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帝姬与恶犬 作者:秦灵书 内容简介 羽族小帝姬羽徽若做了个梦。 梦里,羽族被一名白衣少年所灭,城破那日,血流漂杵,生灵涂炭,大火吞噬一切。 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只知他叫扶光君,从羽族出走,兵临城下,是为了给自己的小青梅白漪漪报仇。 帝姬踏上城楼,自斩双翅,血染嫁衣,用粉身碎骨换来羽族平安。 梦醒后的帝姬瑟瑟发抖,决定改变羽族的命运。然而她惊恐地发现,白漪漪三天前已被自己赐死,此时,羽族也并未出现叫做扶光君的少年。 走投无路之际,帝姬转头看向自己那奇丑无比的童养夫鹿鸣珂传说中根骨奇佳、千年难遇的天才。 现在给羽族培养出一个靠山还来得及吗? * 鹿鸣珂天生丑陋,命里带灾,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幼时流落羽族,被迫做了羽族帝姬羽徽若的童养夫。 羽徽若轻贱他,以欺凌他为乐,杀了他看中的伴侣白漪漪,还毒瞎他的双眼。 他以为她厌恶他。 直到有一天那高高在上的小帝姬,摘下他的面具,红着脸,偷偷吻上他与生俱来的伤疤。 邪魔从此堕入情网,万劫不复。 * 后来,羽徽若发现鹿鸣珂就是梦里的扶光君。 她绞碎他的金丹,将他放逐荒墟,永镇八荒炼狱。 羽徽若以为这就是结局。 几年后。 拥有不死之身的鹿鸣珂,如梦中那般兵临城下,要求羽族交出帝姬,送往魔域犒赏三军。 羽徽若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嫁衣猎猎飞舞,如揉碎的血色蔷薇。 那一瞬,天地动容,山河失色。少年失了冷静,惊慌失措向她奔来。 所有人都以为,那以残损之躯去魔域和亲的帝姬不出三年就会香消玉殒,却有宫人曾惊鸿一瞥,帝姬肌骨莹润,愈显娇纵,一剑捅杀扶光君复活的小青梅,扶光君也只是握起她的手,小心翼翼为她拭去指尖污痕。 阅读需知: 1、甜虐文 2、男主会变好看 3、男主只爱帝姬 4、帝姬并非纯粹恶女,想看恶女文的慎入 第1章 帝姬 羽族被攻破那日,月上城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帝姬一身红衣,现身风雪肆虐的城楼上。 城外,魔域的十万大军乌压压的,立在簌簌寒风里。银蛟盘旋云端,鳞片闪闪发光。 蛟首立着名白衣少年。 少年腰悬长剑,身姿挺拔俊秀,长发黑如墨染。 他们唤他,扶光君。 扶光君手掌按着剑柄,沉声道:“本座此来是为故人寻仇。” 帝姬仰头:“敢问是哪位故人。” “沧州,白漪漪。” 帝姬默然片刻,问:“如何才肯退兵?” 扶光君道:“羽族,或是帝姬,择其一,为故人殉葬。” 群山万壑覆着苍雪,折射出的雪光,照亮半边天际。雪花纷纷扬扬,如拂动的柳絮,牵起帝姬鲜红的衣摆。 帝姬的目光从扶光君的身上转向无尽的苍穹:“白漪漪之死与羽族子民无关,放过羽族的老弱妇孺,我愿意自断双翅,以命偿命。” “帝姬,请。”扶光君身体微微前倾,伸出右手。 帝姬抽出明玉刀,背后化出双翅,手起刀落,狠狠斩了下去。 血雾喷涌,如朝霞般灼目,在她的脚下开出艳丽的桃花。 而那断了翅膀的羽族帝姬,裙角划出悲壮的弧度,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 “啊!”羽族帝姬的寝宫里传来一声急促的惊呼。 守候在门外的婢女慌慌张张推门而入,撩开鲛纱织出的轻罗软帐:“帝姬!” 角落里置着一只银色的朱雀衔环熏炉,孔洞里袅袅腾起细白的烟雾,幽淡的香气,丝丝缕缕散开。 羽徽若自雾气中仰起苍白秀美的面颊,额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有着一头海藻般乌黑的发,此刻尽数披散身后,比那最华贵的缎子裁出的寝衣还要柔滑。 粉桃用帕子小心翼翼为羽徽若拭去额角的汗液:“帝姬这是做噩梦了?” “嗯。”羽徽若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她的身体一向不大好,梦里铺天盖地的雪景有如实质,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冷得她直打寒颤。 她忍不住攥紧了被角,将那种如附骨之疽的寒冷驱逐出脑海:“更衣。” 侍女们捧来精致的膳食,伺候帝姬用餐。 羽徽若的居处建在空中,由一棵巨大的凤凰树托举着,窗外飘着大朵大朵雪白的云团,此起彼伏,宛若浪涌。 羽徽若没有心情用餐。她坐在窗畔,抬起手指,烦躁地压了压眉梢,脑海中浮起梦里的场景。 梦里,羽族被一名白衣少年所灭。 城破那日,大军压境,战火绵延,无数羽人流离失所,失去血亲。羽徽若踏上城楼,目光所及之处,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少年名叫扶光君,面容被一股神秘力量掩住,无论羽徽若如何睁大眼睛,始终看不清他的脸,而羽族被灭的原因,竟是一个名叫白漪漪的少女。 扶光君兵临城下,逼迫帝姬为年少时的小青梅殉葬。 帝姬为保全剩下的羽族子民,踏上城楼,用母亲留给她的明玉刀,斩断自己的双翅,粉身碎骨,换来羽族的苟延残喘。 羽徽若记得梦境的最后一幕,是那扶光君走到她跟前。尽管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依稀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泛着些许哀怜,竟是那冰天雪地、无尽寒冷里唯一的温暖。 他说:“以女君之礼,厚葬羽族帝姬。” 逼死她的元凶,却在她死后,假仁假义地说了一句,厚葬。 真是可笑。 那种骨头寸断、大量失血,逐渐被冰雪掩埋的滋味,深入骨髓,打心底里叫人发怵,稍稍一回想,就想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羽徽若毫不怀疑,这是羽族命数的预警。 因为,神有预知的能力。 羽族乃是上古时代人类与鸟族结合诞下的后代,羽徽若这一支,更是直接传承古神凤凰的血脉,可以化作凤凰,飞往九霄。 神族覆灭后,羽氏族人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上古之神的后裔,代代相传,到了羽徽若这一代,子孙凋零,只剩下羽徽若一人。 羽徽若倒霉,还是颗蛋的时候,被魔人偷走,不慎跌落天渊,蛋壳裂出道缝隙,遭到天渊的煞气侵蚀,乃至破壳而出,到现在都无法化出自己的翅膀。 羽徽若摸了摸后背那并不存在的翅膀,倏尔想起梦里她跳下城楼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翅膀。 那是对极漂亮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泛着鲜亮的色泽,比天上的云朵还要柔软,浸透鲜血的颜色,更是有种悲壮绚丽的美。 既然是神的预示,羽徽若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羽族覆灭的命运。 羽徽若不识得什么扶光君,也并未听过扶光君的名声,倒是那白漪漪,确有其人。 白漪漪是云啸风送给她的婢女。 云啸风是摄政王收的义子,出于给面子,她收下了白漪漪,放在身边还没半个月,白漪漪就和大丫鬟幽兰起了争执,用簪子将幽兰的脖子刺出了个血窟窿。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羽徽若审理此案,查清是因口角而起,幽兰既死,就给白漪漪赐了条三尺白绫,给幽兰偿命。 白漪漪领到白绫的那日,满眼不可置信,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羽徽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见她不愿意赴死,吩咐其他人:“送她上路。” 距离赐死白漪漪,已有三日的时间,这会儿白漪漪的尸体都凉了。羽徽若定了定神,唤道:“白梨。” 白衣侍女走了进来,欠了欠身:“帝姬。” “去查白漪漪,重点排查她在羽族结识的男子,如果有叫扶光君的,不必回禀,就地处死。”事关羽族安危,羽徽若直接下了死命令。白梨是她最得力的心腹,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手脚利索,办事牢靠,不会让她失望的。 白梨没有问缘由,点了点头:“是。” “帝姬,到了该换药的时间了。”粉桃捧着琉璃托盘,走到羽徽若身后,提醒了一句。 羽徽若起身,坐到帐中。 粉桃搁下琉璃托盘,为她解开寝衣,拿起托盘里的瓶瓶罐罐,替她肩头的伤口换上新的药膏。 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刺出来的伤口,力道深可见骨,要不是羽徽若拼尽全力的一躲,那一剑已刺穿她的肩膀。 羽徽若秀眉拧起,神色不愉。 粉桃骂骂咧咧:“该死的鹿鸣珂,帝姬怎么说都是他的未婚妻,竟如此不知分寸,下此狠手,等姑姑回来,定要禀明缘由,治他个死罪!” 旁边打下手的水仙亦附和道:“那鹿鸣珂天生丑陋,就是烂泥堆里爬出来的,不知道姑姑怎么想的,非要将他许配给帝姬,纵使他骨骼惊奇,羽族又不是没有天纵奇才的少年郎,就拿云小将军来说,那是比他一千个一万个好,他给云小将军舔鞋底的资格都不够,这种身份怎么配得上帝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着鹿鸣珂的不是。羽徽若满心烦躁,闭了闭眼。 这时,海棠来报:“帝姬,鹿鸣珂带来了。” 话音刚落,侍卫押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交错的鞭痕,新的,旧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少年长发散落,遮住半张面颊,碎发间隐隐约约能窥见,右眼的周围盘踞着一块形状丑陋的鲜红色胎记。 单论五官,鹿鸣珂并不丑,相反,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随意哪一样,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唯独那块恐怖的鲜红色胎记,像是硬生生撕开一道血淋淋的疤,在他的脸上形成一种割裂感。 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被他的胎记吸引,并且吓一大跳。要是再被他那死气沉沉的如同深渊般的双目注视着,谁都不想再和他多待一息的时间。 “跪好。” 侍卫在鹿鸣珂的腿弯上狠踹一脚,那少年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垂在身侧的右手,以不同寻常的姿势耷拉着。 “帝姬。”海棠奉上一条乌黑油亮的鞭子。 鞭子的手柄是用上好的玉石雕刻的,上面镂刻着精致的花纹,尾部还缀着精巧的流苏,衬得羽徽若那葱根似的手指漂亮极了。 第2章 少年 羽徽若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鞭柄上的花纹。 鹿鸣珂是她的未婚夫,确切来说,是童养夫。 人羽两族连年来争战不断,十年前,羽族大破陈州,将此地划入羽族地盘,陈州百姓一律编入羽族户籍,给予良田耕织,安抚民心。 鹿鸣珂就是那个时候入羽族的。 羽族的巫师初见鹿鸣珂惊为天人,赞叹他有帝王之相,姑姑惜他骨骼新奇,两人一合计,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鹿鸣珂与羽徽若命中有一段姻缘,姑姑和摄政王就做主,以卦象为由,昭告羽族上下,把只有十二岁的鹿鸣珂许给羽徽若做童养夫了。 羽徽若一生的幸福,就这么草率的被三个人决定了,当然不乐意。 那时她亦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嫌弃他长得丑,还是个怪物,大哭大闹,在姑姑门外跪了三天三日。姑姑心硬如铁,任她使出百般手段,都没有改变这个决定。 羽徽若固执地认为,是鹿鸣珂贿赂了巫师,想要癞□□吃天鹅肉,因此十分讨厌鹿鸣珂。但姑姑很喜欢鹿鸣珂,特意将他养在羽徽若身边,自己要镇守天渊,无暇看顾二人,便请了专门的师父,教授二人武艺。 两日前,鹿鸣珂与羽徽若切磋时,突然发疯,手中剑直指羽徽若咽喉,羽徽若被他刺中肩膀,同时,由于两人绑定的同心契,鹿鸣珂遭到双倍反噬,倒地不起。 羽徽若抓住机会,捂着肩膀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碾断了他的腕骨。 她向来睚眦必报。 这个胆肥的奴隶,仗着有姑姑做主,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被她嘲笑是痴心妄想,还敢恼羞成怒,挟私报复刺伤她。 羽徽若大发雷霆,叫人将鹿鸣珂关了起来。这之后,每日到换药的时辰,伤口疼痛难忍,就让人将他从牢里提出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亲自抽他十鞭子才算解气。 此刻,望着这个伤了她的元凶,伤口又似隐隐作痛,她蹙着眉尖,恨不得杀了他。 杀他,是不能杀的。 不说他是姑姑和摄政王给自己定的未来王夫,他还是姑姑亲自收的徒弟,是姑姑唯一的弟子,姑姑回来后,知道了会生气的。 羽徽若压着火气,暂时没要他的小命。 她拎着鞭子,撩起纱帘,行至鹿鸣珂的身前。 侍卫拿起黑色的布袋,套在他的头上。 这是规矩。 帝姬不喜欢他丑陋的面貌,每次行刑前,都会蒙住他的脸。 他已经挨了羽徽若二十鞭子,薄衫被鞭稍撕破,瘦骨嶙峋的身躯上伤痕累累。 那些伤并非全然都是羽徽若造成的,羽徽若是羽族的帝姬,羽族将来的女君,背地里有很多人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睐,坐拥荣华富贵。 自打鹿鸣珂被许为帝姬的王夫,不少人眼红他,明里暗里使坏,羽徽若想要他知难而退,去找姑姑退了这门婚事,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娇纵跋扈,带头欺凌他。 有帝姬默许,其他人变本加厉,处处排挤他,羽徽若期待着鹿鸣珂有朝一日,再也忍不下去。 他比羽徽若想象得能忍。整整六年,从不向姑姑告状,对她的欺凌和戏弄,只字不提。这让羽徽若生出一种错觉,这人是爱自己的。 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鹿鸣珂是个怪物。 羽徽若曾不小心将刚沸腾的半杯茶泼在他手背上,烫破一块皮,他却不哭不喊,无动于衷,好似被烫破皮的是旁人。 他的眼睛永远都是望不到的黑暗深渊,默不作声地盯着她,让人感到恐惧。 羽徽若打心底害怕这个怪物。 那些在他面前的嚣张和娇蛮,像是一层坚硬的鳞甲,将她对他的恐惧深深藏起。 羽徽若扬起鞭子,刷地落下,鞭稍擦过鹿鸣珂的衣角,落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回荡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尤为刺耳。 被鞭子带起的风,拂动珠帘,撞击出清脆的声音。 鹿鸣珂好像很震惊,藏在黑色布袋子里的脑袋动了一下。 羽徽若感觉那道深渊般的双眼,隔着黑布,正在盯着自己。 她半蹲下来,摘下他的头套,露出那双黑黢黢的眼,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将来真的能拯救羽族吗? 羽徽若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做的那个梦,以及巫师卜出来的卦象。 卦象说,他将来会君临天下,有一番大气候。姑姑也说,他骨骼罕见,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加以雕琢,必有所成。 要真的像姑姑说的那般,放眼望去,整个羽族,似乎只有鹿鸣珂,能与那梦里的邪魔抗衡。 而羽徽若,生来就是个废物。 当年落入天渊,煞气侵蚀她的灵府,基本给她判了死刑,于修炼一途,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修出什么名堂,就连她迟迟化不出翅膀,也和此有关。 姑姑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待到成年,与鹿鸣珂成婚,诞下带有凤凰真灵的血脉,成为羽族下一任的王位继承人。 为羽族选择强大的靠山,诞下拥有凤凰真灵的血脉,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受羽族臣民供奉,不管是像梦里那样,用粉身碎骨的代价换羽族平安,还是和怪物诞下后代,为羽族培养出强大的王,这些,本来就是一个帝姬该做的。 想到这里,羽徽若那一鞭子再也打不下去。她丢了鞭子,坐回帐中。 婢女和侍卫们都对这个突发状况感到奇怪,帝姬的脾气比那春日的天气还要难以捉摸,谁都没有贸然开口询问。 羽徽若说:“请医师来。” 水仙点点头,出了门去。 过了一会儿,羽族年轻的女医师提着药箱,入得帘内,问道:“帝姬,您哪里不舒服?” 这位小帝姬,自幼身体不好,医师出入帝姬的寝宫,是家常便饭。 “不是我,是他。”羽徽若看向帘外依旧跪着的鹿鸣珂,“给他治伤。” 众人无不感到意外,就连那原本低垂着脑袋的鹿鸣珂,也忍不住抬了下脑袋。 医师行至鹿鸣珂身边,看到他浑身是伤,出于医者的仁慈,叹了口气,对侍卫说:“扶他起来,去旁边坐着。” 医师打开药箱,小心翼翼给鹿鸣珂处理着断骨。 粉桃斟了杯清茶给羽徽若,羽徽若用杯盖轻轻划着茶沫,斜眼看向那坐在凳子上的黑衣少年。 果真是怪物,接骨的痛,常人必定痛哭流涕,他全程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医师接好他的骨头,给了他两瓶药,一瓶治同心契反噬带来的内伤,一瓶治身上的鞭伤。做好这些,医师向羽徽若告辞。 羽徽若放下茶盏,对鹿鸣珂说:“你进来。” 黑衣少年不动,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押了进来,然后退了出去,守在帘外,防备着他反扑。 这人前两日刺伤帝姬,简直胆大包天。 羽徽若抬眼打量着他,少年身形颀长,肩宽腰窄,有着一副好身段,只可惜全身上下皮包着骨头,没有几两肉,瘦得跟竹竿似的。 他是姑姑凌秋霜亲收的弟子,本不该落魄于此,近几年来,天渊对面的魔族频频有所异动,凌秋霜亲自镇守,这一守就是五年。 没了凌秋霜撑腰,这人族来的毫无背景的少年,被帝姬带头霸凌,过得很是艰难。 他原本住在凌霄阁,凌霄阁里拥护帝姬的弟子,不服他被选为帝姬的未婚夫,烧他的书,将他的被子浸在水里,在他的饭食里掺沙子,往他的衣服里塞毛毛虫,诸如此类的恶作剧,不在少数。 鹿鸣珂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怂包,他狠狠将他们打了一顿,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和他们一起受罚。 除姑姑和摄政王外,羽族子民大多不解,为什么要将帝姬许给一个丑陋的怪物,他们对这个丑八怪都有着敌意,这种假公济私的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鹿鸣珂索性搬出凌霄阁,在山中搭了个小竹屋,不再食羽族一餐一粟。 少年倒也有骨气,铁剑是他自己捡回来的,衣服是拿自己编织的竹制品去集市换回来的,食物是他自己种出来的。 那群人没有因此而放过他。 他种的地时常被人拔光幼苗,搭的房子三天两头遭到破坏,根本抓不到恶作剧之人,就是抓到作恶者,报复回去,也只会被人拿捏住把柄,受到责罚。 羽族禁止同族相残,他们这些被编入羽族户籍的俘虏,同样受此制约。 这样饱一顿、饥一顿的,还能跟抽条的树枝似的猛长,羽徽若相信他是骨骼惊奇了。 被羽徽若关起来后,羽徽若给他断了膳食,算起来,他有两日没有吃东西了。 羽徽若打翻搁在手边的糕点,下令道:“捡起来。” 雕成花儿的小糕点,散落一地。 鹿鸣珂慢慢跨出一步,弯下身子,将糕点装回碟子里,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却说:“脏了,出门的时候,替我扔了。” 羽徽若的寝殿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打扫,唯独他站立的地方,印有零星血迹,其余地面纤尘不染,这些滚落到地上的糕点干干净净的,一点不脏。 但她是帝姬。 帝姬向来娇贵,吃穿用度,无不豪奢,怎会吃掉在地上的糕点。她不知道,这些糕点用的都是羽族最珍贵的花酱,精致而小巧,是多少寻常人家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山珍海味。 帝姬已下了逐客令,鹿鸣珂自然不会久留,他一言不发,端着碟子,转身出门。 旁边的粉桃为帝姬打抱不平:“帝姬,你看他,好生无礼。” “跟着他。”羽徽若说。 第3章 交易 鹿鸣珂出门没多久,驻足花圃前,抬手一扬,连同那造型精巧的碟子,六枚鲜香可口的糕点,尽数滚入土中。 他掸了掸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粉桃直接气炸。 连她都能看出来,那些小点心是帝姬赏给鹿鸣珂的。 不知好歹,帝姬可喜欢这些糕点了,平时她们都没份。 粉桃将鹿鸣珂扔了糕点一事,如实禀告给羽徽若,羽徽若并未如她想象得那般暴怒,她撑着额头,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白梨回来了。 “帝姬,查到了。”白梨站在帐外,将自己查到的一一都告诉羽徽若,“白漪漪所识的男子当中,并没有这个叫扶光君的。” “应当是个称号。” “已经考虑到这个可能,依旧没人符合帝姬说的条件。” 白漪漪来自沧州,沧州大破后,她跟随羽人入了羽族。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野心勃勃,一心往上爬,白梨在调查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羽族有很多达官贵人或多或少与她有交集,就连帝姬的未婚夫,暗中也似与她有过往来。 她顺利攀上飞嫣郡主这根高枝后,被飞嫣郡主送给云啸风小将军,云啸风使唤她使唤得极为顺手,就想到了帝姬,将她赠予了帝姬。哪知她妒心重,太过年轻气盛,在幽兰的手上栽了跟头,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羽徽若说:“我知道了。白梨,有件事交给你去办,选拔一批有潜力的弟子,编入讲武堂,由你亲自训练。” 羽族的未来,不能完全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就跟鸡蛋不能装一个篮子同样的道理,她得培养更多的心腹。 白梨的名字虽然是她身边婢女惯用的花花草草,但她不一样,她是凌秋霜亲自培养出来的暗卫。这件事交给她做,是最合理的。 “还有一事,需禀明帝姬。”白梨抱拳,“白漪漪被赐死的两个时辰后,尸首在运往乱葬岗的途中,被一神秘人抢走。那神秘人出手还算留情,只抢尸首,没有伤人,他或许就是帝姬要找的扶光君。” “必然是她。”羽徽若猛地站起,“这件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白漪漪已死,处理此事的人怕被帝姬责罚,就瞒了下来。”白梨在查白漪漪的过程中,那人怕担责,主动曝了出来,请求白梨从宽处理。 “神秘人可有线索?” 白梨摇头:“他戴着面具,穿一身夜行衣,当时天又黑了,没有人看清。” 羽徽若满是恼恨,就这么与传说中的扶光君擦肩而过了,早知,三日前她就亲自守着白漪漪的尸首。她攥了攥拳头,忽而抬起头来:“我想起一件事,两日前,南都王妃的墓被人盗了,尸首没丢,水晶棺却不见了。” 南都王妃来自人族,是和亲过来的昌平郡主,她的墓被盗那日,南都王特地跑到她面前大哭了一顿,请求她为死去的王妃做主。 南都王这人平时没什么毛病,就是爱美人,那人族来的小郡主,貌美如花,温柔小意,南都王一见钟情,死活要娶作王妃。王妃命薄,嫁过来三年时间,就身染疾病,不幸驾鹤西去了。 南都王伤心不已,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用各种珍贵的材料,打造出一副价值连城的水晶棺,敛了王妃的尸首,保她尸身不腐。 盗走水晶棺的人,确实没有破坏王妃的尸首,但王妃没有水晶棺,漂亮的面容一夕之间就化作了白骨,气得南都王三天没吃饭。 “这两件事连起来看,极有可能是那抢走白漪漪尸首的神秘人,盗用了南都王妃的水晶棺,保存白漪漪的尸首。”白梨一点就通。 “立即去查南都王妃水晶棺的下落。” “我这就去。”白梨退出帝姬的寝殿。 * 两峰之间,雾霭流动,光滑的山壁间,有一名黑衣少年徒手攀爬着。他动作利索,很快就到了崖顶。 那里生长着奇形怪状的树木,树木光秃秃的,没有叶子,枝干间生着锋利的倒刺,一路上听到的虫鸣鸟声到了这里就销声匿迹,除了少年脚踩枯枝发出的断裂声,一丝声响都无,就连那雪白的雾霭也呈现出不祥的紫色。 越往林中深入,紫色愈发浓郁。 这紫色是那些毒木产生的瘴气。 寻常人要是吸了这毒瘴,顷刻间就会毙命,鹿鸣珂穿行其间,毫无反应,唯独平日里略显惨白的肌肤,透出不寻常的青紫。 毒木林的尽头,有一个矮小的洞口,依稀能望见洞里别有洞天。鹿鸣珂矮身钻入,洞顶有一道裂隙,盘踞着青藤,天光从枝叶间泻下,照出一副水晶棺木。 棺木中躺着名白衣少女,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浓密卷翘的睫羽安静的敛起。 她的两只手交叠放在腹间,清秀的脸蛋上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忽略掉颈周白绫勒死她时留下的一圈红痕,只像是睡着了,只待轻轻一唤,便会重新张开那双灵动的眼。 这少女就是白漪漪。 鹿鸣珂把她抢回来时,她已是个死人,寻常人一死,尸体撑不过七日,就会呈现腐坏的趋势,鹿鸣珂别无他法,只好盗走南都王妃的水晶棺,用来保存她的尸体。 是帝姬赐死了她。 帝姬向来不讲理,不高兴时,赐死他族的奴隶,是司空见惯的事。 鹿鸣珂坐在水晶棺畔,隔着透明的水晶棺盖,打量着白漪漪的面容。 他长相丑陋,性格乖僻,没有人愿意同他亲近,除了白漪漪。白漪漪说,她想做他的伴侣,带他离开羽族,去一个能接纳他的地方。 这是白漪漪死去的第三日。 少年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心脏平静地跳动着,完全没有为白漪漪的死去悲伤。 呵,羽徽若说的没错,他真的是一个怪物。 洞口传来脚步声。 鹿鸣珂按住腰间长剑,警惕地起身。 这里遍布瘴毒,羽族那些会飞的鸟人,一沾上这种瘴毒就会全身脱毛,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这里,怎么会有脚步声? 从洞口走进来一个全身罩着黑色斗篷的女人,女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羽徽若的表姐,羽族郡主陆飞嫣。 鹿鸣珂抽出剑,剑尖刺过来的瞬间,陆飞嫣开口道:“鹿公子,手下留情,我并无恶意。” 她的目光越过鹿鸣珂,落在他身后的水晶棺材上:“你的秘密,我不会泄露出去。”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杀了我,你在羽族,就真的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什么意思?”鹿鸣珂的剑在离她咽喉一寸的地方停下。 “我想帮你。” “帮我什么?” “复仇。”陆飞嫣撩起鬓边的发,作出伤心的模样,“我知道你和漪漪自幼相识,漪漪的死,对你是个沉重的打击,实不相瞒,我一直拿漪漪当妹妹看待,将她送到云啸风小将军身边,是为了让她拥有更好的前途,谁都没有料到她会得罪帝姬的婢女,被帝姬赐死。” “复不复仇,与你无关。” “难道你不想变强吗?”陆飞嫣早就将鹿鸣珂遭遇的调查得一清二楚,她自信满满地说道,“凌秋霜亲自认证的天才,入凌霄阁四年,如今连羽徽若都打不过,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吗?凌秋霜对你寄予厚望,等她从天渊回来,发现当初的天才,是个没有任何长进的草包,你说,她会不会将你逐出师门,取消你和帝姬成婚的资格?” 鹿鸣珂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拿到的功法经卷是假的,这才是凌霄阁真正不外传的心法。”陆飞嫣甩出一沓厚厚的秘籍。 凌霄阁上下,都是帝姬羽徽若的拥趸者,鹿鸣珂学了四年的剑道,被恶意颠倒顺序,替换招式,这其中很难不让人怀疑没有帝姬的示意。 帝姬羽徽若压根看不上这个丑八怪,想尽办法和他退婚,把他变成一个废物,是最直接的办法。 鹿鸣珂其实知道他学的那些功法都是被人调换过的,修炼过程中,常常感到经脉凝滞,他没有去质问过任何人,就算他提出来,也只会招来一顿嘲笑。 “你要什么?”鹿鸣珂撤回剑,握紧了手里的秘籍。 没有人不喜欢强大的力量,他如果能变强,想要的,就能握在手里,不用再跑到那娇贵的帝姬面前摇尾乞怜。 “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陆飞嫣微微一笑,“鹿公子,希望未来你我合作愉快。” 第4章 胖啾 鹿鸣珂的小屋子建在山脚下,用竹子搭起来的,四周围着篱笆,篱笆上爬满了野藤,开出零星的小花。 因总是遭人破坏,他在屋子的周围摆了一个石头阵,这阵法是他自己在凌霄阁的书阁里翻阅典籍自学的。 凌霄阁的至高功法,只有特定的核心弟子可以修习,书阁里能翻到的,都是普通的功法。 这种石头阵,羽徽若小时候就被夫子揪着耳朵,填鸭式的塞进脑海里,根本难不倒她。那些个纨绔弟子只知道吃喝玩乐,书没念过几本,居然被这种小阵仗给唬到了,真丢人。 羽徽若抬起脚尖,随意踢开几颗石头,就破了阵法。 不知此时鹿鸣珂在做什么?他两天没吃饭,不会饿死了吧? 羽徽若正要进屋,忽而收回脚。 她不能这样正大光明的进去,鹿鸣珂极讨厌她,要是看见她,肯定会把她轰出来。 那样多没面子。 羽徽若稍一思索,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鸟。 这是她的原身,托天渊魔气的福,人形的她不但化不出翅膀,就连变回鸟儿,也是一副圆滚滚、浑身披着黄毛,总是长不大的呆鸟模样。 羽徽若跳了两步,因为过于圆乎,差点滚了出去。 夭寿!最近胡吃海喝,又胖了点,都快圆成个球了。 门是半掩着的,羽徽若的脑袋从缝隙里探进去,努力张望。屋里稀稀落落摆着简单的桌椅床榻,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唯独不见鹿鸣珂人影。 她松口气,大摇大摆挤了进去。 家具同样都是用竹子做的,空气里泛着股好闻的竹子香,就是不知道哪片倒霉的竹子糟了丑八怪的毒手。 羽徽若振了振翅膀,蹦到桌子上。 桌上搁着个竹篮子,用一块麻布掩着,羽徽若用脑袋一顶,脖子就伸了进去。 半篮子都是红彤彤的果子,指甲盖般大小,红彤彤的色泽,比她常把玩的红宝石还要漂亮。 果子的香气扑面而来,作为一只鸟儿,爱吃果子是天性,羽族优待俘虏们,给予良田土地,也是希望他们能种出好吃的果子谷物等鸟族喜爱的食物。 羽徽若吸溜着口水,极力忍住。 这果子是那丑八怪的,她不能偷丑八怪的东西,要是被他知道,会被看不起的。不过,满满当当半篮子,就吃一颗,他不会发现的吧? 羽徽若鬼鬼祟祟叼走一枚,慢吞吞地咽下。 当那鲜红的汁水混合着股清甜的味道滑入喉中,羽徽若的神魂都仿佛飘入了九霄,躺在云朵做的大床上,周遭开满芬芳扑鼻的仙葩。 怎、怎么会这么好吃! 羽徽若眼睛里忍不住滚下一滴热泪,可怜她当了十七年的鸟,吃秃无数片果林,从未吃过这般的神仙果子。 她这么多年的鸟,简直白当。 羽徽若吃完咽下第一颗,就迫不及待地去叼第二颗、第三颗,最后一整只鸟扎进竹篮子里,幸福地拍了拍嫩黄的短翅膀。 天知道,她从小到大的心愿,就是躺在果子堆里,吃它个地老天荒。 * 鹿鸣珂把陆飞嫣给他的心法秘籍藏起后,回到了竹屋。 他在竹屋外摆了个石头阵,那些脑满肥肠的纨绔子弟,已经很久没有来找他的麻烦了。但是今日,似乎来了不速之客。 看到被毁坏的石头阵,少年眼神一沉,快步踏入院中。 并无他想象中的破败景象,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没有遭到任何损坏。 风平浪静中,透着一丝诡异。 难道在屋内设了陷阱? 鹿鸣珂警戒十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握紧手中剑,放缓步伐,入了屋内。 屋内桌椅等家具,同样完好无损,并无人为践踏的痕迹。 他拧眉扫量一圈。屋子简陋,没有能藏身的地方,这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不存在什么入侵者。 是他猜错了? 很快,鹿鸣珂就发现了不对劲,桌子搁着的竹篮子里有东西。 那东西藏在麻布下面,脑袋一顶一顶的,还发出奇怪的吞咽声响。 鹿鸣珂长剑一挑,掀开盖住竹篮子的麻布,就见一只嫩黄的小胖啾扑着翅膀,一副受惊的模样,炸开了毛,跟个弹簧似的往门□□去。 鹿鸣珂动作更快。他长臂一伸,凌空拦截住那只鸟儿,揪着它的翅膀提起来。 胖啾嘴里还衔着颗绯红的果子,眼珠子慌张地转着,嘴巴一张一合,努力做着吞咽的动作,汁水从它嘴角滑下,流到鹿鸣珂的虎口。 鹿鸣珂:“……” 原来不速之客是只贪吃的胖鸟。 鹿鸣珂许久没有开荤,这主动送上门的食物,自然是笑纳了。他提着那只鸟,丢到桌子上。 鸟儿似乎被他吓到了,耷拉着翅膀,胖滚滚的小身体僵硬地坐着,不知所措,只是那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睛,依旧控制不住地打着转儿往篮子里瞟。 “喜欢吃这个?” 想来是这果子的香气,吸引来这个家伙。鹿鸣珂将剑搁在桌子上,拿起颗果子,在鸟儿的眼前晃着。 羽徽若咽着口水,不动弹。 她忘乎所以地吃着果子,鹿鸣珂的突然出现,把她给吓得六神无主,逃跑时刚巧撞入他手中。 不能被他发现自己就是帝姬,丢脸不提,帝姬原身是只毛都没长全的雏鸟,这个秘密要是暴露出去,会轰动整个羽族的。 羽族的臣民心目中,帝姬羽徽若是只漂亮的凤凰,一身流光溢彩的鸟羽,尾巴缀着火焰,化出翅膀,飞上高空,能为万民带来祥瑞。 姑姑说过,帝姬就是羽族的信仰,一旦信仰坍塌,整个羽族会受到难以承受的打击。 鹿鸣珂将果子抛掷半空中,又抬手接住,幽幽说道:“你不要,我就扔了。” 羽徽若当即脖子一伸,嘴一张,从他手里啄走了果子。 这么好吃的果子,不能浪费。 鹿鸣珂感到些许意外:“你能听懂我的话?” 那只金黄色的胖鸟儿,已经扎入篮子里,吃着剩下的果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鹿鸣珂自嘲一笑,扁毛畜生而已,怎会听懂人话? 羽徽若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卖力地吞着果子。吃了他这些果子,她会用别的东西赔的。想到这里,她更加心安理得起来。 鹿鸣珂打量着它,脑海却在思索着菜谱。这么小小一只,虽然看起来胖乎乎的,充其量就他手掌那么大,只够吃一顿,不如用来炖蘑菇。 蘑菇要现采,鸟要现宰,这样才新鲜。他说:“这些果子都归你了,我出门一趟。” 果子吃多了,肉质能带上几分果子的香甜。 鹿鸣珂丢下道禁制,锁住这间屋子,提着篮子,出门去采蘑菇了。 羽徽若打着嗝儿,一不留神,吃多了,整个肚子鼓鼓的,蹦一下都费劲。她索性瘫坐在篮子里,眯着眼睛,等待消化。 鹿鸣珂回来时,羽徽若正在做梦,梦里,她变成一颗果子,和这里的果子滚作一堆儿,偏生那么巧,被鹿鸣珂捏住,要吃了她。 她大声哭着让鹿鸣珂别吃她,鹿鸣珂还真答应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吃她,他要拿她榨汁。 羽徽若快要气死。 鹿鸣珂推门而入,将新采摘回来的蘑菇,放在果篮旁边。 羽徽若疑惑地趴在篮子边缘,看他拿出炖锅,在院子里生火。 羽徽若算是看出来了,他打算做蘑菇汤。 她叼起一片蘑菇。丑八怪摘的果子那么好吃,想必这蘑菇也有过人之处。 鹿鸣珂回来拿蘑菇,就发现胖啾在偷吃他的蘑菇,他揪住胖啾的翅膀,严肃道:“这不是给你吃的。” 这个是用来炖你的。 “我给你另备了食物。”他提着羽徽若,来到院中的火堆前,拿起一只竹筒。竹筒上面扣着盖子,他当着羽徽若的面,打开盖子。 羽徽若听到他说给自己另外备了好吃的,满怀期待,脑袋刚伸出半截,就见竹筒内藏着几条青碧色的虫子,浑身扭动着,两条触角探来探去的。 羽徽若浑身的毛都炸开了,脑海中嗡然一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脚一蹬,倒在地上,整只鸟呈僵硬状态。 去他大爷的,她是凤凰,不吃虫。 她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虫子。 鹿鸣珂惊愕地看着倒地不起的小胖啾。 这只鸟……被虫子给吓死了? 真是惊天奇闻,一只鸟,能被一只虫子吓死。 死了,就不用他亲自动手了。 鹿鸣珂提起小胖啾,晃了晃,果真一动不动。算了,先烧开水,再拔毛。 鹿鸣珂将羽徽若丢在旁边,去缸里打清水。 羽徽若掀开眼帘,趁他背对着自己,一个奋力地滚动,从篱笆的镂空洞里滚了出去,然后化成人形,猫着腰,麻溜地跑了。 这个丑八怪,果然很讨嫌,居然要拿她炖汤。 第5章 濯足 接下来的数日,羽徽若都再没吃上那么好吃的果子。 羽族的果子是自己种出来的,帝姬地位尊贵,吃的用的是羽族最好的,她就想不通了,怎么整个羽族上贡的果子,没一个能比得上鹿鸣珂的果子? 粉桃来报:“帝姬,那鹿鸣珂已经被带来了,可是现在就叫他进来?” 羽徽若点点头。 粉桃拂开珠帘,身后跟着鹿鸣珂。 他穿的还是那日的黑衣,衣服上撕裂的口子,用针线缝补过了,用的是黑色的线,又巧妙地绣上图案,看不出来。 这件衣服洗了很多遍,已经洗出破旧的痕迹。 羽徽若记忆中,他穿的衣裳就那么三两件,都是缝缝补补,重复利用的。 鹿鸣珂入得帘内,黑黢黢的眼,盯着坐在帐中的帝姬。 帝姬一身明黄色的裙衫,发髻梳得精巧,簪上华丽的发饰,垂下漂亮的金色流苏,耀眼得像天边的霞彩。 鹿鸣珂不行礼,羽徽若也不生气,只唤道:“水仙。” 水仙应了一声,捧着琉璃托盘,走到鹿鸣珂身前:“请鹿公子更衣。” 琉璃托盘上放着一套男子的衣物,以及配饰若干。 帝姬的话,鹿鸣珂向来都是照做的,不做,她有很多种办法逼着他做。 鹿鸣珂拿起衣物,入更衣室,过了会儿,穿着那套水墨风的锦衣,腰缀玉饰流苏,走了出来。 他身段好,这套衣裳更是直接将他的优势发挥出来,束出劲瘦的腰身,外罩一层蝉翼似的薄衫,行动间,衣袂翩跹,整个人就有了飘飘欲仙的气质。 连向来讨厌他的粉桃都忍不住夸赞:“都说人靠衣装,这鹿公子换了身华贵的衣裳,就是不一样。” 水仙亦道:“帝姬好眼光,鹿公子与云小将军真是一个尺寸。” 他们给鹿鸣珂做衣裳时,没要鹿鸣珂的尺寸,羽徽若目测出鹿鸣珂与云啸风身量差不多,只是比他清瘦些,就叫人要了云啸风的尺寸。 鹿鸣珂从始至终毫无反应。 上回帝姬叫人给他做好看的衣裳,是为了将他绑在靶子上,头顶果子,供帝姬练习射箭玩。 这次不知又会整出新的幺蛾子。 “面具拿来了吗?”羽徽若满意地看着鹿鸣珂,风华正茂的年纪,拾掇拾掇一下,还是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眼睛旁边的红色疤痕有点过于引人注目,要遮一遮。 “回禀帝姬,已经着人去取了。”粉桃回道。 送面具的人没多久就到了。 面具是用黄金打造的,雕作凤凰翅膀的模样,中间的孔洞刚好露出一只眼睛。 羽徽若撩开帘子,走到鹿鸣珂面前,拿起那半块黄金面具,覆在鹿鸣珂的右眼。这样一来,不大不小,正好掩住那块疤。 这面具又有装饰作用,白衣配黄金面具,只盖住疤痕,不遮五官,面前的少年眨眼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面具以后你戴着,省得每次拿布袋子罩住你的脸。”羽徽若往后退两步。 黄金面具是她亲手设计,极配鹿鸣珂的气质,戴着这半块面具,倒真的有巫师说的君临天下的帝王之气了。 羽徽若重新坐回帐中,命粉桃和水仙打起帐子,说:“过来给我洗脚。” 她想过了,要培养鹿鸣珂做羽族的靠山,就先必须和他培养感情,生下拥有凤凰真灵的皇子皇女。 第一步,自然是要拉近彼此的关系,做外人不能做的事情。 羽徽若平日最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脚,从不肯让人为她洗脚,她就勉为其难,让鹿鸣珂做第一个为她洗脚的男人,以示她对他的重视。 水仙端着银盆,盛了半盆温水,放在羽徽若的榻前。 “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帝姬的话吗?”粉桃呵斥道。这鹿鸣珂真是不识好歹,帝姬的玉足,她们这些做贴身婢女的都碰不得,让他洗脚,是赏他脸面。 鹿鸣珂垂在袖中的两只手,攥成了拳头。半晌,他缓缓松开拳头,吐出一口灼息,哑声说:“好。” 离床榻只几步的距离,他却似走了几个春秋的光阴。 他撩起衣摆,半蹲下去,为羽徽若褪去鞋袜,当那对白皙的小脚毫无保留地被他握在手里,他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羽徽若的双脚如同精雕细琢过的玉石,触手细腻,滑得不像话。 他的指尖抵着她的脚心,不自在地蜷了两下,惹得那小帝姬忍不住咯咯直笑,又故意板着脸,严肃训斥:“洗脚就洗脚,不许挠我脚心。” 鹿鸣珂将她的双足浸入水中,用力搓了搓。羽徽若皮肤娇嫩,少年常年握剑,虎口生有薄茧,摩挲着羽徽若痛痒难耐,她受不住了,忙说:“好了,好了。” 她的脚不脏,平时都用脂膏保养,袜子还是用特殊的香缎做的,用不着洗得那么认真。 鹿鸣珂松手。 羽徽抬提起脚,晶莹的水珠顺着她弓起的脚背滑落,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滴入银盆里,泛开涟漪。 水仙递出一块香云锦。 鹿鸣珂用香云锦包裹住羽徽若的脚,重新为她穿上鞋袜。 “等等。”粉桃制止,“帝姬濯足后要抹香膏的。” 水仙捧着绘有花鸟图案的瓷罐,递给鹿鸣珂。 鹿鸣珂用指尖挖了点透明的脂膏,点在羽徽若的脚上,再用指腹一寸寸推开,轻拢慢捻,使那脂膏的成分都渗进毛孔里。 这小奴隶的按摩手法挺在行,羽徽若舒服得半眯起眼睛。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也黑了,朱红色的窗外,悬着清亮的圆月。 粉桃问:“帝姬,可是该赐宴了?” 羽徽若颔首。 粉桃高声道:“赐宴。” 殿外候着的婢女们,将话传去膳房,不消片刻,婢女们捧着美味佳肴,鱼贯而入。其中一人端着水盆,半跪在鹿鸣珂身前,高高举起:“鹿公子,请先净手。” 鹿鸣珂指尖残留着香膏的气息,那味道甜腻如水蜜桃,透着股娇贵,本不该出现在他这种卑贱的奴隶身上。 鹿鸣珂将手浸入水中,洗掉这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婢女们将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子,那伺候鹿鸣珂洗手的婢女又道:“请鹿公子入座用膳,莫要耽误了最佳赏味的时间。” 鹿鸣珂站着没动,那双总是沉静如夜的眼睛里,腾起一团疑惑。 粉桃说:“鹿公子,快请落座吧,这些都是帝姬对您的心意,要是惹恼了帝姬,闹出不好看来,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或许又是羽徽若对他的折辱。 羽徽若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前所未见,先前羽徽若就曾在他的饭食里下药,导致他双目失明,足有七日的功夫才恢复好。 鹿鸣珂坐下,拿起筷子。 他并不畏惧羽徽若的折磨,只是觉得留下伤会很麻烦。 忤逆羽徽若,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两相权衡,他大多时候都会让羽徽若得逞。 羽徽若没有与鹿鸣珂同食,她为了找出那日在鹿鸣珂竹屋里吃到的果子,试吃了一下午,肚子早就被五花八门的果子塞得严严实实,半点都装不下别的了。 羽族给帝姬准备的食材都是最上等的,厨子也是人族那边捉回来的御厨,这一桌子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鹿鸣珂却是只吃几口就放下了:“我饱了。” 吃多了,毒素留在身体,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消化掉,身体也会更加难受。 羽徽若惊道:“你饱了?” 对比之下,她的食量简直就是个饭桶。 鹿鸣珂“嗯”了声。 羽徽若琢磨着,恐是这少年长期吃不饱,养出了小鸟胃。她这个真正的小鸟,真该羞愧得无地自容。 羽徽若养好鹿鸣珂的身子,是为将来诞下个身强力壮的小皇子或是小皇女,简而言之,只有鹿鸣珂吃得好,她的小皇女才会健康。 羽徽若私心希望能诞下小皇女,有了皇女,她的很多漂亮衣裳和首饰,就后继有人了。 不过这种事急不来。鹿鸣珂在羽族八年,过得很是艰难,早年的折磨,已然伤了胃,突然大吃大喝,反倒无益于脾胃。 羽徽若说:“既然你吃饱了,我们出门吧。” “出门?”鹿鸣珂抬起漆黑的眼,透过雾霭似的纱帐,怪异地盯着羽徽若。 “对,出门逛街。”这是羽徽若计划的第二步,她在话本里看过,小情侣们都是通过牵手逛街,来增进感情的。 第6章 初见 夜里风大,粉桃和水仙分别为羽徽若、鹿鸣珂系上披风。羽徽若身份特殊,另覆了一张面纱,遮住那张过分招摇的脸。 微风拂开流云,银光如瀑,一泻千里。 羽族的夜市热闹非凡,他们的祖先虽曾与鸟族结合,生有一对翅膀,习性更倾向于人族,加上这些年来,羽族版图扩张,掳掠不少人族,这些人在羽族的仁政下,生活水平逐步提高,渐渐的,把羽族当成了自己的家,早些年在人族的生活习惯也被带进了羽族。 羽徽若与鹿鸣珂并肩走在一起。 街上人头攒动,帝姬的暗卫混入人群中,不远不近地保护着她的安危。 羽徽若鲜少出门,每次出门都跟只欢喜的小黄鹂似的,鹿鸣珂则面无表情,兴致缺缺。 少年着一身水墨风的宽袍广袖,身量又好,戴着半张凤尾黄金面具,引起不少人的目光。不少小姑娘满脸春意,暗戳戳地往他身边挤,三两下就把他和羽徽若给挤散了。 羽徽若刚巧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背过身去,自袖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手札,翻到第二页,小声念道:“互赠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那便是礼物。送什么礼物好呢? 羽徽若愁眉苦脸,目光在两侧的摊子上梭巡着,忽而,眼睛一亮。 鹿鸣珂发现羽徽若不见,第一反应是逆着人流往回去的方向走。他耽误太久的时间,该回家练剑了。至于那骄纵的帝姬,羽族是她的地盘,身边有很多人跟着,自会有人去寻她的下落。 鹿鸣珂刚走出两步,袖摆被人扯住。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着明黄色宫装的羽族小帝姬,睁着双乌黑明亮的眼,挤在人群里,死死揪住他的衣裳,大喘气道:“鹿鸣珂,你去哪里?” 身侧都是逆行的人流,来去匆匆,都成了虚影,唯独羽徽若亮得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个给你。”羽徽若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袋子里面沉甸甸的,一晃,还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小帝姬又补充一句,“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道路两旁的树上挂着漂亮的花灯,灯火串成长龙,照得人间亮如白昼。鹿鸣珂打开布袋子,五颜六色的石头挤在一起,裹着团灯晕,闪闪发光。 “喜欢吗?”羽徽若期待地问。 羽人的骨子里毕竟还流着鸟族一半的血,很多羽人都喜欢亮晶晶的石头,羽徽若亦不例外。她的宫里就有许多红的绿的紫的黄的宝石,那些都是她从小到大收集的,宝贝得不得了,谁抢她跟谁急。 这些石头也不差,是她刚才在摊子上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晶莹剔透,可好看了,要不是为了和鹿鸣珂培养感情,她才不舍得送出去。 鹿鸣珂不解:“为何送我石头?” 这又是什么新出的恶作剧手段? “送你就送你了,哪有那么多缘由。”羽徽若挤到他跟前,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鹿鸣珂,我的礼物呢?” “我没有钱。” 这倒是实话。他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余钱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其实,他作为凌秋霜的弟子,凌霄阁的核心成员,是有固定月例拿的。羽徽若为赶走他,私下嘱咐过凌霄阁,不许给他发月例。 “那就先欠着。”羽徽若坐拥天下奇珍,哪里稀罕他的礼物,她就是走个流程,“你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 羽族的小吃有两种,一种是人族喜欢吃的,是面粉和糖炸出来的;另一种就是羽族喜欢吃的,用虫子做出来的。羽徽若故意将他带到羽族专用区域,买了半袋子油炸知了,递到他跟前。 鹿鸣珂袖中的手动了动,探出指尖,接了过来,取出一枚知了,正要往口中送去,羽徽若一把抢过来,都扔在了地上:“逗你玩的,你怎么当真了?” “这有什么。”鹿鸣珂捡起那袋子油炸知了,走到拐角处,将它塞入靠坐在阴影里的乞丐手里。 未入羽族前,他啃过树皮,吃过草根,饿极了,逮到老鼠都能吞下。 这一袋子油炸知了,能卖到夜市上来,已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乞丐满脸激动,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 想不到这怪物并非全然心冷,竟会怜悯一个乞丐。羽徽若解下荷包,拿出一锭金子,丢给乞丐。 鹿鸣珂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那乞丐手脚俱全,沦落至此,有命运使然,与他自己四肢不勤也有关系。羽徽若出手阔绰,天降横财,不是帮他,是在害他。 “你不必事事听我的,鹿鸣珂,我在你面前,不是什么羽族帝姬,你就把我当做一个普通姑娘就好。” 话本子上说,男女交往,万不可用权势压人。那本话本子里的王爷爱上一位医女,强取豪夺,百般折腾,那医女反倒与他越来越远,终至不可挽回。 真是麻烦。 谈个恋爱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羽徽若脑子麻麻的,转过身去,撩起袖摆,查看手札,然后对鹿鸣珂说:“走,我们去看皮影戏。” 羽族的皮影戏是人族带来的,羽徽若看过一次,就深深爱上了这种表演方式。她买下云香楼,专门用来给她演皮影戏。 羽徽若是帝姬,出门的机会少,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听说帝姬要来看皮影戏,云香楼提前清场,气势恢宏的大楼内悬着无数盏花灯,灯火俱灭,幕布后燃起明黄光晕,照出纸板做的人物,配合着音乐,演绎一出出不同的人生。 羽徽若拈着小点心,看得津津有味。 这种皮影戏,鹿鸣珂在陈州流浪时,不知趴在酒楼的窗外偷看了多少遍。他早已对此失去了兴趣,只有这羽族的帝姬,没有见过世面,当个宝似的。 鹿鸣珂以手支着脑袋,睫羽垂下,半阖起双目。 皮影戏已上演到精彩之处,哒哒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一路滚进了鹿鸣珂的梦里,似贴着鹿鸣珂的后脑勺响起。 鹿鸣珂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狂奔。 “追!那丑八怪就在前面,别让他跑了。”凶神恶煞的光头男人挥舞着鞭子,狠狠甩在马臀上,咬牙切齿地骂着,“还敢逃跑,别让我抓到你,抓到你,非打死你这个兔崽子不可。” 刚下过雨,地上残留着雨水,坑坑洼洼的,满是泥泞。鹿鸣珂脚下一个打滑,栽进了泥泞里。 身上的衣服早已在长途跋涉中被鞭子抽烂,四处漏着风,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还发着低烧,少年撑着手肘,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老子让你跑!”马蹄声已到耳畔,光头手中的鞭子雨点般落在后背,“还跑不跑!打死你这个兔崽子!” 鞭子撕裂旧伤口,溅上那混合着污泥的冰水,钻心的剧痛。 他快死了吧。 鹿鸣珂半个身体都浸在水中,水面倒映出他脸上与生俱来的红色疤痕。 人人都说他是个丧门星,生来就克死生母全家,后来又克死养父母,陈州大破那日,百姓在烽火中对着他破口大骂,就是他这个丧门星,克了整个陈州。 鹿鸣珂的头颅缓缓垂下来,恍惚间,在水中望见了一头浑身发着白光的鹿。 骑着鹿的是名漂亮的妙龄少女,少女着一身明黄色衣裙,腰间缀着流光溢彩的灵犀佩,裙角翻飞,如黎明升起的第一缕朝阳,投进他的眼底,炙烫着他冰冷的胸腔。 “鹿鸣珂,醒醒。”鹿鸣珂的身体被人轻轻推了下。 他睁开双目,梦里翩然飞起的裙角,点燃桌上的烛火,照亮他惘然的双眼,梦里少女的脸,逐渐与眼前的羽族小帝姬重叠在了一起。 羽徽若撑着下巴,趴在桌上,好奇地撑大眼眶,满脸都是探究的神色。 他与她近在咫尺,呼吸间,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气。 “你睡着了,还做了个梦。”羽徽若好奇,“你梦见了什么?” “没有。” “骗人,一脸的春心荡漾,是不是梦见了自己喜欢的人。”羽徽若往前再凑近一分,“你入羽族八年,我还未曾听闻,你有喜欢的人。” 鹿鸣珂坐直了身子,与小帝姬拉开距离,目光垂地,错开她的视线,依旧是那个答案:“没有。” “没有就没有,没有,倒省去我许多功夫。”羽徽若呢喃着,站起身来,“该去看日出了。” 鹿鸣珂疑惑地看向窗外。窗外夜色浓如泼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哪有什么日出。 “我们先去爬山,爬到山顶,自然就能看到日出了。”羽徽若拍拍裙摆,端起桌上剩下的糕点,叫人打包,让鹿鸣珂拿着。 爬山是体力活,两人若饿了,可以就着山泉,吃这些点心裹腹。 羽徽若带鹿鸣珂攀登的这座山,叫做白头山,是羽族年轻情侣最喜爱的郊游去处之一。传说,山中有主管姻缘的神灵,相爱的两个人,如果能在白头山上看一次日出,就会得到神灵的庇佑,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羽徽若不要恩爱,不要白头,她只要鹿鸣珂能一生效忠她,效忠羽族。这个心愿,她会和神灵说清楚的。 第7章 心魔 半山腰有一汪水潭,羽徽若爬了半宿的山,出了汗,蹲在水潭前,掏出帕子,浸透了水,擦着额角的汗。 “这水好凉快,鹿鸣珂,你要不要过来洗把脸?”羽徽若对着站在树下的鹿鸣珂招手。 灯笼幽幽的光晕,笼罩着他的眉眼,眼周的红色疤痕被黄金面具装饰着,顺眼许多。 潭水幽深,水底隐有寒光闪烁,羽徽若只顾着招呼鹿鸣珂,未察觉异样。 鹿鸣珂抬手掷出羽徽若送他的半袋子石头,咕咚入水,激起数层银浪,惊得羽徽若险些滑进水里。 她双手叉腰,正要斥责他糟蹋自己的石头,忽然从水底跃出数道人影,持刀砍来。 羽徽若反应敏捷,就地一滚,错开刀锋。 山林四周皆有杀手冒出来,统共十几人,二话不说,直接攻向羽徽若和鹿鸣珂。 暗中跟随帝姬的护卫闻声而来,抽出兵刃,与这群杀手打起来。 杀手训练有素,出手狠辣,暗卫渐觉吃力,其中一人护住羽徽若,疾声说:“帝姬先走。” 从小到大,身为羽族帝姬,遭遇的刺杀多不胜数,羽徽若神色冷静,握着明玉刀,有条不紊地撤退着。她抽空看了眼鹿鸣珂,鹿鸣珂捡起一把剑,动作干净利落,又快又准,刺穿伺机想要偷袭他的杀手。 血珠溅上他的黄金面具,艳色晕染开,美得惊心动魄,不由叫羽徽若惊叹。 凌霄阁给他的心法都是假的,却没能压制住他的锋芒,要是倾尽羽族的全力来培养他,或许真如姑姑所说,他能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很快,羽徽若就无暇思考这些。这次来的黑衣杀手所使功法,似乎是专门用来克制暗卫的,暗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混乱中连鹿鸣珂都不见了踪影,眨眼间,只剩下羽徽若孤身一人。 清楚她的行踪,又对她的暗卫功法路数了如指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羽徽若身边的人。 羽徽若调动灵力,注入明玉刀,砍杀其中一人。死了一人,立时有另一人替补上,羽徽若双拳难敌四手,几招后就落了下风。 杀手们不要她的命,刀刀避开她的要害,打着将她生擒的主意,抓住这个心理,羽徽若用上了不要命的打法,竟也拖得一时半刻。 杀手们失了耐心,一拳击中她的肚腹。 羽徽若的身体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地。 她努力地掀开眼皮,奈何黑暗一重重覆下来,昏迷前,隐约看到一双绣着鸟羽的锦靴,踩断枯枝从林中走了出来。 绣着鸟羽的锦靴,是羽徽若叫人给鹿鸣珂做的,鹿鸣珂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穿杀手的胸膛,滴落的血珠染红那白色的鸟羽,让他隐隐兴奋了起来。 陆飞嫣给他的凌霄阁心法,果然名不虚传,短短数日的功夫,他的修为突飞猛进,要是再拿到正确的剑招,假以时日,无人再能敌他手中的这把剑。 鹿鸣珂杀红了眼,血雾喷洒,溅上他的衣摆,最后一名杀手倒在他的脚下,死不瞑目。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宫灯,踩着杀手的尸体,踏出了枯林。 羽徽若如断翅的鸟,高高飞起,直直坠下,血染上她明黄色的裙衫,犹如环绕着朝日的霞光。 她向他投来一瞥,昏了过去。 杀手们正欲扛走羽徽若,发现还有一个活口,留下一人,其余皆向鹿鸣珂靠拢。 鹿鸣珂握着滴血的剑,瞳孔漆黑,缓步向着羽徽若走来,杀手的头颅一颗颗坠落在他身后,鲜血浸湿了脚下的泥土。 少年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羽徽若。 守着羽徽若的杀手,眼见同伴们一个个死去,这提灯踏过尸山血海的少年,妖艳得像是地狱里逃出的艳鬼,平生见惯死亡的他,竟忍不住心生一股胆寒。 他早已失了杀手的素养,哆哆嗦嗦抬起手中的刀,还未砍下去,眼角擦过一道剑光,脖颈蓦地一凉,接着,天与地骤然颠倒过来。 头颅落地的瞬间,他看见了自己仍旧站着的身体。 鹿鸣珂嫌恶地踢开他,俯下身子,在血泊里捡起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羽徽若的灵犀佩。 这块玉佩共有一对,是对情人佩,相爱的两个人佩戴,心意相通的瞬间,玉佩就会发出响声。羽徽若的这块是女式的,玉佩的另一半被凌秋霜给了鹿鸣珂,鹿鸣珂把它埋在了土里。 鹿鸣珂扔了剑,指尖轻轻抚去玉佩上的血渍。夜风拂动枝叶,吹散腥气,玉佩上的流苏随之轻晃起来。 鹿鸣珂闭了闭眼,脑海中又浮起梦里的一幕。 一身明黄色衣裙的少女,骑着全身裹着白光的鹿,腰间的灵犀佩仿若一轮皓白的明月,烙印进他的眼底——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羽族的帝姬,羽徽若。 陈州沦陷,陈州人沦为俘虏,他生来相貌丑陋,被羁押去往羽族的路上,时常遭到戏弄取笑。他打昏守卫,逃了出来,被追到无路可逃快要被打死时,羽徽若像仙女般出现在水里的倒影里。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这样娇贵美丽的女孩儿,自己与她相比,就如同被明月陡然照见的烂泥。 她救了他。 那衣衫华丽、面容娇美的女孩,走到他身前,朝他伸出手,将他从污泥里扶了起来。 鹿鸣珂一眼就望见了她腰间的灵犀佩,那么漂亮的玉佩,似乎天生就该用来衬托女孩的娇贵。 鹿鸣珂拢回思绪,擦干净玉佩上的血迹,半蹲下,将它重新系在羽徽若的腰间。 羽徽若精心描绘过的妆容,早已经花了,就如同当年,巫师占卜出她与他是命定的伴侣,他欢喜地站在人群中,如初遇那天,向她伸出手。 她花容失色,疾步向后退着,哭花了脸,大骂他是丑八怪。 被风牵起的衣角,从他伸出的手中掠过,像一抹翩飞的蝶影,飞离了他的掌心。 时至今日,鹿鸣珂仍旧记得,羽徽若的袖摆从掌心滑过的冰凉触感,以及那种无法拒绝的失落和窘迫。 少年指尖蜷了蜷,抚上黄金面具,触摸着自己的胎记。忽而一拳头砸在羽徽若的脸侧,力道大得指缝间溢出了鲜血。 他猩红着眼,用那双流着血的手,掐住羽徽若的脖子,只要再用力些,就能掐死这经年的心魔。 然而最终,他还是缓缓住了手,背起羽徽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向着山下走去。 暗卫死前曾发出了求救信号,鹿鸣珂刚走到山脚,就遇到了前来支援的人。领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英俊少年,少年穿着银甲麟衣,手握红缨枪,行动间迅如疾风。 他就是羽族的小将军,摄政王的义子,云啸风。早年曾在天渊前斩杀魔人将领,一举得以扬名天下,半年前,因性子冲动,不听凌秋霜号令,孤身渡过天渊,险些丧命魔人手里,被剥夺兵权,赶回羽族,做了帝姬的护卫首领。 云啸风一眼望见鹿鸣珂背上的羽徽若,立时就跟小狗被抢了骨头似的,龇起牙齿,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你给我放下帝姬,谁许你这肮脏的双手碰帝姬的!” “我怀疑是你这奴隶私通外敌,谋害帝姬,来人,给我拿下这反贼!”云啸风从他手中夺过羽徽若,气急败坏地下了道命令。 他的狗腿子们一拥而上,反剪住鹿鸣珂的双臂,迫他单膝跪在地上。 鹿鸣珂仰起头来,自乱发间抬起一双墨黑的眼,冷笑道:“我若是奸细,帝姬已经死了。” 白梨道:“云将军,鹿公子是帝姬的人,他是不是奸细这件事尚未有定论,等帝姬醒来,自会真相大白,您私自处置帝姬的人,帝姬会不高兴的。” 白梨是帝姬的心腹,大多时候,她的态度代表着帝姬的态度。 云啸风最不希望的,就是帝姬不高兴。他想了想,说:“放了他。” 鹿鸣珂掸去衣上浮尘,站了起来,此时云啸风才看清他身上穿的衣裳,着实因天色太黑,宫灯的明度不够,那少年又浑身是血,云啸风满眼惦记着帝姬,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这件衣裳……”怎么有点眼熟。 云啸风皱了皱眉。 “云将军,帝姬的伤要紧。”白梨提醒道。 羽徽若进气多出气少,危在旦夕,云啸风再顾不上计较那件衣裳,抱着羽徽若,坐上自己的神骏,急速往宫中奔去。 帝姬的御用女医师被请入寝殿,给羽徽若处理伤势。 外伤不重,重的是内伤。羽徽若灵府先天性破损,存不住灵力,这次又过度使用,导致补好的裂隙隐隐有崩开的趋势。 “快将帝姬放进灵池。”医师对白梨道。 白梨自知事情严重,抱起羽徽若,踏入灵池。此乃羽族重地,除白梨外,其他闲杂人等都不许进入。 云啸风站在殿外,急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水仙道:“云将军,您先请回吧,帝姬不会有事的。” 关键他这么大的一个人,杵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还会妨碍宫婢们来来往往。 云啸风只好先回去了。 第8章 偷师 灵池内置凌秋霜为羽徽若寻来的大量灵液,养出灵气,专门用来修补羽徽若的灵府。 羽徽若是趴在一片荷叶上醒来的,入目是自己一截嫩黄的短翅膀,她一动作,荷叶便晃晃悠悠,荡开涟漪。她用翅膀撑住身体,才没有一头栽进满池子的灵液里。 眼下这个情况再明了不过,她被打回原形了。 早些年就有这个情况,她天生如此,受了重伤,或是灵力枯竭,就维持不了人形,回归本体。 问题是,作为一只高贵霸气的凤凰,她至今保持着刚破壳而出的模样,无法褪去胎毛,化出漂亮的彩羽,这件事要是被传出去,会引起羽族动荡,所以姑姑凌秋霜特意凿出灵池,灌以灵液,供她灵力枯竭时在此休养。 丝丝灵气钻入羽徽若的灵府,羽徽若摊开翅膀,仰躺在叶子上。 养回损失的灵力,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个月,这期间只有白梨会每日定时过来,给她投喂果子。 今日的果子甜归甜,总觉缺了点什么,羽徽若吃了几颗就不想吃了。 白梨离开前,羽徽若用翅膀在她掌心划拉着,示意她把她平日里攒的宝石都拿过来。 睡觉前,羽徽若总会抱着她的宝石,趴在帐中数一遍才睡得香。 白梨很快就将装着宝石的盒子送了进来。 羽徽若蹦进盒子里,趴在红彤彤的宝石上,舒服多了。但是瞧见那红彤彤的宝石,她又想起鹿鸣珂的果子,登时馋得口水几乎流下来。 羽徽若站起来,用力扒拉着盒子里的宝石。宝石硬邦邦的,她废了老大的劲叼起一颗,结果因宝石太大,稍有动作,宝石就会滑下来,倒是有一串红玉珍珠手串,套在脖子上刚刚好。 羽徽若套着这串红衣珍珠,避开白梨的眼线,悄悄飞出了灵池。 她要用这串红玉珍珠,去和鹿鸣珂交换果子。她说过,不会白吃他的果子,上次赐宴他没吃几口,恐是自己准备的膳食不符合他的心意,这次给他红玉珍珠,他就可以去买自己喜欢的食物了。 鹿鸣珂不在竹屋,竹屋里也没有羽徽若喜欢的果子。羽徽若拍着翅膀,低空飞行,在一条小溪边找到了鹿鸣珂。 玉带似的溪水穿过碧野,少年挽起袖子,蹲在水边洗衣裳。 他的衣服沾上杀手的血,脱下后本想扔掉的,想了想,又留了下来。 在羽族内,被帝姬带头排挤,生活窘迫、捉襟见肘是事实。他没有几件换洗的衣裳,这件衣裳料子贵重,剪裁精致,洗干净了还可以再穿。 羽徽若高兴地跳上了少年的肩膀。 