天呢? 他挂着笑脸, 小心回道:“真不巧,这两日客人太多,上房只剩下一间,而且……” “而且什么?” “左右两边都是男客。” 万聪故意皱了下眉,不悦道:“我都已经找了好几家了,怎么家家客满?” “客官有所不知,来的都是一些江湖客,您若住了店,可千万小心。”伙计看他全身上下没有半点武者气息,以为他只是寻常的旅客。 万聪思虑几息,才无奈回复:“罢了罢了,也就你这一家还有上房,只能将就一晚,带路吧。” “客官楼上请。”伙计领他踏上楼梯,低声提醒,“您就算不喜欢与男客做邻居,也请尽量装作不在意,那可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客。” 万聪赞了他一眼,随手又扔给他几枚铜板。 “冲你这句话,赏你的。” 伙计捧着铜板喜出望外:“多谢贵客!多谢贵客!” 上房在三楼,一共六间。 万聪的房间在最左边倒二,左右都是男客,剩余连着的三间里肯定有陆掌柜和赫连雪。 他修为八级,轻易就能感应出住客的等级。 隔壁两间一个四级,一个五级,排除其中有一个是裴知。 从右数第三,修为五级中期,与赫连雪内力相当,右二探不出内力,必定是已至九级的陆掌柜。 根据收集到的情报来看,只要跟紧陆掌柜,就一定能凑到大热闹。 那日他不慎与陆掌柜擦肩而过,这次绝对不会再犯。 陆见微卸掉面具后,打听到她住处的人就多了。 各大势力都让人送来拜帖,请求与她面谈。 听风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人都傻了。 擎天殿长老?武林盟盟主?泸州书院院长? 这些大人物竟然都光临他们小店?纡尊降贵要求见的还是店里的住客! 听风客栈何德何能啊?! 掌柜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并亲自捧着拜帖上楼。 他行至陆见微房门前,理了理头发,拽了拽衣摆,清了清嗓子,用生平最为尊敬的语气开口。 “前辈,有几位大侠想要见您一面,特意令小人送上拜帖。” 他们店里居然有这样一尊大佛,简直是三生有幸! 陆见微闲来无聊,在房间里练字,裴知在旁研墨添茶,时不时与她交流练字心得。 她没有刻意放出自己在客栈的消息,反正那些江湖势力轻易就能查到。 果然不出所料,来得真快。 陆见微搁笔净手,说:“让他们上来。” 掌柜恭敬退下,片刻后,三人行至屋外。 “武林盟凌纵,拜见陆掌柜。” 盟主凌纵八级中期,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人物。 先前丰州主店开业日期与武林盟大比冲突,他当时还没将一间小小的客栈放在眼里,并且大度地让人送贺。 客栈动乱结束后,他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联系江湖上前前后后的风雨,千里楼庄文卿的意图相当明显。 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要将武林盟大比搅得天翻地覆。 只是没想到大比的计划被陆掌柜打乱,他不得不改变目标。 凌纵自问,倘若武林盟大比上有蛊虫作乱,他能不能力挽狂澜,镇压庄文卿、上官迟以及那些种了傀儡子蛊的杀手? 或许能,但代价惨重。 可是陆掌柜却能化险为夷,不仅斩杀庄文卿,还成功进阶九级武王。 单一个九级武王,就足够让他俯首了。 八方客栈陆掌柜,说是当今江湖第一人也不为过。 陆见微将练字的纸张翻转,扣在桌案上。 “三位请进。” 客栈上房有桌有椅,陆见微坐于主位,裴知开了门,返回桌旁,坐到她身旁。 三人入内后,先行了一礼。 陆见微亲自斟茶,笑容和煦道:“不用客气,坐。” 他们顺从坐下,茶水递到面前,香气萦绕鼻端。 赵献迟疑道:“陆掌柜,咱们要谈的是江湖事,裴指挥使在此……” “他不是外人。”陆见微瞥了他一眼。 桓蒙之子参与逍遥宗事务没毛病。 赵献:“……” “陆掌柜,我等是为盟主令一事而来。”上官淮打着圆场,“凌盟主,咱们不如就跟陆掌柜说一说接下来的计划。” 凌纵颔首,正色道:“陆掌柜,凌某打算明日率领群雄一同前往逍遥宗。” “可。” “不知陆掌柜有无高见?” 陆见微目含笑意:“虽说之前诸位推举我作为此次盟主令的领头人,但盟主令毕竟出自武林盟,我认为还是由凌盟主牵头更为妥当。” “可是——” “凌盟主,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陆某。” “不敢不敢。”凌纵连忙拱手,“陆掌柜言重了,此事自然是有能者主持更为合适。” 陆见微:“凌盟主担任盟主多年,武林盟蒸蒸日上,就不必妄自菲薄了。” 三人:“……” 谁不知道武林盟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陆掌柜是在嘲讽吧?一定是的! 凌纵干笑两声:“还是交由陆掌柜更为妥当。” “凌盟主,”陆见微笑意收敛,“你是认为赫连征手里可能有蛊皇不好对付?还是觉得逍遥宗武王太多,这次盟主令会以失败告终?” “陆掌柜什么意思?” “不论是哪一种,牵头之人都讨不了好。” 凌纵皱眉:“可是之前陆掌柜已经当着群雄的面答应了。” “没错,可我答应的时候,没提盟主令。” “陆掌柜,这是一个意思,何必分得这么清?”赵献皱眉问。 “的确不用分得这么清楚,”陆见微老神在在,“赵长老德高望重,不如就由你来牵头吧。” “……” 几人也不是傻子,虽说盟主令对赫连征有警告和强制的作用,但仅凭几封信还真不一定能定他的罪。 当时提议要上逍遥宗问责的是赵献,擎天殿本身就与逍遥宗存在龃龉,他一句话就激起众人心中愤怒,为了平息怒意,其余宗门也只好加入。 更何况,天下第一宗门的宗主与庄文卿频繁有书信往来,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死了一个庄文卿,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更大的“庄文卿”。 他们也不敢赌。 如今全江湖都在观望这次盟主令大会,凌纵虽为武林盟盟主,心里却免不了发虚。 这块令牌太烫手了。 陆见微目光掠过他们神情,便知他们确实存了让她接下烫手山芋的心思。 “凌盟主,请回吧。” “陆掌柜——” “陆掌柜。”上官淮打断凌纵的话,恭敬地拱了拱手,“纵观当前武林,不论是武功还是名望,您都首屈一指,这枚盟主令,只有放在您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凌纵:“……” “上官院长抬举了。”陆见微悠然品茶,等待他的下文。 上官淮也不怕得罪凌纵,继续说道:“论武功,咱们这些年纪大的都不及您,您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武林年轻一辈尽皆崇拜敬慕您,只要您振臂一呼,他们必定唯您马首是瞻。” “所以呢?” “所以,这枚盟主令您拿着最合适。”上官淮正色道,“当然,您有任何需求,尽管吩咐我等。” 赵献:“……” 你这未免也太卑微了吧! “上官院长如此诚恳,我倒是不好拒绝了。”陆见微放下茶盏。 上官淮:“您请说。” “倘若盟主令真定了赫连征的罪,届时他的私产都将用来向武林赔罪,没问题吧?” “自然没有。” “如何分配,要听我安排。” 上官淮:“没有问题。” 他说完之后没听到另外两人回答,不由转头示意。 凌纵和赵献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谁不知道陆掌柜跟个貔貅一样,在钱财方面,向来不会让人占半点便宜。 逍遥宗底蕴深厚,赫连征当了这么多年宗主,私库里不知积攒了多少财富。 他们愿意前来问责,也是存了一点这样的心思。 武技、武器、金银等,都是宗门稀缺的资源。 可是千里楼财产全部落入陆见微私库的事情历历在目,倘若陆见微这次又独吞私财,他们折腾这么久是为什么呀? “凌盟主和赵长老似乎有话要说?”陆见微大大方方道,“你们不必担心,等尘埃落定,我会根据受害者以及参与者名单,公正分配财产。” 上官淮忙道:“我自然是相信陆掌柜的。” 凌纵和赵献也反应过来,附和了两声,同时心中也定了。 陆掌柜虽爱财,但言而有信,说出的话不会反悔。 他们来这一趟,不仅是为了给出盟主令,还是为了得她一句承诺。 三人拜别之后,陆见微把玩着手里的令牌。 令牌不过巴掌大,精钢打造,正面镌刻“武林”二字,背面一个“令”字,造型寻常,没什么特别之处。 它的价值不过是整个江湖赋予它的权力。 “你看这些人,一个个精得很,难做的活计让别人干,倘若做错了,他们没什么损失,倘若做对了,他们还能分一杯羹,世上的好事真叫他们占尽了。”陆见微讥诮地笑了笑。 裴知眉眼温融:“所以,你来得恰好。” “恰好?”陆见微故作不解,“什么恰好?” “恰好在丰州开了一间客栈,恰好收留了白鹤山庄幸存之人,恰好阻断了那些人图谋宝藏之路,恰好……” “嗯?” “恰好我亲自去追查。”裴知伸手揽住她,声音低悦,“微微,我很幸运。” 陆见微:“……” 情话越来越溜了。 她不爱说情话,只会用行动表达,便在他侧脸亲了一记。 门外传来敲击声。 “掌柜的,她醒了。” 阿木烟的身体颓败得厉害,即便灌了汤药,她的面色也没见好转。 见到陆见微,第一句话就是:“我察觉到他的蛊皇有异动。” 赫连征的所有蛊虫都是她炼制的,炼制过程中给蛊虫喂血建立联系的是他,他是所有蛊皇的饲主,但亲自炼制蛊虫的是阿木烟。 玩虫子的祖宗,不可能不留一手。 赫连征催动傀儡蛊蛊皇,她也能感应到,甚至因为感知蛊的存在,她的直觉更准。 “此事你不必担心。”陆见微直言道,“你的身体情况很不乐观,我即便用最好的药材,也只能保你半年。”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阿木烟虚弱地笑笑,“我已经很满足了。” 她望向赫连雪,目光宁静而慈和。 赫连雪心中不忍,她实在不能理解,她的父亲为何要将一个人困在山洞这么多年。 “阿木烟,有些话不必藏在心里。”陆见微善意提醒,“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阿木烟:“多谢。只是我担心你们此去有险。倘若我还有余力,定要问一问命蛊。” “危险?”赫连雪心一下子拎起来,“不是只是去问清楚缘由吗?” 她心中知晓事情没这么简单,但一直不敢深想,赫连征毕竟是她的父亲,逍遥宗也是她从小待到大的宗门,她实在不愿看到那些腥风血雨发生在宗门内。 阿木烟缓声道:“赫连征修为已到九级,据我所知,武林盟盟主,擎天殿长老,都不是九级武王。” “可是掌柜的是九级武王。”赫连雪回了一句。 阿木烟:“……” 她瞳孔骤缩,过了好半晌,才艰涩问:“你多大?” “二十七。” 阿木烟:“……难怪你是三族的贵人。” 没有这样的实力,也当不了三族的救命恩人。 她忽然生出无限的勇气,说道:“陆掌柜,我想亲眼看着他死。” 陆见微明白她的意思,只是——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卧床休养。” “陆掌柜,求您。”她的眼神极为执拗。 二十年的幽闭虽强大了她的心志,却也让她变得偏执。 亲眼看着赫连征死,已成了她最后的执念。 陆见微心中轻叹,面上极为严肃:“我可以用药让你短暂恢复,带你去逍遥宗,但这是以燃烧你的寿命为代价的。去这一趟,你会死。” “我以前苟活着,就是为了能有朝一日看着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我终于等到机会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半年的寿命我不在乎。” “你的命你自己做主,”陆见微淡淡道,“不过有些事需要早做决定,明日我们就会前往逍遥宗,你们商量好了,再来找我。” 阿木烟眼眶含泪:“多谢。” 陆见微回到自己房间继续练字。 半晌后,赫连雪眼睛红肿着来敲门,看到陆见微的一瞬间,不禁扑过来抱住她。 眼泪无声无息,打湿了她的前襟。 陆见微:“……” 她任由赫连雪抱了片刻,才轻声问:“决定好了?” “陆掌柜,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赫连雪哽咽道,“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 陆见微拍了拍她:“当你不知道如何选择时,那就随波逐流,让命运去抉择。” “好。”赫连雪抱紧了她,“陆掌柜,幸好有你在。” 陆见微:“……” 怎么一个两个都说这种话? “时间不多了,我得去准备药材。” 赫连雪只好松开她,红着眼睛道:“陆掌柜,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父亲几面,母亲也是早早‘去世’,说句实话,我与他们并没有多少感情,与其说舍不得,不如说是不甘。” “我明白。”陆见微颔首,“所以一切都交给命运。” 没有真正相处过,人与人很难产生深刻的羁绊,赫连雪对赫连征和阿木烟都没有感情,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 这样也好,免得徒增伤悲。 翌日一早,群雄齐聚于西城门外。 盟主令一出,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门派,还有来自各方的散客,都披星戴月地赶来,参与这一场难得一见的盛会。 万聪早早就来到客栈大堂,等着盟主令出现。 武林盟盟主凌纵、擎天殿长老赵献、泸州书院院长上官淮等高手前辈,尽皆候在客栈外。 辰时初,陆见微手持盟主令,踏出听风客栈,身后跟着裴知、赫连雪,还有一个头戴帷帽的人。 众人皆俯首行礼,无不恭敬顺从。 他们等着陆见微激情宣讲,提高群雄士气。 “走吧。”简简单单的两个字,飘入众人耳中,一下子将他们澎湃的心潮压了回去。 万聪忍不住笑了一下,连忙起身,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他的身旁是黑风堡堡主黑战,七级修为,这次过来恐怕也只是添个数。 在陆见微等人面前,他的确不算高手,可在年轻武者面前,他还是有几分威严的。 万聪的脸圆润讨喜,眉眼不见沧桑,倒有几分干净纯粹,瞧着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 “你是哪家的弟子?怎这般没规矩?”黑战横眉斥了一句。 万聪指了指自己,惊讶问:“你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黑战挥了挥大掌,“你一个年轻弟子,去后头跟着。” 万聪收敛了气息,黑战等级比他低,察觉不到他的内力也正常。 他没反驳,也没听话转身,反而在黑战震惊的眼神中大步前行,混进了八级高手行列。 上官淮走着走着,身边出现一人。 他余光瞅了两眼,直觉此人身份不凡,但一时想不出来。 “上官院长,我能待在这吗?”圆脸青年笑着问了一句。 上官淮下意识点点头:“可以。” “上官院长一如既往平易近人。” “……你是何人?” 万聪拱了拱手:“在下万聪,幸会。” “万聪?”上官淮猛地一惊,“你是……” “上官院长果然见闻广博。” 上官淮深感无语。 江湖万事通的名号天下皆知,但素来无人知晓其真实容貌,他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一张讨喜的圆脸”,至于圆脸长什么样,江湖上也无画像。 江湖人猜测“圆脸”是易容面具有两个原因。 其一,万事通名扬江湖很多年,据见过的人说,“圆脸”还是“圆脸”,没有丝毫变化,武功再强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变容貌。 其二,江湖万事通号称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各地也有万事通堂口,专门为人答疑解难,包括但不限于江湖轶事、朝堂风云、百姓趣闻、测算吉凶等。 有不同的人在不同地方,见过同样生着喜庆圆脸的万事通,而且是在同一天。 两地离得远,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故江湖人推测,“万事通”是不同的人戴着相同的面具。 听起来似乎与千里楼相似,但万事通堂口存在的时间要比千里楼久远得多。 它不像千里楼参与江湖纷争,它只为天下人提供需要的讯息。 虽然“圆脸”是万事通的特征,但世上长了圆脸的数不胜数,江湖人不可能看到圆脸就联想到万事通。 是以万聪出现在苍州,不报名号便无人识破。 上官淮心道:这面具也太精妙了,根本看不出违和之感。 穿过街道,众人行至西城门外。 乌泱泱的武林豪杰手持利刃,全都候在城门两旁。 他们目光灼然,纷纷注视陆见微。 “小客,这也太多人了。”陆见微根本数不过来,“统计一下有多少。” “加上你们,四千八百三十二人。” “逍遥宗有多少人?” “三千一百二十人,当然,如果赫连征有隐藏的傀儡杀手,另算。” 陆见微:“这么多人,是要吃垮逍遥宗吧?” “这是重点吗?” “是重点呀,”陆见微一本正经道,“所以为了不吃垮逍遥宗,咱们得速战速决。” “……” 第128章 ◎问责,替罪羊◎ 癸卯年六月初六。 风和日丽, 碧空如洗。 来自八方的武林豪客,以陆见微为首,浩浩荡荡前往逍遥宗。 其盛况悉数被记载于《江湖风云录》。 巳时初,数千人抵达逍遥宗山门, 在山门前排列成队, 神情肃穆, 气势恢宏。 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高挑的女子, 其余八级高手分列左右。 守门弟子纵然已经想象过此等场景,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两股战战,神思恍惚。 陆见微瞥一眼身旁。 上官淮立刻会意:“盟主令在此, 请赫连宗主接令——” 声音在八级内劲的加持下, 传入山门, 至展翅欲飞的鲲鹏露台。 露台上弟子林立, 皆手握武器,严阵以待。 师长说了,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信都是伪造的,是八方客栈和玄镜司合谋,故意栽赃陷害,试图打压他们逍遥宗, 掌控整个武林。 八方客栈异军突起,背后一定存在阴谋,逍遥宗作为天下第一大宗,不可避免地首当其冲。 他们责任重大,今日或许就要为守护宗门而战。 山门缓缓开启,古朴厚重的石门上雕刻着一人一鲲, 那人脚踏祥云, 与鲲共游, 飘然似仙。 恰合“逍遥”之意。 陆见微率先踏入山门,裴知、凌纵、赵献、上官淮、赫连雪等人随之入内。 蜿蜒至露台时,逍遥宗弟子整齐退开一条路,却多用愤怒不悦的目光死死盯着陆见微等人。 “雪师姐?” “真的是她!她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 “早就听说雪师姐叛变了,当初在滇州,她不就拦人采摘故白头?” “没错,她还自荐到客栈当伙计,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嘘,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宗主的女儿。” “她自己做的事,凭什么不能说?” 周围议论纷纷,“背叛”等词汇传入赫连雪耳中,她脸色倏地变白,嘴唇抿得极紧。 陆见微随手一挥,内劲隔空点上逍遥宗弟子的哑穴,广场瞬间针落可闻。 众人:“……” 不愧是陆掌柜,出手就是霸道。 赫连雪面色由白转红,神情也放松下来。她现在是八方客栈的伙计,有陆掌柜护着,谁也不能奈她何。 若说之前她对赫连征还有几分血脉之情,听了阿木烟的经历之后,这点父女亲情便也烟消云散。 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掌柜的,我受得住。”她不能让掌柜的因为她失了所谓的“道义”。 陆见微漫不经心:“我只是嫌他们吵闹。” “……” “陆掌柜好大的威风。”大殿传出一道醇厚的声音。 陆见微停在白玉阶下,遽然抛出盟主令,令牌疾如雷电,瞬息间击入大殿,直冲宗主座椅。 九级内劲加持下,盟主令奔逸绝尘,无人能挡。 倘若赫连征只有八级后期修为,他就算能接住盟主令,内息也会被冲击得不稳。 他可以躲,但他不能躲。 躲闪有失一宗之主的威严。 堂堂逍遥宗的宗主,若是被一间客栈的掌柜砸下宗主之位,岂非叫天下人耻笑? 赫连征眸中厉色闪过。 一来就给他出难题,陆掌柜果然名不虚传。 他接住盟主令,假装内息不稳,强行压了下去。 “陆掌柜年纪轻轻就是九级武王,在下确实自愧不如。” 一句话,成功挑起逍遥宗弟子的委屈和怨愤。 九级武王怎么了?九级武王就能在他们逍遥宗的地盘上以势压人? 书信还没查清是不是宗主写的,凭什么问都不问就要立个下马威? 陆见微从容轻笑:“赫连宗主过谦了。” “小客,他还真是又能忍又能装。”她在心里吐槽,“你看这些弟子被他骗得团团转。” 小客:“你别忘了,逍遥宗还有一个九级老祖。” “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九级老祖也不会闲得出关管这种小事。” “小事?” “跟进阶宗师相比,这还不算小事?” “……算。”小客无奈反问,“但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想一下,你现在也算是九级老祖?” 陆见微:“我的目标跟他们不一样,我是为了回家,所以闲得很。不过,这位老祖确实有点神秘,不得不防。” 小客:“……” 正反话都叫你说了。 陆见微踏上白玉阶。 逍遥宗的大殿匾额上写着“逍遥”二字,笔走龙蛇,鸾飞凤翥,尽显潇洒飘逸之态。 殿内坐着十二位八级长老,相比之下,他们这边的八级武王就很不够看了。 江湖客人数虽然比逍遥宗弟子多,但人心不齐,不像逍遥宗从上到下铁板一块。 看上去哪一方都没有太大优势。 赫连征转动扳指,说:“今日诸位光临我逍遥宗,总不能连我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都不给吧?陆掌柜,凌盟主,上官院长,请入席。至于……” 他目光掠过裴知、赫连雪以及戴着帷帽的人,轻缓道:“至于裴指挥使,你乃玄镜司之人,还请退出殿外。阿雪,你也出去。这位客人藏头露尾,逍遥殿同样不欢迎。” “赫连宗主何必急着赶客?”陆见微大大方方入席,“他们不是外人。” 裴知三人便也随之坐在她旁边。 逍遥殿设席十六,本已坐了十二位八级长老,剩余四个是给陆见微、凌纵、赵献和上官淮准备的,如今空席全被陆见微四人占据,凌纵三人竟只能站在殿中。 众人:“……” 陆掌柜也太不客气了。 “阿雪,宗门教的规矩呢?”赫连征斥责赫连雪,也在意指陆见微。 陆见微反问:“贵宗不会连三个席位都吝啬吧?” 赫连征要端着一宗之主的气度,总不能继续跟陆见微掰扯,便吩咐人再设三个坐席,邀凌纵三人入座。 “来人,摆宴。” 逍遥宗侍从鱼贯而入,托着酒水菜肴摆满桌案,给每人都斟了一杯酒,再退出殿外。 赫连征举杯:“诸位请。” 表面上的客套还是要讲的,凌纵正要回敬,却发现左右皆无动于衷,他手臂抬到一半,真是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几人是要彻底撕破脸? 赫连征眸光生暗:“陆掌柜,你们这是何意?” “酒是美酒,赫连宗主的好意陆某心领了。”陆见微话锋一转,“不过我与武林豪侠来此,不是为了饮酒吃席,这样的客套就免了吧。” 众人:“……” 你但凡在摆宴之前说这句话呢?这样搞得赫连宗主多没面子。 “陆掌柜,你们远道而来,我宗设宴款待,难道还有错了?”逍遥宗一位长老皱眉问道,“你何故如此落我宗脸面?” 赵献冷笑:“逍遥宗哪还有脸面可落?” “你——” “别跟我废话,”赵献早就不耐烦了,“赫连征,你别在这浪费工夫,你与庄文卿合谋通信,此事已天下皆知,不要在这假惺惺地摆酒了,盟主令你已经接了,不妨早点认罪。” 擎天殿与逍遥宗仇怨不浅,赵献压根就没打算给赫连征面子。 他今日来,就是要将逍遥宗往泥地里踩。 赫连征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与庄文卿的信写得清清楚楚。” “信件可以伪造。” “可你与庄文卿说的那些话,除了你,还有谁能知晓?” 赫连征摩挲扳指:“信中说了什么?” “谢同疏当日也在场,你何必在这惺惺作态?” “谢长老?”赫连征转向谢同疏,“谢长老与我说了吗?” 今日逍遥宗面临江湖问责,谢同疏和尹随作为宗门长老,不得不列席大殿。 谢同疏没理他。 “谢兄回宗之后就闭关了。”尹随替他解释了一句。 “赵长老听到了?”赫连征笑着反问。 赵献黑着脸:“除谢同疏,当日还有不少逍遥宗弟子在场。” “如此简单的嫁祸,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弟子回宗后的确向我等禀报,只是我等认为都是谣言,就没禀明宗主。”一位逍遥宗长老回答。 赵献:“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赫连征,你若不知道,今日在此作态又是为何?” “赵长老莫生气。”赫连征慢条斯理道,“我也相当困惑,只是诸位非要入宗讨个说法,我本着东道主的礼节,便设宴款待诸位,有什么问题?” 众人:“……” “小客,我不想再听他废话了。”陆见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客:“那就开门见山吧。” “赫连宗主,你在信中与庄文卿提及,二十多年前,你不择手段登上宗主之位,然后豢养傀儡蛊杀手,试图颠覆武林,不知你作何解释?” 赫连征失笑:“陆掌柜,我说了,信是别人伪造的。众所周知,逍遥宗严禁蛊术,因为我很讨厌虫子。” “你既然讨厌虫子,为何还要在身体里放一只虫子?”陆见微玩味道,“赫连宗主,你的喜好真是特别。” 赫连征心头一跳,面上假装镇定:“陆掌柜,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身上有虫子。”陆见微笑问,“要我帮你把它请出来吗?” 赫连征:“陆掌柜,话可不要乱说。” 他找人查过,陆见微在擂场之乱后,的确挖出了庄文卿脑后的蛊虫,但人死了,母蛊跟着死亡,自然容易被发现。 而那只情蛊母蛊,还好生生地活着。 由此可见,陆见微或许对蛊术稍稍有些了解,但并没有探知蛊皇的能力。 倘若知晓,她缘何坐视擂场大乱? 她在诈他。 “我没有乱说。”陆见微语气笃定,“赫连宗主要不要看一下我手里的证据?” 她解下腰间锦囊,倒出一只金色蛊虫,芝麻大小,乖巧伏在她的掌心。 “什么证——”话音戛然而止。 陆见微缓缓握拳,将蛊虫包裹于手心。 “赫连宗主应该知道,蛊虫饮了饲主的血,不仅能与饲主建立微弱的联系,还能在死的时候,反噬饲主。” 九级内劲从掌心迸出,情蛊母蛊瞬间化为齑粉。 赫连征未及反应,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饲养蛊虫并非全无风险,虽然蛊虫在自己体内,反噬的风险较小,但总有例外。 情蛊的确好用,可赫连征的身份不允许他亲自用,总不能让江湖上的年轻武者都迷恋他一个前辈吧? 而且一宗之主很少行走江湖,出现在人前,用情蛊颇为鸡肋。 如今这局面,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阿木烟说过,蛊皇不会被饲主之外的人发现,九级蛊师都无法窥破蛊皇的存在。 为什么? 情蛊蛊皇为什么会在陆见微手里? 殿内众人皆目瞪口呆。 赫连征竟真的饲养蛊虫! 郎野猛地起身,怒不可遏:“赫连征,你不是说阿木烟死了吗?!你为什么还有蛊虫?!” 凌纵等人精神一震。 听郎野这句话,逍遥宗内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赫连征心绪乱了一瞬,很快又平息下去。 他用巾帕细细擦拭唇上的血,忽然叹息一声,苦笑道:“陆掌柜这个局,做得还真是细致周全,连蛊皇都拿出来嫁祸给我。” 陆见微拍落掌心的齑粉:“你才是蛊皇的饲主。” “有人取我的血炼制蛊皇,也未尝不可。”赫连征缓缓叠着染血的巾帕,“陆掌柜拿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蛊皇,就想定我的罪?” “你一个九级武王,还能让人轻易取了血?”陆见微饶有兴致道,“赫连征,你当在座的都是傻子?” “九级?!” “赫连征九级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他为何要隐瞒?” 逍遥宗一众长老也面露疑色。 尹随皱了皱眉,旋即自嘲地摇了摇头。 赫连征:“炼制蛊皇可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人很早就取了我的血。” “是吗?”陆见微诧异,“有谁能取了天下第一宗宗主的血,而不被发现?” 赵献:“没错,而且炼蛊需要新鲜的血液,我这次回去,特意问了擅长蛊术的同门,谁会拿陈年老血炼蛊?赫连征,撒谎也要讲究逻辑。” “我不懂炼蛊,哪里知道炼蛊需要新鲜血液?只是推测而已。赵长老见多识广,受教了。”赫连征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赵献:“……” “就算你不懂,如今赵长老解释了,说明不可能有人在多年前取走你的血,特意用你的血炼制蛊皇嫁祸你。”陆见微没被他的话术绕进去,一针见血道,“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蛊皇是你亲自饲养的,你方才所说,皆为谎言。” 赫连征沉默片刻,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终于露出些许歉意。 “此乃宗门丑闻,我本不欲向外人道,只是陆掌柜非要定我的罪,为了澄清,我不得不……” “别废话。”陆见微打断他,“赫连宗主,优柔寡断不像你的作风。” 她的语气实在说不上礼貌,甚至可以说咄咄逼人,赫连征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在她面前也不得不败退。 他起身挥袖,冷冷道:“陆掌柜如此霸道,连话都不让人说了。怪不得阿雪进了八方客栈后,连我这个亲爹的话都不听了。” 陆见微:“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有这工夫,不如让大家伙儿见识见识你口中的丑闻。” 众人齐齐点头。 是啊是啊,快点说丑闻是什么! 赵献讥讽:“赫连征,你莫不是随意扯了什么借口,想掩盖自己的罪行?” “宗门不是严禁蛊术吗?为什么你还饲养虫子?”郎野大刀拍得哐啷响,“有什么话你就说,磨磨唧唧的烦死了。” 尹随也道:“若蛊虫只是误会,还请宗主尽快澄清。” “赫连征,你还跟以前一样小家子气。”骆衔山说话毫不留情。 楼轻衣:“利落些,别叫旁人看轻了逍遥宗宗主。” 只有谢同疏没说话,但他不说话就已经表明了态度。 其余长老与赫连征虽立场一致,此时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连他们都不知道“丑闻”到底指什么。 赫连征环视殿内各人神情,叹道:“想必诸位听过我宗二十多年前的蛊虫之乱,自那以后,门内便严禁蛊术。” “二十多年前,蛊虫之乱的始作俑者不是死了?”赵献脸上尽显讥诮,“你不要告诉我,这只蛊皇跟二十多年前的那个蛊师有关。” 对于这个时间,赵献记忆犹新。 当年擎天殿的九级武王,不知为何与逍遥宗的桓武王在望月城大战,两人同归于尽后,逍遥宗便又发生蛊虫之乱,紧接着赫连征成为新任宗主。 擎天殿想查清真相,经过抽丝剥茧,发现这两件事发生后,最大的受益者就是赫连征。 他们本想去逍遥宗问个究竟,怎料一个桓武王死了,竟又突兀出现一个九级武王。 擎天殿唯一的九级老祖已然殒命,逍遥宗还有九级武王坐镇,他们注定不敌。 但疑云一直笼罩在擎天殿。 这些年来,逍遥宗逐渐成为天下第一大宗,擎天殿再也没有诞生出一个九级武王,不复当年荣光。 也因此,擎天殿对逍遥宗一直心怀警惕。 赫连征苦笑:“还真叫赵长老说中了,的确与她有关。” “她不是死了吗?”郎野惊问,“你说跟她有关是什么意思?” 赫连雪垂首,眼里满是失望和讽刺,隐在桌案下的手紧紧绞在一起。 他竟真的打算让母亲再当一次替罪羊。 尹随神色渐厉:“你当年没有杀她?” “我以为自己杀了。”赫连征目露愧疚,“可盟主令消息传来后,我才发觉不对劲,便亲自去调查,才发现……” “发现什么?”郎野急忙问。 “发现当年她是用感知蛊迷惑了我,让我以为我已经刺穿她的心脏,她也掉落悬崖。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她没死!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藏在宗门内,通过蛊虫向外界传递信息。她与庄文卿沆瀣一气,就是为了搅乱中原武林,并因为心存怨恨,将所有事情嫁祸给逍遥宗。” 众人:“……” “你们也知道,我与她,曾有过一段情,我还亲自教她说中原话,学中原字,她模仿我的笔迹易如反掌。” 郎野胸口起伏不定,红着眼睛道:“她现在在哪?!” 其余四位也紧紧盯着赫连征。 “我察觉后,便将她锁在山洞中。”赫连征往下迈了一个台阶,“诸位若不信,不妨随我一道前去。” 陆见微:“赫连宗主,你的话前后矛盾,适才还说不知信件之事,现在又说有人模仿了你的笔迹。” “信确实不是我写的,方才说不知,就是不愿提及这个丑闻。” “异族在宗门生乱,对宗门而言应该只能算是无妄之灾,丑闻作何解释?” “个中缘由,不妨等见到她之后再说。” 他急切地想要用阿木烟吸引众人注意,陆见微却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他。 “既然那位蛊师没死,为何非要留在逍遥宗?” 赫连征:“因为她想偷我的血。” “你是九级武王,谁能近你身?被取了血竟丝毫不知?”赵献直觉哪里不对。 大抵是因为他本就不信赫连征。 赫连征:“她用了感知蛊。” “既如此,你又是如何发现她的?” “我突破到九级武王。”赫连征眸色深冷,“感知蛊还没强大到能完全屏蔽九级武王。” 赵献冷哼:“我看你就是在找补,若真如此,你早就能感应到藏在宗门的蛊师,哪里还用等到盟主令消息传来?更何况,贵宗可是还有一位九级武王。” “赵长老,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她躲在弃峰之上,我缘何能想到再去探寻一番?”赫连征解释,“那位老祖多年来一直闭关,从不过问宗门之事。” 赵献起身拂袖:“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蛊师,能瞒过贵宗这么多高手。” “诸位,请。”赫连征踏下台阶,礼节依旧周全。 殿内众人纷纷跟上。 逍遥宗弟子和各方江湖客一直候在殿外,殿内传出的声音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年轻武者们满脑子疑惑。 当年的蛊虫之乱到底怎么回事? 郎长老他们为何如此激动? 那蛊师真这么厉害,在宗门内躲藏二十多年? 他们跟在高手前辈身后,形成一条长龙,前往逍遥宗弃峰。 也有一半弟子留在广场,听从师长吩咐后,四散开去,不知隐入何方。 系统地图上的绿点清晰可见。 前往弃峰途中,陆见微观察到逍遥宗另一半弟子的去向,不由扬起眉梢。 她虽不通奇门之术,却也能看出些许门道。 裴知紧随她的身侧,忽觉衣袖被扯,侧首望去。 “手。”陆见微内力传音。 裴知递手,搭在她伸出的掌心上。 温热的指尖在他掌中描画,他一开始不知是何意,待形状渐渐清晰后,他猛地收握指尖,神色微凝。 “玉石阵。”他说,“取自‘玉石俱焚’。” 赫连征恰好回首,看到两人交握的手,不由一愣。 “二位这是要携手入峰?” 众人循声望来,神情皆复杂难言。 不愧是年轻人啊。 第129章 ◎真面目,讨个公道◎ 来逍遥宗的江湖客足足超过四千, 但大多数只能停留在弃峰之外,只有小部分人随行。 随行之人多为宗门长老、精英弟子和修为较高的江湖散客。 弃峰路径难行,人多只会延缓行进速度。 赫连雪紧紧跟在陆见微身后,身旁便是依旧戴着帷帽的阿木烟。 她看向前头带路的赫连征, 只觉得满心悲楚和可笑。 悄悄潜入宗门前, 陆掌柜交给她的任务就是择一处可以藏身的无人之地。 她第一反应就是弃峰。 她以前一直不解, 弃峰与其它山峰并无不同, 为何它会成为弃峰,甚至连周围的山峰都鲜有人住。 宗门里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对弃峰讳莫如深, 唯恐避之不及。 选择藏身地时, 她叛逆心起, 遂定下弃峰。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选择了弃峰,让陆掌柜发现了弃峰的秘密。 赫连征停驻在山涧口,转身面向众人。 “我在峰上发现了可疑的虫子,循着虫子跟来,才得知这么多年,她一直藏在此处, 我担心她逃脱,就将她锁在这里。” 陆见微不知是该说他大胆还是有恃无恐。 就算他编造的故事合乎情理,可阿木烟的状态做不得假。 居住多年还是被困多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即便山洞幽暗,看不清阿木烟被锁链束缚多年的痕迹,也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既然阿木烟有能力屏蔽宗门其余人, 为何非要住在山洞? 赫连征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不再是当年卑微弱小的宗门弟子, 需要凭借一些诡诈手段躲在暗处谋害他人。 