鹿鸣珂转头就见一簇黄色的绒毛在风中招展。 “是你?”鹿鸣珂认出羽徽若就是偷吃他果子的小鸟。 那日,他以为小鸟吓死了,转身去打水熬汤,回头小鸟不见了踪影。他推测是小鸟聪明,看出他要吃了它,装死逃过一劫。 今日这小胖啾主动送上门来,一下子推翻他的所有猜测,令他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羽徽若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耳垂,以示回应。 羽毛的触感毛茸茸的,鹿鸣珂的耳垂微微泛着红。还是第一回 有人摸他的耳垂,虽然对象是只胖乎乎的小鸟。 “你怎么回来了?”鹿鸣珂继续搓着手里的衣服,经他手指一搓,衣服上的血迹在水里化开,被波纹吞噬。 “啾啾啾。”羽徽若当鸟时,受舌头限制,发不出人言,急出一串鸟叫。 她想吃他的果子,非常想,急不可耐,就现在! 鹿鸣珂要是能听懂鸟语,就不至于被一群长着翅膀的羽人欺负得如此落魄。他停下手中动作,耐心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啾啾!” 羽徽若跳到鹿鸣珂的掌中,恰巧沿岸的花树被风轻拂,吹下无数落英,飘入了水中。羽徽若足尖一点,往水面扎去,叼起一片粉红色的花瓣,放在鹿鸣珂手中。 花瓣的形状与果子有些出入,羽徽若低头啃了两口,啃出那果子的形状,再配上这嫣红的颜色,这回丑八怪总能领略她的意思了吧。 果不其然,鹿鸣珂懂了:“你想吃我摘的果子?” 羽徽若垂下脑袋,轻轻一甩,把脖子上的红玉珍珠手串放在他掌心:“啾啾啾。” 拿这串漂亮的珍珠和你换。 这串珍珠虽不算羽徽若顶顶喜欢的,那也是极喜欢的,为了吃上果子,她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羽徽若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心爱的小珍珠。 “等我洗好衣裳。”鹿鸣珂说。 羽徽若便蹲在旁边的石头上,歪着脑袋看他洗衣裳。少年手巧,手指拨动着水纹,几个来回之间,就把那衣裳搓得洁净如新。 鹿鸣珂将衣服的水拧干,放进木盆里,站了起来。羽徽若立时飞到他头顶,在他发髻上盘坐着。 鹿鸣珂把她抓下来,托在掌心,皱眉道:“不许坐在我头顶。” 羽徽若跳上他的肩膀。 鹿鸣珂带着羽徽若回到竹屋,晾好衣服后,将羽徽若放进自己编织的竹篮里:“我去摘果子,你在家中等我。” 羽徽若蹦上他的掌心,表示要跟他一起去。 “去那地方要先穿过一片瘴毒,你去了,会掉毛。”鹿鸣珂重新把羽徽若塞回篮子里,然后出门给羽徽若摘果子去了。 这回他没打算把这只鸟给炖了,因他发现这只鸟极通人性,真的能听懂他的话,还主动亲近于他。 说来可笑,整个羽族,只有一只呆鸟肯同他做朋友。 一个时辰后,羽徽若等来了她心心念念的果子。彼时,她眯着眼,正靠坐在篮子里打盹,一股馨香直往鼻子里钻。她掀起眼帘,鹿鸣珂指尖托着果子,笑吟吟地抵到她的嘴边。 这怪物竟是会笑的。 院中的破桌子不知道鹿鸣珂是从哪里淘来的,缺了条桌子腿,被他用竹子补上了,桌面被磨损掉一块,中间还破了个洞,平时枕金卧玉的帝姬,就趴在这张桌子上,磕着果子,看鹿鸣珂练剑。 鹿鸣珂拿到的剑谱是经过篡改的,很多招式都不连贯,他硬生生自己创造了些剑招,给补了上去,还有模有样的。羽徽若不经想起遇刺那天,他用的那几招,真是漂亮干脆,叫人惊艳。 鹿鸣珂是块璞玉,要好好雕琢,不能再糟蹋下去了。 羽徽若跳下桌子,用嘴巴捡起一根竹枝,在地上画着。 鹿鸣珂被她的动作吸引注意力,不由得停下了舞剑的姿势,不多时,他就发现羽徽若画的是剑招,还是凌霄阁不外传的剑招——他虽未拿到过正宗的剑谱,为糊弄他,羽徽若叫人给他的剑谱里,确有那么几招是真的。 这只鸟来头不小。 鹿鸣珂看向羽徽若的眼里,不禁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审视。 难道它是凌霄阁豢养的鸟雀? 只有身在凌霄阁,日复一日,耳濡目染,才会接触到这么高级的剑招。 羽徽若跳到他脚边,仰起头来,“啾啾啾”地叫着。 别傻站着,快学,嘴巴叼树枝很累的。 鹿鸣珂半蹲下身子,指尖摩挲着地上的一笔一画,心情复杂。 他捡到宝了。 这只鸟竟怀揣着绝世秘籍。 这些剑招,可比那些果子要珍贵许多。如果从小鸟这里偷师,就不用受陆飞嫣掣肘,从她那里拿到真正的剑谱了。 * 凌霄阁最顶级的剑谱,共有八十一式,羽徽若给鹿鸣珂画了前两式。 学剑嘛,要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 鹿鸣珂学的认真,他坐在地上,把那些剑招一一印入脑海,浑然不觉,羽徽若扇着翅膀偷偷飞走了。 羽徽若回到灵池中,只觉嘴巴酸软,浑身累瘫,趴在荷叶上,一动不想动。 云啸风彻查帝姬遇刺一事有了结果,由白梨传话,向羽徽若禀告。 “杀手的身份已经查明,都出自金蛇教,他们买通宫女丁香,拿到您的行踪,策划了这起刺杀。杀手已无一活口,这些都是丁香亲口招认的,帝姬,该如何处置丁香?” 金蛇教是羽族的民间组织,由一群反贼组建,与羽姓皇室为敌。他们以金蛇为图徽,不齿羽氏皇族欺压百姓,滥用私刑,自称为民除害,大赦天下,这些年来,安排了大大小小的刺杀,杀手死了不少,羽氏皇族也死了不少,案件几经转手,牵连一大片,始终没揪出来背后那个人。 既然查出是何人所为,羽徽若自是不会心软,她看向白梨,白梨立时会意:“丁香赐死,以儆效尤,丁香的遗物,我会安排送回她老家,交还给她的亲人。” 羽徽若点点头。 恩威并施,是为君之道。这是姑姑教她的。 * 小鸟已经有两日没来找鹿鸣珂。 鹿鸣珂摘了它喜欢的果子,放在窗台上,第二天起床,果子一颗不少。 鹿鸣珂决定去一趟凌霄阁找小鸟。 凌霄阁是羽族的贵族学府,只有出身皇室的子弟才能进入,鹿鸣珂是羽徽若的未婚夫,破格可以进入凌霄阁。这些年来,鹿鸣珂在凌霄阁不受待见,根本学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那些纨绔子弟还常常来找他的麻烦,久而久之,鹿鸣珂就不来凌霄阁了。 他不来报道,老师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鹿鸣珂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帝姬授意的,目的是把他养成一个废物。 鹿鸣珂突然踏足凌霄阁,弟子们一个个跟见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争相跑出来看热闹。鹿鸣珂对他们的围观置之不理,他袖中揣着几颗果子,四下张望,耐心地寻找着小鸟。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鹿鸣珂侧了下身子,箭矢擦着他面颊飞过,划出一道血痕。 温热的血顺着面颊滑落,鹿鸣珂抬起指尖,摸了摸。 第9章 龃龉 “不好意思,射偏了,没吓着你吧?”说话的是个持着弯弓的锦衣少年,少年满脸堆着恶意的笑,摆明了是故意拿箭射鹿鸣珂的。 那一箭要不是鹿鸣珂躲得及时,已经洞穿他的脸。 鹿鸣珂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看他,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少年的拥趸者哈哈大笑起来,更有甚者,直接过来掀他的衣摆,“让我看看,是不是尿裤子了。” 鹿鸣珂抽出腰间悬着的铁剑,挑向他的手筋。 那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竟避无可避,眼看着要被他砍掉整只手,一杆红缨枪伸过来,挡住了剑光。 好险! 这怪物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那人扑通跌坐在地上,锦衣湿了一大片,自己先尿了裤子。他的同伴个个胀红着脸,憋笑憋得辛苦。 “丢人现眼,还不快滚!”云啸风平日里最见不得这种怂蛋,不悦地呵斥了一声。 同伴赶紧将那人拽起来,拖离此地。 云啸风收回红缨枪,看向鹿鸣珂的眼里不免都是些不赞同:“他只挑衅你一句,你就要砍了他的手,未免太过狠毒。” 鹿鸣珂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与你无关。” “等等。”云啸风横着红缨枪,挡住他的去路,“我看你长进不少,我们比划比划。” “不感兴趣。”鹿鸣珂也明白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况且,他还要去找他的小鸟。 “还没有人能拒绝我下的挑战书。”云啸风本就是好战的性子,遇着对手,哪有放过的道理,“小子,你今日不打,也得打。” 以前,他只知这个丑八怪是帝姬命定的夫婿,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却也没当回事,如果他一直这么废下去,等凌秋霜回来,肯定会撤销他和羽徽若的婚事。但刚才,他亲眼所见,少年所使剑法,绝非等闲之辈能做到的。 在不断遭受打压的情况下,还能取得如此成就,这小子,真不愧如凌秋霜所说,是可造之材。 云啸风思绪回笼,手中红缨枪|刺向鹿鸣珂,鹿鸣珂只能被迫格挡,腕底翻转,以剑刃回击。 无数次经验告诉他,不反击,会受重伤,更有可能,会死。 他这一剑直叫云啸风大呼惊艳,对待他的态度,登时慎重了起来。 云啸风久经战场,所学都是羽族最好的师傅教出来的,反观鹿鸣珂,学了错误招式这么多年,作战经验不及他丰富,手中的残剑更是不敌红缨枪的锋利,不消片刻,就落了下风。 云啸风以枪尖挑他手中剑,想迫使他弃剑认输,鹿鸣珂紧抿着唇,神色凝重。 有强大的对手喂招,能更快地敦促他成长起来,云啸风的每一招一式,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几乎挑不出突破口。 鹿鸣珂默默记着他的招式,忽而,红缨枪|刺向他的腰间,他的腰身向后弯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躲开了这一招。 塞入腰间的红玉珍珠手串,被云啸风的红缨枪挑了出来,啪嗒落在地上,散落一地。 其中一颗殷红的小珍珠滚到云啸风面前,撞上他的鞋尖。云啸风捡起珍珠,放在指尖摩挲着:“这是……帝姬的红玉珍珠?” “臭小子,你怎么会有帝姬的红玉珍珠?”云啸风收回红缨枪,狠狠往地上一戳,拿着红玉珍珠质问,“说,是不是你偷来的?” 帝姬爱珠玉,羽族人尽皆知,这串红玉珍珠是帝姬十四岁那年从海边淘来的,平时舍不得佩戴,只有重大日子,才会配在腕间。 帝姬这么喜欢这串珍珠,轻易不会给人,更何况还是这个她讨厌的丑八怪。 所以云啸风断定,这串红玉珍珠是鹿鸣珂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 鹿鸣珂闻言,暗自惊疑。 这红玉珍珠是羽徽若的?小鸟怎么会有帝姬的红玉珍珠?难道是小鸟偷来的? 小鸟连摘果子都不会,哪里来的钱去买这串红玉珍珠,极有可能它想拿东西换他的果子,就飞进了帝姬的寝宫,偷走了帝姬的红玉珍珠。 帝姬脾气坏,此事涉及到她最喜欢的珍珠,要是让她知道小鸟的存在,多半会让人捉住小鸟,拔了毛炖汤。 想到此处,鹿鸣珂便没有出言为自己辩驳。 云啸风只当他是默认。 “好啊,还真是你偷来的!帝姬待你不薄,你身上穿的衣裳,脸上戴的面具,都是帝姬特意叫人为你做的,你非但不感恩,还敢偷帝姬的东西,简直就是个白眼狼。” 提起鹿鸣珂这身水墨风锦袍,云啸风几乎咬碎一口白牙。 前些日子,帝姬叫贴身宫女向他问了身量尺寸,他私下打听,才知帝姬拿着他的尺寸裁衣裳。他的生辰快到了,他以为是帝姬要送他生辰贺礼,满心欢心等着他的礼物,结果转眼就看到这套非常符合他心意的衣服穿在了鹿鸣珂的身上。 “帝姬的东西都敢伸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拿下,鞭笞十下,吊在太阳下暴晒三日,小惩大诫。” 云啸风不提有战功,就光摄政王义子的身份,就足以叫所有人都捧着他了。这些年摄政王老了,不大管羽族的事务,威望仍在,他这个摄政王义子,还是帝姬的青梅竹马,极有可能取代鹿鸣珂,成为帝姬的王夫。众人为讨好他,一拥而上,将鹿鸣珂擒住。 鹿鸣珂没有反抗,反抗了也是徒然,受罚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只要不暴露出小鸟的存在就好。小鸟偷红玉珍珠,也是为了他。 他就当替小鸟受罚。 * 鹿鸣珂重返凌霄阁,与人起冲突一事,很快闹得人尽皆知。他被云啸风责罚的事,羽徽若是在午膳后得知的。 她特意叫白梨盯着鹿鸣珂点,白梨收到消息,就匆匆禀告了羽徽若,急得羽徽若饭后小点心都不想吃了。 鹿鸣珂受罚是因为红玉珍珠,可红玉珍珠是她给他的。 大意了。 她本意是想让鹿鸣珂过上好日子,这串红玉珍珠她鲜少在人前戴出来,没想到云啸风竟记得这串红玉珍珠,给鹿鸣珂招来大祸。 羽徽若又不能承认红玉珍珠是自己给鹿鸣珂的,那就暴露了她是小鸟的秘密。 该死的云啸风,怎么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羽徽若快被这个搅事精气死。 她灵府尚未修复,无法化出人形,只能依旧当一只小鸟,背着白梨,飞进了凌霄阁。 演武场上,鹿鸣珂双手套着铁环,高高举起,被悬在铁架下,遭烈日暴晒。少年头颅低垂,乌黑的发垂泻下来,掩去他的脸庞,看起来奄奄一息。 羽徽若飞到他的肩膀上,用脑袋拱一拱他的耳垂:“啾啾啾!” 快醒醒。 清越的鸟鸣声,钻入鹿鸣珂的耳孔,鹿鸣珂神志清醒了几分,勉强抬起头来,与羽徽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全身披着金黄绒毛的小鸟,滴溜溜转着乌黑的眼珠子,叫声里满是担忧和焦灼。 “……你来了。”少年声带嘶哑得像是砂纸磨出来的。 小鸟真的住凌霄阁。 鹿鸣珂来凌霄阁的次数少,从未碰见过它。小鸟大概是凌霄阁唯一会关心他的了,他扬起脸庞,干裂的唇角溢出一丝笑意:“我没事。” 一颗心早已在经年的摸爬滚打中渐渐冰冷,鹿鸣珂从不把身体上的病痛放在眼里,十鞭子,压根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只是天气炎热,在太阳底下暴晒,没有水源,饥渴要比身上的伤难受许多。 鹿鸣珂睁着眼睛,迎着日光望去,整个天空都似在摇晃,满目的金光变作火焰,将他包裹,灼烧着他的灵魂。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无不在渴求着甘霖。 “啾啾啾!” 你看起来快死了。 这次,鹿鸣珂竟猜对了小鸟的意思。他舔着皱了的唇瓣,说:“我想喝水。” 那简单。 羽徽若用翅膀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然后她飞了出去,找到云啸风的休息间。 摄政王的义子,休息间是独立的,准备着瓜果茶水等物。 云啸风躺在摇椅上,用帕子盖住自己的脸,正在小憩。 羽徽若认得这帕子,那是她的帕子,帕子上的花纹她不喜欢,就扔掉了。 这个云啸风,又捡她的垃圾。 羽徽若叼起一串樱桃,气不过,飞到云啸风的脸上,隔着帕子,狠狠踩了他一爪子。 云啸风惊醒,揭开帕子。梦里他正在和帝姬游船,帝姬突然恼了,变成一只凤凰,踹了他一脚。 他摸着隐隐发疼的脸,这个梦太真实了吧。 羽徽若叼着樱桃,飞回鹿鸣珂的身边,她站在鹿鸣珂的肩膀上,努力地伸着脖子,把樱桃喂给鹿鸣珂。 少年失血,又遭暴晒,几颗樱桃解不了什么渴。 羽徽若重新飞回云啸风的屋子,打算故技重施,再拿些别的。 果盘上放着新洗的葡萄,碧绿的葡萄水灵灵的,一看就汁多味甜。那云啸风不见了踪影,羽徽若四处张望,确认没人,跳到桌子上。 刚低头叼起一串葡萄,一只箩筐从天而降,将她盖住了。 第10章 初初 “逮住了!我就说我怎么无缘无故被人踹了一爪子,原来不是做梦,是你这个坏家伙在捣鬼。”云啸风手撑着窗台,翻了进来,透过竹筐的缝隙,与羽徽若对望着,“咦,还真是一只小鸟。” 云啸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击了一下,麻麻的。 不行,他不能对着别的鸟心猿意马,再可爱,也不是帝姬。虽然他没见过帝姬的真身,传说凤凰是世上最漂亮的鸟,飞起来尾巴还带着火焰,肯定是这只胖乎乎的蠢鸟比不上的。 “啾啾啾!” 大逆不道,敢对本帝姬无礼,小心赏你一顿板子。 羽徽若用脑袋顶着箩筐,想跟云啸风干架。这个云啸风,为什么每次都跟她作对,就应该把他送去天渊,折腾那些魔人。 “你喜欢吃这个?”云啸风拿起羽徽若刚才叼的那串葡萄,用手指敲了敲竹筐,“你给我当宠物,就给你吃。” 他们羽人自己有翅膀,偏偏沉迷养带翅膀的宠物,可能翅膀对他们天生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啾!” 滚。 尊贵的羽族帝姬,是不可能给人当宠物的。 这胖鸟叫起来声音还挺好听的,真是发现宝了。云啸风的一颗心都给萌化了,伸出手,揭开箩筐,就要来捉羽徽若。 羽徽若做出一副被吓傻的样子,耷拉着翅膀,瑟瑟发抖,可怜的小模样,一下子让云啸风的心揪了起来。 云啸风的动作愈发小心,嘴里哄着:“小家伙,莫怕,我是羽族的将军,专门保护你这种长翅膀的家伙,是不会伤害你的,你跟着我,以后保证你每天都有果子吃。” 他的手掌宽厚干燥,虎口和手指都有薄茧,羽徽若被他捧在掌心,稳稳当当的,那毛茸茸的触感,直叫他感觉自己是捧住了一朵柔软的云。 “我养小鸟的事,不能让帝姬知道,要是让帝姬知道你这个小家伙的存在,会拔光你的毛,把你烤了的。” 羽徽若翻了个白眼。她这些年是有些骄纵的名声在外头,但不至于会嫉妒一只小破鸟,拔光它的毛。更何况,这只小鸟还是她自己。 云啸风还在絮絮叨叨,羽徽若听得不耐烦,一翅膀挥出去,扇上他的眼角。 趁着云啸风捂眼睛的功夫,羽徽若利索地窜出了窗外,扎进草丛里。 云啸风捂着直冒泪珠的眼角,追到屋外,哪里还有羽徽若的踪迹。 羽徽若回到灵池,召来白梨,让她去一趟凌霄阁,把鹿鸣珂放了。理由用的是那红玉珍珠并非为人所盗,而是羽徽若故意丢在外头,用来布德施善,赠予那些生活拮据的有缘之人。 这个理由牵强了点,毕竟是帝姬亲自发话,云啸风没有不从的道理,当即叫人解下鹿鸣珂,丢出凌霄阁外。 鹿鸣珂被暴晒一日,身上还有伤,回去后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浑浑噩噩间,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他颈侧蹭来蹭去。 鹿鸣珂掀开眼帘,久违的光线射入眼底,凝出金黄色小胖啾的轮廓。 “啾啾啾!”你可算醒过来了。 羽徽若来看鹿鸣珂的时候,少年躺在床上,盖着张薄毯,脸色白得像是蒙上一层冬霜,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毫无动静,任凭羽徽若唤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羽徽若只好跳到他的身上,这才发现他浑身冰凉,呼吸薄弱,那一瞬,羽徽若几乎以为鹿鸣珂死了。 少年家境贫寒,整间屋子,就只他身上这套水墨风锦袍最值钱,生了病,没有钱财买药,病得神志不清,也无人贴身照料,要不是羽徽若来看他,他悄无声息地嗝屁了都有可能。 “啾啾啾!”你千万不能死。 他死了,她这些天的辛苦就白费了。 鹿鸣珂浑身裹着寒气,好似沉入了一片冰冷的黑水中,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去死吧,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爱你,你死了,跟死一只蝼蚁没有区别,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死了,所有痛苦都会结束。 直到羽徽若将他唤醒。 有光破开黑水,将他拽回人间。 羽徽若蹲在鹿鸣珂的颈侧,发现他身上一点回温的迹象都没有,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了无生意,一片空洞。 羽徽若跳到他的心口,窝在他怀里,企图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经过她不懈的努力,那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鹿鸣珂垂眸看那只努力给自己取暖的小鸟。 不是的。 他不是没有人爱。 还有小鸟在意他的生死。 他费力地抬起手,摸摸小鸟的脑袋,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羽徽若高兴起来。她从前只觉鹿鸣珂目光深邃,毫无感情,冰冷得像怪物,未曾料到,这双眼睛盛着光,亦能明亮如星辰。 鹿鸣珂撑着手肘,去拿放在床头的果子,这些果子他一直留着,想给小鸟吃。小鸟几日不来,果子都皱巴了。 “啾啾啾。”不要乱动。 羽徽若跳到鹿鸣珂的腕间,阻止了他的动作,她歪了歪脑袋,思考着,应当给鹿鸣珂请个大夫来。 即便请大夫,鹿鸣珂也不会乖乖听话喝药。上次女医师给鹿鸣珂用的外伤药,就被他丢在了屋子外头。 他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体,丝毫不在意。 “啾啾啾。”等着我,去去就来。 羽徽若飞出了竹屋,鹿鸣珂想阻止都来不及,小鸟虽然飞得不高,动作却极灵活,一起一落,就消失在天外。 眨眼间,这间冰冷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鹿鸣珂一人。 没有小鸟的世界,好似被一层玻璃罩隔绝开来,无边的寂寞和孤冷海水般涌来,一寸寸侵蚀他的心脏,让他再次产生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好在小鸟没过多久就飞了回来,这次,她背了个锦囊,锦囊里塞了些丹丸。 这些丹丸都是她从自己寝宫里拿出来的,她生来体弱,身边备了许多药物,有些是用来养身子的。 是药三分毒,她不是日日都吃,难受了会吃几颗。她挑挑拣拣,取了些适合鹿鸣珂的,特意装在锦囊里,给他带了过来。 “啾啾啾。”都是能吃的。 羽徽若停在鹿鸣珂的掌心,鸟嘴轻啄,做出吞咽的动作,示意他服药。 “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说到这里,鹿鸣珂又想起那串红玉珍珠,拢住小鸟,对上小鸟圆圆的一双眼,用很严肃的语气告诫它,“以后,不许再去偷帝姬的东西。” 这只凌霄阁养出来的扁毛小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羽徽若的东西都敢偷。 “帝姬脾气不好,你这只没有背景的小鸟,不想活命了吗?”鹿鸣珂拿指腹轻轻压了下小鸟的脑袋,以示苛责,“还有这些药,是不是也从帝姬那里拿来的?” 羽徽若拿自己的东西,哪能叫偷。 “这些药我不吃,你放回去。”鹿鸣珂倒不是有什么礼义廉耻之心,只是觉得帝姬丢了东西,肯定会大肆查找,万一查到小鸟的头上,红玉珍珠的事就瞒不住了。 鹿鸣珂还不知道羽徽若已经把红玉珍珠的事揭过去了。 鹿鸣珂不吃这些药,羽徽若也没办法,她背着锦囊,跳出窗外,找个地方随便扔了,然后飞回来,“啾啾啾”告诉鹿鸣珂,自己把药还回去了。 鹿鸣珂已经能下床,他烧了壶热水,喝下去后,四肢暖了不少。好几顿没吃饭,他这有气无力的症状,恐是饿出来的,所以,他给自己煮了碗野菜粥。 羽徽若站在窗台上,闻着野菜的香气,咽了咽口水。见鬼,这丑八怪厨艺怎么这么好,连野菜都能烧得这么香。 鹿鸣珂盛了碗粥,想了想,也给小鸟盛了半碗,放在对面。 羽徽若待粥凉了,啄了根野菜,急不可耐地吞咽着。 满天神佛在上,到底是什么样的造化,才能长出这么一双灵巧的手,能化腐朽为神奇,煮出这么好吃的野菜粥。 鹿鸣珂嗓子被晒伤了,喝粥的动作慢条斯理的,一人一鸟,坐在树下,极其和谐,只剩下吸溜的声音。 不用怀疑,那是羽徽若发出来的。 鹿鸣珂吃完粥,端起空碗,去厨房洗碗。羽徽若撑得只想躺着。等他把碗洗好,羽徽若的肚子终于没那么撑了。 斜阳的一束金晕,打在窗台上,照着鹿鸣珂的半张面颊,衬得那张黄金面具流光溢彩,仿佛凤凰展翅。 羽徽若在心里啧了声。 鹿鸣珂拿起布,擦着窗台上的浮尘。羽徽若蹲在他肩头,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鹿鸣珂问:“小鸟是凌霄阁养的?” 那自然不是,凌霄阁还供不起她。羽徽若摇头。 不是凌霄阁的?鹿鸣珂动作一顿。 “小鸟没有主人?”鹿鸣珂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羽徽若狠狠点头。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谁也别想当她主人。 鹿鸣珂高兴起来,追问道:“小鸟有名字吗?” 有,不能说。羽徽若犹豫了一下,摇头。 没有主人的小鸟,哪里来的名字。少年平静无波的双眸,隐约透出一丝激动:“我给你起个名字。” 羽徽若想听听他能给自己取什么名字,就同意了。 “初初,就叫初初,好不好?” 羽徽若歪着脑袋,乌黑的圆眼里腾起一丝疑惑。 鹿鸣珂托着她说:“我没有读过几本书,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只觉得初初二字,极适合你。” 初,乃万物伊始,初初二字,挺好听的。羽徽若没反对。 “那就这样说定了,初初。”鹿鸣珂打开抽屉,拿出一条红绳编的手链,绑在羽徽若的脚上。 羽族最不缺的就是鸟,许多鸟雀都长一个样,绑上红绳,以后鹿鸣珂就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小鸟了。 第11章 燃灯 过几日是八月十五,人间团圆的日子。对羽族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按照羽族惯例,每年这日,会由羽族的王亲自飞往神树,燃一盏明灯,向天神许愿,为百姓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神树的来历已不可考,在羽族的传说里,这棵神树是羽族的第一位王君亲手种下的。初代王君,那是最接近神的先祖了,早已经和神树并列为羽族的神话。 这棵神树经历多年的风雨,不老不死,茁壮成长,如今是高耸入云,与九霄并肩,以大多数羽人的翅膀,都没法飞上去,只有羽姓的凤凰真灵传人,才能挥动翅膀,到达顶端。 羽皇病重多年,卧床不出,很久没有为百姓燃灯祈福了,帝姬乃羽皇唯一的传人,燃灯一事本该由帝姬代劳,以往帝姬年纪还小,点灯祈福的事就搁置至今。 帝姬如今十七,再过一个生辰就成年了,所以,今年的羽人都在期待帝姬为他们燃灯祈福。 换句话说,燃灯一事,非帝姬不可。 羽徽若至今未化出翅膀,好在当年羽徽若的生母战死时,考虑到羽徽若未破壳而先遭魔气侵蚀,恐命运坎坷,难以服众,就斩下了自己的翅膀,留给羽徽若,以防万一。 燃灯祈福的事近在眼前,天渊那边战事吃紧,凌秋霜没法赶回来,暂时由羽徽若和摄政王一起主持。为防止出差错,羽徽若装上母亲的翅膀,紧锣密鼓地练习着飞行的技能。 鹿鸣珂这边,得到小鸟新画的剑招,沉迷剑道,足有好几日没出门。 这日,练到精妙处,忽有脚步声在院外响起,鹿鸣珂立刻转变招式,精彩绝伦的剑法,眨眼间就变成了拖泥带水的招式。 “这样好的资质,可惜埋没在了羽族。”来者是羽族的郡主,陆飞嫣。陆飞嫣装模作样的感叹,“鹿公子要是能入仙门,必定扶摇直上,一飞冲天。” 鹿鸣珂将铁剑插回剑鞘:“郡主来此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帮助鹿公子的。”陆飞嫣丢出一本剑谱。 “条件?”鹿鸣珂翻了翻剑谱,和小鸟给他画的剑招一样,陆飞嫣没有拿假的糊弄他。 “我收到密探的消息,羽徽若的身体出了问题,褪羽至今未能化出翅膀。明灯那日,我会安排人将她射下来,到时候,还需鹿公子帮我验证翅膀的真假。” 羽人破壳三个月后就是褪羽期,会由鸟变成人,保留一对翅膀。平时为方便劳作,大多数羽人会收起自己的翅膀,与普通人无异。 但也有褪羽失败的羽人,他们在人形状态下,未能成功化出自己的翅膀,这种情况会被视作残疾,统一收归半月岛,终生不得踏出,并且为保持优秀血脉的延续,他们被禁止拥有自己的子嗣。 翅膀是羽人身份的象征,身为羽族帝姬,传承着上古凤凰一族的血脉,如果无法化出翅膀,是再没有资格统领羽族的。 羽氏一脉,向来繁衍艰难,到了羽徽若这一代,拥有凤凰真灵的更是只剩下她一个人,羽皇久病未愈,又没有别的子女,她被剥夺皇储的资格,到那时,只能从旁支里选择优秀的继承人,陆飞嫣便可顺理成章的接手羽族。 只可惜,神树所在的拥翠谷,历来只有羽王及伴侣才有资格进入。今年陪伴帝姬入谷的,唯独鹿鸣珂一人,陆飞嫣不得不与他做了这项交易。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鹿公子该问的,是这么做对鹿公子有什么好处。”陆飞嫣胸有成竹,鹿鸣珂会动心的,“只要羽徽若不再是羽族万民拥戴的帝姬,鹿公子届时就可提出与帝姬废除婚约,恢复自由身。” 鹿鸣珂默然。 “解开同心契,离开羽族,这难道不是鹿公子一直以来的心愿吗?”陆飞嫣微笑,“还是说……鹿公子不舍帝姬?” “成交。”鹿鸣珂把剑谱揣入怀中。 *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五。 明月高悬夜幕,皎皎清光,将拥翠谷照得亮如白昼。拥翠谷外,摄政王一身盛装,率领羽族的子民,面容肃穆,目送着羽徽若和鹿鸣珂入谷。 羽徽若回头看了眼摄政王。 他是羽徽若生母的师父,羽皇夫妇双双战死天渊,帝姬年幼,这些年来,凌秋霜守着天渊,摄政王把持着羽族的政事,两人里外配合,对外隐瞒羽皇的死讯,保护着羽族所有人。 羽徽若的记忆里,他强大而有威严,然而这一眼,她看到了时光烙在他眼角的褶皱。她突然意识到,摄政王老了,从羽皇七岁继位,到羽族帝姬长至如今这个年岁,已经守护了羽族的两代帝王,这座羽族的靠山,终有轰然倒塌的一日。 摄政王的身后,无声地站立着两拨人,一拨来自羽族的贵族,一拨来自民间各地选出的代表,他们每个人手中提着一盏未点亮的灯,只等着帝姬飞上神树,点燃今夜的第一盏灯,便可万灯齐燃,与帝姬一同祈福。 拥翠谷罩着层薄雾,羽徽若踩着细碎的月光,衣角曳过草尖,留下一道道水痕。两人所着吉服为大红色,沾上水雾,颜色更是鲜亮。 羽徽若提着裙摆,心脏砰砰乱跳着,虽有摄政王镇场,总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像是要出什么大事。 入谷的,只有鹿鸣珂,要说出事,肯定会出在鹿鸣珂身上。 羽徽若的眼角余光落在鹿鸣珂身上。鹿鸣珂背脊挺直,步伐沉稳,目不斜视。 “喂。” 鹿鸣珂看向羽徽若。 “今日事关羽族,先说好,不管你心里有多讨厌我,私怨暂时放一边,否则出了事,你也别想将自己摘出去。”羽徽若深知自己对鹿鸣珂的所作所为,他一时半刻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只好警告道,“搞不好你要为我殉葬。” “帝姬放心,羽族比我更恨你的,大有人在。” 这是什么话?是在安慰她? 好像安慰了,又好像没安慰。 说话间,两人到了树下,羽徽若所用翅膀是自己生母的,两人血脉相连,论契合度,肯定是有的,加上羽徽若私下练习这么多天,这翅膀垂在她身后,跟她自己的没什么两样。 区别在于,这对翅膀毕竟不是她血肉里长出来的,要是扯下她的衣裳,就会看到翅膀是用特殊法器固定她身上的。 羽徽若仰头看向神树,神树高大如巨伞擎天,枝叶葳蕤,密不透风,她提着手里的灯笼,扇着翅膀,往树上飞去。 到了树梢,整座拥翠谷尽收眼底,已望不到摄政王等人,但她明白,只要她点燃手里的灯,就会得到万千灯火呼应。 她将灯笼挂上树梢,吹燃火折子,点亮烛火。星火燃起的瞬间,拥翠谷外,无数灯火化作莹莹明光,恍若星河璀璨,回应着她点燃的这一盏孤灯。 从头到尾,顺利得出乎羽徽若的意料。 羽徽若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对着神树许下心愿:“愿神树庇佑羽族风调雨顺,子民安居乐业。” 灯晕映照着她的眉眼,烛火呼呼跳跃着,仿佛神树的回应。羽徽若扇着翅膀,飞下神树。 忽然! 一支燃着火焰的箭矢,毫无预兆地从神树中射出,穿透羽徽若的翅膀,噼里啪啦烧了起来。 离地面还有将近百米的距离。 羽徽若身形趔趄,抓住一根枝丫,努力维持着平衡,抽出腰间的明玉刀,掷了出去。 正中藏在神树里的一道人影。 那人手里挽着弓,一支箭矢尚未射出,心口被羽徽若的明玉刀贯穿,坠入无边夜色。 火势越来越大,羽徽若以灵力凝成水汽浇在身上,那火焰却是越烧越旺,眨眼间,羽徽若的一只翅膀被火烧掉半边,剩下的一只再无力支撑,只听得枝丫“咔吱”一声,断裂开来,羽徽若便成了那断翅的鸟,直直往地面坠去。 * 夜风轻拂神树,摩挲出沙沙的声响。 鹿鸣珂举着一盏明烛,揭开灯罩,将神树周围的一圈宫灯一一点燃。 他仰头望去,羽徽若的身影已被夜色吞噬。他亲眼所见,羽徽若展开绚丽似火的凤凰双翅,腾空而起。 凤凰一族,自来以美丽的羽毛为骄傲。 莫非是陆飞嫣在说谎? 丛丛枝叶间,轰然坠下一人,刚好掉在他的脚边,发出一声巨响。 那人心口插着羽徽若从不离身的明玉刀,鲜血自身下漫开,濡湿鹿鸣珂的鞋尖。 鹿鸣珂嫌恶地后退一步。 那人全身骨头摔断大半,已断了气。他取下一盏灯笼,照亮他的面容。 是个长相毫无特点的青年,放在人群里,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样的长相,做杀手最是适合。 杀手死了,羽徽若呢? 鹿鸣珂站在树下静静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羽徽若。 要是如陆飞嫣所言,羽徽若的翅膀是假的,肯定摔落在附近。他绕着神树打转,手中的灯烛如利剑般破开黑夜,照亮脚下的路。 忽而,他脚步一顿,弯身自草丛里捡起一根烧焦的凤羽。 凤羽不同普通鸟羽,需得特殊的涅槃之火才能烧毁。鹿鸣珂顺着凤羽掉落的方向往前走着,一路上,偶有烧焦的羽毛,都被他捡起揣入袖中。 黑夜的尽头,一道万丈深渊挡住了鹿鸣珂的去路,鹿鸣珂提灯往前照了照,浓厚的黑暗如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噬掉了灯烛的光晕。 鹿鸣珂在崖边矗立良久,抖开袖摆,将捡来的凤羽尽数撒落崖底,转身往回走。 不管羽徽若是生是死,他都该去通知羽族了。 第12章 羽皇 鹿鸣珂走出拥翠谷。最先站出来的是陆飞嫣,她的眼睛藏在黑夜里,除了鹿鸣珂,没有人发现那对兴奋的瞳孔。 “鹿鸣珂,帝姬怎么没同你一起出来?” “是啊,帝姬怎么没出来?”云啸风快陆飞嫣一步,挡在鹿鸣珂身前,与陆飞嫣的气定神闲相比,云啸风显得焦灼许多。 这是帝姬第一次燃灯祈福,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要不是不允许,他恨不得陪帝姬入谷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们两个一动,守在谷口的千名羽人皆跟着移动,登时烛火齐齐晃动,如星河流淌,好不灼目。鹿鸣珂迎着他们手中的烛火望过去,面无表情地开口:“帝姬遇刺了。” “啪”的一声,云啸风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烛焰嗤地熄灭。 帝姬遇刺非同小可,稍有不慎能动摇羽族根基,摄政王立即命云啸风封锁消息,带人入谷查探。 刺客的尸体鹿鸣珂没动,依旧躺在树下。 刺客背后生着一对黑翅,显然是羽族自己人。 “报,云将军,未能寻到帝姬踪迹。”派出去搜查帝姬下落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来汇报,他们将整个拥翠谷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羽徽若的踪影。 “废物,那么大一个活人,你们跟我说找不到,你们的眼珠子是摆设吗?”云啸风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云将军,我们找到了这个。”又有一人急速奔来,跪在云啸风身前,双手捧着烧焦的凤羽,递给云啸风。 “在哪里找到的?”云啸风眼皮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凤凰一族不惧火,能烧焦凤羽的,绝非凡火。 “崖下。” “帝姬呢?” “未见帝姬踪影。” “都滚开,我自己去找。”云啸风踹开那人,展开一对纯黑的翅膀,腾上高空。 下属说的那片深渊,就在神树不远处。 在夜色的描摹下,深渊内不见一丝光亮,如翻涌着墨浪,恐怖得叫人头皮发麻。 云啸风挥动着翅膀,一头往深渊扎去。 天亮前,云啸风灰头土脸地从深渊中飞了出来,满脸都是气急败坏的表情。他把崖底翻了三遍,整整三遍,就差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羽徽若的一丝痕迹。 “鹿鸣珂呢?”云啸风早就在心底把鹿鸣珂千刀万剐了,要不是他失职,没有尽到守护帝姬的责任,羽徽若怎么会出事。 “鹿公子被摄政王传过去问了些话,问完话就放回去了。”少年将军的身上都是草木的碎屑和露水的痕迹,属下递上方巾,为他擦着额角的汗液。 “我看就是他和刺客勾结,有心谋害帝姬。”云啸风早看出来,鹿鸣珂看羽徽若的眼神,绝对不是善意的眼神。上次在白头山遇刺,云啸风就怀疑是这小子使的坏。 “这么做,对他好像没什么好处吧?”属下不赞同道。 “你懂什么。”云啸风哼了声,他真是看鹿鸣珂哪哪都不顺眼。那丑八怪对帝姬根本不上心,凭什么能做帝姬的未婚夫。 * 鹿鸣珂踏出摄政王的府邸,天色已微微亮,一夜未眠,他眼下微露青黑的颜色。 腹中空空,他打算先去采些果子和蘑菇再回家。 鲜花缀着晨露,溪水潺潺流淌,鹿鸣珂顺着玉带似的溪流走。 “啾啾啾。”草丛里几声鸟雀的鸣叫声吸引了鹿鸣珂的注意力。 鹿鸣珂回身,往声源处寻去,扒开草丛,一只巴掌大的金黄色小鸟有气无力地趴在草丛里。 小鸟张着嘴,呼吸间气息渐弱,它看了眼鹿鸣珂,似乎松了口气,脑袋垂了下去。 “初初。”鹿鸣珂平静无波的眼底掀起一丝涟漪,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将小鸟托在掌中。 小鸟的腿脚处渗着血迹,不远处,躺着一条小蛇的尸体,拇指粗细,浑身的鳞片七零八落,是被硬生生啄死的。 鹿鸣珂翻看着蛇的尸体,还好,是条无毒的蛇。 鹿鸣珂把小鸟带回了竹屋,替它处理伤口。伤口无毒,处理起来就简单很多了。 羽徽若迷迷糊糊间醒过来一次,入目是鹿鸣珂放大的脸,他把羽徽若放在箩筐里,用叠好的布巾当做床垫,垫在羽徽若的身下,手边放着碗清水,正在替她擦洗身上的血迹。 被黄金面具掩去脸上丑陋的疤痕,那双乌黑的眼看起来顺眼许多,尤其是此刻,他的眼睛里是羽徽若从未见过的温柔,与随她进入拥翠谷的少年判若两人。 羽徽若不确定,神树上的刺客之事,有没有鹿鸣珂的份。身后那对翅羽被烧掉的瞬间,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被他发现她没有翅膀的这个秘密。 从百米高空坠下,纵有被烧毁的翅膀做缓冲,还是摔成了重伤。羽徽若只能化为原形,忍着疼痛飞出了拥翠谷。 她本想悄悄飞回灵池,半路因伤势过重,趴在草丛里歇息时,遇到一条不长眼的蛇,与它大战一场。这一战,小蛇被她咬死,她自己也因力竭倒地不起。 鹿鸣珂裁下一块布,替她绑好伤口。 果子的香气时断时续,羽徽若转头,果然发现鹿鸣珂袖口藏着一粒果子,鹿鸣珂再次伸手过来,羽徽若脑袋探出,叼走那粒果子,吞进嘴里。 鹿鸣珂呆了呆,继而无奈地用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脑袋:“别急,这里还有,都是你的。” 鹿鸣珂把新采来的果子都放在羽徽若面前。 果子上沾着晨露和草屑,显然还没有清洗,羽徽若用脑袋将果子往碗边顶了顶,示意他清洗干净。 她馋归馋,绝对不吃不干净的东西。 鹿鸣珂没想到这小鸟还是个有洁癖的小鸟,一阵失笑,替她把果子都洗干净。 羽族那边肯定在找他们的帝姬,羽徽若不能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当务之急,是要养好伤,自己飞回灵池。 竹筐被鹿鸣珂铺着柔软的布巾,放在窗台上,旁边还有洗好的果子,羽徽若躺在竹筐里,晒着太阳,吃着果子,养伤的日子过得极其惬意。 羽徽若的伤势逐渐好转,这日,趁鹿鸣珂外出,啄碎了两颗果子,踩着鲜红的汁水,给他在布巾上留了两个爪印,飞回了灵池。 有灵池的灵气,羽徽若流失的灵力很快得以修复,恢复到人形状态。 羽徽若走出灵池,召来白梨。 帝姬失踪一事,终于告一段落,除了知情人士,燃灯祈福这件事在羽族子民的眼里完美地谢幕。 凤凰翅膀烧毁的秘密,被白梨汇报给了凌秋霜,半个月后,凌秋霜从天渊赶回,暗中见了羽徽若一面。 “姑姑。”羽徽若已有五年没见过凌秋霜,甫一见到她,满眼含着泪,扑进了她的怀里。 凌秋霜来自人族,与妹妹伤重,一齐倒在羽族的界碑旁,为羽皇所救。因曾同羽皇一同拜在摄政王门下学艺,尊称羽皇一声师姐,羽皇去世前,将还是颗蛋的羽徽若托付给凌秋霜。 羽徽若父母早亡,凌秋霜抚育羽徽若长大,在羽徽若的眼里,凌秋霜就是母亲。 凌秋霜的眼角被天渊的风霜雕琢出细纹,面容肉眼可见的比羽徽若记忆中老了许多。羽徽若抚着凌秋霜不再年轻的面庞,眼里的泪又要涌出来。 “傻孩子,人哪有不老的,姑姑镇守天渊,是为羽族子民,是为帝姬,值得。” 天渊对面就是魔域地界,魔人大多智力低下,战力却极其凶悍,人族与羽族争了好些年,对待魔人的态度出奇得一致。两族签订天渊协议,各自派出兵马,分别镇守天渊两端,就是为了防止那些魔人偷渡过来,造成生灵涂炭。 “帝姬,跟我去见一见你的母亲吧。”凌秋霜牵起羽徽若的手,抹掉她眼角的泪,温柔地说道。 羽徽若的母亲,羽心月,就是现任的羽皇。 二十年前,魔域那边异动频频,天渊险些失守,羽心月与夫君亲征天渊,这一战,一打就是三年,羽心月在战场上诞下一颗凤凰蛋,后来,那颗蛋被魔人所偷,争抢中不慎掉进天渊。 羽心月下天渊找回这颗蛋,自己被煞气侵蚀,再加上旧伤未愈,没过多久就战死沙场。羽徽若的父亲痛失爱妻,备受打击,也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 那时,帝姬尚未破壳,羽族未立皇储,为稳住羽族人心,凌秋霜和摄政王对外隐瞒了羽皇去世的消息,只说羽皇伤重,需要休养。 原以为待帝姬破壳而出,就可继任王位,奈何如羽心月所料,帝姬先天不足,未能化出象征着羽皇的凤凰翅膀。凌秋霜和摄政王咬咬牙,索性将羽皇去世的消息瞒下去,这一瞒,就是十七年。 有凌秋霜和摄政王的把持,羽族在羽皇常年养病的艰难境况下,不但国泰民安,还在人族来挑衅时,逼退了人族,连夺他们三城。 羽心月死后,尸身用特殊草药保存着,犹是当年的模样。怕走漏风声,她被安置在地下宫殿里,常年封锁,羽徽若也只有每年生辰的时候,才能下来和她短暂的相聚片刻。 躺在帐中的女子,眉眼与羽徽若有七八分相似,容颜恬静,如酣然好眠。羽徽若有记忆起,她就是这个样子,无论羽徽若喊了多少声娘亲,女子始终紧闭双眼。 她不是睡去了,她是死了。 死亡这个词,只有这个时候,才会直白得展现它的残忍。 羽徽若趴在床前,握住女子冰冷的双手。虽然她从未回应过羽徽若,羽徽若知道,她是爱自己的。 “娘,对不起,我弄丢了你的翅膀。” 翅膀被烧毁一事,不能大肆宣扬,羽徽若只能交由白梨暗中调查。 这件事做的隐秘,至今毫无线索,唯一能查得出来的,就是这次的事与上次帝姬遇刺,乃是一人所为,都出自金蛇教。金蛇教显然已打入了羽族内部,甚至有羽族皇室中人担任着金蛇教重要的职位。 第13章 离开 殿外响起脚步声,羽徽若从帐中回头,摄政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凌秋霜上前,唤了声:“师父。” 摄政王点点头,走到帐前,目光在羽心月脸上打了个转,落在羽徽若的身上,那双深沉的黑色眼眸里,隐忍着些什么。 羽徽若把羽心月的手放回去,站起身来。 凌秋霜道:“再过十个月,就是帝姬十八岁的生辰了,帝姬,我这次回来,是因赤丹神珠这件事有了新的进展。” “已经查出赤丹神珠的下落了?”羽徽若惊讶道。 赤丹神珠是羽氏一脉相承的宝物,乃初代羽皇用自己的内丹炼制,为的是防止羽皇一脉不能及时化出翅膀。 羽皇一脉到羽徽若这一代,已经传了十二代,幸运的是,每一任羽皇都顺利继承凤凰真灵,拥有了自己的翅膀。 赤丹神珠威力巨大,小凤凰无法吞噬,所以羽皇规定,只有满十八岁方可食用。羽徽若还未出世,赤丹神珠就被凌秋霜的妹妹凌冬雪所盗,从此,凌冬雪和赤丹神珠如石沉大海,杳无踪迹。 凌秋霜追查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赤丹神珠的下落,本来已做好让羽徽若十八岁与鹿鸣珂成婚的准备,到那时,便可公布羽皇的死讯,由帝姬正式继位。 一旦羽徽若与鹿鸣珂结合,诞下拥有凤凰真灵的皇子或皇女,就可稳定羽皇这一脉。 前些日子,凌秋霜的追查总算有了点眉目,与摄政王在信中商议,赤丹神珠与凤凰真灵息息相关,这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由帝姬亲自去取回赤丹神珠,同时,也可当做对帝姬继承羽皇之位的一次历练。 羽徽若欣然同意。如果能取回赤丹神珠,修复损毁的灵府,化出自己的翅膀,她就不用和鹿鸣珂成婚了。 她知道鹿鸣珂瞧不上自己,巧了,她也瞧不上鹿鸣珂。 “当年冬雪盗走赤丹神珠,是为了一个男人,种种迹象表明,那人来自七曜阁。冬雪下场如何,都是她咎由自取,赤丹神珠乃羽族所有,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帝姬,过几日是七曜阁的明德院纳新之日,若顺利进入明德院,参加宗门遴选,就有机会进入七曜阁,成为内门弟子。” “成为内门弟子,就可以探查赤丹神珠的下落了。”羽徽若接上凌秋霜的话。 “七曜阁隶属人族仙门,人族仙门自来看不惯羽族,帝姬,此行你要当心,千万不能被他们识破羽族帝姬的身份。” “姑姑放心,我此去女扮男装,定会隐匿好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给他们可趁之机。” “云啸风陪你同去。”摄政王和蔼的目光映出羽徽若的模样,仿佛看见了当年被自己牵着手登上羽皇之位的弟子羽心月,不由柔和几分,叮嘱道,“啸风他行事莽撞,寻找赤丹神珠一事,不可泄露于他,有什么危险的任务,可以交给他。” 凌秋霜亦道:“鹿鸣珂也与你同去。” 凌秋霜虽然有五年没见鹿鸣珂,对这个弟子的资质,颇为有信心,进入明德院,可以学习到更多的东西。而且,以他和七曜阁的关系,或许能帮到帝姬。 这句话,凌秋霜没有直接告诉羽徽若,要是羽徽若知道鹿鸣珂和七曜阁的关系,以她的性子,肯定会想尽办法利用鹿鸣珂。 羽徽若垮下了脸:“啊?” 鹿鸣珂是个难啃的骨头,自己都向他示好了,仍旧无动于衷,摆明了是不愿意和羽徽若和解。带他去,羽徽若怕他拆自己的台。 羽徽若万般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云啸风和鹿鸣珂分别是摄政王与凌秋霜钦定,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陪帝姬拜师明德院的消息,很快就以密令的方式送到了鹿鸣珂的手中,鹿鸣珂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收拾包裹。 在羽族的这八年,鹿鸣珂过得清贫,身无长物,压根没有多少东西收拾。他外出采了些小鸟最爱吃的果子,放在箩筐里,用捡来的石子摆了个小小的阵法,用来给果子保鲜。 小鸟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怕是性子野,在外头尽情地撒欢去了,鹿鸣珂本打算再见它,就将它圈养起来,这样它便没办法飞离自己的身边,可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甚至没法再见小鸟一面。 鹿鸣珂把印有小鸟爪印的布巾叠好,放入打包好的包裹里,白梨站在门外,拦住他:“抱歉,鹿公子,包裹需要检查一遍。” 鹿鸣珂把自己的包裹递给白梨。包裹里是些换洗的衣物,和鹿鸣珂那把已经生了锈的铁剑,白梨把包裹还给鹿鸣珂。 鹿鸣珂锁上竹屋的门,再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陪帝姬同去明德院是摆脱羽族的绝佳机会,冥冥之中,连上天都在帮他。他发誓,这一去,再回羽族,便是他兵临城下的时候,羽徽若给予的所有侮辱,他都会一一讨回。 * 进入明德院,首先要通过明德院的大选,羽徽若三人报上假名字后,统一参加了大选。用的是擂台赛的方式,所有报名的弟子抽签比试,入学名额选前一百名,经过三日的擂台赛,三人成功跻身前一百名,取得入学资格。 “骆徽羽,柯明鹿,风笑云。” “到!”羽徽若挤到最前头,举起手来,身后跟着鹿鸣珂和云啸风。 “这是你们三个的房间。”管事的弟子递给羽徽若一块木牌子,不忘嘱咐一句,“入得明德院,要守明德院的规矩,每个房间里都配有明德院规,望诸位悉心研读,切勿行差踏错,浪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好的,谢谢师兄提醒。”羽徽若领到牌子,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给我看看,我们住哪里。”云啸风伸手来拿木牌。 “不对啊,前面都是四人间,怎么我们轮到我们,可以三人住一间房了?”羽徽若腕间套着凌秋霜给她的手镯,那镯子是个法宝,能锁住她的女身,化出男身,因此现在的羽徽若是个胸前平坦的少年模样,若仔细看,那眉眼与她的女身依稀有几分相似。 云啸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男身,颇觉新鲜:“那当然是我提前买通了分配房间的师兄,可是花费了不少银子呢。” 共有一百个人,四人一间房,准备了二十五个房间,是够分的,有个倒霉蛋来的路上被狗咬了,因迟到被拒之门外。为了能和羽徽若住到一间房,云啸风贿赂了负责分配房间的师兄,师兄有意让他们两个住一间房,可惜多了个人没地儿塞,云啸风权衡之下,与其让陌生人进来与自己分房间,不如让鹿鸣珂住进来,反正那位师兄答应过他了,等过些日子,就揪个错处,把鹿鸣珂赶到柴房里去睡,那时,房间就是他和帝姬的了。 “不错,有眼力劲儿。”羽徽若对他的“自作主张”很满意。 云啸风塞的银子够多,他们三个分到了新弟子当中最好的房间,房间分为内外两室,内室睡觉,外室读书。床榻以两张为一组,分别置于左右。 羽徽若把包裹丢在左边的床上,自己躺下,四肢摊开,占了两张床。云啸风眼巴巴地凑过来,被她抵住脸颊推了回去,指向右侧的两张床:“你们两个,睡那边。” “我不习惯跟陌生人睡。”云啸风一脸委屈。 “那丑八怪过来跟我睡。”羽徽若挪了挪位置,如果找不着赤丹神珠,还是得跟鹿鸣珂睡一张床,还得睡一辈子,不如提前熟悉下流程。 “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云啸风坚决反对。 麻烦。 羽徽若坐起,吊儿郎当曲起一条腿,拍了拍自己硬邦邦的胸脯:“我现在是男人,哪来的男女授受不亲,还有,以后不许再嚷嚷这件事,捅出篓子,我把你嘴给撕烂。” 云啸风就喜欢羽徽若这个娇蛮的样子,那是独一份的可爱,都快迷死他了。他虎着脸对鹿鸣珂说:“你,过来,跟我一起睡。帝姬是女儿身这件事,要是被捅出去,我第一个不饶你。” 从头到尾没开口说话的鹿鸣珂:“……” 羽徽若提醒:“以后在外头,不许叫我帝姬,要叫殿下。” 云啸风:“好的,殿下。” 安置好行装,羽徽若开始打量起这间房子,云啸风跟个尾巴似的缀在她身后,她走到哪里,云啸风跟到哪里。 桌上摆着明德院统一的弟子服,旁边还有一本明德院规。羽徽若拿起来翻了两页,只觉头晕眼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便丢给云啸风:“你来读。” 云啸风打架行,读书,他不行,那些个字七扭八歪的,一见着他,就使劲儿催眠他,他眼睛都花了。他把书丢给正在铺床的鹿鸣珂:“还是你来,好好读,读完当着我和殿下的面背诵一遍,背不出来就不许吃饭。” 鹿鸣珂接住那本院规,撩了下眼皮,没搭话。 第14章 怨怼 两日后,是新弟子的入学宴,听起来像是一起吃吃喝喝,实则是由师兄们发起的鸿门宴。 这是明德院自建立以来就有的传统——师兄们出题,新弟子们抽签,以此考验新入门弟子们的水平。完不成任务的,则要受到师兄们的惩罚。 月悬天幕,星辰浩瀚,山顶的空地上升起篝火,烤着师兄们猎来的野味,百名新晋弟子以各自房间组队,一面搀着烤得喷香流油的乳猪,一面又担心自己运气不好,抽到很难的试题。 羽徽若坐在篝火前,兜里揣着方才上山顺手采的果子,比起那肥得流油的烤猪,她对这山上的野果子更感兴趣。 “吃我这个,我的甜。”云啸风殷勤地用袖子擦着自己摘的果子,递给羽徽若。 发起这次篝火宴会的师兄名叫宋德昭,明德院有名的钉子户。七曜阁每年都会来明德院遴选有潜力的弟子收入阁中,这个宋德昭在明德院待了九年,每年都落选,最惨的一次,以落后一名的名次与遴选失之交臂,可谓是倒霉透了。 一般连续三年落选,就会被劝退,宋德昭执意留下,还谋了个职位,因在明德院时间久,他就自诩为前辈,每每有新弟子来,都要给个下马威,彰显自己不可撼动的地位。 这些长在山间的野果子,虽然甜滋滋的,却不如鹿鸣珂当初采的果子,想到回羽族前都吃不上那些果子,羽徽若有点儿不是滋味。 羽徽若正合计着回羽族的日子时,那些围在篝火前的弟子们,突然都站了起来,自发排起队来。 “他们在干什么?”羽徽若抓住一人问道。 “孝敬宋师兄呢。”被他抓住袖摆的弟子,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的锦盒,满眼担忧,“不知我这个礼物,宋师兄会不会看上眼。” “还要给宋师兄送礼?这也是明德院的传统吗?” “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你可糟了,宋师兄在明德院资历最老,以后要在明德院留下来,还要仰仗宋师兄,你快去准备礼物,千万别得罪宋师兄。” 羽徽若是琢磨过味儿了,人间处处开后门,这位宋师兄也得贿赂。她忙对云啸风说:“你的银子呢,都拿出来。” 云啸风说:“我的银子前两日分房间的时候都花出去了。” “一个子儿都不剩?”羽徽若难以置信。 “一个子儿都不剩。”这里的人太狠了,不像他们羽人,大多没什么心机,那弟子看云啸风傻愣愣的,以要打通上下关系为由,狮子大开口,云啸风又不能甩拳头,愣是被坑走了所有身家。 “你蠢啊。”羽徽若气得七窍生烟,“你把钱都花出去了,咱们以后吃什么?” “咱们报名时交了银子,说好的,食宿全包。难道他们想反悔?” 羽徽若懒得跟这一根筋的云啸风掰扯,她转头看看鹿鸣珂,想从他那里撬点出来。可她也清楚,鹿鸣珂那是两袖清风,穷得叮当响,连买药的钱都付不起。 羽徽若自个儿倒是带了些宝石出来,那些宝石都是她最喜欢的,每天晚上搂在怀里才睡得香,便宜了宋德昭,她就睡不着觉了。 羽徽若把怀中剩下的果子递给云啸风:“行了,这个拿去吧。” 云啸风怀疑:“这个能行吗?” “人族有句话,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你送果子时,笑得好看些,没准宋师兄收惯了金银珠玉,这些果子能叫他眼前一亮呢。”主要是云啸风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人畜无害的样子挺招人疼,没准好使。 云啸风这回没被羽徽若蛊惑,他又不是二百五,这是赶着让他上去当众丢脸,被人嗤笑。他眼珠子一转,把果子给了鹿鸣珂:“呐,这个献殷勤的机会给你了,哄得那宋师兄高兴,没准回头七曜阁来了人,他能帮你美言几句,你也能先我们一步拜入七曜阁。” 鹿鸣珂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恍若深渊般将云啸风盯着,愣是将云啸风盯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小子,怪不得大家都不愿意搭理他,就这阴森森的鬼样子,谁敢陪他玩。”云啸风嘀咕了几句,搓掉一身鸡皮疙瘩,跑回羽徽若身边。 轮到羽徽若他们上前去领任务时,鹿鸣珂两手空空地走了过去——羽徽若和云啸风采的果子被他扔到山崖下去了。 宋德昭见他毫无表示,脸色很不好看。 “小子,你的心意呢?”宋德昭身边的弟子问道。 “没有。” “混账,那你过来干什么,是来羞辱宋师兄的吗?”那人脸色一变。 “院规第二十九条规定,禁止收受贿赂,以权谋私。”鹿鸣珂面无表情地答道。 羽徽若问云啸风:“有这条规定吗?” “啊?我还没看。”云啸风懵了。 那弟子被鹿鸣珂堵得一噎,脸胀得青紫,还要再说,宋德昭抬手阻止了他,说:“把试题给他。” 那弟子会意,从木箱子里抽了封信笺,丢给鹿鸣珂:“别说我欺负你们,这里的试题,都是由院长审核通过的,抽到什么,皆看自己的运气。” 鹿鸣珂对他私下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拿着信笺就走。那弟子在身后故意用很大的声音与其他弟子交谈:“切,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众人一阵哄笑。 新晋弟子各自领到试题,有人笑逐颜开,有人愁眉苦脸,师兄们开始分烤猪,好一派喜气洋洋。 羽徽若挡住鹿鸣珂的去路,伸手问他要信笺。鹿鸣珂什么也没说,给了她。 “我看看咱们抽到了什么。”云啸风脑袋探到羽徽若的肩头。 羽徽若拆了信笺,上面就一行字,任务很简单:城东折柳巷王氏旧宅入住三日。 “就这?”云啸风不解,“看那小子的神情,我还以为要给咱们使绊子。” “王氏旧宅?”旁边的弟子听到他们的谈话,面露惊恐,“那、那可是有名的鬼宅,闹了好些年的邪祟,去过那栋宅子的,回来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连明德院的师兄们都不敢轻易进去,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云啸风不屑道:“邪祟有什么好怕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没事,等回头叫它们认小爷当干爹。” * 篝火大会举行到半夜才结束。闹了半宿,又是登山,又是采果子的,羽徽若累得上下眼皮打瞌睡,回来后就躺倒在床上,一下都不想动弹。 云啸风却是精力旺盛,去打了些热水,用木盆装着,放在床前:“殿下,泡个脚,睡得更香。” 羽徽若撑着手肘坐起,云啸风托住她的双腿,为她褪去鞋袜。 鹿鸣珂从屋外走进来,他身上沁着水汽,发尾凝着水滴,衣服换过一套干净的,应是刚刚出门洗了个冷水澡。 以前羽徽若就看出来了,这丑八怪比大多羽族雄性都爱干净,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身上也没有少年人身上那固有的汗味。 羽徽若抬起眼睫,叫住刚进屋的鹿鸣珂:“你,过来,给我洗脚。” 云啸风不乐意了:“殿下的脚,岂是他那种低贱的野种能碰的。”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困了,明日还要早起,别耽误时间。”羽徽若打了个呵欠。 “愣着干什么,能给殿下洗脚,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云啸风推了把鹿鸣珂,“别做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就算出了羽族,你是羽族奴隶的身份不会改变,殿下是你的主人,让你干什么,你就该干什么。” 云啸风力气大,鹿鸣珂被他推得趔趄一步,他在羽徽若面前半蹲下,卷起袖摆,握住羽徽若的双足。 镯子锁住的女身,只是障眼法,将性别隐藏起来,滑腻的肌肤,漂亮的双脚,依旧是上次所见的模样。 鹿鸣珂将她的双脚按入水中,指腹摩挲着她的脚心。羽徽若脚趾蜷缩了下,说:“你上次的按摩手法挺舒服的,再来一次。” 鹿鸣珂指尖力道加重,抵住脚掌的穴位。 羽徽若半眯起眼睛。来到人间后才知道,人族和羽族不同,在人族的民间,当着外人的面,男子若为女子洗脚,是赤|裸裸的对他的折辱。 羽徽若如今知晓濯足的意义,依旧让鹿鸣珂服侍她,就是故意欺负鹿鸣珂。明明自己作为帝姬,都放低身段向他示好了,在他眼中,竟不如一只鸟。 羽徽若当了十七年的帝姬,众星拱月,人人讨好,他一个没人要的丑八怪,凭什么如此轻贱自己。 那盆水不消片刻就凉了,羽徽若被侍候得通体舒坦,连带着对鹿鸣珂的那丝怨怼也都消失无踪。 鹿鸣珂按摩的手法好,熬了半宿的疲惫在他的指尖化为乌有,羽徽若抱着被子,双脚暖烘烘的,不多时就沉入了梦乡。 她梦见了幼时的鹿鸣珂。那时他只有十岁,陈州刚破,他脏兮兮的,像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倒在污水中,被人用力抽着鞭子。那鞭子一下又一下,很快撕破他身上的旧衣,露出遍布旧伤痕的后背。 羽徽若救下了他。 她跳下灵鹿的背,站在鹿鸣珂身前,弯身将他从泥水中扶起,明黄衣袂如火燃烧,一双笑眼弯似明月:“你愿意做我的奴隶吗?” “做你的奴隶可以不用死吗?” “我是羽族的帝姬,做羽族帝姬的奴隶,不但可以不用死,还能吃得饱、穿得暖,过上好日子。” 吃得饱,穿得暖——羽徽若最终还是食言了。鹿鸣珂在羽族的这八年,过得孤苦伶仃,哪怕是一只鸟儿给予的温暖,都够让他回味半生。 谁让他当初癞ha蟆想吃天鹅肉,不满足做她的奴隶,还妄想做她的王夫。 羽徽若心目中的伴侣,该是姑姑描述的父亲那般,英俊潇洒,柔情似水。他一个长得丑陋的奴隶,凭什么,凭什么! 第15章 王宅 翌日艳阳高照,新晋弟子都忙着应付昨晚抽取到的试题,云啸风一大早不见人影,中午才回。羽徽若和鹿鸣珂负责准备入住王氏旧宅的所需物资,比如干粮和水,还有灯烛。 云啸风的钱都用在走后门上了,羽徽若只好心疼地贡献出自己的一颗宝石,交给鹿鸣珂去换些银钱来。 羽徽若鲜少踏足人间,人世间的各种门门道道,还是鹿鸣珂这种摸爬滚打惯了的小奴隶熟悉。他用宝石换了三万两银子,当的是活契,以后羽徽若有钱了,可以赎回。 羽徽若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云啸风是带着羽徽若要的消息回来的。 “都打听到了,那王氏旧宅确实闹了十几年的鬼,明德院有师兄曾去驱除邪祟,被邪祟所迷,回来就神志不清了。院长将此事上报给七曜阁,消息呈到那七曜阁的剑尊面前,你说奇不奇怪,剑尊不但不派人来查,还下了个命令,封锁王氏旧宅,禁止明德院的人再踏入一步。”云啸风说的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一盏茶骨碌碌饮下,继续说道,“咱们这回抽到这个试题,定是那宋德昭从中捣鬼,要不,咱们去找院长说个明白。” “不急。”羽徽若撑着下巴,思索片刻,“能让七曜阁的剑尊讳莫如深的,肯定有问题。” 剑尊就是七曜阁的掌教,赤丹神珠的失踪与七曜阁有关,这个王氏旧宅让剑尊如此忌讳,说不定能挖出赤丹神珠的消息。羽徽若只有十个月的时间,绝不能错过任何一个能找到赤丹神珠的机会。 “那王氏旧宅,咱们必须去。”羽徽若做了决定,又问,“王氏旧宅闹鬼的原因你探听到了吗?” “听说是王家的小姐与人珠胎暗结,生了个怪物,被王家老爷子丢了出去,王小姐就疯了,投河自尽。自那以后,王家人一个接着一个出事,竟是满门全灭,连宅子里的仆妇们都没能幸免。王家人死绝后,那栋宅子成了空宅子,有人想占便宜,住进去当晚就被邪祟缠上,落水而死。” “成,我知道了,收拾收拾,咱们住进去吧。”羽徽若站起身来。 云啸风道:“真的要住进去啊?” “怎么,你怕鬼?” “怎么可能!堂堂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怕什么鬼。”云啸风最怕的是被羽徽若看扁。 “那你怕不怕?”这句话问的是鹿鸣珂。 “人心里的鬼,更可怕。” 鹿鸣珂所言,羽徽若深表同意,比如,她身边就有想杀她的,她却揪不出来。想到这人站在自己面前,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背地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她死,她就觉得可怕。 正午是日头最烈的时候,也是阳气最盛的时候,羽徽若收拾好行囊,和云啸风、鹿鸣珂踏入了这座传说中的鬼宅。 大门红漆剥落,中间残缺一块,遍布罗网,一只黑色的蜘蛛挂在罗网上,被风吹得直晃悠。 羽徽若作势要推门,云啸风先她一步,挡在前面,说:“殿下,我来开路,你躲在我身后就好。” 大中午的,鬼影都没有,羽徽若胆子才没那么小,她是羽族帝姬,将来要挡在所有羽族人前面的,哪能当缩头乌龟。她推开云啸风,率先撞开大门。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庭院中,一门之隔,门外烈日当空,燥意如火,门内幽静无声,清凉如水。 三人踏入院内,大门轰地在身后合起,顿时,所有喧嚣都似被隔绝在外,如踏入了一个异世界。 云啸风搓搓双臂:“这样暖和的天气,怎会觉得冷?” 不说还不觉得,羽徽若亦觉得凉丝丝的,脚底生出股寒意。 这座废弃了十几年的宅子,如羽徽若所料那般,杂草丛生,遍布厚尘。因太久没有被打理,遭风雨侵蚀,院墙塌了一块,砖石的缝里长出新的杂草,日光照不到的地方,还生着青绿的苔藓。 “王家死去的那些人葬在了哪里?”羽徽若问道。 “听说是个神秘人去义庄给他们收尸的,听描述,那神秘人背着剑,像是个修仙的。”云啸风将自己打听到的,尽可能都告诉羽徽若。 三人一路来到前厅,所带行囊五六个,都是云啸风背着的,他把行囊放下,端起一张倒了的凳子,跑到院中,打了井水,用布巾将凳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殿下,快来坐一会儿。” 羽徽若没空休息,她想趁天黑前,把整栋宅子都搜索一遍。赤丹神珠的秘密,她不能告诉云啸风和鹿鸣珂,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去找。 “咱们要住三日,各自去挑间屋子,先到先得哦,到时候别说我以权压人。”羽徽若进来时就想好了借口。 “咱们不一起睡啊?”云啸风失望。 “这么多房间,我才不跟你们两个臭男人一起挤。”羽徽若说完,就出了大厅。 十几年前,王氏在这个宣阳城算得上大户人家,这栋宅子即便已经破旧,也能看得出来曾经的豪奢,光是这么多屋子,就够羽徽若看花了眼。 直到暮色四合,羽徽若都没能把所有房间都翻找一遍,天黑行事不方便,好在他们带的灯烛足够多,羽徽若提着盏灯笼,在花园里穿梭。 入夜后,气温骤降,一下子冷了许多,那种冷是从毛孔往骨头缝里钻的冷,直教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羽徽若抖开带来的披风,裹在身上才好了许多。 云啸风将灯烛都点亮,还生了堆火,照得整个大厅亮如白昼。自下午起,羽徽若就没见鹿鸣珂的踪影,这会儿他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灯烛都没回来拿。 云啸风拿出带来的牛肉干放在火上烤:“别管他,他生得那般丑陋,鬼见了,鬼都害怕。” 羽徽若忙活一下午,一无所获,这会儿确实又累又饿,云啸风倒是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上蹿下跳地忙活着,抽空还帮她烧了桶热水:“殿下,所有房间我都检查过了,最好的屋子是东厢房那间,我已经打扫干净,还铺了暖和的被褥,今夜你就在那里歇息,我守在门外,给你看门。” 云啸风说的那间屋子羽徽若有印象,按照保存程度,确实属于那间最为完好,云啸风都打扫好了,羽徽若就不浪费他的心意,麻利地带着自己的小包裹住了进去。 复原过后的屋子,被一盏明黄的灯烛映出本来的面目,帐内垂着流苏,墙上悬着古画,桌案上置有琴棋书画等物,应是女子的香闺。 十几年了,这些东西都还留着,不是没人想占便宜,是没人占得了王家邪祟的便宜。 羽徽若和衣躺下,看向窗外,窗纸上映出云啸风的影子,少年抱着杆红缨枪,支着脑袋打瞌睡。 鹿鸣珂却是一整晚都没踪影。 羽徽若本想闭上眼,小小打个盹,这一睡,登时陷入深沉的梦乡。睡梦里,依稀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床,躺在她的身侧,那种湿漉漉的触感,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的。 羽徽若再有意识时,身在一辆摇晃的马车内,车内燃着一炉幽香,袅袅白雾腾空,模糊身旁那人的脸。 羽徽若努力睁着眼睛,总算看清楚,是个做丫头打扮的小姑娘,面容很是陌生,没见过。 羽徽若正想开口询问她是谁,马车猛地停下来,羽徽若差点一头栽出去。那小丫头扶住羽徽若,掐着腰,掀开帘子,一口泼辣的言辞,大声斥责着。 “小姐恕罪,有个人躺在地上,老奴怕轧着他,这才突然停车。”车夫满脸歉意地解释着。 “小花,扶我下车。”羽徽若听见声音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接着,她抬起手臂,搭在那名为小花的侍女手上。 这些本非羽徽若所愿,她无法自主,因她成了一团意识,被困在这具身体里。 躺在地上的,是个受了重伤的男人,男人一身玄色衣裳,浑身都是血,羽徽若将他翻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右眼周围盘踞的鲜红色伤疤。 羽徽若倒吸一口凉气。 鹿鸣珂? 再仔细看那男人的模样,确与鹿鸣珂有几分相似,但年纪较鹿鸣珂大些,眉眼更为凌厉些。 “扶他上车。”羽徽若的声音脱口而出。 若是以羽徽若的性子,这样来历不明的男人,定是不会往家中乱捡的,羽徽若现在用的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所做的决定她无法干涉。 联想到睡前那股阴冷的水汽,她已然猜出是怎么回事。 她睡的那间屋子,从前是王家小姐的香闺,王小姐是投河自尽的,所以,她的魂魄也常年裹着水汽——她在睡梦里,不慎撞入了王家小姐鬼魂的梦境里。 这梦里所呈现的,乃是王家小姐过往的经历。这个男人恐怕与王家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通这个关键,羽徽若老实起来。男人脸上的疤痕和鹿鸣珂一模一样,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第16章 鸣珂 这个男人伤得这么重,一看就很危险,王小姐把男人带上车的举动,丫头小花是非常不赞许的,百般劝说,最终耐不住自家小姐心善。 男人的伤势要及时处理,王小姐撕开他的衣裳,令羽徽若意外的是,男人的后背生长着奇异的花纹。 这种魔纹,只有天渊对面的魔人才会拥有。 魔人乃魔与人结合的后代,被天道剥夺了智力,大多形同走兽,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演化,魔人中出现了心智正常的,他们被奉为高等魔族。 这个男人作为高等魔族,会出现在人族的地界,很不寻常。 王小姐亦是被男人的魔纹吓了一跳,她很快平复心绪,镇定自若,为男人处理伤口。从她的手法来看,她约莫是懂得些医术的。 王小姐把男人带回了王氏的宅子。 她把人藏在自己的香闺里,每日熬煮汤药,吊着他的命。 某天夜里,男人苏醒了过来,他蜷缩在角落里,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王小姐下床来查探,屋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划过的闪电照出男人的那张脸,尤其是那道鲜红的胎记,阴森又恐怖。 王小姐吓得瘫软倒地。 男人红着一双眼睛,扑了过去,而后是衣衫被撕裂的声音。 王小姐怎么都没想到,那男人是被魅妖所伤,中了情毒,解毒的法子是与女子交合。那夜过后,男人的神志清醒过来,在她的屋中逗留了三个月。 男人临走前警告着:“不许把我的存在泄露出去,否则,我将血洗整个王宅,还有……我会负责的,半年后,我会带领魔域大军,渡过天渊,亲自来迎娶你。 羽徽若推算了下,男人的话是真的,他确实打算渡过天渊,来迎娶这王家小姐,但是很可惜,他的大军被人羽两族合力击退,尽数葬送在天渊内。 那个男人,是魔族的太子,苍玄。苍玄在那一战中伤重,不治身亡。 这么说来,鹿鸣珂是魔族太子的遗孤。 羽徽若心惊肉跳,这个秘密,大概连姑姑都没查出来。 王小姐并不知道苍玄已经死了。 她还在等他的消息。她是喜欢那个男人的,要不然以她刚烈的性子,不会容许那个男人侵犯了她,还能在她屋中养伤三个月。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府中传了好些流言蜚语,说她不甘寂寞,在外面偷野男人。任凭王老爷子如何逼问,王小姐绝口不提男人是谁,只说他会回来娶自己的。 几个月后,王小姐生下了个男婴,男婴的右眼周围同样有道鲜红的胎记,如此不祥的征兆,吓得接生婆放声大叫,直言那是诅咒,那个孩子是灾星,会给他们一家人带来灾难。 王老爷子不顾王小姐苦苦哀求,气得就叫人把男婴扔进深山里喂狼,彼时正是寒冬腊月,大雪覆了一层又一层,原以为那孩子会尸骨无存,第二天一早,王氏大宅的门被叩响,家丁打着呵欠开门。 门外趴着一头母狼,母狼怀中捂着的,正是被王家丢出去的孩子。 家丁屁滚尿流地去禀告王老爷子——丢在雪地里的孩子,被母狼送了回来。 王老爷子不信邪,叫人在冰面上凿出一个洞,把孩子扔进河里,这次他要亲眼看着孩子被溺死,哪知那孩子刚沉下去,无数游鱼围拢而来,托住那襁褓中的婴童,将他推回了水岸。 王老爷子惊得当场扔了龙头拐杖。 冻不死,淹不死,还真是个妖孽。王老爷子心下一横,直接叫人起火,誓要把这妖孽烧得灰飞烟灭。这回王小姐跪在他面前,哭得晕厥过去,都没能撼动王老爷子的铁石心肠。 雪地里铺上干柴,大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眼看着火焰就要将孩子吞噬,天空忽然滚过冬雷,紧接着降下瓢泼大雨,浇灭了孩子周身的火焰。 三番两次都弄不死,王老爷子这下确信无疑,那孩子就是个怪物,而饱受打击的王小姐精神崩溃,一夜之间疯了。 王老爷子一夜没睡,想出了个好主意,他把孩子送给了一对多年无子的夫妇。 这对夫妇是王家的亲戚,多年前上门打秋风,见王家日子好,就赖着不走了,王老爷子碍于脸皮,兼家底雄厚,默认让他们住了下来。 王老爷子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银子,只要他们答应带着孩子离开王家远走高飞,永远都不回来。 那对夫妇成婚以来就想要个孩子,多年来,试了很多法子都没用,凭空给他们一个带把的小子,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 孩子虽然眼角有胎记,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遮住疤痕,模样比大多小孩都俊俏,夫妇二人只当捡了个宝。临走前,怕王老爷子后悔,把孩子要回去,求子心切的他们恶向胆边生,在水井里投了毒。 王小姐得知孩子不见了,疯疯癫癫的,走到府里的湖边,一头扎了进去,再没有浮上来。没过多久,那口水井里的水被饮用,王家人一个接着一个出事,竟是满门灭绝。 官府查出井里有毒,断定是王小姐对王老爷子怀恨在心,投湖自尽前想拉着全家人陪葬,再加上王家人死绝后,这栋宅子阴森森的,半夜总能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女鬼到处找孩子,吓得草草结案,再不敢踏足。 那逢人就问孩子在哪里的邪祟,的确是投湖而死的王家小姐。王家小姐死的那天,魂魄就从水里走了出来,变作了邪祟。 低级的邪祟,并不能害人,她只能在府中晃悠,亲眼看着那对夫妇半夜在水井里投毒,害了自己的家人。 羽徽若从梦里醒来时,浑身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那种黏腻的水汽,冰冷得让人绝望。她惊坐而起,大口喘着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殿下。”云啸风听见动静,推门闯了进来,“怎么额头上都是汗?” 羽徽若并未计较他的冒失,卷起袖子擦拭额角:“做了个噩梦。” 时间才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羽徽若身陷这个噩梦里,用王小姐的视角,走了漫长的一年光阴。那是王小姐余生里最后的岁月,尽是苦涩和绝望。 “鹿鸣珂呢?”羽徽若想起什么。 “还没回来。这小子,不会真的被邪祟给迷住了吧。” “去找他。”羽徽若下床。 鹿鸣珂入羽族前的相关经历,羽徽若找人调查过,这丑八怪就是陈州的一地痞流氓,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陈州百姓人人讨厌他。他还集结了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组建了支流氓大队,专门干坏事。 追根究底,都是半大的孩子,拼了命的,只是想填饱肚子活下去。百姓讨厌归讨厌他们,背地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也会施些粥饭。 这些都湮灭于陈州被破那日。 陈州百姓成了羽族的俘虏,鹿鸣珂没及时逃出去,亦做了其中一员。 关于鹿鸣珂流浪前的身世,羽徽若晓得个大概。资料里说,他因天生带着不祥的胎记,命格诡异,不被亲生父母所喜,丢在了外头,被养父母捡回来。当然,经过这遭,羽徽若已明白过来,这些说辞都是他养父母那里传出来的。 陈州人说,他养父母曾经也是有钱人,现如今羽徽若知道他们的那笔钱是从何处而来了。这种穷惯了的,守不住财富,有了钱,财迷心窍,想钱生钱,去了赌坊,未曾想一夜间输个精光。 从那以后,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起来,五年后,那对夫妇被送子观音垂怜,有了自己的亲骨肉,鹿鸣珂的地位一落千丈。一家人穷得没饭吃,索性让鹿鸣珂上街讨饭,为讨得更多的钱财,他们甚至不惜打断鹿鸣珂的腿。 那个瘦骨嶙峋又断了腿的孩子,靠着行乞为生,养活了一家人。兴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有一年半夜,毛贼翻进了鹿鸣珂的家,把鹿鸣珂的养父养母以及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杀了个精光,鹿鸣珂饿晕在外头,才躲过一劫。 陈州人都说,鹿鸣珂这种长相,是丧门星转世,生来就是来克六亲的。鹿鸣珂不在乎这些,他在陈州四处流浪,吃着百家饭,一天天长大。 他的断腿是一位游医可怜他,替他医治好的,他不想再被叫狗娃,就摸进书院里,被打个半死,求到一个老夫子跟前,请求他给自己起名。 老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少年毫不犹豫地答:“我要出人头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 老夫子不赞同他这样功利的想法,但还是怜惜他,给了他“鸣珂”二字。鹿鸣珂犹不满足,自以鹿为姓,因为鹿,寓意着高官厚禄。 他就是要一步步往上爬,居高位,把所有轻贱过他的,都踩在脚底下。 直到他遇到这辈子的克星。羽徽若骑着鹿,在他生命最狼狈的一刻粉墨登场,从此他被她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第17章 芳魂 夜晚的王家大宅笼罩着厚厚的阴气,羽徽若刚出门就打了个寒颤。 王家被毒死的那些人,确实有些怨念,但并未和王小姐一样,成为邪祟。这些阴气,都是来自跳湖的王小姐。 羽徽若对云啸风说:“去湖边。” 鹿鸣珂自踏入这栋王家大宅,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沉默不语,用目光抚摸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召唤他。入夜后,这个声音越来越强烈,引导着他,向着夜色里行去。 等他清醒过来,已站在湖边。寒风肆虐,摧折周遭的草木,黑夜里的湖水宛如翻涌的墨浪,深不见底。 湖面映出他的模样。 他垂着眸子,看着湖里的倒影。波光粼粼,湖底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开水面冲出来。 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红衣,上好的缎子,绣着精致的花纹,被水浸泡过,浓艳得像血。她沉在水底,向他探出手,温柔地唤他:“孩子。” 鹿鸣珂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着。 “孩子,快到娘的怀里来。”那女人慢慢地从水底浮上来,湿漉漉的手抓住鹿鸣珂,将他往湖里拽——羽徽若与云啸风刚赶到湖边,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云啸风惊道:“真的有邪祟!还挺漂亮的,给这么漂亮的邪祟当干爹,不亏啊。”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羽徽若弹了下他的额头,抽出腰间的明玉刀。 云啸风拦住她:“殿下,小心有诈,我来。” 那鹿鸣珂已经被水鬼拖进水里,波纹一闪,吞没了他的衣袂。水底光芒大盛,虽是瞬息的功夫,没能躲过羽徽若的眼睛。 那样灼亮的光芒,绝非凡物能发出。 莫非是赤丹神珠? “论水性你比不过我,你在岸边守着,以防偷袭,若那邪祟从水里出来,不必手软。”羽徽若谨记着不让云啸风掺和进来,扯住了他的衣袖,说完这通话,不等云啸风有所反应,自己率先跳进了水里。 “殿下!”入水前,只听得岸上一阵惊呼。 云啸风止步湖岸,鞋尖被冰水浸湿。他再三犹豫,咬了咬牙,决定听羽徽若的话,留在岸上,为他们把风。 鸟是属于天空的,羽人大多不擅水性,为克服这个弱点,羽族会对自己的战士进行水性训练。羽徽若别的不行,小时候就爱玩水,凫水的功夫比云啸风强多了。 四面涌来冰冷的水,淹没口鼻,羽徽若屏住呼吸,握着明玉刀,沉入水底,四处搜寻着那白光的来源。 氤氲的白光越来越弱,羽徽若这回看清了,光芒是从水底的红衣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羽徽若见过她,她就是跳湖而死的王小姐。 王小姐躺在水底,向上伸出的手,牵着被她拽进水里的鹿鸣珂。 鹿鸣珂双目紧闭,四肢被她乌黑的长发紧紧缠住,往湖底沉下去,就要落入她的怀中。 羽徽若抬起明玉刀,砍向那缠住鹿鸣珂的发丝。 王小姐转头看她,露出一张苍白的娇美容颜,她松开鹿鸣珂,漫天飞舞的头发犹如水草般疯长,缠住羽徽若的手腕。 羽徽若的明玉刀乃特殊材质锻造,削铁如泥,腕底翻转,刀光一闪,便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那诡异的长发。 鹿鸣珂没了长发的禁锢,身体缓缓往上浮去,羽徽若游到他身侧,抓住他的手。 水底无法张嘴唤他名字,羽徽若只好用手指用力地掐着少年的掌心,企图将他唤醒。 王小姐勃然大怒,仰起头来,长啸一声,纤长的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吹弹可破的肌肤皮肤寸寸腐烂,原本姣好的面容,失去了幻象的维持,惨白得如被冬霜覆盖。 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被水淹死的邪祟,向来都不大好看。 她张开嘴,獠牙伸出,两只黑黢黢的眼睛瞪得像灯笼,所站立的地方卷起银色的波涛,攻向羽徽若。 羽徽若提刀格挡,银涛撞上刀身,巨大的力道反弹,羽徽若的身体遭到重重一击,向后漂浮而去。 随着水流的急速涌动,水底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羽徽若被其中一个漩涡吞噬,失去意识前,抓住了漂流到她身畔的鹿鸣珂。 下一秒,两人都消失在高速旋转的漩涡里。 * “小伙子,快醒醒,这里可不能睡,会着凉的。”一只手搭上羽徽若的肩膀,轻轻推了几下。 周围絮絮叨叨,都是议论声。 “身上都是水,下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找地方躲躲,怕不是个傻子。” “多俊俏的孩子,趴在这里一动不动,倒像是生病了,谁来搭把手,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馆去。” 羽徽若喉咙像刀割般疼痛,张开嘴“哇”地将堵在喉口的那口水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羽徽若捂着肚子,剧烈的咳嗽震得胸腔难受,意识不由得清醒了许多。她张开眼,倏然对上几双或是好奇,或是怜惜,或是审视的目光。 “醒了,这个小伙子醒了。”众人唏嘘。 羽徽若手上套着锁住女身的镯子,落在外人的眼里,可不就是年轻俊俏的小子。 她坐直身子,抱着双臂,浑身冷飕飕的,一按下去都是水,湿哒哒的。昏过去的记忆浮上脑海,她疑惑道:“我怎么在这里?” 众人摇头。其中一名眉眼慈祥的妇人道:“我们见着你,你就在这里趴着,昏了过去。刚下了场大雨,都淋湿了,孩子,你可是身体不适?” 地面残留着水洼,周遭的草木透着新绿,枝叶滴滴答答滚着水珠,河面上罩着层白雾,确实是刚下过雨的景况。 羽徽若问:“鹿鸣珂呢?” 那妇人答:“不知你所说的那人是谁,我们只见到你了一人。” 羽徽若定了定神:“这是哪里?” “宣阳城。” 还在宣阳城。 羽徽若擦掉面庞上的水珠,扶着腰站了起来,口中念叨着:“我得再回去一趟。” “孩子,你要去哪里?”那与羽徽若搭话的妇人问道。 “王家大宅。” 话音刚落,街上骤然响起马蹄声,如急雨击打地面。 羽徽若下意识回头张望,只见原本走在街上的行人,都自发向两边让开,露出青石铺出的平整大道。 数名少年郎胯|下骑着青骢,疾驰而来,当先一人白衣胜雪,双袖灌满长风,高高鼓起,别有一番恣意风流。 羽徽若的目光落在这名少年郎的脸上,少年面如冠玉,风姿绝伦,唇角微微扬起,黑亮的双目盛满灼灼华光,一眼望过去,再难移开。 他就算化作灰了,羽徽若都能认得出来。 他就是失踪的鹿鸣珂。 只是,他右眼旁边的红色疤痕去哪里了? “王少爷,王少爷!”那少年实在生得太过出众,纵马的身姿映入眼帘,引得姑娘们一阵窃窃私语,有大胆的,摇着手里的团扇呼唤着他,企图引来他的目光。 纵马的少年们眨眼间就到了羽徽若的跟前,羽徽若刚醒来,身体犹虚弱,被人群推挤着,后背被谁推了一把,脚下又被人绊了一下,整个人左脚踩着右脚跌了出去。 好巧不巧,像个圆滚滚的团子,极其狼狈地滚到了鹿鸣珂的马蹄下。 人群发出尖叫声。 坐在骏马上的白衣少年郎扯住缰绳,“吁”了一声,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在离羽徽若的脑袋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再往前一步,羽徽若的脑浆都要踩出来了。 羽徽若浑身又是水又是汗的,灵力耗损干净,根本没有力气动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鹿鸣珂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半躬下身子,将手递给羽徽若:“没事吧?” 羽徽若的手比大脑快一步,递了出去,搁在他的手掌心,被他的力道带着,站了起来。 “抱歉,是我莽撞,险些伤了你,我送你去医馆。” “鹿鸣珂,你竟向我道歉,怕不是你的脑袋被这马踩了。”羽徽若一脸见鬼的表情。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就算是王兄不对在先,他已经道歉了,你何必恶语伤人。”鹿鸣珂身后的那群少年郎纷纷为他不平。 “鹿鸣珂?”那白衣少年莞尔一笑,“小兄弟,我姓王,不是你口中的鹿鸣珂。” 羽徽若狐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没认错人呀,这厮就是那丑八怪,把脸上的疤去了,那也是鹿鸣珂。 鹿鸣珂已松开她,吩咐身边跟随的小书童,送她去医馆。 “我没事,不用了,的确是我认错人了,告辞。”羽徽若快步开溜。 羽徽若跑得太快,鹿鸣珂的人没追上来,书童挠挠头:“少爷,他……” 跑得太快了。 “罢了,她看起来并无大碍。”鹿鸣珂没有苛责他,翻身上马离开。 第18章 反转 羽徽若没有走远,一直藏在人群里。 鹿鸣珂一行人走了,人群见没热闹看,都悻悻散开。羽徽若拦住其中一人,问道:“兄弟,向你打听个事,方才那人是谁呀?” “他,王家少爷,王悯之,宣阳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王家是咱们这里的首富,这位王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有钱,还长得好看,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从小不知道爹是谁,好在王小姐对这个儿子十分重视,教养得彬彬有礼,满腹经纶,宣阳城的姑娘可是挤破了脑袋都想嫁入王家呢。” 羽徽若懵了。 王悯之确实是鹿鸣珂的真名。魔族太子与王家小姐话别前,曾抚着她的肚子,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就叫悯之,魔人不重姓氏,依照世俗,随你姓王,唤作王悯之。” 一个悯字,倾注了苍玄太子对王小姐母子二人的全部感情。 羽徽若怔怔走在街头,思前想后,猜出了个大概——这个宣阳城,极有可能是湖底那邪祟搞出来的鬼。 赤丹神珠是羽族的神物,此物极有灵性,羽族一直流传着个说法,拥有赤丹神珠者,心愿都会成真。有人想用它起死回生,有人想用它长生不老,还有人想坐拥天下,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些都是传闻,没有人验证过。 王小姐化作邪祟,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个鹿鸣珂,是王小姐理想中的儿子,王小姐若能亲自教养鹿鸣珂长大,宣阳城的王家小少爷或许就是这个模样。 赤丹神珠无法回溯时空,更改既定的过去,就将鹿鸣珂变成王小姐的傀儡,成为王小姐心目中彬彬有礼、满腹经纶的儿子。 至于这个讨人喜欢的翩翩公子掺了多少水,只有赤丹神珠自个儿知道了。 不管是验证自己的猜想,还是找出破除幻象离开这里的办法,王家大宅都必须去一趟。 羽徽若这个模样那水底的女鬼见过,保险起见,她摘除腕间套着的镯子,恢复羽族帝姬的女身,拿银子去成衣铺买了套女装换上。 这样一来,那邪祟就认不出她了。 这幻象里的王家大宅不似当日所见,破破烂烂,堆满尘灰,反而是富丽堂皇,要多高调就有多高调,还养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护院。羽徽若放弃了直接潜入王家的想法,脑海中灵光一闪,扯住一名妇人,给了她点银子,与她交换了身上打补丁的旧衣裙。 半日后,羽徽若穿着那身打着补丁的破衣裳,在王家对面的街上摆了个“卖身葬父”的摊子。 这是云啸风给她的灵感,云啸风长相英俊,兼人傻钱多,常被人惦记着,一个月内总会买几个并不能用得上的丫头回来。 那些把自己卖到他身边当丫头的女子,不是看中了他的脸,就是看中了他的钱财,无一例外最后的目标都是他的床。 羽徽若相貌出众,气质独特,往那一跪坐,楚楚可怜地垂着眼睫,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有个胖墩墩的老爷上前询价,被她反问:“你是王家的人吗?” 那人一头雾水。 羽徽若下巴微抬,高声说:“不是王家的人,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话我就搁在这里,我只卖王家。” 又是个想攀王家高枝儿的。众人旋即明白过来,一哄而散。 这话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传入了王家人的耳里。那坐在花影里捻着白子正思索如何落子的锦衣少年,闻言扬起眉梢:“母亲前两日说,身边缺个可心的伺候着,你去将她买回来,好生调|教调|教,给母亲送去,就当做是儿子对母亲的一片心意。” “是,少爷。”老管家躬身道。 少年觑了眼波光粼粼的湖面,手中的白子落下,吃掉大片黑子。 * 羽徽若才跪了一顿饭的功夫,就有个自称王家大宅管家的老头将她买下了,两人找了牙人,过了些手续,此事便尘埃落定。 羽徽若跟着一个年长的嬷嬷,顺利进入王家大宅,学了三日的规矩,被安排到王小姐的院子里。 来领她的是王小姐身边名叫小花的大丫鬟。 小花这名字一听就是随口取的,可见这位王小姐的起名水平不怎么样。 小花尽职尽责地讲解着王小姐的习惯和喜好:“我们家小姐待人宽厚,很少责罚下人,你若做得好,赏赐少不了你的。若你当我们家小姐是个泥性儿,那就错了,小姐是脾气好,不代表会纵容手底下的人胡来,总之,小姐的话你要听,做事手脚勤快些,小姐和王家都不会亏待你。” 羽徽若频频点头,心不在焉地应着。 迎面走来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男子见了小花,打了个招呼。小花显然与他十分熟络,随口问道:“瞧你愁眉苦脸的,可是小姐又有新的吩咐了?” “这倒是呢。小姐不知怎的心血来潮,让我们去大海捞针找一个人,既不知这人的来头,又不知这人的名姓年纪,可叫我们如何是好。” “还有这回事?”小花惊讶,“可有其他线索?” “有张画像。”侍卫从袖中摸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打开,呈现出画中人的模样。 羽徽若偷偷斜眼望去,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是眉眼风流,俊秀端正。 她登时敛了敛容,收回目光,垂下眼睑,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画中不是别人,正是她戴着镯子时的男身模样。 那王家小姐在寻她,说明一件事,王小姐虽是这里的主人,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个由赤丹神珠筑造出来的幻境。 赤丹神珠毕竟是羽族的神物,王家小姐区区亡灵,如何能掌控神器。唯一的解释是赤丹神珠这种神物,为她所滋养,根据她心中所愿,为她造出了这个理想中母子共享天伦的王家。 想到此处,羽徽若放下心来,如此一来,此事就简单很多。假如与赤丹神珠直面交锋,她自认是没这个本事的。 小花仔细端详画中少年,咕哝道:“真是奇怪,小姐怎会突然找一个陌生的小子。” “小花姐,我这里有一个猜想,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咱们家小少爷那十几年未曾谋面的亲爹?”侍卫挠挠头。 此话一出,旁边的羽徽若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花和那侍卫同时看向她,她忙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小花没有搭理她,与那侍卫说了几句话,就与他话别了。她领着羽徽若踏入王小姐的闺房,恰逢王小姐正在梳妆。镜中的女子皱着眉头,十分不满意自己的发髻,站在她身侧握着梳子的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笨手笨脚的,又惹小姐生气了。”小花上前,“小姐莫气,今儿来了新人,让新人试一试手艺,如何?” 王小姐从镜中望了眼羽徽若,微微颔首。 羽徽若攥在袖中的手,出了些冷汗,如她所料,王小姐未能认出她,她暗松口气,接过梳子,替王小姐梳了个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发髻。 羽族帝姬光是侍候梳妆的丫头就有一大屋子,那些个丫头平日里不干别的事,只研究梳什么样的发髻,画什么样的妆容,能讨帝姬的欢心。 羽徽若的妆容和发髻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王小姐相貌不俗,又与她身量相仿,加上这张脸维持着投水而死时的年轻,羽徽若稍加改动,就是锦上添花,最大限度展现出她的美丽。 既为女子,有几个不爱美的,尤其是天生美貌自负容颜的,王小姐眉眼重新舒展开,眼中露出笑意。 羽徽若眼睛往下瞟,落在她胸前。王小姐脖子上串着半颗残珠,绯红的颜色,浓烈得仿佛是鲜血浇灌上去的,羽徽若曾在凌秋霜给她的画中见过,确认那就是赤丹神珠。 她见过的赤丹神珠是圆润的一颗,王小姐脖子上这半颗断口齐整,明显是有人用利器劈开的。当然,能劈开赤丹神珠的,绝非普通的利器,以及普通人能做到的。 赤丹神珠是被谁劈开的? 王小姐又是从哪里得到这半颗赤丹神珠的? 这些问题亟待解决,最重要的,是拿到赤丹神珠,破开这个困住她的秘境。 王小姐脖子上那半颗赤丹神珠片刻不离身,羽徽若进了这幻境后,明显感觉到被赤丹神珠压制了力量,她不清楚身为邪祟的王小姐有多厉害,为保万无一失,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前,不能轻举妄动,暴露身份。 王小姐很满意羽徽若的手艺,钦点她为她打点妆容,羽徽若做久了帝姬,见识不俗,给王小姐搭配的衣饰,十分得王小姐的欢心,因此,虽做了丫头,却很得宠,除却为王小姐梳妆,平日里无所事事,乐得清闲。 不用侍候王小姐时,羽徽若就在府中闲逛。有丫头这个身份的限制,她能去的地方很少,府中的这一众男男女女,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变的,羽徽若不敢与它们来往密切,只能独来独往。 这日天气晴好,湖边杨柳飘飘,王小姐出门视察铺子去了,羽徽若没有事做,就躺在湖边的青石上,用帕子盖住脸,悠闲地晒着太阳。 “少爷,少爷,先看我的。” “明明是我先来的,先来后到知不知道,闪一边去。” “少爷,我昨儿个夜里睡不着,做了首诗,您帮我瞧瞧。” “哟,大字不识几个,还会作诗了。” 刚躺下没多久,叽叽喳喳的争吵声,钻入羽徽若的耳朵,羽徽若烦躁地揭了脸上的帕子,撑着手肘坐起,抬眼便望见湖岸边的凉亭里,一身锦衣华服的鹿鸣珂被十来个婢女簇拥着,问东问西。 羽徽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盘腿坐着,掐着下巴。 这些少女个个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锦衣少爷很好脾气的没有驱赶她们,反倒是认真地接过她们递过来的纸张,一一点评着。 这厮在羽族做她的赘婿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识得些字,做不出一肚子文章,走到哪里都十分讨人嫌,这会儿居然一副学富五车的做派,成了个香饽饽。 有意思。 羽徽若的肚子里冒出了个坏主意。 这里是王小姐投水而亡的湖泊,说不定就是离开此地的出口,不如验证一下。 第19章 败露 少女们围着鹿鸣珂,你来我往,吵闹程度不亚于三百只小麻雀,鹿鸣珂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皱了皱眉。羽徽若藏到一块假山石后,大喊了一句:“小姐回来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爆竹,丢出去的瞬间,惊得众女魂魄都飞了。 王小姐看重小少爷读书,明令禁止过府中人打小少爷的主意,要是被小姐逮个正着,一顿责罚免不了。婢女们散了个干净,凉亭中霎时只剩下鹿鸣珂一人,他转头搜寻着,试图寻出声音的来源。 羽徽若在假山石林中穿梭,不多时,找到了出口。 鹿鸣珂没找着人,走出凉亭,慢吞吞地沿湖岸闲逛着。残阳如血,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被风拂作满目的碎金。经过假山时,从石后伸出一双手,猛地将他推入了水中。 而后,羽徽若走了出来,站在岸边,垂眸望着水里的鹿鸣珂。 “咕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落水的王家小少爷奋力扑腾着,眼看着要沉入湖底,羽徽若定了定神,将手拢在唇边,大声喊道:“来人呐,少爷落水了。” 如此重复了三遍,数名小厮冲过来,跳入水中,抱住已气息奄奄的王家小少爷。他们将小少爷放在岸边,用力按压着他的胸腔。片刻后,小少爷吐出口水,醒了过来。 羽徽若见目的已达到,快步逃离案发现场。 湖泊不是出口,算盘打空,只能从王小姐身上下功夫了。 羽徽若遗憾地叹口气。 那厢,王家小少爷醒来后,冻得双唇发白,小厮奉上披风,裹在他身上,替他保住体温,其余人则慌慌张张去请大夫。 “不必。”鹿鸣珂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瞳孔里已是漆黑一片,泛着幽幽的冷,定定地盯着羽徽若离去的方向,像是换了个人,“此事不要宣扬出去。” 王小姐比原先预计的时间早归来了半个时辰,一回到屋中,就屏退所有人,闭门不出。 夕阳沉落,暮色泼泼洒洒,渲染了整个王家大宅。 王小姐屋中不燃灯烛,如同黑色深渊望不到底,羽徽若半蹲在草丛里,揉了揉酸痛的腰。 王小姐今日的反常引起她的注意,自打王小姐赶走所有人,她就蹲守在这里了。 王小姐闭门起,屋中再无半点动静。羽徽若犹豫着要不要入屋一探究竟,王小姐的屋门打开了,惨白的月色勾勒出她瘦条条的身影。 白衣女子站在月光里,脸孔僵硬得像是扑了层白蜡,任是羽徽若见惯妖邪,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王小姐合上屋门,踏着细碎的月色,径直往夜色里走去。 羽徽若思索片刻,站起身来,紧随其后,跟着她来到她投水而亡的湖边。 湖水倒映出王小姐苍白的身影,接着就见她抬腿迈入水里,由脚及头,一点点沉入水里。 这是王小姐投湖的一幕。 羽徽若看得心惊胆战,摸不清这其中的古怪。以前倒是听人说过,枉死的邪灵记忆停在死去的那一瞬,会无意识地重复着死亡时的情境。 湖水已淹没王小姐的口鼻,眨眼间,水中不见了她的踪影,只余下涟漪一圈圈荡开。 羽徽若上前几步,夜色里的水波犹显黑沉,过了会儿,冰冷的湖底缓缓浮上一具白衣女尸,貌美无双的王家小姐,四肢被泡得肿了起来,口唇泛着青紫的颜色。 这的确是溺水而死的模样。 脖子上串着的半颗赤丹神珠,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包裹住她的身体。 在赤丹神珠的修复下,王家小姐被泡得肿烂的面容渐渐恢复原本的美貌,她紧闭着双目,身体不知不觉飘到岸边。 羽徽若吞了口口水,半蹲着身体,探出手去,还未摸上赤丹神珠,王小姐陡然睁开眼睛,湿漉漉的五指抓住她的手腕,烙下冰冷的触感。 羽徽若被她拽入了水中。 湖面开出巨大的水花。 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呛入羽徽若的口鼻,羽徽若大力挣扎着,挥开王小姐的手,凭着在羽族训练的一身凫水技能,双脚蹬着水波,将近窒息时,自水底冒出了个脑袋。 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回头望去,水面都是被晃碎的月光,层层墨浪翻涌,王小姐已不知所踪。 怕那邪祟再缠住她,她不敢耽搁,吐出嘴里的水,手脚并用,爬上了岸。 一上岸,就有无数弓箭手将她团团围住,箭端淬着幽冷的寒光。羽徽若僵直地立着,眉间是一闪而逝的懊恼——该死的,着了这邪祟的道! 失踪的王小姐自水底浮上来,走上水岸,赤丹神珠敛去华光,静静地挂在她脖子上。她面容秀丽,四肢纤长,一点都看不出来裹住这具躯壳的皮囊早已腐烂。 羽徽若被人反剪住双手,踹了下腿弯,不得已半跪在地上。她的衣裙湿哒哒地滴着水,脚下泥土濡湿一大片。 王小姐走到她面前,唇角上扬,苍白秀美的面颊上露出诡异的笑:“抓到你了。” 羽徽若:“你早认出我了?” 王小姐:“这样一张脸,要想不认出也很难。” “小姐,此人该如何处置?”旁边的人问。 王小姐脸上的笑意转瞬消逝:“剁了。” 小厮们立时抬来磨刀石,和一口杀猪用的大刀,那口大刀在磨刀石上打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有人扯住羽徽若的胳膊,粗鲁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她心口一阵闷闷的疼,是刚才在水底被王小姐胸前的赤丹神珠震伤的,浑身暂时使不上力气,扯着她的那个人推了她一下,她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撞上一道人影。 那人手中的灯笼晃了晃,摇曳的光晕照出一张俊秀的脸孔,肤色过于惨白,静静立在黑夜里,显出几分阴森来。 “小、小少爷。”小厮没料到自家小少爷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一改满脸的凶神恶煞,惶恐地垂下脑袋。 鹿鸣珂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住羽徽若,抬起眼睛,迎着王小姐的目光望去:“不知出了何事,惹得母亲如此大动干戈。” “她犯了点小错,该吃些教训,若吵着你了,堵上她的嘴再罚便是。”王小姐见了亲生儿子眉眼一下子柔和起来,“你怎会在这里?” “正巧路过,听见动静便过来了。”鹿鸣珂冰冷的五指,暧昧地划过羽徽若的眉眼,留下微微的凉意,“是悯之将她买入府中的,既是小错,不如就交由悯之亲自处置。” “你身边恰好缺一个通房丫头,你喜欢她,留下她也无妨。”做母亲的,岂有看不出儿子心思的,少年到了成亲的年纪,身边该有女人了。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疏忽,忘了他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她行至羽徽若跟前,抬手摸了摸胸前的赤丹神珠,那双眼睛变得和珠子一般赤红,羽徽若被她看了一眼,便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蛛网缠住,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她惊觉不对劲,赶忙不动声色地咬住自己的舌尖,心中默念着凌秋霜姑姑教给她的清心诀。 “多谢母亲。”鹿鸣珂把灯笼递给小厮,将浑身湿透的羽徽若横抱而起,转身就走。 羽徽若狠狠咬住舌尖,不敢松口,反反复复念着清心诀,意识才没有被那股迷糊劲儿吞噬。 鹿鸣珂一路将她抱回屋中,踹开屋门,丢在了床上。 羽徽若在榻上滚了一遭,蜷缩着身子,没有动作。她双手犹被绑缚着,不是鹿鸣珂的对手。 鹿鸣珂在榻边坐下,解着羽徽若腕间的绳子。 “小少爷。”一名年长的妇人出现在门口,福了福身,“小姐担心小少爷尚不通人事,特地派老奴过来……” “滚。”鹿鸣珂手中动作一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那仆妇的话。 妇人噎了噎,不敢再多言,恭敬退下。 捆住双腕的绳子慢慢松了力道,羽徽若四肢已恢复些许力气,她半敛起睫羽,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鹿鸣珂是那邪祟的亲生骨肉,要是她能擒住鹿鸣珂,以性命要挟,说不定可迫得那邪祟交出赤丹神珠。 此举是卑鄙了些,但老话说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反正这里没人知道她是羽族帝姬,不算丢羽族的脸面。 鹿鸣珂抽出绳子,将羽徽若翻转过来。 羽徽若双目闭着,睫羽轻微抖动。 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透着凌厉的审视之意。 察觉到鹿鸣珂的手落在她的衣襟上,羽徽若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会是来真的吧? 呵,早就知道这厮心怀不轨。 堂堂羽族帝姬,岂有叫个奴隶白白占去了便宜的道理。羽徽若不再犹豫,出手如电,钳住鹿鸣珂的手腕,另一只手抽出发间的簪子,抵在他的喉结处,低声警告着:“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第20章 骄傲 那少年眉目间波澜不惊,只用黑曜石般的眸子轻轻瞥了她一眼,停住手中的动作。 真的不动了。 羽徽若挟制着鹿鸣珂,下了床榻。 她将他单手反剪到背后,簪子向前抵了些,慢慢往门口走去,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门口,谨防那邪祟偷袭,浑然没发觉他指尖拈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鹿鸣珂指尖轻弹,银针飞射而出,刺入羽徽若的腕间。 一种酥麻的痛痒感,霎时占据了羽徽若整个身体。羽徽若不自觉松手,捂住手腕,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接着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簪子滑落,掉在脚边,绷出一粒珍珠,缓缓滚到鹿鸣珂的面前。 羽徽若对上鹿鸣珂晦暗不明的眸光,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你没有……” “小少爷,发生了何事?”屋外的侍卫听见动静,赶忙询问。 鹿鸣珂半蹲下,捡起珍珠,指尖摩挲着,那双格外漂亮的眼睛变得和大海一样深不可测:“没什么,只是小猫忘了磨爪子,险些伤了人。” “请小少爷吩咐。” “先关起来,磨一磨锐气。”鹿鸣珂指尖轻碾,珍珠化作齑粉,纷纷扬扬落下。 “是。”侍卫走进来,拎起羽徽若,往柴房走去。 羽徽若心潮起伏不定,没有抵抗,任由那侍卫提着走。 侍卫“砰”地合上门板,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 羽徽若怔怔地坐在柴堆上,撩起袖摆,垂眸望向自己的手腕。雪白的肌肤上缀着一粒不起眼的红色针眼,用手轻轻压着针眼,那种酥麻感已消失,只余轻微的痛感。 是她小看了鹿鸣珂。姑姑说过,天下有两种人不会被赤丹神珠控制,一种是无欲无求者,一种则是意志坚定者。鹿鸣珂显然属于后者,想来是羽族的这些年打磨,将他变成了这样。 他明明没有成为赤丹神珠的傀儡,伪装至今,是为了什么? 接下来的数日,羽徽若都被关在这间柴房里,提供少量的水和食物,很快她就又饿又渴,两眼发黑。 没有充足的食物,得不到体力补给,她渐觉身体被掏空,终日懒洋洋的,躺在柴堆上,望着头顶的房梁发呆。 肚子咕噜噜叫着,如同雷鸣。羽徽若揉着肚皮,舔着干裂的唇角,不由想起曾经吃过的美味珍馐:“好饿。” 这就是挨饿的滋味吗? 生来就是羽族帝姬,虽父母早亡,有姑姑和摄政王照拂,以及羽族的万千臣民供奉,羽徽若每一顿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从未体会过忍饥挨饿的滋味。 饿到两眼发昏时,眼前恍惚看到了个跪在金殿前的少年。少年瘦骨嶙峋的模样,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子,半垂着脑袋,背脊却直挺挺的,透出些桀骜不驯。 她记起来了。刚定下婚约的那年,她闹过哭过都没用,就把气撒在了鹿鸣珂的身上,她故意把鹿鸣珂叫到殿中伺候,诱他打碎了自己最喜欢的花瓶,再以责罚的名义命他跪在殿前忏悔,整整两日,只许喝水,不许吃饭。 那时她只觉得这人真倔,要是低个头,说两句好话,她也会心软,但他就那么跪着,从天黑跪到天亮,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肯说。 她从不知道,这倔强的背后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鹿鸣珂当时,一定比现在的自己更饿更渴。 “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人从门洞里扔了进来。羽徽若坐起,目光逡巡着,接着,眼睛一亮。 草堆里多了个白白软软的馒头,馒头香甜可口,在地上滚过一遭,已沾了草屑,她如获至宝地爬起来,蹲下身去,刚准备捡馒头,柴房的门朝两边打开,一袭锦衣的鹿鸣珂率先走了进来,一脚踩上馒头。 羽徽若的手僵在半空。 鹿鸣珂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颊上,似有讥讽之意。 以羽徽若娇纵的性子,应该愤怒,应该冲上去,拼了命地找回自己的脸面。意外的,她内心没有丝毫愤怒,只觉得那个馒头可惜,它的归宿本该是帝姬的肚子。 她平静地站了起来。鹿鸣珂这个人油盐不进,对着他撒泼,没用。 尽管她表现得很冷静,心里头依旧控制不住腾起一种难以忍受的羞耻感,刚才鹿鸣珂就站在门外,用一个馒头,轻易目睹了她的落魄与狼狈。 她垂在袖中的手,慢慢攥紧了拳头,粉白的脸红了起来。 没有人告诉过她,饥饿能击溃属于帝姬的骄傲。 “饿了?”鹿鸣珂轻描淡写地开口,移开脚,馒头上多了个乌黑的印子。 “鹿鸣珂,你到底想干什么?” “签了这个,这些就归你了。”鹿鸣珂递出一张纸。 婢女捧着琉璃托盘,走到羽徽若的跟前。琉璃托盘放着一碟子精致小巧的点心,皆做成荷花的模样,粉粉嫩嫩的,叫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羽徽若将鹿鸣珂手中的纸抢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奴隶契约”四个字陡然映入眼底,气得她直接将纸撕了个粉碎,往鹿鸣珂的脸上扔去:“鹿鸣珂,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 “此事由不得你做主,羽徽若,既落在我手里,就该想到种种后果。” 鹿鸣珂眉间依旧云淡风轻,看不出对她的记恨,他的行为,又分明是在报复她。她就知道他是个小气的性儿,睚眦必报的恶犬。 两个力气大的嬷嬷上前,抓住羽徽若的手,抹上朱砂,重新取了一张契约,按下自己的手印。 “鹿鸣珂,你这个臭小子,你凭什么,凭什么,放开我!你这样对我,你没良心。”羽徽若饿了好几日,看似大力的挣扎,轻易被化解。 殷红的指印按在纸上,刺着羽徽若的双目。她怀揣凤凰真灵,身份尊贵,是羽族未来的王,几时沦落过为卑贱的奴隶。 那人还曾是她的奴隶。 羽徽若明白这张契约没有任何约束,还是被鹿鸣珂气得七窍生烟。 “小少爷。”嬷嬷把按好指印的契约呈给鹿鸣珂。 羽徽若得了自由,冲向鹿鸣珂,想把那张契约抢回来。 鹿鸣珂侧身避让,羽徽若扑了个空。她还饿着,一用力就头晕眼花,顾不上去抢回契约,扶着柱子,喘着粗气。 鹿鸣珂看向羽徽若,瞳孔黑得可怕,就那么阴森森地盯着羽徽若,像是要用目光将她活剐了。 这里是鹿鸣珂的地盘,羽徽若担心他真的胡来,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你敢欺负我,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的同心契,我出事了,你也别想好过。” 不提同心契还好,提起同心契,那原本满脸波澜不惊的少年瞬间黑了脸,五指箍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柱子上,森然问道:“同心契怎么解?” 同心契果真是他的软肋。羽徽若有恃无恐,哼道:“想我告诉你啊,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好好求一求我,我再考虑下。” 鹿鸣珂冷笑了声,收紧掌中力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这世上有一百种一千种法子,可保你不死,却又生不如死,羽徽若,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羽徽若被鹿鸣珂的语气吓到了。 当年,鹿鸣珂的养父母一家虽是被入户的盗贼所杀,真正在外头散播家中埋着黄金谣言的始作俑者,却是鹿鸣珂。这个小流氓,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从内到外坏透了,羽徽若毫不怀疑,他说的是真的。 同心契将两人绑定,羽徽若一死,鹿鸣珂必不能独活。凌秋霜姑姑给鹿鸣珂种下同心契时,没有想过这世上有许多种活法,打断全身的骨头,留下一口气也算活着。 羽徽若刚有的底气化为乌有,她敛了嚣张的气焰,语气软下来,撇过目光,不再看鹿鸣珂,用鼻音哼哼唧唧道:“我不知道,你问我,我也没辙。” 阴沉沉的气息挥之不去,羽徽若脑袋转回来,与鹿鸣珂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少年满脸是毫不掩饰的乖戾,眼神凌厉如刀。 羽徽若汗毛倒竖,闭上眼睛,拔高了声音:“我真不知道,你就算掐死我,我也不知道。姑姑没告诉我解法,你不信,那就杀了我吧。” 窒息的一阵沉默后,箍住脖子的那只手陡然松开,羽徽若睁眸,鹿鸣珂脸色已恢复如初,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还别说,他脸上的疤被抹去,再穿上这一身好衣裳,确有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气派。 契约都签了,委屈不能白受,羽徽若揉着脖子,毫不客气地端走琉璃托盘中的一碟子糕点,拿起一个,放在嘴里,权且当做鹿鸣珂的脑袋,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21章 驯服 鹿鸣珂抬步就走。 羽徽若刚吃两口,被人推着往外走去,被迫跟上鹿鸣珂的脚步。 他们来到一个广场,中央设有兵器架和箭靶。羽徽若饿狠了,左手和右手各抓着块点心,往嘴里塞去。桌上不知道是谁的茶,还没喝过,她拿起茶盏,咕噜噜一口饮尽。 旁边的婢女阻止不及,只好看向鹿鸣珂,鹿鸣珂没有出声,婢女就随她去了。 鹿鸣珂拿起弓箭,挽弓搭弦:“吃饱了?” 羽徽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两个做武者打扮的婢女,擒住她的双手,将她拖往箭靶前,绑到木制的刑架上。 婢女捧来小小一颗樱桃,放在羽徽若的头顶。 羽徽若向鹿鸣珂望去,鹿鸣珂的箭端已瞄准了她,不等她有所反应,婢女取来一块黑布,蒙住她的双眼。 羽徽若舌头打结:“鹿、鹿鸣珂……” “现在想起同心契的解法,还不晚。”眼前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渊,只听到鹿鸣珂的声音远远地飘来,依稀能辨出他在哪个方向。 在羽族时,两人一起习武,师傅也教授过箭术,羽徽若打定主意将他养成个废物,练习骑射的过程中常常捣乱,不是拿食物诱惑他的马,就是折断他的箭,他的箭术还不如她呢。 羽徽若以前就让鹿鸣珂当过靶子。 姑姑说过,等她满十八岁,就和鹿鸣珂成亲。 羽徽若作了这些年的妖,没有解开两人的婚约,她都十七岁了,为让姑姑死了这个心,想出个极损的主意。 姑姑看中鹿鸣珂,是因他根骨好,和他结合,能生下优秀的继承人。假如鹿鸣珂不能人道,这门婚约就只能作废了。她从医师里偷到能让男人不举的药物,下在汤里,命鹿鸣珂喝下。 不知是她偷错了药,还是药过了期,一味药下去后,鹿鸣珂喷出口血雾。 她承认自己心思歹毒,对鹿鸣珂怀有极大的恶意,但未想过让鹿鸣珂去死,否则解除婚约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杀了鹿鸣珂。她那时一下子慌了神,赶忙叫人去请医师。 医师保住了鹿鸣珂的命,他昏迷的第一晚,发了半夜的高烧,出于愧疚,羽徽若瞒着所有人,偷偷照顾了他大半宿。 尽管她已极力补救,由于她的胡闹,鹿鸣珂还是付出了七日失明的代价。 这七日她本不想去招惹鹿鸣珂的,她的表姐陆飞嫣和一群纨绔的皇族子弟,撺掇着她拿鹿鸣珂当靶子,展示自己的箭术。 鹿鸣珂被绑上靶子的瞬间心情是怎样的,羽徽若不清楚,那时的他满脸冷漠,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激起了羽徽若的胜负欲。 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拼了命的想活下去,在黑暗里等待死亡的滋味,定是极为煎熬的。直到今时今日,羽徽若终于认识到自己做的有多过分,心底生出一丝悔意。 羽徽若沉浸在往事里,忘了身处险境,满脸淡然的表情,落在鹿鸣珂的眼底,反叫那少年对羽族帝姬的轻视少了许多。他松开手指,绷紧的箭矢破空而去,射穿了羽徽若头顶的樱桃。 凌厉的箭啸声贴着头皮飞过,惊得羽徽若回了神。 他大爷的,他来真的! 想到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羽徽若头皮发麻,脑袋嗡嗡的,后背不知不觉沁出一层冷汗。 有人揭开她蒙眼的黑布。 天光透入眼底,羽徽若尚不适应如此强盛的光芒,双眼不由自主淌下两滴眼泪。 鹿鸣珂挽着长弓,身影融入天光,衣摆猎猎飞舞,神色莫测地向她望了过来:“现在想起来了吗?” 羽徽若的腿脚都是软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鹿鸣珂,我没骗你,我真不知道如何解开同心契,我这么讨厌你,要是知道同心契的解法,早解开了。你以为我乐意跟你绑在一起吗?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今日落在你手里,不是我技不如人,是你卑鄙无耻,耍阴谋诡计,你用不着得意,我不会服你的,你不过是趁人之危逞逞威风罢了。” 鹿鸣珂闻言,目光里霎时透出一种压迫感:“松开她。” 羽徽若刚站稳,一名童子捧着刀和剑,行至她身前,双手恭敬递出。 鹿鸣珂:“挑一把。” 羽徽若:“什么意思?” “打赢了我,放你走。”鹿鸣珂拿起一把剑,并指试了试剑锋。 “你会这么好心?”羽徽若难以置信。 “只是让你明白一件事,到底是你技不如人,还是我在玩弄阴谋诡计。”少年唇边若隐若现泛着讥诮的笑意。 “打就打。”羽徽若选择了刀,秉着先下手为强的准则,率先将刀拔出刀鞘,腕底翻转,化作一条雪龙劈向鹿鸣珂。 鹿鸣珂反应灵敏地以剑格挡,两人咫尺相对、四目交汇的瞬间,一刀一剑撞击,擦出刺耳的声响。 鹿鸣珂的眼中隐隐露出兴奋。 羽徽若再熟悉不过这种眼神。这人就是个疯子,每遇到旗鼓相对的敌手,会产生一种变态扭曲的快感。 羽徽若不由回想起当日他一剑刺穿自己的肩头,一粒血珠溅落在他的唇瓣上,被他用舌尖舔走的一幕,打了个激灵。 鹿鸣珂手中的剑在他的驱使下,发出清越的剑吟。 羽徽若擅使刀,她的明玉刀丢在了湖底,要有明玉刀在手,借明玉刀的锋利,光明正大的打,拼尽全力,鹿鸣珂别想讨到便宜。这把刀显然不趁手,即便抢占先机,还是很快落了下风。 细碎的剑光如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下一秒,那把锋利的剑破开雪色,直袭她面颊。 羽徽若持刀相迎,手腕被震得发麻,伴随着凌厉剑光的是山呼海啸的气浪,这股气浪撞上她的身体,直接将她逼退数十步。 羽徽若足底用力,与地面摩擦着,一路退至演武台的边缘,眼看着就要摔落下去,她以刀尖抵地,单膝跪倒,终于稳住了身形。 未等她松一口气,手中的刀轰然崩裂,化作满地的碎片。 一柄森白的剑刃抵在她的脖间,那持剑的锦衣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服气了吗?” 羽徽若的灵府就跟个筛子似的,能有今日的成就,已是她私下刻苦努力的结果,连姑姑对她的期望都是找个伴侣,生个优秀的孩子,保证羽王的位置后继有人。 说到底,肯定是不甘心的,她也想如鹿鸣珂这般,拥有一身好根骨,不用将羽族的未来寄托在一人的身上。 “我不服。”羽徽若扬起脖子,毫不闪躲地迎上鹿鸣珂咄咄逼人的目光。要是当初还是颗蛋的时候,没有跌落天渊,她未必不如鹿鸣珂。 剑尖向前递进了些许。尖锐冷硬的触感,贴上温软的皮肤,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划破那细嫩的肌肤。 羽徽若的颈侧不受控制地冒着鸡皮疙瘩:“你神气什么?要不是我……要不是我……” 要不是她以凌霄阁的至高心法相赠,他如今还是个气血逆行的废物,羽徽若咽下这句将要出口的话,撇过脑袋。这是帝姬的骄傲,可以输,但不可以向敌人低头。 鹿鸣珂面无表情,剑尖向下,沿着颈侧,漫不经心地游走着。 羽徽若从始至终都仰着脖子,保持着帝姬该有的骨气,没有求饶。 倏尔,鹿鸣珂扬手,掷出了那把剑。 半空中划过一道厉光,剑已回到小童手中的剑鞘。观战的人皆无异样反应,只有羽徽若知道,自己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惊胆战。 方出羽族没有多少时日,鹿鸣珂又进步了不少,虽然得益于她所赠的功法,她心中也清楚,再厉害的功法,交到天才手里,是锦上添花,落在庸才的手里,则是明珠蒙尘。 羽徽若的半张面颊都是灰,在地上打了个好几个滚,衣裙已是脏得不成样子。鹿鸣珂露出一丝嫌弃,吩咐道:“拖下去,洗干净。” 这语气就好像等着下锅。 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的羽徽若,暗暗松了口气,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鹿鸣珂的眼睛。 少年不可察觉地翘了下嘴角。 到底是小姑娘,面对死亡,看似与生俱来的高傲,又有多少伪装的成分。 他很期待,将她所有骄傲和自尊都撕得粉碎的那天。 羽徽若被关了好几日,确实有段时间没有沐浴了,她自破壳起,就是只爱干净的鸟儿,忍不了自己一身污垢,便半推半就顺势洗了个澡。 王府富贵,光是洗澡都有专门的去处,沐浴过后,婢女捧来新的衣裙,为她穿上。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羽徽若惊呆了。这衣裙火一般的明黄颜色,所绣花纹、所缀流苏,与她当帝姬时所着裙衫相差无几。 甚至可以说,是照着款式一模一样裁出来的。 “他在搞什么鬼?”羽徽若喃喃自语。 “奴婢为您梳发。”婢女毕恭毕敬道。 第22章 恶犬 羽徽若被伺候惯了,即便被扣上奴隶的头衔,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模式。 婢女为她挽出漂亮的发髻,插上熟悉的金色发钗——羽徽若做帝姬时,所有的发钗都是纯金打造,雕作凤凰的款式。 这回羽徽若确定了,鹿鸣珂是故意将她打扮成帝姬的模样。 这是羽徽若在羽族时最喜欢的一套装扮,发髻和衣裙搭配,相得益彰。 鹿鸣珂把她打扮成这个模样做什么? 总归不是想跟她叙旧。 羽徽若凝眸,观察着镜子里的婢女,婢女面无表情,一举一动都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不管这里的“人”是什么东西所化,她可以断定一点,鹿鸣珂敢如此大张旗鼓,身边的这些人都已为他所用。 羽徽若抽出发间的簪子,丢在了地上,如她所料,婢女并未动怒,而是弯身去捡簪子。 这是傀儡的本能反应。它们无法理解举动的含义,只会遵照主人的指令。 羽徽若趁着婢女起身,一记掌刀击在她的颈侧,双手结印,最后一指戳在她眉心,念了声咒语:“破——” 婢女双目一直,化作一条青色的鱼,滚到了地上。 小青鱼拍打着尾巴,奋力挣扎着。羽徽若捏起它的尾巴,提到眼前,喃喃自语:“原来是湖底的小鱼小虾。” 她把小青鱼丢进了装有清水的盆里,擦擦手,转悠一圈,找到几张纸和一把剪刀。 窗外悬着一弯凉月,幽幽月色,与屋内灯烛遥相呼应。羽徽若坐在灯下,凭着一双灵巧的手,将纸裁成了小纸人。 她的灵力被鹿鸣珂封住了,这是姑姑教她的法术,不用依托灵力,只需利用凤凰血,就可借助自身元气,复活小纸人,为自己所用。但这个法子极为伤身,不能滥用,姑姑曾让她发过誓,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会使用。 羽徽若以银簪扎破手指,取了点血,滴在小纸人眉心。小纸人瞬时化作了四个身强体壮的男子,男人们屈膝向羽徽若跪下:“主人。” 羽徽若板起脸孔:“听我号令。” “遵主人号令。” 羽徽若站起身来,忽而脸色发白,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一步,手掌撑住桌面方才站稳。 姑姑说的没错,这个法子真的不能多用。 她闭了闭眼,待那股晕眩感褪去,拉开门向外走去。 * 孤月悬天,撒下千里清光,鹿鸣珂回到屋中,解下腰间长剑,挂在床头。 雕花的床柱上,留下好几道剑痕,他探出手指,抚上这些长短不一的剑痕。 剑痕是鹿鸣珂每日天一亮划下的。 这里的时间流速未必与正常的时间流速一致,鹿鸣珂作此标记是警告自己,不要轻易沉溺于此。 此间他虽为主,终究是虚幻的,假的,有什么意思,只有那个溺死湖底的女人,才会如此天真,以为这些蝇头小利就能留下他。 他走到镜子前,将薄衫从肩头扯落,露出心口的咒文。 同心契的咒文,像是烙上去的,任凭他查过多少书籍,用过多少法子,都无法将它从自己的身上抹除。 它如同一句诅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他的身体,他的生命,乃至他的灵魂,都被束缚在这句诅咒里,生死荣辱,皆由他人做主。 鹿鸣珂永远记得同心契第一次发作时,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他这辈子大多时候为人厌弃,避之不及,只有一个叫白漪漪的女子,主动亲近他,提出做他的伴侣,倾听他的野心和抱负,帮他规划着摆脱羽族的束缚。 他承诺她,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他为皇,她为后。就在他们达成协议的第三日,羽徽若杀死了白漪漪,他的野心和抱负,连同白漪漪的死,像一个笑话,被羽徽若踩在脚底下碾了个粉碎。 她生来就是克他的。 那是他头一回面对羽徽若失去了理智,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毁了这漂亮尊贵的羽族小帝姬,要让她像他一样,如同卑贱的泥泞遭人践踏。 心口传来千刀万剐的痛楚,同时,他手中的剑刺穿羽徽若的肩膀。小帝姬满脸惊愕,趁着他被同心契反噬,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他蜷缩着身体,一时像是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炸,一时又似被人片片凌迟,羽徽若扬起的鞭子落在身上,竟是毫无痛感的。 他从小在市井里讨生活,常遭人打骂,被养父母打断一双腿赶到街上乞讨,都未曾喊过一声疼。 人人厌恶他,又忌惮着他,以为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这样的他,却在同心契的折磨下,痛得神志模糊,气若游丝地喊了声娘亲。 人在极痛时,下意识想到的是曾用母体庇护过自己的母亲。那一声微弱的“阿娘”脱口而出,暴怒不已的帝姬都停下了手。 这么些时日过去,痛苦本该已淡忘,每每想起,又像是重新经历一遍。 这是同心契给予的惩罚,让契约缔结者不敢再生出背叛的念头。 鹿鸣珂假装被湖底那个女人控制,打的就是让羽徽若自投罗网的主意,从她这里逼出解开同心契的法子。未曾想到凌秋霜做事如此之绝,连羽徽若都没有告知解除的方法。 鹿鸣珂眼底阴翳汇集,冷漠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羽徽若这里行不通,就只能从湖底那个邪祟身上下功夫了。她脖子上挂着半颗珠子,是个罕见的宝物,想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半颗珠子搞出来的鬼。羽徽若纡尊降贵,自沉湖底,来到这方外之境,多半也是为了那半颗神珠。 要是能得到那半颗神珠…… “小少爷,小姐送来一碗参茶,请您受用。”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鹿鸣珂纷杂的思绪。 鹿鸣珂拉起衣裳,打开屋门。 一名婢女手捧托盘,垂眸立在廊下。 这婢女是王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小姐的意志。