他是一宗之主,只要是他说的话,别人都会信上七分,不管是真信还是假信,世人都不会轻易去质疑一个九级武王。 赫连征一点也不惧,他甚至享受这种掌控全场的快意。 他就要别人敬他、畏他、不敢反驳他。 陆见微想通他的逻辑,开口道:“赫连宗主,我这人不喜阴暗,你说罪魁祸首就在这里,不如先让人出了山洞。” “没错,赫连宗主,把人带出来吧。”其余人附和。 没人想钻黑漆漆的山洞,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凌盟主,赵长老,上官院长,你三位与赫连宗主一同进去?”陆见微是询问的语气,却不容置疑。 三人只好应下。 他们也不放心赫连征一个人进山洞带人。 “我等也随宗主进去。”逍遥宗中有四位长老表态。 他们可不能让人欺负了宗主。 这四个长老与谢同疏几人不同,他们是赫连征当上宗主之后培养出来的,与赫连征自然一条心。 陆见微笑问:“还有谁愿意去洞中一探究竟?” “我!”万聪站出来,一张讨喜的圆脸满是兴致勃勃,“陆掌柜,在下万聪,想进去探寻一番,不知可否?” 陆见微颔首:“当然可以。” 还有几个江湖客好奇心强,不想等在外头,便也叫嚷着说要一起进去。 赫连征:“……” 把他逍遥宗当什么了? 两年前,他怎么也没想过,江湖上会出现这样一个人物。 若非陆见微,他的计划早已成功。 “陆掌柜这是不信我?” 陆见微:“怎会?我只是想满足一下他们的好奇心,赫连宗主不会连这点小事都要介意吧?” “不会。”赫连征拂袖转身,“随我来。” 除了明确要进入山洞的十人,还有一人也提着刀默默跟进去。 郎野缀在十人身后,穿过幽暗狭长的石道,握刀的手攥得死紧。 阴冷的风从潮湿的缝隙里钻过,扑在脸上寒凉刺骨。 几人举着之前准备好的火把,火把照亮石壁,虫子被火光刺激,呲溜一下跑远了。 凌纵和上官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疑虑。 “赫连征,还有多久到?”赵献压根不同他客气,“你不会是想把咱们带到阴沟里去吧?” 赫连征没说话。 他发现了不对劲。 之前每次过来,洞里面都遍布各种各样的虫子,虽然阿木烟有感知蛊,能屏蔽他的感知,但走到这个地方,不可能一点气息都感知不到。 一定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 赫连征脚步变缓。 “怎么不走了?”郎野在后面莽声莽气。 万聪恰好站在他前面,摇头笑答:“不知道,许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根据过往事迹,陆掌柜此人从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她更喜欢主动出击,将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吧。 郎野直接喊了一句:“赫连征,你怕了?” 声音回荡在石道之间,震得人耳膜生疼。 凌纵三人皱了一下眉。 听闻逍遥宗有几个长老一直不服赫连征,看来不是虚言。 赫连征距离“丫”字交汇点不过十数丈,却怎么也迈不动步伐。 是她自己逃脱了吗? 她不顾赫连雪性命了吗? 还是说……有人提前带走了她? 赫连征心潮起伏不定。 多年的宗主生涯,造就了他狂妄自大的性情,他以为宗门内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二十多年来也的确如此。 在他的严词禁令下,没有人发现阿木烟,阿木烟也很听话地给他炼制蛊皇。 他万万没想到,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就这样不翼而飞。 郎野等得不耐烦,直接格开万聪等人,冲到赫连征身后,说:“你不走我走。” 他就要推开对方,却被赫连征伸手挡住去路。 “你什么意思?” 赫连征背对着他,声音低哑沉闷。 “她逃了。” 众人:??? 赫连宗主,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耍他们很好玩吗? 郎野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击开他的手臂,跑到前面,入目便是被斩断的锁链。 “怎么会逃?!” 赵献阴阳怪气:“赫连宗主,你编造出这样一个拙劣的谎言,企图蒙混过关,真当我们都是傻子?” “……” 赫连征的心不断往下坠,眼前黑魆魆的洞窟,仿佛一只隐在暗处的凶兽,正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噬殆尽。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人呢?”郎野刀鞘砸得地面咚咚响,神情凶戾道,“赫连征,我就不该听你的鬼话!” 万聪举着火把靠近,照了照断裂的锁链,嘶了一声。 “锁链结实,看这断口,是被一刀斩断的,真是宝刀啊。” 众人: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咦?”他又发出惊讶的声音,转身问赫连征,“赫连宗主,您之前说是何时发现此人的?” 赫连征:“约莫五六日前。” “那在此之前,这里可还有人住过?” “我说过,她一直躲在弃峰的山洞里过活。”赫连征皱眉,“你问这些做什么?” 万聪拱了拱手:“只是好奇而已。” “行了,别废话了。”郎野转身往外走,“赫连征,现在人没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外头那些人交待。” 山洞外,江湖客们凝神等待。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在逍遥宗潜藏二十多年,偷取逍遥宗主的血液炼制蛊虫,还与庄文卿合谋,残害整个中原武林呢? 他们万分期待。 陆见微站在人群中,寻常的江湖客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以免离得太近冲撞了她。 一些年轻武者的余光时不时瞟过去。 陆掌柜与裴指挥使的手竟然还交握在一起! 陆见微从不在意别人看法,她与裴知握手,只是方便在手心写字交流。 玉石阵是困阵也是杀阵,取自“玉石俱焚”,便有同归于尽之意。 赫连征应该是做了好几手准备,玉石阵是他最后的依仗。 他的思路很清晰。 先将阿木烟推出来当替罪羊,如若不成,他还有傀儡蛊蛊皇和情蛊蛊皇,这两者完全可以再现擂场情形,这里又是逍遥宗地盘,他是九级武王,肯定会立于不败之地。 倘若以上谋划还是不成,他可以利用玉石阵逃脱。玉石阵是他布设的,他一定会给自己留一条求生通道。 等他逃出逍遥宗,陷入玉石阵的江湖客和逍遥宗弟子,不死也会重伤。 在场的都是各大宗门的长老和精英弟子,还有武林盟盟主与泸州书院院长,等这些人都折损于此,江湖各个门派定会掀起一场权力纷争。 赫连征一直隐瞒自己的实力,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一个八级武王,一定会与这些高手一同命丧于玉石阵。 他完全可以改头换面,以一个新的身份插手这些武林纷争。 一个九级武王,身上还带着傀儡蛊蛊皇,暗地里不知豢养了多少傀儡杀手,他完全可以凭借散客的身份,用九级的实力和忠心耿耿的傀儡武者,在江湖上赢得至高无上的威望,建立一个崭新的势力。 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他都稳赢不亏。 但可惜的是,他不知道陆见微手里有阴阳蛊蛊皇。 适才在大殿,陆见微先揭露了他九级武王的实力,而后捏杀了情蛊蛊皇,让那些种了情蛊子蛊的精英弟子失去利用价值,并且在众人心中埋下“他饲养蛊虫”的怀疑种子。 弃峰山洞里的替罪羊,陆见微也提前掳走,令其信誓旦旦后,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现在的赫连征,只剩下傀儡蛊和玉石阵这两个依仗。 他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先冲出山洞的是郎野。 他提刀回到另外逍遥四杰身边,脸上难掩怒意。 “人呢?”骆衔山阴冷的目光跟寒风似的,割得人生疼。 郎野:“哪有人,连只鬼影都没有!” “赫连征又在玩什么把戏?”楼轻衣摩挲着腰间飞钩,眯起眼望向洞口。 尹随漫不经心道:“他以为自己永远能把人耍得团团转。谢兄,你说是不是?” 谢同疏抱着拂尘没理他。 凌纵、赵献几人也相继走出山洞。 众人翘首以盼。 片刻后,赫连征同几个长老,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赫连宗主,那个罪魁祸首呢?”人群里有人问道。 其余人也跟着一起叫嚣。 逍遥宗不知情的长老和弟子皆面露疑色。 宗主不是说锁住罪魁祸首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赫连征神情镇定,一步一步,缓缓行至陆见微面前,幽昧的目光牢牢锁定她。 “陆掌柜好手段。” 陆见微扬起眉梢,没有回应。 两人一时无言,九级武王的气息隐隐升腾,在眼前的方寸之地无形冲撞。 恐怖的威压席卷在场众人,唯有八级武王能撑得住,八级以下的武者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征慢慢收敛气息。 陆见微也随之收回。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赫连征出手如电,骤然抓向陆见微身后。 ——那个头戴帷帽的人! 刀光铮然,陆见微出手如电,若非赫连征退得及时,刀刃已经染血。 “陆掌柜,你不让我掀她帷帽,是在心虚吧。”赫连征低低笑了,“诸位,始作俑者原先被我锁在山洞,未料竟被陆掌柜故意掳走,陆掌柜这是成心要定我的罪。” 众人:??? 万聪双臂抱胸,一只手捏着下巴,闻言笑道:“真有意思。” “赫连宗主,你脑子转得很快。”陆见微神情从容,“你不会是想说,你如今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我伙同庄文卿做的吧?” 赫连征笃定:“细数八方客栈出现在江湖上的种种,诸位难道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这两年来,哪里有陆掌柜的身影,哪里就会出现纷乱。” 方才在山洞里,他发现阿木烟不见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是与陆见微有关。 陆见微此人邪乎得很,那个八方客栈也出现得莫名其妙。 试问,哪家的年轻弟子,能在初入江湖的时候就有八级修为? 就算把全宗门的资源往一个人身上堆,都堆不出这样一个妖孽。 除非,她有独门秘术。 “赫连宗主所言着实可笑。”裴知语调轻缓,目光却极冷,“陆掌柜出山之前,江湖纷争只多不少,客栈出现后,原本可能出现的腥风血雨皆被平息,她出现,是为主持公道。” “是吗?”赫连征摇头叹息,“你是玄镜司指挥使,光是一个凉州宝藏,就让朝廷受益许多了吧?更何况,你俩的关系……你自然是要帮她说话。” 上官淮开口:“赫连宗主,如今是你接了盟主令,应该由你澄清罪责,而非将矛头指向旁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陆掌柜所作所为,向来都站在公义天理这边。” 众人:“……” 虽说陆见微确实没有主动图谋什么,但说她一直占据公道也不见得吧。 至少她还挺会“威胁”人的。 赫连征:“上官院长的千金与陆掌柜结缘,你又想借八方客栈的势,自然也替她辩解。” “你别在这混淆视听,”赵献不耐烦道,“你也别把咱们当傻子,山洞里确实没人,现在你怎么说?” “山洞里没人,是因为人被陆掌柜掳走了。”赫连征看向阿木烟,“就是她!” 众人哗然,全都对头戴帷帽的阿木烟行注目礼。 逍遥宗五杰尤甚,恨不得立刻上来掀开帷帽。 陆见微是真的有点佩服他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想到这般嫁祸的法子,不愧是不择手段上位的赫连宗主。 “赫连宗主,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一并说了吧。” 赫连征转向众人。 “诸位心里都清楚,陆掌柜初入江湖便已是八级武王,背后还有九级武王护佑,放眼整个江湖,没有哪个宗门能培养出这样的武者。我想,她定然是出身隐世宗门。” “隐世宗门?” “还真有隐世宗门啊?在哪里?” “我听说隐世宗门不能插手江湖事啊。” 万聪摩挲下巴的手微顿,目光落向陆见微,眼里划过一丝探究。 赵献皱眉:“那又如何?” “想必大家都听过一个传言,隐世宗门有一个铁律,宗门武者可以行走江湖,但不得随意干涉江湖风雨,可陆掌柜干涉的江湖事还少吗?” “精彩。”陆见微不由击掌,“赫连宗主,你继续。” “一个武功、医术和武器皆如此上乘的宗门当真存在?我是不信的。故而我断定,陆掌柜背后一定有不少于两个隐世宗门的支持。” 赫连征大义凛然,“陆掌柜,你与你背后的宗门,在江湖上搅风弄雨,到底有什么目的?!” 众人:“……” 听起来好有道理的样子。 毕竟陆掌柜一直来历成谜,武功、医术和武器都叫人惊艳不已,倘若这些资源出自两个以上的隐世宗门就都说得通了。 不过—— 隐世宗门当真如传言中那般遍地都是武王? 还有那些上品武技、绝顶医术和精良武器,真的都叫人叹为观止。 面对如此诱惑,很难有人不心动。 陆见微笑眯眯道:“赫连宗主对隐世宗门如此了解,是认识什么隐世宗门的人吗?莫非是千里楼庄文卿?” 赫连征的语气太过笃定,不由让她想到千里楼的那张生息地莲药方。 连系统都认定药方已经失传,千里楼又是如何得到的? 似乎除了神秘的隐世宗门,别无他因。 赫连征:“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是你在顾左右而言他!”陆见微懒得再跟他浪费唇舌,“你体内的傀儡蛊蛊皇到底还用不用?不用的话就让它出来跟大伙儿见个面吧。” 赫连征冷笑:“你休要信口雌黄——” 话音未落,脑后突然一阵刺痛,头发覆盖着的皮下,一只细小的虫子躁动不安,似要破皮而出。 怎么回事?! 他脑中灵光一闪,惊恐瞪向陆见微。 “你竟炼成了阴阳蛊?!” 陆见微捻了捻琉璃珠,小雾强迫傀儡蛊蛊皇破皮而出,落入众人视线。 “真的是傀儡蛊蛊皇,跟庄文卿脑后的一模一样!”赵献怒问,“赫连征,你还要怎么狡辩?!” 赫连征下意识道:“是她趁我不注意,给我种……” “你一个九级武王,竟然发现不了自己脑后藏着虫子?蛊皇可以屏蔽饲主之外的人的感知,但不会屏蔽饲主,你要是不喜欢虫子,为何不将它拿下来?而你方才说始作俑者这么多年谋划害你,却又将这么厉害的虫子植入你的体内,让你掌控那么多傀儡杀手,岂非自相矛盾?” 赫连征极力反驳:“我不是它饲主,我根本就不知道!” “还想再吐一次血吗?”陆见微挑眉。 适才大殿情蛊蛊皇已经让他吐了一次。 蛊虫身死,饲主也会遭到反噬。 赫连征矢口否认:“你们就是合起伙来害我,就是要颠覆中原武林。你和西南邪教,还有你身后的什么隐世宗门,肯定有所企图!诸位千万别信她!” 众人:“……” 抱歉,他们有脑子。 要说被人迷惑取了血,他们还能信上三分,可现在蛊虫直接从他脑后钻出,就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了。 结合武平偷出的信件,他们已经可以肯定,赫连征早就与庄文卿勾结,残害武林同道。 他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天下第一大宗的宗主之位,还不能满足他吗? “赫连征,你到底意欲何为?”赵献声色俱厉,“你和庄文卿沆瀣一气,在大比上作乱,对你有什么好处?!” 赫连征心知谎言已经暴露,可还是不甘心! 他准备了这么多,筹划了这么多,凭什么要站在这里接受这些愚人的审判和指责? 他本可以一统武林的,连西南蛊神教在内! “陆见微,你敢不敢掀了她的帷帽?” “有何不敢?”陆见微漫不经心道,“只不过,你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 “什么问题?”赫连征彻底甩掉伪装,狠狠盯着阿木烟。 他现在就想知道,阿木烟到底是如何逃脱的。 陆见微:“蛊神节之乱,那些中原傀儡杀手,阿扎朵身上的蛊皇,部分种了子蛊的三族族民,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是又如何?阿木烟当年骗我,又在我逍遥宗用蛊虫生乱,我为惨死的同门报仇有什么错?”他到现在还在试图狡辩。 “我在蛊神教时,你派遣杀手,同时攻击我在丰州、江州和滇州的客栈,是不是?” “没错,谁叫你破坏我复仇的计划?” “武林盟杨几度的蛊虫,也是你送的?” “武林盟一群蠹虫,杨几度只是其中之一而已。”赫连征冷笑,“你想为周家主持公道,不妨去地府找庄文卿,极地金蚕的消息是他故意透露的。” 凌纵:“……” 众人:“……” “桓蒙也是你杀的?” “他——”赫连征猛地反应过来,眯起眼,“你故意诈我。” “是你杀的吗?”陆见微又问一遍。 “哈哈哈哈,”赫连征不由大笑,“你翻出二十多年的事情,是想为你身后的阿木烟脱罪吗?” 陆见微牵住裴知的手,凛然而立。 “是为我家的裴指挥使讨个公道。” 第130章 ◎当年真相,骗局◎ 不仅赫连征, 在场其余人也都愣住。 给裴知讨公道?跟谁讨?讨什么公道? 裴知敢化名“温著之”,用真容行走江湖,说明他与父母长得不像,不担心被人认出。 所以逍遥宗至今无人发现他的身世。 “陆掌柜, 您这是何意?”上官淮问, “难道裴指挥使与逍遥宗有旧?” 有人小声议论。 “桓蒙是谁?” “当年逍遥宗六杰之首, 其父是逍遥宗长老, 九级武王。” “就是那个在望月城外,与擎天殿九级老祖同归于尽的九级武王?” “没错。” “裴指挥使难道跟桓蒙有关系?” “这我还真不清楚,看上去逍遥宗的人也不知道。” 阿木烟站在陆见微身后, 望着裴知的背影, 心中不由一悸。 她之前在山洞, 初见裴知时, 也有过类似的触动。 逍遥宗五杰似乎想到什么,纷纷上前几步,盯着裴知欲言又止。 那件事发生后,他们不再关心江湖事,但对玄镜司也有所耳闻。 盟主令消息传来后,客栈擂场的事情他们也已打听清楚。 江南首富温著之就是玄镜司指挥使, 而且裴知还中了奇毒。 再看年岁——真的只是巧合吗? 郎野最憋不住话,握紧大刀问:“你为何提及桓兄?” “现在是我在问赫连征。”陆见微神色淡淡,“桓蒙是你杀的吗?” 赫连征摇首轻笑:“不是哦。桓兄当初可是六杰之首,我不过一个寻常小弟子,哪有这个能耐?” “你知道是谁。” “我当然知道,”赫连征直指阿木烟, “桓兄死于当年的蛊虫之乱, 罪魁祸首就在你身后。” 众人:“……” 帷帽客杀死了桓蒙? 陆掌柜又从逍遥宗掳走了帷帽客? 这都什么跟什么?! “赫连征, 你的谎话说得还不够多吗?”阿木烟倏然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枯瘦可怖的脸,“桓家父子的死,都是你设计的!” “阿木烟!你果真没死!” 郎野骤然提刀,就要冲杀而上,却被尹随拦住。 “尹随,你干什么?!” 谢同疏首次开口:“蠢货。” “你——” 楼轻衣打断他:“这么多年,我一直想问赫连宗主一个问题,当初你带回一个异族女子,便将她安置在明月峰,也就是如今的弃峰,她与宗门其余人素无往来,为何突然用蛊虫作乱?” “没错。”骆衔山目光阴冷,“蛊虫之乱后,我越想越不对劲,她一个从不出峰的人,连桓兄的面都没怎么见过,为何非要致桓兄于死地!” 赫连征一脸无辜:“我不知道,我也是被她骗了,或许她祖上就与桓家有怨,刻意接近我,哄我带她进入宗门,伺机害死桓家人。” “赫连征,”尹随眉目冷冽,“宗门规定,内力达到七级,就可以自己挑选一座山峰,并广招门徒。当年你达到七级,选了这座峰,你师父将之命名为‘明月’,就是希望你心胸能够开阔。” 赫连征冷笑:“我知道,他希望我‘明月入怀’,还总是拿你们告诫我,说什么逍遥宗六杰当为同辈之中的佼佼者,说你们旷达不羁,逍遥自在,而我思虑太重,于修行不利。” “你师父倒是个明白人。”陆见微不咸不淡地评价一句。 “明白?他算什么明白人?”赫连征像是被激怒,眼眶蓦地发红,“他就是恨不得自己的徒弟是桓蒙和谢同疏!他不过是要面子罢了!” 尹随摇头叹息:“可你师父不止一次与老宗主说过,他的徒弟天赋卓绝,就是心思敏感,顾虑太多,若是能敞开一些心胸,或有可能抵达宗师之境。” “你骗我!他根本就看不上我,怎么可能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他早就死了,你们怎么胡编乱造都行,反正我不信!” 陆见微仔细观察他的神情,愤恨和不甘不像是演的。 这些话,他恐怕已经在心里憋很久了。 但一个筹谋多年的角色,不可能轻易就被人激怒。 他在拖延时间。 玉石阵启动不易,他在等待时机。 陆见微不由弯了弯唇,实在抱歉,恐怕他再也等不到阵法启动的机会了。 方才在他们进入山洞时,裴知就已经推演出玉石阵的破解之法。 赫连征把高手精英引上弃峰,一是为了拿阿木烟当替罪羊,二是为了给自己铺一条后路。 现在他的替罪羊和蛊皇计划都以失败告终,只剩下最后一个宗门大阵。 那些听令的逍遥宗弟子,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傀儡杀手,就是阵法的牺牲品。 只是现在阵法能不能启动,由她说了算。 陆见微把玩落在她掌心的傀儡蛊蛊皇,打断他们关于“师父”的对话。 “谢长老,当年桓蒙之死,与你有没有关系?” 谢同疏这个人,看似冷漠无情,实则心如明镜,从客栈擂场混乱时的表现来看,他是一个较为顾全大局的人,这个大局指的是“逍遥宗”。 找他为突破口,是因为她对他最熟,而这样的人也最有可能吐露真相。 谢同疏反问:“赫连征方才说你手里有阴阳蛊,是真的?” “是。”陆见微坦然回道,“所以你无需顾虑。” 谢同疏颔首:“好。” “谢同疏,什么阴阳蛊?”郎野不解,“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你可不要做蠢事。” 尹随:“阴阳蛊是蛊皇之皇,可以压制世间其余蛊皇,既可杀人,也可解天下奇毒。” “压制其余蛊皇?也就是说——”楼轻衣猛地看向陆见微,“当真如此?” 陆见微笑道:“不是说逍遥宗严禁蛊术?看来谢长老和尹长老对蛊术颇有研究。” 阴阳蛊可不是轻易就能知晓的。 谢同疏言简意赅:“我一直在找。” “我打听过。”尹随不遑多让。 其余三杰:“……” “谢长老,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陆见微说。 谢同疏:“桓家兄嫂之死的确与我有关,有人让我给他们下毒。”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令人惊悚的话。 在场之人无不瞠目结舌。 尹随苦笑:“我也下了毒。” “还有我。”郎野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步。 楼轻衣:“毒也有我的一份。” 骆衔山:“还有我。” 众人:??? 这估计是他们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场面了。 万聪一张圆脸已经盛不下更多的惊讶,他直直瞪着五位长老,忍不住说出众人的心声。 “你们真会玩啊。” 陆见微:“我见到我家裴知时,他正好身携五种毒素。” 五人:“……” 其余人:“……”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没有。 郎野神情激动:“你、你是……” “你是桓蒙之子?!”赫连征声音盖住郎野,满脸不可置信,“你没死?!” 中了五种毒还能活到这么大,听上去无异于蹇人上天。 尹随仔细打量裴知的面容,说道:“你与桓家兄嫂生得不同,之前没能认出。” 桓家出事的时候,裴知才三岁,三岁的孩童五官还没彻底长开,再加上裴指挥使一直面具示人,江南首富的容貌也不会叫江湖客关注在意,故无人将他与逍遥宗联想到一起。 “你真的是桓小郎?”楼轻衣紧握飞钩,声音发颤,“你是如何……如何……活下来的?” 与他们相比,裴知显得格外平静。 “双亲将我托付给家仆。” “我知道你被人带走了。”楼轻衣怔怔道,“但你也中了毒,你当时还那么小。” 没人相信一个中了五种毒的孩童还能存活。 陆见微当时听到的时候,也觉得五种毒恰好能形成平衡,是老天给的一线生机。 但她后来研究五行毒时发现,五种毒达成平衡或许不是巧合。 所谓的“一线生机”其实不是天意,而是人为。 精准控制五种毒的剂量,是能够让它们形成平衡的,短时间内也不会致死。 如果能及时吞服五种解药,就能解了五毒。 可若是在五毒融合成新毒后,毒就难解了。 简单来说,五毒若是在互相牵制时或许还能解除,若是彻底进化成五行毒,那就无药可解。 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谢同疏恰好开口:“桓兄中的毒,并非你们所放,他是自愿的。” “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郎野抓狂地揪了揪头发,“你说他自愿是什么意思?” 谢同疏冷笑:“因为他不想让你们背负罪孽。” “可小郎……”楼轻衣不信,“嫂子和小郎也中了毒。” 桓蒙再如何牺牲自己,也不会让妻子和儿子饮毒。 “因为他们中毒不在桓蒙的计划内,”谢同疏目色骤冷,“是昌辞下的。” 昌辞,一个听起来很陌生的名字。 但在场上了年纪的前辈,听到这个姓都心中一惊。 逍遥宗上一任宗主姓昌,昌辞是他的儿子,也就是当年的少宗主。 按理说,作为少宗主的昌辞应该早早就在江湖上扬名,只可惜,当年的逍遥宗六杰光芒太过耀眼,昌辞自身天赋不佳,实力不足,无法与他们比肩。 甚至有人会拿他与六杰比较,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大多是遗憾和惋惜。 蛊虫之乱时,他意外身亡。 自此,江湖上再也没有关于他的消息,一些年轻武者更是从未听闻过。 江湖客们听得抓耳挠腮,这些人怎么喜欢说一半留一半? 到底是怎么回事赶紧说清楚啊! 郎野替他们问出心声:“谢同疏,你还知道些什么,快点说!” “谢兄,我明白了。”尹随神情恍然,夹杂着几许苦笑,“我都明白了。” 楼轻衣眼眶泛涩:“谢同疏,桓兄知道我们下毒,对不对?” “谢同疏,你说清楚!”骆衔山神色狠厉。 “阿木烟给宗门弟子和我们的族人种了蛊,以此暗中要挟我们,让我们用她指定的毒谋害桓蒙。 “可她给的毒并不致命,当时你们并不知道其余人也遭受威胁,天真地以为自己下的毒不会害死桓蒙,因为宗门有医师,有解药。 “单一种毒,凭桓蒙的武功,必定能够撑到救治,你们就心安理得地顺着阿木烟的意思,将她给的毒药下在桓蒙住处的水缸里。 “可你们并不知道,水缸里已经有其余几种毒,桓蒙再厉害,也不可能长时间用内力压制住五种毒素。你们就是被他护得太好了,简直愚不可及。” 郎野虎目含泪:“你是不是没下毒?” “没有,我从不喜受制于人。”谢同疏冷冷道,“当时桓前辈身亡的消息刚传入宗门,阿木烟就生出杀害桓蒙的意图,不觉得太巧了吗?” 郎野:“可她不是疯了吗?疯子的想法谁能理解?她说她和赫连征的感情不容于世,都怪宗门过于严苛,还说桓兄和桓前辈是罪魁祸首,这还不能证明是疯子?” “你看她现在像是疯子吗?”谢同疏喝问,“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那你为何不信你的桓兄能解决此事?” 郎野:“……” 他不由看向容颜枯槁、瘦骨嶙峋的阿木烟,眼里困惑渐渐消散,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悔恨。 尹随看向谢同疏:“我早该想到的,以你的性情,肯定会直接找上桓蒙,与他通气。他知晓后,故意装作不知情,为保宗门和族人性命,选择将计就计,对吗?” “我暗中同他言明此事,他直觉不对,同我一起去找昌辞。”谢同疏冷厉的目光刺向赫连征,“可我们并不知道,昌辞早就受人挑拨,为保宗主之位,欲对桓蒙下手。” 骆衔山恍然,艰涩道:“昌辞习武天赋虽不高,却擅长医道。老宗主死了,桓前辈也死了,他虽是少宗主,可桓兄的呼声向来高于他。他怕了。” “所以他假意与桓兄将计就计。”楼轻衣终于捋清当年真相,“五种毒能达到平衡,肯定出自他之手。这样既能骗过阿木烟,也不会真的让桓兄牺牲。” 阿木烟只想要解决桓蒙这个“心腹大患”,只要桓蒙中了五种毒,即便短时间内能压制,最终也逃不了一死。 她并不懂五毒平衡之术,所以这样能骗过她,让她先解了蛊。 等她解蛊,宗门就能立刻为桓蒙解毒。 如果昌辞遵守约定,事情便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郎野吼道:“可是桓兄和嫂子还是死了!小郎也中了毒!” “斩草除根。”谢同疏目色悲凉,“桓小郎的天赋青出于蓝。” 桓蒙发现妻子和儿子也中毒后,便知晓昌辞背叛了他。他想逃离宗门,却因身中五毒,半路又遭傀儡围杀,只能与妻子拼尽全力把孩子托付给亲信,便殒命于苍州城外。 众人大都听说过蛊虫之乱,但不知其中细节竟这般令人唏嘘。 之前在蛊神教,裴知与陆见微提过中毒缘由,与今日之真相有很大出入,想必是带他逃离的老仆,并不真正清楚当年真相,只知道将计就计中的“五人联手下毒”。 “太可笑了。”尹随惨淡摇首。 “确实可笑。”陆见微听得心头发堵,讥诮道,“桓前辈当年受昌宗主所托,力保少宗主继任宗主之位,谁能料到,少宗主会在他死后对交付信任的桓家下毒手。” 谢同疏:“桓前辈身亡的消息传来后,桓蒙曾怀疑过,桓前辈的死不是意外。” “当然不是意外。”赵献终于能插上一句,“当年老祖突然出殿,与桓武王在望月城外大战后身亡,看似是意外,其实有很多疑点。” “什么疑点?”郎野急忙问。 在场之人也竖起耳朵,来这一趟太值了,逍遥宗和擎天殿当年的动荡历史,可真是跌宕起伏,听得人心潮澎湃。 赵献道:“老祖大限将至,为了突破宗师,轻易不会出关。他一直让人寻找能够辅助突破的方法。殿内古籍中记载,有一种药方可以拓宽武者经脉,有助于武者提升修为。” “听着有些耳熟。” “拓宽武者经脉?这不是庄文卿豢养的那群傀儡杀手吗?” “没错,他们用的就是拓宽经脉的法子!” “陆掌柜,”赵献转向陆见微,“当初您要查抄千里楼,赵某还试图与您争辩过财物分配,就是想在千里楼的财物里寻找这个方子。” 陆见微等着他的下文。 千里楼确实有这个方子,但她没必要告诉赵献。 “多年前,我殿曾找到过拓宽经脉的药方,当时负责护送药方的是齐家,可惜护送队伍在半路神秘失踪,药方也就此消失。” 陆见微了然:“所以齐家的其余族人,就被擎天殿逐出宗门?” 裴知跟她提过,齐川身上的玉佩是三代之前的,赵献口中的多年前,应该至少有四十五年。 那时候擎天殿是天下第一大宗,派出无数精英寻找一个方子,的确有找到的可能性。 “齐家当时最受老祖信任,在殿内权势煊赫,族内精英弟子众多,要说取代老祖一脉也不是不可能,故气焰颇为嚣张。出事之后,墙倒众人推,很多人都说齐家是生了私心,吞了护送的方子。” 众人:“……” 要他们是那位老祖,到手的鸭子飞了,估计也会迁怒齐家。 更何况,齐家护送队伍神秘消失,一点消息都查不到,为了给殿内其余人一个交待,齐家不受惩罚是不可能的。 就是不知道赵家在其中起了几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以赵家如今的权势,想必当年应该出了不少力。 赵献转向谢同疏:“所以二十多年前,老祖亲自出关,很有可能就是为了那张方子。有前车之鉴,他不再放心旁人。” “我明白了。”万聪眸中惊异连连,“倘若有人放出消息,说桓前辈找到拓宽经脉的药方,并有望迈入宗师之境,那么不论是出自对药方的渴求,还是对桓武王的忌惮,那位老祖一定会选择亲自出手。” 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 擎天殿一直是武林第一,可逍遥宗的强势崛起,已经隐隐威胁到擎天殿。 一个九级桓武王,就足够让擎天殿老祖辗转反侧。 桓武王当年春秋鼎盛,可擎天殿老祖已日薄西山。一旦后者亡故,擎天殿必定会被逍遥宗压制。 要么拿到方子,进阶为宗师;要么与桓武王同归于尽,至少擎天殿能在他死后,不会屈居逍遥宗之下。 可是老祖并没有料到,赫连征成为宗主之后,逍遥宗竟又出现一位九级武王。 擎天殿到底没能如他所愿,继续保持天下第一大宗的地位。 曾经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倏然解开,陆见微只觉得脑子一轻。 她道:“那么问题来了,桓武王是否真的拿到了方子?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一个九级武王,除擎天殿老祖外就是当世最强者,他找到方子的消息能轻易叫旁人知晓? 众人同样觉得不合常理。 赵献:“擂场傀儡杀手经脉被拓宽,说明千里楼有这个方子。所以我猜测,当年齐家队伍消失、望月城外老祖与桓武王的决战,都与千里楼有关系。” 合理,非常合理! 众人纷纷点头,并看向赫连征。 众所周知,赫连征给庄文卿写过信,又身携蛊皇,当年那些事情发生后,他是最大的获益者。 他的嫌疑最大。 至于阿木烟—— 她是赫连征亲自带回逍遥宗的异族女子,她一开始或许连中原话都听不懂,她所接受到的信息,都源自赫连征。 那么,不管赫连征说什么她都会相信。 武者中不乏莽夫,但智力正常的还是绝大多数。 真相已经摆在他们面前了。 但还有一件事不明。 万聪道:“赫连宗主,贵宗如今的九级武王似乎从未露过面。” 当年擎天殿找上逍遥宗,被九级武王的威压击退,逍遥宗出现新的九级武王的消息就此传出。 但这位武王神秘得很,连姓名都无人知晓。 他突然出现为赫连征撑腰,会与千里楼有关系吗? 赫连征心知大势已去,他再如何辩驳都无人信他,还不如趁此机会将心中不忿全部发泄出来。 “什么逍遥宗六杰,什么宗主少宗主,什么九级武王和老祖,都叫人耍得团团转,简直愚蠢得可笑!” 郎野怒不可遏:“宗门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做这些恶事?!” “待我不薄?”赫连征哈哈大笑,“郎野,你敢不敢说在遇到桓蒙之前,你过的是什么日子?” “……” 赫连征冷嗤:“说不出来了?你不过是比我幸运,遇到对你百般照顾的桓蒙罢了,而我呢?我在宗门最底层苟且多年,靠着自己拼搏才得以拜师。你成为逍遥宗六杰的时候,我还得辛辛苦苦做任务挣铜板,可即便如此,师父还是看不上我。” “赫连征,没人看不上你,是你自己看不上你自己。”尹随反驳。 “我没有看不起我自己!”赫连征厉声道,“我从不认为自己天赋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差。可是谁又能真正看到我的天赋和努力?连郎野这个蠢货都能被桓蒙看上,为什么我不能?” 谢同疏:“自怨自艾。” “你懂什么?你天生就享尽宗门资源,岂知我这种底层弟子的艰辛?谢同疏,其实你私心也认为他们几个不值得桓蒙看重吧?所谓的逍遥宗六杰,其实应该是‘双杰’才对吧?” 郎野:“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跟你想法一样。”赫连征根本不理郎野,只专注看向谢同疏,“在我心里,只有你和桓蒙才配称得上是我的对手。” 楼轻衣冷呵:“你不配。” “简直是痴心妄想。”骆衔山眼里满是杀意,“昌辞是你挑唆的。” 赫连征点头:“没错,是我。他跟我一样,在你们六杰的名头下喘不过气,我非常理解他,就让人在他耳边吹了吹风。他对你们的憎恶不比我少。他生来就是少宗主,可逍遥宗六杰里居然没有他,哈哈哈哈,多招人恨哪!” “他也是你杀的?” 赫连征:“怎么会是我杀的呢?他明明是死在那些种了傀儡蛊的弟子手里。” “那些弟子是你操控的。” “不,是阿木烟操控的。”赫连征诡笑,“我什么也没干,我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阿木烟凄厉笑了几声,嗓音嘶哑如风箱。 “当年我化名‘木烟’,甘愿随你入逍遥宗,你却告诉我,你的宗门发现了我异族的身份,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你受到重重阻力,只能先将我安置在明月峰居所内,叫我不要轻易离开。 “可我并不知道,你将我困在峰上,却告诉旁人,我因为炼蛊走火入魔变得疯癫不识人,只能将我幽禁在明月峰。 “在我面前,你假装无辜;在同门面前,你假装深情,不愿抛弃我,求得他们原谅。 “昌宗主陨落后,你跑来与我说,要继任的是昌辞。昌辞心地善良,愿意成全我们,还要为我们举行大婚。 “可是桓武王突然身亡,你又来告诉我,桓蒙野心勃勃,为了争夺宗主之位,打算用我们祭天,从而赢得宗门长老和弟子的支持。 “我信了你的话,将傀儡子蛊交给你,你偷偷给宗门弟子和另外五杰的族人种上,因为这样我们才有逃生的筹码。 “你给我毒药,让我威胁他们给桓蒙下毒,桓蒙死了,他们也背负罪孽,没有资格与昌辞争位。只要昌辞顺利继任宗主,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 “我上当受骗,但我并不无辜。” 阿木烟陈述完当年骗局,而后看向裴知,眼里尽是悔恨和愧疚。 “怪不得我初见你时,心中就复杂难言。是我听信谎言,害了你们。” 第131章 ◎堵死退路,对战◎ 这无疑是一场谋划多年的局。 阿木烟、昌辞、擎天殿老祖、逍遥宗六杰, 都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棋子,在执棋之人的操纵下,完成一场又一场棋局。 