鹿鸣珂面无表情,伸出手去,端起参茶,一口饮尽。 婢女托着空茶盏,袅袅娜娜,向王小姐复命去了。 “小少爷,您新收的奴隶已经洗干净了,就等在院外,可是现在送进来?”负责接引羽徽若的婢女前来询问。 鹿鸣珂遥遥望了眼不染尘埃的皓月,神色莫测地点了下脑袋。 王小姐叫人送来的参茶入肚没多久,鹿鸣珂的腹中就升起一股燥意,浑身的毛孔张开,散发着热气。 他扯扯衣襟,松开些许,在床侧坐下,手搭上枕侧的一沓书卷。 鹿鸣珂打小就混迹各处,擅长偷鸡摸狗,最厌恶读书。他读书,是为了识字,看懂那些珍贵的功法秘籍。 他被那半颗神珠操控,按照王小姐的心意,强行变成众人眼里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肚子里并没有多少墨水。他在这里胡编乱造的打油诗,再离谱都会被神珠合理化,他亦无做什么文官的志向,因此没有在枕边放着书籍、增强文墨的习惯。 这书肯定是那个女人叫人放在这里的。那个女人眼中的好儿子,遑论是现在这副俊秀无暇的面孔,还是满腹的学识,从来都跟自己搭不上一点边。 鹿鸣珂烦躁地拿起册子,随意翻开其中一页。 一幅禁忌的画面毫无预兆地蹦入眼底,看得他眼睛都直了,腹中那股燥意,登时像团火焰蹭地烧了起来。 鹿鸣珂丢了册子,猛地站起,直觉口干舌燥。 此时,一身盛装的羽徽若被人推了进来。 “好好伺候着,要是惹得小少爷不高兴,有你好看的。”推她进来的人低声警告着。 满屋的烛火,被这一阵带进来的风轻轻拂了一下,齐齐晃动着。 羽徽若身着明黄色裙衫,身段窈窕,肌肤如玉,站在那晃动的烛影里,浑身裹着细碎的柔光,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摔落污泥里的那天,尊贵的羽族小帝姬腰系环佩,骑着一头纯白的仙鹿,踏着天光,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朝他伸出手:“你愿意做我的奴隶吗?” 鹿鸣珂的一颗心,跟着这满目晃动的烛影,陷入天旋地转。 * 羽徽若在来的路上就琢磨出来了,鹿鸣珂报复她的法子很简单,她对他做过什么,他就对她做什么。这些事的确是羽徽若做下的,羽徽若认。 她不委屈。 她是羽族帝姬,鹿鸣珂折磨她,是想要看她丢掉帝姬的体面,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屈辱讨饶,但这个,她死活不能如他所愿。 鹿鸣珂那双黑黢黢的眸子望过来的瞬间,羽徽若挺直了背脊,下巴微微抬起,满面倨傲的神情,一点看不出身陷囹圄的窘迫。 鹿鸣珂每每看到她这样,都生出将她拽下高台、肆意折磨的欲望。 现在,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的那些恶念。 他本来就是条睚眦必报的恶犬,怪就怪,羽徽若不该招惹他。 第23章 甜言 “过来。”鹿鸣珂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隐约在压抑着什么。 羽徽若估摸着那四名以血点化的傀儡,解决外面的小鱼小虾尚需要些时间,她这边不能露了馅。 她听话地走了过去,仰起头来,毫无避讳地迎上他的视线。 鹿鸣珂生得比她高出一个脑袋,这样仰脸看他,显得她很没有气势,她索性睁大双眼,凶狠地瞪着他,展露出帝姬的威严。 她在羽族时,每当露出这副表情,他们都很害怕。 很显然,鹿鸣珂并不买账,他讥笑一声:“难道要我教你奴隶该做什么吗?” 原以为“奴隶”二字,会让这娇纵任性的羽族帝姬暴跳如雷,然而羽徽若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大发雷霆,反而一脸求知欲:“还请指教。” 鹿鸣珂噎了噎。 羽徽若扳回一局,通体舒畅,她笑吟吟道:“这论做奴隶的经验,自是谁都比不上你鹿公子的。” 见鹿鸣珂没有反应,她以手点了点鹿鸣珂的心口,火上浇油:“毕竟,你可是给我做了八年的奴隶。” 鹿鸣珂也未如她想的那般火冒三丈,他轻飘飘地斜觑她一眼,在榻边坐下,掀起衣摆,抬起左腿,露出绣着白鹤的厚底锦靴:“脱鞋。” 曾经卑微的奴隶,用风轻云淡的语气,高高在上的对着她发号施令。 这回羽徽若有些绷不住了。 羽徽若抿了抿唇角,慢吞吞挪到他跟前。 要想替他脱下这双锦靴,就必须弯着身子,用半蹲或半跪的姿势。这对帝姬之尊来说,是明晃晃的羞辱。 羽徽若不情不愿,半蹲下去,托起鹿鸣珂的腿,动作粗鲁地褪下他的靴子。 她的心里自然是极不服气的,她生来就是羽族帝姬,这辈子还没有伺候过谁。 臭小子,就让你猖狂这一时半刻。 等她的帮手到了,就狠狠地惩罚臭小子的无礼。 羽徽若脑海中已经想出个无数个责罚鹿鸣珂的法子,越想越是开心。她的脸上露出几分快意,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鹿鸣珂垂眸,刚好撞上她满眼的笑意,那双眼亮晶晶的,仿若漫天的星辉都落在了瞳孔里。 羽徽若立马敛起所有笑容,低下脑袋,躲开了他的目光。 这不经意的抬眸低首,如突然溅起的火星子,点燃无数杂念,鹿鸣珂方才所见册子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跳出来,在脑海里张牙舞爪。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那碗参茶! 是那碗参茶里添加了东西! 鹿鸣珂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混迹市井的那些年,他也曾造访过青楼妓坊。 那里是男人们醉生梦死的地方,权贵们豪掷千金,博得红颜一笑,铺张浪费在所难免。他混进去一趟,辗转各个角落,手一伸,或摸些点心,或顺带些银钱,出来时,怀中往往都是鼓鼓囊囊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三五回过后,就被老鸨和龟公发现端倪,将他堵在门口,七八根手臂粗的棍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半死,丢在后院任由他自生自灭。 好在楼里有个名叫如兰的姑娘,将遍体鳞伤的他扶进屋里,给了伤药和食物。 女子大多心善,彼时他还是个跛腿的半大孩子,她毫不介意他脸上的疤,还说他很像她的弟弟。她摸着他的头,像一个温柔的长姐,叮嘱他往后饿了,不要再去偷或抢,可以来她这里。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从那之后,他就常常光顾她的闺房。如兰顾忌着他还是个孩子,接客时会避着他,奈何他像个滑溜的泥鳅,有如兰这扇后门,把这座青楼的旮旯犄角都摸了个遍。 王小姐给他的那种册子,那些年他暗中不知翻看了多少,男人们抱着风尘女子寻欢作乐的丑恶嘴脸,更是早已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可惜如兰是个命短的,只照顾了他三个月,就被自己的恩客折磨死了。老鸨薄情,把她的尸体用破席子一裹,叫人抬去了乱葬岗。 他不认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他向来只认一个理,那就是有仇必报。他跟踪害死如兰的那个恩客整整一个月,终于寻得机会,将他锁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放了把火,活活烧死了。 他愤恨的不是那人害死了如兰,而是他害得他再次流离失所,过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对于如兰,他没有多少深刻的情意,她将他当做弟弟,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这些年过去,他只记得个她是个好心又天真的姑娘,给他一口饭吃,为他裁过一件衣裳。 她的音容笑貌早已在洪荒的岁月里,被日复一日的时光轮回,磨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并不重要,就如同白漪漪的存在,只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点缀。 她们主动爱他,他不拒绝,是因为他需要她们。他需要如兰的衣食供养,亦需要白漪漪来倾听他的野心。 他太急于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正常的男人,身边往往都会有一个女人,白漪漪就是那个女人。他要让羽徽若看到,他不是她说的那般,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他有血有肉,跟旁人无异。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白漪漪从未生过一丝男人应有的欲念,他真的如她所说,是个怪物。 而此刻,他对羽徽若生出了欲。 这种欲,就是世俗意义上的那种来势汹汹、无可阻挡的,男人对女人本能的渴求。 鹿鸣珂撑在床侧的手掌握成拳头,掌心里渗出薄薄的汗液。某处像是要爆炸了的疼,无法控制的欲,汇聚成汹涌的洪流,亟待一个宣泄口。 他的目光停在羽徽若玲珑的腰线上,眼神不知不觉变得凶狠起来。 羽徽若脱了鹿鸣珂左脚的靴子,随手扔到身后,等了半天,他迟迟没有抬起右腿,没好气地提醒一句:“右脚。” 她都纡尊降贵为他脱鞋了,他还拿捏起架子来。羽徽若努力平复着情绪,告诫自己,时机未到,不要轻举妄动。 依旧没等到鹿鸣珂的回应。 羽徽若抬起头来,对上鹿鸣珂乖戾的双眼,忽而腰身一紧,身子腾空而起,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被摔到那张六尺阔的梨花木大床上。 身下的被褥铺了好几层,柔软得像是云团,她大半个身体陷入其中,几乎呼吸不过来,而那罪魁祸首鹿鸣珂居高临下,双手撑在她的肩侧,将她困在怀中。 “你……”羽徽若一个音节出口,吓得赶紧闭上双唇。 少年双目猩红,眸光深邃,叫人想起暗黑深渊里弥漫的血雾。 他垂着脑袋,一寸寸靠近羽徽若,鼻尖微微翕动着,像是凶猛的野兽在追踪猎物的踪迹。呼吸间,灼息已乱,垂下的额发被汗液濡湿,贴在额角,有种莫名的妖冶。 那种灼热得像是掺杂了火星子的呼吸,直喷在羽徽若的面颊上,带着少年身上独有的气息,昭示着雄性的侵略意志。 羽徽若后颈汗毛倒竖,警惕道:“你干什么?” 鹿鸣珂深呼吸一口气,沉溺地捕捉着羽徽若身上的气味,他整个人滚烫得像是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每个毛孔都冒着热气。 羽徽若忍着心头的不适,抬起手,抵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用陈述地语气道:“鹿鸣珂,你想要我。” 帝姬到了年纪就有嬷嬷教导男女之事,岂会看不出来,少年此刻的举动是雄性在求偶。 虽然鹿鸣珂的行为无礼了些,冒犯了些,放在羽族,会被雌性羽人拧掉翅膀上的毛,不妨碍羽徽若看出来,他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羽徽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让鹿鸣珂破天荒动了这些念头。两人许下婚约这几年,她对鹿鸣珂向来不假辞色,那少年平静的目光下潜藏着刻骨的恨意,打心底里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怎么会对自己的仇人动这些念头。 羽徽若从未经历过这些事,心中难免会慌张,她深知身为羽族帝姬,尤其是在鹿鸣珂的面前,不能露怯,被他看轻看扁。 凡事都讲究先下手为强,这种事当然也不例外,她点破鹿鸣珂的心思,趁着鹿鸣珂陷入短暂的怔愣,悄然凑到他颈侧,呼出的气息暧|昧地吹进他的耳洞:“我后悔了。” 鹿鸣珂思绪回笼,出于本能的反应,往后挪了点,躲开那样轻佻的触碰,结束了这酥麻入骨的折磨。 他没有再进一步动作,似乎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少年白皙的面孔,在情念的驱使下,逐渐染上一层薄红,像是夏季傍晚的霞光,艳丽得不可方物。羽徽若抚上他的眉眼,指腹摩挲着他眼周本该烙印着丑陋疤痕的地方:“早知没了这块疤,你生得这般好看,我应该对你好点。” “我们的婚约,还没有作废,不是吗?”她神色娇憨,说这句话的时候,瞳孔清澈如水,倒映着鹿鸣珂的影子。 那种感觉又来了。 身不由己、一脚踏入虚空,头晕目眩的感觉。 鹿鸣珂的灵魂似被卷入那对漂亮的瞳孔里。 第24章 惩罚 下一秒, 一股大力?向鹿鸣珂撞来,鹿鸣珂失了?这半刻的防备,轻易被?羽徽若撞得向身后栽倒, 跌下了?床。 羽徽若同样跳下了?床,右手推他的同时, 掠过他的胸膛, 两人站稳后,羽徽若手里多了?一张纸。 “瞧你信以为真的样子,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她扬起?眉梢, 得意地看向鹿鸣珂,然后当着他的面撕毁了?这张纸。 “鹿鸣珂, 这辈子,你就只配给我当狗。”羽徽若手一扬,被?她撕碎的白纸黑字,化作雪白的絮,纷纷扬扬自?两人的头顶落下。 鹿鸣珂瞳孔缩了?缩。 一声轰然巨响, 屋门?被?人撞开,两扇门?板飞起?,袭向二人。羽徽若闪身躲开, 那扇门?直接飞到鹿鸣珂跟前, 被?他一掌震得粉碎。 鹿鸣珂向门?口望去?,四个雄壮的男人齐齐走了?进来, 随着四个男人进来的, 还有满地扑腾的小?鱼小?虾。 鹿鸣珂长袖挥出道?掌风, 将这些被?打回原形的妖物都掀了?出去?。 他最厌恶鱼腥味。 傀儡纸人向羽徽若欠了?欠身:“请主人下达指令。” 羽徽若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鹿鸣珂的身上?, 狡黠一笑:“抓住他,给我……狠狠打他的屁股。” 谁让他以下犯上?, 欺辱羽族帝姬。 鹿鸣珂本泛着薄红的面孔,听闻此言,瞬间寒如深潭,用一种?极为恐怖的眼神盯着羽徽若。 羽徽若被?他这一眼盯得打了?个激灵,隔着薄衫,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四名傀儡人涌向鹿鸣珂。 鹿鸣珂抽出挂在?床头的长剑,挽出了?个剑花。不?得不?说,他挽剑花的姿势漂亮极了?,羽徽若都想为他喝一声彩。 四名傀儡人将少年的身影围住,拳头与剑影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傀儡人用的是羽徽若的气血,借的是羽徽若的力?量,相当于巅峰时期的羽徽若用四个分|身同时围攻鹿鸣珂。 羽徽若自?问不?是鹿鸣珂的对手,但四个她一起?上?,未必不?能讨到便宜。她羽族帝姬的灵府虽漏得像筛子,这些年羽族的各种?灵丹妙药,喂出的一身好修为,也不?是能小?觑的。 待她擒了?这小?奴隶,就依照原计划行事。 羽徽若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只见那被?困住的少年不?慌不?忙,手中薄剑势如长虹,羽徽若刚认出他所使的剑法乃是她所赠的凌霄剑法,忽觉心口一阵闷疼,眼前骤然陷入短暂的黑暗。 再次定?睛时,围住鹿鸣珂的四道?雄壮人影如断翅的鸟飞了?出去?,泄了?一身借来的力?量,化作纸人,轻飘飘落回地面。 羽徽若面色微变,暗道?一声“糟糕”,转身冲向门?口。 鹿鸣珂手中长剑飞出,横钉在?门?框上?,拦住了?羽徽若的去?路。 羽徽若脚步一顿,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 再往前一寸,就撞上?利刃了?。好险好险,她长舒一口气。 身后脚步声逐渐靠近。 他是故意的,这种?迫人而又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是在?示威。 羽徽若矮身,想要从剑下钻过去?,鹿鸣珂率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甩,将她推回了?屋中。 他堵在?门?口,慢悠悠拔下长剑,握在?手里掂了?掂。 大门?已被?堵死,羽徽若只好小?幅度地挪动着身子,往窗户的方向靠近。她灵力?被?锁,锻体没偷懒过,破开个小?小?的窗户,不?在?话下。 鹿鸣珂显然看出了?她的企图,大步流星向她走来,眨眼间就到了?她的跟前。 少年脸色铁青,目光阴沉,一副咄咄逼人的表情。 羽徽若磕巴着警告道?:“你不?准乱来,再怎么着,我都是帝姬,你若害我,姑姑不?会饶了?你的。” 鹿鸣珂扔了?手中剑,忽而俯身,一把?将羽徽若扛了?起?来。 羽徽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双手捶打着他的身体,急红了?眼:“臭小?子,小?混蛋,你放我下来,你这样对我无礼,是藐视羽族,与整个羽族为敌。” 鹿鸣珂丝毫不?理会她的叫喊,径直走到榻边坐下,将她以趴伏的姿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左手按住她的后背。 明明没有使出多大的力?道?,羽徽若却觉有一座大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她满心疑惑,摸不?清这个丑八怪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一个巴掌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臀部?。 羽徽若脑子里嗡然一响,仿佛被?人丢进来一个爆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继而那张粉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半爬上?绯红,一半染上?铁青。 他打了?她。 他还大逆不?道?地打她的屁_股。 羽族帝姬身份高贵,身体是何等的金贵,从小?到大,哪怕是在?不?懂事的年纪忤逆过姑姑几次,惹得姑姑气急了?眼,姑姑也只是打打她的手心以示惩罚。 换句话说,她自?出生以来,还没有人敢打她的屁_股。 这个不?要命的奴隶,胆敢用这种?方式冒犯她,她要惩罚他,狠狠地惩罚他! 羽徽若咬着牙齿,气得浑身发抖。原只想用打他一顿的法子,教?训他的无礼,这次他真的惹到她了?,她要严厉地责罚他,叫他一辈子都不?敢再这样对她。 未等羽徽若思索出惩罚鹿鸣珂的法子,又一巴掌落下来,这次的力?道?加重了?些,显然是在?回应她的不?服。 羽徽若感觉到了?疼痛,比起?疼痛,更多的是对她的羞辱。他羞辱的是一个姑娘,也是羽族的帝姬,更是整个羽族的颜面。 接着又是毫不?留情的第三巴掌、第四巴掌…… 同心契只反噬伤人之心,这种?不?会留下任何伤害的小?小?惩罚,无法激发同心契。所以,鹿鸣珂这次没有被?反噬。 羽徽若挣扎不?得,双眼发红,急得大叫起?来:“住手!你住手!鹿鸣珂,你住手!我会杀了?你的,真的,我会杀了?你!我要诛你九族,等你死了?,还要将你挖出来鞭尸,再挫骨扬灰,扔到海里喂鱼。” 作为爱好和平的鸟族,除非是保家卫国,一般不?会轻易挑起?争端,在?刑罚上?更是不?及人族的残酷,所谓诛九族,羽徽若也是在?人族的相关典籍中看到的。她能说出这番话来,是被?鹿鸣珂逼得狗急跳墙。 帝姬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事事皆能顺遂自?己的心意,就算被?迫结下婚约,这个自?己看不?上?的小?奴隶,还不?是处处被?自?己搓圆揉扁。 此番落到他手中,被?他用剑抵着脖子,她仍旧能维持自?己的骄傲,不?卑不?亢,与他争锋相对,不?落下风。 可现在?,这个被?她轻贱的小?奴隶,操控着她的身体,用这种?简单原始的法子,践踏着她学过的礼义廉耻。 羽徽若羞怒交加,身子徒劳地弹跳着,所有的反抗,都被?鹿鸣珂轻而易举地化解。 她脸颊臊如火烧,骂了?半天,鹿鸣珂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实在?无计可施,羞极,怒极,还掺杂着莫名的委屈,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鹿鸣珂,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这一声低泣,被?羽徽若的骂声掩盖,并不?怎么明显,却如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在?鹿鸣珂的耳畔。 鹿鸣珂高举的手掌停在?半空,垂眸去?看羽徽若。 羽徽若背对着他,乌黑的发垂落,看不?到表情是怎样的。 哭泣示弱不?是帝姬该有的行为,她收住了?声音,瘦削的肩膀轻微地抖动着,残留着一丝委屈的遗迹。 鹿鸣珂这一把?掌是如何也落不?下去?了?。 他只是想好好教?训一下这娇蛮无礼的羽族帝姬,并无羞辱之意。他的羞辱,在?演武台上?已经展示过了?,当众打败她,是对帝姬最好的羞辱。 鹿鸣珂默然片刻,缓缓松了?按压住羽徽若的那只手。 力?道?一卸,羽徽若如获大赦,狼狈得从他腿上?爬起?来,快速背过身去?,扬起?的袖摆,隐隐擦拭了?下眼角。 那滴坠落下来的晶莹泪滴,擦过鹿鸣珂的视线,急速消逝在?空气里。 鹿鸣珂所有的躁动,都归于沉寂。他恍惚想起?来,这是羽徽若第二次在?他面前哭。 第一次是巫师占卜出他们二人有命定?姻缘的那年,凌秋霜和摄政王做主,为他们定?下婚约,那时对他尚和颜悦色的羽族小?帝姬陡然花容失色,百般反抗无效后,指着他大哭起?来:“我不?要这个丑八怪,他就是个卑贱的奴隶,你们怎么可以让我和一个奴隶成婚!” 卑贱的奴隶。 在?她心目中,他永远都是个卑贱的奴隶,哪怕此刻的他掌控着她的生死荣辱,她也不?肯低一下头,服一次软。 鹿鸣珂稍露怜惜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第25章 合作 羽徽若眼角泪痕已经干涸, 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甭管做人,还是做鸟,都十分通透, 这辈子只对这份不能自主的婚约耿耿于怀过,还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这件丢脸的事?只她和鹿鸣珂知晓, 等出去后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奴隶灭口?便是。 她眨了眨眼睛, 估摸着眼角不那么红了,转身面向鹿鸣珂。 那少年也已神色如常,尽管体内还有参茶的药力在作祟, 对他并不能造成多大的威胁。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羽徽若被打的事?。羽徽若率先开口?,打破彼此?的沉默:“你想出去吗?” 鹿鸣珂抬眸看她。 “我想, 以你的本事?,不会甘心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更广阔的天空,才是你的归属,不对吗?” 鹿鸣珂依旧一言不发,眼底已有了波动。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如合作,各取所需。” “如何合作?” 羽徽若神色认真起来:“那位王小姐,也就是你的母亲, 身上有半颗珠子, 是困住我们的关键。我们只要略施小计,拿到这颗珠子, 便可以离开这里。” “愿闻其详。”鹿鸣珂捡起掉在地上的剑, 卷起袖子, 擦了擦剑刃。 “你是她儿子, 要是你重伤,为救你性命, 她一定会拿出珠子,届时,我会藏身暗处,伺机夺走珠子。” “苦肉计?” “对,你会受点?小伤。你愿意冒这个风险吗?” “难保你不会趁此?机会杀人灭口?。”少年坦然道。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满肚子的龌龊,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羽徽若气结。 她与他是有些龃龉,也想着将他杀人灭口?,但不会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 “你不信我,我可以用?心魔起誓。”对于修道之人,心魔乃最难越过的一道劫数,敢以心魔起誓,足见她的诚意了。 鹿鸣珂伸出右手。 羽徽若不解:“什么意思??” “拉勾。” “拉勾就拉勾,幼稚。”羽徽若勾住他的尾指,“这下?你可以信我了。” 苦肉计最重要的是对分寸的拿捏,演得假,对方不会上当,演得过了,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王小姐死了十几年,又是邪祟之身,哪里那么轻易能骗过,为引她上钩,鹿鸣珂必须受点?皮肉苦。 平白无故的怎会受伤,这伤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鹿鸣珂将擦干净了的剑递到羽徽若的手里。 再?明白不过的意思?,他是要羽徽若捅他一剑。 羽徽若握着剑,满脸愕然。她被他羞辱时,想过一百种?法子弄死他,真把剑递到她手里了,她反而不知所措,无从下?手了。 诚然,她与鹿鸣珂有仇,这仇真没?有严重到与他生死相博的地步。反正,无论?是在羽族,还是在这里,她都未真正想过让鹿鸣珂去死。那些杀了他的誓言,是被逼急了的气话?而已。 “照这里,捅下?去。”鹿鸣珂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力道掌控不对的话?,你会死。”羽徽若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不敢?”对面那衣着单薄的少年,扬眉淡淡地笑?了,那种?看淡生死的笑?,隐隐夹杂着对她的嘲讽。 “谁说我不敢,我是没?准备好,机会就一次,把你捅死了,那邪祟会发疯的。”羽徽若喉头发紧,还在找着借口?,絮絮叨叨,那少年已直直向她走来。 “握紧剑。”察觉她有松手的趋势,他警告道。而后以手握住那冰冷的剑刃,毫不迟疑的,刺入了自己的胸腔。 血色在他的衣襟上开出绝艳夺目的红花。 羽徽若瞪大了眼眶,眼皮狠狠地颤动着,惊得话?都不会说了:“鹿鸣珂,你……” 这人当真心狠手辣,对自己都能无情至此?。 “去通知那邪祟。”鹿鸣珂仿佛没?有痛楚般,冷静地说。 羽徽若如梦初醒,冲出门外?,环顾四周,很快发现角落里缩着一名?侍女,是傀儡人手底下?的漏网之鱼。她揪着那侍女的衣裳,将她拎出来,说:“去告诉王小姐,我杀了她的宝贝儿子。” 等那侍女走了,羽徽若折回屋中。 鹿鸣珂捂着心口?,倚床坐在地上,鲜血从他的指缝溢出,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他脸色煞白,身下?凝出一汪血泊,不见半分慌张。反倒是羽徽若,喉头似被棉絮堵住,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你还好吧?” “找个地方藏起来。”鹿鸣珂伸手自床下?摸出一把刀,丢给?了羽徽若。 羽徽若遗失在湖底的明玉刀。 羽徽若满心复杂地握着明玉刀,她怎么都找不到的明玉刀,是被他藏起来了。那邪祟就要来了,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羽徽若抱着明玉刀,藏身到垂下?的帘子后。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小姐飘然而至,猛然见到衣襟染血的鹿鸣珂,满面骇然,扑到他身前,唤道:“悯之。” 她手足无措,扶起鹿鸣珂,秀丽温柔的面孔凑到鹿鸣珂的眼前。 鹿鸣珂勉强掀开眼帘,气若游丝道:“阿娘,我快要死了罢。” “悯之莫怕,阿娘救你。”王小姐毫不犹豫地扯下?脖间悬挂着的半颗赤丹神珠,祭到半空中,将神珠的力量注入鹿鸣珂的伤口?。 鹿鸣珂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向来都是礼貌尊敬地唤母亲,这声?示弱又亲昵的“阿娘”,杀伤力堪比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个女人器械投降。 他的目光越过王小姐的肩膀,望向藏在王小姐身后帘中的羽徽若。 他在提醒她,该她出手了。 羽徽若有这一刻的迟疑,是因考虑到神珠真的能救鹿鸣珂,她晚点?出手,鹿鸣珂的危险便减一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力量都积攒到腿部,出其不意地跃了出去,探出手去夺赤丹神珠。 王小姐见状,中断了神珠对鹿鸣珂的医治,双手结出法印,将神珠的力量全部转化为攻击,推向羽徽若。 羽徽若此?时相当于一介凡人,哪里是赤丹神珠的对手,幸而赤丹神珠本就是羽族的神物,感知到她体内传承的凤凰真灵,收敛了力道。 即便如此?,羽徽若还是被这一击轰倒在地,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原本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鹿鸣珂突然站起,抬手抓住赤丹神珠。 王小姐惊道:“悯之,快停手,这颗珠子会要了你的命。” 赤丹神珠的力量,岂是他现在这副身体能承受得住的。 王小姐攻向鹿鸣珂,企图夺回鹿鸣珂手里的赤丹神珠,两?人手掌方一抵上,王小姐惊愕地发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流失,而鹿鸣珂眼周隐去的红色疤痕逐渐显现。 她难以置信地对上鹿鸣珂黝黑的双瞳:“这才是你的真实意图。” “母亲不是说过,我想要什么,都会给?我。”那少年歪着脑袋,状似天真地呢喃了一句。 天渊对面的魔族自来为世所不容,不是因他们相貌丑陋,也不是因他们生性凶残,而是因为他们无止尽的贪婪。他们这一脉更是拥有吞噬的能力,这种?能力可将他人的修为全部转化为自己所有,为免太过骇人听?闻遭人忌惮,被族人小心翼翼的隐瞒着,鲜为人知。 鹿鸣珂是在十五岁那年发现这个秘密的。 初初崭露头角,曾被人找茬,他不慎吞了那人所有的修为,身体快要爆裂开,死去活来整整三日才重获新生。 那人被他吸干灵力,只剩下?一副干皮包着枯骨,他惶恐不安地毁尸灭迹,从此?,那人的失踪成了羽族的一桩悬案,他也再?未动用?过自己的这个能力。 他深知他孱弱的身躯无法承纳与之不符的力量,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身在羽族无力自保,要是被其他人察觉他乃邪魔之躯,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羽徽若想要的是一个废物,他就当她眼中的废物。有时候,当一个废物,能活得更久。 他能当一时的废物,却不能当一辈子的废物。他这样的魔物,变强是唯一的出路。踏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踏上巅峰,是上天赋予他们的宿命。 “……你想要什么?”王小姐已从最初的惊愕回过神来,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儿子。 他不是乖巧的小公子,他和他父亲一样,天生就是个邪魔。 “力量!我要赤丹神珠的全部力量!”鹿鸣珂漆黑的瞳孔中涌动着疯狂的光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样的眼神,王小姐曾在他的父亲眼中见过。 在得到她的那一夜,那个邪魔就是这样的眼神。 “我成全你。”王小姐沉在这冰冷的湖底十八年,为的就是与他的重逢,她是承诺过他,会满足他所有。她以为他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顺遂如意的人生,她的儿子远比她想象的要有野心,她甚至有些兴奋,这个孩子,身体里流淌的始终是那人的血脉。 她满怀着期待地看向他:“悯之,过来,让阿娘最后再?抱一抱你。” 鹿鸣珂眼神戒备。 “孩子,过来。”她毫不在意,笑?意盈盈地说。 第26章 挑衅 鹿鸣珂心底一片冷漠, 脚步却不受自?控地缓缓挪向了她,最终被?那个女人抱了个满怀。 奇怪的是,溺水而死的邪祟, 怀抱本该是冷冰冰的,被?拥入怀中的瞬间?, 他感?觉到了温暖。 从未体会过的, 属于母亲的温暖。 母亲? 鹿鸣珂望着?眼前这个自?称母亲的女人,一种平生未体会过的,极其陌生又极其复杂的感?受, 占据了他的整颗心脏,那女人赠予的力量, 像一道暖流,缓缓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他闭上眼睛,眼前凝出了她年少时的轮廓。 女子身披锦衣罗裙,站在花树下,脸上镀着?骄阳落下的光斑。不远处, 与她有几分神似的少年狂奔而来:“阿姊!” “你怎么回来了?” “我?路过家门,回来看看你。”少年轻袍缓带,腰间?悬剑, 兴冲冲拿出颗流转着?华光的赤色珠子, “阿姊,我?得了个好东西。” “这是哪里得来的?” “你不用管哪里得来的, 这可是个宝贝, 凡人带在身上, 可以延年益寿, 百病不侵。”少年抽出剑,将珠子劈作?两半, 掏出根红线,牢牢缠住珠子,套上女子的手腕,“阿姊,这个你留着?,我?要走了,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回来看你,这半颗珠子会代替我?好好保护你的。” 这少年就是七曜阁后来的阁主,明华剑尊。鹿鸣珂并未见过他,能认出他,是因他腰间?所配的正是明华剑尊的剑,玄光剑。 投湖的王小姐魂魄得到神珠的庇护,成了不生不死的邪祟,王家灭门的消息传入七曜阁,明华剑尊再次见到王小姐,是来超度她的。 王小姐执念不散,不肯离去,用半颗赤丹神珠与明华剑尊大战了几个来回。最终,明华剑尊轻叹一声,停下了手:“阿姊,何苦如此。” “我?要等他。” “你等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了,他死了。” 早有所料,王小姐的身子还是忍不住狠狠颤了一下,她垂下眉眼,固执地说:“那我?便等那个孩子,我?相信,他会回到我?身边的。” 明华剑尊收回浮在头顶的长剑,背过身去:“阿姊,放弃轮回的机会,但愿你不后悔。” 青年负剑而去,背影踏着?零星的月色,渐行渐远,王小姐的模样亦模糊起来。 鹿鸣珂睁开双目,有关这半颗赤丹神珠的记忆织出的画面?瞬间?灰飞烟灭。画面?里的王小姐立在眼前,眉目一如记忆里所见,未添风霜,多了久别重逢的欢喜,能窥见几分旧时的娇憨。 她笑着?贴近了鹿鸣珂,轻声说:“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是你的舅舅,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在他的手里,你想?要得到力量,就去七曜阁找他。” “我?会去找他。”鹿鸣珂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下来。王小姐的身形没了赤丹神珠的力量,愈见透明。 鹿鸣珂神色依旧淡漠,启唇道:“你等到了我?。” “是,我?等到了你。” “你该放下了,阿娘。” “余愿已?了,是该放下了。” 鹿鸣珂注意到,她原本乌黑的鬓发?一寸寸染上霜白,皮肤失去水分,渐渐有了褶皱,美丽的眉眼急速衰老着?。 若王小姐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约莫就是这副模样。 她闭上眼睛,倒在鹿鸣珂的怀里,化作?一阵轻烟,盘旋在鹿鸣珂的周遭,恋恋不舍地散去。 鹿鸣珂默念着?咒语。 那是超度生灵的咒语。他在王小姐的记忆里看到的,只看过明华剑尊用过一遍,就记住了。凌秋霜说的没错,他本就是天才。 邪祟不入轮回,魂飞魄散是它们最终的命运,王小姐有赤丹神珠的养护,能保持魂魄的纯净,即使心有执念,只要她肯放下,依旧可以重入轮回。 入了轮回,灵魂遭到忘川的洗涤,就再也?不是那个人了。 鹿鸣珂抬手,接住掉落下来的半颗赤丹神珠。珠子仍旧残留着?王小姐的气息,邪祟能兴风作?浪,皆仰仗神珠的力量,能夺走这半颗珠子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把珠子留在了她的身边。 鹿鸣珂抚着?赤丹神珠,珠子内部?残影一闪而逝,他看到了那个素未蒙面?却彼此血脉牵连的男人。 他应该唤他,父亲。 那个男人怀揣着?横扫三界的野心,面?对这颗珠子,罕见地放下了与生俱来的贪婪之?心。 王小姐是这幻境的主人,她一死,幻境破,湖水倒涌而来。鹿鸣珂屏住呼吸,瞪着?水波向岸上游去,经过羽徽若身边时,他尾指微动,长臂一伸,将那昏迷的少女捞了过来。 鹿鸣珂背着?羽徽若破开水面?。 羽徽若呛了口水,睁开眼睛,一轮冰凉的月悬在漆黑的长空,鹿鸣珂扬起的衣袂擦过她的眼角,遮住满目的月光。 那袭衣袂越走越远。 羽徽若单手撑地,翻身而起。她的右手紧紧握着?明玉刀,即使昏迷过去,都未曾松开过。她疾步上前,横刀拦住鹿鸣珂的去路,朝他伸出手:“赤丹神珠,给?我?。” 两人皆衣衫尽湿,夜风寒凉,拂面?而来,冻得人只想?打哆嗦。 对面?那少年眼周的胎记没了神珠的力量,再次浮现出来,经冰水浸过,愈发?得艳丽,倒是给?这人添了点莫名的妖气。 察觉到羽徽若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右眼的疤痕,鹿鸣珂微微偏头,从怀中取出黄金凤尾面?具覆在脸上,连同?惨白的面?色和那碍眼的疤痕一同?遮了去。 他缓缓走向羽徽若,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话?:“想?要的话?,凭自?己的本事来拿。” 羽徽若没追上去。现在这个景况,她是没法从鹿鸣珂手里抢回那颗珠子的,没关系,来日方长,就暂时放在他的身上保管好了。 王家大宅恢复破败的模样,王小姐投水的湖泊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羽徽若在风中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啸风这个愣头青跑哪里去了?不是让他在岸边守着?吗?要是他在,他们两个人联手,没准可以制住鹿鸣珂。 云啸风到底是摄政王的义子,摄政王为辅佐羽皇,一辈子未成家立业,羽徽若可不能让他晚年丧子。她把王家大宅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处地窖里找到了睡得昏天暗地的云啸风。 “醒醒,别睡了,猪都没你能睡。”羽徽若探查了云啸风的周身,并无受伤的痕迹,松了口气,晃着?他的肩膀,将他唤醒。 云啸风迷迷蒙蒙睁开眼,乍然见盛装打扮的羽徽若,双眼一亮:“殿下,你这身衣裳真?好看。” 羽徽若还穿着?鹿鸣珂叫人给?她裁的华服,湖底幻境虽为假,王小姐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是真?的,她不能离开王家大宅,那些借用神珠力量化形的小鱼小虾身为她的仆从,会固定时间?外出采购她所需物资。 羽徽若的衣裳半湿半干,垂在身后的发?裹着?水汽更为乌黑,衬得她面?白如玉,比以往的明艳尊贵多了罕见的一丝柔美。 云啸风目不转睛的盯着?,不知不觉痴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看我?。”羽徽若一巴掌糊在他的脑门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到这个,云啸风一脸气急败坏地摸着?后颈:“不知是哪个混球,敲了我?一闷棍,我?两眼一黑,醒来就在这里了。” 羽徽若陷入沉思:“难道这王家大宅里除了我?们三个还有旁人?他能把你敲昏,说明修为在你之?上,只打昏你却不杀你,目的又是什么?” 云啸风咬牙切齿,只顾着?气愤,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羽徽若一路搜寻,并未见其他人的踪迹,这件事暂时成了桩无头悬案。 两日后,探访王宅的事告一段落,羽徽若、鹿鸣珂以及云啸风三人顺利通过新弟子考核,破了王家大宅有鬼的传言。 羽徽若戴上镯子,藏起女身,重回明德院。 明德院的院长是七曜阁的长老,姓风,这位风长老脾气古怪,在七曜阁时得罪不少人,自?请来到明德院,远离勾心斗角。毫不夸张地说,入学明德院的弟子,大半是为了他而来。 他每个月会亲自?传授一剑,弟子不分贵贱高低,都可以前来参学。他脾气古怪,授剑从不提前通知,往往三更半夜空降演武场,打得弟子们措手不及。 羽徽若打着?呵欠,被?云啸风大半夜的从被?窝里拽起来时,就猜出这位长老又搞突袭了。她睡眼惺忪,懒洋洋地伸直双腿。 云啸风帮她穿上鞋子。 对面?床铺已?经空了。 羽徽若问:“他走了?” “半个时辰前就走了,这人,还真?是刻苦。” 云啸风从小是在摄政王的棍棒底下混出来的,练功一事从不敢懈怠,他自?称刻苦,无人敢反驳。鹿鸣珂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起来练功,与鹿鸣珂相比,刻苦二字,反倒是令他汗颜了。 “这小子,从前在羽族也?没见他这么用功过。”云啸风感?叹一句。他讨厌鹿鸣珂归讨厌,此事上是服气的。 “他要是在羽族这么用功,就活不到如今了。”太过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 演武场灯火通明,挤满了弟子。长老传授的剑术是他成名的一剑,只演示了一遍,就挥挥衣袖,留下面?面?相觑的弟子们抓耳挠腮,踩着?飞剑飘然而去了。 “谁、谁看清了?”有人嚷嚷一句。 大家都摇头。 无人看清长老那一剑,纵使看清,出自?私心,面?对这众多的竞争者,也?不会好心地解惑,平白为自?己增加敌手。 没多久,众人一哄而散。 “殿下,你看清了吗?”云啸风问。 “当然看清了。”羽徽若是先天不足,又不是先天缺眼睛。看清楚是看清楚了,能不能使出来,那得问她漏得像筛子的灵府。 “我?也?看清了。”云啸风道。 两人不约而同?去寻鹿鸣珂的踪影,那黑衣少年抱着?剑站在人群之?外,神色冷若冰霜。 第27章 轻薄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羽徽若睡意汹涌,打算回去先补个觉。两?人刚回到屋中,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当?初为他们分配斋舍的师兄,姓鲁。 那鲁师兄进来第一眼看的是?云啸风, 羽徽若以?为他犯了什么大事, 鲁师兄视线移开,落在?别处,大手一挥:“搜。” 来人一拥而上, 开始翻箱倒柜。 搜的是?云啸风相邻的床铺,鹿鸣珂的行囊。 为拿回那半颗赤丹神珠, 羽徽若暗中已搜了不下三遍,笃定那臭小子穷得叮当?响,搜不出什么东西。结果出乎她所料,其中一人掀开枕头?,托着枚小小的玉麒麟, 激动道:“师兄,找到了。” 鲁师兄接过那玉麒麟,端详一番, 问身侧耷拉着脸的年轻小子:“是?这个吗?” “是?, 就是?这个,临走前我娘亲手交给?我的传家之宝。”那人满脸颓丧换作?欢喜, 伸出双手捧住玉麒麟, 示意鲁师兄看过来, “这里还刻着我的姓氏。” 说?话间, 门外走进来一人,正是?练剑回来的鹿鸣珂。他的衣摆上沾着露痕, 右眼覆着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泽。 鲁师兄道:“给?我拿下。” 鹿鸣珂轻按剑鞘,长剑出鞘三寸,剑吟不止。藏在?黄金面具背后的眼睛,闪耀着迫人的光芒。 前来捉拿他的两?个弟子见状,踌躇不前,一脸为难地?回看鲁师兄。 “不知我犯了何事?”少年的声音像是?冬日的冰泉,话一出口,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人举报你偷东西,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一名长相普通的弟子道。 “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冯师弟的玉麒麟怎会出现在?你的枕头?下?” “我不知道。” “好个猖狂的小子,你可知在?明德院犯盗窃罪,是?要被逐出明德院的。” “知道,又如何?” “你不要命啦!” “盗窃之罪可大可小,单凭你们,还没有这个权力逐我出去。”鹿鸣珂从始至终态度冷淡,“你们不服,可将此事上报给?刑惩院。” “好了,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何必闹得这么僵。”鲁师兄适时打断两?人的对?话,“俗话说?,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今冯师弟的玉麒麟也找回来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冯师弟,你说?是?不是??” “是?,是?,师兄说?得对?。”那姓冯的师弟只想拿回自己的玉麒麟,不想节外生枝,忙不迭地?点头?。他比谁都清楚,玉麒麟的丢失,乃是?一场门内斗争,他和鹿鸣珂都是?被无辜卷进来的。 鲁师兄装完了好人,又说?:“毕竟这玉麒麟是?从你这里搜出来的,什么也不罚,其他弟子有样学样,我如何能服众,你如今尚未洗脱嫌疑,要是?谁再丢了东西,更说?不清楚,你不如暂且搬出去,等我查明了真相,再搬回来。” “搬到何处?”鹿鸣珂不想与这些?人多费唇舌。 “前两?日空置出了一间屋子,破旧了些?,尚可住人,你就搬到那里去。” 鹿鸣珂行至榻边,二话不说?,动手收拾行囊,这架势,摆明是?同意了鲁师兄的说?法。 鲁师兄暗松口气。 到了地?方?,才知姓鲁的说?的空房是?一间四面漏风的柴房,屋子里连个床榻都没有。引路的弟子还等着鹿鸣珂发飙,等了半天,那少年只是?搁下行囊,自顾自地?在?柴堆上坐下了。 屋子里少了一个人,冷清不少。云啸风合上窗扇,桌上那盏跳跃的烛火终于安静下来。 羽徽若坐在?烛光里,望着鹿鸣珂空了的床榻,问:“你干的?” 从头?至尾围观了这出好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再拙劣不过的栽赃。目的不是?诬陷,是?让鹿鸣珂搬出去。 云啸风喊冤:“殿下,我哪有这么下作?。” “那你跟鲁师兄眉来眼去?” 他们两?个目光交汇的瞬间,羽徽若就嗅出了阴谋诡计的味道。有凌秋霜和摄政王守护,身边并无其他兄弟姊妹争权夺位,羽徽若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到底是?在?深宫里长大的,那些?伺候她的宫娥偶尔有个争宠的,没少使过心机,这些?腌臜的手段她不知见过多少遍。 “当?初分配斋舍,我多塞些?银钱,本?意想让殿下你住得舒坦些?,那个姓鲁的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好法子,谁知用的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呸。” 云啸风看不上鲁师兄的手段,不代表他会可怜鹿鸣珂,鹿鸣珂要真有本?事,怎会被这样的小手段为难住,是?以?自始至终他都选择袖手旁观。 羽徽若也并非可怜鹿鸣珂,鹿鸣珂这个人心思毒辣,最擅藏拙,他会同意搬出去,多半有自己的考量。况且,他们两?个还有隔夜仇,羽徽若与他同住,鲜少敢酣眠,就怕这人半夜起来戳自己一剑。 鹿鸣珂搬出去,她可以?放心睡觉了。 想到赤丹神珠还在?他手里,羽徽若这觉又睡不下去了。鹿鸣珂不在?眼皮子底下,意味着赤丹神珠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保险起见,还是?早点想办法,把赤丹神珠拿回来。 这夜,羽徽若一时想着赤丹神珠,一时又想着鹿鸣珂,没怎么合眼。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匆匆起床洗漱,用过早膳,去了演武场,在?一群新入门的弟子中找到鹿鸣珂,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明德院讲究文武兼修,新入门的弟子空有灵根,没有基础,修炼方?面暂时以?锻体为主?,兼教些?入门剑法,下午则主?修礼乐诗书。 倒不是?要把他们培养成才,识文断字,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为的是?将来有更好的悟性?去学七曜阁那些?高深的道法。试想一下,如果连功法典籍都看不明白,如何能化为己用,修成大道? 羽徽若做帝姬时,凌秋霜为她请的夫子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琴棋书画轮番熏陶下来,不说?技艺精湛,勉强应付没问题。饶是?如此,一天下来,浪费在?上面的精力和时间,也足够她灰头?土脸。 她回去后洗了个热水澡,又约着云啸风,去了趟食肆,饱食一顿祭了自己的五脏庙。 回到明德院,已是?三更半夜。夜空悬月,树影婆娑。 羽徽若尚无睡意,掐指一算:“这个时候,鹿鸣珂该去练剑了。” “殿下总惦记着他做什么。” 云啸风席间小酌了三两?杯,脸颊潮红,吐息间泛着淡淡的酒气。他的语气跟那树上没成熟的青梅似的,酸得羽徽若牙都快掉了。 “我问你,你跟鹿鸣珂,谁更厉害?” “那自然?是?……”云啸风话说?到一半,忽然?记起当?初鹿鸣珂那惊鸿一瞥的身法。搁在?以?前,谁更厉害那是?毫无疑问,他怎么可能会输给?这么个废物,现在?云啸风满脑子都是?鹿鸣珂那漂亮的身法,满腔的自信都成了犹疑。 他不想承认,不得不承认,拼尽全力的打,他未必能在?鹿鸣珂那里讨到好处。 他这个反应,不用明说?,羽徽若已然?知晓答案。她又问:“要是?我们两?个打他一个,如何?” “或可一战。” 在?实力方?面,云啸风一向坦荡,能打就是?能打,打不过便是?技不如人,找乱七八糟的借口,那是?懦夫所为。他的或可一战,实打实的,不掺水。羽徽若心里有了底,那就是?有希望。 “走,咱们现在?就去找他。”羽徽若做了个决定。 鹿鸣珂练剑的地?点并不固定,此人生性?多疑,狡兔三窟,没什么意外。羽徽若和云啸风扑了个空,两?人合计一番,改了主?意,去他屋中守株待兔。 羽徽若听说?那间空出来的屋子,是?鲁师兄特意叫人腾出来的柴房。 叫人住柴房,真是?损得很呐。 柴房没上锁,门一推就开了,清冷的月色流泻而入,照出屋里的摆设。桌椅和床都是?从市集上淘来的,漆都掉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整体虽破落寒碜,还算整洁。 夜里风大,云啸风回身把门合上,刚要点灯,一阵脚步声自屋外响起。 鹿鸣珂回来了。 两?人极有默契的同时屏住了呼吸。 屋里有人,这是?鹿鸣珂的第一反应。 出门前,他曾摘下一片翠叶,夹在?门缝间。 少年紧握着手中长剑,踏过飘落在?台阶上的翠叶,掌风拂开屋门,长剑如划过长空的一道流星,毫不留情地?刺向屋内。 强大的剑气笼罩着整间柴房。 屋中一前一后掠出两?道人影。 长剑飞回鹿鸣珂手中,那比不上任何名剑的凡铁,落在?他手中,成了所向披靡的利器,锋利的剑刃挑向右侧人影。 满目的月色都似被切碎,剑光如雪,扑面而来,晃眼得厉害,羽徽若抬起右手,叮当?一声脆响,腕间用来锁住女身的镯子与剑尖相撞,断成两?截。 没了法器的禁锢,她的长发尽数散落身后,平坦的身体变回前凸后翘的玲珑身段。 羽徽若愣了愣,尚不及反应,立在?鹿鸣珂左侧的云啸风双手握成拳头?,以?一套凌厉的拳法攻向鹿鸣珂。 鹿鸣珂手中的剑换了个方?向,改成左手握剑,专心对?付难缠的云啸风。 他左手用剑,与右手用剑,竟毫无差别。羽徽若震惊之余,意识到他右手失了利器,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穿过剑气,逼到鹿鸣珂的面前,袖中藏着的明玉刀直袭鹿鸣珂要害。 鹿鸣珂丝毫不见慌张,右手灵活如蛇,徒手握住她的刀刃,指尖用力,夹杂着磅礴的灵力,将明玉刀震脱她的手。 羽徽若失了刀,咬咬牙,飞扑而上,抱住他的半边身子。 鹿鸣珂并起双指,指尖灵力环绕,击她周身大穴。 本?意是?想迫她主?动松手,不料触手绵软,还弹了下他的手指。 这是?什么? 鹿鸣珂下意识地?又戳了一指,惹得那姑娘惊叫一声:“流氓啊!” 鹿鸣珂想起先前听到的那一声清脆的声响,目光掠向地?面,一只青玉打磨出来的镯子断成两?半,静静地?躺在?不远处,断口齐整,明显是?他的剑挑断的。 那是?羽徽若用来锁住女身的手镯。 玉镯已断,羽徽若便是?货真价实的女子,他刚才所击穴位,有一处是?胸口的位置。 鹿鸣珂惊骇,他所触的绵软触感岂不是?…… 第28章 渴望 鹿鸣珂的确混迹过青楼妓坊, 那时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如兰将他?当做弟弟,怕他?染上恶习, 什么都不让他?沾。 后来流落羽族,无人敢与他?亲近, 纵有白漪漪相伴, 两人只顾着图谋大业,关系更像是盟友,连手都没牵过, 不怪他?此时才反应过来。 鹿鸣珂想到自己刚才摸了什么,还摸了两下, 整张脸罕见的火燎般烫了下。 月色寒凉,光线甚不明?朗,无人能看出?他?的异样。他?指尖蜷了蜷,心?神一晃,动作稍显凝滞, 便被羽徽若和云啸风占尽上风。 两人一个拳头砸中?他?的胸口,一个如同八爪鱼整个人挂在?他?的右臂上,鹿鸣珂力道尽泄, 长剑“咣当”掉落在?地。 羽徽若道:“云啸风, 快锁住他?双手。” 鹿鸣珂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回味着方才所触的绵软之感,越是回味, 每一分感官越是被无限放大。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轻轻啃咬着心?尖, 迫他?生出?一种更为强烈的想要亲近她的渴望。 他?想要亲近之人, 近在?咫尺, 触手可及。 鹿鸣珂这一失神,简直算得上拱手而降。云啸风轻而易举钳制住他?的双臂, 将他?掀翻在?地,羽徽若骑坐在?他?身上,双手齐齐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遍他?的全身。 云啸风眼皮一跳,惊得灵魂出?窍:“殿下,你、你在?做什么?” “废话?,摸他?。” “他?有什么好摸的!”云啸风失声叫道。 “别松手,找东西呢,少打岔。”这么好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羽徽若铆足了劲儿,两只手游蛇般,游走在?鹿鸣珂的周身。 听说只是搜身,云啸风炸裂的脑子总算清醒了点:“殿下,你在?找什么吗?” “废话?怎么这么多。”羽徽若垂眸间,对上鹿鸣珂深邃的眼。那双眼深不见底,比百丈深渊还要恐怖,就那么冷不丁将她盯着,盯得她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自袖中?掏出?一张帕子,盖在?鹿鸣珂的脸上,挡住他?的视线,那种头皮发麻、浑身不适的感觉才消失。 鹿鸣珂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羽徽若的手是微凉的,探进衣襟里,贴着薄衫,一寸寸地翻找着。每掠过一处,都带起?触电般的酥麻感。 鹿鸣珂闭上了眼睛,呼出?灼息。 “找到了。”接着,听得那少女惊喜道。 身上一轻,是羽徽若从他?身上起?身离开了。 “快走,快走,小混球发起?飙来,咱们?吃不消。”羽徽若招呼着云啸风。 鹿鸣珂掀开脸上帕子,羽徽若的声音散在?风里,人已连同着地上的明?玉刀,以?及断裂的镯子消失不见。 夜风盘旋着拂过头顶的枝叶,发出?飒飒的声响。鹿鸣珂衣襟散乱,双目黝黑,坐在?风里,半晌没有动弹。 * 羽徽若怕被人撞见女身,扒了云啸风的衣袍,裹住自己的身段,低垂着脑袋,飞速往回赶。 云啸风一路上都在?心?猿意马。 帝姬穿了他?的衣裳,四舍五入,等于他?抱了帝姬。 少年?的脸上抑制不住的腾起?两朵红晕。 更深露重?,弟子大多已早睡,一路行来,路上并无人影。羽徽若顺利回到屋中?,嘱咐云啸风关好门窗,设下法阵,以?防鹿鸣珂夜半来偷袭。 云啸风一一照做。 羽徽若燃起?灯烛,对着烛焰,仔细端详着抢回来的半颗赤丹神珠。 色泽鲜艳,触手生温,没错,这便是能助她褪羽化形的赤丹神珠。 羽徽若小心?翼翼地收好赤丹神珠,藏在?心?口附近,又拿出?断裂的玉镯,试图拼接两处的断口。 “都毁了,姑姑知?道的话?,肯定会责怪我不小心?。”羽徽若托着下巴,愁眉苦脸。没了这镯子,她的女身要藏不住了,不仅身份败露,还有可能被驱逐出?明?德院。 “我看看。”云啸风坐在?她身边,将玉镯接过来。 见他?神色认真,羽徽若心?怀希望:“你有办法?” “我的军中?曾有一名炼器师,我与他?相处过半年?,学?了点本?事,或许,他?的法子能试一试。” 羽徽若大喜:“太好了,云啸风,你还有这个本?事,这镯子就拜托你了。” 云啸风难得被羽徽若用如此崇拜的眼神盯着,一时手足无措,他?轻咳一声,检查着镯子的缺口。 羽徽若目光灼灼。 云啸风道:“殿下,修补这镯子恐要花不少时间,你这样盯着我,我实在?魂不守舍。不如这样,你先去就寝,待明?日天一亮,这镯子就修好了。” “行,你这人行事是鲁莽了些,贵在?一诺千金,交给?你,我放心?。”羽徽若昨夜没怎么睡,今日又折腾半宿,眼底两团青黑,早已有了困意。 她打着呵欠,爬上自己的床,不消多时,就已进入香甜的梦乡。 * 羽徽若醒来时已天色大亮,桌上的灯烛燃到尽头,凝固成惨白的蜡泪。 枕侧放着一枚青玉手镯,玉质无瑕,内部隐有仙云缭绕,断口处已完好连接,看不出?来丝毫毁损之处。 羽徽若揉着惺忪的睡眼,将玉镯套回腕间,玉镯泛起?一团光晕,环过她周身,眨眼间,她又变成了个硬邦邦的假小子。 “还真有两下子。”羽徽若转头看对面的床铺。云啸风衣裳未解,鞋袜未脱,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睡得酣畅淋漓。 羽徽若弯身穿鞋。 “长老有令,所有弟子演武场集合。” 浑厚的钟声响起?,这道命令似从九霄下达,扩散至明?德院的每个角落。 云啸风猛地坐起?,挠挠脑袋:“发生了什么?” * 演武场挤满了弟子,重?重?叠叠交错的人影,入目所及,都是神色各异的脸孔。羽徽若四处张望,没找到鹿鸣珂。 想必是他?昨夜做了亏心?事,没脸出?来见人。 羽徽若撇撇嘴,想起?被戳的那两下,脸颊火辣辣的。 气死她了,是她吃亏,她在?这里臊什么。 该臊的是那不要脸皮的臭奴隶! “出?了何事,怎会突然召集我们??” “你竟不知?道,还不是那白水镇上的食心?魔惹出?来的祸端。” “什么,食心?魔!人羽两族签下共抗幽都魔族的协议后,天渊对面的那些魔物已有好些年?没涉足人间,哪里来的食心?魔?” “对啊,听闻食心?魔早已灭绝踪迹,怎会重?现人间?” 旁边的几人窃窃私语,羽徽若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 “我哪里知?道,反正是外?头传来的消息,白水镇有开膛破肚、活吞人心?的魔物作怪,短短十天,已经出?现了七名受害者。作案手段与那食心?魔一模一样,不是那魔物是什么?” “风长老召集我们?做什么?” “听说是七曜阁大师兄要求的。” “七曜阁大师兄,明?华剑尊的首席大弟子,方祈玉方师兄?”那人张大了嘴巴,为自己的消息闭塞感到汗颜。 实际上羽徽若也有点汗颜。这两天她光顾着琢磨怎么抢回鹿鸣珂手里的那半颗赤丹神珠,还不知?道明?德院来了这么大的人物。 方祈玉的名声她早有耳闻,忍不住捅捅那消息灵通的弟子:“七曜阁有美人榜,方祈玉连续十年?居第一,可是真的?” 那弟子想不到还有比他?更八卦的,连这等野榜都知?道,眼睛一亮,如遇知?音:“那自然是,不敢有所隐瞒,那位大师兄三年?前曾踏足明?德院,我有幸一睹过他?的风姿,说是仙人再世也不为过。” “你只看见他?光鲜亮丽的表面,说不定他?私下睡觉磨牙打呼,不爱洗澡,还喜欢吃大蒜。”羽徽若随口胡诌道。 “你、你胡说!”那人视大师兄为毕生追逐的光,听得羽徽若如此污蔑他?,气得脸色胀得通红,“大师兄这般神仙人物,怎会食用大蒜!” “就算他?喜欢吃大蒜,又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因为你崇拜他?,就剥夺他?食用大蒜的权利吧。” “休要胡言乱语,玷污大师兄的清名。” “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要不,咱们?找人评评理。”羽徽若随手扯住路过的一人,“兄台,你说说,我讲的可有道理?” “有道理。”那人声音温润柔和,像是一缕春风拂过了羽徽若的耳畔。 “大、大师兄!”与羽徽若理论的那人怔住了。 “大师兄?”羽徽若定睛一看,被自己扯住的这人身材颀长,面如冠玉,腰间悬着柄玉剑,一身白衣装扮,气质出?众,堪比仙山上的冰雪。 “不才,正是这位小兄弟口中?的大师兄,方祈玉。”方祈玉莞尔一笑?,“不过,我并不喜欢食用大蒜。” 羽徽若讪讪地松了手,垂下脑袋,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大师兄。” 方祈玉并不计较她的失礼,自她身侧走过,纵身而起?,掠上高台。 羽徽若偷偷瞄一眼,那人长发如缎,用玉簪束在?脑后,刚好是及腰的长度。 记得小时候姑姑凌秋霜曾问她,长大了想要什么样的王夫。她斩钉截铁地回答,要美人,要第一美人的那种。 姑姑笑?问,为什么要美人? 她毫不犹豫地回,那当然是因为生出?来的孩子好看呀。 说起?来,她与鹿鸣珂的开局并无那么不堪,相反的,她因为身份自小玩伴不多,鹿鸣珂名义上是她的奴隶,有什么好东西她都会第一时间分给?他?。 她只拿他?当玩伴,未想过结为夫妻,所以?在?宣布命定姻缘的那一刻,期待与结果反差过大,她崩溃的哭了出?来。 她喜欢的类型,一直都是方祈玉这般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 “七曜阁第一美人,啧。”羽徽若感叹一声。 云啸风不动声色往前迈一步,仗着高个头,挡住羽徽若的视线:“什么第一美人,一个大男人,评选什么美人,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羽徽若忽觉如芒在?背,回头一看,鹿鸣珂站在?人群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羽徽若赶紧摸了摸放在?心?口的半颗赤丹神珠,舒了口气。 没丢。 鹿鸣珂从头到尾都只是站在?那里,用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没有任何异动。 第29章 诱饵 方祈玉是明华剑尊的亲传大弟子, 他一现身,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事实上,如弟子们猜测得那?般, 他是为白水镇上的食心魔而来。但他不是来除魔的,他带来了明华剑尊的一道指令—— “擒获魔物者, 无需考核, 直接进?入七曜阁,拜入明华剑尊座下。” 此?言一出,弟子沸腾了。这些年来, 为进?入七曜阁,众人挤破了脑袋。七曜阁选拔弟子规矩严明, 就?算通过考核,进?入七曜阁,也有可能在七曜阁的试炼中?惨遭淘汰,失去拜师的资格,想要留在七曜阁, 只能做一个杂役弟子,一辈子连明华剑尊的面都见不着。 “祈玉,掌教师兄怎会作?此?决定?”风长老亦是吃惊。他已带人去检查过受害者的尸身, 每个死者身上都留下了魔的气?息, 作?案者不是食心魔,也会是别的魔物, 明德院的弟子大多修为浅, 初出茅庐, 根本?不足以对付这样的魔物。 “师尊的想法, 祈玉不敢妄加揣测。”方祈玉摇摇头。 “掌教师兄行事,一向高?深莫测。”风长老与明华剑尊同出一门, 两?人性格迥异,交集不多。 羽徽若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明华剑尊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开出这样的条件,像是给人开后门,又像是赶着让人去送死。” 云啸风道:“管他什么心思,殿下既要拜师七曜阁,这么好的机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方祈玉高?声道:“擒魔一事,皆凭自愿,所有报名者,可来我这里领取护身灵符一枚。” 不管明华剑尊针对的是谁,羽徽若的最终目的是进?入七曜阁,寻找剩下的半枚赤丹神珠,这次的擒魔任务,她决定接下来。 方祈玉的护身灵符其实就?是保命符,弟子若遇到?危险,无法脱身,可捏碎护身灵符,借助护身灵符的力量获得一次逃生的机会。有这枚护身灵符,可以理解为何七曜阁会做出如此?决定了。 羽徽若报上名姓,领到?护身灵符,系在腰间,立即出发?赶往白水镇。 此?刻食心魔不一定在白水镇,白水镇是它最后现身的地方,一次性出现好几个受害者,说明那?里有它想要的东西。 和羽徽若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几乎参加了这场猎魔行动的弟子,一窝蜂地涌向白水镇。 白水镇距离明德院不远,骑马只用两?个时辰的功夫,羽徽若和云啸风租了辆马车,天色微微亮就?出发?,抵达白水镇的时候正值饭点。 车夫撩开帘子:“两?位,白水镇到?了。” “多谢。”羽徽若付了银钱,同云啸风一起下车。 刚进?镇子,就?遇上熟人。明德院的大师兄宋德昭,以及他的小狗腿子,常钦。 常钦就?是上次给鹿鸣珂使绊子,暗箱操作?把探访鬼宅的任务交到?鹿鸣珂手上的少?年。 “食心魔的可怕之?处想必大家都已了解,五十年前,此?魔物渡过天渊,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仙门各派联手围剿,出动大批精英弟子,方将其一网打尽,保守估计,这一战仙门各派至少?折损了百名弟子。这魔物本?该已经灭绝,不知何故又重现人间,传闻其最擅隐藏,常在黑夜出没,夜视能力极强,又兼动作?迅捷,爪子无坚不摧,往往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它划破胸膛,掏走了一颗心。” 围着常钦的弟子们闻言,不由面露惧色。 食心魔血洗人间的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十载,方祈玉开出的条件丰厚,他们都想着拜师七曜阁,哪里有时间去了解它的可怕,当初只想着先报名,占一个名额。仙门各派的精英弟子都是方祈玉这样的级别,连他们都被掏了心,他们跑过来,还不够食心魔塞牙。 “大家不必惊慌。”