阿木烟的话在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不仅是江湖客,连逍遥宗的长老和弟子都露出难以形容的神情。 哄骗异族姑娘, 并将所有罪责都推到她的头上, 自己隐在后面摘取胜利的果实,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而且这还不是第一次。 二十多年前利用无知懵懂的阿木烟, 如今又领着他们过来将阿木烟推出来当罪魁祸首,若非陆掌柜暗中破解他的谋划,他们是不是依然会被蒙在鼓里? 这么多年来, 谢同疏一直没有开口, 就是心存疑虑, 忌惮赫连征手上可能存在的筹码。 直到问清楚陆掌柜手里有阴阳蛊, 才有机会陈述当年真相。 另外四杰想通其中关窍,只觉无颜再见裴知。 他们的确愚蠢可恶,不管桓蒙中的毒是不是他们下的,他们都难逃罪责。 四人面对裴知,连一句抱歉都羞于说出口。 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桓家遭受的劫难吗? 桓小郎这些年只能戴着面具出现在人前,还要时刻忍受毒素侵蚀身体的痛苦, 这些他们都一无所知。 若非陆掌柜,桓小郎恐怕已经…… 赫连征是罪人,昌辞是罪人,阿木烟是帮凶,他们同样是帮凶。 所有人都在消化当年的真相,陆见微则在思考方才的对质。 赫连征没有回答万聪关于九级武王的问题, 反而用发泄恨意转移众人注意力, 难道是为了掩护“队友”? 不可能, 他没这么“高尚”。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 他也不确定那位武王是何人。 陆见微打破沉寂:“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赫连宗主为我解惑。” 赫连征冷哼:“你还想问什么?” “你与庄文卿在客栈擂场引起杀戮到底有什么目的?在场的江湖武者只是少数,你们做这些,并不能颠覆武林。” 赫连征露出嫌恶的神情。 “此事与我无关,是庄文卿那个蠢货自己做的决定,你若想知道他的目的,不妨下去问他。” 陆见微:“我是信你这句话的,毕竟从当初认识阿木烟,到如今当上宗主,你一直都活在庄文卿的控制之下,真稀奇,一个九级武王,却要听从一个八级武王的吩咐。” “胡说八道!”赫连征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耗子,“我可是逍遥宗宗主,我凭什么听他的?!” “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是千里楼的棋子,你将阿木烟、昌辞当棋子,难道不知道自己也是别人操控下的傀儡?否则庄文卿为何不与你招呼一声,擅自在擂场出手?” “我不是傀儡!我是天下第一宗的宗主,何人能操控我?!陆见微,你不要仗着自己有隐世宗门撑腰就信口雌黄,你们这些出身就受尽宠爱的人懂什么?” “你数次提及隐世宗门,看来对隐世宗门相当在意。”陆见微不禁笑起来,“可是依你的经历,就算知道有隐世宗门的存在,也不会太过关注,所以我猜,藏在贵宗的九级武王,才是真正对隐世宗门感兴趣的人吧?” 如凌纵、赵献、上官淮等人,肯定也知晓隐世宗门的存在,但他们从不提及。 赫连征:“……” “庄文卿一直说想探查我师门的底细,想逼我师长现身,我以前只信一半,现在信了大半。” 赫连征:“你什么意思?” “你不满足宗主之位,妄图掌控整个武林,但庄文卿却不将你放在眼里,他只想探查我的师门,至于你的野心和计划,他根本不在乎。” 从庄文卿在擂场试图诬陷赫连雪便可见一斑。 在他眼里,赫连征以及整个逍遥宗,都是随时可以弃用的棋子。 他的底气从何而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逍遥宗神秘出现的九级武王。 赫连征并不蠢,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陆见微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 陆见微转首看向裴知:“我之前问过你千里楼前任楼主的事。” 裴知一点就透:“所以这一切很有可能与伏济有关,庄文卿的所作所为,或许是出自他师父的授意。” “伏济?他不是早死了吗?” “我记得三十年前他就死了,他徒弟庄文卿才能继位。” “陆掌柜,裴指挥使,你们可有证据?” 陆见微当然没有证据,她只是大胆假设、合理推测,反正这些人也不会真的跑去找那个九级武王。 不过,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恰好此时,系统地图上,距明月峰数里之外的偏僻山峰上,一直静止的绿点突然动了。 绿点悄无声息离开山峰,消失在逍遥宗地界内。 陆见微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九级武王本没有必要离开,他选择这个时机离开,无非是因为他清楚,赫连征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开启玉石阵只是时间问题,他不想受到波及。 “赫连征,他走了。”陆见微提醒。 在场除了她,无人探知到九级武王的存在。 赫连征闭目感应几息,面色微变,看向陆见微的目光透着几分惊异。 “离得这么远,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根本察觉不到那位九级武王。 可陆见微才初初踏入九级,五感竟比他还要强? “我自有我的办法。” 赫连征:“怪不得千里楼非要查你底细,隐世宗门果然不同凡响。” 他不忘挑起其余人的贪念。 “他现在离开,是因为你已经成了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陆见微把玩着腕上的琉璃珠,“你不想想如何逃离此处?” “我没什么可逃的。你说得没错,我只是一枚棋子,庄文卿和他师父才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这些事都是他们威胁我做的。” 陆见微挑眉:“你刚才不是还不知道他的身份,现在突然这么笃定,很难让人信服。” “我也有过同样的猜测。”赫连征的情绪奇异般地平静下来,“庄文卿不止一次地与他通信,提到他的时候会很恭敬。” “三十年前,伏济在突破九级武王时不慎殒命。”赵献神色凝重,“消息是千里楼传出来的,难道那时候他就开始布局了?” 当时谁也不可能去辨别这个消息的真假,毕竟没人会咒自己死,也没人会让自己的门派在明面上损失一个武王。 “如果真是他,他想干什么?”凌纵只觉得头疼。 就在众人被这个猜测吸引心神时,赫连征忽然扬起一片粉末,身影迅速逃往山洞。 陆见微内劲一荡,飘扬在空中的毒粉在无形内力的覆盖下,乖顺降落于地。 “赫连宗主,你是想开启玉石阵?” 赫连征的背影猛地僵住。 他一脚已经踏入黑魆魆的洞口,还留半边身体在外。 “最关键的阵眼就在山洞里,”陆见微缓缓抽出卷霜刀,“可惜,其余阵眼都已无人,你的阵法是开启不了了。” 玉石阵是个杀阵,用法极为残酷,需要拿人命去填。 逍遥宗那些被派去各个阵眼的弟子,他们只知道要做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并不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是玉石俱焚。 赫连征想用无辜弟子的命,拉在场所有人一起下水。 可是他生性多疑,不放心那些无知无能的弟子,便将一些重要的阵眼都交给豢养的傀儡。 陆见微来之前,他不知道阴阳蛊的存在。适才傀儡蛊蛊皇被取出后,他也并不慌乱。 玉石阵是他最大的依仗。 傀儡蛊已无用,但那些豢养的死士依旧会忠诚执行他的命令。 只要阵法开启,明月峰上的所有人不死也会重伤。 可是现在,那些傀儡死士在小雾的命令下,已经没有机会再舍身开启阵法了。 “你怎么可能——” “江南首富温著之,虽不良于行,但擅长奇门之术。”万聪慨然叹息,“赫连宗主,这一局你输得不冤。” 陆掌柜已然强势破局,赫连征给自己留的后路也被裴知堵死。 他还能怎么逃? 凌纵等人皆严阵以待。 逍遥宗除五杰之外,其余长老和弟子皆进退维谷。 “赫连征,你心机可真深!”郎野举刀就劈,“你害死桓前辈和桓家兄嫂,还害得小郎遭受多年折磨,你该死!” 赫连征掌心酝酿出内劲,正要攻向郎野,心中突地一悸,不由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金色的傀儡蛊蛊皇,被陆见微瞬间捏碎。 比起情蛊蛊皇,他与傀儡蛊蛊皇更为亲密,蛊虫身死之后的反噬比之前还要严重。 “陆见微,你以为凭一个反噬就能杀了我?”赫连征转身消失在洞口的黑暗中,“我是九级武王,你敢与我动手?!” 望月城外的惨剧尚且历历在目,两个九级武王对决,在场所有人都将难逃重伤或死亡。 赫连征可以不在乎,陆见微却不能不在乎。 “凌盟主,你们带人疏散。”陆见微毫不迟疑,持刀踏向山洞。 这里只有她能与赫连征一战。 “微微。”裴知站在她身后,“等你凯旋。” 陆见微背对着他挥挥手,她的身后铺满阳光,像极了身披金色铠甲的战士,将光芒带入黑暗。 “我也去!”郎野倏地钻入洞窟。 紧接着,谢同疏、尹随、楼轻衣、骆衔山四人皆进入山洞。 复仇之火已经燃烧。 山洞狭长幽黑,无法辨明方向,也很难察觉九级武王的气息。 这里是赫连征的主场,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路,甚至能藏在黑暗中伺机偷袭。 对于逍遥宗五杰而言,在山洞围攻赫连征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 可对陆见微来说,暗无天日的山洞恰好给了她发挥的空间。 她凭借特殊的心法和敏锐的五感,能够感知到赫连征的方位。 “小客,他们退离山峰了吗?” “还没有,人太多了。” 斜地里突现一道剑光,冰冷如蛇信子,无尽的杀意扑面而来。 卷霜刀铮然挡住剑尖,“覆苍生”发挥到极致,白色的霜晶覆盖汹汹剑光,厚重而无际。 赫连征剑术不俗,长剑骤然刺破如织的刀光,攻向陆见微脖颈。 方才他只用了一成内力,这次用了三成。 “陆见微,我现在敢用三成,后面就敢用七成、八成、九成,你敢吗?” 九级武王的九成力,能瞬间毁掉这个山洞,届时余波会裹挟碎石往外扩散,附近等级低的武者定然无法抵御。 陆见微同样用上三成内力。 刀光与剑芒愈发炽烈凶猛,周围的石壁纷纷裂开,洞顶有细碎的石子滚落,却又在强横的内力下化为齑粉。 “有何不敢?”陆见微毫不犹豫,“你大可试试。” 赫连征:“好大的口气!” 狭长的石道隐隐发出轰鸣之声,震动从山体内部传出,尚在疏散的队伍不由加快了步伐。 两个九级武王的对战,不是凡人能围观的。 探入洞中的逍遥宗五杰体会最为深刻。 身边的石壁震颤不休,仿佛转瞬间就会坍塌。 “别再进去了。”尹随说,“我们插不上手的。” 谢同疏脚步停下,转身离开山洞,抱着拂尘站在洞外等待。 其余四人同样如此。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时候并非愚蠢,而是为了让心里好过一些。 郎野死死盯着轰隆的山洞,说:“陆掌柜才踏入九级,拼内力不一定能拼得过。咱们要挑好时机,给赫连征致命一击。” 无人反驳,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山洞内,陆见微和赫连征打得昏天黑地,从这条石道打到另一条石道,周围全都是胡乱堆砌的石块,碎石不断从上方坠落。 穿越以来,她经历过数次战斗,唯有这次最为酣畅淋漓。 三成力、五成力、七成力,山洞在两人的强力破坏下渐生坍塌之势。 继续下去,两人都要被埋在石洞里。 赫连征刺下一道剑光,飞速蹿向另一个出口,出口外头竟是悬崖峭壁! 他早有准备,抓住隐藏在藤蔓下的绳索,挥剑劈向洞口,洞壁突然爆裂,滚落的山石堵住洞口,拦住陆见微。 ——当然,以上只是他的想象。 不问流年乃顶级轻功,这世上能将陆见微甩在身后的人或许存在,但绝非赫连征。 在他踏出洞口的前一刻,陆见微的刀锋已然落上他的脊背。 冰冷刺骨的刀刃划破衣衫,鲜血遽然涌出,在云青的底色上洇出成片血花。 赫连征吃痛之下,没能抓住绳索,不得不拽住崖壁上的藤蔓,减缓坠落速度。 陆见微毫不犹豫斩向他,赫连征连忙避开,藤蔓断裂,他只得换了一根。 再斩,再换。 连续数次后,赫连征身旁已经没有可供攀援的长藤。 他目眦欲裂,恨恨道:“你当真要置我于死地?你我二人倘若联手,整个江湖都将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陆见微举起刀。 “我对一统江湖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赫连征忙道,“钱?我有很多钱!等咱们凌驾所有人之上,也能有很多很多钱!” 凭他九级武王的实力,悬挂崖壁不是没有自救的办法,就算掉落山崖,他也能用内劲缓冲,最多受些轻伤。 可他面前站着同等级的陆见微。 赫连征避无可避。 “陆见微,我就算是死,也一定拉几个垫背的,你根本逃不掉!” 他聚起九成内力,呼啸着狂卷而上。 九级武王的九成,足以让崖壁塌陷,陆见微没有选择。 用同等的内力化解,内力冲撞的余波将会蔓延数里,山石滚落,她无法继续立足洞口。 直接闪避不管不顾,崖壁塌落,她还是无法留在洞口。 不论如何,她都只能与赫连征坠向崖底。 狂猛霸道的内力直冲陆见微面门。 赫连征等着看她手忙脚乱,他甚至稍稍松了手,打算等她一起跌落悬崖。 陆见微漫不经心抬手,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用内力包裹这强劲的一击,以绝对的掌控力,渐渐吞并蚕食。 九成内力,无异于一场大补。 第132章 ◎赫连征死,九级中期◎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在内力的冲击下, 赫连征手中的藤蔓倏然断裂,他带着满眼的不甘和惊怒,拽着半截藤蔓,直直坠落悬崖。 九级武王轻易死不了。 他手指成爪, 内力附着于指尖, 狠狠插进山岩, 将身体贴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底下并非万丈深渊, 而是逍遥宗的土地,但直接落地,就算他皮糙肉厚, 不死也得重伤。 他幸运地发现一根细藤, 伸手抓住, 运起轻功飞跃而下。 崖洞上, 陆见微消化完赫连征的内力。 九成内力也只让她的进度条向前推进了一小截。 武者内力可以循环复生,只要丹田和经脉正常运转,内力就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恢复。 如果内力使用的速度超出内力恢复的速度,武者会渐渐力竭。 赫连征方才使出九成力,在她吸收内力的时候他的内力也在恢复。 九级武王的内力恢复速度很快,说不定现在已经能够继续与她一战。 陆见微顺着赫连征留下的绳索, 惊鸿般从崖洞往下飘落。 明月峰上,五杰察觉到两人已不在洞中,立刻转身下山。 赫连征已经落至崖底。 他不打算继续跟陆见微正面对抗,好不容易成为九级武王,他不能死在这儿。 陆见微此人太过邪性,修习的功法也很特殊, 他得避其锋芒, 以后再图—— “阿木烟, 你怎么在这?!” 阿木烟枯瘦灰白的脸露出一丝诡笑。 “我知道你总会给自己留条后路。赫连征,咱俩这么多年的恩怨,今日一并解决了吧。” “解决?”赫连征冷笑,“就凭你?” 内力从掌心迸发,直直冲向阿木烟,将她整个人笼罩。 九级武王的一击,寻常人都承受不住,更别提已经油尽灯枯的阿木烟。 他等着看她死在自己面前。 然而,内力打中的只是一团空气,眼前哪还有阿木烟的影子? “赫连征,我还得感谢你这么多年的‘栽培’。”阿木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假装手刃我之后,成功当上宗主,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哄骗我用感知蛊屏蔽别人,一用就是二十多年。” 可以说,她对感知蛊的运用已经炉火纯青,欺骗一个九级武王的感官也不在话下。 “你骗了我几年,在我生下阿雪后,将我锁在山洞里,强迫我为你炼制蛊皇。你让我失去了一切,我每日每夜都在仇恨里煎熬。” 赫连征被感知蛊欺骗,仿佛失去了五感,眼前白茫茫一片,只有阿木烟嘶哑干涩的声音密密麻麻地钻入耳中。 失去五感,对武者而言是致命的。 “阿木烟!”他大喊,“以你现在的身体,操控蛊虫对付我,是不要命了吗?” 蛊师操控蛊虫,必须要有足以压制蛊虫的力量,否则很容易遭到反噬。 蛊虫主动的反噬也是致命的。 阿木烟在山洞时,屏蔽宗门九级以下的武者并不难,可现在是要对付赫连征。 她撑不了多久。 “我不要命,但在死之前,我一定带走你的命!”阿木烟声音发狠,仿佛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赫连征,你今日必死无疑!” 没有感知,赫连征逃都不知道往哪逃。 陆见微落至崖底,只看到赫连征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原地打转。 阿木烟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跟看不到一样。 现在的赫连征,与牢笼里的困兽没有任何区别。 陆见微已经生不出要与他大战一场的心思了。 她很清楚,阿木烟对赫连征的仇恨,一定超过了世上的所有人。 阿木烟想亲手杀了他。 陆见微自然成全。 “阿木烟!你想想阿雪!她是你的女儿,她从小就没见过母亲,现在终于见到了,你忍心就这么抛下她?”赫连征在困境里对她晓之以情。 阿木烟流下眼泪:“我已经缺席二十年,本就活不久,又何必在与她处出感情后死掉,徒增她的烦恼?不管你说再多,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 赫连征:“阿木烟,你耗不过我的!” 他是九级武王,内力可以恢复。 阿木烟呢?一具残破的身体能撑到什么时候? 陆见微挑了一下眉,转向不远处围观的逍遥宗五杰和其余八级、七级武者。 这些人艺高人胆大,见赫连征已经被困住,便都来凑个热闹。 裴知也在。 他见她毫发无伤,心中大定,不由露出笑意。 陆见微走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手,冰冰凉凉的。 “很担心?” “我知道你不会输,但还是有点担心。”裴知扣住她的手,“我太弱了。” 陆见微失笑:“你这句话要是叫别人听见,恐怕都在心里揍你几个回合了。” 当世八级后期的武者,哪个不是年过半百? 不到三十岁的八级后期,到底哪里弱了? 裴知:“我也想保护你。” “你已经保护了我。”陆见微认真道,“若没有你,一旦赫连征启动玉石阵,在场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不一定能逃脱。” 裴知如饮甘泉,笑意从眼尾弥漫。 陆见微转向其余人:“哪位能借把匕首?” “我!”人群里一柄匕首抛出。 陆见微接过,道谢后扔向手无寸铁的阿木烟。 用感知蛊困住赫连征不是长久之道,此消彼长下,吃亏的是阿木烟。 还不如趁此机会,让阿木烟发泄埋藏二十多年的仇恨。 刀剑太重,阿木烟身体虚弱,恐怕提不起来。 匕首最合适。 阿木烟郑重朝她行了一礼,是蛊神教的最高礼节。 感知蛊察觉到饲主气血衰弱,渐渐有了反噬的趋势。 她紧握匕首,行至赫连征身后,双手握抬,再狠狠刺向他的背心! 噗呲—— 鲜血汩汩流出。 赫连征的背先前已被陆见微伤到,而今伤上加伤,脸色瞬间扭曲。 他想阻止阿木烟,可失去五感,他连阿木烟的气息都感应不到。 噗呲—— 又是一刀扎进他的胸膛,离心脏不过寸许。 阿木烟不想让他这么轻易死掉,因为太瘦而凸出的眼睛里满是快意。 一刀! 两刀! 三刀! 肩膀、手臂、腰腹、腿股等等,每受一刀,赫连征的面色就苍白一瞬。 鲜血浸湿了衣衫,滴落于地。 众人沉默观望,无人发出质疑。 这些都是赫连征应得的。 陆见微余光看到赫连雪低下了头。 得知自己的父亲折磨母亲二十多年,再亲眼看到母亲反杀父亲,这种滋味她无法感同身受,但也知道绝对不好过。 而且还有这么多人围观。 她没法给她安慰,只能让她自己消化。 阿木烟嘴角沁出鲜血。 蛊虫开始反噬了。 她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开怀大笑。 匕首上的血已经浸湿了她的衣袖,每一刀带出的血液都溅到她的身上。 她像个浑身浴血的恶鬼。 “赫连征,你恐怕还不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的丑态,什么天下第一宗的宗主,什么九级武王,通通都不作数,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滑稽小丑。” 赫连征神情骤变,胸膛起伏不定。 他平生最厌恶旁人奚落的目光! “你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你自卑到极致,也自傲到极致!你用你卑劣肮脏的心肆意揣度旁人,你以为别人总是在暗地里嘲笑你讥讽你,你丑陋又狭隘,傲慢又可耻,你就算当上了宗主,服你的又有几个?” “啊啊啊啊啊——”赫连征被她的话激得发狂,周身内力肆无忌惮地迸发,无差别地向外攻击。 阿木烟不慎遭到袭击,哇地吐出一口血。 体内的感知蛊愈发兴奋。 她狠狠抹了一把,殷红的血液如同多年前饮过的醉人的果酒。 那是布瓦族招待贵客时的酒,红澄澄的,甜美而甘冽。 “娘!”赫连雪低呼。 陆见微一刀劈散内力余波,点点琉璃珠,小雾会意,蛊皇的威势压过去,感知蛊不得不收敛。 可即便如此,动用感知蛊也耗费了阿木烟大量的精力。 她的脸已现枯败之态。 阿木烟听到赫连雪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饱含愧疚和不舍。 她从来都没抱过她。 可她不能不死。 不管是她活在世上,还是赫连征活在世上,对阿雪都没有好处。 只有他们都死了,阿雪才能重获新生。 阿木烟再次催动感知蛊,欺骗赫连征的五感,甚至让他进入一种幻境。 后者以为周围的人都被他杀光,攻击骤停。 机会来了! 阿木烟紧握匕首,狠狠捅向他的咽喉! 刀尖入喉的一刹那,赫连征清醒一瞬,下意识聚起内力,狠狠拍向阿木烟胸膛。 两人同时喷出血液。 阿木烟委顿倒地,感知蛊的效用彻底消失。 血腥味不断上涌,她却快意极了。 “赫连征,你的春秋大梦到阴曹地府做去吧!” 赫连征手握着脖颈上的匕首,“嗬嗬”两声,眼睛扫视周围一众看客。 仿佛场景再现,曾经的他还是宗门最底层,每天都生活这种冷漠、奚落、高高在上的眼神中。 为什么? 凭什么?! 他都已经是一宗之主了,他都可以玩弄整个江湖了,他们怎么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努力拼搏得到的东西,都不值得他们一句赞美吗? 难道只有把他们全都杀光,才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目光吗? 对,杀死! 把这些人通通杀死—— 匕首已经在他脖颈造成了致命伤,他眼看着就要跟阿木烟同归于尽。 众人皆摇首唏嘘。 忽然间,一股强横至极的力量,以赫连征为中心,开始向四周迸发。 “自爆——” “他要自爆!快跑——” 等级低的江湖客慌不择路,唯恐稍稍慢上一息,就会被九级武王自爆的力量吞没。 赫连征痛不可遏,却依旧发狠地望着仓惶逃跑的江湖客。 他死了,这些人也别想活! 陆见微面色沉凝。 逃跑的速度比不上自爆的速度,一旦赫连征彻底完成自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逃不过重伤和死亡。 她当机立断,抽刀跃至半空,卷霜刀法第五式寒鸦啼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劈向赫连征。 虎口猛地一震,裂开了。 自爆的力量太强了,强到她仅凭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拦。 “微微!” 裴知毫不犹豫加入战斗,八级后期的内力在九级自爆前还是稍显微渺。 刺目的内劲在他脸上、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桓小郎!”郎野面露焦急,想也没想,直直冲上去,举刀砍向赫连征的内劲之力。 谢同疏、尹随、楼轻衣、骆衔山四人,同样不假思索,全力攻向赫连征。 二十多年前,他们眼睁睁看着桓兄身死,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们不能再让桓兄的孩子死在面前。 郎野气急败坏:“赫连征!你死了还要害人!” 紧接着,上官淮、赵献、凌纵在思虑几息后,都提起武器加入队伍。 他们的身后还有那么多年轻武者,作为武林前辈,他们不能什么都不做。 万聪原地叹息一声,还是选择默默上前。 他不是干涉江湖事,他只是路见不平,帮个小忙罢了。 逍遥宗其余八级长老,面面相觑后,也纷纷坚定神色,迈向狂暴的中心。 自爆的力量如无形的飓风,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留下血痕,只是有深有浅。 陆见微修为最高,防御最强,受伤最轻。 一个九级武王,十数个八级武王,拼尽全力阻拦这一场风暴。 跑远的武者们回首望去,纷纷热泪盈眶。 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自爆吗?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没错,趁前辈们压制之机,咱们一起上,就不信干不倒他!” “我也去!” “加我一个!” 方才惊悸逃跑的武者们士气大涨,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大吼着冲向风暴边缘。 ——他们也只能够着边缘。 世间万物,此消彼长。 边缘的力量也是力量,武者们的加入,无疑为风暴中心的高手们分担了压力。 可饶是如此,修为较低的武者,以及上官淮等八级初期的长老,在强横力量的冲击下,经脉和丹田已然承受不住。 继续下去,结局只有死。 他们只能无奈退出。 陆见微身形如电,不断斩消赫连征爆发出的内力,防止它们扩散到更远的地方。 她用刀势化解的同时,也没忘悄悄吸纳内力。 别人的内息越来越不稳,唯有她,依旧强得令人发指。 渐渐地,赵献退出,凌纵退出,逍遥宗其余长老退出,风暴中心只剩下七个人。 逍遥宗五杰还在死命支撑。 郎野吐血嘶吼:“桓小郎!你快走——” 其余四人也都看向裴知,意思很明显。 他们死不足惜,桓家唯一的骨血不能有事。 裴知却只看向陆见微。 他还撑得住,他要多分担一些,再多分担一些。 压制到现在,赫连征已经燃尽了他的生命,自爆的力量不再蔓延,但风暴中心依然未歇。 陆见微闪身至裴知身旁,说:“不要伤了自己。” 裴知笑了笑:“我还可以。” 陆见微周身的内力已经可以自发吞噬赫连征的内力,落在旁人眼中,就是赫连征的自爆力量完全被她压制。 她站在风暴中心,如闲庭信步,眼中写满胜券在握。 “方才有所感悟,想试试新刀式,给我个机会?” 裴知信她,深凝她几息,主动退出风暴。 逍遥宗五杰松了一口气,更加不要命地输送内力。 陆见微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卷霜刀法第六式——卷凝霜。 前五式不过是这一式的铺垫,这一式才算是真正触及卷霜刀法的精髓。 覆苍生是压,林花谢是制,西风起是攻,月空明是探,寒鸦啼是最为尖锐的一道刺。 有了前五式的基础,她手中的刀才能卷起附着于地的霜晶。 刀光温柔而炽烈,借西风而起,弥漫出空明的月色,发出尖锐刺骨的啼鸣,以一种轻盈缓慢的姿态,压向风暴中心。 只听轰然一声,如百川奔流,耀目的刀光与自爆的力量相撞,堪比地动山摇。 风暴从中一劈为二,刀影如织,在风暴中交错纵横,一点一点蚕食狂暴的力量,剧烈的风暴似乎分化成一粒粒霜晶,就此溃不成军。 游移的粒子浮散半空,阳光镀上细碎金光,像是天上的星子,熠熠生辉。 星子围拢在陆见微周围,为她披上一身光华璀璨的战袍。 九级中期——已成! 造成风暴的赫连征,在自爆结束时便已粉身碎骨,血肉无存。 陆见微收刀入鞘,刚要转首,身后传来噗通之声。 逍遥宗五杰经脉受损,重伤倒地。 众人:“……” 第133章 ◎赚钱,江湖扶助联会◎ 赫连征死了。 阿木烟也在他的自爆中身亡。 同一时间, 赫连雪失去了双亲。但她没有哭,只是有些怔然,从胸腔涌出的感觉复杂难言,既酸又涩, 仿佛有什么不太重要的东西彻底失去了。 痛苦悲伤谈不上, 就是心里沉甸甸的。 从小到大, 她与父亲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在她的认知里,母亲又早早逝去,更谈不上什么情分。 她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现在与以前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 为什么手脚这么冰凉呢? 赫连雪忍不住去看陆见微, 像亟需寻找支撑和港湾的幼兽, 茫然仓惶地开口。 “掌柜的,我、我现在该做什么?” 陆见微问:“你想当宗主吗?” “不想。”赫连雪连忙摇头,“也不能。” 她修为太低了,怎么可能当上宗主? “那就什么也不用做。”陆见微顿了顿,“若是愿意,可以替你母亲收殓。” 赫连雪点头:“我会处理她的身后事。” 就当回报她的生恩。 一场危机就这样度过。 除了逍遥宗五杰, 没有其余伤亡。 有人感慨:“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要不是陆掌柜,咱们说不定已经……” “幸好有陆掌柜在,还有那些高手前辈。” “也得感谢咱们自己,咱们也算是出了一份力呀。” “哈哈哈哈,说得对。” 逍遥宗死了一个赫连征,影响不算太大, 只是赫连征做过的恶事, 让逍遥宗的人在各大门派面前抬不起头。 能说得上话的五杰长老又重伤昏迷, 无人主持大局。 最终,宗内推举了一位“老实人”出来。 说是老实人,其实就是原先最没存在感的长老,除五杰外,其余宗门长老大多是宗主一派,但也有不参与权力斗争、只专心修行的人。 推举出来的人叫邹回,八级中期武王,之前也参与镇压赫连征自爆,气力还未完全恢复,面色憔悴虚白。 “陆掌柜,谢长老他们遭赫连征内力攻击,经脉受损,宗内医师无法医治,您是否愿意出手?” 陆见微没答,而是看向裴知。 从情理上来说,谢同疏可以治一治,至于另外四人,就如谢同疏所言,愚不可及。 虽然桓蒙身死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们,但他们在受到蛊虫威胁后做出的选择,对桓家而言是不仗义的。 她是医者,有救人的职责,但必须照顾一下裴知的想法。 “九级武王亲自出手,微微觉得诊金应该怎么算?”裴知笑问。 邹回瞬间会意:“陆掌柜亲自出手,诊金自然好说。” “不如先等他们醒了,再问不迟。”裴知对他们说不上什么感觉,在他眼里,逍遥宗五杰只是陌生人,就算要救,也不能让微微吃了亏。 门外忽有弟子来禀:“邹长老,谢长老醒了,说想见一见陆掌柜和裴公子。” “陆掌柜,您看这……” 陆见微颔首:“那就见一见。” 在邹回的带领下,她和裴知来到大殿旁的一处屋舍,这里原先是用来提供茶水点心的,现在被用来当做临时诊室。 谢同疏和另外四人躺在矮榻上,身旁有峰内弟子照看。 他对内力的掌控力超过尹随四人,遭受赫连征内力冲击的时候,用内力作为盾牌,有效地保护了经脉,所以他受伤最轻。 “你们都先出去。”他交待照看的弟子。 弟子们依言退下,并关上屋门。 “陆掌柜,请坐。”谢同疏强撑着身体坐起,似乎不愿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狼狈。 裴知搬来两张椅子,同陆见微坐下。 “客套话我不多说,”谢同疏开门见山,“我有愧于桓蒙,也没能护好他的骨血,这么多年,能做到的也只有守住桓家的财物不受他人觊觎。桓家的东西我会交给你们,还有我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将作为谢礼送予陆掌柜。” 陆见微挑眉:“谢礼?” “你救了裴知的命,也救了逍遥宗。” “你自己呢?”陆见微问,“受损的经脉不打算治?” “我境界停滞多年,治好也无用。”谢同疏语调平淡。 “你不必自责。”裴知忽地开口,“他为了逍遥宗和你们的族人,选择服下五种毒,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对于自愿“牺牲”的父亲,裴知不会去评判。 但这件事上,谢同疏是没有错的。 若非要说错,那就是他与桓蒙一起向昌辞交付了信任。 谢同疏垂眸:“我该拦住你父亲的。” “现在说这些没用。”陆见微说,“桓家的财产交给裴知天经地义,但你的财产,我不能要。” “为何?” “我若没有理由地拿了你的钱,旁人会如何看我?趁火打劫?” 谢同疏:“……” 陆掌柜还会在意旁人的看法? “这样吧,咱们做个交易。”陆见微笑眯眯道,“我治好你的伤,你的财产归我。” 谢同疏不假思索:“好。” 他的伤对陆见微而言并不难,她只需行几次针,再用药辅助,很快便能恢复。 待她行完一次针,谢同疏明显察觉到经脉变得顺畅许多。 “多谢。” 陆见微收起针包,一旁的尹随忽然睁开眼。 “陆掌柜,我名下所有的财产也都归你。” 未等她回应,郎野、骆衔山、楼轻衣皆相继醒来,说出同样的话。 陆见微:“先别忙着谈财产。” 她一一探查过去,正色道:“谢同疏的经脉能够完全恢复,你们不行。” 这四人经脉受损尤为严重,有些已经断裂,就算能接续,经脉也会变得相当脆弱,不能继续储存内力,就像上官瑶一样。 他们将从高高在上的八级长老,一朝成为虚弱的普通人。 经脉脆弱的人都活不长久,他们能做的只有在痛苦中等死。 除非用生息地莲方养护。 但地莲难寻。 四人早有所料,神色都很平静。 “陆掌柜误会了,我不是要与你交易。”尹随道,“你与桓小郎……我对桓家亏欠良多,你们又救了逍遥宗上下数千人,交给你天经地义。” 他庆幸自己没有死在赫连征的自爆中,倘若死了,他名下的财产按照规定,只能一半充入逍遥宗的公库,另一半留给族人。 陆见微没有拒绝的理由。 五杰各自占据一峰,底下管事和弟子有擅长经营的,这么多年下来赚了不少,除去峰内公账,他们各自的私财也有七八百万两。 五个人加一起,将近四千万两。 这么多财产,真正转移到她名下还需要时间。 桓家的财产只多不少,毕竟桓蒙之父当年是九级武王,称得上天下第一,就算没有刻意赚钱,钱财还是源源不断进入家门。 所有的财产加一起,约莫一千万两,全部转移到裴知名下。 依照裴知的能力,一千万两或许很快就能翻一番。 处理财产的事情极为冗杂,陆见微还得在这里多待几日。 逍遥宗给他们提供了居所。 凌纵几人恢复精力后,带着逍遥宗邹回,前来居所求见陆见微。 邹回恭恭敬敬道:“陆掌柜,赫连征身后财物如何处置,还请您做个定夺。” “陆掌柜,这次过来的江湖豪侠都出了力,总不能让他们空手而归吧?”赵献话说得糙,但确实是这个理。 谁也不是专程来看热闹的。 能合理且正当地获得一点好处,没有人会拒绝。 陆见微之前就说过,赫连征的财产如何分配由她决定,在“讨伐”赫连征一事上,她出力又最多,他们自然要来询问她的意见。 “邹长老,赫连征的财物已经清点完毕?” 邹回捧出账簿:“已经清点完,除去其名下田产和商铺,私库约两千五百万两,这是账册,您请过目。” 陆见微:“……” 逍遥宗宗主这么赚钱的吗? 谢同疏五人能赚到这么多钱,是家族多年来的积累,赫连征没有家族,当上宗主还不到三十年,就有如此丰厚的身家,实在令人惊叹。 难怪这些大宗门,找大师造一百万一把的武器,眼都不眨一下。 “诸位有什么想法,都可畅所欲言。”陆见微温和笑道。 上官淮拱了拱手:“陆掌柜,赫连征二十多年前残害桓家,合该给桓家后人予以赔偿,剩余的,不如犒劳此次参与镇压的江湖客,您看如何?” “打算出多少赔偿?” “一半可行?” 陆见微问裴知:“你怎么想?” “都听你的。” “凌盟主和赵长老呢?” 两人自然同意上官淮所言。 陆见微对于赔偿的数额没有意见,不过—— “此次能够压制赫连征自爆,诸位以及江湖武者功不可没,但咱们也得论功行赏,总不能出力多的和出力少的分到同样的酬劳。” 凌纵:“陆掌柜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就是觉得,当日三位和其余高手竭力阻止赫连征伤及无辜,应该得到更多的报酬。”陆见微见他们神情欢喜,话锋一转,“不过,报酬再多,应该也消耗不了这么多钱,我倒是有个提议。” 上官淮:“洗耳恭听。” “赫连征之前为祸武林,死后留下这么多钱财,不如用来回馈武林。我想从中抽取一部分财物,成立江湖扶助联会,用来奖励行侠仗义的武者,也可以资助遭遇灾祸、走投无路之人,包括但不限于武者。” 凌纵一怔,这是几个意思? 其实武林盟中设有类似的机制,但已经多年不曾运作。 上官淮:“您的意思是,对于矜贫救厄的仁善武者,联会可以给予奖励;对于遭受戕害之人,比如当年惨遭灭门之祸的平芜、之前流落丰州的岳少侠等等都可以给予救助,不论是不是武者,对吗?” “没错。”陆见微道,“倘若诸位有参与联会的意愿,待此间事了,不如去丰州客栈,一同商议此事。” 她没问他们同不同意,只是知会他们一声。 凌纵等人自然不会不给她面子,反正联会的钱不用他们出。 只不过,谁来执掌联会? “具体事宜,等回丰州再议。”陆见微道,“眼下发放酬劳要紧。” 凌纵:“陆掌柜,我等先行告辞。” “邹长老请留步。”