常钦恐吓完毕,又来装好人,“食心魔虽可怕,当时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皆因它们数量庞大,繁衍速度快,这些年来,这魔物几近灭绝,从受害者的情况来看,这次现身白水镇的魔物不超过三?只,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以大师兄马首是瞻,定可将其尽数剿灭。” “是啊,有大师兄在,我们怕什么。”弟子当中?显然有早已被买通的,常钦话音刚落,立时与他一唱一和,搬出了宋德昭,“大师兄乃明德院弟子辈的第一高?手,跟着大师兄剿魔,大师兄会护我们周全的。” 众人深表同意。宋德昭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以他的本?事,是可以直接拜入七曜阁的,他沦落至此?,不过是气?运不佳。有他在,区区食心魔,还不手到?擒来,沾了他的光,说不定也能被七曜阁录取。 “以大师兄马首是瞻!”弟子们齐声道。 常钦满意道:“好,同意与大师兄组队的,请现在上缴护身灵符。” “为什么要上缴护身灵符?”有人提出疑问。 常钦回道:“大师兄会保护你们,这护身灵符留在你们身上也没什么用,把这护身灵符交上来,是为防止有人私自行动,破坏我们的计划,又或是心怀不轨,抢夺他人护身灵符,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来。”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身边的同伴,不由生出警觉之?心。常钦说得对,抢夺他人的护身灵符,等于多了一次机会,如果自身不够强大,这东西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消片刻,常钦就?说服不少?弟子自愿交出护身灵符,也有一些弟子权衡利弊,不肯交出护身灵符,与他们分道扬镳。 云啸风不解道:“他们要这么多护身灵符干什么,方祈玉虽未明言,想也知道,多次使用护身灵符是违规的。” “那?么多的护身灵符,拿到?黑市上去,可是一大笔财富。”羽徽若道。 常钦看见了羽徽若,向她走来,尚未开口,云啸风抢先道:“我们不需要组队。” “食心魔的可怕之?处,想必你们已经听说,大师兄是明德院弟子辈的第一高?手……”常钦又开始了刚才那?套话术。 “什么第一高?手,那?是因为比他厉害的,都进?了七曜阁。”云啸风毫不留情地打断常钦的话,嗤笑一声。 常钦话噎在喉咙里,满脸被戳穿真相的窘迫。 不远处的宋德昭面色阴沉。 羽徽若转身就?走,云啸风丢下常钦,追了上来。两?人在镇上找了家食肆,饱食一顿。 “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云啸风为羽徽若斟了半盏清茶。 “等天黑。”羽徽若靠坐二楼的窗畔,优雅地打了个饱嗝。 食心魔入夜吞心,等天黑是有道理的。云啸风有一事想不通:“食心魔行踪诡秘,就?算会现身白水镇,这里这么大,我们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万一被那?宋德昭抢先一步……” 宋德昭那?边人多,不无这种可能。 “所以,我们需要诱饵。”羽徽若看向窗外。 云啸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街上人来人往,人群中?,一名黑衣少?年背着把厚重的铁剑,因右眼覆着黄金凤尾面具,尤为显目。 “鹿鸣珂?”云啸风未能理解羽徽若的用意,不服气?,“为什么他能做诱饵?” “这里属他最心黑。”羽徽若搁下茶盏,“我问你,食心魔最喜欢吃什么样的人心?” “食心魔最爱食两?种心,纯净之?心,以及邪恶之?心。”云啸风曾在天渊抵抗魔族,对这些个魔物还算了解。 “要想找一颗天下至纯至净的心不容易。”羽徽若顿了顿,又说,“若是邪恶之?心,它会喜欢鹿鸣珂的。” “一个生来丑陋,命克六亲,不择手段拼了命往上爬的怪物,确实是魔最喜欢的食物。” 关于鹿鸣珂的身世,云啸风私下曾调查过,生父不详,生母投水自尽,满门亲眷都遭人投毒而死,便是那?收养他的养父养母都未能幸免,一家死于盗贼之?手。 这样的怪物,命里却与羽族帝姬有一段姻缘,云啸风思及巫师占卜的那?一卦,只觉胸闷气?短。 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帝姬? “走,我们跟上他。”羽徽若立身而起。 *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一道人影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窜入深林,惊得归鸟振翅而飞。 “师父。”那?人屈膝跪下,“师父,求求你带我回幽都吧,七曜阁那?边派来了方祈玉,想必过不久他就?会亲自出手,我实在是担心牵扯出师父……” “好徒儿,你这是后悔了吗?”背对着他的是一名面颊惨白的青年,青年似是畏惧光,全身上下裹着件黑色的斗篷。 他幽幽转过身来,俯下身子,一只手搭在那?人左侧的肩膀上,鲜红的唇一张一合,语气?温柔得如情人间的耳语。 极轻的力道,那?人却是半个身体一歪,被迫仰起脸来,斜阳微弱的余光透过树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出他满是惊恐的一张脸。 明德院大师兄,宋德昭。 宋德昭的目光被迫落在青年的脸上,眼神躲闪,颤声反驳:“弟子、弟子绝非此?意,师父身份特殊,弟子是怕连累师父。” 藏在兜帽下的这张脸,半边面颊上盘亘着古怪的花纹,一路向下延伸,蜿蜒入颈。 那?是高?等魔族独有的标志,魔纹。 这人就?是幽都苍玄太子的旧部,祝炎。 祝炎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进?入七曜阁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都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这个时候又来假惺惺担心为师做什么?” 宋德昭神色微僵。 “只要吞噬掉这最后一滴魔血,就?可以彻底入我魔族,坐拥至高?无上的力量。”祝炎摊开手掌,掌中?擎着两?只琉璃瓶,隐约可见每只瓶子里各盛有一滴血珠。 那?血珠凝成红豆大小,已被炼制成丹丸,是祝炎从食心魔的体内抽取出来的。 五十年前,大批食心魔横渡天渊,来到?人族地界,肆意吞噬人心,繁衍壮大,遭到?各大仙门的围剿,最后仅剩一只拼命逃亡,跌下天渊,被他所救。他把食心魔的血抽了出来,炼制成药,至此?,食心魔灭绝三?界。 不怪他残忍,魔也有高?低贵贱之?分,食心魔这样的魔物,以吞噬人心为生,繁衍得又快,迟早有一天,这三?界生灵都不够它们吃的。 宋德昭迟迟不敢去接那?两?粒魔血:“师、师父?” “你将魔血一分为二,诱惑你那?叫常钦的小师弟服食,说到?底,你不信为师的话,想拿他试药。别怪为师没有警告过你,魔血不足,转化失败,沦为半魔之?体,可是要遭到?人、羽、魔三?族联手追杀的。” “师父!师父救救我!”宋德昭彻底傻眼。 “你知道怎么办的。”祝炎说完这句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影一晃,不见了踪影。 最后一缕夕辉缓缓收了余光,大片的阴影罩下来,掩去宋德昭复杂的表情。 第30章 蛇羹 “天快黑了。”云啸风说。 “打起精神, 别分心。”羽徽若提醒。 两人偷偷摸摸跟了鹿鸣珂一路,这半天鹿鸣珂都?在镇上?闲逛,打听受害者的情况, 顺道?买了两个烧饼揣进怀里,然后一路往深林中去了。 昨夜下了场小?雨, 山林茂盛, 枝叶葳蕤,一整天的日照都?未能?将泥土中的湿气蒸发干净,脚底满是泥泞, 黏糊糊的。 羽徽若专捡铺着石子的路走。 “殿下,小?心。”云啸风在前面?开路。 鹿鸣珂已下了坡, 停在一棵树下,徘徊不前。 少年警觉,两人不敢靠得太近。 借着荆棘遮挡,两双眼睛透过缝隙,齐齐落在鹿鸣珂身上?。 “他在干什?么?”羽徽若疑惑道?。 云啸风摇头。 鹿鸣珂徘徊数步后, 驻足停下,歪了下脑袋,侧耳, 凝神, 接着,拨开丛林, 往更深处走去。 “殿下, 现在就跟上?去吗?”云啸风问。 “再看看情况。” 羽徽若和云啸风皆百思不得其解时, 鹿鸣珂去而复返, 手里多了团毛茸茸。 羽徽若定睛一看,那毛茸茸的不是别的, 是只?毛都?没长齐的鸟崽子。 小?鸟披着一身嫩黄的绒毛,拍了拍短翅膀,扑腾几下,挣扎着想从他手掌中逃开。鹿鸣珂以指腹揉了揉小?鸟的脑袋,似是安抚,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泛起罕见的柔光,继而唇瓣翕动?,说了句什?么。 羽徽若耳力没那么好,也不会读唇语,却听懂了。 他唤的是“初初”二字。 不怪他,那只?鸟除了没有羽徽若原身的羽毛色泽鲜亮,兼体型圆润,确有几分她的影子。 这小?奴隶,约莫是想初初了。 鹿鸣珂仰起头来?,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望去。 “他在找鸟窝。”云啸风抵着羽徽若的耳廓,小?声开口,“奇怪,这臭小?子怎么会这么好心。” 云啸风话音刚落,鹿鸣珂托着那只?鸟,纵身一掠,跳上?了树,小?心翼翼将那只?鸟崽放进窝里。 窝里的蛋壳碎裂成数瓣,残留着蛋液,树上?盘着条黑蛇,本来?捕猎的目标是窝里这些还没有孵化成功的鸟蛋,鹿鸣珂的出现骤然打乱了它的计划,它惊慌之下亮出尖牙,攻向鹿鸣珂。 鹿鸣珂出手如电,掐住它的七寸,指尖灵力凝成刀锋,削去了它的脑袋。 想必这只?笨鸟是遭到这条蛇的攻击,惊慌失措掉下窝的。鸟妈妈出去猎食了,不会飞的小?鸟雀趴伏在荆棘里,危机四伏,听见他的脚步声,这才哀哀叫出声来?,向他求救。 多可?爱,真像初初。 鹿鸣珂离开前,忍不住再摸了下它的小?脑袋,意犹未尽地?跳下了树。 被他拎在手里的蛇气息已彻底断绝,伤口淙淙淌着血,滴溅在他的足下,坠落在青草间,如开出的零星小?花。 山中打柴的农夫踩着夕辉的残光,匆匆往家中赶去。 镇子上?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命案,入了夜后,食心魔可?是要吃人的。 “请问。”鹿鸣珂与?农夫擦身而过,忽而回?身叫住农夫,“葛老汉的家,是走这条路吗?” 农夫眼睛往他身后瞄了瞄,看见他背着的剑,猜测道?:“这位可?是来?自明德院的少侠?” 得到鹿鸣珂的肯定,农夫精神一震,哀叹着那食心魔所作的恶事。 “真是造孽,现在家家户户一到了晚上?都?闭紧大门,谁也不敢出来?,这魔一日不除,大家一天都?过不好日子。” 鹿鸣珂皱皱眉,打断他的话,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葛老汉的家?是、是走这条路,没错,一直往前走,有个破房子,就是他的家。他死得真是惨,整个胸膛都?被人刨开了,肠子都?没了。这人年轻时还算有些本事,日子过得殷实,可?惜好赌,赌输了就回?家打自己的婆娘,婆娘受不了,连夜卷铺盖跑了,他一气之下把家产输了个精光,亲戚邻居也都?跟他断了来?往,他就跑来?山中搭了个房子……” 农夫还在絮絮叨叨,鹿鸣珂已走远。 “老天爷,求您保佑那位明德院的少侠能?抓住魔物,还镇子太平。”农夫对?着鹿鸣珂的背影,不甘心又唠叨了两句。 藏在树后的羽徽若,想到鹿鸣珂问路时憋青了的脸,忍不住想要发笑。 鹿鸣珂很快找到了葛老汉的屋子。 葛老汉是在起夜时遇害的,赌鬼好吃懒做,没修茅房,每次都?随便找棵树了事,不巧这次撞上?食心魔猎食,丢了性命。 他的屋子保持着他死前的模样,屋中杂乱无章,堆着乱七八糟的旧物,角落里积攒着灰尘,飞快窜过两只?鼠影,门前更是夸张得挂着张巨大的罗网,一只?黑色的蜘蛛懒洋洋地?吐着丝。 鹿鸣珂在屋中绕了一圈,出门时,手中拎了个瓦罐。 他带着瓦罐和那条蛇去了河边,先清洗瓦罐,再将蛇剥去蛇皮,去除内脏,切成小?段,放入盛有清水的瓦罐里。 随后他又去捡了些柴火,带着东西,折返回?葛老汉的家中,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炖起蛇羹来?。 夕辉已隐没踪迹,夜色浓如泼墨,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子缀在天际。 不知鹿鸣珂往那蛇羹里放了什?么,锅中汤水沸腾后,一股惹得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散入风中。羽徽若跟了这么久,腹中空空,猛吸一口香气,不由吞下一大口口水。 云啸风亦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着绿光。 “这小?子,我以为他来?除魔,他跑来?炖蛇羹。好香,好香,这是什?么蛇,我怎么从来?没吃过?”云啸风的本体是一只?黑鹰,他吃过的蛇和羽徽若吃过的果子一样多,他府中专门聘请了做蛇羹的厨子,却没有哪一个能?做出这样的美味。 鹿鸣珂揭开瓦罐的盖子,咕噜噜冒着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少年腕底翻转,那盖子咻地?一声,流星般向趴在屋顶的二人袭来?。 云啸风挥出道?掌风,凌空击碎了它。 “二位跟了这么久,该现身了。”鹿鸣珂拿起木勺,气定神闲地?搅拌着汤羹。 羽徽若跳下屋顶,翩然落在他身前,目光不住往他锅里瞟:“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不服气,这一路她明明都?有小?心翼翼隐藏自己行迹的。 鹿鸣珂未搭话,自顾自地?搅拌着锅中蛇羹,香气伴随着他的搅动?愈发得浓郁,像是有意识般直往她鼻腔里扑。 好饿好饿,肚子已经开始唱起空城计。 忍不了啦! 羽徽若摸了锭银子,丢在鹿鸣珂的脚下:“这个,买你的蛇羹。” 鹿鸣珂撩起眼皮。这羽族娇生惯养的小?帝姬,自来?就是这般嚣张不讲理。她要买,他就必须卖吗? “不够,还有这个。”羽徽若扯下腰间配饰,再次丢在他的脚下。 “小?子,见好就收,殿下给你的,都?够三个月的伙食费了。”云啸风见鹿鸣珂无动?于衷,忍不住道?。 鹿鸣珂看都?没看地?上?的那些金银珠玉:“我不要这些。” 羽徽若问:“那你要什?么?” 鹿鸣珂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轻飘飘的,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胸前,转瞬即逝。 羽徽若警觉,护住心口:“赤丹神珠是我凭本事拿回?来?的,打死不给。” 云啸风提醒:“殿下,你不说,他不会知道?赤丹神珠就藏在你的心口。” 羽徽若:“……” 鹿鸣珂一言未发,直立而起,丢下那锅蛇羹,向着院外行去。 羽徽若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 羽徽若一脸茫然:“他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把这锅蛇羹让给我们了。”云啸风亦是一头雾水。他捡起地?上?的银子和玉饰,交还给羽徽若,“殿下不是饿了吗?管他什?么心思,我这就去厨房拿碗。” 厨房里只?有一只?缺口的碗,云啸风倒了些蛇羹,端给羽徽若。 那锅蛇羹是羽徽若和云啸风盯着鹿鸣珂炖的,鹿鸣珂没有机会动?手脚,他更不会未卜先知,预测到羽徽若会对?他的蛇羹有兴趣,提前在蛇羹里下药,两人这一顿吃得既放心,又是津津有味,都?暗自感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神仙滋味。 * 林中的空地?上?,明德院弟子自发组成的队伍围着篝火,各自拿出干粮,用以裹腹。 方祈玉没有明说不能?组队,他们这么多人,万一真的合力擒住了那魔物,到时候七曜阁那边,会向他们所有人打开大门吗? 人人各怀心思,盯着跳跃的火焰,有自己的考量,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带队的常钦悄然起身,离开了人群。 “常钦,你去哪里?”宋德昭跟了上?去。 常钦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磕巴答道?:“师兄,我去方便一下。” “魔物凶残,不要落单,我陪你去。” 常钦不敢拒绝,缩着肩膀,低垂脑袋,一步步往前磨蹭。 走到一处隐秘的山坳,他伸手解着裤头。 “常钦,这是最?后一滴魔血,吞了,就可?以彻底成魔了。”宋德昭递出祝炎给的琉璃瓶。 他们资质有限,即便有幸入了七曜阁,终其一生,都?只?能?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剑修。有魔血相助就不一样了,这滴魔血可?将食心魔的天赋植入他们的灵根,帮助他们修为暴涨,突破毕生都?能?到达不了的境界。 人性贪婪,谁能?抵得住诱惑,拒绝捷径呢? 常钦回?头,眸中一片赤色,上?下两排牙齿碰撞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常钦,你这是怎么了?”宋德昭大吃一惊。 “师兄,我忍不住了,我想吃东西。”常钦双目狠狠盯着宋德昭心口,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滴落下来?,“那么多人,他们的心个个都?很肮脏,是大补。” “不行!常钦,现在动?手会暴露你我的身份,再等一等,等我们成魔,就把他们全吃了。”宋德昭把琉璃瓶放入常钦手中,转身离开。 常钦握紧琉璃瓶,盯着宋德昭,眼底赤红血色越来?越浓郁。 第31章 猎魔 填饱肚子,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猎魔的事。 羽徽若踏出院子,在河边找到了鹿鸣珂,鹿鸣珂生了堆火, 坐得笔直,掏出买来的烧饼放在火上烤着。 他辛苦半日, 炖出来的蛇羹一口没吃, 反倒便宜了羽徽若和云啸风。羽徽若望着他烤饼的背影,难得生出一丝愧疚,行到他身边坐下:“喂, 考虑合作?吗?” 明黄色的火光映出少年侧脸的轮廓,黄金打造的面具在火光的勾勒下灿然生辉。 鹿鸣珂撕着烧饼, 放入口中,嚼了嚼。 羽徽若没得到回应,不灰心,鹿鸣珂这?人?石头一样硬,要是轻易答应才有鬼, 至少这?证明,他的歪心思没有动到她的身上。 “啊!”一声急促的惨叫撕破长夜的宁静,打断了羽徽若的思绪。 羽徽若和鹿鸣珂同时起身。 “宋德昭。”羽徽若神色凝重, 没听错, 惨叫声绝对是宋德昭发出来的。 云啸风去为羽徽若采果?子了,闻声, 迅速赶到羽徽若身边。 三人?朝着声源处奔去。 常钦披头散发, 十指生出又长又尖的指甲, 赤红的双眸倒映出错乱的刀光剑影, 喉中溢出不明意义的嘶吼。 “天呐,常钦就?是食心魔, 我们还跟他同吃同住了这?么久。”众人?将他团团围住,等待着机会进攻,想?到食心魔在侧,都是一阵后?怕。 宋德昭捂着心口,靠在树下,眼神发狠地盯着常钦。 常钦的指甲在他的胸膛上划出道?血痕,鲜血濡湿了他的衣裳。 “师兄,师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常钦挥舞着两只爪子,表情狰狞,似哭,又似笑,跌跌撞撞走向宋德昭。 “大?师兄,小心!”有人?提醒。 常钦停下了脚步,眼睫低垂。 一柄长剑刺穿他的胸膛,殷红刺目的血珠如撒落的红豆,滚落一地。他的目光缓缓移动着,落在宋德昭握剑的手上,像是不敢相信,呢喃道?:“为什么?” “别怪我,总有人?要死的。”宋德昭将剑往前?送了三分,与他贴紧着身体,抵着他耳畔,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启唇道?,“师弟,你?就?当?成全我,你?放心,你?死后?,我会完成你?的遗志。” 常钦暴怒之下喷出一口血雾,气息泄尽,垂下了头颅,再无动静。 “大?师兄杀了食心魔!” “恭喜大?师兄成功猎魔!” 弟子们欢欣雀跃,为宋德昭的举动喝彩着。 羽徽若叹道?:“可惜,来晚了一步。” 她转头看向鹿鸣珂,鹿鸣珂薄唇微抿,黑眸幽深,不辨喜怒。 宋德昭抽回手,掸了掸指尖的血珠。 常钦保留着魔化后?的模样,仰面倒在地上,双目瞪得大?大?的。宋德昭蹲下,抚上他双眼,帮他合上眼皮。 食心魔已除,众人?松口气的同时,颇觉遗憾。早知?道?常钦就?是食心魔,他们日日同队,只消趁他不注意,捅他一剑,就?可顺利擒住食心魔,获得进入七曜阁的资格。 夜路不好走,大?家都计划着等天亮再启程,常钦的尸体被晾在一边。 忙了大?半宿,又是大?惊一场,有人?拿出干粮和水,慰藉着自己的五脏庙,有人?倚在树下,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进入梦乡。 羽徽若不累也不饿,她看了眼常钦的尸体,转头看宋德昭。 宋德昭拿出扁壶,倒了些清水在帕子上,横剑在腿上,擦拭着剑刃。 云啸风凑过?来,低声问道?:“殿下,你?在看什么?” “有没有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些?” 云啸风摊开手,掌中多了截断裂的指甲:“这?是常钦的指甲,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切下来的。” 羽徽若拿起断甲。 羽族自来与魔族势不两立,身为帝姬的她,自幼就?在摄政王的辅导下,读了很多魔族的相关典籍,别人?不知?道?食心魔是什么样的,她却知?道?。食心魔的指甲是透明的,划破胸膛,沾上血色,指甲就?会呈现出鲜红色,根本不是这?样的青紫色。 “从常钦的骨骼和体魄来看,绝非魔人?,况且,食心魔灭绝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常钦是通过?魔血,强行转化为魔人?的,还不具备魔族的迅捷和强壮。”羽徽若能看到的典籍都是摄政王搜集而来的,云啸风是摄政王的义子,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羽徽若知?道?的,他不会不知?道?。 普通人?想?要化魔,只需吞噬魔血。 “有人?在他化魔的魔血中动了手脚。”羽徽若和云啸风想?到一块儿去了。 “应该是那种能致人?发狂的毒。”云啸风摇头叹息,“好狠毒的心思。” 联想?到常钦临死前?的异常反应,很难不让人?猜测,那个动手脚的人?就?是常钦信赖的师兄宋德昭。 宋德昭擦完了剑,还剑入鞘,起身离开。 “我们跟着他,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在搞鬼。”羽徽若道?。 二人?还未动身,有人?率先一步跟上了宋德昭。 “鹿鸣珂?”云啸风一脸不爽,“他也发现猫腻了?” “别管他,跟上。”羽徽若推了下云啸风。 宋德昭和鹿鸣珂都是极精明的,羽徽若和云啸风远远跟着,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宋德昭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羽徽若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吞噬魔血,转化为魔,是有条件限制的,一旦错过?时机,就?会沦为半魔。宋德昭还差最后?一步。 云啸风磨着牙齿:“我最看不起这?种人?,做了就?是做了,拿别人?当?替死鬼算什么本事。” 一道?黑影从头顶的树梢掠过?,云啸风抬首,瞳孔一缩:“是他!” “谁?”羽徽若问。 “这?个身法我认得,就?是那日在王家大?宅打昏我的神秘人?。殿下,我去追他,你?行事小心。”说罢,云啸风掠了出去。 蠢货。 祝炎唇角翘了下,一起一落,身影融入夜色里。 “休走!”云啸风大?喝一声,紧追不舍。 那厢,宋德昭放缓了速度,左顾右盼。 茂密的枝叶如擎天巨伞,遮住倾泻而下的月光,他驻足在阴影里,掏出一只琉璃瓶,倒出血色的丹丸,吞入腹中。 他不想?这?个时候化魔,但时间到了,不吞食这?最后?一滴磨血,就?会前?功尽弃。 魔血融合带来的痛楚,非常人?能忍受,宋德昭闭上眼睛,喉中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额角刷刷流下冷汗。 鹿鸣珂右手按上腰间的剑。 “别动手。”突然窜出来的羽徽若按住他的手。 鹿鸣珂侧眸,那一眼中清晰地映出羽徽若的模样。他既无吃惊,亦不愤怒,可见,他早就?知?道?羽徽若在暗中尾随。 羽徽若解释道?:“化魔期间,他的修为会暴涨百倍,状态极不稳定,你?此时攻击,是下策。” 如羽徽若说的那般,宋德昭周身萦绕着浓厚的黑气,修为暴涨,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崩裂了身上的衣裳。 树木遭到魔息侵蚀,肉眼可见地呈现出焦黑的颜色。 羽徽若一面观察着,一面与鹿鸣珂闲聊:“我有一事想?问你?。” “何事?”少年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没有像以往那般不搭理她,任由?她自说自话。 “你?的那锅蛇羹,是专门炖给我的。”羽徽若用?的是陈述的语气,顿了顿,又说,“你?为何要给我炖蛇羹?你?是在赔罪,还是在补偿?” 这?回鹿鸣珂没吭声了。 羽徽若其实吃完蛇羹就?回过?味来了。还是云啸风的那句话提醒的她,鹿鸣珂的那一眼,不是在看她心口藏着的赤丹神珠,而是在看她的胸。 这?个小登徒子,他还没忘记那夜发生的事情。 羽徽若急得跳脚,义正辞严地说道?:“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摸到了什么,都给我忘记。不许、不许再回味!” 说到最后?,脸色已是薄红,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宋德昭已完全吞噬魔血,睁开眼睛,舒服得吐出口灼息。他环顾一周,动作?迅捷地消失在月影里。 身侧的鹿鸣珂掠了出去。 “我还没说完!”羽徽若只好跟上。 宋德昭转化完毕,最直接的反应是饥饿,他迫切地需要猎食一颗人?心,来满足自己的本能。 离此地最近的是间山神庙,庙虽小,近来魔物频繁作?乱,附近的百姓陆陆续续来添香油钱,为家人?祈福,因此小小一间庙宇香火鼎盛,灯火通明,不分昼夜地供奉着山神大?人?。 宋德昭撞开山神庙的大?门,正靠在神像前?打瞌睡的庙祝,猛地睁开了双目,乍然见到宋德昭成魔的样子,吓得一哆嗦。 羽徽若紧随鹿鸣珂,一前?一后?,入了山神庙。 “几位、几位贵干?”庙祝藏到桌案后?。 “明德院猎魔,快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羽徽若道?。 庙祝听说是除魔,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宋德昭头顶用?来束发的簪子早已被乱窜的力?量绷断,满头长发散落在身后?,眉心氤氲着团黑气,十根手指的指甲足有七寸长,尖锐锋利,随手一划,将门板抓出了个大?洞。 “宋德昭,你?心术不正,残害同门,还不束手就?擒,跟我回明德院受罚。”羽徽若亮出明玉刀。 宋德昭的目光在羽徽若的身上打了个转,停留在鹿鸣珂的心口。 那颗心,盛着蓬勃的欲望和野心,是这?世间难寻的美味,是最纯粹的邪魔之心。 宋德昭忍不住吞咽着口水,右手探出,五指成爪,直掏鹿鸣珂的胸膛。 鹿鸣珂疾退三步,举起手中剑鞘,长剑如一泓秋水,乍然飞出,映出神像前?桌案上的烛焰,斩向宋德昭的手。 宋德昭的指甲坚硬如铁,丝毫不惧鹿鸣珂手里的剑,两人?交手了几招,鹿鸣珂改攻他最为脆弱的下盘。 宋德昭身法迅捷,快得只看清一道?残影,他绕着鹿鸣珂打转,尖利的指甲忽而暴长数寸,刺啦一声,刺破鹿鸣珂肩头的血肉。 鹿鸣珂反手刺他一剑,被他闪避。 羽徽若本在一旁配合着鹿鸣珂出剑,见状,怒骂道?:“宋德昭,你?好歹也是明德院的大?师兄,聪明过?人?,前?途坦荡,一旦入了七曜阁,扶摇直上是早晚的事,如今却因一念之差,入了魔道?,走上这?条不归路,还连累身边最为亲近的常钦小师弟身死,你?对得起明德院的栽培,对得起师兄弟的信赖吗?” “聪明过?人?,前?途坦荡?”宋德昭哈哈大?笑,“你?在说什么笑话,我不过?是你?们的垫脚石罢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刻苦修剑,一刻不曾懈怠,换来的是什么?是大?家饭后?的一句谈资!一声廉价的叹息!我早知?道?,我这?辈子完了,我再怎么努力?,也做不了天才!” “为什么非要做天才?”羽徽若不赞同,“人?人?都做天才,普通人?还怎么活?” “我不管,我就?是要往上爬,做人?上人?,让所有人?都跪在我的脚下,仰望我,敬畏我!” “可惜,你?没有这?个命。”鹿鸣珂右肩受伤,换成左手出剑,再次攻向宋德昭。 “真是无可救药的虚荣心。”羽徽若摇头。 第32章 掉马 鹿鸣珂肩头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他穿的是件黑衣,鲜血浸染衣料,与黑色交融, 不是很显眼,但顺着袖管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血珠, 告诉羽徽若, 他已到了强弩之末。 宋德昭在明德院修习多年,又身负魔血,鹿鸣珂潜伏羽族, 荒废八年,纵使后来奋起直追, 加之天资的助力,比之如今的宋德昭,还是差了点火候。 羽徽若与他对敌宋德昭,本是二打一,极占优势, 可惜,二人各出各的招式,打得毫无章法。 这是在羽族养成的习惯。 他们?二人曾一同?学武, 羽徽若为干扰鹿鸣珂的进度, 总是在拆招时故意将他往沟里带。 想要?改掉多年的习惯,配合鹿鸣珂的出招, 一时有些?难度。 最根本的问题是鹿鸣珂压根不理会她, 她往东, 他偏偏往西, 她进攻,他却防守, 她退了,他又上,打得是手忙脚乱,要?不是羽徽若收手得快,一刀差点砍在鹿鸣珂的胳膊上。 羽徽若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坏胚子故意跟她作对。 香案上的烛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烛台倒下,蜡油淌了一地,火星子溅落,沾上垂下的帘子,呼呼地燃烧起来。 生死存亡之际,他还有心情跟她闹这种?别扭,羽徽若气不打一处来:“鹿鸣珂,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死,我还不想死!此?人已经成魔,你我二人再?不刀剑合璧,都要?被他掏了心。” 爬上房梁的火焰如同?少女翩跹的裙角,照出羽徽若雪白的脸。 鹿鸣珂身上多添五道爪痕,他按住伤口,咽下口中?腥气,沙哑出声:“走。” “什么?” “不走,会死。”鹿鸣珂避开羽徽若的目光,一剑如蛟龙腾空,“你不是怕死吗?还不走!” “我哪有这么贪生怕死。”羽徽若的明玉刀削断了宋德昭的一截发丝,手中?动作稍缓,倏尔恍然大悟,“你故意不与我联手,是想生生将我气走?” 鹿鸣珂没回她,少年浑身是血,毫不退让,双目盯着宋德昭,每一剑都直刺要?害。 “休想将我赶走,擒魔……怎么能没有我的份,别忘了,我也?要?拜师七曜阁。”羽徽若掠到他身侧,明玉刀闪耀着清冽若寒潭的光芒。 这一次,鹿鸣珂没有避开她,反而身形变幻,与她并?肩而立,手中?的剑招也?与她配合起来。 两人曾经同?出一门,功夫是一个师傅教的,使着同?样的招式,那些?算不上高明的剑招,叠加起来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一刀与一剑,同?时刺入宋德昭的身体,宋德昭双眸红得如浓雾流淌,满腔暴怒化作临死前最后的反扑,磅礴的力道山呼海啸撞上二人的身体。 羽徽若胸前如被巨石撞击,狠狠一疼,整个人腾空而起。 咔嚓断裂的声音擦着耳畔响起,羽徽若抬手一摸,抓到尖锐的碎片。 是护身灵符挡住了宋德昭的攻击,保住他们?一命。 轰然—— 羽徽若摔落在地,眼前直冒金星,混着张牙舞爪的火光,头晕脑胀,不辨东西。 鹿鸣珂倒在她身边,吐出口血沫,昏死过去。 刚才宋德昭最后一招,他立在羽徽若前面,挡住了大半攻击,伤势比羽徽若重许多。 宋德昭身体里的魔气泄了个干净,胸前多出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向后栽倒,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没有了动静。 羽徽若虽没有昏死过去,大部分灵力已耗尽,浑身疼得像是被巨石来回碾了无数遍。火势越来越大,羽徽若摸索着,抓到明玉刀,撑住自己的身体,慢吞吞爬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走了两步,她回头看了眼鹿鸣珂。大火逐渐向他蔓延,很快要?将他吞噬,少年闭目躺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鹿鸣珂!鹿鸣珂!快起来!”羽徽若折返回鹿鸣珂身边,想将他叫醒。 鹿鸣珂没有任何反应。 羽徽若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与鹿鸣珂的龃龉,大多时候都是小打小闹,没有真正伤害过他性?命,要?是就此?袖手旁观,任由他葬身火海,她良心上说?不过去。 她抓住鹿鸣珂的胳膊,环过自己的颈侧,咬咬牙,直身而起。 少年看着瘦骨嶙峋,身子骨在锻体的训练下愈发结实,沉得像座山似的,羽徽若刚经历一场大战,本就是在勉强支撑,背着他刚走一步,整个人被压得半跪在了地上。 身后的鹿鸣珂摔了出去,衣角沾上火焰。 羽徽若胸腔里气血翻腾,喉中?隐约尝到铁锈的味道。她脸色刷地惨白,大口喘着气,脊背已是一片汗湿。 大火呈包围的趋势,理智告诉她,现在就走,丢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奴隶,双脚却如被钉在地上,没有挪动一寸。 这个人坏是坏了点,要?不是他刚才挡在前面,现在躺在这里等?死的就是她。 她再?怎么着,都不能恩将仇报。 羽徽若思绪翻涌,心中?犹豫不决,手脚已替她做了决定,扑到鹿鸣珂身边,打灭了他衣角上的火焰。 算了,是她欠他的,就这一次。 她们?凤凰一族,浴火而生,是不怕火的,她体内传承凤凰真灵,这普通的凡焰,自是烧不死她的。 就是疼了点。 疼就疼吧。 羽徽若慢慢爬到鹿鸣珂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他的身体。可惜她身量不如鹿鸣珂伟岸,不能完全将他护在怀里,还是会烧伤的。 这样也?足够,至少能保住他的命。 羽徽若伏下身子,冰凉的脸颊,贴上鹿鸣珂的脸。她闭上双目,意识昏沉起来。 她快要?撑不住了,灵力的急速流失,带来的是身体的亏空,她那么点微末的修为,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灼浪滚滚,炙烫着鹿鸣珂的肌肤,鹿鸣珂置身烈焰,却并?不痛苦。仿佛有一道清幽的泉水浸着他的身体,涤荡着每一个毛孔里的热气。 他睫羽颤动,掀开眼皮。 跌入眼帘的是羽徽若近在咫尺的脸。 这张脸被镯子锁住女身,藏住本该的惊艳,此?时猝不及防撞入他瞳孔里,依旧让人产生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她就是梦中?的那道甘泉。 这种?姿势……是在保护他? 鹿鸣珂扶着羽徽若坐起。 刚一动,怀中?一轻,羽徽若周身泛起柔光,化作一只浑身嫩黄的毛茸茸小鸟,跌落他怀中?。 帝姬所着衣物,所缀宝饰,所携神兵,尽数被她套在指间?的银戒一拢,纳入了其中?。 那银戒随意幻化大小,牢牢扣在小鸟的腿上。 这个银戒指乃是储物神器一枚,羽徽若出门前特意带在身上,就是以防突发情况,丢失了重要?的东西。 鹿鸣珂向来波澜不惊的眼底,如被人骤然投入一颗石子,掀起层层涟漪,有错愕,有惊讶,还有……难以置信。 “初初。”少年呢喃一声,怔怔捧起昏睡的小鸟 传闻羽族帝姬乃上古大神凤凰一脉,所化鸟身拥有五彩绚烂的羽毛,长尾曳过天际,燃出明黄的火焰,能烧上三个昼夜,怎么会是这种?绒毛都没褪尽、孱弱可怜的模样? 小鸟枕着他的手掌,嘴巴翕动,安然入睡的神情,再?熟悉不过。 她就是他的初初! 火势近在眼前,容不得鹿鸣珂多做思考,他将小鸟拢入袖中?,捡起地上的铁剑,走到宋德昭的尸首前,伸手一捞,提在手中?,掠出火海。 山神庙的大火会很快引起其他弟子的注意,时间?不多,鹿鸣珂将宋德昭丢在地上,展袖,用手托着羽徽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羽族幼儿时期,以鸟身破壳而出,待三月后,取一滴洗练泉服用,就可脱去羽毛,化出四肢,变作人形,唯一保留的翅膀,是羽人身份的证明。 拥有凤凰一族血脉的羽人更?为特殊,没有展翅的凤血羽人,都是这种?婴幼儿时期的模样。它?们?只有腾空九霄,淬炼过天火,才能成为真正的凤凰。 帝姬这个模样,明显是还未觉醒真正的凤凰真灵,一旦暴露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鹿鸣珂运起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羽徽若的体内,灵力一探到她的灵府,便漏出去三分,鹿鸣珂眼皮一抬,忽而明白过来为何羽徽若维持不了褪羽后的人形。 她的灵府天生破裂,承不住太多的灵力,而修为想要?更?近一步,就必须凝出金丹,没有灵力的加持,又如何凝出金丹,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鹿鸣珂大部分的灵力都进了羽徽若的灵府,漏出些?,留下的足以帮她重新褪羽。 小鸟在满目的光晕里重新变回少女。 少女衣裳尽除,雪白的躯体猝不及防入了鹿鸣珂的眼帘,幸而有夜色遮挡,不甚明晰,女身又被锁住,展露的是一团幻象。 鹿鸣珂及时撇开了眼,抓住她的手,自银色纳戒里取出她衣裳,闭着眼,一件件替她将衣裳穿上。 最后一件衣裳套上,那些?在林中?休息的明德院弟子刚好赶了过来,宋德昭的尸首骤然呈现眼前,众人皆惊且怒:“大师兄!大师兄才是那个真正的魔!” “难怪常钦死的时候,一直在质问大师兄为什么。” “柯明鹿,骆徽羽,是你们?两个杀的大师兄?” 羽徽若在此?时幽幽转醒,听见他们?唤的是自己和鹿鸣珂的化名,她扫了眼四周,已不在山神庙里的火海,倏然反应过来,大抵是她昏过去后,鹿鸣珂醒了过来,将两人都带了出来。 她承认道:“是我和他联手除的魔。” 众人又是艳羡,又是不平,奈何猎魔一事已经尘埃落定,这次能入七曜阁的,非他们?二人莫属了。 第33章 剜除 猎魔一事就此落下帷幕, 羽徽若和鹿鸣珂联手?除魔,被破格录取,即将入七曜阁拜师, 两人都在这次的猎魔中?元气大伤,明德院特?意开辟出一处安静的院落, 供羽徽若和鹿鸣珂养伤。 经此一役, 明德院的几位长老惋惜宋德昭年纪轻轻误入歧途之余,连夜召开大会,决定加强弟子们德行上的教育。 门外。 云啸风握着拳头在日光下徘徊, 一时咬牙切齿,一时懊悔不跌, 一掌恨恨锤在树上,只?恨现在躺在屋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 “都怪你,跑去?追什么黑影,要是殿下出了什么事,看你回去?怎么向义父和羽族子民交待。” “吱呀”一声, 屋门打开,一身白衣的方祈玉走了出来。 “大师兄,我家殿……公子伤势如何?”云啸风一见着方祈玉, 几步上前, 满面焦灼地拦住方祈玉。 “她?没事。”方祈玉垂眸,落在云啸风满是鲜血的掌心, 摇了摇头。 云啸风被祝炎打伤, 刚才?那一掌牵动旧伤, 崩裂了伤口?。他合起手?掌, 背到?身后,问:“我可?以?现在去?看她?吗?” “记住, 不可?喧闹,吵到?病人。” “知?道啦。”云啸风得到?首肯,高兴地冲入了屋内。 方祈玉回到?屋中?,将明德院这边的事情详尽描述,拟成书信,唤来青鸟,送往七曜阁。 明华剑尊收到?这封信后,并指一搓,碾碎信纸,脱下掌教的道袍,换了身布衫,步下青云台。 “剑尊。”侍剑的小童子目不斜视,双手?呈上玄光剑,“剑尊可?是要出远门?” 明华剑尊颔首:“七曜阁事务,暂交由潮生代为处理。” 明德院安排羽徽若和鹿鸣珂养伤的院落内栽种着各色花木,枝叶繁茂,重重树影透过碧绿窗纱,送来草木的幽幽清香。 云啸风轻手?轻脚地踏入屋内。 屋中?置有两张软榻,一帘相隔,左边躺着鹿鸣珂,右侧睡着羽徽若。他来到?羽徽若的床前,半蹲下,压低声音唤道:“殿下。” 羽徽若睁开眼,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云啸风见羽徽若真的没事,暗松一口?气。 羽徽若在云啸风的搀扶下坐起,撩起帘子的一角。鹿鸣珂面颊惨白如蜡,抿着薄唇,阖目不动。 羽徽若示意云啸风出去?说话。 两人穿花绕树,来到?垂花门前。 云啸风一路都在观察羽徽若脸色,羽徽若脸颊红润,行动自如,看得出来,她?的伤势确实已经没什么大碍。 云啸风单膝跪下,自责道:“我有罪,那日我不该丢下殿下去?追逐那黑影,连累殿下受伤。” 云啸风是羽徽若的护卫,也是羽徽若自小玩到?大的朋友,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跪下来请罪,叫羽徽若有些无所适从,忙将他扶起:“云啸风你别这样,我都被你吓一跳。” 云啸风登时眉开眼笑:“只?要殿下平安无事,便是跪一跪,有什么大不了。” 羽徽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一早,回来就听说山神庙大火和殿下受伤的事,还好殿下安然无恙。” “黑影的事怎么样了?” “我没追到?他,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来自天渊对面的幽都。” 羽徽若眼神微沉:“天渊有羽族和人族联合镇守,他若真的是魔人,说明我们的防守出了问题,我得将此事尽快通知?姑姑。” “殿下不急,我已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义父,想必义父那边很?快会有对策。” “你的手?怎么回事?”羽徽若眼尖地发现云啸风将右手?往袖中?藏。 “没什么,出了血,不碍事。” 羽徽若扯住云啸风的袖摆,迫他伸出手?掌:“你这人,总是这么鲁莽,什么叫不碍事,你是羽族的将军,将来还要上战场御敌,要是伤到?筋骨怎么办。” 云啸风笑着不说话。 还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羽徽若没好气地打发他回去?处理伤口?。 云啸风考虑到?羽徽若还需休养,乖乖地走了。 羽徽若沿着原路返回。 长廊曲折蜿蜒,羽徽若半作散步,悠悠地走着。还未到?门口?,眼角余光随意一瞥,碧绿的窗纱内,一道人影急速掠到?床边,提起昏睡的鹿鸣珂就走。 羽徽若心头一凛,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那人动作极快,羽徽若被远远甩在身后,等她?追上,鹿鸣珂已醒了过来。 少年手?中?无剑,灵力凝成剑锋,劈向掳掠他的那人。 那人手?一松,如仙鹤展翅,足尖轻点,落在一块青石上。 鹿鸣珂滚下斜坡,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以?半跪的姿势稳住身形,仰头望去?,目中?藏着一抹阴狠。 “好小子,不愧是我王家的血脉!”那人叹一声,垂下的衣袖,被鹿鸣珂的掌风削去?了一角。 听到?这句话,羽徽若果断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周遭的荒草足有成人那么高,将鹿鸣珂和男子拢在其中?,风拂过顶端,发出飒飒的声音。 羽徽若屏住呼吸,趴着一动不敢动。 鹿鸣珂同样被这句话吸引了主意。 他敛回准备攻击的灵力,细看那青衫男子的模样。男子相貌英俊,眉眼舒朗,虽不是赤丹神珠所现幻象中?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依稀与王小姐有几分相似。 “你是……舅舅?”少年迟疑地唤出声,声线因太久没说话,喑哑破碎。 “如若要本尊认回你这个外甥,光这一句舅舅,还不够。”明华剑尊拂袖,一道掌风将鹿鸣珂掀翻在地。 当初,他重返王家大宅,本欲超度已成邪祟的姐姐,奈何姐姐执迷不悟,为保她?魂魄不散,他没有取回那半颗温养她?魂魄的赤丹神珠,只?在神珠里留了一道自己的灵息。 灵息与他相通,王宅发生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自然知?晓那个孽种找上了门。 他这次下山,是特?意来看看这个害了姐姐一生的小孽障。 鹿鸣珂爬了起来,捂住心口?,咽下即将喷出的一口?血沫,苍白的脸上是与王小姐如出一辙的倔强。 明华剑尊叹息一声,眼神稍缓,又说:“你凭自己的本事,取得进入七曜阁的资格,值得嘉奖。你可?以?提一个要求,比如,我认回你。” “没这个必要。”鹿鸣珂那口?血终是只?咽下去?一半,他抬起手?背,蹭了蹭溢出血痕的嘴角。 “你可?知?道,有我这个舅舅,你脚下的路将会是一条光明大道,你会拥有数之不尽的天材地宝,被无数青年才?俊追捧,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 羽徽若翻了个白眼。 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要是鹿鸣珂买账才?有鬼,这人的骨头比石头还硬。 果然,只?听得鹿鸣珂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这些,我可?以?自己做到?。” “有骨气。”明华剑尊抚了抚剑柄,不怒反笑,“我没有看错你,那么,你的要求是什么?” “告诉我同心契的解法?。” 明华剑尊猛地抬眸,眼中?倒映出万物的轮廓,也倒映出鹿鸣珂迎风而立的俊秀身影。 同心契的解法?,他还真的知?道。 同心契是凌秋霜创造出来的一种咒术,恰巧,他与凌秋霜的妹妹凌冬雪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当年冬雪就曾试图在他身上种下这种恶毒的咒术。 同样呆愣住的,还有羽徽若。 这个小奴隶,对同心契还真是恨之入骨。他这么迫切的解同心契,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杀她?? 以?鹿鸣珂的睚眦必报,不无这个可?能。 鹿鸣珂静静而立,不骄不躁,耐心等待着明华剑尊的答复。 “要想解这种咒术,并不难,全看你够不够有决心。”明华剑尊掌中?擎着一把匕首,丢在鹿鸣珂的身前,“将刻有咒语的血肉剜下来,就可?彻底拔除咒术。” 说完,明华剑尊不等鹿鸣珂有所反应,掠向长空。 鹿鸣珂与羽徽若皆是一愣。 鹿鸣珂弯身捡起匕首,缓缓拔出,森冽刀刃映出他覆着黄金面具的半张脸。 羽徽若犹震惊不已,思索着这种解法?是真是假,鹿鸣珂已解开衣襟,阖了阖眼眸,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心窝。 且不说这个解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凌秋霜所种咒术离心脏极近,稍有不慎,匕首伤到?心脏,一命呜呼。 羽徽若刚准备出口?的话,噎在喉咙里。 鹿鸣珂铁了心的要解除咒语,不计生死的那种,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会试一试。 她?阻止不了他。 今日阻了他,往后,他还会试。 她?闭上双唇,决定先看看情况。 锋利的匕首划开皮肉,血珠争先恐后涌出。鹿鸣珂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剧痛之下,握着匕首的那只?手?隐隐抖了一下,即便如此,依旧毫不迟疑向下深入,撕开血肉,直到?将刻有咒语的那块皮肉都剜了下来。 与此同时,羽徽若心口?一松,似有什么离她?而去?,空落落的。 她?捂着心口?,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下。 鹿鸣珂扔了匕首,将那块血肉握在掌中?,碾为肉泥。血色淙淙涌着,染红他的胸膛,他并指凝出灵力,萦绕着伤口?,草草止了血。 重伤初愈,又受此酷刑,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折腾,鹿鸣珂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天和地都似颠倒过来,万物高速旋转着。 少年趔趄一步,险些跌倒。 他稳住身子,呼吸急促,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步履蹒跚地走到?树下,倚靠着树干,缓缓坐到?地上。 山衔落日,橘色光芒罩着蜿蜒的群山,扑向他的视野。 他阖上双目,脑袋一歪,铺天盖地的黑暗彻底扑灭了那耀眼的橘晕。 第34章 疼痛 鹿鸣珂昏过去后, 羽徽若拍打掉身上的草屑,爬了起来。她扒开草丛,神?情复杂地走到鹿鸣珂面前。 少?年的黑衣已染透淋漓血色, 胸前的窟窿血肉模糊。羽徽若俯身,伸出手指, 探他鼻息。 真该庆幸, 姑姑所种咒语只有?红枣大小,要是再大些,这小奴隶就?没命了。 羽徽若给鹿鸣珂输了点灵力, 护住他的心脉,然?后打开纳戒, 取出一枚丹丸,捏开他的双唇,将?丹丸送入他喉中,又取出一瓶药,药粉都倒在他的伤口上。 做完这些, 夕阳已完全沉落,暮色如凶兽张开的大嘴,将?万物?吞噬。 一旦入夜, 山中温度降低, 即便?没有?失血死掉,也会冻死, 羽徽若认命得去捡了些柴火, 点燃生火, 为鹿鸣珂取暖。 跳跃的火焰, 映出鹿鸣珂惨白的脸颊,羽徽若坐在他的身侧, 握住他的手,试了试温度。 终于?不似先前那么冰冷,只是,指尖透出不同?寻常的热度。 羽徽若跳了起来。 他发烧了! 浓墨般的夜色泼泼洒洒,千山万壑的轮廓都隐匿不见?。夜路打工泡 难行,借着幽凉的月色,羽徽若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小溪,脱下外裳,浸透了水,捧到鹿鸣珂跟前,再将?那外袍撕得七零八碎,一条条挂在树枝上,取下其中一块,拧干了水,覆在鹿鸣珂的额前,替他降温。 少?年高烧不退,很快蒸发掉水分,羽徽若换上另一条。 如此反反复复,体温没有?再上升。 羽徽若松口气。 他们这些人妄与天地同?寿,不断修炼,改变体魄,到底不是那硬邦邦的石头,血肉之躯会受伤,会生病,是很正常的事。 羽徽若半跪在他身前,揭下盖在他额头上的布,用手试他额头的温度。 少?年睫羽颤动,眼皮之下,眼珠子奋力地滚动,将?要撑开眼皮,羽徽若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将?手中的布蒙上他的脸,自己变作?了原形,落入他怀中。 鹿鸣珂掀开脸上的布,模糊的视线里火光跳动,暖意如四月日光,沐浴着他的全身。 他低垂下眼睫,望向怀里的嫩黄小雀。 那小雀儿窝在他掌中,撅着毛茸茸的屁股,脑袋一半埋入他的袖口,正是个往他袖里钻的动作?。 少?年眨了眨眼,喉中挤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声音:“初初?” 他用尽力气,托起羽徽若。 羽徽若本想藏起来,奈何动作?太慢,被他抓了个正着。她仰起头来,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动着。 “是在做梦吧?”虚弱状态下的少?年眼里盛着一汪春水,弯起的嘴角隐有?笑意,托着她,放在自己的眼前,轻叹一声,“你?怎会在这里?” “啾啾啾。” 对对对,你?就?是在做梦。 她差点忘记,他都烧糊涂了,哪里分得清楚真假。 羽徽若用翅膀尖挠了挠头。 “是梦,也好。”鹿鸣珂的笑意愈深,“我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梦到了你?。” 羽徽若以“啾啾”声回应。 “初初。”鹿鸣珂闭上了眼睛,仰起脖子,呼出一口气,“我不是怪物?,我会疼。” 羽徽若歪着脑袋,圆圆的眼睛里透出疑惑。 “初初,我好疼。” 这一声极轻极轻,轻得像是耳畔擦过的风,羽徽若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望去,鹿鸣珂已垂下脑袋,又昏了过去。 羽徽若变回人形,蹲在鹿鸣珂身侧,想了想,卷起袖口,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他的脸庞。 “早知如此,何苦狠心至此,你?不喜欢这个同?心契,跟我回羽族求姑姑便?是。” 羽徽若的低声喃喃,被淹没在柴火毕剥毕剥燃烧的声音里。 这一夜,羽徽若都守在鹿鸣珂身侧,时不时查看一下他的伤口,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到了天亮,鹿鸣珂的烧褪下去,篝火也燃成一堆灰烬。 朝阳破开云层,万丈金芒点亮尘世间。 羽徽若揉着酸疼的腰身站了起来,展开双臂,打着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鹿鸣珂坐在树下,额前垂着细碎的额发,神?色安然?。 “我该走了,要是他醒过来,发现我在这里,一定以为我在看他的笑话。” 羽徽若捡起地上被丢弃的破布,毁掉烧出的灰烬,将?自己留下来的脚印和痕迹都毁尸灭迹,确认鹿鸣珂伤势已稳定下来,不会再恶化,迎着朝日往山下走去。 没过多久,鹿鸣珂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胸前的伤口。 血早已凝固住了,皮肉泛着猩红,没有?腐烂,反而?在短短一夜之间,长出了新肉。 昨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已恍如隔世。 他拢好衣襟,扫量着四周。荒野之间,杂草漫漫,开出零星的花朵,碧绿的枝叶自带一股蓬勃的野性。 “啾啾啾。”头顶飞来一群五颜六色的鸟雀,站在树枝上,扯着嗓子叽叽喳喳地争吵着。 鹿鸣珂倏然?想起昨夜的梦。他高热不退,置身无尽黑暗,隐约有?个人影守在他的身边,冰凉的手浸入冷水,抚上他的眉眼,为他褪去高烧。 “初初。”少?年唤着这个名字,心脏狂跳起来。 他小心挪动着身体,扶着树干站起,舒展揉皱的袖袍时,一片嫩黄的羽毛悠然?飘落,被他伸手一捞,拈在了指尖。 羽毛在晨风的吹拂下,轻轻颤动着。 鹿鸣珂一双冷冽的黑眸沉静如深湖,乍然?被吹出褶皱。 * 出发前往七曜阁这日,云啸风恋恋不舍送别到云舟前。猎魔一事,云啸风没有?参与,按照规定,无法同?羽徽若一同?入七曜阁。 云啸风不肯,想以侍童的身份随行,依旧被方祈玉拒绝。 云啸风那个悔呀,早知道?那夜,死也不去追什么黑影。 不能陪帝姬同?往七曜阁,是莫大的失职。 大错已铸成,云啸风眼巴巴地望着云舟,心里头恨不得将?方祈玉千刀万剐。 这个小顽固,任由他说破了喉咙,都不肯稍稍通融一下。 羽徽若只好说:“我在七曜阁等你?,四个月后的考核,你?取得第一,便?能光明正大来寻我了。” 云啸风一想,是这个道?理,不让他去,他就?名正言顺的去。 想到这里,云啸风放下心来。 “二位,该出发了。”方祈玉立在船头,提醒一句。 羽徽若与云啸风告别,云啸风提着包裹,在方祈玉看过来时,白了他一眼:“我不去,我就?帮我们家公子递下包裹。” 七曜阁的这艘云舟,顾名思义,乃是云中穿行之舟,造价颇为不菲,驾此云舟,可直接越过千山万水,省去了车马劳顿之苦。 羽徽若站在舟尾,向下望去,云海翻腾,群山的影子都变作?了芝麻绿豆般大小。 她眯起眼睛,感?受着高空的气息。等她取回赤丹神?珠的另一半,化出翅膀,淬炼天火,翱翔九霄,约莫也是这副光景。 飞行,是羽人毕生的梦想。 羽徽若张开双臂,想象着自己已拥有?了一双翅膀。鹿鸣珂行至她身侧,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羽徽若斜眼,余光往下扫,停在少?年的心口处,顿住了。 他今日穿的是件灰扑扑的宽袍,挡住伤口,看不出来恢复得怎么样。观他面色,隐透苍白,似乎是为伤势连累,不大好。 “两日前,你?去了哪里?” 羽徽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厮是在和她说话。她叉腰,眉眼微抬:“关你?什么事,脚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鹿鸣珂又不说话了,袖中手掌合起,拢住一根漂亮的羽毛。 “看看你?的脸,白得吓人,我要是你?,就?好好躺在床上休养,以免到了七曜阁被人说怎么捡了个病秧子回来,那不是丢大师兄的脸么!” 鹿鸣珂转身就?走。 “你?干嘛去?”每次都摆臭脸,切。 “去床上躺着。” 羽徽若:咦,这么听话? 云舟行了半日,速度减缓,群山万壑仙雾环绕,如巨龙盘卧大地,可见?七彩虹光。 这便?是七曜阁的所在,七曜山。 云舟的影子自头顶掠过,弟子们驻足观望,欢呼道?:“是大师兄!大师兄他回来了!” 方祈玉领着羽徽若、鹿鸣珂二人,来到青云台前。九百九十九层玉石台阶笔直而?上,似直通云霄。 “二位,我先去禀报师尊,请在此等候。”方祈玉叮嘱完毕,步上台阶。 羽徽若转眼打量着四周,草木郁郁葱葱,青绿可人,繁花似锦,点缀其间。亭台楼阁依山而?建,松柏环抱,气势恢宏。 仙山所植花卉,香气馥郁,羽徽若循着幽香而?去,停在花树下,攀着花枝,细细嗅闻。 “这花叫百日醉,是剑尊所植,可不能这样闻,会醉的。”负责给花树浇灌的灰衣弟子提醒了句。 羽徽若正要与他攀谈,询问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赫然?见?那弟子变了脸色,望向她身后,惊恐道?:“快、快让开,阿七来了。” 羽徽若尚不知阿七指的是何人,只听得连串的脚步声哒哒至脑后,她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匹灰黑色的公狼身后拖着滚滚烟尘,龇着獠牙,疾冲而?来。 羽徽若躲闪不及,被一股气流掀起,连退数步。 一只手抵住她的背部。 羽徽若勉强稳住身形,那匹凶悍的公狼一跃而?起,扑向羽徽若。 羽徽若眼皮颤动,手摸上腰间的明玉刀,还未拔出刀鞘,已有?人快她一步,一掌拍出,正中那匹狼的脑袋。 恶狼“嗷呜”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鹿鸣珂这一掌波及到心口的伤,脸色刷地惨白,松开托住羽徽若背部的手,踉跄着撞上百日醉的花树。 花树摇落一地芬芳。 “你?怎么样?”羽徽若小跑到鹿鸣珂身前,想解开他的衣襟,查探他的伤势,被他抬手一挡,阻止了她的动作?。 鹿鸣珂咽下口中腥甜的气息,抬目看她一眼,语气隐有?安抚之意:“无事。” “这是二师兄的坐骑,你?们两个打伤了阿七,二师兄不会饶过你?们的。”先前与羽徽若搭话的弟子大叫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哭音,“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干的,我已经提醒过了。” “是这畜生先伤人,我们打伤它,是自保,有?什么错。”羽徽若辩解。 “你?唤谁畜生?”花树后,一人绕行而?来,眼尾狭长,目光凌厉。 第35章 结仇 来人是名身着绿衫的少?年, 少?年四肢修长,长发乌黑,腰间悬一?柄碧玉长箫, 生得是妩媚多情,妖里?妖气。 “二师兄, 真的不是我干的, 是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不分青红皂白,伤了阿七师兄。”那弟子吓得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磕头?求饶。 什么叫不分青红皂白, 明明是这叫阿七的畜生先扑她的。羽徽若第一?次碰上比自己还不讲理的。 随那被唤作二师兄少?年前来的,还有几人, 都是风流俊秀的少?年,他们在绿衫少?年的示意下,检查阿七的伤势。 其中?一?人冲绿衫少?年摇摇头?,表示阿七没什么大碍。 绿衫少?年面色并未缓和?,径直走到羽徽若跟前, 语气咄咄逼人:“你唤它畜生?” “它张口乱咬人,我叫它畜生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叫它畜生,畜生畜生畜生……”羽徽若仰面与他对视, 丝毫不见怯懦。这事是这绿衫少?年理亏, 她吞不下这口气。 “我叫姜潮生。” “所以?” “变作了鬼,报仇别找错了人。”绿衫少?年右掌翻转, 五指如?蛇, 直刺羽徽若咽喉。 他一?出手就是杀招, 羽徽若也不是吃素的, 她矮身避开他的掌风,伸手一?扯, 抢走他腰间的碧玉长箫。 “别过来,小心我砸碎了它。”羽徽若举起碧玉长箫,这绿衫少?年攻击她时,左手下意识护住玉箫,可见这柄玉箫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姜潮生停下了手,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你比我想象得要大胆些。” “给?我,以及我的朋友,道歉。”羽徽若在说到“朋友”二字,迟疑了些,她始终没弄明白,她和?鹿鸣珂之间算什么关系。 姜潮生面含阴冷,叹道:“可惜。” 羽徽若问:“可惜什么?” “不自量力。”只见他覆掌向下,五指收拢,羽徽若手中?的碧玉长箫蹭地飞出,落回?他手中?。他指尖轻按,玉箫中?射出利刃数寸,瞬间变作了一?把箫中?剑。 这一?次,姜潮生没有留情。 羽徽若被剑气逼退,忽而感觉到有道人影站到了身侧,她转头?撞上鹿鸣珂的目光,鹿鸣珂已出剑,羽徽若亦拔出明玉刀,与他刀剑合璧。 他们两个,一?个天生不足,一?个身受重伤,单打独斗,谁都打不过姜潮生。刀剑合璧,还有翻身的机会。 其他弟子皆摇头?。 二师兄姜潮生深受明华剑尊看重,他们两个得罪他,就算二师兄手下留情,不要他们的命,前途也毁了。 强大的剑气如?泰山压顶,满目都是锋锐的刀光,羽徽若心下一?沉,这一?招要是躲不过,不死也残,倍感绝望之际,一?柄飞剑划过长空,“叮”的一?声,撞上姜潮生的箫中?剑,挡下了致命一?击。 羽徽若劫后余生,转眼去看鹿鸣珂。鹿鸣珂“哇”地吐出口血,以长剑支地,才勉强没有倒地。 羽徽若暗道不好,伤口肯定全部撕裂了。 碧玉长箫落回?姜潮生手中?,姜潮生面色不快地瞪着突然冒出来的方祈玉:“方祈玉,你又?多管闲事。” “得饶人处且饶人,二师弟。”方祈玉并指一?划,插入地面的飞剑直立而起,划出道弧线,插回?他腰间悬着的剑鞘。 “我自是比不上大师兄你宽宏大量。”姜潮生将剑推回?玉箫内。有方祈玉护着,他暂时不会再动这两个人。 “师尊还在等着我领着他们二人去复命,就不与师弟叙旧了。”方祈玉扶起鹿鸣珂。 姜潮生哼了声。 羽徽若捡起掉在地上的明玉刀,走到方祈玉身侧,小声询问:“大师兄,那穿的跟个大葱似的小毒蛇,真的是我们的二师兄?” 姜潮生闻言,表情僵住。 方祈玉憋住笑意,回?道:“他喜欢听好话,这话以后别说了。” * 方祈玉带着他们两个步上台阶,不知他使了什么法术,两人每登上一?步台阶,便化作十阶,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很快就登上了。 明华剑尊早已在青云台等候。 羽徽若和?鹿鸣珂敬过拜师茶,分别被授予代表着七曜阁掌教直系弟子的玉符,就完成了拜师礼。结束拜师礼,明华剑尊命方祈玉送羽徽若离开,独留下鹿鸣珂。 鹿鸣珂跪在殿中?。 明华剑尊掀了下眼皮:“伤势如?何?” “死不了。” “你这脾气,当?真和?阿姊一?样倔。”明华剑尊丢出一?支陶瓷瓶,“既然选择这条路,往后人前人后,你我只当?从未有过这层关系,我亦不会对你有什么优待,想要什么,皆看你自己的本事。” “师尊的话,弟子谨记于?心。”鹿鸣珂握紧药瓶,垂着脑袋,平静地答道。 他来七曜阁,从来就不是为了攀关系,那个位置,他凭自己的本事,同样可以坐上去。 少?年看着明华剑尊身后的宝座,敛起眼底的贪婪。 * “你和?鹿师弟就住在这里?,还有四间空屋,你随意挑一?间。”方祈玉亲自将羽徽若领到住处,身后紧随一?名小童,捧着木制托盘,走到羽徽若跟前。 “这件衣服,你换上吧。”方祈玉道。 托盘上放置的是件明黄色女?装,方祈玉话中?已点?出鹿鸣珂的姓,足以说明他已知晓二人的真实?名姓,羽徽若犹作垂死挣扎:“大师兄,我是男子,你怎么给?我女?子衣物?” “帝姬说笑了。”方祈玉对羽徽若的装傻充愣丝毫不买账,“若有不合身的,帝姬尽管明言。” 方祈玉的话,进一?步证实?了羽徽若的猜想,羽徽若都被扒得底裤都不剩了,只好脱下腕间手镯,恢复女?身。 七曜阁藏龙卧虎,明华剑尊更?是仙门一?等一?的高人,这镯子能骗得过肉眼凡胎,骗不过仙门大能。 “你们既发现了我的身份,为何不将我抓起来?”羽徽若好奇。姑姑说过,仙门对羽族的态度并不友善。 方祈玉温润一?笑:“七曜阁有意与羽族交好,帝姬亲临,正中?师尊的意。帝姬且安心在此住下,身份方面,在下可以保证,除师尊和?在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羽徽若是为赤丹神珠而来,当?然不希望就此被赶下山去。她想了想,承了这份情,说:“大师兄客气,在这里?我是羽徽若,不是什么羽族帝姬,大师兄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就好。” * 鹿鸣珂的伤有明华剑尊特制的药,不消七日?就已长好。 明华剑尊座下共有八名弟子,羽徽若和?鹿鸣珂同时拜入师门,长幼有序,谁做第九个徒弟,两人起了分歧,最后明华剑尊决定,设下擂台,由两人比武,赢家在前,输家在后。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实?力为尊,本就是仙门的规则之一?。 比武就定在两日?后,所有弟子共同监督,公?平,公?正,公?开。 “鹿鸣珂,我不会输给?你的,这个师姐,我当?定了。”石阶前,羽徽若叫住鹿鸣珂,宣誓般放下了狠话,“输了,我给?你洗脚。” 鹿鸣珂回?身望去。 羽徽若高高立在石阶上,眉眼间盛气凌人,明黄色的衣角翩然飞起,融入金色的日?光里?。 鹿鸣珂没回?话,径直下了台阶,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小径中?。 羽徽若本想诱骗鹿鸣珂下些赌注,奈何这人不上当?,还跑得没影。她百无聊赖,穿花绕木,追着蝴蝶玩,与迎面而来的姜潮生撞了个正着。 羽徽若心说不好,脚步一?挪,就要开溜,被姜潮生一?把抓住手腕,目光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一?遍:“你是谁?” 七曜阁女?弟子不多,寥寥几个,他都认识。这黄衫少?女?明眸善睐,娇美无匹,眼生得紧。 “你眼拙啊,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羽徽若鄙夷,“大葱成精。” 