陆见微叫住邹回,“陆某有事拜托。” 邹回受宠若惊:“陆掌柜但请吩咐。” “十一年前,被派往西南抢夺故白头的弟子,都有哪些?” “这……”邹回心中莫名,却还是道,“十一年前的事,我实在记不清了,不过宗内应有记录,待我回去找出名录,再送过来。” 陆见微颔首:“有劳。” 待邹回离开,裴知问:“你想找出杀害林从月的人?” “嗯,阿迢也算与她有些渊源,还有阿勒舒,缪族送我故白头,我总得回敬一二,就让阿勒舒出了这口气吧。” 陆见微倚上矮榻,双目微阖,神色慵懒。 矮榻陈列在窗边,窗外群山叠翠,云雾缭绕,扶光从高阔的苍穹倾泻而下,穿透云层,漫射出一道又一道光柱。 逍遥宗的确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等客栈和扶助联会都踏上正轨,她便也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偏僻之地,好好享受无人打扰的清静。 小客说过,她赚到一亿,回到现代后也只能拿到一亿元工资。 想拿大头,还得圆满完成任务。 江湖新规则的制定和落实,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她总不能一辈子都扑在工作上吧? 客栈需要培养人才,扶助联会也要培养人才。 一个合格人才的培养,至少需要十年。 她现在是九级武王,等得起。 “在想什么?”裴知递来一盏温茶。 陆见微接过,浅酌一口,问:“闻尚书之事可有进展?” 离开丰州前,玄镜司已经查到闲云山庄的“贵客”名录,并根据名录暗中搜查官员的罪证。 庾年是闻尚书的门生,与闲云山庄来往甚密,而闻尚书本身又私养一院子的美妾,他与闲云山庄这个暗窑不可能没有关系。 就算最后查出他与藏宝图案无关,那也算是为朝廷拔除一只蠹虫。 裴知道:“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短时间内恐怕难有结果。” “无妨。”陆见微放下茶盏,半坐而起,支颐笑道,“咱们还得先去一趟辽州。” “你想去找‘地莲’?”裴知会意,“先前在丰州,你问过我此事,我也只是听老御医絮叨的时候提及,他年轻时游历各地,曾在七步沼泽见过传说中的地莲,但也只是看到一眼,许是看错了。” 陆见微:“不管是不是,总得去一趟。” 药书中也只言地莲常见于崖谷沼泽,但具体分布在哪个地域,出现在哪片沼泽地,根本没有明说。 好不容易有一条线索,她不想放弃。 就当是带着任务去旅游,正好辽州她还没去过。 “带我一起。”裴知托起她的手,蹭了蹭她的掌心,清俊的眉眼盈满期待。 陆见微被他逗笑:“旅途无聊,当然要带个可心的陪着。” 她的手微微用力,裴知便顺势俯首。 “叩叩。”赫连雪的声音从外传来,“掌柜的,我有事与你说。” 陆见微松开裴知,理了理衣衫,起身坐直。 “进。” 赫连雪推开门,看到裴知也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掌柜的,我去了一趟城里的白事铺,途径听风客栈时被伙计叫住。”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他说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枕头下压着这封信,一直在找机会交给我。” 听风客栈知晓她们身份不俗,此举也是想结个善缘。 “你在客栈厨房熬药时,阿木烟找我借过纸笔,信应该是特意为你留的。”陆见微说,“你自己看便可,不必特意知会我。” 赫连雪便打开信封,取出一张纸。 纸上只有短短两句话。 吾女阿雪,万分抱歉。 我死后,请将我烧为灰烬,撒入苍州城外青璃江。 青璃江流经苍州,再一路南下,终至滇州。 或许流水会将她的骨灰带回滇州。 她是想回家。 赫连雪眼眶蓦地通红,哑声道:“掌柜的,我想带她回布瓦族。” 如此微渺的愿望,她想帮她实现。 陆见微温声道:“滇州偏远,你一人前往?” “我可以的。”赫连雪坚定道,“我一定要带她回家。”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件事要拜托你。” “掌柜的请说。” 陆见微:“替我给阿勒舒带封信,也带几个人。” “阿勒舒?”赫连雪不解。 陆见微这才想起,阿勒舒在赫连雪面前一直用的是“林望”这个身份。 “就是住过客栈的林公子,他是达达城圣药堂的堂主。” 赫连雪:“……我记下了。” 第134章 ◎游历江湖,救人◎ 翌日, 邹回捧着名录过来。 “陆掌柜,十一年前去滇州的弟子共十五人,其中五人已经意外身亡,还有十人, 如今分布在各峰, 要不要叫他们过来?” 陆见微颔首:“有劳。” “您客气了。”邹回转身走了几步, 却又回头, “陆掌柜,我斗胆问一句,您找他们是有什么吩咐?” 陆见微淡淡瞥了他一眼:“等他们过来, 你自会知晓。” 邹回心头一凛, 连忙抱拳:“我这就去, 您稍候。” 须臾, 十名弟子跟着邹回前来居所,神情皆惴惴不安。 他们不清楚陆掌柜为何要见他们,但想也知道,真要是好事肯定轮不上他们。 十个人中,四个六级,六个五级。 能被派去滇州抢故白头的, 当年就是五级或六级,十一年过去,他们的等级还没提升。 “陆掌柜,人都在这儿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邹回恭敬道。 “我就问几个问题。”陆见微开门见山,“十一年前, 你们去魂断岭抢夺故白头, 可有接受过旁人委托, 围杀林从月?” 十人:“……” 邹回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怎么就跟林从月扯上关系了? 听闻去年在龟鹤居,害死林从月的三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们闷声不回答,不是心虚是什么? “陆掌柜问话呢!还不快说!” 一人忽然跪地,抖如筛糠,语无伦次道:“陆掌柜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陆见微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却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强势压来,让人喘不过气。 其余九人也都噗通跪地,磕头求饶。 邹回:“……” 现在这么没骨气,当年怎么就做出那等蠢事呢! 陆见微对他们的求饶无动于衷,又问了一遍:“就是什么?” “陆、陆掌柜,当年我们以为林前辈是害人性命的女魔头,秉着江湖道义才围杀她的,我们真的没有故意害人啊!” “江湖道义?”陆见微挑眉,“倘若真是为了江湖道义,你们就不该收取银钱。收了钱,就只能算生意,跟道义沾不上边。” “……” 邹回暗叹一声,虽然他不赞同他们的做法,但作为同门长老,还是得求情做做样子。 “陆掌柜,当年林前辈的确有‘女魔头’之称,中原武林想杀她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当时还年轻,也只是做了认为对的事情,至少在当年,是符合江湖道义的。” 陆见微:“对的?没有经过查证和裁判,只要认为自己做的是对的,就一定无罪?” “可……” “如果真是这样,只要江湖认为你逍遥宗与赫连征沆瀣一气,逍遥宗就合该被各大门派围攻吞并?” 邹回:“……” “我不会杀他们。”陆见微迎着十人惊喜的眼神说道,“他们在缪族领地杀人,那便交给缪族吧。” 她取出十颗寻常客,示意邹回喂他们吞下。 邹回无法拒绝,只能在他们绝望的乞求中,将寻常客塞入他们口中。 “绑起来,交给赫连雪。” 至于他们今后的命运如何,陆见微就不再关心了。 人都要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代价。 赫连雪收到载着十人的牛车后,美目不由瞪大。 这就是掌柜的让她送的人? 邹回面色复杂,与她解释了一番。 赫连雪眉头微蹙,郑重回道:“一定不负使命。” 为了钱财杀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这种人死不足惜! 逍遥宗作为半隐世宗门,很少去插手江湖风雨,对于他们而言,林从月确确实实只是一个陌生人。 在未经查证的情况下,因为江湖流言就对她痛下杀手,还自诩正义,实在令人作呕。 几日后,财产之事处理完毕,陆见微便带着裴知一同离开逍遥宗。 其余江湖客也都闻风而动。 他们得了逍遥宗的赔偿,又亲耳听到逍遥宗跌宕起伏的过往,都觉得这一趟来得太值了。 邹回如今是代宗主,亲自将陆见微等人送出山门。 “陆掌柜,您之前说的江湖扶助联会何时成立?” 陆见微笑回:“届时会发帖邀请诸位,希望诸位能够拨冗前往丰州。” “一定一定。” 包括凌纵在内的高手纷纷响应。 陆见微诸事缠身,联会的事还需等一等。 她接下来的目的地是辽州奉光城。 “陆掌柜请留步,还有一件事要向您请教。”上官淮被推举出来,鼓起勇气问,“赫连征手中的蛊皇都已被灭杀,年轻弟子们体内的子蛊,您何时方便替他们拔除?” 陆见微差点忘了这回事。 “母蛊已死,子蛊只需用刀挑出来便可。诸位宗门内应该不缺精通蛊术之人。” 上官淮拱拱手:“多谢陆掌柜。” “客气了。” 万聪圆润的脸忽然怼到面前。 “陆掌柜,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陆见微笑眯眯道:“万事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不如猜上一猜?” 这人在肃州客栈就很奇怪,后来到苍州跟着他们来到逍遥宗,以一种看客的姿态旁观逍遥宗乱象。 戴着圆脸面具,本人又姓万,自然瞒不过玄镜司和其余老江湖。 裴知与她说过,上官淮也与她提过。 万聪:“……” “万兄,告辞。” 裴知礼节周全,拱了拱手,便随同陆见微一起奔赴辽州。 苍州至辽州,几乎跨越启朝大半疆域。 客栈已经步上正轨,小客又可以监控,无需她时刻看顾。 此行并不匆忙。 陆见微和裴知易了容,化成一对年轻武者,五日后行至晋州城郊外。 城外官道旁建了凉亭,两人下马,入亭休息。 正午的阳光照得地面都冒着热气,知了在路边的树上吵闹不休。 凉亭旁有棵高树,枝丫伸展,恰好盖住亭顶,比起亭外,亭内更凉爽一些。 陆见微坐上凉亭的美人靠,倚着亭柱阖目饮水,一只脚落地,一只脚踩在座位上,足底放着废弃的零食袋,以免弄脏。 “往前五里便是晋州城,今晚在城内落脚?” 裴知打开包袱,取出几块干粮,是早上离开小镇时买的烧饼。 烧饼已经凉了,没有刚出炉那般脆香。 陆见微颔首应了一声,她没什么胃口,摆手拒绝烧饼。 “想吃什么,我去买来。”裴知说。 “前后都没有店,你去哪买?”陆见微好笑道,“难不成先跑到晋州城再回来?” 裴知:“有何不可?” “有这工夫,我已经在城里品尝美酒佳肴了。” “晋州有道美食叫‘百花稍梅’,你若感兴趣,咱们可以去尝尝。” 陆见微:“名字不错,那就去尝尝。” 这一路走来,每到一座城镇,她都会品味当地美食,见识人文风俗,遇到干坏事的,还会跟裴知一起扭送官府。 日子过得充实又有趣。 她站起身:“被你说得勾起了馋虫,现在就出发吧。” 裴知自然没有异议,收起细软。 “微微。” “嗯?” “头发沾了灰。”裴知伸手替她拂拭灰尘,神情认真专注。 想必是方才倚靠亭柱留下的。 陆见微站着没动,目光落向他的眉眼。 可惜了,面具遮了原本清俊的面容。 灰尘拂尽,裴知收手,见她望着自己,不由笑起来。 “怎么了?” 说来奇怪,方才不笑的时候瞧着寻常,突然这么一笑,倒是连这副面具都变得出彩了。 “没什么,就是有些饿了。” 裴知立刻提起细软,踏出凉亭。 “那我们快马加鞭,等到了城里——” 一阵高亢嘹亮的喜乐突然从远处传来,打断他的话音。 唢呐的穿透力极强,入耳后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其它声音全都自发消失了。 “听起来好像是成亲。”陆见微兴致勃勃,利落上马,“走,去看看热闹。” 裴知不禁失笑,旋即上马随行。 两人往晋州城方向行了二三里,就看到喜气洋洋的送亲队伍。 大红色的花轿被护在队伍正中间,一晃一悠的,还伴着吵闹的唢呐铜锣声,花轿里的新娘子一定很不好受。 两人避至路边,队伍顺利通行。 微风拂过轿帘,轿帘掀起一丝缝隙,陆见微不经意地一瞥,不由愣住。 花轿里的新娘看着不过十二三岁,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双手被绑,布条狠狠勒住嘴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坐在轿子里,透过轿帘缝隙,看到路边避让的两人,眼睛亮了几许,却在轿子顺利行过之后,光芒渐渐湮灭。 陆见微:“……” 这是在造孽。 “慢着。”她策马绕到队伍前头,笑眯眯道,“敢问是哪家娶亲,不知在下能不能讨杯喜酒?” 乐声停下。 一人走出队伍,身形高大壮硕,穿着灰褐短褂,腰间系着红绸,是位四级武师。 “你是何人,胆敢拦路?”他上下打量陆见微,面色不善道,“我家大王娶亲,闲杂人等速速退离,倘若耽误了吉时,有你们好果子吃!” 一个貌不惊人的黄毛丫头,也不知哪来的胆量。 陆见微的功法本就可以敛息,她又是九级武王,一个四级武师断然无法感应到她的内力等级。 这一路上,不长眼的武者都被她教训了一番。 裴知也调转马头,来到队伍前方,与她并辔。 “只是想喝杯喜酒,想必你家大王不会介意。” “又来一个寡货!”壮汉横肉一抖,反身从花轿底下抽出一柄大刀,“这么想见阎王老子成全——” 话音戛然而止。 一枚铜钱击中他的穴道,又落到地上,滚进草丛里。 众人:“……” 陆见微指向一人:“你,把钱捡起来。” 敲锣的瘦竹竿愣了一下,指指自己:“我?” “对,就你。劳烦捡一下,一文钱也是钱,不能浪费了。” 瘦竹竿瞅了瞅定住的壮汉,不得不弯腰去捡钱,捡了之后又觉得铜板烫手,却不敢直接送过去,结结巴巴道:“钱、钱怎、怎么给您?” “问你几个问题,需得如实回答。” 瘦竹竿咽了咽口水:“您请问。” “花轿里的是谁?” “是、是城东锦绣布庄的千金。” “你家大王是谁?” “就、就是大王啊。” 陆见微冷下脸:“你不老实。” “没!”瘦竹竿直面威压,冷汗浸湿后背,下意识弯下膝盖,跪地求饶,“女侠!我没不老实,您二位不是特意来拦路的吗?怎会连我家大王的名号都不知道?” 陆见微:“……” 这位大王很有名吗?她为什么要特意拦路? “这么说,你家大王娶亲不是一次两次了,也有别人拦过你们。” 怪不得壮汉上来就抽刀挥砍,也不知这刀下有多少冤魂。 瘦竹竿:“您当真不知?” 陆见微居高临下,并未回答。 “我家大王是伏虎寨的大当家,人称‘大山君’,他老人家的伏虎拳可谓是盖世无双!”提及大王,瘦竹竿明显气势大涨,不再畏惧。 “大山君?”陆见微摇摇头,“从未听闻。” 晋州没有叫得上名号的宗门势力,一个小山寨的大当家都能在这里横行无忌。 “你连大当家都没听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瘦竹竿犹疑打量二人。 难道是从外地过来的? 陆见微本还想再多问几个问题,腹中饥饿更甚,想起裴知提及的“百花稍梅”,便不愿继续耽搁时间,下马至花轿前。 “姑娘别怕,我给你解开。” 她掀开轿帘,少女含泪的眸子满是感激,却又夹杂着几分忧虑。 嘴上布条刚解下,姑娘就哑着嗓子急切道:“姐姐,他们都是伏虎寨的人,伏虎寨的大王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没人能打倒他,你们快走!” 她眼中的惊惶尚未消退,却唯恐连累旁人。 陆见微笑意真诚了几分,语调温和,带着些许安抚。 “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她牵出小姑娘,行至马前,不容置疑道:“上马,带你回家。” 同时威势笼罩整个迎亲队伍,压得他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少女惊奇地瞅了瞅噤若寒蝉的武者,又看向陆见微,小心翼翼道:“我、我不会骑马。” 话音刚落,一道力量将她托上马背,未及反应,身后便已落下一人。 陆见微看了一眼裴知,后者会意。 “你先送人回家,他们交给我。” 陆见微纵马而去,经过瘦竹竿时,还不忘收回那枚铜板。 城门口,布庄掌柜和夫人哭得肝肠寸断,不少百姓都在愤恨怒骂。 “该死的大山君!合该千刀万剐!” “这都祸害多少闺女了,府衙里的大人们怎么都不管管呀!” “那姑娘才十三岁,造孽呦!”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由远而近。 众人抬首望去,皆目露震惊。 马上之人,不正是布庄千金吗?! 第135章 ◎路遇黑店,小梁离开◎ 晋州城的百姓, 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砸得目瞪口呆。 布庄千金回来了! 伏虎寨大当家死了! 伏虎寨一众山匪都下大狱了! 总而言之,惩恶扬善的年轻侠侣在晋州城出名了。只可惜,他们并未留下姓名,解救布庄千金、捣毁伏虎寨贼窝后, 两人去醉仙楼买了“百花稍梅”, 未等知府嘉奖, 就悄然离开晋州城。 陆见微本打算在晋州城内歇息一夜, 谁料晋州知府和布庄东家太过热情,非要摆酒设宴感谢他们。 她和裴知都不爱这种场合,遂婉拒离去。 两人借口有事, 不能参加宴席, 便也不好继续留在晋州城。 好在她还是尝到了晋州城的美食, 确实一绝。 二人继续东行, 八日后,抵达冀州和辽州交界处。 “天色不早,咱们在前方的小镇歇息一晚。” “好。” 这小镇似与别处不同,两人刚入小镇,便有一人笑脸相迎。 “二位侠客,可是要歇脚?” 他生了一双眯眯眼, 笑起来直接变成一条缝,呲出一口白牙,很有亲和感。 陆见微骑在马上,居高临下问:“是又如何?” “哈哈,出门在外,有防备心是好事, 不过女侠可别误会了小人, 您二位是仗剑天涯的侠客, 跟天上的仙人无异,我不过一布衣田舍汉,哪有胆子打二位的主意?只是家里开了间歇脚店,我候在路口,就是看能不能遇到路过的旅客,赚几个酱油钱。” 倘若陆见微和裴知当真是不谙世事的年轻武者,很有可能已经被他捧得飘飘然,放松警惕了。 陆见微挑眉:“那就带路吧。” “好嘞!小人给您牵马。” 晚云收尽,千里澄辉。 天际琉璃般的光泽笼罩寂静的小镇,家家户户都点了灯,看起来一片祥和。 那人牵着马,领着他们来到一方小院前。小镇偏僻,建不起高楼,能有一处方正的院子算不错。 他叩响门扉:“阿妹,我回来了,开门。” 院内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后面,抽出门栓,打开两扇门,少女清丽的面容映入眼帘。 “阿兄,有客人?” 秋水般的眸子掠过陆见微,落在裴知脸上,只看了一眼,便又受惊似的收回,像朵害羞带怯的月季,瞧着就叫人浮想联翩。 陆见微:“……” 可以不用区分性别的,她也喜欢美人来着。 勾引裴知不如勾引她。 她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少女皓腕,目光灼灼道:“这位妹妹好生俊俏。” 少女:??? 男人:“……” 裴知双眸含笑,为免被发现,自顾自地去拴马。 “大侠,这种粗活小人来就行。”男子连忙走来,接过他手里的绳子,拴在柱子上,热情介绍道,“小人姓孙,您叫我孙大就行,方才的是我妹妹,家里就我们两个,她厨艺很不错的,大侠想吃什么,说一声就行。” 裴知颔首,余光打量院子布局。 孙家的院子位于小镇中心,建得比其余宅院气派一些,院子不算大,却也能容得下一间主屋和东西厢房。 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马厩,想来是特意建造方便来往旅客歇脚的。 他问:“住一晚多少钱?” “小人没想着挣大钱,就想给妹子攒点嫁妆,一晚五十文,吃食全包,您放心,房间保证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裴知没有异议。 对于行走江湖的武者而言,五十文不算多。 另一边,陆见微反客为主,拉着孙姑娘入了正厅,手依旧没有放开。 “妹妹可说亲了?” 孙姑娘低首敛眉:“……没。” “那正好,我有几位师兄都未娶妻,妹妹这般花容月貌,与我那几位师兄都颇为般配。” 孙姑娘羞涩一笑:“与你一同的,也是你师兄?” “他不是,”陆见微笑眯眯道,“他是我未婚夫。” 孙姑娘眼睫轻抬,似是打量陆见微的面容,复轻轻笑起来。 “你们甚是相配。” “那当然,我生得美,他生得俊,旁人都说我们是天作之合。” 孙姑娘:“……” 这两人不管怎么看,都说不上美和俊吧。 陆见微和裴知戴了面具,容貌寻常,最多称得上年轻周正,不过两人皆身形修长,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说般配也不为过。 “确实天造地设。”孙姑娘附和一句,不动声色抽回自己的手,柔声问,“姐姐爱吃什么菜?我都可以做的。” 陆见微眼睛一亮:“真的?什么菜都可以?” “不能说精通,只算得上堪堪入口。”孙姑娘谦虚一笑,柔黄的烛光下,尤显清秀婉约。 陆见微:“那我就不客气了。” “姐姐请说。” “晋州的百花稍梅,冀州的驴肉火烧,丰州的醉仙捧玉,肃州的手抓羊肉,江州的松鼠鳜鱼,若是再来一壶踏青台就再好不过了。” 孙姑娘:“……” 正要进屋的孙大:“……” 裴知迈入正厅,握住陆见微的手,正色说:“我未婚妻喜爱各地美食,不知贵店能否提供?” “大侠说笑了,我这也只是乡野小店,女侠方才说的那些,哪一道不值十两银子?二位住一晚也就一百文,小人从哪去弄这些菜色,更何况,踏青台达官贵人都不一定能喝得起。” “既如此,方才何必说那等大话?”裴知面色一沉。 孙姑娘泫然欲泣:“我的确会做不少地方的菜肴,可方才姐姐说的那些,光是食材就买不到,如何能够提供?姐姐,实在抱歉。” 陆见微冷哼一声。 孙家兄妹对视一眼,这些江湖客果然善变得很,适才还亲热温柔,不过一点不满意就黑了脸。 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公子,房间在东厢,已经打扫干净了,不如你们先过去歇歇脚。”孙姑娘红着眼眶,声音娇娇柔柔。 裴知接到陆见微眼神示意,故作轻咳一声,哄着她道:“微微,虽然叫你白高兴一场,但这乡野小店确实没什么好吃的,等到了辽州,咱们去最好的酒楼怎么样?” “哼。”陆见微瞥了一眼孙大,“你带路。” 孙大应了一声,还不忘吩咐孙姑娘:“赶紧去做些小菜,不能叫贵客饿了肚子。” 他领着两人行至房间外,忽然敲头道:“哎呦,瞧我这记性,东厢只剩下这一间房了,您二位谁住这里?” 虽是未婚夫妻,但默认晚上不住一间。 陆见微皱眉:“怎么不早说清楚?我们直接住西厢好了。” “实在抱歉,西厢也只剩一间房。” 陆见微语出惊人:“那我们就共住一间。” 孙大:“……” “还不快开门。”裴知沉声道。 “哎,这就开。”孙大也不是没招待过难缠的客人,可像今日这两位行事不按套路的,还真是少见。 他开了门,摸索着去点灯。 “隔壁住着什么人?晚上不会打鼾扰人吧?”陆见微露出嫌弃的神情,“我住店最讨厌别人吵我。” 孙大连忙道:“不会不会,他喝醉了,早早歇下了,您听听看,有没有声音?” 陆见微作势动了动耳朵,确实没听到声音,撇撇嘴道:“这还差不多。” 隔壁确实有人,还是个六级武者,气息均匀舒缓,听着像是陷入了沉睡。 “天热,晚上蚊虫扰人,我给二位点上驱蚊香?”孙大小心问道。 裴知颔首:“此事倒是想得周全。” “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诚心,驱蚊香也要不了几个钱,让客人住得舒坦才是关键。”孙大咧开白牙,眼睛眯成一条线,“过一会儿,饭菜端来,二位就能安心享用了。” 驱蚊香点在榻边,香雾袅袅,萦绕着往上,味道不算浓重,还有种淡淡的草木清香。 陆见微眸中划过深思,面上不耐烦道:“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小人就先不打扰二位了,饭菜稍后奉上。”孙大识趣地退出房间,并关上门窗。 屋内,陆见微拎着茶壶倒了两盏水,水是凉的,还没来得及换。 她投入两颗药丸,药丸遇水则化。 她端起茶盏,示意裴知。后者会意,毫不犹豫饮下。 “镇子不对劲。”裴知用内力传音。 陆见微轻笑:“一个小镇这么多户人家,到晚上竟一个人都看不见,肯定不对劲。” 天黑不出门是正常的,但每一户每一家都安安静静,连大声说话的都没有,这就很不正常了。 这座小院里,除了隔壁住着一个六级武师,西厢那边也住着一位六级武师。 镇上其他居民,包括孙家兄妹在内,都只是寻常百姓。 “方才是什么香?”裴知问。 陆见微:“一种特殊的迷香,不常见,寻常武者很难察觉。”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也有可能会着了这迷香的道。 “此香不会立刻起作用,等在身体里积攒到一定分量,用另一种药催动,迷香才会起效。” 裴知了然:“饭菜。” “就算冬日没有蚊虫,他恐怕也会用其它借口点香。”陆见微支颐笑道,“咱们是遇上黑店了。” 小客忽然出声,相当严肃。 “微微,有事要知会你一声。” “我去榻上小憩片刻。”陆见微放下茶盏,对裴知说。 “好。” 陆见微躺下阖目。 “小客,怎么了?” “方才梁上君留下一封信,离开客栈了。” “信上写了什么?” “就是跟其他伙计打了声招呼,也没说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小客幽幽叹了一声,“他不在,马舍谁去清理?” 陆见微:“……” 就因为这? “客栈里还有那么多伙计呢。” “他们都不及小梁。” “他还馋着易容术下篇,会回来的。” “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小客又道,“去客栈的江湖客越来越多了,不过好些人都被挡在客栈外,但你名声在外,他们有气只能憋着。” “拿不出无犯罪记录凭证,想进客栈是不可能的。”陆见微当初定下这个规矩,就不会轻易改变。 她宁可不挣这些钱,也要通过这种限制树立江湖客们不能轻易动手的意识。 这个过程或许会很漫长,但陆见微等得起。 “叩叩。”房门被敲响。 陆见微睁开眼,起身坐回桌旁。 一只手轻轻推开房门,烛光晕染下白皙如玉。貌美少女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走进屋子,荆钗布裙也难掩其动人姿色。 她先看了一眼裴知,才对陆见微笑了笑。 “女侠,我只能做出这些,您将就着吃。” 陆见微真诚夸赞道:“妹妹手真巧,能做出这样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方才是我言辞不当,还请妹妹不要见怪。” 她如此阴晴不定,倒叫孙姑娘愣了一下。 “女侠哪里的话,你不要怪我才是。”她福了福身体,“二位慢用,我先出去了。” 退出房间后,她转身关门。 渐合的门缝里,两人正吃得香。 房门吱呀关上,孙姑娘垂眸露出一丝冷笑,而后抬头望向满天星子,眼里流露几分怀念。 她回到厅堂,孙大坐在堂下,捧着小茶壶,翘着二郎腿。 “吃了?” “吃了。” “两人也不知羞,竟住一个房间,等会儿还得咱们搬动,真是多事。”孙大抱怨了一句,又问,“那个男人有没有对你……” 孙姑娘蹙眉摇头:“没有。” “莫非真是个正人君子?”孙大挠挠头,“这可就不好办了。” 孙姑娘冷着脸道:“男人都一样,只是有的假装正经罢了。” “可也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你这样的。” “你什么意思?” “开个玩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孙姑娘白了他一眼,“放心,店里的规矩我懂,既然这两人没什么大问题,就只吓一吓他们,留下钱财让他们走人。” 孙大促狭道:“钱倒是小事,想必那对未婚小夫妻也不缺钱,只是过了今晚,以后能不能琴瑟和鸣就不好说了。” “……” 房间内,陆见微放下碗筷,由衷赞了一句:“味道确实不错。” 忽略菜里面的药,这姑娘手艺是真不错,要是开一间酒楼,肯定能赚不少钱。 可惜了。 门外的脚步由远及近。 陆见微和裴知对视一眼,皆假装晕倒,趴在桌子上。 房门再次被人打开。 “这个搬去西厢房,”孙大用下巴点了点裴知,又看向陆见微,“那个就留在这里吧。” 他伸手去架裴知。 嚯! 这也太沉了! “阿妹,我抬不动,搭把手。” 孙姑娘:“……” 她伸出手,正要触及裴知肩膀,身后就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饭吃完了,该干活了。” 二人悚然一惊,未及反应,便被“醒来”的裴知点中穴道。 陆见微靠在椅子上,目光湛湛,哪还有半点被迷晕的模样。 “西厢房的那位,出来打声招呼吧。” 第136章 ◎惨案,画像◎ 夜色如墨, 小院沉寂无声。 陆见微的话,犹如一支利箭,直直地刺向西厢房,房中之人呼吸骤然停滞, 几息之后才吁出一口气, 打开房门, 踏出房间。 男子身形高瘦, 三十来岁,面容寻常,修为在六级中期。 他站在廊下, 遥遥抱拳:“不知二位有何指教?” 能发现他存在的, 内力必定不比他差, 是他看走眼了, 以为这两人是初出茅庐的年轻武者。 陆见微和裴知行走江湖,一般都收敛内息,伪装成等级低的武者,所以经常遇到不长眼的武者找茬,都被两人修理一顿,送进官府。 陆见微缓声道:“指教谈不上, 只是好奇,尔等为何在此设局,暗害过路武者。” 穿越以来,她见多了武者欺凌弱小的场面,但很少遇到弱者反制强者的案件,今日倒是见了世面。 孙家兄妹都没有武力傍身, 但正是这样两个人, 会轻易让人卸下心防。 整个镇子也都是寻常百姓, 除了歇脚店里的“住客”。 前来借宿的武者因此不会太过警惕。 江湖上懂得特殊迷香的人极少,寻常武者很容易就着了他们的道。 见色起意的武者不在少数,但凡有人对孙姑娘生出觊觎之心,都逃不过被人宰割的下场。 男人借着屋内烛光,仔细打量两人。 看不透,还是看不透。 他心中越发谨慎,客气道:“在下孙垒,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无名小卒罢了。”陆见微悠闲支颐,“说吧,你们搞出这些,是想做什么?” 孙垒看向被点穴的兄妹二人,咬了咬牙,说:“今日是我对不住二位,二位若不嫌弃,孙某一定奉上赔礼,能不能烦请二位放过我等?” “不能。”陆见微递给裴知一颗药丸,“将隔壁那位昏迷的武者叫醒。” 裴知应声接过。 孙垒瞬间出手,凌厉的掌风击向裴知,裴知随手一拂,武者身形微滞,闷哼着吐出一口血,而后惊愕失色。 他就算感应不出裴知真正的等级,也能感受到对方如渊似海的深厚内力。 这种天差地别足以让他胆颤。 他止不住地屈膝,却又强迫自己挺直腰背,眼睁睁看着裴知进了房间,将人叫醒。 “谁?谁打扰老子睡觉?滚犊子!”不耐烦的声音从房间传出。 紧接着,一道人形之物被人抛出,穿过开启的房门,砰然落到院子里,恰好摔在孙垒面前。 “哎呦!疼死小老儿了!” 那人面貌瞧着不老,留着一小撮山羊胡,歪倒在地上捂着腚哀哀叫唤,还不忘小心捧着腰间的酒葫芦,不管不顾地数落:“小伙子下手也忒狠了!我可怜的屁股呦!” 孙垒:“……” 真是流年不利,新住客都是什么怪人! 陆见微嫌吵,隔空点了山羊胡的哑穴。 “人到齐了,孙武师是不是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孙垒知晓今日不能善了,便惨淡一笑,说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他二人是我强迫的,要杀要剐,便都冲我一个人来。” “他二人有无罪过,不是你说了算。”陆见微沉色道,“说。” 孙垒捏紧拳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还是我来说吧。”孙姑娘柔声道,“女侠姐姐,能不能先解了我的穴?” 陆见微:“没点你哑穴,能说话就行。” “……” 孙姑娘无奈,只好僵着身体,诉说起陈年旧事。 十年前的一个晚上,三个江湖客来到小镇借宿,提供住宿的主人家热情招待了他们。 谁料其中一个武者,瞧中了这户人家的姑娘,想要一逞兽欲,姑娘和家人抵死反抗,呼救声唤醒周围的邻居,邻居们仗义奔来,试图阻止那人暴行,却被另外两个武者残忍杀害。 到后来,两个武者越杀越兴奋,丝毫不将镇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只图一时爽快。 姑娘的哭喊声、镇民的哀叫声,在黑漆漆的夜空下格外凄厉惊悚。 小镇不大,百姓不多,把人全都杀光也用不了多久。 杀到后面,剩余的镇民都跪地求饶,磕得青石板上全是血,他们才意兴阑珊地收手。 而收留他们的一家,包括姑娘在内,早就被抹了脖子。 孙姑娘泪珠滚落:“我当时才七岁,眼睁睁看着爹娘死在我面前,要不是他们杀乏了,我们也活不下来。” 山羊胡骨碌一下从地上爬起,气得脸都涨红了,张口想说什么,才想起自己被点了哑穴。 他连忙看向陆见微,指了指自己,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陆见微便随手解了他的穴。 “气煞我也!那三个丧心病狂的恶棍是谁?小老儿定要将他们扒皮抽筋,下辈子投个畜生道!” 陆见微:“别忘了,你之前中了迷香,他们三个也想害你。” “什么?”山羊胡胡子一翘,“你们想害我?!” 三人:“……” “如今镇上的人,都是当年的幸存者?”陆见微问,“那三人呢?” 孙大苦涩一笑:“他们杀尽兴了,就离开这里,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以你们就在这里设套,倘若过路的江湖客对孙姑娘生出歹心,你们就取其性命,对吗?” “没错!”孙垒手臂青筋暴起,“你们根本不懂我从外面学武归来,只看到家人坟墓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造成杀戮的是那三个人,为何不去找那三人报仇?”陆见微道,“你们把他们的罪行扣到其余过路人身上,对过路人何其不公?” 孙大:“只要他们不生歹心,我们不会对他们如何!” “我方才听得清清楚楚,你们要趁昏迷时偷取我们的钱财,此举与抢劫何异?想报仇就去找罪魁祸首,你们就算杀再多过路人,枉死的亲人黄泉之下也不会安宁。” 孙垒目眦欲裂:“我找过!我如何没有找过?大海捞针了十年,根本不见踪迹。” “怎么找的?” “在附近的城镇打听,还画了他们的画像,但不敢大张旗鼓,只敢私下询问。” 陆见微:“画像在何处?” 她太过沉着冷静,孙垒不由自主地被她带进节奏,忙道:“房间里就有!我去拿来!” 须臾,他从房间取出三张画像,一一拎起展开。 院内光线太暗,看不甚清,山羊胡寻了一个灯笼提过来,照亮画像。 陆见微:“……” 画成这样,能找到人才见鬼了。 山羊胡更直接:“你这画得水了巴嚓的,上哪儿找人去?” 孙垒没说话,被点了穴的孙大倒是不服气了。 “他们就长这样。”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情绪会扭曲人的感官,在他们眼里,那三个武者就是丧心病狂的恶鬼,所以具象到画上,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模样。 裴知问:“你们是否记得他们的体貌特征?” “当然记得!” “死也不会忘!” 裴知颔首,吩咐孙垒:“取纸笔来。” 孙垒下意识回房取出纸笔,才后知后觉道:“你要干什么?” “微微,可否先遮住另外一人耳目?”裴知铺纸于案。 凶杀发生时,孙垒不在现场,定然不知三人相貌,他只能询问孙家兄妹。 但每个人在看到他人相貌时,关注的点会存在差别,如果同时询问,两人可能会互相受到影响,分开询问更为妥当。 陆见微用内劲点了孙大的穴,令其暂时丧失听觉和视觉,然后转到裴知身后看他作画。 裴知先问的是孙姑娘。 “你闭上眼睛,说一说当年第一眼看到他们时,他们在做什么,说了什么话,脸上什么神情,手里拿着什么样的武器……” 虽然孙家兄妹笃定,但十年前的事情不可能真的记得那么清楚。 两人对他们“凶恶的相貌”已经根深蒂固,若不加以引导,他们说出的还会是“青面獠牙”。 但从逻辑上讲,倘若三人当真长得凶残,镇上的百姓也不会热情大胆地接待他们。 孙姑娘在他的引导下,慢慢回到十年前地狱般的场景。 她闭着眼睛,描述当年情形,眼泪不断掉落。 一人身形高瘦,一字眉,单眼皮,但眼睛不小,上眼皮遮住些许瞳仁,鼻梁微塌,嘴唇略厚,手里拿着短刺,以戳穿人的咽喉为乐。 另一人身形短粗,眉毛杂乱,面阔鼻方,眼睛瞪如铜铃,他似乎没带武器,只随手挑了一根木棍,喜欢敲断人的手骨和腿骨。 最后一人,也就是一逞兽欲的那位,相貌最为周正,穿着华贵,气度不凡,他没怎么动手,但另外二人明显听他指挥。 孙姑娘说完之后,裴知便已画了三幅画像,比孙垒手里的不知真实多少倍。 “画得真好。”陆见微不吝赞赏。 没想到指挥使还有这样的技能。 裴知抬首,因为被夸,双眸亮如晨星,只是碍于孙姑娘口中的悲惨之事,没有露出笑容。 “还不够完善,需要再问孙大。” 山羊胡凑近瞅了一眼,捋须道:“小伙子了不得!” 犹豫半晌的孙垒也不由上前几步,借着屋内烛火看清画上之人,眼睛不由瞪大。 画得也太像真人了! 手里的画像瞬间被衬托成了废纸。 他们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专门找画师画的。 孙大与孙姑娘的描述基本相同,只是细节不太一样,一时不知哪个是准确的。 “镇上的居民都是当年的幸存者,不如多找几个人来问问。”陆见微提议,“想必他们也还没睡着,等着过来‘审判’我们吧?” 三人:“……” 陆见微同情小镇的遭遇,但遭遇不能成为他们设套暗害武者的理由。 不管是十年前枉死的百姓,还是十年后被杀的江湖客,都需要一个公道。 孙垒是镇子上唯一的武者,六级武师放眼整个江湖也算一流高手,再加上迷香,不少武者都折损于他们之手。 轻松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不仅让他们产生了大仇得报的错觉,还让他们的心态发生了转变。 尝过“权势”的滋味后,很少有人能轻易放弃“权势”。 三人和小镇居民,早已迷失在名为报仇实为作恶的泥淖里。 他们只是没想到,会碰到陆见微和裴知这样能防迷香的高手。 镇上的居民不得不遵从陆见微的指令,回忆当年的三个杀人犯。 他们的描述皆有差异,但在差异之中还存在着共同点,这些共同点应该就是杀人犯最为显著的特征。 再取占比相对较多的描述,涂涂改改后,三张画像终于完成。 “就是他们!” “像!太像了!” “对!对!一模一样!” 小镇居民们两眼放光,仇恨骤然迸发,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恨不得立刻上来将三张画像撕个稀巴烂。 陆见微问:“想报仇吗?” “报仇!我要报仇!”孙垒怒吼一声,“我一定要拎着他们的脑袋到我爹娘坟前磕头赎罪!” 陆见微:“……” 这人激动得都语无伦次了,只剩脑袋怎么磕头? “他们有罪,你们就无罪?” “我们杀的都是恶人!”孙垒忙道,“像你们这样正派的我们都不会杀!” “不会杀,最多只是来个仙人跳,讹诈钱财是吗?” “……” 这个镇上的人为了报仇,全都不事生产,只能靠抢劫讹诈度日。 估计他们抢劫的财物,都够他们流放几千里的了。 孙垒愣了半晌,目光忽然灼灼,小心翼翼问道:“前辈究竟是何人?” 陆见微没答。 “听闻八方客栈陆掌柜,是江湖上的青天女侠,专门为人沉冤昭雪、主持公道。”孙垒猛地屈膝跪地,眼眶通红道,“若前辈真是大名鼎鼎的陆掌柜,请一定要为镇上惨死的百姓做主啊!” 孙姑娘也一脸激动:“陆掌柜!你是陆掌柜!” 她和孙大还僵立着,身体不能动,要不然也会像孙垒一样跪地恳求。 “你们既然如此相信陆掌柜,为何不去八方客栈求个公道?”裴知问。 孙垒:“我们本打算在开业典礼之后去的,可客栈又开始进行大比,大比之后又出了盟主令一事,待盟主令事了,我听说如今去八方客栈,必须持有无犯罪记录凭证才可进入,我不敢。” 做了这么多年恶,小镇禁不起玄镜司调查。 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当年事情发生后,为何不去报官?”陆见微道,“纵然官府不能管,涉及江湖客的事,也会移交玄镜司。” 孙大:“我们报了!可是官府根本不管!” 这就是官府的不作为了。 陆见微看向裴知:“先查清这三人的身份,再做定夺。” “好。” 十年前的案子要查,眼前的案子也要查。 镇上居民既是苦主,也是加害者,同时涉及寻常百姓和武者,案子理应交给玄镜司查办。 不过—— 她或许可以用这个案子为引,推动江湖扶助联会的建立。 第137章 ◎徐三作,九疑居士◎ 根据画像找人还需时间, 陆见微不打算继续停留此地,将孙垒等人交给玄镜司后,便与裴知奔赴辽州。 山羊胡与他们同路。 离开之前,他还特意装满了酒葫芦, 没心没肺道:“你们迷晕我, 我要你们一点酒不妨事吧?” 孙垒等人皆沉默以对。 行过几个村镇, 三人抵达辽州地界。 山羊胡骑着一匹矮瘦的马, 追着两人跑了半日,马儿已经疲惫不堪。 他拍拍马儿的脑袋,哀叹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哦, 都不晓得尊老的。” 声音不大不小, 恰好能传到前方两人耳中。 陆见微和裴知都没应。 “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我可怜的马儿呦, 跟着小老儿真的受苦了,可惜呀,我还不能让你歇会儿,要不然就跟不上喽。” 陆见微听得好笑,索性停了马,转身说:“老人家若真爱惜马, 就不会骑着它到处跑。” 那马瞧着已经上了年纪,早该退休了。 “小老儿也想让它颐养天年,可它跟了我多年,见我去骑别的马,就望着我默默流泪,我怎么忍心?” 陆见微:“……” “两位小友, 你们昨夜救了小老儿, 小老儿还没有感谢呢。”山羊胡伸手入怀, 掏啊掏,掏出两枚小铁片,抛过来。 裴知伸手接住,铁片正面刻着一柄剑,背面刻着飘逸的“徐”字。 “原来是徐大师。” “没错,正是小老儿,小友还算有几分眼力。”徐三作骄傲地捋了捋胡子,“我观你二人佩剑寻常,便给你们留两块牌子当做谢礼,一块牌子可以免费定制一件武器。” 江湖上不知多少人想找他铸造武器呢,这两人可真是走了大运。 陆见微和裴知伪装身份行走江湖,就随手买了两把寻常的剑挂在腰上,原来的武器用布包裹着放进随身的包袱里。 这才叫徐三作误会了。 “多谢徐大师厚爱,晚辈先告辞。”陆见微拱了拱手,就要策马离去。 “哎,你等等!”徐三作叫住她,“你们去辽州有什么事啊?看在你俩还算正直的份上,小老儿说不定能帮上忙。” 陆见微笑道:“大师的好意心领了,不过我们要找的东西,大师可能没听过。” “没听过?不可能。小老儿在江湖闯荡多年,什么东西没见过?你且说说看。” “七步沼泽可知?” “当然知道,不就是在——”徐三作胡子一翘,眼睛一斜,“你问这个干啥?” 陆见微:“总不会是去游玩。” “你这小友讲话真不坦荡,不过小老儿还是要劝你一句,七步沼泽去了没好处。” “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沼泽底下不晓得埋了多少枯骨,去了就是找死。” 陆见微问:“大师可曾去过?” “没去过没去过。” “既然没去过,又怎知底下埋了枯骨?” “……”徐三作不耐烦地挥挥手,“哎呀,我不跟你讲了,你爱去哪去哪,反正跟我没关系,两块牌子给你们真是浪费了。” 他拧开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驾着马慢悠悠地往前走,显然不想再跟他们多言。 陆见微和裴知对视一眼,便也优哉游哉地跟在他身后。 双方反倒换了位置。 徐三作合上酒葫芦,没好气道:“你俩跟着小老儿干啥?” “我二人第一次去辽州,人生地不熟,不敢贸然前往,不知大师愿不愿意帮忙当个向导?”陆见微毫不客气。 徐三作眼睛一瞪:“让我送你俩去死?我不干我不干!” “唉,咱们是外乡人,去了容易被宰。”陆见微故作忧愁,“若是遇到黑店,说不定就被人暗害了。” 徐三作不信:“你们被人害?你当小老儿傻,昨晚可是你们摁着别人打,那个姓孙的还说你是什么掌柜,那激动的样儿,你俩铁定不简单。” “巧合罢了,他们点的迷香,我恰好能解。”陆见微恭维了一句,“远比不上大师您在江湖上扬名数十年。” 徐三作嘴角翘了一下,又很快收敛,轻哼:“既然如此,你们就应该听前辈的话,不要去送死。别仗着自己等级高,就天不怕地不怕,没有敬畏之心,是很容易吃亏的。” “大师说得在理。”陆见微笑意盈盈,“所以就更需要大师指引了,要不然不是更容易吃亏?” 徐三作:“……” 他点了点陆见微,摇头叹息:“就知道你这小友是个难缠的。小老儿真是太久没关注过江湖事了,连江湖上冒出你这样狡猾的年轻人都不晓得。” “那您知道哪些年轻人?” “我?”徐三作拍着大腿直笑,“我认识的那些,现在可称不上年轻,一个个估计都要风干了,哈哈哈哈哈。” 陆见微忍俊不禁:“你认识的必定是一流高手,高手驻颜有术,没你说得这么夸张。” “老了就是老了,装嫩有啥意思?不过呀,我认识的也有死得早的,连风干都赶不上了。”徐三作感慨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不提这些。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俩叫啥呢,怎么地,是看不起我这小老头?” 陆见微拱手:“晚辈陆见微。” “晚辈裴知。” 徐三作想了想,说:“陆见微没听过,但裴知好像有点耳熟,就是想不起来,算了。” 三人一路闲聊,于暮色将至时,来到一处乡野小院。 小院外表看着简陋,实则内有乾坤。 “这是小老儿住的地方,除了主屋和铸造炉,其余房间你们随意挑,我这里许久没住人了,也没人打理,你们瞧瞧,灰都老厚了!” 陆见微挑眉,敢情愿意带他们来,是想让他们帮忙打扫卫生啊。 “确实不干净。裴知,咱们另寻住处吧。” 裴知闷笑:“好。” “这里方圆几里都没有人家,你要带这个闷葫芦去哪儿投宿?” 陆见微:“幕天席地,别有一番意趣。” “……” 徐三作被她搞得没脾气,吹胡子瞪眼:“要不是看你俩可怜巴巴没地方去,我才不会带你们回来,你们两个小年轻,就不懂得尊尊老吗?” “我若真尊老了,你岂不是觉得无趣?”陆见微狡黠道,“尊敬你的人够多了,不差咱们两个。” 徐三作委屈巴巴:“……小老儿现在连吵架都吵不过年轻人了。” “我看你也没吵过谁。”院外忽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要不是我的小仆在路上看到后给我传信,我还不知道你终于舍得从山沟沟里出来了。” 一人宽衣博带,潇洒行来,身后跟着两个小仆,均为十七八岁的模样。 “你这小仆眼睛忒尖。”徐三作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我不想和你吵架。” “来你这消遣哪。”来人晃动手中羽扇,眉目疏朗,后吩咐两个小仆,“你们得罪了徐大师,可要好好替他收拾屋子,得叫他高兴了才算妥当。” 两小仆恭敬应声,自发去打扫屋子。 徐三作捋着山羊胡:“这还差不多。不过我这儿没什么好消遣的。” “谁说没有?”来人转向陆见微和裴知,“这不是有两个小友在吗?我不找你,找他们总行了吧?” 他相貌不俗,气度非凡,表露在外的修为有八级,容貌却停留在二十多岁,看来是个极有天赋的人。 武者修炼到五级,便可以驻颜,随着内力不断提升,容貌维持的时间就会越来越长。 虽说武者之间能感应到彼此真实年龄,但此人的年纪,陆见微一时之间竟难以估算。 她第一眼觉得有五十岁,可直觉告诉她,她的感觉是错的。 而且,他的等级远不止八级,说是准宗师也不为过。 有意思。 “你一个老头子,跟年轻人有什么可说的?”徐三作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布,扫了扫院中摇椅上的灰,一屁股坐下,“他们跟你可不是一路人。” “我看不一定。”那人挑眉一笑,“两位小友从何处来啊,怎么跟这个酒腻子混在一起了?我看你们神清骨秀,别叫他给玷污了,不如跟我走,陪我下下棋,作作画,岂不美哉?” 陆见微拱手:“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前辈不敢当,我虽瞧不出你俩的修为,但也知晓你们绝非凡俗之人,这声前辈倒是折煞我了。”他摇扇浅笑,“叫我九疑居士便可。” 徐三作冷哼:“附庸风雅。” “近日无聊,实在找不到人陪我手谈,”九疑居士问,“两位小友可会下棋?” 陆见微:“不会。” 裴知还未说话,便被九疑打断:“君子六艺,你若连这个都不会,如何讨得佳人芳心?” “……” 陆见微直言:“讨我欢心不需要高超的棋艺。” “那需要什么?”九疑好奇。 “这是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 九疑:“哎呦呦,方才还叫我前辈,现在就是‘与你何干’,你这小友变得也太快。” “哈哈哈哈哈,该。”徐三作晃着椅子翘着腿,“就得有人治治你,让你见天儿地不说人话。” 九疑哀叹一声:“我还不知两位小友名姓呢,这总不能不说吧?” “陆见微。” “裴知。” 九疑一愣,忙道:“莫非是八方客栈陆掌柜和玄镜司指挥使裴知?” 两打扫屋子的小仆不由顿住,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你认得?”徐三作翘起的腿放下,惊疑道,“看来你俩比小老儿想的还要出名,连这个臭书匠都晓得。八方客栈在哪?好玩吗?还有你,怪不得我听你名字耳熟,原来你就是那个什么司的头头。” 九疑用羽扇点点他,无奈道:“你真是在山沟沟里待久了,连八方客栈都不晓得。现在江湖上都在传,陆掌柜师门的铸造师比你徐大师的技艺还要高超。” “什么?!”徐三作直接跳起来,指着两人腰间的剑,“你的意思是这两把剑的水平比我的高?” 九疑:“傻,他们明显伪装了身份。谁人不知陆掌柜出尘绝俗,裴指挥使俊美风雅,你瞅瞅,他俩现在的脸沾边不?” “这真是假脸?”徐三作皱眉,“我眼力变差了?” 陆见微拱手:“行走江湖为了方便,不得不伪装身份,还请徐大师见谅。只是未料我一家小小的客栈,竟传到辽州来了。” “对啊。”徐三作看向九疑,“你不是向来醉心什么君子六艺,怎么还管起江湖事来了?” 九疑:“我是懒得听外头的风风雨雨,可我两个小仆感兴趣得很,买了不少话本,经常在家里议论,我还能捂住耳朵不成?” 打扫的小仆不禁红了脸,低头不敢再看陆见微。 “算了,我不管你俩是干什么的,反正你们在冀州拉了我一把,就算是小老儿的贵客。”徐三作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脸上现出几分难堪,别别扭扭道,“既然你师门铸造术比我还高,那两块牌子想必你们也用不上,就算是扔了也别叫我知道。” 陆见微不禁笑道:“徐大师名扬四海,不必妄自菲薄,那些传言都是年轻的江湖客说着玩儿的,他们是没见识过您铸造的武器,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真的?” “真的。” 徐三作斜眼觑她:“你说话不坦荡,我不信,除非你拿出武器叫我瞧瞧。” “确定要看?” “当然!” “好吧。”陆见微故作无奈,行至马儿身边,取下用布包裹的长刀,放到石桌上。 “我早就瞧出这是一柄刀了,你也忒小气,裹得这么严实,”徐三作亲自动手解开粗布,抽刀出鞘,“我倒要瞧瞧有多——” 声音戛然而止。 卷霜刀在系统商城里都算是顶级宝刀,更何况在启朝。 饶是天下第一铸造师徐三作,也不由为卷霜刀沉醉痴迷。 他已经彻底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眼里心里只剩下手里这把刀。 雪亮的刀背映出他痴狂的面容,还有几簇从内心深处勃然而生的灼热的火焰,直直烧进了他的眼瞳里。 他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幻梦中。 不仅仅是他,九疑和他的两个小仆,也都注视着这把刀,目露惊艳之色。 “确实是一件无可比拟的神兵。”九疑率先回神,长叹一声,眸色微深道,“陆掌柜的师门果然不同凡响。” 陆见微笑了笑:“九疑居士过奖。” “陆掌柜才是过谦了。”九疑摇了摇羽扇,“年纪轻轻便是九级武王,这是多少武者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你如此年轻,想必有望冲击宗师之境。” “借居士吉言。”陆见微不欲多言,伸手去拿卷霜刀,却被徐三作躲开。 “别碰我的宝贝!” 陆见微:“……” 第138章 ◎七步沼泽,隐世宗门◎ 徐大师一辈子沉迷铸造术, 从来都是旁人对他造出的武器垂涎欲滴,他何曾对别人家的刀剑如痴如醉? 痴迷之下,竟脱口而出方才那句话。 等意识到的时候,话已收不回来了。 他愣愣瞅着陆见微, 脸一下子红透, 瞧得九疑啧啧称奇。 “没想到啊没想到, 徐大师也会有脸红的一天, 今日这一趟真是来对了。阿枝,阿叶,把咱们带来的美酒取过来, 我定要痛饮一番, 纪念此等奇观。” 两小仆从行李里取出一坛酒, 还有一套雅致的酒器, 置院中石桌上。 徐三作眼睛一瞪:“你少埋汰我!你个不识货的臭书匠,知道这把刀有多宝贝吗?” “别忘了,还是我认出陆掌柜,才叫你得以见识到这件神兵,你可不要不领情。”九疑用羽扇压住他要揭开酒坛封泥的手,“不领情的人, 不配饮我这桃花酿。” “领领领!” 羽扇挪开,封泥掀起,一股纯净甘冽的酒香扑面而来。 徐三作深吸一口气,手里还把着卷霜刀,另一只手举杯牛饮,感慨万千道:“宝刀, 美酒, 实乃小老儿平生最爱。” “徐大师, 敢问刀可以还我了吗?”陆见微伸手。 徐三作连忙放下酒盏,抱着刀不撒手:“陆小友,你就再让我摸摸,我请你吃我最喜欢的酒!” “我不爱饮酒。”陆见微使出盗术拂云手,轻轻一探,就将卷霜刀拿回来。 刀身入鞘,光芒收敛。 徐三作如丧考妣,呆呆坐在石凳上,山羊胡翘了翘,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好了,没有宝刀,不还有美酒?”九疑替他斟满一杯,“别伤心了。” 徐三作紧紧盯着卷霜刀,委屈道:“唉,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也不尊老。” “唉,现在的老前辈,一点也不爱幼。”陆见微学着他的口吻,摇首叹息,“裴知,要不咱们还是离开这里,反正也休息不好。” 裴知自是陪她演戏:“好。” 两人提起包袱就要牵马。 “哎呀!”徐三作急得直拍大腿,“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可我不能答应你们啊!” 九疑好奇:“想要什么?” 两小仆也探头。 “你知道这两个家伙要去哪儿吗?七步沼泽!那地方是能去的吗?我不告诉他们情况是为他们好,怎么就不明白小老儿一番苦心呢?” 一小仆忍不住开口:“陆掌柜,千万不要去,那地方很危险的,好多人都在那里丢了性命。” “对啊,小人知道您是九级武王,可是七步沼泽不是那么容易闯的。”另一小仆也担心道。 陆见微:“……” 她只在医书上看过七步沼泽这个名字,金翅毒蝗就出自七步沼泽。 不管是系统里的医书,还是世上的医书,关于七步沼泽的信息都极少。 可见此地确实不善。 七步沼泽顾名思义,只要进入沼泽,七步之内必死无疑。 故世人对沼泽内的情况知之甚少。 金翅毒蝗也是因为能飞,容易被沼泽之外的人看见并捕获,才有机会记载于册。 七步沼泽里有没有地莲尚未可知。 之前裴知说过,七步沼泽出现地莲,是当年医治他的太医当奇遇说给他听的,太医当时也只是匆匆一瞥,沼泽里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地莲他并不确定。 但系统医书有相关记载,世上也有生息地莲方,说明地莲曾经成功入过药。 所以地莲一定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太过少见,已经鲜有人知罢了。 “你刚刚说什么?”徐三作震惊不已,问小仆,“你说她是几级武王?” “九、九级啊。” 徐三作:“……” 他本以为这两人最多七级巅峰,突然听到九级,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指着裴知:“你小子不会也是九级吧?” 裴知摇头。 “那还好那还好,要不然小老儿的心脏都要蹦出来了。”徐三作拍拍胸口,望向陆见微,“我现在相信你的师门不同凡响了,有如此高超的铸造术也是应该。就是吧……” 陆见微挑眉:“就是什么?” “你们要是执意去七步沼泽,我也拦不住,就是去之前,你能不能稍稍透露一下,这柄宝刀是哪位大师所造,小老儿定要亲自去拜访。” “不能。”陆见微无情摇首。 “忒小气!”徐三作双臂抱胸,气鼓鼓地坐在凳子上,酒也不喝了。 九疑不由笑话他:“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年轻人置气?年轻人心怀热血,想要闯荡一番很正常,既然想去,你就把知道的情况告诉他们,省得他们盲目过去,落得一身伤。” “哼!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陆掌柜,不知你二人去七步沼泽所为何事?”九疑神色温和道,“我年轻时也与人结伴去过,仗着自己武功高,想闯进去一探究竟,谁料差点尸骨无存。若非紧要,还是不要涉足为好。” 陆见微坦言:“找地莲,救人。” “地莲是什么?”两小仆疑惑。 徐三作回忆了下,说:“小老儿也没听过。你们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我倒是听说过,”九疑摇着羽扇,“只是七步沼泽当真有此物?” 陆见微:“不清楚,只是碰碰运气。” “地莲到底是什么?怎么就能救人了?”徐三作问。 九疑:“一种药材,可以稳固经脉。” “居士博学。”陆见微赞了一句。 “比不得陆掌柜,陆掌柜宅心仁厚,为了救更多人,舍得将师门医术传授给天下医者,实在令人叹服。” 徐三作也道:“陆小友说话不好听,人还是不错的。” “所以,两位同样仁善的前辈,不妨与我说说七步沼泽的事情?” 陆见微有系统地图,她知道七步沼泽在何处,但对于里面有什么危险尚且不明,既然两位前辈对七步沼泽算得上熟悉,不如先问个清楚。 “你让我说我就说?”徐三作抖抖山羊胡,“我想知道的,你也不告诉我。” 陆见微:“那咱们等价交换。” “你师门的铸造师叫什么名字?我不管,你先回答我!” “陆客。”系统跟她姓,没毛病。 “他住哪里?”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陆见微反问,“沼泽里到底有什么危险?” 徐三作一噎:“算了算了,你这么急着去见阎王,我索性也不瞒你。七步沼泽的金翅毒蝗,一群就可以瞬间蚕食一个六级武师,挡都挡不掉。” “还有呢?” 陆见微对金翅毒蝗还算了解,《毒物大全》里面介绍过,这种毒蝗数量极多,经常出没在七步沼泽的外围,成群结队,战斗力极强,喜食新鲜血肉,但只适合在森林沼泽里存活。 一个六级武师再厉害,也抵不过源源不断围拢而来的毒蝗,只要不能瞬间灭杀成群毒蝗,等待武师的便只有被毒蝗蚕食。 九级武王虽然可以弹指间消灭一大片,但七步沼泽里的毒蝗不计其数,蚁多咬死象,武王再厉害,也抵不过对方的千军万马。 除非到传说中的宗师境界。 武者抵达宗师,不说天人合一,却也能自发屏蔽绝大多数生物的感应,也能散发出强横的威势吓退这些厉害的生灵。 动物大多有探知危险的直觉,宗师可比九级武王危险得多。 “虽如此,陆掌柜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九疑慢悠悠道,“金翅毒蝗也算是虫子的一种,听闻你手上有一只阴阳蛊蛊皇,应该可以压制那群蝗虫。” 在逍遥宗与赫连征对峙后,陆见微手上有一只阴阳蛊已经不是秘密。 虽绝大多数人不知阴阳蛊是如何炼制的,但他们知道,阴阳蛊可解天下奇毒,是蛊皇之皇,在虫子中是无敌的存在。 徐三作又是一呆:“阴阳蛊是什么?” 九疑与他解释了。 “你这小友,看起来清清爽爽的,怎么跟一堆虫子打交道?”徐三作露出嫌弃的神情,“就算能压制那群毒蝗,林子里还有毒蛇、毒蚁等等,沼泽里还藏着不少吃人的大家伙。” 九疑摇摇羽扇:“陆掌柜轻功卓绝,避开那些毒物,想必也不是难事。” “你这家伙咋回事儿?非得劝着她去沼泽?”徐三作气哼哼道。 “非也非也。”九疑叹笑,“只是方才听陆掌柜说要摘取地莲救人,我便不想阻拦她。” “救人救人,天底下需要救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都要医师以身犯险采药?”徐三作不满,“反正小老儿觉得走这一趟不值当。” 九疑闲闲举起酒杯:“你又拦不住她。” “……” “好吧好吧。”徐三作瞄一眼卷霜刀,“看在刀的份上,我就帮人帮到底。记住,小老儿不是担心你,而是担心你的刀丢在沼泽里。” 陆见微笑了笑:“不止宝刀,还有宝剑。” “嘶——” “我若能从沼泽出来,定然送您一柄宝剑。”陆见微大大方方道。 徐三作:“罢了罢了,宝剑我也不要,你最好是能出来,带我见见那位陆大师才是正经。” “他不在这个世上。”陆见微提前告知,“你见不到他。” 徐三作想岔了,面色瞬变,旋即低首叹气:“天妒英才。” “不过,他尚有几本铸造相关的手札存在于世。” 徐三作眼睛先是一亮,而后摆摆手:“不行不行,那是你师门的宝藏,怎能轻易传给外人?” 陆见微心中掠过一个想法,但没再多说,只道:“徐大师方才说的‘帮人帮到底’何时兑现?” “要想知道七步沼泽里具体有什么危险,还得去问白云村的人。”徐三作晃了晃酒葫芦,“小老儿就舍下这张老脸,明天带你们去求一求白云村的村长。” 陆见微拱手:“多谢徐大师。” “我就是见不得宝刀落难。”徐三作扭过脸。 “你这酒腻子,过了几十年,还是这般口不对心。”九疑用羽扇点了点他,朗笑道,“索性无事,明日我也同你们一道去吧。” 徐三作:“哼!” 日落西山,阿枝和阿叶清扫完屋子,做了一顿可口的饭菜端上桌。 六人围坐桌旁。 经过半日相处,两小仆直面话本里的人物,已经不再害羞腼腆。 阿枝好奇问:“陆掌柜,我听说现在进客栈,都需要提供无犯罪记录凭证,这是为什么呀?” “客栈不欢迎作奸犯科之人。”陆见微温和回道,“我更喜欢给心地善良的人提供机会。” “原来是这样!”阿叶恍然大悟,却道,“可我听别人说,陆掌柜是想、是想……” 陆见微挑眉:“是想什么?” “是想筛选武者,然后一、一统武林。”阿叶目光躲闪,面露愧疚道,“不是我说的,是别人说的,陆掌柜,我们都知道您是好人。” 裴知眉目微沉:“从何处听说的?” “赶集时听到别人议论,只入了耳,也不知是谁说的。” “无妨。”陆见微想得开,“人活在世上,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曲解也是稀松平常。” 九疑笑着给她斟酒:“陆掌柜豁达。” “多谢居士。” “其实陆掌柜如今已算得上当世第一,不论是武学,还是医道、蛊术,都无人能出其右,又有一番赤诚之心,愿意博施济众,一统江湖并非难事。” 陆见微摇首:“陆某万不敢当,江湖高手多如云集,远的不谈,就说逍遥宗逃脱的九级老祖,武学就在我之上,论医道,神医谷医师无数,我不敢妄自尊大,论蛊术,西南蛊神教传承数百年,我亦望尘莫及。” “陆掌柜,您也太谦虚了吧。”阿枝道,“听说逍遥宗那个老祖,在您还没降服赫连征的时候就跑了,可见他不敢正面与您为敌。神医谷的医师现在还在客栈学习,蛊神教的蛊皇之皇都被您炼出来了,您要是不厉害,世上就没有厉害的了。” 陆见微却道:“逍遥宗老祖逃离,并不是因为不敢正面与我为敌。” “那是因为什么?” “我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陆见微笑望九疑,“如果他真是千里楼前任楼主,明知我师门有九级武王的存在,为何非要让庄文卿当马前卒,甚至弃赫连征于不顾。” 九疑眯着眼品尝美酒,随意问:“为何?” “他在找隐世宗门,准确来说,是想以我为突破口,找到隐世宗门。”陆见微顿了顿,倏然转向两小仆,“你们知道隐世宗门吧?” 两小仆神色僵滞一瞬,很快恢复自然。 “听说过呀,赫连征当时就说您背靠隐世宗门。”阿枝目露好奇,“陆掌柜,您真的来自隐世宗门吗?” 陆见微轻轻一笑。 “菜凉了,吃菜。” 第139章 ◎白云村,梅书吏◎ 徐三作说话算话, 翌日一早便带他们前往白云村。 白云村离他的居所约莫四十里,坐落在山沟沟里,偏僻闭塞,人迹罕至。 徐三作骑着老马, 腰间挂着酒葫芦, 上半身随着马背的起伏一晃一悠。 “陆小友, 别怪小老儿没提醒你, 白云村那帮人古怪得很,他们不喜欢跟外人来往,就算小老儿跟村长有点交情, 他们也不见得会买账。” 陆见微笑了笑:“无妨。” 不管喜不喜欢跟外人来往, 只要是人, 都不会无欲无求。 只要有所求, 事情就好办。 “对了,昨夜我吃了不少酒,迷迷糊糊听说你要一统江湖?”徐三作摇摇头,“年轻人,听小老儿一句劝,一统江湖没什么意思, 人生自在逍遥才是正道。” “徐大师误会了。”陆见微说,“我并无此等野心,我亦向往田园风光,是九疑居士抬举我了。” 徐三作瞪向旁边的九疑:“你个臭书匠,尽说些歪门邪道,自称居士的人, 管那等闲事作甚?!” “我只是觉得陆掌柜既有才能又有仁慈之心, 若是能借此荡涤江湖风气, 不也是武林一大幸事?”九疑羽扇轻摇,悠然潇洒道,“我虽不管江湖闲事,却也期待那一天的到来。陆掌柜当真没有此意?” 陆见微挑眉:“没有。” 她的目标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回家是她的最终选择,所谓的一统武林对她没有半点吸引力。 “可惜了。”九疑淡淡道,“原以为陆掌柜在客栈树立规矩,是为了改变江湖乱象。” 裴知忽问:“居士喜爱绿萼梅?” 他昨夜已卸下面具,眉目清俊温融,琥珀色的眼瞳泛着琉璃般的色泽,稍显冷峻。 “然也。” 陆见微赞道:“绿萼梅雅称‘九疑仙人’,也可入药,有平肝和胃、调畅气机之效。观居士气度雅致宽和,倒也相配。” 看不透年龄,修为又是准宗师,雅号还与“梅”相关,让她想起一个人。 九疑拱手:“陆掌柜过誉了,我不过一凡世俗人,只是向往梅之高洁罢了。” “哎呀,你们别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小老儿听了就烦。”徐三作打断他们,“你们两个小友还是想想怎么说动白云村吧。” 陆见微与裴知对视一眼,随后从善如流道:“还请徐大师赐教。” “你们年纪轻,容易气盛,可不要为了逞一时意气得罪了村民,要不然人家可不会跟你们客气。总而言之,受气事小,沼泽事大。当然,你们要是不愿意受这个气,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陆见微正色道:“晚辈谨记。”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白云村的人既然对七步沼泽熟悉,为什么关于七步沼泽的信息那么少? 即便整个村子无人通晓文字,无法记录在册,应该也不乏其余对七步沼泽感兴趣的人前来问询。 徐三作提及白云村的人极度排外,是不是说明前来问询的人都无功而返?抑或是已经死在沼泽里? 这个白云村,又为什么会熟知七步沼泽的危险? 绕过曲折山路,眼前豁然开朗。 白云村名副其实,暗含“白云深处有人家”之意趣,恰好山间云雾缭绕,整齐的屋舍于云雾间若隐若现,宛若置身桃源仙境。 山间开垦出块块农田,村民们戴着草帽在农田里面朝黄土,孩童在田埂上嬉戏玩闹,比谁的竹蜻蜓飞得更高更远。 他们笑着追逐竹蜻蜓,一直跑到拐弯处,才见到陆见微一行人,瞬间刹住脚步。 有年纪小的孩子没来得及反应,一头撞上马腿,被徐三作伸手拎起来,在半空中晃荡。 小孩约莫六七岁,小短腿蹬来蹬去,嘴里大喊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你这个小不点自己撞上来,我凭什么放了你?”徐三作歪斜着眼睛吓他,“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娃娃最好吃了。” “哇——”小孩不由大哭,还不忘告诫玩伴们,“你们快跑——快跑——我拦住这些坏人——” 玩伴们异口同声:“我们不能丢下你不管,一起打跑坏人!” 他们纷纷举起小拳头,冲向四个不速之客。 徐三作又拎起一个,怪吼一声:“再叫立马吃掉你们!” 孩子:“……” 呜呜呜呜,爹呀,娘呀,快来救命! 小萝卜头们一个个憋得小脸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倔强得很,不让眼泪掉落。 陆见微忍俊不禁,从荷包里倒出几颗糖,拆开糖衣,露出五颜六色的椭圆形糖块,散发着清甜的果味。 小孩耸耸鼻子,扭头看向陆见微掌心的糖。 哇,好香好漂亮! “想不想吃糖?”陆见微笑盈盈地问。 孩子们脑袋点得奇快无比。 “那先回答姐姐几个问题好不好?” “不、不行!爹娘说过,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说话。”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艰难拒绝。 他是孩子王,说了这话其他孩子不敢反驳,眼珠子却都黏在糖块上。 “那太可惜了。”陆见微轻叹一声,而后挑了一个浅绿色的苹果味糖果放进嘴里,还不忘分给裴知、徐三作和九疑。 “我不爱吃甜的。”徐三作嘴上嫌弃,手却实诚得很,立刻接过抛入口中,咂摸几下,蓦地瞪大眼睛,“太好吃了,这是小老儿吃过的最好吃的糖,哎呀呀,你们几个小娃娃可真是没口福。” 孩子们眼泪终于憋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大人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孩子王愤愤叫了一声,嘴巴一撅,吹出高亢嘹亮的口哨声。 其余小孩同时开口:“爹呀!娘呀!来打坏人啦!” 口哨声刚传出去,拐角处便出现一根锄头,锄头横搭在汉子肩上。 他步伐稳健,看似寻常,却暗含某种奇异的韵律,但感应其丹田经脉,又无丝毫内息。 陆见微修炼无名功法,直觉极准。 她刚见到几个小孩时,就发现他们身携内力,只是被高深的敛息功夫遮掩,寻常武者根本察觉不出。 而眼前这个扛着锄头的男人,同样是用敛息功夫掩盖修为,乍一看只是一个不足为奇的庄稼汉。 可实际上,他是位七级武王。 男人出现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扛着锄头、拎着竹篮的男男女女现身,无一不是身怀武艺之人,但都敛了内息,步伐与寻常百姓无异。 一个避世的村子,里面都是擅长敛息的武者,真是稀奇。 难道白云村就是传说中的隐世宗门? “徐大师?”扛锄头的男人唤了一声,诧异又惊喜,“您回来了?怎么拎着虎子?” 徐三作放下虎子,虎子一溜烟跑回去,钻到长辈堆里,扒拉着大人的裤腿,悄悄探出小脑袋。 他没看徐三作,只紧紧盯着陆见微。 真的好想尝一尝那个又香又漂亮的糖啊。 其他孩子也都躲到大人身后,露出好奇的大眼睛。 陆见微四人下了马。 “易小弟,村里可还有酒?”徐三作笑哈哈道,“你们酿的酒可是一绝,小老儿最好这一口,这不就来讨酒喝了吗?” 易百舸点点头:“酒自然有,不过这三位是?” “都是小老儿的朋友,一个是来瞧热闹的,另外两个年轻人却是因为活得不耐烦。” “在下陆见微,见过诸位。” “在下裴知,幸会。” 两人皆相貌不俗,气度不凡,叫人见之心生好感。 但白云村的人不买账。 “徐大师,村子不喜外人进入,您算不得外人,酒随便喝,可是他们不能进去。”易百舸断然开口。 徐三作摊手望向陆见微,一副“你看吧”的模样。 “什么样的人才叫外人?”陆见微问。 易百舸:“你和他这种别有心思的人。” “我的心思很简单,听徐大师说,对七步沼泽最为了解的当属白云村的人。”陆见微开门见山,“倘若贵村能告诉我关于七步沼泽的事,我必重礼酬谢。” 易百舸眼底划过不屑:“重礼?” “是刚才那种五颜六色的糖吗?”虎子突然问了一句。 村民:“……” 陆见微不由笑了,又从荷包倒出十几颗糖,伸出手道:“如果你们喜欢,给你们一箩筐也不在话下。” 一箩筐! 孩子们眼睛瞬间一亮。 虎子忍不住迈出小短腿,就要去接糖,却被易百舸呵斥:“跟你讲过多少遍,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 “可是虎子真的很想吃。”虎子汪着两只大眼睛,黑葡萄似的,看得人心头发软。 徐三作劝道:“易小弟,几块糖而已,吃就吃了,小老儿不喜欢甜的也觉得好吃,对小孩子别那么苛刻嘛。” “不行。”易百舸固执得很,“徐大师,您今日若是来为他们说情的,恕我没工夫招待了,等改日,我亲自送几坛酒过去。” 他拽着虎子的手,不顾虎子的可怜巴巴,转身就往村子里走。 其余村民也扯着自家孩子,跟着进村。 徐三作抹了一把脸,唉声叹气道:“陆小友,我这老脸都帮你丢了,你要不要补偿一下小老儿?” “伸手。”陆见微说。 徐三作惊喜伸出两只手,摊开手掌,眼睛直瞟她包袱里的卷霜刀。 “你既然喜欢吃糖,我就多分你一点。”陆见微将手里的糖全都倒进他的掌心。 “哎呀呀,你怎么能过河拆桥!”他嘴上嫌弃,手却很诚实,捻出一颗送进嘴里,其余全都揣到怀中。 九疑笑话他:“你把虎子心心念念的糖都吃了。” “那他也只能怪易百舸。”徐三作倚着老马,拍拍它的脑袋,“咱们刚来就要回去,你这把老骨头受不受得住哦。” 陆见微笑问:“谁说要走了?” “难不成你还想强闯进去?”徐三作眼睛一瞪,“这可不成,就算你武功高,也不能以势压人,你要是强闯进去,我就跟你绝交!” “强闯?”陆见微摇摇头,从行李中取出一只蒲团,外加一张方方正正的油布,“徐大师莫非不知白云村有数位九级武王?我若强闯岂非找死?” 徐三作倏地站直:“瞎扯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陆见微坐到蒲团上,油布交给裴知铺展,她解开另外几个小包袱,取出各式各样的糖果和零食,全都堆在油布上。 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吃食,用来打发无聊的旅途。每到一个繁华的城镇,她就借口找师门“批发”一些,渐渐就攒了这么多。 “到底知道什么呀?”徐三作急不可耐。 裴知坐到陆见微身边,笑道:“方才出现的村民,都身具武功,虎子也是。” 他会敛息功夫,自然也能看穿易百舸等人。 “不可能!”徐三作皱眉,“我跟他们相交这么多年,从来没发现他们会武功,还有你方才讲的好几位九级武王,这也太夸张了,逗我呢!” 九疑摇着扇子,也厚着脸皮坐下,伸手去拿油布上的零食。 他捻了果脯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后,捋须笑道:“不久前,一个善良的小姑娘也请我吃了果脯,滋味各有千秋啊。” 陆见微支起一条腿,仰首饮了一口水,胳臂搭在膝盖上,笑着调侃:“人的际遇各不相同,九疑居士能遇上善良单纯的小姑娘,咱们徐大师遇到的却是欺瞒他多年的庄稼汉,也不对,应该说是全村人都在骗他,真可怜呦。” “我不信。”徐三作气哼哼坐下,抱臂道,“你们肯定是合起伙来逗我。” 陆见微悠悠道:“就当我是在逗你吧。” 她越无所谓,徐三作心里就越打鼓。 