姜潮生心头?惊起波澜,琥珀色的瞳孔里?露出异样:“是你!” 他这几日?下山去了,刚回?来,还不知道明华剑尊新收的弟子里?,有一?个变作了女?儿身。 “如?今我是明华剑尊亲自收的徒弟,你的师妹,有玉符为证,二师兄再像前几日?那般无礼,伤了我,师尊和?大师兄可是要为我出头?的,到时候被关了禁闭,可不要哭鼻子哦。” 这两日?,羽徽若没少?打听七曜阁内部的事,二师兄姜潮生的名字,听到了不下百次。 他是明华剑尊所有弟子里?最有天资的一?个,明华剑尊非常器重他,宗门内的不少?事务都交由他处理,即便他行事嚣张,作风狠辣,明华剑尊也未曾过于?苛责,弟子们纷纷推测,明华剑尊将来会把掌教之位传给?他,因此都以他马首是瞻。 “伶牙俐齿,有些小聪明,以为我就收拾不了你了?”姜潮生扯着嘴角,阴森森地笑着,“打伤阿七这件事,我不会轻易算了的。” “师尊,大师兄,你们快看,姜潮生又?在欺负我!”羽徽若鼓起双颊,向着他身后道。 姜潮生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羽徽若趁机抽回?自己的手,飞快藏入花影中?,不忘回?敬一?句:“夯货。” 第36章 倔强 比武这日, 明华剑尊亲自?坐镇,擂台设在七曜山的?主?峰,所有七曜阁的?内门弟子, 除却有事外出的?,几乎都前来围观了这场盛事。 羽徽若擎着明玉刀, 足尖一点, 跃上演武台。 对面的?鹿鸣珂握着他不离身的?铁剑,双目波澜不惊。 “这一战本意是切磋,掉下演武台即为输家, 二位师出同门,理应点到为止。”方祈玉作为这场比武的?裁判, 站出来宣布了规则。 站在看台上的?姜潮生不屑地冷哼一声?:“点到为止,有什么?意思?” “二师兄说的?有理,不过是小孩子间的?过家家,没什么?看头。”旁边的?弟子附和着。 “你懂什么?。”姜潮生瞪了他一眼。 弟子本想捧他的?臭脚,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 方祈玉宣布完规则,看了羽徽若和鹿鸣珂二人一眼,掠下了高?台。 台上瞬间只剩下羽徽若和鹿鸣珂, 底下的?弟子都在等着二人出手, 等了半天,谁都没有先出手, 倒是两?人目光交汇, 眼神缠绵了几个来回, 闹得是众人一头雾水。 “还打不打啊, 不打别?浪费大家时间。”有耐不住性子的?,吼了一句。 羽徽若试图用眼神碾压鹿鸣珂, 抢占先机,奈何鹿鸣珂这厮油盐不进,愣是不为所动,羽徽若只好打破沉默,肃然开口:“鹿鸣珂,我不会让你。” “彼此。”回应她?的?,是鹿鸣珂冷淡的?两?个字。 “我是师姐。”羽徽若强调。 “输赢尚未有定论。” 羽徽若差点气晕过去,在跟她?抬杠这件事上,鹿鸣珂愈发得炉火纯青。她?怒道:“那么?,刀剑底下见真章吧。” 便提刀攻了过去。 换作对方是旁人,她?不是非做这个师姐不可,但?对方是鹿鸣珂,这个师姐她?非做不可了。 原因很简单,鹿鸣珂曾是她?的?奴隶,与?她?有私仇,他想翻身,想做她?的?师兄,想踩在她?的?头上,门都没有。 羽徽若都能想象得出来,放任他做了师兄,以后在七曜阁内,她?便处处低他一等,处处看他眼色,他还可以仗着师兄的?名头呼喝她?,欺压她?,羞辱她?。 她?想过了,虽然鹿鸣珂进步神速,想打赢他,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鹿鸣珂一直都是她?的?手下败将,鹿鸣珂最初的?拳脚功夫,还是她?手把手教的?。 就算这一战必败无?疑,她?也要站着输,体面的?输,有尊严的?输,决不可叫这个曾经的?小奴隶看轻。 羽徽若的?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刀身折射着日光,耀目至极。 鹿鸣珂举剑,刀剑撞上,两?人同时各退一步。 羽徽若使的?是羽族师父教的?刀法,最基本的?几个招式,鹿鸣珂也会。 教他们刀法的?这位师父,最喜欢叫他们两?个切磋,刚开始他们还能打个平手,过了两?年?,这位师父已经没什么?能教的?了,他们两?个被送入凌霄阁,学习更高?深的?功法。 鹿鸣珂拿到的?剑谱被人动了手脚,两?人就此拉开差距。 被埋没在羽族的?经年?,鹿鸣珂无?数次败在这把刀下。 他败给的?不是这把刀,而是帝姬这个身份。 鹿鸣珂长剑一挑,羽徽若被迫收回明玉刀。鹿鸣珂掌风轻拂,将羽徽若击得摔飞出去,跌落至演武台的?边缘。 她?单手抓住铁铸的?栏杆,稍一用力,将自?己甩上演武台:“再?来。” 鹿鸣珂双目黝黑,黄金面具在日光的?照耀下灿然生光,这次,他主?动出了剑。 轰然一声?。 羽徽若再?次跌至演武台边缘,她?奋力滚动,身子一扭,原地转了个方向,爬了起来,一瘸一拐,重新走到鹿鸣珂身前:“请赐教。” 鹿鸣珂目光凉薄,腕底翻转,挽了个剑花。剑光化作一条蛟龙,呼啸着袭向羽徽若。 羽徽若抬起手肘,明玉刀迎向他的?剑。 剑气将她?逼退数步。 “好功夫,你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尽管使出来。”羽徽若一双乌黑的?眼里光芒炙人。 鹿鸣珂薄唇微抿,绷出一道凝重的?弧度。 又是一剑,山呼海啸。 羽徽若倒栽着飞出,在地上打了个滚,迟迟没有爬起来。 “羽师妹,再?不站起来,你就输了。”看台上飘来姜潮生讥讽的?声?音。 “谁说我站不起来的?!”羽徽若唇畔滑出一缕鲜红,明黄色的?裙角被剑气割裂,撕开出一道口子。 她?擦掉唇角的?血,摇摇晃晃站到鹿鸣珂跟前,扬起明媚的?侧脸。 那张脸留下了他的?剑痕。 他尊重他的?对手,没有留情。 …… …… 羽徽若第?十一次摔飞出去。 这回连姜潮生都收了声?,没再?出言冷嘲热讽。 鹿鸣珂垂下右臂,擎着长剑的?手收紧了些?力道,终于?敛起目中毫不掩饰的?轻视。 看似娇贵的?女?孩儿,骨子里有着和他一样不服输的?韧劲,哪怕遍体鳞伤,也不肯低头。 越是这样,他越是要她?折服。 鹿鸣珂挥起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度,剑气带起强大的?气流,将围着高?台的?铁栏杆连根拔起。 羽徽若脸颊的?伤口血已凝固,她?站在演武台中心,横刀在胸前,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漫天细碎的?剑气罩下,宛若落了场纷飞的?大雪,鹿鸣珂的?目光隔着刀光剑影,追逐着他的?对手。 羽徽若的?身体像只翩然跃起的?蝴蝶,逐渐飞离鹿鸣珂的?视线,待那漫天剑意都敛了个干净,台子上已不见羽徽若的?踪影。 鹿鸣珂还剑入鞘,走到高?台边缘,目光垂落。 一只手紧紧抓着高?台的?边缘,手背青筋凸起,指甲泛出惨白的?颜色。 羽徽若挂在半空中,身体摇摇欲坠,仰起头来,迎向鹿鸣珂的?视线,另一只手向上伸出,扒住演武台。 鹿鸣珂目中隐有震动,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不掺杂丝毫情绪,面无?表情宣布她?的?败局:“你输了。” “我没有输。”羽徽若全身的?力道都由两?条胳膊支撑,撕裂般的?痛楚贯彻周身,每吐出一个字,都似要用尽所有力气,“脚不沾地,就不算输。” 鹿鸣珂向前迈了一步,脚尖与?她?的?手只剩下一寸的?距离。 只要他一脚踩下去,羽徽若就会吃痛,彻底摔下去。 鹿鸣珂失了和她?周旋下去的?耐心,只想结束掉这场不该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斗:“羽徽若,认输。” “不,我不认输。”羽徽若咬紧牙关,满目狰狞。 她?惨白的?面颊覆满剑气留下的?细碎伤痕,哪里还有帝姬昔日半分尊贵的?模样。 “我不认输!” 羽徽若接受自?己是个灵府破裂的?废物前,曾握着双剑彻夜挥舞,粗粝的?剑柄在她?的?掌心磨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她?便手握着伤口,一剑又一剑,是她?的?不甘心、不妥协。 直到痛入骨髓,血肉腐烂,始终无?长进后,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再?努力都不会有结果。 可人这一辈子,总要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次。 羽徽若所有的?力道都贯入双手,足尖抵着墙面,一寸寸向上攀爬着:“鹿鸣珂,你想赢,总得拿出你最厉害的?本事,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鹿鸣珂直直望尽她?眼底,半晌,半蹲下来,朝她?伸出援助的?左手,说:“如你所愿。” 羽徽若拍开他的?手,一声?清喝,有如神助,飞身而起,直接扑向鹿鸣珂。 鹿鸣珂摔倒在地,手中的?剑跌了出去。羽徽若缠住他的?四肢,将他压在地上。 她?的?明玉刀掉到了台下,只能用最基础的?拳脚功夫。她?的?拳头不是最硬的?拳头,也曾将鹿鸣珂这个小奴隶揍得满头包。 “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鹿鸣珂。” “鹿,是我骑的?这只鹿吗?” “不,鹿是祥瑞,取自?‘高?官厚禄’之意。” “胡说,就是我骑的?这只鹿。” “是祥瑞!” “今日姑姑夸你根骨好,我们比试一场,你赢了,我就认它是祥瑞。” “比就比。” 记忆里的?小帝姬朝鹿鸣珂挥出拳头,和眼前黄衫少?女?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她?的?拳头雨点般砸落下来,鹿鸣珂毫无?防备,左脸被她?砸了一拳。 曾经身板平平的?小姑娘,已经有了凹凸玲珑的?身段,压在他身上,明明不沉,却让他喘不过气。他手脚都局促起来,不敢大口呼吸,因呼吸间都是她?身上幽淡的?香气。 不像小时候,他初入羽族,名义上是她?的?奴隶,骨子里还保留着混迹市井时的?流氓气,那一架打得是酣畅淋漓。 他不比羽徽若自?幼就有名师教导,根基稳固,只凭着一股心中意气,打得毫无?章法,小姑娘将她?揍得鼻青脸肿,他亦揍得小姑娘气红了眼。 “就是我骑的?鹿,你认不认,你认不认!”小帝姬骑着他,凶蛮霸道地掐着他的?脖子,迫他承认。 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鹿鸣珂眼神恍惚。 “鹿鸣珂,你在想什么??”羽徽若气喘吁吁,察觉到鹿鸣珂心不在焉,一拳头砸在他的?眼角。 他就这样瞧不上她?,连这种场合都不屑一顾? 她?定要他输得心甘情愿。 羽徽若眼角发红,鼓起脸颊,本已到强弩之末的?身体,忽的?生出力气,手脚并用,紧紧缠住鹿鸣珂,一路滚向高?台的?边缘。 鹿鸣珂掐住她?的?腰,挣扎着。 滚了两?遭,换成鹿鸣珂在上,羽徽若在下的?姿势。 羽徽若脑袋一顶,撞向他的?下巴,又是滚了一遭,羽徽若反败为胜,成功骑在他的?身上。 两?人轰地砸落高?台,溅起一地飞尘,头晕目眩间,趴在他身上的?羽徽若喷出口血雾。 她?抬起脑袋,断断续续道:“臭小子,我才是……师姐。” 演武台下的?弟子们皆愣住。 两?人同时摔下高?台,算谁赢? “啧,惨不忍睹。”姜潮生不明意味地叹息了一声?。 方祈玉走到鹿鸣珂和羽徽若身边,已有弟子将两?人都搀扶起来,两?人浑身是伤,看起来狼狈不堪。 方祈玉说:“你们虽同时掉下演武台,但?羽师妹在上,鹿师弟在下,鹿师弟先落地,这一战羽师妹赢,鹿师弟可服气?” 羽徽若闻言,一扫浑身的?疼痛和疲惫,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鹿鸣珂,等待着他的?那句“师姐”。 鹿鸣珂不算什么?君子,却还输得起,这一次,的?确是他输了。 他眼角是羽徽若砸出来的?乌青印子,肿起的?眼皮耷拉着,对上羽徽若的?双瞳,语气平淡地唤了声?:“师姐。” 羽徽若与?鹿鸣珂纠缠八年?,看似占尽上风,实则这个臭小子硬得像石头,根本啃不动,这一声?“师姐”是她?凭实力赢来的?,他不服也得服,当真是唤得她?是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你们两?个伤得不轻,早些?回去歇着。”方祈玉已看透他们二人之间幼稚的?小把戏,轻扯嘴角,露出个无?奈的?笑容。 弟子们搀扶着二人离开。 “我当师姐了,我当师姐了……”羽徽若没有兄弟姊妹,唯一的?表姐陆飞嫣从小就看她?不惯,两?人之间很少?来往。她?有些?新奇地念叨着这句,头发丝都透着高?兴。 鹿鸣珂听到这句极轻的?呢喃,回头看了眼羽徽若。 羽徽若还沉浸在自?己的?旗开得胜的?喜悦里,小辫子都快翘起来了。 第37章 师弟 羽徽若和鹿鸣珂这一战看似惨烈, 伤得只是皮肉,用七曜阁的圣药温养着,两日就恢复如初, 活蹦乱跳了。 伤好后,明?华剑尊将他们两个?交给了姜潮生, 由?姜潮生暂时代替他, 传授本门的功法,以及安排他们在门派里的任务。 七曜阁所有弟子不是白吃白喝,每月都会发布新任务, 弟子们可领取任务,累积功德, 换取食物、丹药、功法等?,羽徽若和鹿鸣珂是新手,所以,暂时由?姜潮生教引。 羽徽若收拾妥当,打起精神, 去往姜潮生的洞府。 明?华剑尊将他们丢给二师兄姜潮生的心思,其实可以理解,他们与姜潮生之间因阿七起了矛盾, 同门之间互有摩擦, 实属正常,明?华剑尊让姜潮生亲自教导他们, 也是想借此化解他们的恩怨。 姜潮生未必就如明?华剑尊所愿了。 与姜潮生周旋, 比跟鹿鸣珂打架还要危险, 这条毒蛇心狠手辣, 心眼?比针尖小,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 他会借机公报私仇。 羽徽若一路上不断琢磨着怎么渡过此劫。 姜潮生的住处名叫桃花坞,四?周植有无数粉桃,风拂而过,云霞翻涌。 鹿鸣珂站在桃花坞外,仰头看着门前的牌匾。 羽徽若走到他身?后:“这不是鹿师弟吗?” 她将“师弟”二字的音调拖得极长,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得意表情。 鹿鸣珂的眼?睛已经消肿,眼?尾处仍残留着零星的乌青印子,瞳仁静静地注视着她,对她的挑衅置之不理。 羽徽若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很?不得劲。 这小奴隶如今已出走羽族,正式拜入七曜阁,成为她的师弟,她身?为师姐,不该像从前那样?以欺凌他为乐。 她应该端起师姐的架子。 羽徽若思索片刻,说:“你?我?自幼相识,如今又是同门,应该一致对外,你?要担心姜潮生使?坏,就跟在师姐我?身?后,我?倒想看看,这条小毒蛇能翻出什么风什么浪。” 羽徽若话还没说完,鹿鸣珂已率先抬起腿,踏入了院内。 羽徽若忙闭上嘴巴,也跟着走了进去。 院内矗着好几?道人影,被?那群人影围着的有两人,一人坐在竹椅子上,指尖夹着匕首,吊儿郎当地翘着一条腿,另一名青年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被?迫伸出右手,满面都是冷汗。 “说,谁指使?你?在二师兄饭菜里下药的,是不是方祈玉?”押着青年的褐衣弟子面目狰狞地喝问着。 那人使?劲摇头:“不,不是大师兄,此事与大师兄无关,是我?自己看不惯……看不惯姜潮生!” “找死,谁许你?直呼二师兄名讳的!” 狠狠一巴掌落在青年的脸上。 青年的脸被?扇到一边,面颊留下绯红的指印,他抬起双目,恶狠狠地瞪着姜潮生,冷笑不止:“要怪就怪你?姜潮生太过作践人,把我?们当畜生看,整个?七曜阁盼着你?死的从来不止我?一个?,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匕首划出道银亮的弧线,刷地落在桌面上,不偏不倚,钉入青年的指缝间。 青年双颊的肌肉抽动着,几?乎晕死过去。 姜潮生放下翘起的长腿,坐直了身?子,探出右臂,掐住那人的下巴:“真的不是方祈玉指使?你?做的?” “不是。”青年虽是怕极,仍旧梗着脖子,不肯更改答案。 “太令人遗憾了。”姜潮生幽幽地叹了口气。 “二师兄,这人如何处置?”立在姜潮生身?后的狗腿子问道。 “残害同门,死不悔改,就依照门规处置,斩断害人的那只手,逐出七曜阁。”姜潮生掸了掸袖子,“拖下去。” 羽徽若和鹿鸣珂看了这场闹剧,心照不宣得没有多?管闲事。 二师兄姜潮生在门中风头强劲,极有可能是下一任掌教,大师兄方祈玉不遑多?让,和很?多?认为姜潮生会继任七曜阁掌教之位的弟子一样?,也有不少弟子认为,大师兄方祈玉出身?皇族,身?份贵重,兼品性高?洁,天资出众,掌教之位未必不会落在他头上,不少人将宝都押在他身?上,因此,门中分作了两个?派系。 这场看似审问下毒的闹剧,牵扯到两个?派系的斗争,姜潮生没能将脏水泼到方祈玉的头上,面色看起来很?不悦。 他阴沉着脸,站起身?来。 弟子们惶恐地分成两列,让出一条路。 姜潮生大步流星走到羽徽若身?前,居高?临下将她扫视一眼?。 看得出来,他要找羽徽若的麻烦了。羽徽若神情自若,软软唤了声:“二师兄。” 姜潮生找茬的表情愣在脸上。 带刺的花儿突然不扎手了,还芬芳吐露,娇柔婉转,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师尊命我?们两个?跟着二师兄学剑,还望二师兄不吝赐教。”羽徽若扬起笑脸,颊边攒出两个?清甜的小酒窝。 人族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笑得比蜜还甜。 姜潮生果然没有直接发作,轻咳一声,说:“不急,你?们两个?根基不稳,学剑一事,暂且延后。” 羽徽若乖巧点头:“二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潮生的表情有些恍惚,移开目光,重新坐回椅子上。 羽徽若问:“我?们今日做些什么?” 姜潮生的手指搭在竹椅子的扶手上,指尖心不在焉地叩了两下:“锻体。” 他旁边的狗腿子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指了指鹿鸣珂:“你?,过来,这里有一口缸,去取忘忧泉的水,日落之前,将这口缸灌满。” 那口缸的底部破了个?碗口大的洞,别说一日,就是给他一个?月,都没法完成这么刁钻的任务。 姜潮生抬手轻挥,一道符印打在鹿鸣珂的身?上,封了他所有的功力。 这下,鹿鸣珂连使?用法术的资格都没有了。 从头到尾,鹿鸣珂没有提出反对,他拎起木桶,径直向着山下走去。 谁都看得出来,姜潮生是故意为难他。 那指使?鹿鸣珂的狗腿子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羽徽若的身?上,方要开口出一道难题,姜潮生轻飘飘地瞥他一眼?。 他的话都噎在喉咙里,垂下脑袋,站到姜潮生的身?后去。 姜潮生托着下巴,沉吟道:“至于你?,羽徽若,你?去喂狼。” “啊?”羽徽若脸垮了下来,“不用这么狠吧?我?这身?子骨没几?两肉,还不够阿七塞牙缝的。” 弟子们爆出一声哄笑,就连姜潮生都没能压住扬起的眉梢。 “没让你?真的去喂狼。”有人忍不住出声,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就是在反驳姜潮生的话么,忙改口,“二师兄的意思是,你?去负责阿七师兄的伙食。” 阿七是姜潮生的坐骑,这些个?狗腿子为讨好姜潮生,当着他的面,都是师兄师兄地唤着,不知?道其他师兄听着是什么感想。 姜潮生敛起唇边的笑意,淡声说:“阿七自那日被?你?们打了一掌,胃口一直不大好,已有好几?日没有吃饭,你?去哄它?吃饭,若它?再?不肯进食,就如你?所说,拿你?去喂它?。” * “阿七原本是一只狗的名字,二师兄的狗,老早就死了,现在只怕骨头都烂在泥里了。后来二师兄捡到一头狼崽子,和阿七长得很?像,就用了阿七的名字。”负责领路的是个?黄衫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二师兄派系的骨干分子,羽徽若说不想喂狼的时候,他的笑声最洪亮。 “叫阿七的那只狗是老死了吗?” “才不是呢,它?被?人给活生生的打死了,它?死的那日,二师兄哭得可惨了。”少年小声嘀咕着,“那个?时候二师兄还小,家中只一位长期患病的母亲,没有能撑腰的,那只狗是二师兄领回来陪母亲的,母子俩养了它?两年,因它?路过邻居的门口,捡了块肉,就被?认定偷了邻居的肉给打死了。” “你?与二师兄很?早就认识?” “我?入七曜阁后,才认识二师兄的。”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二师兄喝醉后,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双眼?闪着狡黠的光,“你?别说出去。” 羽徽若保证:“我?绝对会让它?们都烂在我?的肚子里。”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文,叫文如春。”少年羞赧一笑。 羽徽若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想起文如春所说,她感叹一句:“这么说来,二师兄也算个?可怜人。他爹在哪里,为何他们娘俩遭人欺负时,他不站出来?” “他没爹。” “什么意思?” “他娘出身?烟花之地,不知?道是哪个?恩客留下的种,等?发现了,已经没法落胎了,只好拿自己多?年攒的身?家赎了自由?身?,剩下的钱买了栋宅子,做安身?之所,生下二师兄后,靠着卖些绣品度日。母亲患病,常年吃药,日子过得很?清贫,还好二师兄争气,自小读书就好,又凭本事被?明?华剑尊看中,破格带回了七曜阁。” “你?知?道的还真多?。” “这些都是二师兄自个?儿说的,我?可没编瞎话。”文如春以为羽徽若不信自己,急忙争辩。 “他怎么不跟别人说,只跟你?说?” “二师兄这人别看脾气差,总是找别人麻烦,平时十分自律,不会轻易饮酒,我?也就是不小心撞上那么一回。”文如春挠挠头,“他肯定是憋坏了,整个?七曜阁勾心斗角的,他拥护者虽多?,都是算计着好处,哪有说得上真心话的人。” “你?知?道这些事的秘密,千万别让二师兄发现了。”羽徽若见文如春毫无城府,叮嘱一句,姜潮生这人亦正亦邪的,她担心这条小毒蛇一旦知?晓会灭了他的口。 “你?放心,我?绝不会乱说,我?就是……我?就是……”少年说着,突然红了脸,“不知?怎么的,见着你?,我?一股脑就说出来了。羽师妹,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羽徽若还是头一回被?人说是好人,她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当然,她也不是那种蔫坏的,到处挑事情,害人性命。 “你?来七曜阁多?久了?” “满打满算有两年了。”文如春老实答道。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说。”听说能帮到羽徽若,少年看起来很?高?兴。 “凌冬雪。”姑姑说过,凌冬雪和七曜阁的一名弟子走了。 文如春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出这么个?人,面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羽师妹,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我?会帮你?留意的,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羽徽若说:“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文如春忙摆手。 第38章 约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很快就?来到了阿七的住处。 姜潮生给阿七特意辟了院子,住的比外门弟子的大通铺还要好。你要说这不公平,畜生怎么可以住的比人好, 那也是没法?子,这里是七曜阁, 以实力?为尊, 等?级分明,二师兄的坐骑,某种程度上的确是比外门那些杂鱼要贵重些。 姜潮生将自己的地盘分出来给阿七住, 就?连明华剑尊都没说什么话?,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文如春拿出一枚玉符, 按在门口的凹陷处,打开?罩住院子的结界。 刚推开?门,就?有一团黑影朝两人扑过来。文如春赶忙站在羽徽若身前,伸出双手,握住阿七的两只?爪子, 接受着阿七的口水洗礼。 那鲜红的舌头直将文如春的脸颊抹了个遍。 阿七舔完文如春,目光转向羽徽若,露出一丝疑惑。 这是它第一次见到羽徽若的女装, 自是识不出来, 羽徽若就?是上次打伤它的元凶之一。 羽徽若是个漂亮的姑娘,三界里的雄性, 遑论是人是魔还是兽, 对漂亮的姑娘总多些优待。阿七歪了歪脑袋, 向前走了几步, 停在羽徽若脚边,蹲着坐下了, 模样极是乖巧。 文如春卷着袖子擦着脸上阿七留下的唾液,不好意思地说道:“阿七师兄这两年的伙食都是由我负责,它这几日不肯好好吃饭,二师兄就?关它禁闭了,它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人,看到我比较激动。” 羽徽若极目望去,打量着院落的布局:“平日里它都吃些什么?” 阿七好似听懂她?在说什么,抬起屁股,屁颠屁颠地领着她?往自己的屋中走去。 阿七的屋子四四方方的,只?设一张床榻,占据半个屋子,上铺柔软的褥子,阿七脚一抬,就?能?爬上去,盘卧下来。 角落里置着木架,垂下一只?金色的铃铛,阿七若有需求,可抬起前爪摇一摇铃铛,便能?唤来服侍的人。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藤球、布老?虎、玩具木马等?精巧的玩意,一看就?知道是用来给阿七打发时间的。 羽徽若忍不住腹诽,这到底养的是狼还是狗。 阿七叼起木马,送到羽徽若的手边。 文如春指着地上的一盆水煮鸡肉:“这便是阿七师兄平日所食。” “只?吃这个?” “阿七师兄喜食鸡,所以是特意准备的,以前都吃的好好的,突然间就?不肯吃了,我们?试过蒸、炒、炸、煎,也没能?重新唤起它的食欲。” “直接生吃呢?” “试过了。”文如春摇头,“还是不吃。” “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想换个口味?” “二师兄也是这样想的,牛肉、羊肉、鹿肉都试过,还是没法?引起它的兴趣。” “这就?有点不识好歹了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羽徽若说着,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阿七平时可曾出去过猎食?” “二师兄把它当宝似的,哪里舍得。” “狼天生野性,捕猎是它们?的本能?,不如放阿七出去猎食,消耗体?力?,自然就?有胃口了。” “这能?行吗?”文如春不敢私自放阿七,上回?阿七受了伤,姜潮生就?严禁它出门了。 “试一试,就?知道了。”羽徽若摸摸阿七的头,“我看它像憋坏了,七曜山这么大,你放它出去透透气,它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大不了,我们?跟着它,它面子这么大,背后有二师兄撑腰,除了我和鹿鸣珂这种刚来的,哪个敢招惹它。” “羽师妹说的有理。”文如春被说服了。 两人一合计,领着阿七往后山的一处山谷中去了。 七曜山丛林茂密,其中不乏许多野生动物,阿七被关了好些日子,一出门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撒开?蹄子狂奔,整整半日的功夫,就?猎了一只?狍子,三只?兔子,还跳进水里,捉了好几条大鱼。 狍子进了阿七的肚子,大鱼和兔子被文如春带了回?去,阿七不肯吃的那些生鸡没人要,羽徽若看它们?肥美?鲜嫩,还处理得干干净净,顺手拎走了。 * 坠日西垂,霞光万丈。 郁郁葱葱的草木间,一名黑衣少年提着两个装满水的木桶,疾行如风,踏入院内,将水倒进缸里。 缸底被人为凿了个洞,辛苦提来的泉水争先恐后涌出,没一会儿,淌了个干净。 少年仿若没有看见,拎着木桶,转身离开?,仍旧去打水,却在院口被羽徽若堵住了去路。 羽徽若眼睛往院子里瞟,瞥见那口破缸,以及满地被水浇出来的泥泞,心下了然,叹道:“在哪里都被人找茬,不知是你运气不好,还是天生讨嫌。” 鹿鸣珂对羽徽若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向左横跨一步,打算绕开?她?。 羽徽若脚底一转,腰身轻旋,堵在他的面前,扬起的裙摆在夕阳里开?出明黄色的花。 鹿鸣珂视而不见,换了个方向,羽徽若故技重施,不偏不倚,就?只?挡着他的路。 如此三五个来回?,鹿鸣珂终于抬起双眼,幽幽将她?望着,语气里压抑着不耐烦:“羽徽若。” “要叫师姐。”羽徽若严肃地纠正。 鹿鸣珂面无表情。 “行啦,懒得跟你计较。”羽徽若摆摆手,“跟我走。” “愣着干什么,听不见我的话?吗?”羽徽若见鹿鸣珂站着不动,手一伸,拽住他的袖摆,扯着他走。 鹿鸣珂沾了水珠的指尖蜷了下,没有躲开?,脚步迟疑着,怔怔跟上羽徽若。 羽徽若以为他顾忌着姜潮生会来找麻烦,安抚道:“姜潮生被师尊叫过去了,没空搭理你,听大师兄的意思是为着剑冢试炼一事,你怎么说都是明华剑尊的弟子,他不敢真的对你怎么样。对了,挑了一天的水,饿了吧,我请你吃饭。” 晚风徐徐,夕光扑面,那黄衫少女拉着他的袖摆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发梢掠过他的鼻端,带着股淡淡的幽香。 鹿鸣珂抬眼望去,只?觉她?浑身镀着一团柔光,怎么都看不清。 “怎么样,没骗你吧,都是难得的好东西。”羽徽若宝贝似的揭开?绸布,露出篮子里的鸡。 给阿七买的食材用的是姜潮生的钱,文如春不敢怠慢,也不必心疼,都是精挑细选的,寻常人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走地鸡。 羽徽若搁下篮子,愁眉苦脸地伸出一双手:“可惜,上天给我一张品尝美?食的嘴,却没给我一双能?做出美?食的巧手。” 她?在湖边生了火,原是想做烤鸡的,她?一介帝姬之尊,要什么都有人双手奉上,生平第一回 ?自给自足,鸡没烤出来,差点烧了自己的手。 那双葱白如玉的手,都是被火烫出来的痕迹,地上躺着一团的乌黑,便是她?的杰作了。 “哎,你别以为,我是假借请客之名来沾你的光,我是真的打算请你吃饭的,你要不介意的话?,就?笑纳了呗。”羽徽若一副不打自招的表情,心虚地捡起那只?烤成焦炭的鸡,递给鹿鸣珂。 鹿鸣珂嘴角抽搐了下,推开?羽徽若的手,拎起地上的篮子,草草看了眼。 鸡已被开?膛破肚,清洗干净,荒郊野外的,没有油盐酱醋,他目光一转,落在湖中招摇的碧色荷叶上。 鹿鸣珂摘了两片荷叶,将鸡包起来。 羽徽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手里举着一支青荷,脸颊映着夕日,比晚霞还要明艳几分。 见他蹲下去,手里捞了些泥,往包着荷叶的鸡上面涂抹,她?忙阻止道:“你干什么,这样会弄脏的。” “生火。”鹿鸣珂不作解释,只?吩咐了一句。 羽徽若不喜欢他对自己发号施令的样子,挑起眉梢。 “想吃,就?照做。” 羽徽若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他的,这小?奴隶一向会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每一个到了他手里,都成了不可比拟的美?味。 柴火是早就?准备好的,羽徽若不费吹灰之力?生了一堆篝火,鹿鸣珂将泥浆包裹住的鸡埋进火里,等?着它焖熟。 羽徽若双手托着脸,蹲在火堆前盯着,虚心请教:“这是什么吃法??” “叫花鸡,我以前猎到山鸡,没有辅料,就?这样吃。” “你在羽族,还敢吃鸟。”羽徽若抓到他的把柄,但语气里并非真的怪责,而是调侃。 羽人先祖有鸟的血脉,那些鸟已经开?过灵智,修出了人形,接近成仙,或已经成仙,他们?并非俗世意义上的鸟,再加上先祖还有一半人族的血统,人食万物,是为生存,羽族就?没有明令禁止食鸟。 那叫花鸡在火中焖了一个时辰后,被鹿鸣珂挖了出来,鹿鸣珂打开?泥壳,荷叶混着肉香扑鼻而来,直馋得羽徽若吞口水。 鹿鸣珂将鸡递给她?,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烫到舌尖,惊呼一声,张开?嘴,吐出一截粉色的舌头哈气。 “好吃,好吃,入口酥烂肥嫩。”羽徽若不忘夸一句,又摇头感?叹,“可惜无酒。” 帝姬所饮的酒,都是拿果子酿出来的,只?知其味,不知酿法?。 没有几个能?酿出来。 羽徽若有些想念羽族的酒了。 剩下的几只?鸡被如法?炮制,鹿鸣珂吃了一只?,剩下的让羽徽若带回?去了。 满天星河璀璨,拥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倒映在水里,与湖光山色交融。 羽徽若蹲在岸边洗手,望着湖中清荷,指尖搅碎满湖月光,说:“等?莲子熟了,你我撑一条船过来,彻夜摘莲子,困了,便枕月色而眠,多么快意。” 鹿鸣珂仰头望月,悬月倾垂,美?得晃了下他的眼睛。 第39章 剑冢 七曜阁主修剑道?, 每一位入门的内门弟子,都会有一场剑冢试炼,旨在?挑选出适合自己的本命剑。 剑冢内的剑, 或是七曜阁前?辈殒身后留下?的佩剑,或是七曜阁创立以来在?外收缴的战利品, 又或是七曜阁历任的掌教亲自开炉所铸, 皆来头不小?。 这些年来,入剑冢者,得名剑青睐大有人在?, 那是命中有这一段机缘,要?是空手而归, 也不是什?么奇闻异事,因剑冢的这些名剑,生出灵性,个个都有些脾气,看?似是人择剑, 其实是剑择主。 明华剑尊这次开剑冢,是给鹿鸣珂和羽徽若一次机缘,其他想入剑冢的, 也可报名参加。 这次报名的就?有二师兄姜潮生。 开剑冢之日, 羽徽若早早来到入口。 文如春那边没有打?听到凌冬雪的消息,既然姑姑查到凌冬雪曾来过七曜阁, 且赤丹神?珠的一半出现在?王小?姐的身上, 当年那个带走凌冬雪的少年, 极有可能就?是明华剑尊。 赤丹神?珠互有感应, 羽徽若手里有半颗赤丹神?珠,却没在?明华剑尊的身上感受到赤丹神?珠的存在?。 难道?另外半颗神?珠还在?凌冬雪的手里? 凌冬雪在?七曜阁的痕迹被抹除, 是巧合,还是人为? 遍寻不着的凌冬雪,曾经有没有进?入过剑冢? 这些疑问盘旋在?羽徽若的脑海里。 “二师兄这都是第九次进?入剑冢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对?东皇剑不死心。” “东皇剑杀气重,凡靠近者,都会被激发心魔,听说二师兄的生母出身不干净,二师兄连自己是谁的种?都搞不清楚,修剑多年,仍心魔深重,上次强取东皇剑,差点被斩于剑下?。” “人生在?世,谁没几个跨不过去的槛,便是大师兄那样?的谦谦君子,出身皇族,品性又好,不也是没能拿到东皇剑么。” 一阵窃窃私语钻入羽徽若耳中,“东皇”二字吸引了她的注意。东皇乃七曜阁初代掌教的佩剑,曾斩万魔于剑下?,那位掌教陨落后,东皇剑就?被封于剑冢中。 “二师兄是脾气差了点,但论天资是咱们七曜阁首屈一指的,也难怪剑尊常常委以重任,这都第九次取剑了,不如咱们打?个赌,赌二师兄这次能不能拿到东皇剑。” “二师兄要?是能拿到东皇剑,哪用?得着九次入剑冢,有句话说得好,命里无时莫强求,二师兄没戏。” “剑冢里的剑都是有灵性的,这东皇剑怕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脏东西吧。” 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应是方祈玉派系的,对?着姜潮生的出身大肆嘲笑?,还要?私下?坐庄开赌局。 那厢,姜潮生领着一队人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羽徽若轻咳一声。 刚才还要?下?注的几个弟子,转头看?到姜潮生,吓得脑袋一缩,俱是不敢多言。 姜潮生将他们上下?扫量一眼,握着碧玉箫,说:“剑冢危机四伏,入剑冢后,大家听我号令,若有不服从者,别怪我剑下?不留情。” “入剑冢者,各凭本事,凭什?么听你的。”有人不服。 “就?凭我手里的这把剑。”姜潮生抬起碧玉箫,扬手挥出道?剑气,卷起无数飞沙走石,将出言者击飞了出去。 那人滚地,“哇”地吐出口血,挣扎了半晌,都没能再爬起来。 他这一伤,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是没法休养好的,基本与?这次的剑冢试炼无缘了。 姜潮生的下?马威显然起到了长足的效果,剩下?的弟子皆噤若寒蝉,直到一人高呼道?:“都听二师兄的。” 众人忙附和:“二师兄所言甚是,我们都听二师兄的。” 姜潮生转着手中的碧玉箫,嘲讽地扯了下?嘴角,他身边的弟子会意,说道?:“想要?与?二师兄组队,大家总要?拿点诚意出来。” 这人还讲不讲理了,明明是他胁迫大家听从他,却颠倒黑白说成是大家求着与?他组队,众人敢怒不敢言,面色郁郁。 “不知二师兄想要?什?么的诚意?” 姜潮生未说话,依旧由他身侧的少年代言:“过来给二师兄磕三个响头,二师兄自会罩着你们。” 发言的人胀红了脸,想要?破口大骂的话憋在?喉咙里。被姜潮生打?伤的弟子还躺在?地上,无人问津,他可不想做第二个。 “我没有多少耐心。”姜潮生语气淡淡,将碧玉箫别在?腰间。 众人憋屈不已,奈何惧怕他神?威,都不敢拒绝。 已在?此耽搁许久,再墨迹下?去,就?要?误了进?剑冢的时间,有一人率先迈出脚步,走到姜潮生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有一就?有二,先前?嘲笑?姜潮生的几个弟子,耷拉着脑袋,排队给姜潮生磕头。 姜潮生转头看?羽徽若:“你呢?” 堂堂羽族帝姬,哪有给人磕头的道?理,她断然道?:“我不与?你组队。” “很好。” 姜潮生竟也不强求。 看?他阴毒的笑?脸,想也知道?,他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羽徽若但凡说一个“怕”字,算她输。 整点好行装,众人向着剑冢出发。路上,羽徽若走在?鹿鸣珂身侧,垂眸看?了眼他握在?手里的剑:“你的剑都卷刃了,不能再用?。剑冢里有你心仪的剑吗?” 鹿鸣珂说:“东皇。” “大言不惭。”羽徽若轻哼一声,压低嗓音,“你没听说吗?就?连姜潮生都差点死在?了东皇剑下?。” “我比他强。” “你们在?聊什?么?”走在?队伍前?面的姜潮生,忽然停下?脚步。 “在?聊二师兄你今天看?起来特别英俊。”羽徽若脱口而出。 这算得上调戏的言辞,惹得一众弟子忍俊不禁。姜潮生似笑?非笑?:“哦?” 羽徽若丝毫不慌,哪里疼,戳哪里:“二师兄,你近日怎么不着绿衫了?” 那还不是因为她说他像根大葱的话,被好事的传出去,现在?整个七曜阁看?到着绿衫的姜潮生,都会联想到大葱。 姜潮生说:“这里遍布陷阱,你最好打?起精神?,以免胡思乱想着了道?,要?是拖累进?度,不会有人管你。” 剑冢天黑前?就?会自动关闭,他们要?在?天黑前?离开这里,所以姜潮生特意提到进?度。 姜潮生突如其来的关心,分明就?是在?拉拢人心,羽徽若没想出来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值得拉拢的,她入七曜阁是为寻找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无意参与?他们的派系斗争。 羽徽若笑?嘻嘻道?:“劳烦二师兄关心。” 这是拒绝与?姜潮生为伍了。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姜潮生拂袖,索性不再搭理她。 进?剑冢的弟子都跟着姜潮生,姜潮生经验丰富,跟着他总没错的。他一走,众人尾随上去。 原地只剩下?羽徽若和鹿鸣珂二人。 羽徽若问鹿鸣珂:“你要?不要?和我组队?” 鹿鸣珂说:“怕,就?跟紧我。” “谁怕了?”羽徽若追上鹿鸣珂的脚步,“你搞清楚,我是师姐,就?算怕,也轮不到我……” 羽徽若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的右脚被什?么握住,沉甸甸地往下?坠。 脚下?本是平坦的地面,倏然化作一片沼泽,从沼泽地里伸出的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脚踝。千钧一发之际,她抓住鹿鸣珂。 鹿鸣珂被她扯住时,眼底掠过一丝惊疑,当二人都身陷沼泽,那一丝惊疑被死寂取代。 羽徽若总是如此,就?是死,都会拉着他陪葬。 两人一寸寸往下?沉,羽徽若越是挣扎,陷得越厉害,鹿鸣珂翻开手掌,托住她的腰身,掌中运力,将她推了出去。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彻底被沼泽地吞噬。 “鹿鸣珂!”羽徽若脚底刚沾上地面,回过身来,向鹿鸣珂伸出手。两人的指尖还未碰触到,柔光亮起,迅速收拢,鹿鸣珂连同?那片突然冒出来的沼泽地都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鹿鸣珂!鹿鸣珂!”羽徽若焦急地唤道?。 “慌什?么,那是传送阵,死不了人。”早该离去的姜潮生,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羽徽若身后,双手抱怀看?好戏,“早就?警告过了,此处步步危机,与?我组队,可保你性命无虞。” 这传送阵化为沼泽的幻象,考验的人心,假如鹿鸣珂拽着羽徽若一起死,两人都会被轰出剑冢。 “他会被传送到哪里?”羽徽若盯着鹿鸣珂消失的方向,刚才短短一瞬间,她想的压根不是让鹿鸣珂陪葬,抓住他,那是陷入沼泽唯一的本能。 “谁知道?,看?他运气。”姜潮生身侧的狗腿子看?热闹不嫌大,笑?得不怀好意,“这剑冢内有噬魂林,听说那里妖藤遍布,以活人血肉为食,还有五雷轰顶的五雷阵,以及到处都是毒瘴的百毒渊,要?是唤醒专门驻守剑冢的凶兽梼杌,更是糟糕,我看?呐,那小?子凶多吉少。” “剑冢内怎会有这么多的陷阱?”羽徽若呆滞。 “那还不是防觊觎我们七曜阁剑冢的。” “够了。”姜潮生打?断他们两个的一来一往,下?令道?,“走。” 姜潮生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折返回来,就?是为专门看?她这番笑?话。羽徽若守在?原地,拿着明玉刀敲来敲去。 地面硬邦邦的,什?么变化都没有。 那什?么传送阵,还会乱跑吗? 姜潮生已走远,羽徽若思索片刻,追了上去。他说得对?,这里都是陷阱,她还要?留着机会,查探凌冬雪的下?落。 至于鹿鸣珂,这里是他舅舅的地盘,死不了。 第40章 争锋 鹿鸣珂望着眼前的山谷。 他?一睁眼就身在此地。这里, 便是?七曜阁的埋剑之地。 剑修们爱剑,认为剑都是?有灵魂的,一旦剑修死?去, 或是?隐退江湖,那些无主之剑就会被封印于此地。 四周群峰矗立, 如一柄柄锋锐的巨剑, 剑意环绕上空,遮云蔽日。因此,谷外艳阳高照, 此处却是?天光黯淡,别具一番肃穆庄严。 鹿鸣珂极目望去。 剑冢内密密麻麻插满了宝剑, 有些剑已蒙尘,残损不堪,有的剑一尘不染,璀璨如故。鹿鸣珂的目光越过?它们,停留在一把剑上。 那是?一把纯黑色的剑, 插在山体的最高处,剑刃深深没入山体,剑柄缀着一条红绸, 迎风飘展。 它被群剑簇拥着, 似一个征伐沙场的帝王,高高在上, 俯视着众生。 鹿鸣珂第一眼就被它吸引住了。他?挪动着脚步, 怔怔向着那把剑走去。 他?一动, 插满山壁的剑, 齐齐震动了起来,发出嗡鸣。 那是?剑吟。 群剑吟啸, 声音尖锐刺耳,充满杀气,警告着入侵者。 鹿鸣珂充耳不闻,双目始终紧紧盯着那把剑。 凌空飞来一把剑,刺向他?的要害,他?抬起手中已经卷刃的铁剑,“叮”的一声,将它击落。 又飞来一把剑。 再次被鹿鸣珂击落。 这里的剑没有主人,它们对他?发出攻击,是?受那把剑的驱使。它是?这里的王,鹿鸣珂要的就是?它,东皇。它渴饮鲜血,向往杀伐,已迫不及待。 鹿鸣珂脚下?堆着无数把剑,他?视它们如凡铁,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迟疑的,攀上峰顶,来到东皇剑的面前。 他?抬起手中的剑,用力插入山体,握住东皇剑的那一刻,似有一股浪潮激荡了胸膛。 这就是?东皇,剑中之王。 鹿鸣珂用力,将东皇剑拔出三寸。 斜侧袭来一截刀光,他?缩回?了手,握住旧剑,挡住那把刀。 明玉刀,刀柄上镶嵌着漂亮的宝石。 少女一身明黄宫装,比烈阳更?为耀眼,娇美?的脸上满是?倨傲:“想得到这把剑,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羽徽若。” “鹿鸣珂,你不过?是?我的奴隶,想做这把剑的主人,你不配。” 谁也不能阻他?取东皇! 鹿鸣珂划出一剑,迫得那少女后退三步。 他?再次伸手,握住东皇的剑柄,明玉刀的刀光映入他?的眼底,心口遭到重重一击,他?的身体腾空而起,跌了出去。 鹿鸣珂捂着心口,趴在地上,“噗”地喷出一口血箭。 羽徽若抬脚踩上他?的右手腕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鹿鸣珂,你就是?烂泥堆里爬出来的臭老?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我收留你,是?可怜你,拿你当?做打发时间的小玩意,你还敢痴心妄想,觊觎自己不该觊觎的东西?。” “我没有!”鹿鸣珂腕骨传来断裂般的痛楚,他?喘着气,大汗淋漓,嘶哑着声音反驳。 “还说?没有!”羽徽若脚底更?加用力碾磨着他?的腕骨,“巫师算出你我姻缘命定的时候,你为什么在偷笑,姑姑给你赐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 鹿鸣珂躲开羽徽若咄咄逼人的目光,抿着唇,不作答。 “被你这种人惦记着,真是?恶心。你怎么不去死?!我折磨你这么久,就是?盼着你能去死?,你为什么厚着脸皮不去死?!鹿鸣珂,你去死?啊!” 是?啊,他?为什么不去死?,那么多人都盼着他?去死?,他?怎么还不死?。嘈杂的声音,无休止的争吵着,鹿鸣珂睁着空洞的眼睛,脑袋里嗡嗡的一片。 羽徽若握着明玉刀,刀尖垂地,对准他?的心脏刺下?。 “不!我不去死?!”鹿鸣珂瞳孔紧缩,抬起右手,将羽徽若掀翻在地。 他?狠扑上去,压在她的身上,锁住她的双腕,黑眸里翻涌着浓郁的赤色,直勾勾将她盯着:“我要的,迟早有一天都会是?我的!” 被他?困住的羽徽若微微一愣,倏尔化作一团云烟,消失在他?的怀里。 是?幻象。 东皇剑会激发心魔,制造出幻象,杀死?所有试图征服它的人。鹿鸣珂自嘲一笑,这心魔当?真是?厉害,自己差点死?在它手里。 他?重新爬起来,拔出东皇剑,这次,东皇剑没有任何异动。 鹿鸣珂通过?它的考验了。 * “前面就是?噬魂林,穿过?噬魂林,便是?埋剑之地。”姜潮生的狗腿子目光掠过?众人,落在羽徽若的身上,砸吧了下?嘴巴,“二师兄,咱们身后好像多了条尾巴。” 羽徽若怕掉入陷阱,直接被轰出剑冢,这一路上都跟着姜潮生走。好在姜潮生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未出言赶她走。 那弟子话音刚落,姜潮生隔着人影向她望来:“看来羽师妹的骨气也不值几斤几两,羽师妹此刻要是?能给我磕一个响头,认个错,接下?来的路我可以牵着羽师妹的手走。” “谢谢,我不需要。” “既是?如此,羽师妹为何要跟着我?”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怎么二师兄走得,我就走不得?”羽徽若抬起下?巴。 出门?一趟,她别的没学会,学会了厚脸皮。 说?句难听的,她现在的脸皮比人族的城墙还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鹿鸣珂打了屁股就唧唧哇哇哭得眉眼都皱了的小姑娘。 姜潮生并未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反而皮笑肉不笑:“那便如羽师妹的意。” 这就是?了,一旦厚起脸皮,谁都拿她没有办法。那姜潮生再嚣张,总不能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欺侮同宗师妹。 明华剑尊的徒弟这个名号真好用,看在明华剑尊的份上,七曜阁想要与羽族修好一事,她会和姑姑好好商量的。 羽徽若这次是?光明正大的跟着姜潮生的脚步走了。 姜潮生手抚着碧玉箫,悠悠晃着,走了一段路后,他?顿足道:“先在此处歇息,吃饱喝足再出发。” 剑冢近在咫尺,他?非要休息,好没道理。但他?是?二师兄,说?一不二,弟子们哪敢反驳,纷纷照做。 姜潮生不走了,羽徽若也没法走,她打开自己的纳戒,取了些食物和水,暂时裹腹。 “羽师妹有这样?的好东西?,想必是?家底雄厚。”站在她旁边的年轻弟子被她的纳戒惊艳,忍不住出声打探。 “师尊送我的。”羽徽若随口答道。 既是?明华剑尊,那弟子被堵得再无话可说?。 姜潮生起身,向着林子的一条小径走去,羽徽若赶忙放下?手中的食物,跟了上去。 这厮狡猾,她担心他?丢下?众人,独自行动。 姜潮生一路朝着林子深处走去,停在茂密的树下?,低头解着裤头。 羽徽若倏然一惊,忙回?过?身去,想想又觉得不对,回?过?头来,树下?哪还有姜潮生的身影。 “糟糕,中了他?的奸计。”羽徽若暗自懊恼,不过?松懈一瞬,就被姜潮生带进阴沟里。 她忙搜寻着姜潮生的下?落,树顶垂下?一根藤蔓,如游蛇般缠上她的手腕。 羽徽若按住刀鞘,明玉刀飞出,斩断藤蔓。与此同时,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藤蔓游走,密密麻麻,叫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姜潮生说?的能食人血肉的妖藤了。 千防万防,还是?着了这条小毒蛇的道。羽徽若后悔不跌,顾不得再去搜寻姜潮生的踪迹,握着明玉刀,专心与妖藤缠斗起来。 而在不远处,姜潮生立在树后,冷眼看着羽徽若。 他?身边的狗腿子小声道:“二师兄不必急躁,那妖藤难缠得紧,想必过?不久,羽师妹敌不过?它,就会梨花带雨的向二师兄磕头认错了。” “那丫头犟得像头牛,想让她低头认错,火候还不够。”姜潮生用碧玉箫漫不经心地敲了下?掌心。 狗腿子挠挠头,不敢再擅自搭话。 羽徽若手中的这把明玉刀是?母亲羽心月所传,取天降陨铁所铸,削铁如泥,她虽修为无法再精进多少,刻苦修炼多年,底子是?不差的,凭着她的明玉刀,和一身的韧性,这些妖藤想占她的便宜,没门?。 对方数量众多,羽徽若怕耽搁下?去,灵力耗尽,现出原形,暴露身份。她打开纳戒,取出一枚火种,丢了出去。 火种所到之处,燃起幽蓝色的火焰,藤蔓惧火,全部往回?缩去。 本该消失的姜潮生从天而降,落在那火焰中心,掏出一张灵符,唤来漫天雨珠,将火焰浇得干干净净。 姜潮生衣袍被火焰吞噬,烧出焦黑的痕迹,丝毫不显狼狈,握着碧玉箫,站在那一片狼藉中,笑得风流倜傥:“大火烧林,羽师妹这是?要让整个剑冢陪葬啊。” “要论罪魁祸首,非二师兄莫属,二师兄只想看我的笑话,引我至此,差点断送剑冢,真要说?出去,二师兄才是?这七曜阁的千古罪人。” “强词夺理,我不与你争辩。”姜潮生抬步就走。 羽徽若亦步亦趋跟上。噬魂林的厉害,她已经见识过?了。 姜潮生对她的尾随视而不见。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羽徽若揪住姜潮生的袖摆,撞上他?的后背。 姜潮生扶住她,轻佻的表情换作严肃,向着一个方向望去:“刚才那阵动静……” “二师兄,是?梼杌,那凶兽醒了过?来!”弟子们惊慌失措朝他?跑来。 “梼杌已经睡了几百年,谁将它唤醒了?”姜潮生的狗腿子惊疑道。 “离开剑冢。”姜潮生当?机立断,做了个决定。 众人沿着原路返回?,梼杌那种上古凶兽,就算是?明华剑尊来了,也要掂量几分,他?们这些人还不够它塞牙缝。 羽徽若频频回?望,心中布满阴霾。这些人都在这里,只鹿鸣珂消失不见。凶兽的苏醒,会和他?有关吗? “你在看什么,还不快走。”姜潮生不耐烦地抓住羽徽若,狂奔起来。 此刻的二师兄,哪里还有先前半点风流从容的模样?。 “二师兄,不好,剑冢提前关闭了。”跑在最前面的弟子,哭丧着脸回?来禀报。 “定是?刚才那阵异动,导致剑冢提前关闭。”弟子们大叫起来。 “慌什么,哭哭唧唧的,吵死?了。”姜潮生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哀嚎,一阵烦躁,比起他?们软脚虾的表现,羽徽若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倒是?满脸镇定,令他?刮目相?看。 第41章 保护 暂时出不去, 众人只能在剑冢内徘徊。 地动山摇,一次比一次厉害。砂石滚落,尘烟四?起?。 鹿鸣珂窜上一棵擎天?的巨树, 垂目望去。 他拔出东皇剑后,无意唤醒了凶兽, 那只凶兽似是驻守在此, 守护东皇剑的。它醒来发现东皇剑丢失,发了狂地在剑冢内横冲直撞,山体般庞大的身躯, 每跑动一步,都会撼动整个剑冢。 “老天?保佑, 凶兽不要过来。”弟子们?慌慌张张,无不苦着脸在心中祈祷。 好的不灵坏的灵,刚祈祷完毕,就有一团黑影携着风雷之?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所到之?处,擎天?巨树拔地而起?。 “是那只凶兽,它过来了。”少?年们?尖叫着, 四?散逃窜。 上古凶兽, 食人,它刚醒来, 闻着人味, 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 “羽徽若, 跑。”姜潮生?叮嘱一句, 祭出碧玉箫,纵身掠起?, 迎向凶兽。 羽徽若惊道:“你怎么不走?” “我是二师兄,怎么能走呢。”姜潮生?瞥她一眼,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身影很快消失在烟尘间。 有姜潮生?的阻路,为弟子们?赢来逃生?的时间,羽徽若在风中狂奔,跑了一段路后,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望去。 弟子们?跑了个干净,姜潮生?和?那凶兽也没了踪影。 她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确认不会再有危险,折返回?去。地面?凹陷处是凶兽留下?的脚印,而剑痕明显是姜潮生?留下?的。 弟子当?中有两个誓死追随姜潮生?的,没了危险,同样折返回?来。 “二师兄,二师兄不见了,莫不是那凶兽吞了二师兄!” “胡说八道,二师兄修为高深,怎会轻易被那凶兽吞食。他肯定是受伤了,为躲避凶兽藏了起?来。” “你们?都别吵了。”羽徽若弯身捡起?一根白?玉簪,簪子上刻着个“雪”字。她的手微微颤抖着,险些没能握紧簪子,“这可是二师兄的东西??” “这的确是二师兄的东西?,二师兄宝贝得紧,谁都不给碰,说是将来要送给媳妇的。”其中一人只瞧了一眼,就肯定地答道。 “雪,凌冬雪。”羽徽若若有所思。 这簪子姑姑凌秋霜也有一支,不同的是,姑姑那支簪子上刻着的是“霜”字。姑姑说,这是当?年她们?祖母留给她们?的东西?,姐妹二人的簪子一模一样,谁也不亏待谁。 姜潮生?为什?么会有凌冬雪的簪子? 姜潮生?和?凌冬雪是什?么关系? 羽徽若定了定神,收了簪子,说:“你们?两个,去把其他人找回?来,分头去寻二师兄的下?落。” “你呢?” “我去找那凶兽,要是二师兄真的被它吞入腹中,我便是与它同归于尽,也要刨开它的肚子,将二师兄给救出来。” “行,我们?这就去,羽师妹小心。”那两人虽牵挂着姜潮生?的安危,到底不愿直面?凶兽,有羽徽若这个傻子主动揽这个活,他们?当?然乐意。 找到姜潮生?,询问凌冬雪的下?落。这是羽徽若此刻唯一的信念。 羽徽若沿着凶兽的脚步,追寻而去。 凶兽的脚印消失在一处洞口,洞口竖着一块石碑,上书“魍魉洞”三个字,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 羽徽若踏入魍魉洞内,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取出纳戒中的一盏宫灯,点亮了,提在手中。 “姜潮生?,你在吗?”羽徽若小声发问。 灯笼的光晕如一把利剑,劈开脚下?的黑暗,极目所望,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羽徽若的声音碰到石壁,撞出回?音。 没有人回?答她。 死寂。 除了她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 羽徽若将灯笼高高举起?,右手握紧悬在腰间的明玉刀,谨防着凶兽突然冲出来。 “姜潮生?,你在不在,在的话,吭个声。”羽徽若不死心,压低着嗓音,再次出口询问。 假如姜潮生?真的被凶兽叼走了,凶兽的脚印消失在洞外,他就一定在这里,除非他死了。 她最怕的就是见到姜潮生?的尸骨。 羽徽若耸动着鼻尖,嗅到空气里浮动的血腥气,心里头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越是往前走,这血气越是浓郁。 羽徽若心惊肉跳,脑子里千头万绪的,理?不清。 衣料贴着石壁摩擦的声响,不经意地传入羽徽若耳中,羽徽若精神一震,提灯上前。 一道剑光迎面?刺来,羽徽若抽出明玉刀格挡,手中灯笼晃动,光影摇曳间,隐有衣袂擦着她的眼角掠过。 她追了上去,灯笼照着脚下?的方寸之?地,脚尖不小心踢到一物。 她用宫灯照了照。 碧玉箫。 玉箫中伸出一截森白?的利刃。 姜潮生?的箫中剑。 她将灯笼往前递了递,照出地上零星的血迹。 沿着血迹往前走,拐了两个弯,嶙峋的乱石后,有道人影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 那人衣服上尽是血染过后的痕迹,依稀能辨得出来是一截鸦青色。 羽徽若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开来。 今日姜潮生?所着的,正是鸦青色长袍。 羽徽若说他穿绿衫像根大葱,他索性就改着青衫。 “姜潮生?。”羽徽若快步上前,递出手里的箫中剑,质问道,“真的是你,我来寻你,是为救你,你怎么出手伤人。” “走。”姜潮生?脑袋埋在膝中,上下?两排牙齿磕碰着,溢出一个音节。 羽徽若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他身上的血气很重,羽徽若当?心他就此死了,中断赤丹神珠的线索,忙说:“我带了药,你先止血要紧。” “滚,我说滚呐。”姜潮生?推开羽徽若的手。 羽徽若毫无防备,向后跌退几步,瓶瓶罐罐散落一地,灯笼从手中滑出,掉在地上。 烛火“嗤”地吞噬了纱制的灯笼,燃起?明黄的火焰。 那火焰一窜三尺高,照亮了大半个阴冷潮湿的洞窟,姜潮生?惨白?的面?颊一览无余。 他发丝凌乱,狭长的眼透过额前碎发,发狠地盯着腾起?的火焰。 火焰驱散他眼底浓黑的颜色,也驱散了他瞳孔深处暗藏的恐惧。 羽徽若哪里遭过他人这样作践,虽然她来寻姜潮生?有自己的算计,到底是出于好意,被这样劈头盖脸一顿骂,心里头刷地蹭起?一股火气。 在外头不比羽族,她尽量收敛脾性,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了。姜潮生?的不识好歹着实惹恼了她,正要发作时,忽然瞥见姜潮生?眼睛里的神色转换。 羽徽若的火气好似被一盆冰水浇灭,纳罕道:“你在害怕?” 她竟然在姜潮生?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姜潮生?琥珀色的瞳孔里残留着火焰的影子。 羽徽若愈发肯定地说:“你怕黑。” 姜潮生?的目光落在地面?的剑上。 羽徽若看穿他的心思,率先一步,抬脚踩住那把剑:“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来寻你,你却要杀我灭口。” 姜潮生?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羽徽若观他全身紧绷,双唇泛着惨白?,可怜巴巴的模样不似作假,摇头叹息:“我不知道你怕黑这件事因何?重要到杀我灭口,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口没遮拦的,逮着什?么都往外面?说。怕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睡觉时夜夜燃灯到天?明,也从未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你不配合我的话,血流干了,有药也难救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灯笼快烧完了,待会这里又会变得黑布隆冬,你不怕我还?怕呢?” “药。”姜潮生?朝她伸出手。 这是被她说服了。 羽徽若抬手一抛,瓶瓶罐罐,都落进了姜潮生?的怀中。 灯笼已经烧没了,她从纳戒中取出一只雕着花纹的琉璃瓶,抱在怀里。 那琉璃瓶里盛了半瓶子的明月珠,挨挤在一处,光晕重叠,好似怀抱一轮明月,碧色的光辉,映出女孩姣好的面?容。 “看什?么看,没见过吗?”羽徽若察觉到姜潮生?盯着自己,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莫不是惦记上了她的这些宝贝? 那可不行,这些都是她的命根子。 羽徽若心中对姜潮生?的戒备又加深了几分。 姜潮生?确实被羽徽若的大手笔惊呆了。这种明月珠取自极昼之?地的深海里,光芒不灭,光是一颗都价值连城,方祈玉那种出身皇族的,他也只在他屋里见到过一颗。 姜潮生?撕开衣衫,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他与梼杌大战一回?,被梼杌叼回?这洞中,梼杌低头嗅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不感兴趣,只拿大舌头舔了他一遭就走了。 他伤得不重,但因惧黑,手脚麻木,困在这昏天?黑地的洞窟里寸步难行。 他在七曜阁有无数人追随,生?死关头走到他面?前的,却是不愿与他为伍的羽徽若。他不想狼狈的模样被她撞见,躲躲藏藏,可惜,还?是叫她看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幕。 两人默不作声,借着明月珠的光晕,并肩往洞外走去。 羽徽若斜眼看姜潮生?,他捂着肩头凶兽咬出来的伤口,走得一瘸一拐。 羽徽若靠近他,一双黑目华光灼灼:“我有一事十分好奇,二师兄天?不怕,地不怕,怎的会怕黑?” 姜潮生?沉默,久到羽徽若以为他不会再答了,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幼时曾入学堂,读书太好,遭人嫉妒,被锁在书柜里一天?一夜,那时起?,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哪都有捧高踩低的,母亲耗尽积蓄,将他送入书院,那里都是些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众星捧月的长大,怎么可能忍得了一个妓子所生?的孽种爬到他们?头上去。 姜潮生?言尽于此,不肯再多说。 羽徽若还?想借机引出玉簪子的话题,思前想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出了魍魉洞。 羽徽若感叹道:“这魍魉洞名不副实啊,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魑魅魍魉。” 姜潮生?回?道:“在你来之?前,洞里的东西?,都被凶兽扫荡干净了。” 羽徽若半开玩笑:“那你还?真是幸运,凶兽吃饱了,没打你的主意,要是我晚来一步,你就被当?夜宵了。” 前方响起?刀剑的声音,羽徽若飞快奔过去,刚站定,就见那些弟子们?跟撒豆子似的飞出去,个个摔得鼻青脸肿,而被他们?团团围住的少?年,赫然是前不久失踪的鹿鸣珂。 鹿鸣珂手握长剑,半张脸覆着黄金面?具,笔直地挺立着,薄唇抿出不悦的弧度。 那把剑被封在剑鞘里,自落入他手中,都安分守己,没有一丝异动,此时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挣脱着要飞出剑鞘。 鹿鸣珂指尖抵住剑柄,身后一道欢喜的声音响起?:“鹿鸣珂,你果然没事。” 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倏然飞出,化作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向羽徽若的眉心。 羽徽若大惊失色,接连后退,她身后不远处的姜潮生?亦是脸色微变,祭出了自己的碧玉箫。 鹿鸣珂一跃而起?,轻巧的身形划出道弧线,落在羽徽若身前。 他抬起?右手,张开五指,掌中灵力氤氲,抵住东皇剑的锋刃。 东皇剑一寸寸向前。 它看到了鹿鸣珂的心魔,它要杀了鹿鸣珂的心魔。 鹿鸣珂手掌合起?,握住东皇剑的利刃,撕裂出一道伤口,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最终,东皇剑光芒闪烁,渐渐收敛了杀气,变回?凡铁,乖乖依附在他掌中。 他还?剑入鞘。 其他弟子们?反应过来,小声的交头接耳:“是东皇剑,那个丑八怪居然拿到了东皇剑。” “东皇剑生?性高傲,怎会青睐这个丑八怪。” “连二师兄都没得手的东皇剑,不可能会选中这个丑八怪,他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鹿鸣珂入门时罩着面?具,引人窥探,他们?有人曾看到鹿鸣珂取下?面?具后的那块疤,一夜之?间,鹿鸣珂丑八怪的名头就传遍七曜阁,不喜他的,就以丑八怪代称。 众人皆愤愤不平。 有人提到姜潮生?,姜潮生?垂下?眼睫,不说话。 鹿鸣珂的手掌还?在滴血,血珠染红东皇剑的剑柄上镂刻出的花纹。 羽徽若死里逃生?,简直有一百句脏话想对着鹿鸣珂破口大骂,看到他满手的鲜血后,满腔的愤怒又都消失无影。 第42章 萌动 剑冢未开, 众人被迫逗留在剑冢内,那凶兽吃饱了四处溜达,大家害怕被它撞上, 打了牙祭,都?不敢乱跑, 这里属姜潮生修为最?高, 他们都?紧紧依附在姜潮生的身旁。 鹿鸣珂握着剑,独自一人离开。 羽徽若不想被其他人误会自己是姜潮生阵营的,索性追着鹿鸣珂而去。 夕辉收敛余光, 墨黑一重重侵染天色,平阔的荒野间, 一道?丈宽的河流哗啦啦向东而去,波涛撞上嶙峋乱石,银浪翻涌。 鹿鸣珂坐在河边,正在清洗伤口?,那把染了他的血的东皇剑就搁在身侧。 少年掌心?都?是血, 剑痕深可?见骨,他挽起袖子,将手插入水中, 那伤口?一沾上血, 痛得他眉头拧了下。 “你?这样粗暴,当然会疼。”羽徽若走过来?。 被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剑, 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再次想要挣脱束缚。 羽徽若的脚步僵了一瞬。 鹿鸣珂丢了个禁制, 彻底封死东皇剑的异动。 羽徽若松口?气, 走到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 自袖中掏出一张帕子,浸透了水,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他掌间的污痕:“你?呀,对别人狠就算了,干嘛对自己这么狠,这是你?自己的手,又?不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猪肉。” 羽徽若擦拭着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 少年手背上有一块烫疤,这烫疤她记得,是她无?意中烫出来?的,那时他还?是她的小奴隶,不哭不喊,就那么傻傻地盯着她,她以为他不怕疼,是个没有知觉的怪物,生出几许忌惮,自那之?后,冷落了他不少。 鹿鸣珂抽回了手。 羽徽若凶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躲什么,还?没上药,这是握剑的手,伤了,就废了。” 她忽而想起,这少年左手剑使得也是极好极好的。 羽徽若指尖柔软,泛着些许的凉意,滑滑的,鹿鸣珂五指僵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出来?。 羽徽若把给姜潮生治伤剩下的药粉,都?倒在了鹿鸣珂的掌间。 这羽族带出来?的好东西,她自己没用上多少,都?用在了男人身上,要是被姑姑知道?,铁定要狠狠责骂她暴殄天物。 羽徽若一边鄙视着自己对这小奴隶一次次心?软,一边为他的伤口?包扎。 鹿鸣珂的禁制没起多少作用,那被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剑再次躁动起来?。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了东皇剑。 羽徽若头也不抬地问?:“到底是你?对我有意见,还?是你?的剑对我有意见?” “何?出此言。” 羽徽若毫无?预兆地伸手,扯了下他的衣襟。 鹿鸣珂猝不及防,向后躲闪,从坐着的青石上跌下去。青石低矮,他摔得并不狼狈,那张肤色苍白的脸上骤然铺满红晕。 他慌乱得拢好衣襟,错开羽徽若的眼。 羽徽若说:“别藏了,我看见了,种着同心?契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块疤。剑一旦认主,与主人心?意相?通,剑的杀意,便是主人的杀意。鹿鸣珂,明明解开同心?契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剜去血肉,就这么恨我,想亲手杀了我?” 羽徽若说到最?后一句,已经逼到鹿鸣珂跟前。 “只是不想受人控制。”鹿鸣珂面颊上的红晕渐渐退却,再次覆上羽徽若熟悉的冷漠,他扭过头去,看着潺潺的流水。 “那你?想杀我吗?”羽徽若握住他手里的剑,“有一天,你?会不会用你?手里的剑杀了我,去证你?的大道?。” 鹿鸣珂答不出来?。 “鹿鸣珂,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会死在你?的剑下,我心?里头真?是有点不甘心?呢。” 羽徽若的低声?喃喃,散入风中,她拍拍身上的灰,走到河边,洗掉手上沾染的血迹。 鹿鸣珂盯着她的背影,认真?思索着她话里的深意。 羽徽若十指纤细,轻晃水面,拨动着流动的波纹,荡开一圈圈涟漪。 “初得神剑,我尚不能全然掌控它,它的杀意,非我本愿。”少倾,身后飘来?鹿鸣珂几不可?闻的声?音。 羽徽若手指绕着水波画圈圈,闻言,动作一顿。 * 姜潮生盘腿而坐,擦拭着碧玉箫。 夜色已深,他们怕引来?凶兽,不敢燃明火,十几人围坐在一处,黑压压的。零星的月色漏下树隙,映在姜潮生的脸上,透出一种阴森森的鬼魅气氛。 “二师兄,您别生气,鹿鸣珂那小子能拿到东皇剑纯属运气,那剑凶得很,他一旦掌控不了,就会被反噬,到时咱们只管看他的笑话。” “对呀,二师兄,等东皇剑弑主,咱们再接手,大家就知道?谁才是东皇剑真?正的人。” 不提东皇剑还?好,提起东皇剑,姜潮生指尖发白,几乎将锦帕捏得粉碎。 “剑冢开了,二师兄,剑冢开了。”有弟子专门守着剑冢的入口?,剑冢一开,赶紧跑过来?将此事汇报给姜潮生。 凶兽不知所踪,随时有可?能会窜出来?,还?是先出剑冢为重。 东皇剑已择主,再入剑冢,亦无?意义,姜潮生下令道?:“所有人即刻撤离剑冢。” “二师兄,可?要通知羽师妹和鹿师弟?”发问?的是先前和羽徽若一起回去找姜潮生的弟子,说到底,没有羽徽若,姜潮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这弟子良心?不多,还?是有点的。 “我说的是所有人。”姜潮生沉着脸说。 那弟子一下子会意:“我这就去通知羽师妹和鹿师弟。” * 剑冢无?羽徽若的机缘,羽徽若并不觉得可?惜,她擅刀,不擅剑,那些名剑落在她手里,反而是明珠蒙尘,倒是鹿鸣珂一出了剑冢,拿到东皇剑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七曜阁上下。 明华剑尊大为高兴,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将他赞赏一番,还?赠了他一套剑谱。此后,鹿鸣珂在七曜阁的地位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东皇剑在手,又?有明华剑尊的亲口?赏识,不少人都?暗自琢磨着,这鹿鸣珂前途不可?限量,明里暗里,原先轻视过他的人,眼巴巴地跑来?与他交好。 更?奇怪的是,鹿鸣珂一改先前的冷若冰霜,对前来?结交之?人通通笑纳。 今日一早,羽徽若就听说鹿鸣珂被几个弟子相?邀着下山去了,那几个弟子是长老的座下弟子,按照辈分,鹿鸣珂还?当唤他们一声?师兄。 羽徽若照例去桃花坞寻姜潮生,姜潮生负责传授她七曜阁的基础剑法,这些剑法进入七曜阁的都?要学,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招式,对羽徽若来?说,聊胜于无?。姜潮生的簪子还?在她手里,她这是去放长线钓大鱼。 姜潮生这人乍看不是什么好人,细看更?不是什么好人,好在他坏得坦坦荡荡,不会使些阴私的手段来?迫害他人,授剑一事,他从不藏私。 羽徽若跟他学了半日的剑。下午,姜潮生将剑一扔,递了把小锄头给羽徽若。 羽徽若抱着小锄头,一脸茫然地问?:“我们不练剑了吗?” “学剑一事不急,我领了一桩任务,做好了,可?计五十功德。”姜潮生唇角一勾,笑得不安好心?。 “什么任务?” “除草。” “这么简单?”羽徽若难以置信,什么除草任务,还?能计五十功德。 简单,是不可?能简单的,姜潮生领到的这桩任务是给药圃里新到的一批人参除草。 这批人参不是普通的人参,它们受仙山福地的灵气滋养,渐渐修出了些灵性,极为不老实,长在地里,四处乱跑,除草时,锄头无?眼,一不小心?伤到人参,不仅拿不到功德,先前积攒的功德还?有可?能会被扣了个精光,所以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棘手的悬赏任务。 羽徽若扛着小锄头,刚踏进药圃,那些长在地里的小人参,如小狗见到了骨头,全都?跑到了她的脚下,更?有甚者,攀扯着她的裙摆,试图往她身上爬。 姜潮生一手一个,将它们抓住,重新埋进了土里。这些人参虽有灵性,并无?灵智,不知道?离土太久,就会干涸而死。 羽徽若帮着他将人参埋进土里。 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药圃里新长出来?的杂草除了,还?给人参浇灌了些灵泉。 做完这些已经日落西山。 羽徽若舒展着腰身,与姜潮生往山下走。 “辛苦了,羽师妹。”姜潮生递给羽徽若一枚果子。 羽徽若来?到这七曜阁,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果子,这果子红彤彤的,是熟透了的模样,抵到鼻尖,能嗅到一股极清新浓郁的果香。 羽徽若卷起袖摆,擦擦果子,咬了一口?,说:“多谢二师兄。” “应是我多谢你?才是,那日在魍魉洞里,如果不是你?来?找我,后果不堪设想。” 羽徽若像是见到了什么惊天奇闻:“你?还?会感谢人。” “我承认,我这人的名声?的确算不上好,但不至于不识好歹,亏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听说,羽师妹当日放言,就是与那凶兽同归于尽,也要寻回我,羽师妹这份情意,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姜潮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羽徽若着实摸不清,他打的什么主意。 “你?要真?想感谢我的话,今日的功德分为一半。” “你?若高兴,这些功德都?可?以记在你?的头上。” “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狗。”羽徽若忙活大半日,累得腰都?折了,听说能拿全部功德,当然不会推拒。 姜潮生让出所有功德,不但不觉得可?惜,脸上反堆着春风般的笑意:“说起魍魉洞,我想起我在剑冢丢失了一枚簪子,陈师弟说,他亲眼看到羽师妹捡到了那枚簪子。” “我确实捡到了一枚簪子,未必就是二师兄的,要是轻易给了二师兄,真?正的失主来?寻,我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如二师兄说说,二师兄丢的那簪子是什么模样?” 两人打着哑谜,簪子到底是谁的,彼此心?知肚明。姜潮生认真?描述道?:“我丢的乃是一枚玉簪,雕作兰花样式,簪子的尾部刻了个‘雪’字。” “二师兄名姓中并无?‘雪’之?一字,因何?簪子上会刻着一个‘雪’字?” “‘雪’是簪子原主的名字。” “既以玉簪相?赠,这个名字里有‘雪’的人,看来?与二师兄关系匪浅。容我多问?一句,她是二师兄的什么人?” 姜潮生停下脚步,笑吟吟道?:“你?绕了这么多的弯子,就是想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 羽徽若毫无?被戳破心?思的窘迫,淡定回道?:“嗯。” 姜潮生唇边的笑意更?深:“她是个姑娘。” 羽徽若心?里头涌起一丝激动,面上不露分毫,认真?倾听着姜潮生的话。 姜潮生观她神色变化,继续说道?:“是个很美丽的姑娘。” “那么,敢问?这位美丽的姑娘,现如今身在何?处?” “你?真?想知道??” “只要二师兄坦诚告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用什么代价,三日后,亥时,望仙台等我。” 姜潮生话音刚落,迎面走来?数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在中间的少年,便是一早下了山的鹿鸣珂。 鹿鸣珂被他们簇拥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他今日着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腰间束着云纹腰带,满头青丝束在脑后,扎成马尾,握着折扇的模样,叫羽徽若忆起王家大宅里的王悯之?王小少爷。 “二、二师兄。”那几人看到姜潮生,都?变了脸色。 他们几个接到一桩驱邪的任务,想到那邪物凶悍,就邀请鹿鸣珂同行,没想到鹿鸣珂欣然同意。 这一趟顺利无?比,见识到鹿鸣珂手中东皇剑的威力,这几人对他心?生敬佩,想到这人极有可?能与方祈玉和姜潮生一决高下,成为掌教的热门候选人之?一,更?是热忱。 除完邪祟,其中一人做东,请他们去酒楼喝酒,此时身上还?沾染着几分酒气。 “鹿师弟翘了我的课,跑去饮酒作乐,想必是觉得我这个二师兄已经配不上你?的剑了。”姜潮生冷笑道?。 “二师兄所授剑法,前几日我已私下去书阁领了剑谱,以后不必再劳烦二师兄费心?。”鹿鸣珂面无?表情回道?。 “鹿师弟今时不同往日,真?当令人刮目相?看。” “二师兄谬赞。” “但愿鹿师弟能如愿以偿,笑到最?后。”姜潮生只觉他腰间所悬的东皇剑过于刺眼,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羽徽若怕姜潮生反悔,不肯告诉她凌冬雪的线索,想了想,跟着姜潮生走了。 鹿鸣珂看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目光里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阴鸷。 第43章 惑果 三日后。 天一黑, 羽徽若就闭门不出,快到亥时,她悄然?推开屋门, 鬼鬼祟祟走了?出去。 垂花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月下, 半张黄金凤尾面具淬着?寒光, 不声?不响的?,吓了?羽徽若一大跳。 “怎么突然?冒出来,差点撞上?了?。”羽徽若一路回头张望, 就怕被什么人尾随,发现鹿鸣珂时, 离鹿鸣珂只半步距离,险些撞了?个正着?。 “我早就站在此处,是你心不在焉,没有看见我。”少年的?嗓音裹着?些许夜的?寒气。 “好叭,算我眼?瞎。”羽徽若有正事要办, 不想与鹿鸣珂在这里浪费时间,“麻烦让让,我要出去。” “去哪里?” “怎么着?, 去哪里, 还得向你汇报?”羽徽若踮起脚尖,一张粉白娇艳的?脸庞, 倏然?凑到鹿鸣珂眼?前, “别忘了?, 我是师姐。” 少年睫羽颤动, 不自在地?撇开眼?:“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就好。” “夜色已深,我陪你去。” 羽徽若脚步一顿, 笑?了?:“我去幽会,你也去?” 鹿鸣珂皱皱眉,说:“你可知道明华剑尊共收了?十个弟子?,除却你我,方祈玉和姜潮生,其余六人去了?哪里?”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或死,或失踪,都?是有缘由的?。你是想说七曜阁非我想象得那般简单,他们的?消失,没有那么简单。” “唔。”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鹿鸣珂握紧了?手里的?东皇剑:“你身上?有半颗赤丹神珠。” 羽徽若眼?神戒备,立刻离他远远的?:“我就知道,你还是不死心,我告诉你,这赤丹神珠是我羽族的?,你想都?别想。” 见鹿鸣珂没有反驳,羽徽若心道,自己猜得十有八/九是对的?,这个臭小?子?,从头到尾都?对赤丹神珠不死心。 她向前疾行数步,错开鹿鸣珂的?身影,溜了?出去。 等她拿到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就吞进肚子?里,以绝后患。 * 望仙台是七曜阁的?观景处,登上?此高台,可将七曜阁大半光景尽收眼?底。 台上?设有观景亭,四周垂纱帘阻挡寒风。 姜潮生早早到了?望仙台。 夜幕低垂,流云拂月,他将垂在亭子?四角的?灯笼一一点亮,就着?自带的?酒水,对着?冰月,自斟自饮。 将近亥时。 身后响起脚步声?,姜潮生搁下酒盏,回头见一名灰衣童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这童子?是明华剑尊的?侍剑童子?,他行至姜潮生身前,欠了?欠身:“姜公子?,剑尊有事传召,麻烦请随我走一趟。” 姜潮生道:“我在此处等一人,有几句话想与她说,且稍等我片刻,说完我便去回禀师尊。” “剑尊说了?,请您立刻去见他。”灯笼的?光晕,照出侍剑童子?死气沉沉的?一张面容。 姜潮生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搭上?腰间垂着?的?碧玉箫,一剑横扫出去,侍剑童子?应声?倒地?,手中的?灯笼刷地?落地?,呼呼燃烧起来,明黄火焰照出姜潮生狠辣的?眉眼?。 姜潮生的?剑挑向侍剑童子?,在他喉间割出一道伤口?,伤口?无?血,下面的?皮肉已经坏死,说明这童子?不知死了?多少时日。 当下仙门各派,有心术不正的?,私下修炼邪术,炼制傀儡。这侍剑童子?死后与常人无?异,还能?传话,极有可能?是被人炼制成了?傀儡。 姜潮生蹲下身,检查着?他的?身体,一道黑影从身后覆下来,将他完全拢在其中。 姜潮生出剑刺向那人,阴影急速地?移动着?,被风吹开的?兜帽,露出半张鬼气森森的?脸。 姜潮生惊道:“师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七曜阁的?掌教,明华剑尊。明华剑尊脸孔惨白,双目红雾氤氲,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贪婪。 这一分神,明华剑尊一掌将姜潮生掀飞出去,气浪撞上?他的?心口?,迫他喷出一口?血雾。 “师尊,你怎么了??”姜潮生看出明华剑尊的?不对劲,试图用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是潮生啊,您的?二弟子?,潮生。” 明华剑尊不为所动,逼到身前。 二人实力相差悬殊,平日里春风得意的?姜潮生,在自己的?师尊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几息后,姜潮生轰然?坠地?,挣扎几许,又是一口?血沫喷出。 明华剑尊袖中射出一道剑光,刺向他的?丹田。 姜潮生只觉腹间一疼,有什么被勾了?出来,血淋淋的?,还裹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是他的?金丹。 万物生灵,入道者,皆有内丹。妖有妖丹,魔有魔元,而作为人的?修士入道,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就可凝出金丹,所有修为储存于此。 修为越强盛,金丹越是坚不可摧,反之,金丹一失,修为尽废。 明华剑尊得了?姜潮生的?金丹,从身体里伸出千万条细丝,一点点缠上?姜潮生的?金丹,金丹肉眼?可见的?变小?。 姜潮生满眼?震惊,明华剑尊用的?明显是仙门严令禁止的?邪门功法,事已至此,他无?暇思索再多,疾声?道:“师尊,不要!” 明华剑尊不为所动。 姜潮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起掉落在地?上?的?碧玉箫,刺向明华剑尊。 明华剑尊长袖一拂,姜潮生腾空而起,跌至高台边缘,顺着?石阶滚落下去。 * 与鹿鸣珂这么一纠缠,估算好的?时间,被耽误了?片刻,羽徽若心知姜潮生这人阴晴不定,怕迟到惹他不悦,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掐着?亥时走到望仙台的?脚下。 她长舒一口?气,抬起脚,刚踏上?第一个台阶,就有一道人影从望仙台上?滚了?下来,一路滚到她的?脚边。 “二师兄!” 羽徽若认出姜潮生所着?衣物,抬手将他接住。 姜潮生已经昏死过去,脸上?都?是磕碰出来的?淤痕,腹间更?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盘踞着?金丹的?地?方,赫然?已空空如也。 有人夺走了?他的?金丹。 金丹离体,及时夺回,依旧有挽救的?机会。 温热的?鲜血染了?羽徽若一手,羽徽若仰头望去。 明华剑尊已吞了?姜潮生的?金丹,追了?下来,原是想将他杀了?彻底灭口?,不意与羽徽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几乎是在同时,二人都?朝着?对方出手。 明华剑尊出招狠辣,显然?打着?一同将羽徽若灭口?的?主意,羽徽若的?明玉刀锋利无?比,又有凤凰一族的?仙灵相护,明华剑尊一击未成,排山倒海的?灵力只将羽徽若撞得飞了?出去。 羽徽若胸前剧痛,不知是不是肋骨被他打断了?,她如断翅的?鸟雀,从天而降,摔在了?地?上?。 明华剑尊落在她身前,抬起玄光剑,朝她刺了?过来。 这一剑避无?可避,羽徽若双目被金光刺痛,被迫闭上?双眼?,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剑飞了?过来,挡在她身前,将明华剑尊的?剑击了?回去。 羽徽若诧异地?睁开眼?。 黑衣少年手掌向上?,召唤回东皇剑,从月下走了?过来。 “是你?”明华剑尊神色变幻不定。 羽徽若捂着?心口?,头顶的?明月晃成了?无?数影子?,黑暗重重叠叠覆上?她的?双眼?,昏过去的?最后一眼?,是鹿鸣珂戴着?黄金面具的?半张脸颊,以及绷起的?唇角弧线。 臭小?子?,又在跟踪她。 羽徽若在心里骂了?一句,放心地?阖上?双眼?,任由意识沉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明华剑尊阴沉着?脸唤起玄光剑,剑尖指向鹿鸣珂:“你见此情景,丝毫不吃惊,足以证明你在暗中调查过我。” 调查明华剑尊,是为赤丹神珠,这些,纯属意外。当年的?明华剑尊小?有资质,与那些天纵奇才的?佼佼者相比,依旧有着?天壤之别。十八年前,轰轰烈烈的?一场七曜阁掌教之争,备受看好的?天才纷纷陨落,只有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子?笑?到了?最后,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赤丹神珠帮了?他的?大忙。 结果令人吃惊——帮他的?不是赤丹神珠,是他走了?歪门邪道。 鹿鸣珂弯身抱起羽徽若,并未回答明华剑尊的?话。他躲开玄光剑的?剑锋,波澜不惊地?开口?唤道:“舅舅。” 玄光剑收回,明华剑尊立在石阶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你肯再唤我舅舅,是因?为你怀中的?女子??” “请舅舅放过她。” “她看见我杀人了?。” “她是羽族帝姬。” “那又如何,知道我秘密的?,都?得死。” 鹿鸣珂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情绪,平静地?问道:“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我也要死吗?” “你是阿姊留下的?唯一血脉,看在阿姊的?份上?,我不会杀你。” 但是,他会取走鹿鸣珂的?金丹,折断他的?双腿,将他永久囚禁起来。 “舅舅,做个交易吧。”鹿鸣珂略略抬了?下眼?皮,眸中盛着?一轮冰月,眼?神比满目的?月影还要冷冽,“舅舅练的?功法,与我们天魔一族的?能?力异曲同工,功法有限,只能?吞噬十分之一的?功力,还有被反噬的?风险。舅舅若答应不杀羽徽若,我可以帮助舅舅完全转化金丹。” 明华剑尊能?坐上?掌教之位,很大一部?分依赖于他练的?这门邪功。如鹿鸣珂所言,这门功法有缺陷,近年来,他明显感觉到金丹转化而来的?功力越来越少。 修炼一途极其残酷,大道无?情,天才无?数,他不进步,有朝一日,总会有人踩到他的?头上?。 明华剑尊沉吟道:“我可以不杀她,但我必须剪了?她的?舌头,折断她的?双手,保证她不会泄密。” 鹿鸣珂后退三步,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泄出一丝防备。 “觉得我残忍?”明华剑尊哂笑?,“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会比我更?加残忍。” 他倏尔想起年少时,也曾一腔赤诚,一心求道,为的?是行侠仗义,除魔卫道。他仗着?小?有聪明,一路摸爬滚打,拜入七曜阁掌教的?座下。 入了?这七曜阁,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正的?天才光芒万丈,任凭他怎么努力,始终都?站在天才的?阴影里。为了?爬的?更?高,他忘记了?初心,走了?歪路。 当初的?天才,有人陨落,有人一蹶不振,只有他,坐到了?掌教的?位置,千人拥护,万人膜拜。 “我不同意。”鹿鸣珂垂眸看了?眼?怀中的?羽徽若。尊贵的?羽族帝姬,是不会忍受身体上?有这些残缺的?。 “这么说来,你有更?好的?办法?”明华剑尊这样说,是已笃定鹿鸣珂有了?别的?想法。 “我有惑果,能?让她忘了?今夜所见。” “惑果?”明华剑尊意外,“你小?子?,命中确有机缘。” 那惑果传说生在剑冢,只在七曜阁的?卷宗中出现过,明华剑尊及七曜阁的?众弟子?,这么多次出入剑冢,谁都?没有遇到过惑果。 惑果确实是鹿鸣珂在剑冢中摘的?。他那时不知惑果是什么,只觉果子?红彤彤的?,模样很是可人,那羽族娇蛮的?小?帝姬定是喜欢,就随手摘了?,离开剑冢,去书阁里特意查了?一番,才知这是惑果。 鹿鸣珂见明华剑尊已同意他的?办法,放下羽徽若,取出惑果。 惑果只有指甲大小?,被他碾成一团汁水,灌入羽徽若喉中。 惑果是医者用来入药的?,药经中载,服用惑果者,会性情大变,判若两人,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 这么难得的?东西,被鹿鸣珂用来迷惑那羽族帝姬的?心智,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明华剑尊提醒道:“等她醒来,她不会忘记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但她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没有人会发现不对劲,因?为,她还是她,她已不是她。” 这就是惑果,惑之一字,便是其中精髓。 鹿鸣珂抱起羽徽若。 明华剑尊没有阻止,待到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月下,明华剑尊转头去寻姜潮生,原本躺着?姜潮生尸首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滩血迹。 明华剑尊的?脸色沉了?下来。 第44章 悯之 姜潮生弓着腰, 跌跌撞撞向?前走?着。 血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上烙印出一朵朵血花。 姜潮生半步不敢停歇,他知道, 出了今晚这档子事,明华剑尊一定会杀他灭口的。 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师尊, 哈哈, 师尊他养着自己,就是为了那颗金丹。他想起?那些无?故失踪的师弟师妹们,仰起?头来, 无?声地笑着。 月下有人影疾行而来,手中剑光闪烁。 姜潮生认出那是明华剑尊的玄光剑, 咬了咬牙,拿出一张符印,烧成灰烬。 骤然?出现在?脚下的法阵,吞噬了他的身影。 姜潮生出现在?一间宫殿里。 男人一袭白衣,斜倚金座上, 怀中搂着妖艳的舞姬,歪着脑袋,饮下舞姬递过来的美?酒。 这些人脸上都有纹路各异的魔纹, 无?疑, 是来自天?渊对面的魔族。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姜公子。”男人注意到凭空出现的姜潮生, 挥了挥手, 赶走?所有的舞姬和?婢女, 对上姜潮生的悲喜莫辨的目光, 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魔族将军,祝炎。”姜潮生咬着牙, 唤出了他的名字。 “很高兴,你能想通,主动来找我。”祝炎假装没?有看见他浑身的狼狈,坐直了身子,朝他伸出手。 姜潮生自嘲一笑:“我本?不欲与你为伍,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他姜潮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做起?事来正邪难分,从未想过会真的变成一只魔。那能将人瞬移的符印是祝炎给他的,祝炎与他萍水相逢,颇为欣赏他的性情,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亮明身份,游说他入魔。 姜潮生一心修剑,沉迷剑道,想做的是仙门?的中流砥柱,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彼时的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祝炎留给他的这道符,是他日?后绝境中的唯一生路。 “呀,你受了很重的伤,还丢了最重要的金丹。”祝炎仿佛现在?才发现他的境况,遗憾地叹息一声,“你快要死了。” “我想活下去,祝炎将军,请您帮我。”姜潮生忍着剧痛,挺直背脊,跪在?祝炎身前,两手交叠,贴在?额前,行了个深深的拜伏之礼。 “想活下去,就只能和?我一样,成为血魔。”祝炎的笑容消失,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姜公子,你可愿意?” “我愿意,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我都愿意。”姜潮生吞下一口血沫。 他必须活下去。 活着,复仇。 * 幽幽月色透过碧色窗纱,照着桌上的一盏孤灯。 鹿鸣珂踹开屋门?,将羽徽若放在?榻上,执起?琉璃灯,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 羽徽若双目紧闭,眉头皱起?,已陷入深深的梦境里。 鹿鸣珂在?床侧坐下,撩起?羽徽若额前的一缕碎发。 她的额角留下一块撞出来的青色淤伤,鹿鸣珂打开储物袋,拿出药罐,指尖沾了药膏,将那琥珀色的冰凉膏体涂抹在?伤处,一点点揉开。 做好?这些,他又握起?她的手,同样的,将那药膏抹在?细碎的剑痕上。 从头到尾,他目光低垂,动作规矩,不越雷池一步。 羽徽若翻了个身,四?肢蜷缩起?来。 入了夜,深山寒气重,鹿鸣珂拿起?薄被,盖在?羽徽若的身上,而后放下床帐,隔着雾蒙蒙的一片,凝视着她的睡颜。 “啪”的一声,灯花爆开,惊得?那少年猛地收回了目光。 灯油已烧了一截,流云绕月,半掩去月影。 * 灯油燃到底,灯火渐渐熄灭。 东方破晓。 清晨的一缕斜光,打在?床帐上。 鹿鸣珂守了羽徽若一夜,直到清晨鸡鸣,方行至桌边坐下,用手撑着脑袋,打了个盹。 为防止杂乱的声响提前吵醒羽徽若,他临睡前丢了个禁制,将所有喧嚣都隔绝在?外。 万籁俱寂中传来一声轻响。 鹿鸣珂睁眼,微弱的天?光里,本?该躺在?床上的黄衫少女,怀中抱着他的东皇剑,身段窈窕地站在?不远处,满脸歉疚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悯之。” 鹿鸣珂心脏狂跳起?来:“你唤我悯之?” “有什么不对吗?”羽徽若讷讷,“我一直这样唤的,就像你唤我,初初。” “无?事,是我刚做了个噩梦,脑子糊涂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害怕打破这一场幻梦 “什么噩梦?”羽徽若坐在?他身边,将东皇剑搁在?桌子上。 她醒来看到打盹的鹿鸣珂,一心想作弄他,没?瞧见他放在?她床侧的东皇剑,一脚踹翻在?地,闹出的动静提前吵醒了他。 她的记忆里,自己总是喜欢这样作弄鹿鸣珂,鹿鸣珂也不生气,这更像是是两人之间的情趣。 “我梦见,你讨厌我。”鹿鸣珂对上羽徽若小鹿般纯洁无?辜的眼,羽徽若从不会用这种毫不设防的眼神看他。 “怎么会。”羽徽若严肃摇头,“我不讨厌悯之,我从来都没?讨厌过悯之,我这辈子都不会讨厌悯之的。” 她魔怔似的,将这三句话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我不讨厌悯之……” “初初。”鹿鸣珂打断了她的话。 羽徽若仰起?脸颊,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鹿鸣珂双唇动了动,温声问道:“伤口疼不疼?” “你说这个?”羽徽若伸出自己满是剑痕的双手,“不疼。习剑者,哪有不受伤的,习惯了。” “真的不疼?” 鹿鸣珂的眼神,明显在?告诉羽徽若,他已看破她的伪装。 帝姬娇贵,磕着碰着,都会皱上半天?眉头,怎么会不疼? “疼的。”羽徽若不坚强,只是身为羽族帝姬,这个身份容不得?她露怯。 其实她怕疼,爱哭,还很矫情,一点点小事便会觉得?委屈。鹿鸣珂用这样温柔宠溺的语气关心她,她鼻子一酸,指着额角:“这里疼。” 鹿鸣珂撩起?她的碎发,仔细看了看伤口。伤口已肿起?,要过两日?才能消肿化瘀。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鹿鸣珂眼神一黯。 “不怪你,怪我自己,我要是早些学会御剑术,就不会从望仙台上摔下来。只摔了脑袋,没?有伤到其他地方,是万幸,悯之,你不要不高兴。” 鹿鸣珂神色有些古怪。 羽徽若问:“我说的不对吗?” “你不用这么懂事,你是帝姬,你可以骄纵一些,刁蛮一些,比如,把这件事怪在?我头上。”鹿鸣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说出来,并不觉得?后悔。 羽徽若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吃惊的话,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怪你?是我自己摔的,又不是你推我的。” “是我约你过去的,你不高兴,可以完全将这件事怪在?我头上,打我,骂我。” “那有什么,我去赴约,是我自愿。悯之,今天?的你,很奇怪。”羽徽若手肘撑在?桌子上,掌心托着自己的双颊,往前凑了几分,“你是王家的小少爷,是自幼与我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又不是我的奴隶,我怎么可以打你,骂你?” 是这样的吗? 鹿鸣珂与她近在?咫尺,呼吸交错间,淡淡馨香钻入鼻端。少年转过脸颊,避开那双乌黑的眼,望着晨光里飞舞的尘埃:“我去给你备早膳。” 两人一起?用过早膳,准备去练剑。 那晚,明华剑尊没?有找到姜潮生,对外宣称派了他一桩任务,姜潮生不在?,暂时改为由大师兄方祈玉负责授剑。 鹿鸣珂已自学这些剑法,还是陪着羽徽若练了一日?,傍晚,有童子前来,将他们三人都传唤到青云台——明华剑尊的洞府。 明华剑尊道:“半个月后就是仙门?百家的剑仙大会,祈玉,鸣珂,你们二人早做准备。” 羽徽若是羽族帝姬,不宜抛头露面,所以,这次拟定参与的名单上没?有她。 鹿鸣珂说:“师姐一起?去。” 人还是放在?身边比较稳妥,明华剑尊点头说:“名单添上她的名字便是。” 以羽徽若的身手,多半进不了决战,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明华剑尊看重的是她背后的羽族,谋算的也是七曜阁与羽族的联姻,若鹿鸣珂真的能将羽族帝姬哄到手,绝对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明华剑尊看着鹿鸣珂的眼神意味深长。 鹿鸣珂仿佛没?有看见,说:“不必,师姐随我去,是游山玩水。” 不用打打杀杀,只吃喝玩乐,这颇合羽徽若的心意,羽徽若点头:“我同意悯之说的。” 明华剑尊对鹿鸣珂的装聋作哑并未怪责,这小子装得?再清高,看那羽族帝姬的眼神一点不清白,他交待了些剑仙大会的事宜,就挥挥手让他们三个走?了。 下了青云台,鹿鸣珂目送方祈玉走?远,转身对羽徽若说:“我有些话忘了与舅舅说,你先回去,早些睡。” 羽徽若没?问是什么话,乖乖地走?了。 鹿鸣珂凝视着她的背影,待人彻底消失在?眼前,重返青云台。 明华剑尊毫不意外:“你回来,是有话要说?” “你已经看到了,羽徽若忘了望仙台上发生的一切,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不会再伤她性命。” “你如果只是想说这些话,大可以放心。”明华剑尊故意停顿一瞬,又说,“你最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若她想起?,我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鹿鸣珂再不多言,他回来,只是为说这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明华剑尊站了起?来:“鸣珂,舅舅很好?奇,你给那羽族小帝姬编了什么谎言,能叫她对你言听计从?” 鹿鸣珂脚步稍显凝滞,继而,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除却望仙台上发生的,他没?有编撰多少谎言,他只是抹除了羽徽若对他的厌恶、轻视和?偏见。 他的身份是真的,他们的婚约也是真的。他抹掉了陈州那卑贱的数年,以王家小少爷的身份,重新步入她的生命。 假如,羽徽若一开始遇见的是王悯之,他们之间本?该就是这样的。 第45章 微糖 过几日, 七曜阁拟出参加剑仙大会的名单,浩浩荡荡二十几人,乘坐数辆马车, 前往此次举办剑仙大会的归云山。 剑仙大会由仙门各派联合举行,百年一届, 仙门各派人才济济,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要是能在剑仙大会一举夺魁,崭露头角, 便可?声名大噪,为门派带来荣光, 从此前途坦荡,扶摇直上,因此,很多弟子翘首以?盼这?次的剑仙大会,不说夺魁, 哪怕露露脸,也是值得?的。 到归云山脚下,离剑仙大会还有十日, 方祈玉拿出玉牌, 交给掌柜,掌柜立即命小伙计带他们去早已预定好的房间。 七曜阁来的弟子, 除羽徽若外?都是男子, 羽徽若单独分到了?一间屋子。方祈玉和?鹿鸣珂是掌教的弟子, 两人住在了?一间。 晚膳过后, 众人舟车劳顿,洗洗就睡了?, 唯独方祈玉一人提着剑出门。 他一走,羽徽若敲开了?鹿鸣珂的门。 “师姐,何事?”少年刚沐浴过,浑身沾着水汽,他换上了?七曜阁的统一制服,白色打底,绣靛青色竹纹,清雅逼人。 羽徽若不高兴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初初。” “我以?为你喜欢我唤你师姐。”当初,宁死也要胜他,争一时?意气,不就是为了?这?“师姐”二字。 “也喜欢啦,就是觉得?不如初初亲近,你唤初初的时?候,眼神不一样。” “睡不着?”鹿鸣珂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嗯,腰酸,脚还疼。”羽徽若皱皱眉。其实?坐久了?,屁股也疼,当着鹿鸣珂的面?,羽徽若没脸说。尽管她依稀记得?,这?少年是打过她屁股的,细节记不大清楚了?,大抵是两人玩闹,她要打他,反被他教训了?。 真是娇贵的千金大小姐,这?么点颠簸的路就受不了?。鹿鸣珂合起身后屋门,说:“回你的屋。” 羽徽若回了?自己的屋。 鹿鸣珂打来一盆热水,褪掉她的鞋袜,将她双脚按进温热的水中。 脚掌的每一个毛孔浸透水蒸气,张了?开来,羽徽若舒服得?眯起眼睛。 鹿鸣珂拿起干布巾,为她擦掉脚上的水珠,坐在床侧,将她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戒指给我。” 羽徽若褪下左手指间的纳戒。 纳戒里有羽徽若平时?用来养身子的药丸,还有她最喜爱的珠玉珍宝,她毫无防备地递给鹿鸣珂。 鹿鸣珂打开纳戒,取出羽徽若最常用的香膏,抹在她的脚上,十指轻按。 “轻点。”羽徽若缩了?缩脚。 “这?样按,才能除去疲惫。” “还是你的手法好,悯之。”羽徽若拿了?颗丹丸,吞下,她仰躺下,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鹿鸣珂聊着天,“我刚才摸到了?灵犀佩,这?玉佩我出来后,就没怎么戴了?。姑姑说,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佩戴灵犀佩,只要靠近彼此,这?玉佩就会发出好听的玉鸣声。悯之,你的灵犀佩呢?” 她细细想?了?下,好像还没见过鹿鸣珂佩戴灵犀佩。 “灵犀佩太过贵重,我担心磕坏了?,出门前,留在了?羽族。” 羽徽若不作怀疑:“那?等你我回去羽族,你戴上。成亲的时?候,姑姑要是没看见,会骂你的。” 鹿鸣珂手下动?作停住:“成亲?” “对呀,你我有婚约,是要成亲的。”羽徽若理所当然地点头,“和?你成亲,诞下优秀的子嗣,继承我将来的王位,羽族就会拥有更光明?的未来。” 鹿鸣珂默然。 这?话应当是羽徽若的心里话,有段时?间羽徽若突然示好,他以?为她又有作践人的新花样了?,如今思来,恍然大悟,那?时?羽徽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鹿鸣珂抬起头来,羽徽若早有倦意,已沉沉睡了?过去。 * 剑仙大会尚未开幕,各门各派的弟子陆陆续续在归云山的脚下汇集,羽徽若所居的客栈是归云山下最大的客栈,这?几天一日比一日热闹,到了?晚上,甚至单独开辟出夜市,供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在此进行交易。 羽徽若睡不着,邀请鹿鸣珂一起出来逛夜市。 仙门弟子驻颜有方,归云山下的小小镇子常年受到熏陶,人人都会些道法,一眼望过去,衣香鬓影,形成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鹿鸣珂无暇欣赏这?道风景,他的目光停驻在羽徽若的身上。 帝姬生性招摇,出门前特意装扮一番,颈戴明?珠,腰垂碧玉,鹅黄衣袂如火燃烧,衬得?她冰肌玉骨,灵秀脱俗,一路上,不少人投来目光。 羽徽若却未察觉,她入了?这?夜市,见了?满目的繁华,如脱了?缰的野马,从一个摊子奔到另一个摊子。 “悯之,这?个怎么样?”羽徽若拿起一对白玉镯,兴致勃勃地问鹿鸣珂。 鹿鸣珂自幼缺衣少食,终日奔波,只为裹腹,哪里见识过这?些东西,不比富贵人家的公子,能对玉质品鉴一二,而羽徽若心目中的王悯之是王家捧在手心里的少爷,纵使?王家后来一夜败落,也是富贵堆里打过滚的。 鹿鸣珂不敢贸然张口,怕露了?馅,正绞尽脑汁,思索着应对的说辞,那?厢,羽徽若已兴致缺缺地放下白玉镯,转手拿起一只象牙梳。 这?次羽徽若没有开口询问鹿鸣珂,就不感?兴趣地放下了?象牙梳。 鹿鸣珂绷紧的双肩稍稍松了?些。 接下来,二人走走停停,大多的摊子上不管是卖小食、胭脂水粉,还是金银珠玉,都是满目琳琅,叫人看花了?眼,唯一人坐在角落里,支着不起眼的摊子,只卖一颗珠子。 那?珠子呈冰蓝色,如大海的一滴泪,昏黄灯火映照,幽幽泛着光晕,一下子就抓住了?羽徽若的眼睛。 羽徽若喜爱珠玉,纳戒里就有不少从小到大收集的珠玉,她停在摊子前,惊喜道:“悯之,这?是鲛人泪。” “仙子好眼光。”能在这?里出现的,大多都是仙门的弟子,那?人开口唤仙子,明?显是想?做这?桩生意。 “传闻鲛人落泪成珠,价值连城,可?惜他们居于深海,寻常难见,更别说得?他们一滴眼泪,我有诸多珠玉,独少了?颗鲛人泪。”羽徽若叹道。 “今日仙子能在此遇见这?颗鲛人泪,足以?说明?仙子与它有缘。” “这?个怎么卖?” “仙子实?在喜欢,就这?个价。”摊主递上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 羽族帝姬坐拥金银无数,这?点小数目还不放在眼里,千金难买心头好,她看这?摊主还算实?诚,便说:“这?有什么,我买了?便是。” 低头取纳戒,忽而想?起离开羽族时?,她想?着云啸风会带钱,只带了?自己喜欢的宝石、珠玉和?衣物,就是没带这?些阿堵物。云啸风那?个傻小子,也没带多少钱,还都花在了?贿赂明?德院的师兄身上。 宝石珠玉可?抵这?颗鲛人泪的价值,只是,它们都是她的宝贝,盘了?好些年,舍弃哪一个都不行。 上次没钱花,忍痛当了?一颗,已叫她肉痛不已,除却必要的吃喝,光她身上这?些衣服的料子,每日搽的香膏,佩戴的玉饰,脚上穿的珍珠履,哪一个不是花销巨大,剩下的钱早已花得?差不多了?。 羽徽若将纳戒套回指间:“太贵,不买了?。” 摊主一把揪住她的袖子:“仙子,别急,仙子身边这?位少侠衣着显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二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不若这?位公子买下,做二人的定情?信物,岂不是一桩美事。” 鹿鸣珂身在羽族八年,过得?颇为拮据,入七曜阁,成为掌教座下弟子,每月有固定的月例,平时?亦可?累积功德兑换银两,但短短两个月,哪里能攒得?下这?么多银子。 他尚未开口,那?摊主似是看出他的窘迫,抢先道:“公子若是手头不方便,信得?过我的话,就将随身这?把剑抵押在此处,待筹到了?钱,再?赎回不迟。” “信不过,这?个我们不要了?。”鹿鸣珂脸上戴的黄金面?具价值不菲,羽徽若听这?摊主绝口不提,只冲着这?把东皇剑而来,已然明?白他的用意。她抽回袖子,抓起鹿鸣珂的手就走。 摊主见二人走了?,立即对着鹿鸣珂的背影破口大骂:“什么玩意,穷得?叮当响,还装阔少爷讨姑娘家欢心,我呸。” 羽徽若虽说付不起,一举一动?,无不彰显贵气,显然出身不凡,那?摊主不敢直接骂羽徽若,索性骂鹿鸣珂出气。 “你把话说清楚。”鹿鸣珂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羽徽若一股无名火起,折返回摊子前,“买卖不成仁义在,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有说错吗?这?位少侠要是真的想?哄姑娘开心,又没有钱的话,看那?里,贴的都是富贵人家的悬赏令,少侠只要豁得?出去性命,金山银山都是姑娘的。” “我才呸,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跌进钱眼子里去了?。”羽徽若被惑果抹除了?骄纵、傲慢、以?及坏脾气,对着这?摊主,已经是涵养极好,即便如此,她依旧有种掀了?他摊子的冲动?,他这?话其心可?诛,明?摆着是挑唆鹿鸣珂去送死。 “悯之,咱们别信他,大会在即,说不定是有人想?害你受伤,没法夺魁,才派来这?个坏东西教唆你去接劳什子悬赏令。” 她娇娇俏俏地说着“坏东西”,粉脸映着昏黄的烛火,便是骂人的模样,都克制极了?,有种莫名的可?爱。 鹿鸣珂松了?握剑的手,“嗯”了?声,像只听话的小狗,被羽徽若牵走了?。 羽徽若和?鹿鸣珂一走,小巷中走出来两道人影,站在他们方才争吵过的摊位前。 摊主战战兢兢地奉上鲛人泪:“姜公子,我已经尽力?了?。” “你的计划失败了?。”祝炎说。 姜潮生拿回鲛人泪,抛向高空,又抬手接住:“他会去的。” “就这?么想?得?到那?把东皇剑?潮生,有句话你有没有听过,叫做‘命里无时?莫强求’。” 姜潮生轻扯唇角:“若我偏要强求呢?” 祝炎说:“别忘了?,你的目标是那?位羽族帝姬,她身上有凤凰真灵,吸干她的血,你的功力?将会更上一层楼。” 倏然吹来一阵夜风,檐下缀着的灯笼悠悠打着旋儿,灯火一晃一晃,照出姜潮生藏在兜帽下的脸。 那?张脸白得?毫无血色,精致的五官如画描摹,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勾出一丝妖媚。 功力?尽失,重头再?来,初为血魔的他,吸干羽徽若的血,的确是变强的最快途径。 姜潮生垂眸,目光落在那?刚刚被羽徽若把玩过的鲛人泪上,敛起睫羽,轻声说:“我自有分寸。” 第46章 血魔 灯火荧荧, 人影绰绰。 羽徽若与?鹿鸣珂并?肩走在人群中?。 鹿鸣珂为她买了?包荷花酥,她拿了?一?块,掰成两半, 一?半自己咬住,一?半塞到鹿鸣珂唇边。 “悯之, 刚才那个坏东西?就是胡言乱语, 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许傻乎乎的去冒险。” “我没有往心里去。” “还说没有,你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鹿鸣珂蓦地一?惊, 他的杀意竟已外露至此,羽徽若都看出?来?了?。 那摊主言辞刻薄, 鹿鸣珂这大半生摸爬滚打,不是没有听过比这刻薄百倍千倍的话,他只是一?时联想到了?其他不愉快的事。 “王家是被?人所害,才一?夜之间家道中?落,这不是可以中?伤你的理由, 现在你我代表的是七曜阁,当众打人,遭人非议的是七曜阁, 大师兄也会责罚我们。你真?的生气, 我们趁没人的时候,往他头上套个麻袋, 狠揍一?顿就是。”羽徽若贴心地为他出?谋划策。 鹿鸣珂失笑:“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生的气?” “明明是你在生气。” “嗯, 是我在生气。”鹿鸣珂说着生气, 唇角却上扬, 压不住的弧度,彰显着他的快乐。 “夜色已深, 我们回去吧。”羽徽若说。 “好。”鹿鸣珂应道。 羽徽若回去就睡下了?。 深夜,鹿鸣珂打开屋门,步下楼梯。 羽徽若这一?觉睡到大天亮,她闭着眼,翻了?个身,脸颊抵到一?温凉之物,惊得睁开双眼。 昨夜她看中?的鲛人泪,此刻就躺在她的枕头上,日光穿过纱帐的小孔,细细碎碎的,映得那一?滴幽蓝的大海之泪晶莹剔透,华光流转。 羽徽若托起这颗鲛人泪,倏然明白了?什么,忙披衣起床,去隔壁寻鹿鸣珂。 隔壁房间空空如也,问过其他弟子?,都说一?大早就没见鹿鸣珂,羽徽若正要出?门,碰上练剑回来?的方祈玉,询问才知昨日半夜鹿鸣珂就出?去了?。 “他有说去哪里了?吗?”羽徽若道。 方祈玉摇头。这些弟子?都归他管,毕竟已成年,各怀本事,大会尚未开始,他不好约束他们的去向。 羽徽若想起那颗鲛人泪,转身往客栈外跑去。 方祈玉清楚羽徽若的身份,羽徽若是羽族帝姬,不同旁人,不能在他们七曜阁的手上出?事,思及此,他跟了?上去。 羽徽若来?到昨夜的市集。 忙活大半宿,摊贩们都回去补觉了?,这个时候出?来?摆摊的寥寥无几,不出?所料,那售卖鲛人泪的摊位已空,摊主不知所踪。 羽徽若想起那摊主说的悬赏令,行至贴着悬赏令的石墙前?,附近有要驱邪除妖的,都会在此张贴榜文?,高价聘请捉药师。 “张家的悬赏令都在此张贴了?大半年,无人敢揭榜,昨儿个夜里来?了?位少?侠,揭了?榜文?,连夜被?张家请了?回去,那少?侠开口就是十万两银,张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能不答应嘛,劫走张家小公子?的,可是那黑水潭里凶悍的鱼妖,张家都请了?多少?人,银子?流水似的花了?出?去,也不见人回来?,听说都被?鱼妖吃了?,搞得现在都没人敢接张家的悬赏令了?。” “你们说的少?侠,可是脸上戴着半张面具,个子?很高、身段很好的那位少?侠?”羽徽若打断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 两人点头:“就是他。昨天我就在旁边摆摊,亲眼见着他把随身的剑抵押给一?人,换了?颗漂亮的珠子?。” “你们说的黑水潭在哪里?”羽徽若又问。 “你去那里做什么,那鱼妖凶残,姑娘还是不要去的好。” “张家请回去的少?侠是我的师弟,我去找他,是想帮他。” 两人听说羽徽若同为捉妖师,回道:“出?了?镇子?,往东走三十里,直接上山,有一?大片茂密的林子?,就到了?。” “多谢。”羽徽若道。 方祈玉一?直在旁边听着。 羽徽若对方祈玉说:“大师兄,听他们的意思,悯之是去找那鱼妖了?,可他把剑抵押给别人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莫担心,鹿师弟本领高强,若无必胜的把握,不会以身犯险。” 羽徽若和鹿鸣珂同时入门,二人彼此争锋相对,势如水火,方祈玉虽对羽徽若和鹿鸣珂的感情因何?突飞猛进有些好奇,毕竟是皇室教养出?来?的朗朗君子?,没有多嘴问一?句。 听闻二人之间有婚约,青梅竹马,朝夕相对,一?夜之间都开了?情窍,算不上什么怪事。 “我想去寻悯之。”羽徽若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她愈发觉得,这是针对鹿鸣珂的陷阱。 “我陪你同去。” “麻烦大师兄了?。” 二人匆匆忙忙,往黑水潭赶去,刚走出?镇子?,一?股阴煞之气直叫羽徽若后?背发凉。 “怎么了??”方祈玉察觉到羽徽若的异样。 “悯之的东皇剑在附近。”羽徽若皱眉说道。 东皇剑杀气重?,羽徽若不知是何?原因,东皇剑对她敌意颇深,鹿鸣珂怕她发现,每每暗中?压制,却不知晓她早已发现了?这个秘密。有东皇剑在,就会有一?股阴凉的煞气,无形中?警告着羽徽若。 方祈玉抬眼张望,一?辆马车自二人身边经过,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跟上马车。 马车行到一?处树荫,停了?下来?。树荫下,早有一?人等候,那人全身上下都裹着件白袍,脑袋用兜帽罩住,看不到脸。 从车内走下一?人,捧着东皇剑,正是昨夜的摊主。摊主小心翼翼将东皇剑递给树下那人:“公子?,给。” 袖中?伸出?一?截苍白的手,那白,像是山巅上积了?千年的雪,完全不是常人该有的肤色,正要接住东皇剑时,暗中?跟随的羽徽若和方祈玉站了?出?来?。 “等等!”羽徽若制止了?二人的交易。 那只苍白的手缩回袖中?,白袍人微微侧了?下身子?,背对着羽徽若。 羽徽若满眼只有那把东皇剑,未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她快步行到摊主面前?:“我要赎回这把剑。” 摊主显然已认出?羽徽若,为难道:“可我已将剑卖给了?这位公子?。” “悯之将剑抵押给你,说好的,会赎回来?,你无权私下做主,卖给他人。” “他去了?黑水潭,谁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这把剑看起来?又破又旧,根本卖不出?什么好价钱,我这是做了?桩亏本的买卖,多亏有这位公子?,愿意出?高价买剑,姑娘,你也别怪我不仁义。” “你们交易未成,做不得数,你开个价,多少?钱我都出?得起。”羽徽若豪气地说道。 她只是不舍自己的那些宝石珠玉,抠门了?些,这把剑事关鹿鸣珂生死,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舍与?不舍了?。 羽徽若身边还有个方祈玉,这位七曜阁掌教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年纪轻轻就已成名,绝非等闲之辈,真?的强抢,极有可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这个……”摊主下意识看向那位白袍公子?,隐约见到那位白袍公子?点了?点头,摊主说,“十万两,不议价。” 羽徽若自纳戒里取出?一?枚绿宝石,递给摊主:“这个给你,少?说值十万两银了?。” 摊主接了?宝石,确认这东西?是真?的,将东皇剑交还给羽徽若。 羽徽若抚了?抚剑。这把剑上留着鹿鸣珂的禁制,显然很不服被?羽徽若抱在怀里,奈何?剑刃封在剑鞘里,只能发出?嗡嗡声。 羽徽若想起那位白袍公子?似有异样,抬起脸来?,那人早已不见。 鹿鸣珂尚未寻到,羽徽若无暇去惦记旁人,寻回了?东皇剑,与?方祈玉继续赶往黑水潭。 黑水潭在一?片深山中?,潭深无底,林中?暗藏无数危险,常常有未抵达这处的,就已迷失在林中?。 羽徽若与?方祈玉入林不久,起了?薄雾,越往深处走,雾气愈浓。一?路上,间或有散落的人骨、兵器碎片、以及破衣烂衫,都是先前?入林的捉妖师所留。 “羽师妹,跟紧些。”方祈玉握紧手中?的灵渊剑,叮嘱道。 羽徽若抱紧东皇剑,“嗯”了?声应道。东皇剑环绕着煞气,卧在她怀中?很不安分,跃跃欲试要将她斩于剑下。 羽徽若只得低声警告道:“老实点,再不听话,等悯之回来?,我就吹他的耳旁风,叫他将你打进冷宫,再不理你。” 东皇剑:“……”它那个沉迷温柔乡的主子?还真?有可能被?她蛊惑。 不得不说,这句警告真?管用,东皇剑安安静静躺在剑鞘里,再无异动。 路上虽惨状无数,两人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就到了?传说中?的黑水潭。 碧潭四周都是水渍,似乎刚经过天翻地覆一?番打斗,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黑鱼躺在地上,身上插着把生锈的铁剑,一?动不动,已再无任何?气息。 万物生灵受日月精华,皆能成妖,修行不易,千年万年的时间,或许才开灵智,能脱去本体?形状,披上人皮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条鱼妖修为深厚,亦未能化出?人形,它四处掳掠孩童,走了?邪门歪道,想要尽快脱去妖身。 鱼妖尸体?的不远处,一?道颀长人影背对他们而立,雾气浓厚,依稀只觉那人一?身白袍,长发如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不是鹿鸣珂。 羽徽若失望。 方祈玉抱拳道:“可是阁下为民除害,杀了?这条鱼妖?” 羽徽若也问:“不知这位先生可见过一?位戴着半张面具的少?侠?” “你们说的那人已经走了?,这鱼妖是他所杀,而我在此处,是为等二位。” “等我们?”方祈玉心里陡然一?惊。 那人已翩然掠起,手中?剑光刺向方祈玉。 方祈玉抽出?灵渊剑,与?他缠斗起来?。 男人自称祝炎,夸了?声方祈玉“好剑法”,出?招愈发凌厉。 羽徽若抱着东皇剑,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二人,只待等个机会,上前?帮一?把方祈玉。忽而脑后?有疾风袭至,她举起东皇剑格挡,一?道白影掠至眼前?,将她击倒在地,昏过去的最后?一?眼,是隐在兜帽下半张惨白的脸。 “……姜潮生。”羽徽若呢喃一?句,意识沉入黑暗。 * “兜了?个这么大的圈子?,就为一?个女人,和一?把剑。”羽徽若再有意识时,听得那自称祝炎的青年啧啧感叹着,“潮生,这下如你所愿了?。” “剑给我。”这是姜潮生嘶哑的声音。 “放心,我对这把剑不感兴趣。” “你当然不感兴趣,你只对鹿鸣珂感兴趣。” “哎呀,你这样说,显得我像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要是传出?去,我的那些美妾们可要不搭理我了?。”祝炎故作夸张的语气。 “鹿鸣珂是魔族中?人,对吗?”姜潮生对他的表演毫不买账,“你是苍玄太子?的兄弟,听说苍玄太子?有一?血脉流落在外,你如此关注他,可见,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我就说我当初的眼光没错,潮生,你还是这么聪明。话说,你何?时肯叫我一?声师父?” “我无意窥探魔族机密,我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杀了?明华剑尊报仇,你不必用师徒的关系约束我,这些事我不会往外说。”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羽徽若小心翼翼挪动着身体?。 她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前?,每每挣扎,绳子?就紧一?分,应当是用来?捆仙家弟子?的捆仙绳。 她咬着牙,慢慢直起身子?,猛一?抬头,方才还在与?祝炎争论的姜潮生,不知何?时站在她跟前?,神色莫测地打量着她。 羽徽若身子?僵了?僵,继而破口大骂道:“姜潮生,从前?我只当你行事偏激了?些,万没有想到你趁师尊派你外出?之际,与?幽都的魔人勾结,做出?戕害师妹、背叛师门的事来?!” “这不是你会说出?的话,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姜潮生身为明华剑尊的二弟子?,尚被?追杀灭口,羽徽若能安然至今,唯一?的解释,是她忘了?那天发生的事。鹿鸣珂对她态度暧昧,这件事决计与?他脱不了?干系。 姜潮生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抚羽徽若的额头,被?羽徽若躲了?开来?。羽徽若气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要碰我。” “潮生,我已说过,这个臭丫头脾气坏极了?,你还是早些吸干她的血,提升功力,去杀了?那碍眼的明华剑尊。”祝炎插一?句。 羽徽若震惊道:“你成血魔了??” 姑姑说过,天渊对面的那群魔物种类多样,其中?就有以食血为生的,被?称作血魔。 羽徽若恨铁不成钢道:“做人有什么不好,非要去做魔,强行转化为魔,是逆天而行,没有好下场的。” 明德院的宋德昭、常钦师兄弟如此,姜潮生又是如此。 “你该知晓我为何?会如此,可你偏偏都忘了?。羽师妹,你忘了?望仙台上发生的事不要紧,你来?七曜阁的目的,你也忘了?吗?”姜潮生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我来?七曜阁的目的……”羽徽若陷入茫然,顿了?顿,眼神坚定,“我来?七曜阁的目的,是为学习高深的道法,传授给我的族人,更好的保护我的族人。” “那鹿鸣珂呢?你对他何?时变成了?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 “你还记得你们比武那日,你如何?都不肯认输,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乖乖受他摆弄?”姜潮生语气激动起来?。 说话间,被?他握着的东皇剑倏然出?鞘,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姜潮生捂着伤口后?退两步,抽出?自己的玉箫,击落飞起的东皇剑。 羽徽若趁机向外奔去。 第47章 交心 他们所在的是一处幽深的洞穴, 姜潮生惧黑,甬道内每隔一米,就悬了一盏灯烛。 有东皇剑阻挡, 姜潮生和?祝炎一时半会没有追出来?,羽徽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 出了洞口, 满目都是明月的清辉。 她不熟知此处的地形,闭了闭眼,随便选了个?方向狂奔而去?。 “羽徽若!”夜色里飘来?姜潮生气急败坏的声音。 羽徽若不敢回头。 还好?被捆的只是双手, 姜潮生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用力地迈着双腿,眼见着快要脱离虎口,一脚踏空,坠入了虚空。 羽徽若本可化出原形,绑住她的是捆仙绳, 她的灵力都被这根绳子束缚了,根本没法使用。 羽徽若摔下?去?的地方是个?陡峭的斜坡,她顺着陡坡滚落, 一阵天旋地转, 滚到了一双锦靴前。 “初初?”那人?将她扶住。 她仰起面颊。明月下?,一日不见的鹿鸣珂满面盛怒, 抬目看向追来?的姜潮生。 他并起双指, 虚空一划, 已被姜潮生降服住的东皇剑脱手而去?, 落回他的手中。 “快走。”赶来?的祝炎,抓起姜潮生就走。 姜潮生心有不甘地看了眼羽徽若, 身影被夜色吞噬。 羽徽若还伤着,鹿鸣珂没有去?追他们。 他半蹲下?来?。 羽徽若昏昏沉沉地坐在地上,双手被捆住,浑身都是擦伤,漂亮的发髻早已在滚落的过程中散落下?来?,钗环首饰丢了大半。 “初初,你怎会在此?”鹿鸣珂的声音将羽徽若的神志唤回。 “我来?、我来?给你送剑。”羽徽若看着鹿鸣珂手里的东皇剑,唇角抿出一道弧线,委委屈屈依偎进他的怀里,“悯之?,我刚才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鹿鸣珂将东皇剑抵押,换回鲛人?泪赠予羽徽若,是笃定自己接了悬赏令,能用十万两?银赎回。 他杀死鱼妖,为张家小公子报了仇,取了鱼妖的内丹往回走时,突然?感应到东皇剑在附近,就顺着感应而来?。 羽徽若这一抱,满怀都是温香软玉,鹿鸣珂一时僵住,他抬起胳膊,指尖蜷缩着,最终又落了下?去?,只克制地问道:“摔下?来?时,为何不展翅?” 他们羽人?独得上苍厚爱,生来?就有一对翅膀,海阔天高,任由他们来?去?。 羽徽若本就抿起的唇角弧线,绷得更加厉害了,她沉默半晌,伤心地回道:“我没有翅膀。” “什么叫没有翅膀?” “悯之?,这件事本不该瞒你,事关羽族,不得不瞒你,但现在,我不想骗你了。羽人?破壳而出,三个?月后就会脱去?本体,褪羽成人?,化出一双翅膀。若是未能化出翅膀,则为褪羽失败,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没有翅膀的羽人?,被其他羽人?视为残疾,驱逐至半月岛而居。我因破壳前,曾落入天渊,遭煞气侵蚀,褪羽期间……”羽徽若深深地垂下?了脑袋,声音越来?越小,“未能成功化出自己的翅膀,姑姑怕传出去?,羽氏一族毁在我的手上,就将此事瞒了下?去?。” 鹿鸣珂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心惊不已,他见过羽徽若化为原形时的幼齿模样,只当她是未曾觉醒凤凰真灵,不曾想过还有这个?缘故。 当初神树燃灯前,陆飞嫣所说的密探消息,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羽族帝姬褪羽失败,这个?消息足以撼动整个?羽族。 这么重大的秘密,不应该透露给鹿鸣珂的,羽徽若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蛊惑她、引导她,全身心信赖鹿鸣珂。 她仰头望着眼前的少?年,仿佛已变成那天底下?最虔诚的信徒,恨不得将自己所有都献祭于他。 鹿鸣珂说:“我知道了。” 他少?时就聪慧,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居羽族十七年不出的帝姬,忽然?连夜离开羽族,拜师明德院,抢夺赤丹神珠,恐都与羽族帝姬褪羽失败有关。 鹿鸣珂说:“这件事,除了我,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包括云啸风,知道吗?” 他的语气是鲜有的凌厉,几乎是命令。羽徽若眼神迷了迷,乖顺地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云啸风。” 鹿鸣珂这才放下?心来?,他蹲在羽徽若身前,叫她举起双手。 羽徽若不做犹疑,伸出被绑的双手。 一剑落下?,捆仙绳被劈成两?半。 鹿鸣珂还剑入鞘,撩起羽徽若的袖摆,不出所料,衣服下?面也都是擦伤,只是情状较外露的肌肤更轻些?。 