他以前没往这方面想,可有了这方面的意识后,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世上知晓七步沼泽的不止他一个,知道白云村了解七步沼泽的肯定也不止他一个,不可能每个人都跟他一样不在乎七步沼泽里的毒物和药材。 依照江湖的常态,白云村不可能一直安然无恙,能够安宁避世的最重要的原因,无非是他们根本不惧强闯胁迫之人。 他越想越闷,酒葫芦里的酒也越来越少。 “你再喝下去,酒就没了。”九疑好心提醒他。 徐三作没好气道:“没了就没了,没了小老儿就去白云村拿他个十坛二十坛的,叫他们都没了酒喝!” “那你大概会被他们赶出来。”陆见微揶揄,又转向九疑,“当然,若是居士出手,想必手到擒来。” 徐三作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腾地站起,葫芦里的酒液洒出来也顾不上了。 “连你也骗小老儿?!” 九疑摇扇的手一滞,无奈笑道:“陆掌柜果然火眼金睛。” 被发现真实修为没什么大不了,他并不如何慌张。 陆见微漫不经心道:“比不得居士,伪装成朝廷书吏,连小姑娘的果脯都骗。” 九疑:“……” 第140章 ◎敛息功法,看热闹◎ 烈日炎炎, 村外的小径烤得滚烫。 徐三作坐在树荫下,心里却哇凉哇凉的。 他虽不知道什么书吏不书吏,但九疑惊讶却释然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敢情这么多年, 九疑除了隐瞒修为, 还伪装了身份! 易百舸和九疑都把他当傻子么?! 他憋不住话, 直接问道:“你到底是书吏还是居士?怎么又跟朝廷扯上关系了?你跟陆小友以前见过?你是不是知道他们来了, 才故意来找我?臭书匠,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咱俩从此绝交!” 九疑起身, 郑重作揖, 歉然道:“以前日子无趣, 家中藏书翻遍了, 就在朝中谋了个书吏的职位,化名‘梅思贤’,徐大师,非我故意瞒你,实在是这种事不好开口。”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徐三作胡子一翘。 九疑:“我若告诉你了,你恐怕又得唠叨我十天半个月的, 我这耳朵铁定要起茧子。” “姑且信你一次。”徐三作气哼哼道,“一个两个都瞒着小老儿,小老儿真的很不高兴。” 陆见微问:“敢问居士姓名?” “在下梅九疑,定州人士。”他拱手诚恳道,“先前有幸见识到八方客栈,仰慕陆掌柜已久, 便起了结交之心。如有冒犯, 还望见谅。” “梅武王言重了, 倒是小店之前招待不周,还发生了变故,见笑。” 梅九疑摇着羽扇:“非也,陆掌柜力挽狂澜,在下敬服不已。”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也叫小老儿得个趣儿?” 梅九疑三言两语,将八方客栈擂场之事说与他听,后者听得吹胡子瞪眼。 “气煞我也!” “若非陆掌柜,恐怕当日擂场将伤亡惨重。”梅九疑盛赞道,“自客栈出现于江湖,陆掌柜相继救了许多人的性命,颇有侠义之风,故昨晚我与两个小仆才说了那些话。” 陆见微:“微末小事,不足挂齿。” “陆掌柜当真没有号令群雄的想法?” “没有。” “可惜了,若是八方客栈能够一统江湖,江湖滥杀的风气定会被荡涤一清。” “梅武王若愿意,自己也可以做到。” 梅九疑摇首:“梅某不能插手江湖事。” “为何?” “宗门规矩。” “何门何派?” “不足为外人道。”梅九疑望着她的眼睛,“想必陆掌柜同样如此。” 他的坦然在陆见微的意料之中。 倘若他不愿被发现端倪,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也不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徐三作明白过来,不由蹙眉:“隐世宗门?小老儿听说过,隐世宗门的弟子就算行走江湖,也不能干涉江湖之事。你这小友倒是插了不少手啊。” 陆见微笑而不语。 她可从未说过自己是隐世宗门的弟子。 轻盈的脚步声突然传来,裴知身形如电,从拐角的另一侧揪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的面容与虎子有几分相像。 他被揪出来也不怕,反而老神在在道:“我爹叫我来传话。” “哼,易百舸骗我那么久,他想说什么?”徐三作撅起山羊胡道。 糖果等零嘴堆在布上,看起来精致又好吃,少年偷偷瞄了一眼,没忍住,又瞄了一眼。 “我爹说,你们不能待在村子外头,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把这些零食卖给我们。” 他故作镇定的模样逗笑陆见微。 “你笑什么?!” “我可以跟你们做买卖,但这些吃食贵得很,你们恐怕买不起。” 少年:“我有钱!” 他从怀中掏出十枚铜板,铜板油光滑亮的,不知道攒着盘了多久。 “这些可以换十颗糖。” 糖本来就贵,她的糖果又绝无仅有,一颗一文钱够良心的了。 少年果然没有反驳,却捏着钱说:“我不知道你这糖好不好吃,我得先验验货。” 陆见微挑眉:“你想怎么验?” “你先给我一颗糖,我尝了觉得好吃,就跟你买十颗。”少年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不买”的架势。 陆见微:“那算了。” “怎么能算了呢?”少年有些急了,“我尝了好吃真跟你买!” “易大柱!”一道愤怒的喝骂声由远及近,“你又捣乱!快给老子滚回来!” 一只硕大的扫帚直直盖过来,少年灵活一躲,不满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大柱’不要叫我‘大柱’!” 易百舸持帚冷笑:“嘴馋还有理了?” “不是我嘴馋,是虎子想吃,他求我给他买的!你看看,他都流一地口水了!” 少年兔子一样闪开扫帚的攻击,可是他面对的是“心脏”的长辈,对方虚晃一招,直直扫向他的脑袋,他下意识跳到陆见微身后寻求庇护。 扫帚冲向陆见微面门,却被一只手轻轻拦住。 裴知内劲缠住帚须,霎那间四分五裂,好好的一把扫帚就这么成了废品。 内力通过扫帚击向易百舸手臂,他不由倒退几步,目露惊讶。 眼前这人明明不过三十岁,却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而他身旁的女子,原以为不过是个寻常人,如今看来,定然也不同凡响。 可她的修为,实在叫人看不透。 如此高深的敛息功夫从未听闻。 易百舸扔掉扫帚,指着少年:“易大柱,你给我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我就不出来,反正你打不过。”少年伸出脑袋,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转向陆见微笑嘻嘻道,“我知道你们过来想干什么,只要你送我十颗糖,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陆见微:“不行哦。” “为什么?” “你爹会不高兴的。” “他打不过你。” “你爹打不过,你爷爷呢?你太爷爷呢?” 易大柱:“……” “原来真有九级武王啊。”陆见微奖励他一颗糖,“白云村,应该还有不少‘祖宗’吧?” 易百舸收起轻视之心,能轻描淡写提及九级武王,可见其底气之足。 除徐大师,另外三人都会敛息功夫,说明他们很有可能出自隐世宗门。 白云村虽避世,但对同样出身隐世宗门的人并不排斥。 他瞪了一眼易大柱,然后问:“三位是从何处而来?” 隐世宗门之间也有联系,他得认认身份。 陆见微和裴知没说话,梅九疑倒是直言:“在下梅九疑,定州人士。” “定州……”易百舸心思一动,“你是梅氏传人?” “叨扰了。”梅九疑拱了拱手。 易百舸又看向陆见微和裴知,问:“你们呢?” “在下陆见微,丰州人士。” “在下裴知,京城人士。” 易百舸皱眉,没听说过这两个地方有什么隐世宗门,姓也没印象。 “别磨磨唧唧的了,既然你认识这个臭书匠,那就干脆让我们一起进去吧?白云村又不是不能见人。”徐三作斜眼睨他,“还是说你舍不得那些酒?” 易百舸哭笑不得,只好道:“那就进来吧。” 擅长敛息功夫,就算不是隐世宗门的人,也定然与隐世宗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算不得外人。 “这些零食咋办?”易大柱突然出声,满脸期待。 易百舸正要呵斥,陆见微就道:“就当是我送给孩子们的见面礼,还请易武王笑纳。” “太好了!”易大柱伸手兜起布,“虎子他们终于不会馋得流口水了!谢谢陆姐姐!” 易百舸:“……” 这倒霉孩子! 白云村与寻常的村落没什么区别,农舍整齐排列,田地间男女辛劳耕作,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挥舞农具时带着某种独特的韵律。 既种了地,又练了武。 陆见微颇觉新奇,隐世宗门自给自足,很少与外界来往,嫁娶之事该如何呢? 总不能近亲繁衍吧? 难道说各个隐世宗门之间会联姻? 可即便如此,以他们稀少的人口,连续十代之后,各个隐世宗门之间也会变成近亲吧? “陆掌柜在想什么?”梅九疑忽地凑近。 陆见微直言:“梅氏与易氏可曾联过姻?” 梅九疑:“……” 易百舸:“……” “很难回答吗?”陆见微道,“我想应该是有的吧。” 之前在逍遥宗,赫连征故意说她背靠几个隐世宗门,以此挑起江湖客的贪婪之心,说明这种事应该是存在的。 如何同时拥有几个靠山? 只要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分别来自四个宗门就行了。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莫非不是隐世宗门的人?”易百舸狐疑道,“可你若不是,又如何会敛息之术?” 陆见微:“有什么问题?” 裴知和梁上君都会。 “百舸,请贵客进屋吧。”一道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 易百舸立刻恭敬道:“是。” 他领着四人踏入农家小院。 院中一人仰躺在藤椅上,手里捧着小茶壶,穿着灰褐色的短打,须发花白,面上沟壑纵横。 他悠悠地晃着摇椅,浑身上下不见丝毫内息,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乡野老翁。 “祖父。”易百舸放低声音,“客人来了。” 老翁睁开眼,褶皱遍布的眼皮下,一双眼平和而深邃,仿佛看透了世间百态,历经了沧海桑田,才沉淀出不见悲喜的淡泊与豁达。 他的目光掠过几人,最终停留在陆见微身上。 “小友的敛息功夫,老夫平生仅见。你来历太过神秘,我猜不透。” 易百舸惊讶:“祖父,难道她并非出自其他门派?” “非也。”老翁摇首笑道,“许是世间还存在更加隐秘的地方,只是你我不知罢了。” 易百舸一想也是。 人的认知是有限的。 白云村对于外人而言很神秘,说不定也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世外桃源呢。 “几位小友请坐。”老翁叫易百舸搬出四把竹椅,沏了茶,“这是我们自己培育的野茶,尝尝看。” 此地不适宜种茶,白云村却反其道而行,在山地上培育出特别的茶树。 陆见微饮了一小口,确实另有一番意趣。 “好茶。” “还是没有你们酿的酒好喝。”徐三作牛饮一盏,咂摸着嘴巴,觉得没滋没味。 老翁哈哈笑起来:“莫急,一会儿摆饭,定叫你喝个痛快。” “你比你孙子大方多了。”徐三作一点也不拘谨。 老翁又看向裴知,说:“我见你有些眼熟。” “晚辈未曾见过前辈。”裴知记忆力不俗,脑海中却没有任何关于老者的画面。 老翁端详他道:“你同一个小姑娘长得有几分像,不对,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裴知反应过来:“您说的或许是我的外祖母。” 他与皇帝舅舅有几分像,皇帝舅舅又像生母,所以他与外祖母也有些相似。 “她的年纪,是能当你的外祖母了。”老翁慈祥笑问,“她如今可好?” 裴知:“我未出生,她便已逝世。” “她可是极有天赋哩。”老翁感慨一声,“罢了,生死有命。” 陆见微发散思维,当今皇帝的生母,不就是先帝的妃子吗? 一个天赋卓绝的女子会轻易早逝? 权力的漩涡果然很可怕。 怪不得裴知会敛息功夫,肯定是外祖母留下的功法秘籍。 “梅家小友……”老翁大海般包容的目光落向梅九疑,“我也大不了你几岁,叫你小友不合适,便叫你梅小弟吧。” 梅九疑哭笑不得:“易兄一下子就拆穿我,让我在小辈面前好生没脸。” “年纪大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何须挂怀?”易老看得很开,“早就听闻梅家有一天才,二十出头游历江湖,三十岁便是八级武王,如今已是准宗师了。” 梅九疑:“惭愧,与在座两位小友相比,我着实算不得什么天才。” 一个裴知,三十岁不到,八级后期武王。 陆见微更可怕,二十七岁的九级中期武王。 徐三作懵了:“姓梅的,你今年到底多少岁?!” “八十八。” “……” 陆见微与裴知相视一眼,也有些惊讶。 从外表看,梅九疑最多五十,而且不论从言谈还是举止,他都不像是快要迈入鲐背之年的老者。 易老只比他大几岁,从心态到言语,都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人。 梅九疑着实叫人惊讶。 “百舸。”易老忽然唤了一声。 易百舸从屋内走出:“祖父。” “村外又来了一位客人,你去请他进来。” “是。” 陆见微也感应到了,来者竟是位九级武王。 “你们来此的目的,我已知晓。”易老叹息一声,“是为了七步沼泽的地莲罢?” “我只是来瞧个热闹。”梅九疑摇着羽扇,“陆掌柜所到之处,都少不了热闹。” 易老眸色深了几分:“梅小弟喜好热闹的性子,老朽早有耳闻。但隐世宗门不得插手江湖事,这是规矩。” “我向来只看热闹,从不插手江湖之事。” 话音刚落,一人从院外踏来,目光直直盯向梅九疑,近乎于咬牙切齿。 “终于找到您了,先生。” 第141章 ◎伏济,考验人性◎ 陆见微顿生吃瓜之心。 来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 长得不能说不英俊,但眉眼被阴郁和戾气笼罩,硬生生拉低了颜值。 他方才那句话说得着实幽怨,看向梅九疑的目光也极为复杂, 难以分辨他到底是怨愤还是喜悦, 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梅九疑依旧摇着他的扇子, 眉目平和道:“伏济, 好久不见。” 伏济? 千里楼已经去世的前任楼主! 陆见微的直觉果然没错,之前在逍遥宗就对九级老祖的身份有所猜测,如今看来, 那个离开逍遥宗的九级武王, 应该就是三十年前诈死的伏济。 他和梅九疑到底什么关系? 他大喇喇地出现在这里, 是因为梅九疑的现身? 他又为何诈死之后隐藏身份在江湖上搅风弄雨? 这些问题在脑海中陆续闪过。 陆见微想知道答案, 但并不着急。伏济选择出现,一定有他的目的。 就算伏济是之前那些事的罪魁祸首,她也不能立刻将之拿下。 伏济是九级后期,比她稍稍高一些,但不及梅九疑和易老。 梅九疑和易老不会插手江湖事,凭她的实力, 想要真正压制他需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更何况这是在白云村,她总不能在人村子里打架。 “是好久不见,”伏济一步一步,缓缓行至梅九疑面前,压抑多年的怨气终于释放出来,“您当年一句话不说就抛下我, 到底是为什么?” 梅九疑神色未变:“你找我, 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是。” “你在说谎。” “……” 徐三作已经麻木了:“姓梅的, 这又是哪个?” “以前游历江湖时认识的小友,比你大一些。”梅九疑转向伏济,“你来此是另有所求,无需做出一副介怀多年的模样。” 伏济毕竟是九级武王,经历过无数风雨,这么多年隐藏在千里楼和逍遥宗幕后,绝非鲁莽冲动之人。 只是多年的执念突然化解,难免激动了些。 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委屈,却依言坐下,目光落向陆见微,隐现几分敌意。 “陆掌柜,久仰大名。” 陆见微唇角噙丝笑意:“不敢当,该我久仰伏楼主才是。” “庄文卿败于你手,赫连征尸骨无存,我精心培养的棋子,都叫你轻易毁去,陆掌柜再谦虚可就说不过去了。” “不敢居功,是全江湖武者共同努力的结果。” “……”伏济碰了个软钉子,眉宇间戾气更甚,“早闻陆掌柜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陆见微笑眯眯道:“伏楼主已经入土三十年,身子骨竟还如此硬朗,佩服佩服。” 伏济一扭头:“先生,这就是您愿意现身的原因?” “何出此言?” “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引您出现,可是您从来都不愿理会我。”伏济胸膛起伏不定,“您是不是很早之前就厌弃了我?” 梅九疑:“人长大了,总是要离开长辈独自闯荡的,我不喜离别之景,也习惯逍遥自在,便未与你言明。你说你做这些是为了引我出现,当真如此?” “我知道您喜欢凑热闹,江湖上哪里有热闹您就会去哪里。我赌对了。八方客栈擂场生乱的时候,您就坐在场中看着,您当时一定在想,真是精彩极了。” 陆见微眉梢轻扬,伏济利用千里楼和逍遥宗,搞出这么多腥风血雨,就是为了吸引梅九疑现身? 这个理由可真够荒诞的。 江湖客们若知晓他疯子般的计划,必定是要呕血三升的。 “我也是得知武平失手才想到去查玄镜司的名单,梅书吏,您宁愿做一个小小的书吏,都不愿来千里楼看看我。” 徐三作眉头皱得死紧:“不是,你多大了?” “关你屁事。” “嘿,你个小瘪三,怪不得姓梅的不愿搭理你,就你这样的,谁愿意——”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得先生看重?” 徐三作瞪大眼睛:“……你脑子有问题,小老儿不跟白痴论长短。” “伏济。”梅九疑笑意收敛,羽扇静静斜放胸前,神色平静而淡漠,“用过往粉饰野心,只会更加不堪。” 伏济触及他的眼神,气息不由一滞。 “先生……” “想要地莲就直说,没人会笑话你。”梅九疑又温和了面色,“你来此,除了要见我,更多的是为了地莲吧?” “先生难道不是?” 梅九疑羽扇悠然:“不是。” “所以,您当真是为了她?”伏济瞪向陆见微,“是因为她比我还要天才?” 裴知伸手拎壶,给陆见微倒茶,手臂恰好隔断他阴戾森然的目光。 “天才?”梅九疑失笑,“我对天才不感兴趣。” “那是因为什么?” “伏济,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 “先生说过,是希望我永远保持一颗济世之心。” “济世?”易老语气悠缓,“梅小弟,你这是出了一道难题啊。” 梅九疑扇尖抵住下颌,做思索状:“保持本心,的确是世上最难做到的事情。”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境遇不同,心态也会发生扭转,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易兄言之有理。”梅九疑又转向伏济,“我遇到你的时候,你才六岁,亲人被武者屠戮,只留你一人幸存于地窖。你与我说,学成武功后,一定会扶危济困,为无辜弱者伸张正义。” 伏济:“……” “人性果然经不起考验。”梅九疑笑着说,“你让我更加确信这句话。” 徐三作:“我看不仅他脑子有病,你脑子也有病。” “我初初认识你的时候,你的心里只有武器,心思纯粹无垢,是以能够打造出九件神兵。可是后来呢?你为名声所累,在江湖的吹捧中迷失自我,从此再也锻造不出神兵。” 徐三作:“……” “我又试过许多人,无一例外。”梅九疑漫不经心摇着扇子,浅酌一口清茶。 陆见微一针见血:“你说得没错,但这个结论有什么研究的价值?” “价值?”梅九疑笑了笑,“有趣,便是它最大的价值。” 伏济冷冷道:“所以,您现在是想研究陆见微?她有什么可研究的?她在江湖上大肆攫取钱财,本就是个贪婪之人。” “她所做,是为反击。”裴知见不得旁人中伤陆见微,不禁辩驳,“钱财也皆为赔偿所得。” 梅九疑:“不错。” “梅小弟,”易老晃着藤椅道,“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隐世宗门不得干涉江湖之事。” 梅九疑傲然:“我从未干涉过。” 倘若说几句话就算干涉的话,那在外游历的隐世宗门弟子都装哑巴算了。 “可是,梅武王的一句话,或者一个举动,就能掀起一场江湖风波。”陆见微似乎触摸到了某些事情的真相,“倘若你未曾放出自己现身的消息,伏楼主也不会这么快找来。你将他引到此地,是想看到什么样的热闹?” 梅九疑目色深远:“他做了那么多为祸武林的事,陆掌柜作为正道魁首,该如何?” “不如何。”陆见微毫不迟疑,“我来这,只是为了地莲。” 梅九疑:“这有违你‘青天女侠’的美誉。” “旁人戏言罢了,陆某只爱财。” “比起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我倒觉得陆掌柜这样更加真实。”梅九疑笑道,“你性情如何,我自有我的判断。” 伏济见梅九疑当真对她感兴趣,心中不甘越发强烈。 “先生,既然隐世宗门的人不能插手江湖事,陆见微做的那些事算不算违背规矩?” 他在心里已经将陆见微当成隐世宗门的人了。 一旁的易百舸也投以质疑的目光。 “陆某可从未说过自己出自隐世宗门。”陆见微向来不会给人留下话柄,“我的师门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伏济:“……” “陆小友的出身,老夫的确看不透。”易老说了一句公道话,“我对当世存在的隐世宗门还算了解,至少我能瞧出她并非出自任何一家。” 梅九疑更生好奇:“难道还有更为神秘的隐世门派?” 陆见微笑而不语。 伏济没讨到好处,眉眼越发郁郁,看向陆见微的眼神尤为不善。 陆见微懒得理他,问:“易老,徐大师说世上最了解七步沼泽的当属你们白云村,不知您愿不愿意告知详情?” “告诉你们可以,但老夫有个条件。” “您说。” 易老眼里闪过几丝精光:“要进去的人,必须留下一种武技。” “武技可是武者吃饭的家伙。”徐三作不打算进沼泽,但还是觉得这个条件有些苛刻,“易老,就算您告诉他们沼泽里的危险,他们也不一定能避开,拿武技换,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 易老:“所以就更需要他们用武技交换,倘若他们在沼泽里殒命,武技也不会因此失传。” “……” 听上去好有道理的样子。 陆见微武技多得很,商城里一抓一大把,但她做生意向来看心情。 她愿意,白给都行;她不愿意,别人也甭想占她便宜。 “易老,既然沼泽里危机重重,白云村又是如何熟知沼泽里的危险的?” 易百舸:“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法子,你要是觉得不值,也可以不换。” “百舸。”易老看他一眼,又转向陆见微,笑呵呵道,“在座的皆为当世顶尖强者,没什么不能说的。七步沼泽的确危机四伏,但多年来,我白云村的武者都以它为试炼之地,积攒了不少经验。” 陆见微:“你们见过地莲?” “见过,也成功采摘过。”易老说,“裴小友的外祖母,当年也与几个同伴一起入过沼泽,有幸见到过地莲。” 同伴? 想必那个为裴知压制毒素的太医,也是当年的同伴之一,所以才知晓七步沼泽有地莲,还将之当成奇遇说给裴知听。 “什么武技都可以?”伏济问。 易老:“都可以。” “什么时候能交换?”伏济说,“武技没带在身上,我可以默写下来。” “不留文字。” “什么意思?” “不论是经验还是武技,我们都记在脑子里。”易百舸说,“沼泽的事我只说一遍,不管你们记不记得住,都没有第二遍。你们传授武技也可以只说一遍。” 伏济:“……可以。” “你随我来。” 两人出了院子,片刻后,易百舸回来,伏济的身影却已消失。 “走了?”徐三作问。 易百舸:“走了。” “他不是为了臭书匠来的吗?” 梅九疑摇首叹笑:“他想找我,无非也是想利用我找到隐世宗门,寻觅可以提升武功的宝物罢了。” 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为了粉饰自己的野心。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说要学武济世的小孩了。 “你们两个怎么选?”易百舸问陆见微和裴知。 陆见微笑眯眯道:“白云村甚好,我想多待几日,不知可否?” “白吃白喝可不行。”易百舸巴不得她早点离开。 “这样啊。”陆见微起身,“那我先去一趟奉光城,再买些吃的用的过来,保证不白吃白喝。” “陆姐姐,那种五颜六色的糖果多买点!”易大柱扒着篱笆冒头喊了一句,在他爹找到扫帚之前一溜烟跑远了。 徐三作哈哈大笑。 易百舸脸上挂不住,生硬道:“不送。” “陆掌柜,”梅九疑笑问一句,“你不担心伏济先入沼泽,将所有的地莲都拿走了?” 陆见微:“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系统地图显示,伏济代表的绿点,已经往东北方向急速前进。 东北方向有一片广阔的森林沼泽,里面到底有什么危险,系统也无法标明。 但七步沼泽这么多年都没有成为武者趋之若鹜的“宝地”,说明进入它的“门槛”极高,至少比西南魂断岭高得多。 白云村又不傻,守着宝地还大方让人入内,敢让外人进去,必定是有恃无恐。 她不着急,不妨让伏济先探个底好了。 “陆掌柜通透。”梅九疑赞道,“梅某便在此等二位归来。” 离开白云村的时候,村子里不少小孩都跟过来,脸上写满恋恋不舍。 若非他们手里拿着各种零食,陆见微都要以为他们是真舍不得自己了。 虎子一边嗦着糖,一边问:“你们什么时候再来啊?” “想知道?” “嗯。” “先回答姐姐一个问题。” “不行,爹娘说了,不能随便回答陌生人的话。” 陆见微摊手:“那太可惜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买到糖呢。” 虎子:“……” “逗你的,快则五天,慢则十天。” 陆见微翻身上马,与裴知一同绝尘而去。 留下孩子们吃了一嘴灰。 虎子掰着手指数数,数完不禁叹了一口气。 “五天,好久哦。” 第142章 ◎藏宝图源头,公平交易◎ 奉光城是辽州最大的城池, 往来商旅不少,集市热闹繁华。 陆见微和裴知在客栈落脚后,一起离开房间。 前者往东,后者往西。 陆见微是要去城东“联系师门”, 让“师门”给她提供各类零食和物件。裴知则是去玄镜司获取最近传来的消息。 酉时初, 两人回到客栈。 陆见微“收获颇丰”, 直接雇了一辆车, 载回大大小小的包袱。 这些都是她为换取沼泽信息准备的东西。 就算白云村的人还没告诉她,她也能想象到沼泽里的情况。 七步沼泽是森林沼泽,武者可以借树木使用轻功, 避开森林里可能存在的危险。 但若真这么容易, 跑去采摘地莲的人定会如过江之鲫。 陆见微猜测, 地莲生长的沼泽旁, 应该没有可以借力的树木,即便成功避开森林里的危机,也难以渡过沼泽地,抑或是,采摘地莲的过程中会遇到足以致命的危险。 白云村的人能成功摘取地莲,一定是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 这种秘法他们不会告诉外人。 武技能换到的, 应该只是一些表面的信息,想要拿到详细的情报,必须换一种方式。 陆见微要么不闯沼泽,要么就做足准备。 两人携手进了房间。 陆见微坐下问:“玄镜司有什么新消息?” “闲云山庄的案子已经查清,刑部尚书闻端落马,其余相关人员也都入狱。”裴知回道, “他们的罪行远不止这些。” 陆见微:“并不意外。” “白鹤山庄藏宝图的泄露, 的确与闻端有关。” “他怎么知道的?” 裴知:“他的供词是, 一次聚会上,偶然听到两个书吏闲谈,提及前朝凉王修建陵墓活埋工匠一事。” “就这?” “就这。”裴知笑了笑,“人的贪欲永无止境,闻端极好钱财,听闻墓葬一事,便动了心思。” 陆见微不解:“他又是如何知晓白鹤山庄留有藏宝图的?” “他秘密着人去找凉王墓,宋闲听命于他,便四处打听,一次酒酣之时,他与好友岳庄主提及此事,发现岳庄主对此讳莫如深才心生怀疑。他们有心去查,探知到岳家的经历并非难事。” “一场随意的闲谈,便令白鹤山庄惨遭浩劫,听上去似曾相识。”陆见微凝眉,“梅九疑喜欢看热闹,伏济便掀起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吸引梅九疑现身。” 裴知会意:“我让人查了聚会的名单, ‘梅思贤’的确在列。但只是几句话,无法证明什么。” 生出恶意的是闻端,与闲谈的书吏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如此。”陆见微不由轻叹,“梅九疑说,人由善转恶是常态,他试过很多人,无一例外。闻端素有清名,铁面无私,梅九疑便用宝藏故意试探他。” 白鹤山庄的悲剧,再次证实了他所谓的善恶理论。 从明镜高悬的青天,到锒铛入狱的囚犯,闻端的表现堪称完美。 但闻端本来就立身不正,私藏财物,娇养美妾,算不得由善变恶,最多算是因为藏宝图案终于暴露出真面目罢了。 “梁上君也回京了。”裴知说。 陆见微:“他如何?” 之前小客跟她提过,梁上君留下一封信就悄悄离开客栈,原来是去了京城。 “他去天牢探望闻端,与他交谈一炷香时间,便离开京城,返回丰州。” “说了什么?” “关于他母亲的事。” “他母亲不是已经去世?” “没有。”裴知与她说了闻端交待的事。 闻端在认识梁上君母亲的时候,还只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他见这姑娘心思单纯,出手阔绰,便生了别样的心思。 两人在路上互生情愫,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闻端以为梁母是隐藏身份的大家小姐,武功又高,以后若能与她成亲,不仅钱财不缺,还能拥有很多免费“护院”。 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书生眼中,能攀上这样的人家,已经算是祖上烧高香了。 他以成亲需要三媒六娉为由,多次旁敲侧击,询问梁母的身世,怎奈梁母每次都找借口转移话题。 闻端没有放弃,在高中之后立刻向她求亲,不知梁母家世他也不在乎,装出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彻底感动了梁母。 她答应了他的求亲,成为了他的妻子。 旁人对闻端的行为表示不解,但闻端很兴奋,他觉得自己娶到了宝。 只要哪一天,他“离家出走”的妻子愿意回到娘家,他就能拥有数不清的财富。 ——毕竟她连手中的武器都是稀世之宝。 但他根本不知道,他眼中单纯的妻子,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好骗。 他的“痴情”伪装得并不成功。 妻子生下孩子后不久,便留了一封书信,悄无声息地离开。 信中言明,她从一开始就知晓他的真面目,每天看他演戏实在有趣,便陪着他继续假扮天真无知。 若非闻端生得确实俊美,她又想体验一下俗世的生活,说不定早就离开了。 只可惜,在她怀孕的时候,闻端的真面目渐渐展露。 他似乎以为,只要女人生了孩子,就会被绑缚在后宅之中,任他搓圆捏扁。 梁母见他不再演戏,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不想继续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等生完孩子养好身体,招呼也不打一声,只留下一封书信,从此消失不见。 书信中还提及,闻端必须要善待孩子,她留下的武器和功法,也只能交给孩子。 她会一直在暗中盯着,如若闻端违背信中的交待,她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后悔。 闻端惧怕梁母的武功和其背后的势力,对梁上君确实照顾有加。 但正因为这种惧怕,他对梁上君根本就没有父子之情,所谓的照顾,也只是让仆人不要怠慢而已。 他自己则以公务繁忙为由,很少亲自教导梁上君。 梁母悄悄离开之后,闻端便对外表明妻子突发恶疾,办了隆重的葬礼。 梁上君从记事起,就以为母亲早逝。 多年来家中不见其他妻妾,仆从也一直在他耳边念叨他的父亲有多么清正廉明、大公无私,即便很少见到父亲,他也对父亲崇拜有加。 可是,一切从他为了练习轻功,不慎撞见父亲与人密谈时发生了改变。 他的父亲,似乎并非外人口中那般正直。 心里生出怀疑的种子之后,之前不曾在意过的事情,尽数成为佐证,一点一点撕开闻端清正的外衣,暴露出衣袍下的污浊与不堪。 信仰轰然崩塌。 如果连公正不阿、人人赞颂的父亲,都不是他想象中的正人君子,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的? 他本想暗中查找证据,却因态度突然转变,被身边仆从发觉,仆从是闻端的眼线,他告知了闻端,闻端便起了防备之心。 梁上君自此心灰意冷,无奈之下只能眼不见为净,离开闻家,戴上面具,成为一个漂泊不定的江湖神偷。 他的一身武艺,皆来自母亲留下的功法。 这次回京,他也只是听闻闻端入狱,前去见他最后一面,并借机解开多年来深埋心底的疑惑罢了。 ——鉴于家中仆从和闻端的表现,他怀疑母亲的死有蹊跷。 谁料竟问出了母亲根本没死的消息。 陆见微猜测:“梁母来历成谜,不愿告诉闻端,武器不同寻常,还擅长敛息功夫和精妙的易容术,很有可能是隐世宗门的弟子。” 论武器的精良和奇特,说不定不仅仅是普通弟子。 裴知颔首:“她没有带走梁上君,也有可能跟宗门规矩有关。” 翌日一早,两人带着一车货物,返回白云村。 抵达村口时,就看到一排小萝卜头整齐蹲坐,昂着脑袋望眼欲穿。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孩子们蹦跳而起,惊喜跑近,看到陆见微身后拖着的一车行李,一个个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包袱戳个洞,好叫他们看清里面的吃食。 易大柱兴奋不已:“陆姐姐,我们可以帮你搬东西!” “不必。”陆见微笑眯眯拒绝。 虎子眼巴巴道:“陆姐姐,你带来的零食太好吃了,这几天我们都吃光了。” “这么快?”村上也没多少小孩吧? 虎子撅起嘴巴:“爹娘和那些大人们喜欢偷吃,我昨天特意留了一颗桃子味的糖,打算今天吃,结果早上起来就发现不见了,阿爹跟我说话时嘴里还有桃子味,太过分了!” 陆见微和裴知被他逗笑。 孩子们簇拥着一车货物回到村子,停在易大柱家的小院前。 院中易老和梅九疑悠然下棋,徐三作抱着酒葫芦晒着太阳。 听到动静,三双眼睛齐齐看来。 “陆小友,裴小友,一路奔波,辛苦了。”易老笑着对他们点头致意。 梅九疑依旧摇着扇子,神色悠然道:“二位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不得不说,陆小友师门的零嘴的确好吃,快让我瞧瞧这次都带了什么。”徐三作摇摇晃晃走近。 陆见微拎起一只包袱,递到他面前,说:“上次仓促,空手去了大师的住处,实在失礼。知道你喜好美酒,这次就给你带了一坛,你尝尝。” 这是从系统商城买的酒,品质绝对有保障。 徐三作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揭开泥封,一股极为醇厚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只是闻上一闻,就熏熏然如痴如醉。 “好酒!实在是好酒!” 酒香飘入庭院,连易百舸、梅九疑和易老都不自禁耸了耸鼻子。 系统出品的美酒,的确是个大杀器。 “这酒我从未见过,不会是你师门酿造的吧?”徐三作抱着酒坛子跟抱着宝贝似的。 陆见微颔首:“算是。” “还有没有?一坛哪够!” “酒大多在丰州,我在奉光城也只拿到这一坛。” 徐三作想都不想:“等你出了沼泽,我随你一道去丰州!” “欢迎之至。” 客栈已经有了专业的医师,还缺专业的铸造师,说不定能用美酒吸引徐大师为客栈的发展添砖加瓦。 “只是,七步沼泽凶险,倘若我进去就出不来,便没人给你送这样的美酒了。” 徐三作痛心疾首:“……要不你别去了。” “我是医者,采摘地莲是为了救人性命,怎能轻言放弃?” “易百舸,听到没?人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你们能不能别那么小气,到时候搞得小老儿连酒都喝不上。” 易百舸:“……” “陆小友,不知你愿意用何种武技换取情报。”易老笑着问道。 陆见微:“不着急,我打算在村子里多住几日,易老不会赶我们走吧?” “你真不怕伏济取走了地莲?”易百舸不解。 陆见微摇头:“不怕。” 系统地图显示,代表伏济的那个绿点,这几天一直在沼泽外的森林里打转,没有半点要深入沼泽的意思。 伏济此人心思深沉,说不定那日提前去往沼泽,就是故意让他们以为他迫不及待,然后躲在森林里,在他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让他们先蹚浑水,再伺机抢夺机缘。 既然他喜欢森林,那就让他多待几日吧。 “租住房舍是要交付报酬的。”易百舸无奈之下,故意刁难她,“我们不收钱,也不要吃食。” 陆见微:“要什么?” “武技,武器,灵药。”易百舸瞥了眼徐三作,“武技不能低劣,武器也不能比徐大师铸造的差,至于灵药,价值不能低于地莲。” 陆见微反问:“若有价值不能低于地莲的灵药,为何不能直接换取地莲,只能获得深入沼泽的线索?这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你若觉得不公平,可以不交易。” 现在完全是卖家市场,供不应求,白云村占据绝对优势,就如同她的客栈一样。 陆见微理解归理解,但她同样不是喜欢被人占便宜的人。 就看谁手里的东西更具有令人心动的价值了。 她二话不说,从车上取出一只长匣,匣盖开启,一缕锋利至极的寒光映入众人眼帘。 绝世宝剑! 真的是绝世宝剑! 徐三作捧着酒坛,瞪大了眼睛。易百舸鼻翼翕动,手指在裤边捻了捻,眼里迸射出灼灼之光。 “陆掌柜师门的铸造技艺,实在叫人叹服。”梅九疑扇子都迟滞几息,随后缓缓扇动。 易老的目光在剑上停留,真心赞道:“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漂亮无暇的宝剑。” 宝剑是陆见微从商城里特意挑的,虽比不上她的卷霜刀和疏星剑,但已经算是顶尖武器,铸造工艺比徐三作也要高出一大截。 方才围在车旁想要零食的孩子们,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一柄宝剑,直接俘获在场所有人的心,就连“苛刻”的易百舸,也挑不出一点刺来。 他涨红了脸,硬着头皮道:“这、这剑挺好,能换几天屋子……” 说到这,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 易百舸的脸皮还没厚到这种程度,但私心里还是希望陆见微能够答应。 怎料陆见微直接合上匣盖,遮住内里的光华,笑眯眯道:“我只是与同好分享一下宝剑,没打算用这个来换房子住,一柄剑而已,哪里值当白云村的房子?” 易百舸:“……” 不,值当!很值当! 徐三作拍着大腿狂笑。 “陆掌柜,还有什么好物,不如都拿出来与我等分享?”梅九疑兴致勃勃。 陆见微摇摇头:“怕吓到你们。” “那你不租房子了?”易百舸问。 “江湖儿女,幕天席地是常事。” 陆见微回他一句,转身面向孩子们,又从车上取出一大包零嘴,解开一点,露出里面美味的吃食,扬声道:“见面礼上次已经送了哦,这次就不送了。但我可以卖,我也不要钱,只需要你们拿出一种沼泽里的东西,就能换到相应的零食。” “什么东西?”易大柱道,“树枝可以吗?” 陆见微:“当然可以,但每个人都必须拿出不一样的物件,要是与前头的人一样,就换不到吃的哦。” 孩子们瞬间四散逃开。 大人们:“……” “陆掌柜,你这是何必?”易百舸说,“就算他们能拿出沼泽里的东西,你也不一定知晓是什么,分析不出关于沼泽的情报。” 陆见微义正辞严:“我只是在教他们‘公平交易’的道理。” 易百舸:“……” 第143章 ◎沼泽情报,人外有人◎ 易大柱呲溜跑进院子, 就要去自己房间找东西,却被易百舸拦住。 “你要拿什么?” “不拿什么,就几根树枝而已。爹,你快别拦着我了, 这些树枝他们都有, 正好我离得最近, 你再拦, 我这点优势都没有了!” 易百舸:“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不就几个吃食!” “你不也偷了几颗糖吗?还说是虎子偷的,真当我们不知道?!” 易百舸老脸一红, 手不由一松, 易大柱就溜进房间, 捧出几根树枝, 分别来自不同的树。 隔壁家的玩伴也捧着树枝,跟他就差几步。 好险! “陆姐姐,这些能换多少?” 玩伴拿着同样的树枝,站在几步外,眼神幽怨极了。 陆见微收下树枝,立即让小客鉴定。 “一共八根树枝, 来自六种不同的树。”小客揶揄道,“小孩在骗你呢。” 八根树枝乍一看确实各不相同,但有两根与其余六根重复了,可能是树枝成长阶段不同,外观变了样,混在里面当新品种。 陆见微挑出两根递还过去:“大柱, 咱要做个诚实的孩子。鉴于你欺瞒我, 原本一根树枝可以换两颗糖, 现在只能换一颗。” 易大柱:“……” 其余孩子有的目光闪烁,有的幸灾乐祸。 易百舸捂脸,真是丢人。 树枝鉴定完毕,剩下的小孩拿着相同的树枝也不作数了,只能依靠新奇取胜。 “陆姐姐,这是风干的虫子。” “嗯,给你两颗糖。” “陆姐姐,野兽的毛。” “两颗糖。” “陆姐姐……” 越来越多的孩子绞尽脑汁扒拉出小玩意儿过来交易。 一开始,大人们并没有在意。 但神奇的是,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落到陆见微手里,她都能分辨出有没有重复,即便模样与之前的大相径庭。 孩子们拿出的那些东西无关痛痒,还能换到美食,饶是大人们也不由心动。 说句实话,陆掌柜师门做的吃食就是诱人。 孩子手里的东西有限,不一会儿就换完了,可是陆掌柜的车上还有很多包裹。 孩子们不乐意了,纷纷央求长辈拿东西换吃的。 大人们矜持,正要拒绝,就听陆见微道:“换得差不多了,先这样吧。” 她的脚边放着散开的布,布上堆满杂物,都是经过小客鉴定的。 只需鉴定,小客就能还原出每一个物件的原始状态。 比如某根藤条,经鉴定还原后,发现是一种毒杀藤,藤叶会分泌出无色无味的毒汁,只要沾上皮肤,就会渗入经脉脏腑,杀人于无形。 比如某颗兽齿,来自森林里的一种兽类,对于高等级的武者而言,野兽并不可怕,但这种野兽的排泄物会吸引诡异的爬虫,若是鞋底沾上,会引来爬虫围攻。 当然,使用轻功也是不错的选择,可是七步沼泽要是能这么容易进去,就不会叫七步沼泽。 轻功需要借助林木,森林里有一种树,树叶和树干会长出极其细微的绒毛,稍稍碰到,绒毛就会吸附到鞋子和衣服上。 这些绒毛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但森林里有个族群特别厌恶这种绒毛,一旦绒毛入侵领地,它们就会发了疯般地释放一种气味。 气味会让携带绒毛的兽类或其他生物产生幻觉,一旦产生幻觉,等待入侵者的就会是陷入恐怖的沼泽。 这些信息,就算是用武技换取,易百舸也不可能描述得这么详细具体,树木和兽类的模样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陆见微的这个方法相当实用。 只是一些糖果吃食,就能换到这么多有用的情报,比给出武技划算多了。 至于她带来的那些包裹,都是为了掩人耳目、提前预防的。 倘若白云村真的想要交换完整的“通关策略”,她也不介意公平交易。 除此之外,她还存了几分招揽徐三作的心思。 徐三作唯爱宝器和美酒,她投其所好,也是想给客栈添一员大将。 就算失败也不亏,权当交个朋友。 陆见微和裴知在白云村住下。 易百舸嘴上说要用东西换屋子,实际上又有点心软,做主将村后一间无人的农舍免费借给两人。 总不能真叫他们幕天席地。 翌日,陆见微又开始在屋子前“摆地摊”。 昨天孩子们拿来交换的,应该都出自七步沼泽外围森林,他们手中的存货有限,肯定已经拿不出什么。 所以今天这个地摊的对象是青年一辈。 他们进沼泽试炼的时间更长,也更有可能接近内围。 地摊上什么都没有,只竖了一张牌子,上书:答疑解惑。 村民们好奇围上来。 “今天不卖吃食了?” “答疑解惑是什么意思?” “还能用沼泽里的东西换吗?” 陆见微依次答道:“不卖。指点武技。只能用沼泽里的东西换。” “不卖零嘴啦?”小孩子们不乐意了,一个个苦着小脸,可怜巴巴地望着陆见微。 早知道他们昨晚就留一点了。 青年一辈明显不信:“指点武技?怎么个指点法?” 他们村子里这么多高手,找谁指点不好,何必找一个外人? 但也有常年得不到突破的,不由病急乱投医。 “你当真能指点武技?” “你可以试试。”陆见微气定神闲,“一次指点需要支付三种沼泽之物,不能与昨日的重复,你先交一件作为定金,倘若指点无用,定金会退还给你。” 问话的是个邋遢的汉子,六级后期武师,离突破七级总是差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就是七八年,他都快绝望了。 “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拿!”他风风火火跑回家,拎出一个包袱,放在陆见微面前,“这些都是我在沼泽里的战利品,你自己挑。” 包袱打开,里面都是一些碎骨头,还有一些枯草状的植物根茎,与昨日那些确实不同。 陆见微取了一小截兽类腿骨,说:“裴知,你与他打一场。” 裴知颔首起身,至空地上,面向汉子道:“请。” 汉子愣了一下,又跑回家拿出一只锃亮的大斧子,战意汹汹道:“来!” 他的武器是巨斧,走的是粗莽霸道的路子,裴知常年游走在刀光剑影中,练就一身利落的杀人本领,刀与斧碰撞,火花四溅。 裴知将内力压在六级后期,两人打得有来有回,周围村民看得热血沸腾,连声叫好。 主要是村子里的人从小打到大,对各自的招式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互相切磋没一点意思。 一般想要突破,他们都会结伴前往七步沼泽,在沼泽里寻求进阶的契机,但往往,能找到契机的是极少数,更多的是带着一身伤回来,也有同伴永远留在七步沼泽里。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与外人切磋过武技了,看到裴知手里翻飞的长刀,只觉得无比新鲜,纷纷在心里揣摩他的招式,下意识思考如果与他对战的是自己,应该如何出招抵挡。 陆见微也瞧得津津有味。 谢同疏说过,裴知的天赋青出于蓝,桓蒙能成为六杰之首,天赋定然不俗,裴知就更不用说了。 他的刀法破绽极少,在漏洞百出的斧头面前,显得格外游刃有余。 若说持斧的汉子是头凶猛的野兽,裴知就是广袤的雪原松林。 猛兽一头扎进松林,哪还能瞧出半点气势? 结果显而易见。 汉子虎口一松,斧头落地。 他却一点也不失落,反而战意更浓,重新拾起斧子,大吼一声:“再来!” “稍等。”陆见微在纸上唰唰写下破绽,“看完之后再继续。” 汉子低头一瞧,只觉得纸上的寥寥数言,恍如一道利刃,直直劈开他混沌已久的屏障,碎裂的轰鸣声彻底盖住周围的窃窃私语。 神了! 真的神了! 不过几行字,就点破了他多年来参悟不透的道理,他如获至宝,朝陆见微深鞠一躬,诚恳道:“那些玩意儿都送给您。” 三件辱没了这样的高人。 陆见微没有拒绝的道理,她能感觉到,只需一点点契机,这人就能进阶。 她看向裴知,裴知会意点头。 两人再次战在一起。 这一次比方才还要凶猛,汉子的大斧也挥舞得更加流畅漂亮。 围观村民皆感惊讶。 “方才纸上写了什么?” “他真的提升了。” “我有预感,他要突破了。” 裴知不再留情,松涛般的刀光将之牢牢困住,一点一点侵蚀他的内力,威压铺天盖地。 “啪。” 似有屏障崩裂之声在耳边响起。 汉子周身气势遽然攀升,竟一举突破至七级! 惊叹声此起彼伏。 村民们望向陆见微,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卖货”的寻常武者。 汉子匆匆丢下一句“我去闭关”,就闪身离开。 经此一役,“地摊”前更加热闹了,来求指点的人络绎不绝。 村子就这么点大,消息很快传到易家小院。 “陆小友可真是个怪才。”徐三作抱着酒葫芦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着实不一般。” 易百舸不解:“她到底是哪家培养出来的?年纪才这点大,武道就已步入巅峰。” “你小看她了。”梅九疑说,“不仅武道,她的医术、蛊术都很出色。” “开玩笑的吧?”易百舸不信。 梅九疑摇着羽扇:“梅某从不妄言。” “百舸,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易老语重心长道,“咱们的确避世太久了,都不知道外头人才辈出。” 易百舸不服气:“外头的人都被迷花了眼,哪还有纯粹的心思钻研武道?” “可是闭门造车也不可取。”徐三作摇头晃脑道,“陆小友几句点拨,就能让人原地突破,你不服不行。” 易百舸无话可说。 “不过她弄出这些门道,小老儿实在猜不透她要做什么。”徐三作不懂,“那些破烂有什么价值?” 梅九疑:“陆掌柜的行事,总会叫人惊讶,你若看了关于她的江湖话本,便知道她从不会叫自己吃亏。” “当真?”徐三作捋捋山羊胡,“那你可能猜出她换取枯枝败叶能做什么?” 梅九疑摇摇头:“不知。” 越叫他想不通的事,便越让他感到兴奋。 陆掌柜所在之地,果然热闹非凡。 连续摆了三天地摊,陆见微收获颇丰,村民们比她还要激动。 短短三日,在地摊前进阶修为的共有五人,领悟武技新招式的那就更多了。 陆见微的地摊在白云村俨然成了香饽饽。 之前还有人矜持不信,结果看到越来越多的同辈、后辈进步巨大后,便也迈过心里那道坎,拿着“破烂”去交换。 然后就发现—— 摊子不摆了! 陆见微有自己的考量,白云村人数本就不多,前三天愿意与她交换的,铁定是久不突破的人,这样的人大多数只需要稍稍点拨,就能提升修为或武技。 那些摇摆不定的人潜意识不着急,他们本就不是她的交易对象。 小客已经从这些“战利品”里分析出森林沼泽里存在的危险物种。 她根据这些物种的特性,做了详细的防御计划。 陆见微向来惜命,准备不充足,她是不会以身犯险的。 现在只剩下沼泽中心了。 地莲就生长在沼泽中心地带,估计白云村里能进入中心的人也没几个。 易老肯定是其中之一。 想要从他口中获取情报,就不能用先前那些招数了。 可没等拟定计划,她就收到易老的邀请。 小院内,徐三作、梅九疑、易百舸都在。 陆见微与裴知在易老对面坐下。 “陆小友,我可以告诉你如何摘取地莲。”易老慢悠悠道,“但我有个条件。” 陆见微:“什么条件?” “若你成功离开沼泽,可否带村里的年轻人,去你的客栈见见世面?” 陆见微:就这? 第144章 ◎伏济身亡,摘取地莲◎ 条件太过简单, 以致于陆见微都有点不信。 易老看出她的意思,不由笑着说:“我只是告诉你如何采摘地莲,至于能不能顺利抵达沼泽中心,便是你自己的事。” 进不去也是白搭。 就算进去了, 摘到了, 能不能顺利返回同样是个问题。 “我答应。”陆见微开玩笑道, “说不定我与地莲缘分不浅呢。” 易老赞道:“小友如此自信, 想必已经胸有成竹。” “总不能还没进去就露了怯。”陆见微道,“易老,该您应诺了。” 徐三作和梅九疑皆回避。 易老也不藏私, 将采摘地莲的注意事项全都告诉她。 “可记下了?” “记下了, 多谢。”陆见微拱手, “明日我便前往沼泽。先告辞了。” “陆小友, ”易老叫住她,“老夫从未听说过哪家出了一个如你这般的天才。” 陆见微转身:“易老有何指教?” “隐世宗门有规矩,弟子行走江湖时不得干涉江湖纷争。旁人都猜测你出自隐世宗门,待消息传出去,你的客栈恐怕会引起其他宗门的注意。” 注意都是轻的,一个说不好, 还有可能受到苛责。 陆见微洒脱笑道:“我只遵从我自己的规矩。” 易老一怔,回过神时,人已走远。 翌日,陆见微携裴知,在村民依依不舍的目送中,前往七步沼泽。 系统地图上, 代表伏济的绿点一直在沼泽外围徘徊。 要么是迷路, 要么是在等她。 陆见微更倾向于后者。 她断不会为别人做嫁衣。 经过小客的鉴定, 她对沼泽里可能存在的危险都有了清晰的认知。 能提前防范的她都做了准备,不能提前防范的,凭她和裴知的武力值,也可以碾压过去。 外围的金翅毒蝗,小雾可以起到压制作用。 一般武者进入沼泽后,都会遭遇密密麻麻的金翅毒蝗,她不知白云村的武者是如何避开的,反正她身携小雾,快要接近内围,金翅毒蝗也没出现。 地图上的绿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陆见微权当不知,只用眼神提醒了裴知。 做了足够的“攻略”,加上本身武力值高,两人轻松避开危险,径直穿过外围和内围,直到沼泽中心。 原本想伺机抢夺成果的伏济,却已经被甩在内围,跌入无边无际的幻境。 ——他身上沾了特殊的绒毛,又入侵厌恶绒毛的族群领地,它们释放出足以迷惑神智的气味,将他困住。 陆见微已顾不得他,她站在沼泽中心的边缘,看到了漂浮在沼泽上方的地莲。 果然洁白美丽,出淤泥而不染。 但只有一朵。 一片沼泽不可能只生长一朵地莲。 易老说过,地莲生长之地,聚集着不少沼泽凶兽。 它们通常潜藏在泥泞的沼泽下,一旦有外物入侵,它们会毫不犹豫张开獠牙。 对于九级武王而言,凶兽并不可怕,但问题是,能否满足于一朵地莲? 地莲是与故白头价值相当的灵药,对沼泽生物也能起到强身健体的功效。 但沼泽里的凶兽不靠地莲存活,它们需要捕猎。 地莲就是它们的诱饵。 一旦有森林中的野兽被地莲吸引,它们就会立刻扑上来将猎物撕碎蚕食。 采摘的人与猎物没什么不同。 诱饵当然不能多,有且只有一朵。 至于其余的地莲,全都被这些凶兽藏起来了。 沼泽很广,上面又无可以落脚借力之物,武者即便身怀轻功,也很难在沼泽上长时间停留。 若只需要采摘一朵,避开凶兽抑或是突破凶兽围攻,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陆见微想要的并非只有一朵。 那些被凶兽藏起来的地莲,她也想拿到手。 易老说,他曾在采摘“诱饵”时,遇上凶兽围攻,凶兽在沼泽中交错翻腾,却从来不会碰到某个角落。 他猜测,那个角落里藏着其余地莲。 地图上的绿点一步一步接近沼泽,速度很慢,不像是自发,而像是被控制。 伏济被特殊族群的气味控制了。 他正接近沼泽中心,倘若他不能脱离控制,将会成为沼泽凶兽的午餐。 对于布局多年,就为了引出梅九疑,找到隐世宗门,从而残害无数武林同道的伏济,陆见微心中没有半点不忍。 他既然已经对外宣称死亡,那就让他彻底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枯寂之地吧。 但伏济此人心眼多,陆见微并不真的相信一个九级武王会轻易被控制。 她取出腰间锦囊,用内力送至沼泽中心,内劲击中锦囊,锦囊里的粉末瞬间挥洒于空中,落入广阔的沼泽地。 “这是什么?”裴知问。 陆见微:“珍贵药材研磨而成的,沼泽凶兽喜爱地莲,我就试试它们对其他药材是否感兴趣。” 这些药粉里包含了雪芙蓉、解罗花等高级药材,若是凶兽喜欢,她可以以此为诱饵—— 平静的沼泽开始翻腾。 凶兽的吻部破出泥泞的表面,细密的尖牙狠狠张大,一口吞下沾上药粉的泥水。 又有几个从泥地里翻腾而出,寻觅落在沼泽表面的药粉粉末。 但大多数凶兽对雪芙蓉这种等级的药材不感兴趣。 陆见微手上,能与地莲相媲美的灵药,也就只有故白头了。 她让裴知寻来一根长树枝,末梢挂上一瓣新鲜的故白头,在沼泽上方晃荡。 果不其然,沼泽翻腾的动静更大了。 故白头的出现,一下子就调动了沼泽凶兽的情绪。 一张又一张血盆大口拥挤在故白头下,想要跳起来吞下故白头,可是故白头总是若即若离,从这边移到那边,它们根本够不着。 凶兽们急了,将沼泽翻得更加泥泞不堪。 陆见微一边逗弄它们,一边观察地图上的绿点。 伏济已经离沼泽很近了。 他步履蹒跚,双目空洞无神,仿佛真的被气味蛊惑,往沼泽里行进,丝毫不知前方凶兽已然张开密齿。 陆见微收回故白头。 凶兽们循着故白头的味道,蜂拥着扑过来,它们挤在沼泽边缘,低低嘶吼着,作势要离开沼泽爬到岸上夺取灵药。 “可惜了。”陆见微叹息一声,将故白头捏成齑粉,用内力包裹着挥向伏济。 沾染故白头的伏济,将会成为凶兽猎杀的目标,从而替她转移凶兽的注意力。 她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对于伏济这样利欲熏心、祸害武林的人,她向来不会心软。 况且,她也想试探一番。 内劲裹挟着齑粉冲向伏济,眼看着就要附着他身,他忽地挥袖,硬生生让药粉改变了方向,击向裴知。 柿子要挑软的捏! 裴知步伐诡谲,眨眼间变了方位。 陆见微接过故白头粉末,堆在掌心,放入锦囊里,再次挂在树枝末端,交给裴知。 “奇门之术?”伏济目光幽沉,“之前在逍遥宗,赫连征的玉石阵轻易被你破解,真是令人遗憾。” 裴知用锦囊吊着凶兽转移方向,没有理他。 “你果然是装的。”陆见微道,“你筹谋这么多,又用梅九疑作为借口,在江湖上兴风作浪,就是为了找到隐世宗门,探知地莲的消息吧?” 伏济:“是又如何?” “不如何。”陆见微漫不经心道,“擎天殿当年找到的生息地莲方,也是你抢走的吧?” “没错,是我。”伏济冷笑,“陆见微,先生如今对你感兴趣,你是不是很得意?你以为他真的对你感兴趣?他不过是把你当成一个试验品罢了!” 陆见微:“懂了,你是个失败的试验品。” “……” “或许,梅九疑没有亲口告诉你他出自隐世宗门,但从他平日的言行举止,你猜到了。你曾经怀着济世之心,努力成为江湖一流高手,建立了千里楼,但后来在权欲的诱惑下忘记了初心,所以他丢掉了你,就如同丢掉曾经或未来同样的试验品。” 伏济恼羞成怒:“你就是下一个!” “我不会。”陆见微笃定。 她的目标只有回家,任凭梅九疑如何鼓动她,她都不会生出其余心思。 他的试验必将以失败而告终。 伏济对她的自信嗤之以鼻,便不再多言,目光落向沼泽中心的地莲,眼里燃起势在必得的火焰。 地莲只有一朵,他想要,陆见微也想要。 两人同为九级,真要打起来,恐怕会不死不休。 “陆掌柜,不如你我合作,摘得地莲后一人一半?” 陆见微:“我不信你。” “那你想如何?”伏济皱眉,“你想与我在这打一架?” “不是,”陆见微非常大方道,“这朵地莲就送给你。” 伏济一愣,眼里浮现几分狐疑。 他本就疑心重,见陆见微如此慷慨,心里便转过了好几道弯,担心前方有陷阱,本想直接摘取地莲的心思不由压住。 陆见微此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两人僵持在沼泽边缘,一旁的裴知还吊着锦囊,引诱沼泽里的凶兽张开巨口。 近在咫尺的美味一直吞不下去,凶兽们越来越急,庞大的身体把沼泽搅得天翻地覆。 陆见微余光一直观察着它们,发现它们再着急再凶狠,都下意识避开某片区域。 那片区域表面不是泥泞的水洼,上面生长着一些类似芦苇的水草,远远望去像是一块草甸,茂盛繁密,瞧不出内里藏着什么。 对峙良久,伏济先开口:“陆掌柜,你到底想做什么?” “伏武王此话何意?”陆见微不解,“我只是不想与你进行无意义的争抢罢了。” “你入江湖不过两年,就已攫取无数财富,现在跟我说什么不想争抢,你觉得我会信?” 裴知:“那些皆是旁人的赔礼和谢礼,不是微微争抢来的。” “你自然向着她说话。”伏济阴笑,“你们一定是在给我设套。” 陆见微拍拍裴知的肩,无奈道:“咱们在这里,伏武王一定不敢摘地莲,要不先走吧。” “好。”裴知也已看出凶兽避开的区域,利落收回锦囊。 “等等!”伏济叫住两人,“你刚才要害我的粉末是什么?为什么它们都被吸引?” 陆见微笑了笑:“你想要吗?” “是不是姓易的告诉了你更多的情报?”伏济眼神探究,“这是用来对付凶兽的办法?” 陆见微将锦囊往袖子里一揣,借袖子遮掩放入系统背包。 故白头的粉末也不能浪费了。 “伏武王,告辞。” 她携着裴知的手,转身往回走。 伏济:“……” 他很想一掌拍过去,但也知道陆见微不可能不防备。 要想弄死陆见微,除非与她同归于尽。 眼下陆见微离开,地莲就在沼泽中心,他只需躲开凶兽攻击,就能摘取地莲,可他迟迟没有行动。 陆见微走得这么干脆,这里面肯定有诈! 她是不是知道采摘地莲有更大的危险? 她是不是在等他摘完地莲伺机埋伏抢夺? 伏济站在沼泽边缘良久,久到凶兽都无聊地沉入沼泽里,他也没有动手。 陆见微和裴知坐在不远处的树干上,俯瞰那块布满水草的沼泽。 “你说,梅九疑将伏济引入白云村,是不是就想借白云村的试炼之地杀了他?” 隐世宗门不能干涉江湖事,不代表不能“被动”干涉。 想要地莲的是伏济,主动进入七步沼泽的也是伏济,没有人干涉他的想法和行动,所以就算他死在七步沼泽,也与梅九疑和白云村无关。 裴知望着她,眸底浮起担忧,还有几丝冷冽。 “微微,他们对你同样不友好。隐世宗门间互通消息,可他们并不认得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易老以“带年轻人去客栈见见世面”为条件,既存了历练年轻人的心思,也是想借机探查八方客栈。 陆见微伸手捏住他的脸,笑问:“怕不怕?” “不怕。”裴知毫不迟疑。 “那你猜猜看,伏济还有多久会动手?” “他筹谋多年,如今已到极限。” 陆见微颔首:“当年他突破到九级,却假死躲在幕后,应该就是为了找到方法进阶到宗师。” 擎天殿老祖也想突破到宗师,并已经寻找药方多年,伏济便暗中观察。 等擎天殿寻到生息地莲方,他试图夺取生息地莲方,却因齐家殊死抵抗,药方遭受污染,致使几味药模糊不清。 用各种方法求证后,他补足了药方,也寻到了所有的药材,除了地莲。 他想循着擎天殿探取药方的线索继续查,却受到了重重阻拦。 世上能拦住他的,只有神秘的隐世宗门。 他等待多年,而今目标就在眼前,如何忍得住? “微微,自古以来,没有一个记录在册的宗师。”裴知忽道,“九级巅峰已是武者的最高境界。” 陆见微笑问:“你担心我也会为了突破宗师而疯魔?” “你不会。”裴知回道,“我只是在想,所谓的宗师会不会只是一个骗局,就像极地金蚕一样。” 陆见微:“不是没有可能。” “倘若生息地莲方当真难寻,擎天殿又是如何寻到的?” “你的意思是,生息地莲方能辅助突破宗师的消息是有人故意散播的,那么目的是什么?” “隐世宗门再神秘,突破到宗师的武者也不会不留名姓。可他们手握药方和地莲,缘何至今未能培养出宗师?” 陆见微握着他的手,神色从容道:“不管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都与我们没有关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隐世宗门不干涉江湖事,也只是不干涉罢了。” “嗯,与我们无关。” 站在沼泽外的伏济终于等不及了。 沼泽中心的地莲向他释放出无声的诱惑,梦寐以求的灵药就在眼前,他不由自主地迈开双腿。 九级武王的内力可以支撑他从沼泽边缘飞跃到中心。 一头凶兽突然蹿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 伏济脚尖踏上它的脑袋,正好借力重新跃起,出手快如闪电,直接掰断地莲的根茎。 就在根茎断裂的一瞬间,脆弱的根茎喷涌出大量的黏液,直冲伏济面门。 他侧首避开,内力外放护体。 伏济很谨慎,他摘取地莲时戴着手套,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但他没有想到,地莲根茎断裂时分泌出的黏液,会以极快的速度腐蚀手套,并渗透他的皮肤。 地莲的花瓣可入药,根茎却有剧毒,这样的剧毒,连九级武王都无法抵挡。 伏济身体陡然变得僵直,经脉中的内力再也无法运转,他就像是一只笨重的饺子,咚一声落入深不见底的沼泽泥潭。 泥水淹没头顶的时候,他的右手还紧紧攥着心心念念的地莲。 凶兽们蜂拥而来,残忍撕扯他的躯体,他却因肌肉僵硬,连痛苦的神情都无法表露。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沼泽里,殷红的血液与浑浊的泥水融为一体。 尸骨无存是他最终的归宿。 沼泽再次沉寂下来。 陆见微和裴知安静等待,过了片刻,又一朵洁白纯净的地莲,从泥水里冒出了头。 “它们果然有不少存货。”她轻盈飘落于地,“走吧,该抄家了。” 裴知不由轻笑,江湖上传言,陆掌柜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抄家。 如今就连沼泽凶兽都逃不了。 她重新取出装着故白头粉末的锦囊,让裴知吊着吸引凶兽注意。 “微微,小心。” 陆见微点点头:“不会有事的。” 她提着准备好的袋子,足尖轻点,惊鸿般飞至水草聚集处,再借水草浮在半空,用树枝拨开,露出隐藏在水草底下的大片地莲! 既然根茎断裂会有危险,那她就只摘花瓣。 花瓣可入药,没有丝毫毒素。 别人采摘地莲,为免花朵凋谢,下意识会连着根茎采摘,所以避不开根茎剧毒。 陆见微不需要。 系统背包可以让花瓣保持鲜活。 顶级盗术“拂云手”之下,不过几息,她的系统背包里就多出许多地莲花瓣。 这一窝约有上百朵地莲,一朵地莲有二十瓣,她不能涸泽而渔,便只摘了五十朵,一共一千瓣,够用很久很久了。 被故白头吸引的凶兽,终于发现了不对。 它们纷纷怒吼,凶残地扑过来,势要将闯入“禁地”的不速之客撕成稀巴烂。 陆见微见好就收,飘然回到岸上。 不顾沼泽里痛彻心扉的凶兽,她将袋子打开给裴知看,笑道:“摘了不少。” 袋子里只有几十瓣,其余的都被她秘密放在系统背包,有水草遮掩,裴知并不清楚她到底摘了多少。 不是她不信任裴知,而是系统的存在超出这个世界的认知范畴,她懒得解释那么多。 裴知自然为她高兴,收回故白头锦囊,一点甜头都不给凶兽留。 故白头没吃到,地莲也损失一半,凶兽们在沼泽里撕心裂肺地吼叫,视陆见微如杀父仇人。 陆见微笑着向它们告辞,潇洒转身,扣住裴知的手。 “咱们回家。” 第145章 ◎回丰州,培养人才◎ 陆见微和裴知顺利离开七步沼泽, 回到白云村。 她在回来路上,悄悄将袋子里的地莲转移到系统背包里,只留二十瓣放在匣子里,向村民表示自己摘了一朵地莲。 “陆掌柜, 恭喜了。”梅九疑摇着羽扇, “不知二位何时回丰州。” 陆见微:“明日。” “明天就要走?什么时候?”徐三作抱着酒葫芦出来, “别丢下小老儿啊, 说好了要跟你去客栈品尝美酒的。” “明日辰时初,过时不候。”陆见微站在院子外,与易老目光对上, 颔首致意, “这几日承蒙关照。” 易老:“不用客气, 日后还请陆掌柜多多照顾村里的年轻人。” “自然。” 陆见微进入七步沼泽后, 易老就让易百舸在村子里挑了八个年轻武者,五个五级,三个六级,八个人将由易百舸带领,一同前往丰州八方客栈。 易百舸本来还有些抵触,但易老一句“多年未有精进”戳中了他的软肋。 不仅仅是他, 白云村其余武者也面临同样的问题。 近年来,村子里已经很难再培养出高等级的武王了。 大多数武王都是曾经的天才武者,现在他们老了,镇守不了村子多久。 武者青黄不接,等武王们百年之后,白云村还能保住七步沼泽这样的试炼之地吗? 这次出村, 就是一种尝试。 况且, 陆见微不属于任何一个隐世宗门, 各个隐世宗门必会对她的来历产生好奇,并前往客栈打探。 白云村也不能落后于人。 易百舸被说动了。 翌日辰时初,陆见微与裴知一起,携徐三作、易百舸以及八位年轻武者,一同踏上前往丰州的路。 梅九疑没有明确表示要去丰州,但一直骑马跟随,意思已经相当明显。 一行人快马加鞭,于七日后抵达丰州客栈。 岳殊挥动扫帚,正在清理路上的落叶,听闻马蹄声,不经意抬头看过去。 应该是前来投宿的客人,不知道有没有带凭证—— 他蓦地瞪大眼睛,满脸惊喜地迎上去。 “掌柜的!裴公子!你们回来啦!” 逍遥宗事件后,江湖上都传疯了。 关于赫连征、阿木烟、昌辞、逍遥宗六杰这些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已经出了好几个版本的话本。 但不管哪一个话本,里面的陆掌柜都是英明神武、力挽狂澜的存在。 客栈里的伙计们把话本子都翻烂了,掌柜的却还没回来。 倒是前来住店的人越来越多。 陆见微利落下马,笑着道:“家里可还好?” “一切都好!”岳殊双眼极亮,“不过雪姐姐还没回来,梁大哥离开几日又回来了,还有应大侠,他在客栈找不到活儿干,张伯就安排他去锄地了。” 主院其余伙计听到动静,全都跑出来迎接陆见微。 云蕙急着过来,手里的针线都忘了放下。 “掌柜的,大家伙儿都等着您回来呢。您一路辛苦,我去沏壶茶。” “掌柜的,我来牵马。”薛关河兴冲冲接过缰绳。 陆见微笑容不减,说:“这几位都是贵客,阿岳,领他们去小院歇息。” 岳殊望向徐三作等人。 住小院,要不要收钱啊? 陆见微在路上已经与他们言明,徐三作等人知晓小院贵,但他们根本不差钱。 他们本就打算在这住上一段时间,一个月起租而已,不妨事。 “公子!”阿耐从练武场方向飞奔而来。 裴知眉目含笑:“长高了,武功也有进步。” 一段时日未见,阿耐已经从四级突破到了五级。 听了这话,陆见微才想起来查探伙计们的武功,发现个个都有进步,心中甚慰。 她进了厅堂,饮了几口热茶后,吩咐张伯:“通知武林各方势力,邀请他们前来丰州商讨‘江湖扶助联会’成立一事。” 张伯领命。 “等等,给上官淮的多加一句,让阿瑶也一并来。” 请帖发出去后,各方势力纷纷响应。 陆见微回到客栈后彻底闲下来,每日不是练功就是研究医术和蛊术。 裴知在客栈歇了几日,便恋恋不舍地回去京城,打算交接玄镜司指挥使一职,再去南州处理生意事宜。 他和陆见微名下添了不少田庄和商铺,需要更多人手进行打理,他不得不回去一趟。 这一别,估计要好几个月。 陆见微心里没多大感触,就是客栈突然少了薛关河和阿耐的争吵,还有点不习惯。 她靠在院子里晒太阳,手边是云蕙沏好的茶,茶香满院,和着渐浓的秋色,安逸而静谧。 梁上君提着水桶翻墙而入,看到院中的陆见微,脚步于空中一滞,差点摔下来。 “掌柜的,您这敛息功夫是越发精进了,我都不知道院里有人。” 其实不是敛息功夫,而是陆见微内力到达九级中期,再加上功法自身的效果,导致她现在成了一个“隐形人”。 旁人在院外,根本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陆见微半阖双目,懒洋洋道:“你是学不会走门?” “走门那还叫‘偷’吗?”梁上君自有一番歪理,“更何况,我这样招待客人效率更高。” “你的活是清理马舍,什么时候招待客人了?”燕非藏持刀而入,身旁还跟着应无眠。 应无眠下战帖失败后,输掉了所有的身家,他曾说过要供燕非藏差遣,所以用故白头救了人之后,就回到客栈当个平平无奇的伙计。 客栈里实在没什么可以让他干的,燕非藏包揽劈柴,不愿让旁人染指,好在张伯有法子,说外头的庄稼地长了不少草,需要人手去锄地。 应无眠便自告奋勇,拎着锄头去锄地。 本以为一个出身武林盟的弟子,根本不通这种粗活,谁知道他不仅会,还熟练得很。 众伙计瞧得啧啧称奇,问他为何会锄地,应无眠闭口不答,只闷头干活。 大家便不再问了。 “姓燕的,你跟他们学坏了,成天挤兑我。”梁上君哼哼唧唧,“掌柜的,您给我评评理。” 陆见微:“杂事莫扰。” “……” 梁上君没能找回场子,只好提着水桶去了后院。 “掌柜的,杨兄托我问您一句,他先前定制的刀何时能拿到。” 之前客栈大比,同等级的比试中,第一名可以获得定制武器的名额。 杨屹是七级武者组的头名,他的刀在和燕非藏的对战中断了,亟需一柄新刀。 除他之外,四级武者组的头名,也定制了一把武器。 五级武者组的头名是赫连雪,六级是燕非藏,两个人都没有使用名额。 定制武器是由小客一手操办的,但赚到的钱,要跟陆见微对半分。 “五日后。”陆见微随口应了一声,又转向应无眠,“应武王在客栈住得可还习惯?” 应无眠躬身作揖:“陆掌柜折煞晚辈了,叫我名字便可。客栈很好,我住得很习惯。” 陆见微:“嗯,忙去吧。” 片刻后,徐三作和梅九疑一起,晃晃悠悠地走过来。 没人专门招待,两人很自觉,自己搬了椅子坐下。 “陆掌柜,昨日你给的酒喝完了。”徐三作倒倒酒葫芦,表示壶里一滴也不剩,“能不能再多给几坛?” 陆见微:“美酒酿造不易。” “你肯定在骗我,故意吊我胃口。” “你可以不住。”陆见微不跟他客气。 徐三作瞪圆眼睛:“你这掌柜当得忒小气,租金收那么高,连点酒都舍不得,枉我还打算……” 话没说完,故意闭上嘴。 陆见微瞅了他一眼,不禁笑问:“打算做什么?” “你这客栈,练武场有,医庐也有,有点门派的样子了,就是还缺了一样东西。” “洗耳恭听。” 徐三作昂起下巴:“虽说小老儿的手艺比不得你师门的铸造师,可教导几个学徒还是绰绰有余的,有天赋的铸造师不能埋没了。” “有天赋的?”陆见微本就有聘用徐三作的计划,但不知道他这话从何而来。 徐三作抖了抖山羊胡,皱眉说:“你店里有个伙计,铸造天赋还不错,却只能当个扫地的伙计,未免太暴殄天物。” 陆见微:??? 客栈里还有这样的隐藏天才呢? 她叫来张伯,道:“徐大师说客栈里有位擅长铸造的扫地伙计。” 张伯一脸懵,问:“徐大师说的伙计叫什么名?” “姚钧。” 张伯想起来了:“是之前新招的伙计,他说他一家都受过掌柜的恩惠,就从苍州来到丰州,给客栈当伙计。” “他是不是有个妻子,还有一个孩子?”陆见微问。 张伯惊讶:“原来真的与您有渊源。” 鉴于陆掌柜的名望,许多前来应聘的人,都说他们曾跟陆掌柜有过渊源,包括但不限于救命之恩、同店之缘等等。 陆见微颔首:“他的铸造天赋确实不错。” “我就说吧!”徐三作翘着二郎腿,“客栈里也就缺个打铁的地方了,小老儿不嫌弃你这地儿小,正好闲来无聊,就当做做好事,帮你带出几个铸造师。” 陆见微失笑:“我这小庙,恐怕放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是免了吧。” “……” 梅九疑摇着扇子笑道:“徐三作啊徐三作,你也有求着给人打铁的一天。” “臭书匠,你别五十步笑百步,真当我不知道你这几天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你跑去庄稼地里,撺掇应家那小子当什么盟主,又去了练武场,跟姓燕的叽里呱啦废话半天,还跑去医庐,同一个小姑娘说些奇奇怪怪的话,也没见谁搭理你。” 梅九疑扇子微顿,说:“只是闲聊几句罢了,你莫要夸大其词。” 徐三作转移矛盾:“掌柜的,你评评理,小老儿有没有夸张?!” “掌柜的?”陆见微挑眉。 “天天听那些伙计这么叫你,我都习惯了。”徐三作特别能拉得下脸面,“反正我都决定在你客栈里做工了,这么叫没毛病。” 陆见微:“自荐是没有工钱的。” 主院的伙计们当初都是自荐留下干活的,从来就没见过工钱。 徐三作:“我不差钱。” 他以前赚到的钱,足够他挥霍一辈子的了。钱已经不是他的追求,铸造技艺才是。 他没有那个脸皮去求陆见微的师门传授技艺,但日久见人心嘛,说不定哪一天陆掌柜心软,就愿意带他去瞻仰一下铸造大师的炉子呢。 瞧瞧燕非藏,再看看应无眠,都是成功的例子。 “随你。”陆见微应了,又说,“之前与你说过,倘若能从沼泽出来,就送你一柄宝剑,作为指引进入白云村的谢礼,稍后我让人送去你的住处。” “我说了不用,要不然你带小老儿……” “还有一本手札,记录了这柄宝剑完整的锻造过程。” “哪还等什么?!”徐三作蹭地起身,“你现在就给我,我要拿回去仔细研究。” “不急。”陆见微淡淡回了一句,复转向梅九疑,“梅武王与我的伙计说那些话,是想挖墙脚?” 梅九疑摇首:“我可挖不了陆掌柜的墙角,我只是觉得,以陆掌柜如今的声望,值得更好的。” “什么是更好的?” “就比如,你一直为之努力的遵守新规则的江湖。” 陆见微:“可是野心会滋生贪婪,贪婪会磨灭善意。” “我只是认为,伙计们只有站到更高处,才能更加高效地推行你的理念。”梅九疑注视陆见微,“难道陆掌柜不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陆见微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祝你好运。” 她的目标不仅仅是制定新规则,新规则落实之后的返程车票才是最为关键的。 她不会像伏济,也不会像梅九疑曾经试验过的对象,在金钱和权欲中迷失方向。 梅九疑欣赏她的自信,但并不认为她能一直保持初心。 “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不会阻止我提点你的伙计?” “为何要阻止?”陆见微坦坦荡荡道,“你想让应无眠成为武林盟盟主,他就必须先进阶为八级武王,阿迢、燕非藏、薛关河、岳殊几个同样如此。你为我的客栈耗费心血、培养精英人才,我欢迎之至。” 梁上君冒出一颗头:“怎么又少了我?” “哎呀,别打扰掌柜的。”薛关河把他拽回去。 梅九疑:“……” 这个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都不对劲。 第146章 ◎联会建立,自恋得治◎ 一个月后, 各方势力齐聚八方客栈。 武林盟凌纵、泸州书院上官淮、逍遥宗邹回、青云峰罗万淳、燕家燕不游、金刀商行金还戎、黑风堡黑战等人都赫然在列,擎天殿来的却还是赵献。 “殿主尚在闭关,无法前来,还请陆掌柜见谅。”赵献客客气气道。 陆见微温和笑道:“无妨, 诸位请进。” 众人进入主院, 其余随行长老、弟子皆候在院外。 这次会议关乎全江湖, 来的不仅仅是大势力的宗主, 还有一些小门小派的首领都收到了邀请,他们不可能不给八方客栈面子。 与会者六十七人。 客栈厅堂坐不下,桌椅便都陈列于院中。 “商讨联会章程之前, 我想请诸位听一个故事。” 众人心中一凛, 陆掌柜又要对谁下手? 最近他们有严格约束门内弟子, 没人在外惹是生非啊。 “齐副指挥使, 人带进来吧。” 齐晏一身劲装,腰悬弯刀,从院外走进,两名玄镜使跟随其后,押着三个手戴镣铐的人。 之前在冀州,陆见微和裴知路遇黑店, 便将案子交给玄镜司。 玄镜司根据裴知的画像,已经找到十年前在小镇上大肆屠杀的凶手,只是凶手的身份有些特殊,为免打草惊蛇,暂未实施抓捕。 这三人就是孙垒和孙家兄妹。 陆见微问:“诸位,可有认识他们的?” 众人皆摇首。 “那你们很幸运。”她笑眯眯道, “我之前途径冀州, 在他们开的歇脚店投宿, 未料他们竟用迷香迷晕我,打算劫我钱财。” 罗万淳:“原来是家黑店,陆掌柜,这种鸡鸣狗盗之辈,断不能轻饶!” 其余人附和:“没错,竟敢抢到陆掌柜面前!” “除此之外,倘若有过路的武者觊觎店中姑娘的美貌,他们就会杀了过路武者。”陆见微问,“诸位以为,如此罪行,应当如何惩处?” 黑战:“杀了他们!” “对!杀了他们!” “谋财害命,那就拿命偿还!” 众人呼声一致,没有丝毫犹豫。 陆见微不禁笑了:“诸位如此义愤填膺,陆某很是欣慰。不过——” 众人:果然来了。 “十年前,有三个江湖客,途径一座小镇,屠杀小镇百姓一百多人,之后扬长而去。小镇的幸存者对江湖客憎恶至极,遂设此迷局,引诱过路的江湖客并谋财害命。诸位以为,那三人该不该受到惩罚?” “该!”上官淮立刻起身道,“屠杀一百多人,简直是丧尽天良,这样的人就是江湖的败类,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燕不游愤怒拍桌:“岂有此理!” “该杀!” “陆掌柜,那三个畜生究竟是谁?” 陆见微问:“可有不同意见的?” 在场无人提出意见。 他们是疯了才会反对陆掌柜,更何况,屠杀一百多人的畜生本就不该继续存活于世。 “赵长老,你也认为害人性命的三个江湖客该杀?” 赵献心头一跳,斟酌道:“倘若查清真是那三人所为,必定是要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陆掌柜点名问他,不会是跟擎天殿有关吧? “那就好。”陆见微说,“裴指挥使根据小镇幸存者的描述,画出三个行凶者的画像,并依照画像,已经锁定了三个恶徒。” “是谁?” 陆见微看向齐晏,齐晏会意,从袖中取出画像,一一展开,问赵献:“赵长老可认得?” 赵献眼睛倏地瞪大。 “看来赵长老认识。”齐晏面向众人,“此三人出自擎天殿,乃殿主座下弟子。” 众人:“……” 涉及擎天殿殿主,他们不敢那么大声说话了。不过擎天殿殿主如今也就八级后期,远不及陆掌柜,他们心里也不太慌,只是下意识要给擎天殿留一份脸面。 陆见微向来不会跟杀人犯讲情面。 “赵长老,十年前,三个杀人狂魔没能得到惩罚,受害者心中愤怒无法平息,以致于十年间又害了其余过路的江湖客,这笔账,你可能算得清?” 赵献试图辩驳:“仅凭画像,如何能……” “你说得对,那就将人叫过来,当着大家的面问个清楚。”陆见微的语气不容置疑。 赵献无奈道:“陆掌柜,今日来不是为了商议江湖扶助联会一事吗?这种陈年旧案,不妨之后再说?” 齐晏问:“赵长老,方才你还义正辞严,说要让凶犯血债血偿,怎么现在却避而不谈?难道擎天殿的武者就高人一等,能肆无忌惮害人性命?” “齐晏,赵某说的是江湖扶助联会一事,此案与今日之事无关。”赵献皱眉,“陆掌柜,您若执意在今日审案,会议不妨另择日期。” 陆见微正色道:“我与诸位谈及这个案子,就是为了扶助联会的建立。十年前,小镇惨遭屠杀,镇民却无法为自己讨回公道,以致于罪恶滋生。诸如此类的案件恐怕数不胜数。” “不是有玄镜司?”赵献道,“玄镜司能够缉拿凶犯,咱们又何必掺和一脚?” 上官淮却道:“赵长老此言差矣,倘若行凶者背景深厚,杀完人后就躲进宗门不出,即便玄镜司查到真相,只要宗门不放人,玄镜司在短时间内也难以抓到凶手。这种事并不稀奇,想必在座的诸位都被裴指挥使找上门过。” 众人:“……” “陆掌柜的意思是,倘若江湖各大宗门联合建立联会,今后可以互相牵制,在联会的督促下,尽快交出凶犯。” 陆见微颔首:“上官院长说得没错,诸位身为武林前辈,自然要为江湖人士做个榜样,江湖扶助联会的宗旨是惩恶扬善,望诸位谨记。” 一场会议,开得众人心里复杂难言。 不加入吧,以后估计就是八方客栈的拒绝来往人员;加入吧,以后混江湖再也不能随意打杀,太憋屈了。 有人壮着胆子问:“陆掌柜,倘若被人欺负,能不能反杀回去?” 陆见微:“此类事情,都会规定在联会章程内。” 会议足足开了三天,才定下联会章程,选出联会初代掌事人。 陆见微当选为联会会长,另设六位掌事,其余门派则是联会成员。 但凡大事,都需要七人投票表决。 联会成立之后,将会根据江湖客的表现,每年选出十大杰出武者,并予以丰厚奖励。 平日里若有武者见义勇为,经审查核实后,联会将颁发奖牌予以嘉奖。 持奖牌者,日后可以免费进入八方客栈的练武场,并获得一次高手指点,还有优先获得客栈定制武器的名额等等好处。 这些都已成册,向天下百姓和武者宣讲。 若有人受到武者欺凌,不论是百姓还是武者,都可以向联会求助,联会不得拒绝。 扶助联会初成立,尚缺乏人手。 广招干事的帖子散布出去,再次引发江湖震动,不少散客纷纷响应。 比起给门派卖命,还不如去联会当个差,至少有口饭吃,还不用拼死拼活。 联会建立后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孙家镇幸存者联名向联会求助,要为无辜惨死的亲人讨个公道。 赵献一人难抵多方压力,即便是擎天殿殿主在场也无话可说。 三个凶犯被押解至丰州,当着所有人的面,不得不交待当年的罪行,令人悚然的是,他们做过的恶事,远不止十年前的小镇屠杀。 三人最终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孙垒等人也不例外,他们曾经是受害者,后来变成加害者,同样逃脱不了罪责。 小镇屠杀案就此拉开江湖扶助联会的帷幕。 陆见微虽是联会会长,却也无需事事亲为,手底下多的是人愿意替她办事,尤其是一些小门小派。 他们希望通过联会,能与八方客栈搭上关系,就算搭不上,也能在陆掌柜面前露个脸。 各地分会的建立需要大量钱财,所幸赫连征留下的财产多得是,完全可以支撑个三五年。 即便三五年后财产用尽,联会也不会缺钱。 对于作奸犯科的武者,罚没私财只是最基本的惩罚。这些私财都会投入联会的运作中。 处理完联会之事,各派掌门离开丰州,除了上官淮。 听了陆见微的话后,他喜出望外:“陆掌柜,阿瑶的病当真能治好?!” 陆见微颔首:“你若信得过我,可以让她在客栈住上一年,一年后,我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女儿。” “信!当然信!”上官淮激动得落泪,甚至要跪下磕头,被陆见微内劲挡住。 “上官院长,还望你日后为联会多多尽心。”陆见微说。 上官淮郑重作揖:“定不会让陆掌柜失望。” 泸州书院在江湖上的地位还算超然,虽然出了上官鹤、上官迟此等败类,但自上官迟之后,上官淮借八方客栈之势,在书院内进行了一番彻底的清洗,书院一改先前浑浊的风气,重新步上正轨。 只不过,八方客栈横空出世,练武场还有高人指点武技,书院的特殊性大打折扣。 上官淮并没有为此忧虑,反正遭受冲击的不止他一家,神医谷都没说什么,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这辈子只要能看到阿瑶安然无恙,他就无憾了。 客栈练武场。 易百舸坐在台下,脸上火辣辣的。 这次随他出村的武者,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在练武台上却是输多赢少。 上台前,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自信满满,输了之后,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一个七级剑客挑战燕非藏,没过几招,就败于燕非藏刀下。 剑客倒也爽快,抱拳笑道:“燕兄的刀法愈发精湛了。” “承让。”燕非藏客气回了一句,待剑客下台之后,依旧站在台上,等待旁人挑战。 十息之后,无人出声。 他正欲转身下台,练武场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燕大侠且慢。” 燕非藏倏地抬首。 一袭劲装的女子佩刀而来,行进间潇洒自如,昳丽的眉目犹如长刀般锋利凛冽。 他认不清人脸,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齐晏飞身上台,笑道:“上次切磋你尚在六级,不算尽兴。” 如今燕非藏七级初期,她从七级初期进入中期,恰好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对战。 燕非藏是最合适的人选。 果不其然,燕非藏没有任何犹豫,用出神入化的刀法回应了她。 两人打得痛快,台下看客也瞧得心潮澎湃,尤其是易百舸和身边的年轻弟子。 他们在练武场待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白云村确实闭塞太久,错过了许多历练和学习的机会。 这次出村,可谓是收获颇丰。 回到住所的路上,有年轻弟子道:“易叔,咱们出村前,我就听说陆掌柜也是隐世宗门的弟子,她在江湖上历练,还插手了这么多江湖案件,很有可能引来其它隐世宗门的探查。” 易百舸:“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好,陆掌柜做的事情的确是惩恶扬善,如果咱们连惩恶扬善都不允许,那练武又有什么意义呢?” 其余年轻人也大着胆子附和:“是啊,八方客栈挺不错的,练武场就更有意思了,咱们这几天见识了不少特别的武技,比以前在村子里待一年都有用。” 易百舸:“……” 一个个的,心都飞了。 “你们只管练武,其余事别瞎琢磨。” “是。” 就在江湖扶助联会的风波席卷江湖之时,八方客栈迎来七位客人。 光看外表并不稀奇,与寻常百姓没什么不同。 但在他们踏入客栈的一刹那,小客就检测出他们的等级。 基本都是八级和九级武王。 这行人必定是来自隐世宗门。 他们擅长敛息功夫,没有一来就面见陆见微,也没有入住小院,只是随便订了几间房,装作普通的住客。 对方没有主动上门,陆见微也就假装不知道。 她正专心替上官瑶治病。 “阿瑶,治疗至少需要一年时间,在这一年中,你只能住在客栈,不能出远门,不能太过劳累。” 上官瑶坐在浴桶里,脸蛋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一双眼弥漫着雾气,声音低而哽咽。 “陆姐姐,你帮了我这么多,我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你。要不等我好了,我也留在客栈当伙计吧。” 陆见微失笑:“你认真养护身体,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等上官瑶泡完药浴,她行了一次针,便返回主院。 刚进院子,梁上君就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掌柜的,我发现有几个住客非常可疑。” 陆见微挑眉:“怎么个可疑法?” “有个男的喜欢到处参观打听,还有个女人,在我清理马舍的时候,站在旁边看了我许久。”他忧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她能通过这副面具,看出我拥有一张绝世容颜?” 陆见微:“……” 自恋是病,得治。 第147章 ◎神仙眷侣(正文完)◎ 梁上君虽然自恋, 但观察敏锐,值得称赞。 陆见微便夸了他几句,打发他走了。 这些奇怪的住客甫一入住客栈,她就让小客密切关注着。 那个喜欢到处打听的, 无疑就是万聪。 之前在苍州, 她就有些怀疑, 万事通擅长易容, 也擅于敛息,向来只打听消息,不参与江湖纷争, 很有可能出自隐世宗门。 他的易容术与轻功, 其实都与梁上君有些相似。 在奉光城获得关于梁上君的消息后, 陆见微和裴知就猜测他的母亲与隐世宗门有关, 而他的武功源自他母亲留下的功法,同为隐世宗门,说不定互相之间还是姻亲,功法类似也正常。 一只鸽子飞落窗台,抖了抖翅膀。 陆见微取下信筒,给它的餐盆里添了食, 打开纸条。 信是裴知送来的,这段时间,两人一直这般通信。 纸上寥寥数言,一眼便能扫过。 她多看了几遍,随后将信放入专门的匣子里。 院外传来惊喜的声音。 “赫连姑娘回来了。”云蕙笑着将赫连雪迎进来,关切道, “掌柜的说你一个人去了滇州, 那么远, 真不容易。” 赫连雪没体会过多少母爱,一开始她来客栈的时候,云蕙就对她格外关照。 她接过递来的茶水,道了声谢,心里面暖洋洋的。 “赫连姑娘,你回来啦。”薛关河从后门伸出脑袋,“你想吃什么?晚上给你做。” 阿迢从外头走进,上下打量她几眼,点点头,说:“没受伤。” “赫连姐姐,听说你把害了林前辈的人带去西南了,然后呢?那个阿勒舒堂主是怎么处置的?”岳殊凑过来问。 陆掌柜是客栈的定海神针,强大而可靠,客栈里的伙计们则热闹又暖心。 赫连雪露出真诚的笑意,说:“谢谢大家关心。薛大厨做的菜很好吃,我都喜欢。阿勒舒堂主没杀他们,但是将他们赶进了满是虫蛇的山林,叫他们无时无刻不受虫蛇围杀,最后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 “真解气!”岳殊义愤填膺道,“就是可惜了林前辈。” 赫连雪颔首,问:“掌柜的在忙吗?阿勒舒让我带了一封信,是给掌柜的。” “要不你等吃饭再给吧。”岳殊提议。 “也好。”赫连雪点头,又问,“店里还有没有剩余的活计?” 几人摇摇头。 客栈里已经招收了不少伙计,他们现在只需要负责主院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少杂活。 柴是燕非藏劈的,饭是薛关河做的,院子是岳殊扫的,屋子是云蕙和张伯收拾的,马舍是梁上君清理的,赫连雪的确没什么可以干的。 薛关河给她出主意:“赫连姑娘,你就当自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个好。”赫连雪欣然同意。 之前在客栈,她已经学会了各种活计,做什么都不在话下。 到了晚膳时间,伙计们齐聚主院。 应无眠也在。 他之前挑战燕非藏,押了自己所有的身家,输了之后言而有信,如今已身无分文。 客栈的屋子他住不起,食堂的饭菜也吃不起,只能厚着脸皮过来蹭饭,蹭完饭还得蹭房间。 陆见微没在意,只要愿意干活,一切都好商量。 张伯说应无眠还挺有种地的天赋,锄头舞得不比剑差。 饭后,赫连雪将信交给陆见微。 信上只有几句感谢的话,还邀请陆见微有空再去滇州做客。 另附一首送别诗,说是去年送她离开达达城后有感而发,酣畅挥就的。 陆见微不懂鉴赏,一眼扫过去,确实写得感人,就是意象堆砌太多,过于失真。 她在达达城就没见到垂柳,更别提折柳送别了。 她收起书信,问:“路上可有遇到麻烦?” “没什么麻烦,我都处理了。”赫连雪在外独行两个月,心胸开阔不少,人也变得开朗了,“我好歹也是八方客栈的伙计,哪能丢了客栈的脸。” 陆见微眼眸含笑:“一路辛苦,你休息几日。” “好。”赫连雪点点头,“听说上官妹妹也在,我去看看她。” “去吧。” 天色渐暗,陆见微打算回房,身后一人忽然唤道:“陆掌柜。” 是应无眠。 从应无眠第一次来到客栈开始,陆见微就没跟他正面对过话,应无眠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陆见微转身:“何事?” “您可有问鼎江湖之心?” 这话问得冒犯,陆见微神色淡淡,没有回答。 “八方客栈从出现起就立下规矩,您成立江湖扶助联会,也是为了改变江湖污浊风气,您想在江湖上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对吗?” 陆见微问:“梅九疑与你说的那些话,让你动摇了?” 应无眠一愣,旋即拱手:“什么都瞒不过陆掌柜,不过我对盟主之位不感兴趣。” “你想说什么?” “倘若陆掌柜有改天换地之心,我愿为您效劳。” 陆见微沉默几息,不由笑道:“梅九疑与你说,你如今甘于锄地,只是因为心灰意冷,想要改变武林现状,得你自己登上盟主之位才行;他还与燕非藏说,我有风云之志,若想助我,需得一呼百应。” “您做这些,不正是为了肃清风气?” “你说得没错,但是,你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与我无关。”陆见微收起笑意,“你无需问我。” 应无眠:“可是,您是隐世宗门的人,隐世宗门的规矩是不能干涉江湖,如今隐世宗门的人找过来,您若就此回了宗门,八方客栈该如何?” “你是怎么知道的?” “其中一位前辈我见过。” “哪位?” “爱看清理马舍的那位。” 陆见微:“……” 是梁上君说的那个女人? “你知道她的来历?” “我用故白头救的人,是她的晚辈。” 陆见微:世界真小。 “我暂时不会回宗门,我的师门也不受那些隐世宗门牵制。” “是我冒昧了。” “你很在意这一点?” 应无眠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没有杀戮的江湖更令人向往。” 翌日,梁上君提着水桶去马舍,正吭哧吭哧清理马粪,一身紫衣的女客又出现了。 她看得津津有味,一句话也不说,跟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马舍。 等到最后一个马舍清理完,梁上君实在忍无可忍,手持铁铲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客笑了一下,说:“不干什么,就觉得很有趣。” 梁上君不由往后仰,眉心微蹙。 有趣? 不会真对他有意思吧? “那什么,你要是觉得有趣,不如自己来试试?” 女客摇摇头:“这种事,自然是看别人做才有意思,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你长得像你祖母,看着你,仿佛是在看你祖母铲马粪,特别有意思。” “你认识我祖母?”梁上君惊讶一瞬,旋即反应过来,“不对啊,我长得不像我祖母!” 女客:“哦,我说的祖母,按照俗世的规矩,是你的外祖母。” 梁上君:“……” 他深感莫名其妙,随口问:“你跟她有仇?” “没仇。”女客弯起眼眸,“不过,她太严厉了,我被她训过很多次,看到你,就可以想象她清理马粪的样子。” 梁上君:敢情是把他当替身。 “你怎么知道我外祖母是谁?你跟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母亲。” 水桶和铁铲同时落地,发出哐当巨响。 梁上君不由屏住呼吸,双目瞪得老大,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很突然。 女客笑意深了几分:“我叫梁飞鸾,与你有过一段母子之缘。” 梁上君愣怔几息,直接扔下桶和铲子,运起轻功,一溜烟跑回主院,看到院子里悠闲浇花的陆见微,仿佛见到了主心骨。 “掌柜的,有人想内部分化我们!” 陆见微:“……” 伙计们:“……” 跟着前来的梁飞鸾却被他逗笑,扶着门框捂着肚子,半天直不起腰。 “早知道你这么有趣,我就应该早点出来。”梁飞鸾敲了敲门扉,“陆掌柜,我能进来吗?” “请。”陆见微吩咐梁上君,“搬张椅子过来。” 梁上君委屈巴巴:“哦。” 椅子搬来,茶水也都递上。 “白绸香屏,真是好茶。”梁飞鸾浅浅饮了一口,“陆掌柜这里的东西,皆非凡品。” 陆见微笑眯眯道:“名茶招待贵客,你与我店里的伙计有过一段母子缘,陆某总不能失了礼数。” “陆掌柜心地仁善,不仅爱护伙计,对江湖诸事也都很上心,江湖有你这样的存在,的确安定许多。” 陆见微:“仁善就算了,只是因为杀戮影响我赚钱。” “哈哈哈哈哈,陆掌柜,你也好有意思。”梁飞鸾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要不是宗门规矩,我倒是也想留在客栈当个伙计。” “九级武王当伙计,陆某欢迎之至。” 梁飞鸾放下茶盏,笑意忽地收敛。 “陆掌柜,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陆见微轻笑:“梁武王,我从未违背所谓的规矩。倘若你们真能查出我的来历,就不会如此委婉了。” “陆掌柜,你与我交个底,你到底从何而来?” 陆见微正色道:“我与你们不一样。” “我信你。”梁飞鸾又恢复笑脸,“既如此,我就不叨扰了。” 隐世宗门查不出来历,又不能真的打一架,这件事只能到此为止。 陆见微是九级武王,不是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拿捏的小辈。 梁飞鸾起身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笑问:“你店里锄地的小子,之前用故白头救了我族里的孩子,故白头本是陆掌柜之物吧?” “嗯。” “可惜啊,那孩子受族规所累,无法与锄地的小子长相厮守。” 陆见微挑眉:“那是你们的问题。” “族里精心培养她,是要让她当下一任族长的,只是在游历江湖时,一时善心大发,没忍住插手一件江湖事,受了一身伤,族里好不容易治好她,又怎会同意她与外面的人结亲?” 陆见微:“可是故白头救了她的命。” “谁说不是呢?”梁飞鸾垂眸笑了笑,“那小子在我们那儿学会锄地,当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如今倒是便宜你这客栈了。” 梁上君忍不住道:“是你们不要他的,现在可惜有什么用?” “阿黛违背了规矩,此生不得再出宗门。我又不是她娘,做不了主。”梁飞鸾朝他眨眨眼,“不过你若是愿意,我可以做主让你俩……” “别!千万别!”梁上君慌忙摆手,“我可不想被应无眠拿着锄头追着跑。” 梁飞鸾:“随你。” 她懒得管小辈的事情,潇洒离开主院。 陆见微对伙计的爱恨情仇也不感兴趣,见客之后就回到房间。 薛关河几人互相看了几眼,一致决定深挖应无眠的爱情故事。 他们找到应无眠的时候,后者正挥着锄头认真除草。 梁上君率先问:“应兄,你真的不去争取争取吗?” “梁兄所言,应某不明白。”应无眠穿着粗布麻衣,与曾经那个白衣翩翩的首席弟子大相径庭,却依旧无损其风姿气度。 “应大哥,我们都知道了。”岳殊道,“那位梁前辈是梁大哥的母亲,她跟我们说,你与一位姑娘相爱,却因姑娘的宗门规矩不能在一起。” 应无眠微怔,旋即失笑:“并非如此。” “不是吗?”薛关河不解,“那你们为何不在一起?” 应无眠扶着锄头,抬首望向辽阔的苍穹。 “她有她的理想,我有我的抱负。我救她,是因为她也救过我。” “你的抱负是锄地?”梁上君翻了个白眼,“你就别端着了,假装不在意并不会让你变得更英俊。” 应无眠:“……” “你们在聊什么?”张伯路过,笑呵呵地问,“事情都做完了?” 岳殊:“聊应大哥的爱情故事。” “年轻人啊。”张伯感慨一句,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开。 回主院的路上,一人叫住他。 “张老请留步。” 张伯转身,见到是个相貌周正的住客,拱了拱手,问:“客人有何吩咐?” “吩咐不敢,就是想问您几个问题。” “请问。” “据说,您和岳少侠是最先踏入客栈的人,那么,您当初看到陆掌柜的第一眼,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张伯回忆起那个夜晚,捋着胡须笑道:“神秘,强大。” “当时客栈没有伙计,是陆掌柜亲自招待你们的吗?” “她见我和小殊饿了,善心地给我们做了两碗青菜鸡蛋面,每碗都加了一个蛋,我吃了面,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你又是如何成为客栈伙计的?” “陆掌柜见我们无家可归,就仁慈地收留了我们。” “陆掌柜果真仁善。”住客感慨万千。 张伯点点头:“那是自然。” 监控客栈的小客向陆见微转述了他们的对话。 “我怎么记得,他俩当初嫌贵来着。”陆见微无奈摇首,“时间滤镜太可怕了。” 小客:“当你身居高位时,曾经的一举一动,都将蒙上一层光环,更何况,在张伯和岳殊眼中,你确实是他们的救星。” “我可不想成为什么救星。”陆见微抻了个懒腰,“那个万聪天天打听来打听去,把我这客栈当茶馆了?” 小客:“他付了钱,总不能让他闭嘴吧。” “张伯年纪大了,云姨需要更多时间练功,店里其他的伙计也没空管账,这个万聪精明得很,应该是管账的一把好手。” “他一个八级武王,不一定愿意给你当账房。” “梅九疑一个准宗师,天天待在客栈,你以为他想干什么?” 小客:“这题我会,求证他关于人性的理论,以及查出你宗门的底细。” “所以说,神秘的宗门就是一颗大萝卜,吊在他们面前,等他们不管动用多少势力都无法查清的时候,自然会乖乖待在客栈里慢慢探索。” “也对。” 隐世宗门的人来了又走。 万聪舍不得离开,他可是天下闻名的万事通,若是连陆掌柜的师门都查不出来,还有何脸面自称“万事通”? 他支付一个月五百两的租金,在小院里一住就是三个月。 三个月,半点头绪都没有。 继续下去,除了给陆掌柜送钱,别无它用。 要不就这样吧? 他万分失落地卷起包袱,打算离开这个伤心地,张伯忽然过来,请他去主院一叙。 万聪不明所以地去了,肩上还挎着细软。 刚入院中,就看到陆掌柜站在花圃旁浇花。 他拱手行礼:“陆掌柜有何吩咐?” 陆见微放下水壶,问:“万事通这就放弃了?” 万聪:“……” “我给你一个探查底细的机会,”陆见微漫不经心道,“你敢不敢要?” “没什么不敢的。”万聪重拾信心,“但我想知道,我没有戴圆脸面具,你是怎么在众多住客中认出我的?” “很难吗?” “……”万聪深吸一口气,决定放弃这个问题,“陆掌柜说的机会是什么?” 陆见微笑眯眯道:“店里还缺个账房。” 万聪:账房的确能触及客栈核心,可他真的不会算账啊! “你若不愿意……” “愿意!我愿意!” 秋去冬来,寒风卷着飞雪在屋外狂舞。 陆见微在房间练字,练着练着,忽然感应到熟悉的气息。 “裴公子回来了!” 岳殊惊喜的声音传来,随后便是薛关河同阿耐独特的招呼方式——互损。 “几个月不见,你变黑了。” “你也不赖,武功都没怎么长进。” “你才没有长进,掌柜的都说我进步不小。” “陆掌柜对你要求太低了,要我说,你就应该——” 三楼的房门打开,阿耐立刻收住话音,拉扯着不服气的薛关河一溜烟去了后院。 陆见微趴在栏杆上,望着院中长身玉立的青年,笑问:“下雪了,吃不吃古董羹?” 裴知仰首,细碎的雪花坠落,于温融的眉间缓缓化开。 “不胜荣幸。” * 五年后。 如铅的乌云覆盖天穹,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西风卷着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在马脑袋上。 “下雪了。”陆见微遥望远方,无奈道,“看来今天是赶不回去了。” 裴知:“前面不远处有座破旧的道观,将就一夜?” “也好。” 两人纵马疾驰,片刻后便抵达道观。 道观外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里面显然已经有人。 马蹄声惊动道观里的人,原本的“热闹”倏然消失。 两人栓了马,推了推道观的大门,门板纹丝不动。 裴知敲响门扉,里面无人回应。 凭陆见微的感应,道观里一共十五人,都是四级到五级的武者,也有个别内力低下的武徒。 他们凝神屏气,就是不应声不开门。 “唉,没人开门,咱们进不去,就只能露宿荒野了。”陆见微嘴角噙着笑意,语调却很苦恼,“要是遇上什么山匪猛兽,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丢了可怎么办?” 裴知熟练配合:“要不去连夜赶去丰州,就算进不了城,也能去八方客栈投个宿。” “只能这样了。” 两人作势转身,门板吱呀一声开启,一颗脑袋探出来,上下打量片刻,见二人年纪轻轻,相貌寻常,内力不显,便放下几分警惕,起了轻视之意。 “你们是什么人?” 裴知:“过路人。” “嘿,你小子怎么说话的?老子问你——” “磨磨唧唧干什么?”一道粗莽的声音打断他,“让他们进来。” “得嘞。” 院门开启,陆见微和裴知信步踏入道观主殿。 殿内十几人手持武器围成一个圈,圈内有两人,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另一个是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面色苍白,浑身染血,少年身上也有几处伤痕,往外渗着鲜血。 十几个人围攻两个人,真是叫人看不过眼。 殿内众人都注视“不速之客”,除两个受伤的年轻人神色复杂,其余人皆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为首的是个刀疤脸,刀疤从额头横过左眼,再到耳边,满脸横肉,目露轻蔑。 “你们刚才在门口说的宝贝是什么?” 陆见微挑眉:“你是在问我们?” “别装傻!”刀疤脸身旁的小弟斥责一声,“老大问什么你答什么!” 裴知抬手,未等众人反应,内劲隔空点中他的穴道。 殿内陷入沉寂,只余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陆见微长剑出鞘,剑尖抵住刀疤脸脖颈,笑眯眯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记住了?” 在九级武王的威势面前,刀疤脸的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 他咚一声跪到地上,脸上横肉直颤。 “前、前辈请问。” 陆见微:“他们是谁?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 “陆掌柜!”少女倏然跪地,还拉扯少年一起,“您就是陆掌柜对不对?!” 刀疤脸的小弟不由自主倒退几步,而后放下手中武器,全都跪倒在地,一个个抖如筛糠。 “啪!”刀疤脸惊愣之后,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陆掌柜大驾光临,罪该万死!” 陆见微暗叹一声,这年头伪装身份游历江湖越来越不容易了。 五年来,她和裴知一边赚钱一边闯荡江湖,顺手救下不少人,就算戴了不同面具,也经常会被人认出。 久而久之,江湖上都知道,陆掌柜和裴公子喜好行侠仗义,不管在哪里看到他们都不要惊讶。 但两人有个习惯,每年冬日下雪前,都会赶回丰州八方客栈,与客栈的伙计们团聚。 此地接近丰州,时值冬雪,这种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高手,极有可能就是陆掌柜和裴公子。 少女虽然不太确定,但不妨碍她想借用陆掌柜的威名。 如若不是,也能狐假虎威;如若真是,那便是天降贵人。 “说说吧,怎么回事?”陆见微收回长剑,神色慵懒地俯视刀疤脸。 刀疤脸哭丧着脸道:“陆掌柜,小人只是路过借宿,真的没想害人性命,您——” “这些话,留着在刑狱里说个够。”陆见微打断他,转向少女,“你们又是何人?” “我是安州卢家之女卢欣,这是舍弟卢浩,陆掌柜,我爹娘遭人毒手,我和弟弟侥幸逃出,想去联会求助,却差点被人暗杀,若非我习得一些易容术,带着弟弟一路躲藏,恐怕早就……”少女哽咽落泪,红着眼睛道,“陆掌柜,晚辈一路逃往丰州,就是想求您为我卢家主持公道。” 陆见微问:“他们呢?” “我不知道,我和弟弟受了伤,天又下雪,就躲进道观里,谁料他们突然冲进来,说要我们身上的宝贝,我和弟弟以为他们是仇家派来的杀手。” “冤枉啊陆掌柜!”刀疤脸后悔不迭,“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就是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想着诈他们一诈,还没诈出来,您就来了。” 太倒霉了,一个子都没捞着,就撞进陆掌柜手里。 若非江湖扶助联会建立,越来越多的武者喜欢行侠仗义,他们也不用被逼得朝这种落魄仓惶的人下手。 实在是这几年强盗不好干啊。 陆见微从袖中取出一瓶药,抛给卢欣。 “先与你弟弟包扎一下伤口。” 谁不知道陆掌柜医术高绝,一瓶治外伤的药都能炒出高价。 当然,不是陆掌柜自己卖得贵,而是陆掌柜的药一瓶难求,求的人多,药价自然就上去了。 好在八方客栈已经培养出不少医师,其中以云水迢医师的医术最为出众。 外头的医师去客栈学习医术,客栈也从不吝啬,江湖医者的医术都得到大幅提升。 卢欣捧着瓷瓶,仿佛捧着稀释珍宝,眼中满是感激。 “多谢陆掌柜赐药!” 八方客栈。 薛关河几人围在桌子旁,眼巴巴望向院外,直到天黑,也没能等到掌柜的身影。 “许是被风雪拦了路。”张伯捧着茶壶站在廊下,“明天应该就能回来了。” 薛关河:“我前几天刚领悟了新的刀式,还想着给掌柜的耍一耍,求掌柜的指点呢。” “我看你就是想求夸奖吧。”阿耐抱胸轻哼,“岳殊突破到五级也没你这么炫耀。” 薛关河:“他没炫耀?他兴奋得把客栈的阵法都换了个遍。” 岳殊:“……” 吵架能不能不带上他啊? “燕大哥他们呢?”赫连雪柔声问道。 梁上君从院墙翻进来,跐溜钻进厅堂,听了这话随口回了一句:“燕非藏跟应无眠在练武场切磋呢,那个梅老头也在。” “他还没放弃啊?”薛关河无奈,“都五年了,他还想着怂恿咱们一统江湖?” 阿迢:“异想天开。” “他在掌柜的面前屡屡受挫,只能找上咱们了,而咱们中,只有燕大哥和应大哥他最瞧得上。” 张伯笑呵呵道:“梅武王信念确实坚定。不过有他在客栈指点武技,掌柜的也轻省一些。” “说得也是。” “掌柜的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万聪携一身风雪,夹着几本账册,推门而入,“不仅有准宗师坐镇客栈指点武技,还有天下第一铸造师打造武器,她倒是潇洒,带着裴公子策马江湖。” 岳殊:“掌柜的那是出去行侠仗义。” 万聪:“得,我说不过你。” 客栈小院。 徐三作捧着酒葫芦,歪靠在摇椅上,悠闲惬意道:“你还没放弃啊?” “为何放弃?”梅九疑望向院外风雪,“陆掌柜此人,我尚未研究透彻。” 徐三作轻哼:“依我看,陆掌柜根本没这个野心,她现在是九级巅峰,要想统一早统一了,你就别浪费工夫了。” “我知道。” “那你还瞎折腾什么?” 梅九疑眼中流露出几分不甘。 “一统江湖只是野心的一种表现方式,我只是不信,当她数十年如一日被捧到武林巅峰,当她一个念头就能轻易掌握他人生死,她还能一直保持初心。就算不是统一江湖,也会是其他。” “……” “你也不信,不是吗?” 徐三作哼笑:“那又如何?反正你肯定看不到了。” “为何?” “你比她大了好几轮,还有多少年可活?” 梅九疑:“……” “没话说了吧?”徐三作得意道,“你执念别那么深,凭陆掌柜的心性,就算要变,也得好几十年。” 梅九疑低笑:“拭目以待。” 他自信地以为,只要他活得够久,就一定能看到陆见微权欲迷心的那一天。 但是,直到他大限将至,陆见微都没有改变。 他满心不甘,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已经成为武林神话的陆掌柜,依旧带着她的裴公子游历江湖,到处都有她的身影,遍地都是她的传说。 数十年过去,江湖已经很少再发生滥杀无辜的凶案,风气彻底转变。 渐渐地,陆掌柜的身影也不再出现在江湖,只听传言说,她择了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与裴公子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