他将羽徽若横抱而起,走到一条溪水旁,取出储物袋里的药瓶,为羽徽若上药。 羽徽若怕疼极了,伸出的双手不住往回缩。 鹿鸣珂安抚一句:“我会轻些?。” 说着,还不忘往伤口上吹口气。 吹的难道是仙气?羽徽若被他吹过,伤口暖融融的,心里有一种酸酸胀胀的感觉漫开,像是揉进了一团云朵里,飘飘乎,不知所归。 鹿鸣珂为她的伤口都上好?了药,拿出把?梳子,替她梳着散乱的发髻,而后,取出一支木雕的簪子,簪在她的发间。 “这是你雕的?”羽徽若惊诧地摸摸簪子。 “嗯。”鹿鸣珂顿了顿,“我知道你更喜欢珠玉,等我……赢得魁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羽徽若嘀咕着:“我哪有这么贪慕虚荣。” 男人?的承诺在实现前,大多?是一文不值的,鹿鸣珂没有分?辩。他目光沉沉,想到了许多?,眼神愈发深邃。 梳好?了发髻,两?人?起身往回走,刚迈出一步,羽徽若“哎呦”一声,趔趄倒入鹿鸣珂的怀中。 之?前行路都是鹿鸣珂抱着,浑身都是伤口,哪哪都是火辣辣的疼,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崴伤了。 鹿鸣珂将她抱在青石上坐着,撩起裙摆,褪下?鞋袜。 白皙的脚踝已鼓起一个?大包,鹿鸣珂手指按下?去?,羽徽若疼得连连皱眉,出了身冷汗。 荒郊野外,没有跌打药酒,鹿鸣珂只好?将她背起。 羽徽若稳稳趴在他的背上,美滋滋地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背我。” “不是。”她昏过去?的几次,都是他背的。 “我说的是醒着的情况下?。”羽徽若歪着脑袋,枕靠在他的肩头,“悯之?,我们的感情似乎很好?,似乎,又不是那么好?。我这两?日做梦,总是梦见你对我很冷淡,甚至仇恨。” 鹿鸣珂脚步顿了一下?,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想,想多?了,就会呈现在梦里。我不喜欢梦里的你,梦里的你,想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鹿鸣珂说。 两?人?走了一段路,经过一片红薯地。 羽徽若肚子恰在此时响起,她抱住鹿鸣珂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悯之?,我饿了。” 鹿鸣珂会意,将她放下?来?,挖了几个?红薯,刨了个?坑,生出一堆火来?,埋在火堆里烤着。 羽徽若解下?一只耳环,放在被挖的红薯地里。帝姬娇蛮,该有的教?养不会有,比如拿人?东西,就要给钱。 鹿鸣珂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动作。 那红薯个?头小,焖在火里半个?时辰就熟了,刚挖出来?,外面烤得焦黑,一摸,满手都是黑乎乎的。 鹿鸣珂知晓帝姬爱干净,自己取了红薯,剥开外皮,再摸出张帕子裹住,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向来?被人?伺候惯了,对他的举动受用得理所当然?。 待两?人?吃完红薯,灭了火种,赶回客栈中已经天色大亮。 方祈玉已经先他们一步回来?。 本来?他还在四处找寻羽徽若,收到鹿鸣珂的消息,立即赶了回来?。 他被祝炎伤了一只手,正在被大夫包扎着。 “大师兄,你的手怎么样?”羽徽若还在鹿鸣珂的背上,关切地问了一句。 “还好?是左手,不耽误参加比试,师妹和?师弟没事就好?。”方祈玉莞尔一笑。 羽徽若松了口气。方祈玉这次是受她连累,若不是陪着她前往,怎会被祝炎和?姜潮生二人?算计。 说起姜潮生,羽徽若将洞中所见所闻,都一五一十告诉方祈玉。 方祈玉向来?温润的面庞凝重起来?:“二师弟这次外出缘由,我并未得知,他忽然?叛出师门,必是遭遇到了什么大事,我会禀告师尊,请他来?定夺。” 鹿鸣珂问大夫要了瓶药酒,抱着羽徽若上了楼。 他将羽徽若放在床榻上,握住那只受伤的脚,放在双|腿间,倒了点药酒在手上,按上肿起的脚踝。 羽徽若闭上眼睛,等了半天,没有等到鹿鸣珂动作,睁开眼,对上鹿鸣珂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他笑起来?怪好?看的。 被他握住脚不是一回两?回了,偏这回不好?意思起来?。 羽徽若脸颊一热,扭过头去?。 鹿鸣珂用力按下?去?,羽徽若哪里还有闲暇心思去?害臊,立时哼哼唧唧地叫着。 直到太阳升起,这场酷刑才结束。 第48章 咫尺 剑仙大会如?期举行, 只有获得大会颁发的剑仙令的门派,方有资格进入归云山,因?此, 山上与山下?相比起来清净了许多。 各大门派都有固定的座位,羽徽若不参与试剑, 早早进入观剑区, 选了个绝佳的位置。 入口处张贴试剑榜,实时更新名次,鹿鸣珂和方祈玉作为明华剑尊看好的仙门新秀, 在前三轮的比试中就取到?了不菲的成绩,名次一路往上攀爬。 激烈的战况引得越来越多的弟子前往观剑区, 第三日,羽徽若被?挤在人群中,忽听得身?后?有人唤道?:“殿下?,殿下?。” 声音耳熟,羽徽若回?头张望, 只见人潮中一名青衫少年疾行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跟前:“殿下?,是我, 云啸风。” “云啸风, 你怎么在这里?”羽徽若又惊又喜。 “我特意来找你的,殿下?, 这里不方便, 我们换个地方说。”云啸风满头大汗, 用高大的身?躯为羽徽若隔开人流。 羽徽若点?头。 两人逆着人潮走, 行至一棵树下?。 羽徽若打量着云啸风,两月未见, 他又长高了些,比之记忆里的模样,更加稳重成熟了。 羽徽若问:“你是不是在明德院惹事了?” 云啸风大呼冤枉:“我听闻殿下?会来此,才买通了一人,用他的身?份混进来的。” “你哪来的钱?”羽徽若狐疑。 “义父给我的。”云啸风挠挠头,“上次汇报食心魔时,我顺便在信中提了一嘴,你走后?,义父就派人过来找我了,还?带了一大笔钱。” 这个摄政王,表面刚正不阿,实则对这个义子比亲儿子还?上心。 谁让摄政王没有亲儿子,只这一个义子。 羽徽若撇撇嘴。 两人聊了些幽都魔人的事,那厢,试剑榜又更新了名次。几人经过羽徽若和云啸风的身?边,兴致勃勃地说起今日的战况。 “七曜阁只听说过方祈玉和姜潮生的名头,未曾听过什么鹿鸣珂,这回?姜潮生没来参加,反倒来了个鹿鸣珂,连胜十场,连他们大师兄的风头都给比下?去了。” “他拿的是东皇剑,那可是七曜阁师祖的佩剑,这小子说不定大有来头,我看这次魁首非他莫属。” 云啸风抬起手?,掐着下?巴,疑惑道?:“鹿鸣珂这小子现在都这么厉害了,当初在咱们羽族,他就是那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 鹿鸣珂身?为帝姬的未婚夫,树大招风,是在羽族被?人排挤过,哪有像云啸风说的这么严重。 什么阴沟里的老?鼠,太难听了。 羽徽若皱皱眉,说:“云啸风,悯之是我的未婚夫,你不能这样说他。” “你叫他什么?”云啸风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道?九天神雷劈中。 “这不关你事,总之,你不许轻贱他。他现在比你厉害,你惹恼他,被?他揍了,我可不会为你做主。” 云啸风还?沉浸在那声“悯之”中,这般亲切的称呼,酸得他整个人快要变成一颗柠檬了。 酸归酸,云啸风的脑子还?没有糊涂到?至此,他反复咀嚼着羽徽若的那声昵称,认真打量着羽徽若。 帝姬不对劲。 眼前的黄衫少女明媚娇艳,美得不可逼视,眼角眉梢比之从前更为柔和,美则美,缺了点?帝姬独有的骄纵。 云啸风和羽徽若是青梅竹马,一起玩到?大的,当年云啸风还?是个小乞丐,羽徽若与摄政王微服私访,乘车出行,被?一群小乞丐拦住,她一眼就看中云啸风,只因?所有孩子都围着他们转,只有他在角落里酣然睡着。 她好奇为何他不来乞食,摄政王认定他有骨气,她认为他不饿,两人打了个赌。直到?摄政王将他抱上车来,经过诊断,才知这个孩子生了病,烧得昏过去了。 羽徽若可怜他,就请摄政王收留了他,再后?来,他成了摄政王的义子,被?送到?羽徽若身?边一起读书。 两人可以说,彼此什么模样都见过了,羽徽若的反常,瞒不过云啸风的眼睛。 云啸风自是不会怀疑眼前的帝姬是人假扮的,他们熟知彼此的模样,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 帝姬还?是帝姬,帝姬却?不是从前的帝姬,这一系列的变化,很难不让他联想到?鹿鸣珂从中捣鬼。 光是这一声“悯之”,就值得叫人怀疑。 帝姬那么讨厌鹿鸣珂,才不会唤他悯之。 听说人族有一种蛊,可以让人变得千依百顺,帝姬这副模样,可不像是中了鹿鸣珂的蛊! 云啸风虽然起疑,暂时没有证据,要真是鹿鸣珂捣鬼,他现在嚷嚷出来就是打草惊蛇,他决定先按兵不动?,发一封书信回?羽族,将帝姬的专用大夫请过来。 鹿鸣珂对帝姬做了什么,到?那时就会真相大白。 思?及至此,云啸风找了个借口,向羽徽若告辞。 羽徽若目送他离开。 这一打岔,今日鹿鸣珂的比试已经结束,羽徽若提着裙摆来到?台下?,仰头望去,就看见那白衣少年握着东皇剑步下?台阶。 “悯之。” 少年额间都是薄汗,羽徽若掏出帕子,为他擦拭汗液。 “方才我在台上,没有看到?你。”鹿鸣珂不知道?自己何时双眼已完全被?羽徽若占据,每每站到?比武台上,先要扫量人群一眼,找到?羽徽若,方才安心。 刚才他没找到?羽徽若,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狂躁,下?手?不分轻重,直接一招将对手?轰下?了高台。 “见到?熟人,多说了几句话。”羽徽若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见到?云啸风了?”鹿鸣珂眼神一沉。羽徽若在这人间没什么熟人,他能想到?的熟人,只有云啸风。 羽徽若没料到?他会这么敏锐,点?点?头,蚊子似的哼了声。 “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随意聊了几句羽族相关。”羽徽若下?意识不想泄露谈话内容,尽管他们并未交谈什么机密。 鹿鸣珂没有追问下?去。 羽徽若想到?鹿鸣珂名次又上升了几名,比试到?现在,经过好几轮的淘汰,越到?后?来,名次越是难以前进,她不由道?:“你会和大师兄成为对手?吗?” “迟早会的。”鹿鸣珂不甚在意地说道?。 羽徽若有些担心他和方祈玉做对手?,毕竟,七曜阁内风言风语的,说他们两个将来会抢掌教之位,还?说这次的试剑其实是对掌教候选人的考核。 “你在担心什么?”鹿鸣珂没有错过羽徽若眼底的犹豫。 “悯之对魁首志在必得吗?” “志在必得。”鹿鸣珂抬起手?,落在羽徽若的肩头,为她摘下?一片碎叶。 羽徽若认真想了想,说:“无论悯之做什么,我都支持。” * 晚间的时候,弟子们私底下?准备了场酒宴,庆祝鹿鸣珂和方祈玉同时进入前五名。 仙门百家,各显神通,七曜阁不上不下?,地位着实尴尬,以往的剑仙大会群英荟萃,七曜阁派来参加的弟子往往止步于前十就被?淘汰。这是七曜阁第一次有两名弟子同时进入前五,这意味着这一代仙门的中流砥柱将在七曜阁中诞生。 灯火璀璨,觥筹交错。 羽徽若在羽族饮用的都是羽族自酿的果酒,没有饮过这样烈的酒,席间,她坐在鹿鸣珂身?侧,因?她生得美,又是唯一的女弟子,有不少人来献殷勤,鹿鸣珂为她挡了所有的酒。 她实在好奇这酒的滋味,用袖摆挡住脸,悄然探出舌尖,尝一尝酒水的滋味。 那辛辣的气息一入口,登时冲得她皱起了脸,抬眼却?发现鹿鸣珂望了过来,漆黑的眼底尽是笑意。 接下?来,羽徽若是一口酒都不敢沾了,鹿鸣珂为她盛了碗鸡汤。 羽徽若拿筷子戳了下?鸡腿,没动?。 她吃鸡,不吃皮。 鹿鸣珂将她的碗移到?跟前,取走她的筷子,仔仔细细将鸡腿的外皮撕下?来。 羽徽若这才眉开眼笑。 明日鹿鸣珂和方祈玉都没有比试,酒宴进行到?深夜才结束。 鹿鸣珂满身?酒气,略嫌苍白的面颊罕见的浮起淡淡的红晕,眼中似氤氲着四月的烟雨,泛着几许春意。 羽徽若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今日实在尽兴,方师兄,鹿师弟,七曜阁的未来就靠你们了,我等?将来少不了要仰仗二位。”众人言笑晏晏,互相告辞。 这些弟子虽不是出自掌教座下?,也是出自各位长老?门下?,鹿鸣珂站起身?来,一一还?礼。 方祈玉多饮了点?酒,被?弟子搀扶着走了,方才还?满座的酒席,眨眼间只剩下?羽徽若和鹿鸣珂二人。 “悯之,我们也该走了。”羽徽若提醒。 少年身?段风流,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行至庭前月下?。 羽徽若跟在他身?后?。 许是那偷喝的一口酒,从喉咙烧到?了心口,羽徽若的心尖似有热流淌过,滚烫滚烫的。 鹿鸣珂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羽徽若猛地止步。 扑面而来的酒香,夹杂着少年人特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羽徽若抬眸,撞入他迷忽明忽暗的眼底。 两人近在咫尺,再往前一步,就能将彼此拥入怀中。 明月悬在头顶,皎洁的清光一泻千里,如?一柄银光闪烁的利剑,生生将这咫尺的距离劈成了天堑。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再进一步。 “初初……” “悯之……” 鹿鸣珂和羽徽若同时出声,被?彼此打断,相视片刻,倏尔,齐齐笑了起来。 “你说。”鹿鸣珂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夜深了,你早些睡。”羽徽若心口那一瞬的灼热,忽被?夜风吹得散了个干净。 “嗯。” “你呢?”羽徽若问,“你有什么想告诉我?” “没什么。”鹿鸣珂张了张唇,咽下?即将出口的话,“我似乎醉了。” 醉得他有些忘乎所以,忘了眼前的少女,只是他的一场春秋大梦,竟也同尘世间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妄想他与她的花前月下?。 鹿鸣珂向羽徽若告辞,离开的背影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而当他走了一段路后?,又鬼使神差地折返回?去,悄然跟上了羽徽若。 第49章 袒护 羽徽若没有回屋, 熬了大?半宿,睡意都熬干净了,风里沁着清幽的?花香, 不知是什么花在月下绽放,她循着花香, 漫无目的?地走着。 有两?道人?影醉醺醺地走在前方, 看衣着是七曜阁的?弟子,应是方才参加过酒宴的?。羽徽若不想与?他们?打招呼,就?放慢了脚步。 两?人?醉得不辨东西南北, 脚步蹒跚,大?声嚷嚷着“方祈玉”、“鹿鸣珂”等字眼。 酒醉的?人?都是大?舌头, 好些话羽徽若没有听清楚,聊到?鹿鸣珂时,二人?神奇地捋直了舌头,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 “瞧他张狂的?样子,不知情的?, 还以为他已坐上了掌教之位。神气什么,还不是靠着关系爬上来的?,要不是掌教是他舅舅, 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 “掌教是他舅舅?”另一人?震惊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 “嘘,这是秘密, 你别往外面瞎嚷嚷, 千真万确, 我亲耳听到?的?, 他唤掌教舅舅。” “怪不得这次姜潮生被掌教找了个借口打发出去,派他来参加这次的?剑仙大?会, 照你这么说,他若真对上方祈玉,看在掌教的?面子上,方祈玉也会让他得这个魁首。” “哼,怪只怪我们?命不好,没有一个做掌教的?舅舅。” 两?人?聊到?最?后,话里话外都是鹿鸣珂能有如今的?成绩,是方祈玉暗中打掩护,作弊得来的?。羽徽若气不打一处来,她想到?自己,只因身为帝姬,所?有努力?和刻苦得来的?结果,都理所?当然归结于她的?身份。 “你们?胡说什么!”羽徽若一声喝断二人?的?嘲笑,“悯之能有如今的?成就?,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得来的?,与?明华剑尊、方祈玉有什么相干,你们?只因自己不如他,就?心生妒忌,恶意造谣他作假,你们?还有良心吗?” 两?人?本被这一声清喝吓得屁滚尿流,还以为撞上鹿鸣珂了,回头见是羽徽若,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人?道:“我当是谁,原是他的?姘头,你是他的?女?人?,自然向着他说话。我哪里说错了?若非掌教是他的?舅舅,他怎会进步神速,短短两?个月就?学会了普通弟子十年才学会的?剑招;姜潮生念了那么久的?东皇剑,怎会被他驱使?,成为他的?本命剑;方祈玉这种出身皇族的?天之骄子,怎会心甘情愿弄虚作假,一路助他晋级前十。” “信口雌黄。”羽徽若柳眉倒竖,娇美的?面颊上怒意勃发,“悯之进步神速,是因你们?在做白日梦时,他不分?昼夜刻苦练剑。东皇剑青睐他,是因他有匹配东皇剑的?实力?和野心。剑仙大?会共有十位评审,都是各大?门派的?前辈,他们?的?眼睛比你们?的?脑子好使?,悯之能晋级前十,仗的?是他手里的?剑,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悯之光是资质就?已胜过你们?百倍千倍,这样的?良才美玉,没有沾沾自喜,反而比你们?更加倍努力?,他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有什么可奇怪的?。倒是你们?口口声声说掌教是他的?舅舅,他自进入七曜阁以来,从未对外公开过与?掌教的?关系,也未仗着掌教的?关系获得过特殊的?关照,你们?自己不如他,与?其?反思?掌教不是你们?的?舅舅,不如反思?一下你们?本就?是废物,莫说掌教是你们?的?舅舅,便是掌教成了你们?亲爹,你们?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给悯之提鞋都不配。” 两?人?被羽徽若一席话怼得哑口无言,还是最?先开口的?那人?快一步反应过来,怒气冲冲道:“臭丫头,你骂我们?是废物,你凭什么这样骂我,那丑八怪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说话。” “定是那丑八怪的?床上功夫,比他手里的?剑还要厉害,羽师妹才这样死心塌地。”另一人?阴阳怪气道。 “什么丑八怪,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 二人?四目相对,会意:“羽师妹莫不是至今还未见过那半张面具下的?脸?” 羽徽若眉头紧锁,印象中鹿鸣珂总是戴着半张面具,那半张黄金凤尾面具是羽徽若送他的?,他戴在脸上是重视羽徽若的?心意。 羽徽若想不起来自己送他面具的?缘由,深深想来,自己的?确未曾见过他揭下面具的?模样。 不,她见过的?,她是忘记了。 她怎么会忘记那张脸? 羽徽若往深处想去,脑袋里一阵刺痛,迫使?她停止了思?考。 她不该怀疑悯之,她这么喜欢悯之,悯之说什么,就?是什么,悯之不想让她看到?那半张脸,一定有悯之的?缘由。 羽徽若这样想着,那刺痛减轻了些。 “忽略掉那半张面具下面的?脸,鹿鸣珂的?确称得上翩翩公子,可惜丑八怪生得那副模样,实在糟蹋了羽师妹的?美貌,羽师妹何不早早弃了那丑八怪,与?我们?兄弟二人?快活快活,我们?自是比不上丑八怪的?剑,未必比不上丑八怪的?床上功夫。”那人?淫|笑起来,话音刚落,轰然一声倒地,口鼻皆冒出血沫,张口一吐,一半牙齿都掉了下来。 鹿鸣珂从天而降,抬起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他高高肿起的?脸上,脚底碾了碾,那人?五官都挤在一起,痛得说不出话来。 另一人?见状,转身想跑,东皇剑飞出剑鞘,横在他的?颈侧,割开一道口子。青年脚步僵住,颈侧血流如注,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铺天盖地的?杀气有如实质,逼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汗毛根根竖起,险些失禁。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想这样的?事情。”那凶狠如修罗恶煞的?少年,歪了下脑袋,发丝垂落,皎皎银光照出的?一双眼,黑得像是墨淋上去的?。 “悯、悯之。”羽徽若没想到?鹿鸣珂会去而复返,她还未见过这样的?鹿鸣珂,被鹿鸣珂满身的?戾气吓到?了。 他酒醉未醒,说话的?语气猖狂得紧,像是在胡言乱语。 鹿鸣珂回首,目光擦过她的?脸颊,话是说给那两?人?听的?:“给师姐赔罪。” 两?人?顿时屁滚尿流,跪伏到?羽徽若身前,痛哭流涕地道歉:“姑奶奶,是我们?两?个嘴贱,冒犯了您,求您原谅我们?二人?,我们?再也不敢了,以后见着姑奶奶您,必定三叩九拜,一辈子做您的?狗。” “滚。”羽徽若有自己的?原则,就?算养狗,也不会养这么恶心的?两?条狗。 “我们?说错话了,我们?滚,现?在就?滚,您千万留着我们?这两?条狗命将来孝敬姑奶奶您!”两?人?对上羽徽若嫌恶的?表情,心凉了半截。 羽徽若转头看鹿鸣珂:“悯之,他们?毕竟是你的?同门,杀了他们?,不好交待。” 两?人?一听,有戏,眼睛一亮,这女?人?嘛,就?是比男人?心软。 “若就?此放过,他们?这等小人?,日后必定怀恨在心,加倍报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留着他们?是给自己挖坑。”不料,羽徽若又补充一句。 二人?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巴。 “师姐觉得该如何处置?” “仇已经结下,对付心胸狭隘的?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再也翻不起风浪。”羽徽若深知斩草除根的?重要性,这二人?与?他们?毕竟只是口舌之争,真要了他们?的?命,又过于狠辣,事已至此,没有退路,放过他们?,就?是与?自己为难。 “师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接下来的?画面,师姐可能会感到?不适,还望师姐回避一下。”鹿鸣珂道。 羽徽若没问怎么处置。 她径直走到?树下,背对着鹿鸣珂。既然决定将人?交给鹿鸣珂处置,她就?不该再干涉,她闭上眼睛,决意听到?什么都不回头。 鹿鸣珂拿出惑果制成的?丹丸,一人?喂了一颗,抬手轻拂,废了他们?的?修为,低声说:“滚,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东皇剑必取你们?性命。” 两?人?连滚带爬地走了。 羽徽若还在树下站着。 鹿鸣珂迈着两?条腿,慢悠悠地走到?羽徽若身后。 羽徽若背脊挺直,双手绞在一起,满脸映着细碎的?光影。 鹿鸣珂微微俯身,贴着她的?耳廓唤道:“师姐。” 呼出的?气息,如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羽徽若的?耳畔。 羽徽若惊讶地睁开眼。 月色自头顶树隙落下,少年浑身酒气熏人?,羽徽若光是闻着,就?已有三分?醉意。 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唤她师姐,少年显然是醉了,羽徽若转身,扶住他将要倾倒的?身躯,目光停留在他的?半张面具上,想起那两?人?说的?话,犹豫着开口:“悯之,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那醉意深深的?少年,一下子酒醒了不少,明显的?窘迫划过面颊,半晌没有答话。 “你不让我看到?另外半张脸,是因不好看?” “会吓到?你。”他终于不再那样怪异地唤她“师姐”。 “怎么会。”羽徽若讶然,“诚然,世人?都爱美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的?肤浅。” 帝姬爱美人?,那是千真万确,此刻面对鹿鸣珂,羽徽若违心的?话说出口,并不觉得是谎言。旁人?都不行?,若是悯之,什么模样,她都不会介意。 因他,是悯之。 鹿鸣珂笑了。意味不明的?笑,不知是信了她所?言,还是在笑她信口开河。 “我是认真的?,悯之,让我看看你的?脸。”羽徽若央求。 她见鹿鸣珂没有反应,揪住他的?袖摆,撒泼耍赖地晃了晃:“悯之,悯之。” 鹿鸣珂被她晃得有些晕,确切来说,是被她的?目光灼得有些头晕目眩。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来,等他反应过来,已揭下自己的?面具。 总是这样,他在她面前,一败涂地。 羽徽若的?眼眶微微撑大?,眼底映出他眼周那道与?生俱来的?疤痕,瞳孔缩了缩。 果真如他们?所?言,那般丑陋,那般恐怖。 鹿鸣珂仓皇地撇过脑袋,快速覆上面具,呼出的?气息凌乱不堪:“好了。” 羽徽若蓦地回神,眼睫低垂,避开了鹿鸣珂的?视线,绝口再不提这件事。 第50章 吻疤 接下来, 二人踏着月色并肩往回走。 羽徽若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鹿鸣珂在想他的那道疤,想羽徽若的反应, 眼底阴翳堆叠,光影明?明?灭灭。 走了?一段路后, 羽徽若惊觉这不是回去的路。她初初见识到鹿鸣珂的胎记, 一时惊得不知所措,满脑子杂念,带错了?路, 那少年也?不提醒,只跟着她的脚步走。 花影重叠间, 矗立着一座凉亭。羽徽若驻足道:“悯之,我们歇会儿。” 鹿鸣珂回:“好。” 凉亭内无灯烛,月色倾泻,照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四周植被繁茂,种植着好些?木芙蓉, 花苞清极艳极,与碧叶交错,掩映着凉亭。 羽徽若自觉方才?的反应, 对鹿鸣珂来说失礼了?些?, 她不该表现得那么直白,她不是厌恶鹿鸣珂的相貌, 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她绞尽脑汁, 想着如何与鹿鸣珂搭话, 将这件事解释清楚,忽从身?后的花影里传来窃窃私语。 是这镇上的年轻男女, 深夜在此幽会,两人谈到聘礼,起了?争执。 女子说:“你要真的想娶我过门?,就准备十两银。” 男子惊道:“这么多?” “这是我爹妈的意思,没有这个数,想我嫁进你们家,没门?!” “你这是要我爹妈的命,他们年纪这么大了?,哪能拿出这么多钱,就不能少要一点?嘛,他们养我这么大不容易,好妹子,你就当?心疼我,回去再和你爹妈商量商量。” “我爹妈养我这么大就容易了??白送你们家一个闺女,将来还要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十两银怎么了??你们家三口人,个个身?强力壮,四肢健全,连十两银子都凑不齐,不是懒骨头,就是打心眼里看不上我,你不想娶,我还不想嫁了?。” “别,别,好妹子,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凑齐这十两银。”男子一听?女子不肯嫁了?,心下慌张,忙开口挽回。 聘金一事,虽以男子妥协为结果?,终归闹得不大愉快。两人交谈了?会儿,草草结束这场幽会,各自散去。 羽徽若涉足人间这么久,对人间男女的婚嫁有些?了?解,人族与羽族不同,人族重礼节,成婚一事,从说媒到下聘,不乏许多繁文缛节,羽族就简单许多,年轻男女若看对眼,心意相通,只需告知天地与六亲,便可?结合在一起。 人族能休妻,可?纳妾,才?子更以风流为佳话,羽人不同,羽人重忠贞,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人,一旦结为伴侣,至死不悔。往往有失伴者,宁愿孤独至死,也?不会再另寻伴侣,所以常有人间男子来求娶羽族女子。 羽族女子心高气傲,自然是看不上这花心风流的人间男子。 羽徽若本以为自己也?会与羽人成婚,与鹿鸣珂定下婚约,是姑姑的决定。她转头看着身?畔的少年:“悯之,你说,那个男人能凑齐这十两银子吗?” “便是凑齐了?,亦算不上什么良人。”鹿鸣珂七分酒意,朝羽徽若看了?过来,朦胧的眸子里堆叠着木芙蓉的花影。 “你说得对,若真心求娶,怎会在乎这区区十两银子。”羽徽若突然好奇,“听?闻人族越是重视一个女子,越是重聘求娶,有朝一日姑姑真的让你我成婚,你当?下多少聘金,又该如何待我?” 鹿鸣珂怔愣,少倾,郑重答道:“江山为聘,不胜珍惜。” 羽徽若吃吃笑出声:“我只是玩笑话,你还当?真啦,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要。” “你要什么?”鹿鸣珂话出口,又后悔,他揉了?揉额角,呼出口灼息。今夜醉得太过,放纵了?自己,胡话一句接着一句。 “我们羽人求偶,雄性羽人会精心准备一支舞,跳得好,得了?雌性羽人的欢心,雌性羽人自然答应相配。”羽徽若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 她承认,鹿鸣珂的那句话,哄得她很开心。 鹿鸣珂“唔”了?声。 羽徽若见木芙蓉开得好,走到树下,摘下一朵最大的。 等她重新走回鹿鸣珂身?边,鹿鸣珂已垂着脑袋,没了?动静。 她悄然俯身?,侧着身?子,歪着脑袋去看他的脸庞。少年双目轻阖,已然醉得睡过去了?。 不知刚才?那句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羽徽若唇角轻抿,泄气地在他身?侧坐下。 夜里风大,鹿鸣珂又醉了?,睡在这里,极易着凉。羽徽若唤了?他几?声“悯之”,奈何他席间饮了?太多的酒,这会儿睡得不省人事,根本不会答她。 羽徽若伸出手,打算将他扶回去,眼角余光忽而撞上他的黄金面具。 从摘下面具到重新覆上面具,间隔的时间太短,羽徽若其实并没有怎么看清眼角的那块疤。 羽徽若搭在鹿鸣珂肩头的手停了?下来,慢慢地凑近他,鬼使神差地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细细端详两眼,咕哝道:“这不挺可?爱的嘛。” 鹿鸣珂的耳尖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羽徽若忍不住上手,指腹轻轻抚了?下那道疤。 半晌,又听?得她喃喃自语:“我是因心中有悯之,觉得这道疤不可?怕,其他人不是我,从小到大,悯之一定因这道疤受了?很多委屈,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羽徽若想到此处,心中忽有万千怜惜,王家的小少爷,也?曾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羽族到底受了?多少轻贱,才?会终日覆着半张面具。 想来自己当?初赠他面具,便是这个缘由?。 羽徽若脑海中那些?迷糊的记忆,逻辑自洽了?起来,愈发确信是这样的。 她的指尖描摹着疤痕,心头涌起一股酸涩,怜惜之意更甚,那一口浅尝辄止的烈酒,此刻催发着强烈的冲动。 月色摇晃,酒浓花香,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吻上了?这道疤。 手中的木芙蓉花和面具,齐齐落在两人脚下。 羽徽若闭上了?眼睛,没有注意到,鹿鸣珂浓密的睫羽疯狂地翕动着。 微凉的唇瓣停在眼角,宛若落下一片花瓣,柔软中混合着幽幽的香气,比那灼烈的酒还要醉人几?分。短短一瞬,像是过去了?几?个春秋的光阴。鹿鸣珂垂落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羽徽若的脸颊红得像是镀上了?一层胭脂,火烧火燎的。 堂堂羽族帝姬,尊贵无匹,竟会趁着人酒醉,偷吻他眼角的疤痕。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荒唐的事情,她暗自羞恼,不敢去看少年的眼,尽管那少年深陷睡梦,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羽徽若慌慌张张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一走,那原本阖眼的少年,倏然睁开双目,抚着方才?被亲吻过的疤痕,双眼黑得深不见底。 良久,他弯身?捡起面具,若无其事,重新覆上脸颊。 只是,寸草不生的心底忽而塌陷一块,那深植于心底被压制许久的东西,终是在这一刻,势不可?挡,破土而出。 * 羽徽若跑回去,和衣躺在床上,许久方平静下来,她猛地想起自己把鹿鸣珂忘在凉亭中去了?,匆匆起身?,打开门?,打算折返回凉亭,将人扶回来。 一转身?,刚好撞上回来的鹿鸣珂。 两人的目光甫一交错,羽徽若心虚地错开,看向长廊璀璨的灯烛。 被她摘下的面具已重新覆在少年的脸上,她心中犹如擂鼓,不清楚他是否已发现自己偷吻他疤痕的秘密。 “初初。”就在羽徽若背过身?去,准备回屋时,鹿鸣珂开口唤道。 少年握着剑,声线已再无酒后的沙哑,清晰地飘到羽徽若的耳畔,羽徽若想假装没听?见都做不到。 她重新对上他的目光。 “晚安。”鹿鸣珂将她这副扭捏羞怯的姿态尽数纳入眼底,唇边漫开清浅的笑意。 “……晚安。”羽徽若迟疑地应道。 那少年已推开门?,入了?屋去。 翌日一早,羽徽若打着哈欠,披衣起床。 推开屋门?,就见昨日的少年已换了?身?青衫,长身?鹤立门?前。 “初初。”少年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昨夜熏人的酒气已换作?了?袍子间淡淡的皂角香。 羽徽若猛地转身?,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昨夜在床上滚了?一宿,还没打理发髻,这会儿头发乱糟糟的,脸也?没洗,比之他的端正整洁,邋遢得不像话。 羽徽若正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少年已走了?进来,拿起木梳,将她按坐在镜前,为她梳理着乱发。 不多时,他挽了?个时下流行的发髻,取珠花簪于发间。 鹿鸣珂静静看着镜中的姑娘。 帝姬天生丽质,不施粉黛,纵使这般慵懒倦怠的模样,亦有海棠春睡之貌。 羽徽若终于清醒几?分:“悯之,今日不练剑吗?” 再过七日,就是最终的角逐,临时抱佛脚没什么用,终归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不急。”他心不在焉地答。 伙计送来洗漱的热水,羽徽若用手捧了?清水,随意洁面一番,擦干净水珠后,抹了?点?香露:“我好了?。” 鹿鸣珂本坐在凳子上,闻言看她,几?息后,他起身?行至妆奁前,拿起黛笔,说:“坐下。” 羽徽若依言坐下。 鹿鸣珂在为她描眉。 羽徽若仰起脸来,闭着眼睛,柔顺的袖摆,时不时拂过她的脸颊,似一阵春风拂过。 “好看吗?”羽徽若对他的手艺保持怀疑态度。 “嗯。” “这么自信?” “锦上添花。” 这话羽徽若爱听?。她捧起镜子,镜中少女两道弯眉细细,恍若天边弦月,确如鹿鸣珂说的那般,经过悉心描摹过的眉,于帝姬的美?貌而言,是锦上添花。 出门?前,羽徽若要换上珍珠履,她被侍候这么久,已然习惯了?,理所当?然坐在床畔,翘起一条腿:“悯之。” 鹿鸣珂并不生气,半蹲在她身?前,托起她的双脚,为她套上鞋子。 这套动作?下来,熟稔无比,倒像是做惯了?的,羽徽若受用无比。 她垂着眸子,只觉得那双握着东皇剑所向披靡的手,一剑可?扫平千军,却肯为她做这些?芝麻蒜皮的事情,分外好看。 鹿鸣珂牵着羽徽若出门?。 羽徽若眸子里腾起一丝讶然。 “怎么了??”鹿鸣珂回身?望她,眸中笑意氤氲。 羽徽若摇摇头,目光垂落,停在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间。 他牵着她的手。 这似乎是鹿鸣珂第一次牵她的手,以前虽有肢体触碰,不似这般郑重,那只紧握着她的手,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羽徽若倏然明?白过来,挽发,描眉,穿鞋,那都是一个丈夫对妻子做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丈夫都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有分外爱重妻子的丈夫,才?会为妻子做这样的事情。 同行的弟子看到两人牵手下楼,目光里果?然有了?不同的意味,有好事者调侃道:“等大会上一举夺魁,鹿师弟怕是要双喜临门?,到时候这喜酒可?少不了?我一杯。” 其他人笑道:“放心,鹿师弟这杯喜酒,肯定少不了?你的。” 第51章 起疑 这几?日鹿鸣珂凭着东皇剑连败十几?派的高手, 名声大噪,有不?少应酬,既要?分出时间练剑, 还要?与这些有意?前来结交之人周旋,不?能常常伴在羽徽若身边。 羽徽若素来对仙门中人怀有几?分戒备, 不?喜与他们来往, 索性一个人出门闲逛。 出了客栈没多久,一辆马车停在她身前,云啸风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殿下, 快上车。” 羽徽若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 停在一处小别院前,云啸风率先下车,伸出手,将羽徽若扶下了车。 二人一同进入别院,刚踏进屋内, 就有一人起身行?礼:“帝姬。” 羽徽若定睛一看,那人身穿一袭月白长袍,长发?挽起, 不?簪戴任何发?饰, 面容素净,眉眼和蔼, 正是从小为她看病的女医师。 羽徽若说:“快快免礼, 顾大夫, 你怎会来此?” 这位顾大夫不?是羽族人, 曾是一方游医,十几?年前因医术高超, 受姑姑凌秋霜所托,留在帝姬身边,为她调理身体。羽族上下,对这位顾大夫都十分敬重?。 云啸风抢先答道:“是我请顾大夫来的。” “我没病没灾的,你请顾大夫来做什?么?”羽徽若狐疑。 “殿下出门这么久,想必所带的养身子的丹丸都已经?吃完了,我请顾大夫过来是为殿下重?新调配丹丸。”云啸风扶着羽徽若坐下,搬了张凳子,顺便请顾大夫坐下。 “殿下,请伸手。”云啸风一脸严肃。 羽徽若将手搁在脉枕上,顾大夫指尖搭上她的手腕,云啸风屏息凝神,等待结果?。 过了会儿,顾大夫说:“还请帝姬容我取一滴血,我方能确认病因。” 云啸风附和道:“殿下,就用针刺一下手指,不?疼的。” 羽徽若目光锐利,瞪向云啸风:“调配什?么养身子的丹丸,需要?刺破我的手指,云啸风,你老实说,你在搞什?么鬼?” “殿下,此举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有人谋害你,我尚不?知他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等顾大夫取了你一滴血,就真?相大白了。” “谁要?谋害我?” 云啸风哼了声,蚊子似的咕哝道:“你现在口口声声唤他‘悯之’,比谁都亲近,我说了,你未必肯听,不?如将证据摆到眼前,事实胜于雄辩。” 羽徽若一愣:“悯之怎会害我?” “你听听,我还没说他,你就已经?护着他了。” “那你说说,他怎么害我了?” “他给你下了蛊,蛊惑你对他言听计从。”云啸风愤愤道,“要?不?是他给你下了蛊,你怎会与他亲近,从前在羽族,你对他可是避之不?及。” “你胡说,我与他亲近,是因他是我命定的伴侣。我不?与他亲近,还能同旁人亲近吗?” 云啸风最听不?得“命定伴侣”这个词,急得叫道:“当初巫师占卜出这个结果?,殿下你是极力反对的,怎会因这个卦象而亲近于他。这个臭小子定是记恨你折辱他,想出这个刁钻古怪的法子来报复你,等你真?的上当了,他就对你始乱终弃,让你和整个羽族都沦为笑话。” “我起初对他是有些偏见,后来化作普通小鸟,与他独处了一段时间,他非但没有轻视我,常常给我摘些好吃的果?子,还给我起名‘初初’。擒拿食心魔那次,大火烧了山神庙,我不?慎暴露了自己就是初初的事实,那以?后,我们两个就互通了心意?。”羽徽若摇头,忽而眉心传来些许刺痛,她皱了皱眉,脸色苍白几?分。 “殿下你自来只爱俊俏儿郎,就算对他消除成?见,也不?可能会喜欢他!殿下你还记得吗?若非殿下你嫌他眼角的疤痕碍眼,怎会命人打造一张面具遮住他的脸。”云啸风难以?置信道。 “我赠他面具,是因八年前他入羽族,羽人不?喜他的疤。” “殿下你记错赠面具的时间了。”云啸风本?来气得一蹦三丈高,一下子突然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他神色古怪地问道,“殿下记得他是何时入羽族的,可还记得他是如何入羽族的?” “他本?是宣阳城王氏子弟,虽不?知生父是何人,母亲对他珍之爱之,有穷凶极恶的亲戚往井中投毒,亲人皆被毒死,王家从此败落,除却他早年外出拜入仙门的舅舅,王氏满门只留他一人,辗转到了陈州。陈州被羽族攻破那日,他随陈州百姓一同被俘,因不?甘心沦为阶下囚,擅自出逃,遭人打了个半死,被我路过顺手救下。” “倒也没错。”云啸风本?想抓她话中漏洞,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只好咬牙切齿,不?甘心地继续问,“他入羽族后,又经?历了些什?么?殿下怎会同他离开羽族,进了七曜阁?” “救下他后,我就收留了他,容他与我一起读书习武,偶尔被姑姑撞见,发?现他骨骼惊奇,是可造之材,收作了徒弟。后来巫师观他面相,笃定他有大作为,顺手卜了一卦,算出我们命中有缘,姑姑和摄政王便做主,为我们定下了婚约。他是外来的,做了我的未婚夫,羽族子弟自然不?服,这八年来,姑姑大半时间都在天渊,无法照看,常有人暗中使绊子,他在羽族过得并不?算太顺。这次出门,是姑姑和摄政王商议,当做对帝姬继位的一次历练,他身为我将来的王夫,自当陪同。”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云啸风找不?到逻辑上的漏洞,事实上,这些鹿鸣珂都经?历过,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听起来,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云啸风急得团团转,这时,有一名羽人前来,向云啸风禀报:“公子,人找到了。” 云啸风眼睛一亮:“带进来。” 羽人侍卫押解着两名男子入屋,云啸风一人一脚,踹得两人跪在地上。两人抬头望向羽徽若,嘴角一咧,傻傻笑着,看反应,是已丝毫记不?起她是谁。 他们不?记得羽徽若,羽徽若记得他们。 他们就是上次出言诋毁鹿鸣珂的弟子,看他们这副样子,是已经?痴傻了。 “你抓他们做什?么?”羽徽若问云啸风。 “他们两个就是被鹿鸣珂蛊惑了,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殿下,你的症状比他们轻,我猜想是鹿鸣珂给你下的药量轻。”云啸风说完,转身拱手对顾大夫抱了一拳,“顾大夫,麻烦您了。” 顾大夫上前,先是给二人诊脉,又取了二人的血,一炷香的时间后,顾大夫有了结果?:“如云将军所料,这两人的确中了药,他们服用的是惑果?,喂他们吞下惑果?的人,还用了一种禁术,有意?叫他们变作了傻子。” “殿下应还记得,这两人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何人所为。”云啸风挥挥手,叫侍卫把两人带下去,“现在,殿下总该信我的话了吧。” 他们两个会变成?这样,当然是鹿鸣珂所为。羽徽若还在场,此事开脱不?了。 羽徽若怔然不?动,神色凝重?起来。 难道鹿鸣珂真?的喂她吃了惑果?? “殿下不?信我,总该信顾大夫,何不?让顾大夫看看。” 见羽徽若没有反对,云啸风示意?顾大夫上前取血。 顾大夫用银针刺破她指尖,取走一粒血珠。 顾大夫将血珠放入一碗盛有药物的清水里,瞬息的功夫,清水变了颜色。顾大夫道:“帝姬确实服用了惑果?。” 云啸风疾声问道:“可有解药?” “取惑果?的果?核,碾磨成?粉,服下即可解了药性。”顾大夫为难,“只是惑果?难得,要?想找到,并不?容易。” 云啸风道:“鹿鸣珂既然有惑果?,自然有惑果?的果?核,我这就去将他抓回来严刑拷打,逼他交出惑果?。” “等等。”许久没反应的羽徽若忽地立身而起,制止了往外走的云啸风。 事实摆在眼前,这下容不?得羽徽若不?信了。 云啸风不?高兴:“殿下难道不?想解了这惑果??” “鹿鸣珂修为早已突飞猛进,不?是你我能强取的,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亲自取解药。”羽徽若定了定神,做了决定。 * 暮色四合,倦鸟归山,详谈四个时辰后,羽徽若离开别院。 为免引起鹿鸣珂注意?,她没有让云啸风相随,并命他和顾大夫等人即刻启程离开归云山,不?可在鹿鸣珂的视野中现身。 天越来越黑,灯火如昼,满目都是细碎的光影,羽徽若走在长街中,与逆行?的人流擦身而过。 她步伐缓慢,满脑子都是云啸风的话。 云啸风说鹿鸣珂是王家子嗣没错,王家灭门于一场投毒也没错,鹿鸣珂小小年纪在陈州讨生活都没错,这些鹿鸣珂没撒谎。 鹿鸣珂只在两件事上做了假。 云啸风说他出生没多久就被王氏丢出了门,她的记忆里鹿鸣珂受王氏家风熏陶,十岁那年王氏灭门,他才离开宣阳,去了陈州,跟随陈州人入羽族。 以?云啸风的话来说,羽徽若与鹿鸣珂是水火不?容,根本?不?可能会喜欢他,定下婚约那年,羽徽若还很丢脸的大哭了一场。而在羽徽若的印象里,自己没有反对婚约,是为羽族着想,那时与鹿鸣珂相交不?深,对他既不?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再后来,是以?“初初”的身份与他日久生情。 如果?云啸风说的是真?的,他以?惑果?迷惑了自己,抹去陈州的数年生涯,以?及他在羽族给她当奴隶的两载光阴,可见他极其?介意?那两段不?堪的过往。 陈州的地痞流氓,和家世雄厚的王家小少爷,身份悬殊,有如云泥之别,要?想验证真?假,却也不?难。 “姑娘,要?是喜欢我的灯,就买一盏吧,不?贵的。”卖花灯的摊贩见羽徽若站在摊前良久不?动弹,以?为她想要?买灯,忍不?住开口推销起来。 这些花灯造型各异,上面绘着虫鱼鸟兽各种图案,惟妙惟肖。羽徽若拿起一盏素白的灯笼,说:“我要?这盏。” “好嘞,两文钱。”摊贩递出灯笼。 羽徽若提着那盏素白的灯笼,回到居住的客栈。 “羽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鹿公子为了寻你,都快发?疯了。”客栈门口有一人张望,是这次随他们出行?的杂役弟子,专门伺候他们吃穿住行?的,看到羽徽若的瞬间,小弟子狠狠松了口气,“我这就去通知鹿公子。” “他寻我做什?么?”羽徽若手中的灯笼一晃,灯晕勾勒出一张雪白娇艳的脸庞。 “你出门这么久,没有个消息,鹿公子担心出了事。”小弟子回想起鹿鸣珂握着东皇剑双目阴沉、浑身戾气的模样,只觉与平日里的他大相径庭,十分可怕,此时见了羽徽若这副娇艳欲滴的模样,倏尔明白过来他焦灼是为哪般了。 他要?是有这么个可人儿的师姐,与自己心心相印,也会担心被外面的豺狼虎豹叼了去。 第52章 试探 不多时, 就?有人通知了鹿鸣珂。 羽徽若已回了屋中?。 为?方便客人使用,客房内配有文房四宝,羽徽若坐在灯下, 拿起墨锭,细细研起墨来。 鹿鸣珂推门而入。 “悯之, 你来了。”羽徽若起身, 淡黄灯晕映出她欢喜的?眉眼,她伸出手,极其亲昵又自然地抓住他的?袖摆。 鹿鸣珂心头的?不悦霎时被冲得一干二?净, 温声问:“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了?” “我原是闲逛着, 听人说出了镇子十里外有座山,风景很是怡人,这个时节最是好逛,我就?想着这些日子镇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早已逛过了,不妨去看看, 这一来一回,才耽误了时间。”羽徽若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鹿鸣珂脸上不见疑色,只说:“你身份不同, 不该独自走这么远。” “那有什么, 我又不是纸糊的?,风一吹就?散了。”羽徽若扯着他坐下, “好了, 不要不高兴嘛, 下次带你一起去。” “是我不好, 本该多腾些时间陪你的?。” “不用,不用, 我知你有大抱负,这次来的?都是各门各派的?中?流砥柱,多结交些朋友,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反正将来还?有一生一世,不急于这一朝一夕。” 她哪里知道,他贪图的?是这一朝一夕,还?未设想过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么? 鹿鸣珂静静凝视着她,眸中?忽有春波荡开,柔声唤道:“初初。” 羽徽若又低头去磨她的?墨了,闻言,抬头道:“何事?” 望着她懵懂的?脸庞,鹿鸣珂唇边翕动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羽徽若拿起紫毫,蘸饱了墨,塞入鹿鸣珂手中?:“悯之,你自幼就?饱读诗书,极通文墨,我买了盏灯,不如你给我题一首诗,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被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王家?公子,自是满腹学识,不在话下,但真正的?王悯之读书识字,是为?了通晓功法秘籍,学习更高深的?道法,他能识得些字,还?是在陈州的?那几年每日在书院外偷听来的?,根本不通文墨,做不出什么文章来。 鹿鸣珂握着笔的?手僵住,迟迟没有动作。 羽徽若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住笑意?,一脸严肃的?表情。 明明不喜读书,非要附庸风雅,装什么知书达理的?翩翩公子,这下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 她想不通他为?何要编造这些谎言,他虽有野心,却不是那种?贪慕虚荣,喜欢虚名之人。 鹿鸣珂沉默半晌:“我今日还?未练剑,时辰不早了,改日再说。” 羽徽若做出失望的?反应,却还?是通情达理地说:“练剑要紧,悯之,你快去吧。” 鹿鸣珂几乎是逃出羽徽若的?屋子的?。他亦不明白为?何自己要撒这样的?谎,他从来是不屑这些虚名的?,当初喂她服下惑果?,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鹿鸣珂走后,羽徽若合上屋门,指尖勾了个东西,正是她方才偷偷从鹿鸣珂身上解下的?。 鹿鸣珂太过分神,她做的?这些小动作都没察觉到。 这种?七曜阁统一发放的?低级储物?袋,只有简单的?储物?功能,不设禁制,羽徽若轻而易举就?打开来,一阵翻翻找找,果?真找到了一袋红彤彤的?果?子。 果?子用灵力保存着,以防腐烂。 她取出其中?一枚,塞入纳戒中?。这么多的?果?子,不认真数一遍,少?了一颗极难被察觉。 鹿鸣珂已下了楼。羽徽若追出去,扶着栏杆,望见他握着剑,走出了客栈。 羽徽若步下楼梯,刚出客栈,迎面撞上一道人影。 那人道歉一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羽徽若察觉手心里多了个纸团,也不多想,顺手揣入腰间,快步追上鹿鸣珂:“悯之。” 鹿鸣珂听到她的?声音,驻足树下候她。 “悯之,你这个落在我门口了。”羽徽若气喘吁吁递上他的?储物?袋,“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鹿鸣珂摸摸腰畔,那里确实空空如也。他接过储物?袋,扫了一眼,并未少?东西,就?没放在心上,重新系回腰侧。 羽徽若满脸通红,卷着袖子,擦额角的?薄汗。 鹿鸣珂抬起手,撩起她被风拂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叮嘱道:“风大,早些回去歇息。” 羽徽若说:“那我回去了。” 鹿鸣珂怔怔望着羽徽若的?背影。夜风扬起她鹅黄色的?衣角,漂亮得像是绽开的?黄玫瑰。 “糖葫芦,卖糖葫芦,两文钱一串,不甜不要钱。” “给我一串。”鹿鸣珂叫住卖糖葫芦的?,挑了最红的?一串。 等他再去寻羽徽若的?踪影时,羽徽若已消失在了月下。 鹿鸣珂握着糖葫芦,追了上去。 羽徽若低头往回走,想起塞入腰间的?纸团,驻足停下,打开一看,上面书了一行字:天香楼见。 落款是姜潮生。 自方祈玉将姜潮生与魔人祝炎勾结这件事禀告给明华剑尊,姜潮生叛出师门一举已板上钉钉,明华剑尊宣布与他解除师徒关系,将他驱逐七曜阁,并向各大仙门下了道通缉令,现如今他是人人喊打,见不得光。 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约羽徽若相见,简直胆大包天。 羽徽若思及上次他说的?话,撕了纸条,脚步一转,往天香楼的?方向行去。 她倒想听一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羽徽若一走,鹿鸣珂左手握着糖葫芦,慢吞吞踱步到她方才站立的?地方。他垂下右臂,五指收拢,凌空取了张碎片拈在指尖。 那纸团已被撕了个粉碎,只隐约留下个“姜”字,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鹿鸣珂面沉如水,将纸片连同那支糖葫芦碾了个粉碎,悄然跟了上去。 天香楼内灯火辉煌,门前人来人往,闹哄哄的?。羽徽若甫一现身,就?有个伙计模样的?人上下将她扫量一眼,问道:“可是羽徽若羽姑娘?” “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怎知是我?”羽徽若好奇。 “有位姓姜的?公子命我在此等候一位黄衫姑娘,他说那姑娘一身贵气,漂亮得像仙女,我这眼睛一瞧,就?知道是姑娘您了。” 小小一个伙计,说的?话也这样中?听,羽徽若颔首:“那位姜公子现在何处?” “他在楼上等您,随我来吧。”伙计伸手一引。 天香楼共有三楼,姜潮生约见羽徽若的?是三楼的?雅间,比之一楼的?吵闹,三楼幽静雅致,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姜公子就?在屋里,羽姑娘,请。”伙计停在门前,为?她推开屋门。 羽徽若抚着腰间的?明玉刀,迈步入内。 入目是一张屏风,屏风后设桌椅,四角的?落地鹤形铜灯尽皆燃起,交相辉映,霎是亮堂。一袭青衣的?少?年公子独坐烛火间,修长的?手指托着杯盏,自斟自饮。 羽徽若走到他身前。 姜潮生并不抬头看她,只说:“坐。” 羽徽若自他对面坐下。上次一别?,数日未见,他面上苍白不见,唇色亦红润几分。 他已做了血魔,想来是找到血奴,吸食了足够的?鲜血。 羽徽若摸了下缠在颈侧的?纱巾,暗松口气。 姜潮生拿起一只空的?杯盏,倒了半盏酒,递给羽徽若:“帝姬,无需紧张。” 羽徽若帝姬的?身份,想来是祝炎告诉他的?,那只血魔不安好心,总撺掇着他来取自己的?血。 羽徽若刚觉安全的?脖子,又隐隐发凉起来,恨不得再将纱巾多缠几圈。 “七曜阁重金悬赏你的?命,现在各大门派都在找你,你还?敢在这里出现。”羽徽若并未接他的?酒盏。 姜潮生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搁下酒盏,端起一碟子小点心:“这里的?桃花酥做的?很精巧,不知味道比起羽族的?如何?” “姜潮生,你回头罢。” 姜潮生的?笑容消失在唇角,脸上还?是那副轻佻的?表情,指尖不自觉用力,碟子“咔嚓”碎裂成数瓣,漂亮的?糕点滚落满桌子。 “我还?能回得了头吗?”姜潮生轻叹一口气。既成了魔,再无回转的?余地。 “你为?何执意?走这一步?”羽徽若始终未卸下对姜潮生的?防备。 “不是我执意?走这一步,是有人逼我走这一步,帝姬不记得望仙台上发生的?事,又如何能理解我的?苦楚。” “你总说望仙台,可我印象中?望仙台那一夜,是我不慎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那夜有鹿鸣珂,并无你。” “帝姬肯赴约,是对那夜的?记忆起了疑,不是吗?” 羽徽若老实回道:“我吃了惑果?。” 姜潮生惊讶。 羽徽若又说:“二?师兄既知我是羽族帝姬,吸食了我的?血可功力大增,但二?师兄没有这样做,还?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见我,我想,二?师兄一定是想帮我,还?请二?师兄将那夜的?真相告知于我。” 羽徽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潮生,她的?瞳仁漆黑透亮,像一汪澄澈的?湖泊,倒映出姜潮生愕然的?神情。 实际在羽徽若决定赴约之际,想到了很多事情,姜潮生是整个仙门的?通缉犯,还?对她图谋不轨,为?保万无一失,她不该来的?。 如果?没有云啸风,她必定不会?前来赴约,但云啸风的?话,的?确让她对鹿鸣珂起了疑,甚至做出了偷取惑果?的?举动。 姜潮生沉默良久,端起自己的?酒盏,一饮而尽,而后说道:“你在剑冢中?捡到我的?簪子,作为?交换条件,我答应你,告知你簪子主人的?去处,望仙台上,你就?是为?此而来。” 他看了一眼羽徽若,继续说道:“你是羽族帝姬,不会?无缘无故寻一个人,你来七曜阁的?目的?,大抵如此。” “我寻的?是何人?”羽徽若垂在袖中?的?手,攥紧了袖口。 “凌冬雪。” “凌冬雪,凌冬雪。”羽徽若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打开自己的?纳戒,在一堆钗环首饰中?,找到了一支刻有“雪”字的?羊脂玉簪,递给姜潮生,“二?师兄遗失的?可是这枚簪子?” 羽徽若的?诸多首饰,只有这支簪子上刻字。她名字中?没有雪之一字,亲近之人亦无和雪有关的?,从前对这根簪子有过起疑,思索无果?,只当是随意?刻的?。 雪,原来是凌冬雪的?名字。 “正是。”姜潮生探出苍白的?指尖,取走了她手里的?簪子,“既已物?归原主,该我履行约定了。” 羽徽若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姜潮生说:“我十一岁那年,母亲救了一名女子,便是这簪子的?主人,凌冬雪。母亲只知她是仙门中?人,会?些道法,被亲近之人所伤,修为?尽废。她在母亲的?住处养了七日的?伤,七日后她留下这支簪子作为?报酬,独自离开。离开前她告诉母亲,她被人追杀,追杀她的?是她的?道侣,道法高深,迟早会?追到这里,为?保性命,不妨告诉他她的?去处。后来果?真有人找上门来,母亲高义,说了谎话,那人不说信没信,只带走了我。” “那人是明华剑尊?”羽徽若问道,“明华剑尊为?何要追杀凌冬雪?” “那段往事我并不太了解,只依稀从凌冬雪那七日和母亲相处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眉目,凌冬雪与明华剑尊少?年相识,两心相许,明华剑尊觊觎羽族神物?,假死骗凌冬雪偷盗赤丹神珠复活他。后来凌冬雪发现假死的?秘密,明白过来明华剑尊并非她眼中?光风霁月的?君子,讨要赤丹神珠,但凌冬雪只拿回半颗赤丹神珠,剩下半颗赤丹神珠温养着明华剑尊姐姐的?魂魄,那之后两人看似和好,实则嫌隙已生。再后来,明华剑尊做了些凌冬雪不能容忍的?事,连对凌冬雪的?爱都是作假成分居多,两人彻底决裂,明华剑尊欲强取赤丹神珠,废了凌冬雪的?修为?,到处追杀凌冬雪。” “这么说来,明华剑尊并未找到凌冬雪。” 姜潮生点头。做大事的?人,手段狠辣些在所难免,放眼整个仙门,又有几个真正的?君子,哪个不是道貌岸然,贪图名利。 姜潮生那时就?留在了七曜阁,拜入明华剑尊门下,他并不觉得明华剑尊做的?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崇拜他干脆利落的?作风。 “凌冬雪真正去了何处?” “莫愁山。”姜潮生回想起那白衣女子离去前决绝孤单的?背影,“她没说去做什么,我总觉得,她是去了结自己。” “你去过莫愁山吗?” “不曾。”姜潮生不关心明华剑尊与凌冬雪的?渊源,他把凌冬雪三个字深埋于心底,就?怕明华剑尊察觉出当年他母亲说了谎,迁怒到自己的?身上。那支簪子他一直留在身上,被人看到也只说是母亲留给儿?媳妇的?传家?宝。 夜色愈浓,楼下的?喧嚣声渐渐散去,这一番交谈下来,灯烛烧了半截。羽徽若起身,说:“我该走了,多谢你将这些告诉我,你我立场不同,如今已从同门变作了仇人,下次见面,我……不会?手软。” 姜潮生对她的?宣言并未动怒,只说:“我亦如是。” 羽徽若打开屋门,走了出去,刚下楼梯,身后传来姜潮生的?声音:“等等。” 羽徽若回头望他。 姜潮生提着盏兔子灯笼,行至她身前:“好歹曾同门一场,天黑路难走,这盏灯笼赠你。” 羽徽若想拒绝,姜潮生抢先道:“烛火一灭,你我往后再无瓜葛。” 羽徽若想了想,终是取走他手里的?灯笼,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3章 奔赴 夜市都?已收摊, 街上没?有了多少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烛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多亏有手中这盏灯笼,免她孤身行走黑夜。 这个时候不知鹿鸣珂是否已练剑归来?, 怕与他撞了个正着, 羽徽若特意挑客栈的后门走。 她鬼鬼祟祟推开院门,背过身去,四处张望, 猝不及防撞上一道人影,惊得手中灯笼剧烈摇晃。 摇曳的光晕里, 鹿鸣珂半张覆着黄金面具的脸颊逐渐清晰。 “悯、悯之。”羽徽若做贼心虚,乍一见到鹿鸣珂,汗毛倒竖,“你怎会在此?” “练剑。”鹿鸣珂将东皇剑插入剑鞘,扶住她踉跄的身体。 羽徽若自己做了坏事, 不敢追问他为什么折返回来?练剑,鹿鸣珂亦不继续往下说,事实?上, 他是跟着羽徽若回来?的。 姜潮生在雅间设置了禁制, 他虽跟踪羽徽若,并?未得知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羽徽若提着灯笼, 一路鬼鬼祟祟往回走的时候, 他就在离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 “怎会比我?晚归, 这盏灯是从何处得来?的?”鹿鸣珂明知故问。 “同你告别后, 我?睡不着,顺路去夜市逛了逛。”羽徽若对这盏灯的来?头?闭口不提。 “没?有见什么人?” 羽徽若惊讶他会如此直接问出来?, 见过云啸风和姜潮生两人后,她心底已对鹿鸣珂生出了怀疑,下意识不想告诉他真相,然?而对上他深邃的双眼,一种沉沦眩晕的感觉包裹住她,拽着她不断往下沉。 “姜潮生。”羽徽若沉溺他眼底的柔波里,化作了一株水草,晕晕乎乎的和盘托出,“他主动约我?相见。” “他约你见面做什么?” “我?要找一人的下落,他知道那人的下落,他说,这是他此前?欠我?的一桩承诺。” “那人是谁,又在何处,你寻他做什么?” “她叫凌冬雪,是姑姑的妹妹,二十年前?为明华剑尊盗走羽族的神物赤丹神珠,我?找她是为拿回赤丹神珠。姑姑说过,我?吞了赤丹神珠,就可以再次褪羽,化出翅膀了。凌冬雪最后的踪迹是在莫愁山,我?想去莫愁山碰碰运气,没?准能找到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 羽徽若的脑海一时迷糊,一时明朗,断断续续的记忆闪过,将要想起所有真相时,鹿鸣珂抬手拂过她的眼前?。 她双眼阖起,软倒在鹿鸣珂的怀中。 “今夜的事情都?忘了。”鹿鸣珂垂下脑袋,抵着她的耳畔,轻声耳语一句。 那睡梦里的少女似有所感,面颊埋入他怀中,睡得更?香了。 鹿鸣珂横抱起她,回了屋中, 他将她放在榻上,盖好薄被,放下软帐,而后熄灯离开。 姜潮生赠她的那盏灯笼被他顺手带走,丢在了后院的一条臭水沟里。 * 羽徽若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中醒来?的。 身下铺着厚被褥,身上裹着毛茸茸的毯子,角落里置有桌案,一只银色的熏炉香雾袅袅,绘有青花的果奁盛着各色精巧的点心和蜜饯。 鹿鸣珂坐在桌畔,就着车窗透进来?的天光,手里捧着一本剑谱,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 羽徽若坐起,环顾四周,一脸茫然?:“悯之,这是?” 她有些不大?记得昨日将储物袋送还给鹿鸣珂后,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 “我?们出一趟远门。”鹿鸣珂合起剑谱。 “还有三?日就是比试的日子,来?得及吗?”羽徽若担忧。 “来?得及。” “悯之说来?得及,就来?得及。” “怎么不问我?们去何处?” “悯之去哪里,自有悯之的道理,我?呢,去哪里都?成,反正是历练,走得远,才能长更?多的见识。”羽徽若怡然?自得的又躺下了。 熏的香雾淡淡的,草木的气息极浓,闻起来?叫人心旷神怡。 莫愁山地?处极北,越是接近,气候越是冷,还好鹿鸣珂备了厚衣,羽徽若喜暖怕冷,还未到莫愁山,就迫不及待地?将厚衣物穿在了身上。 半日的功夫,到了莫愁山。 鹿鸣珂将马车停在山脚下,拿起手炉,放入羽徽若怀中,又给了她几颗霹雳弹:“车里备有小食和热茶,你在此处候我?,无聊了就看看书?,若遇着危险,就用这些霹雳弹。” “你不带上我?吗?”羽徽若全身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山上冷,你不会喜欢的。” 羽徽若的确不喜欢大?雪封山的气候,尤其是这莫愁山的雪终年不化,是有名的苦寒之地?。她想了想,同意了鹿鸣珂的话。 鹿鸣珂临走前?,羽徽若不放心地?问:“你几时回来??” “天黑前?。” “要是天黑前?没?回来?怎么办?” 鹿鸣珂深思道:“驱车离开,去找云啸风,回羽族。” 他说的这样?严重,羽徽若不免担忧:“山上很危险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为何?”羽徽若不解。 “我?要拿回一件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羽徽若还想追问,鹿鸣珂莞尔一笑:“再耽搁下去,就要天黑了,入夜后,山中会更?危险。” 羽徽若只好恋恋不舍松开他的袖摆,叮嘱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答应我?,不许有事。” “嗯。”鹿鸣珂揉了揉她的脑袋。 * 莫愁山高约万丈,山巅终年覆雪,鲜有人迹,凌冬雪已失踪许多年,未必真的如姜潮生所言,身在莫愁山。 在不在的,总要亲自跑一趟,确认过方死心。鹿鸣珂握着东皇剑,辟出一条上山的路。 他有修为傍身,大?雪对他影响不大?,浑厚的灵力?包裹住四肢,行走厚雪间如履平地?,再加上极快的身法,不多时就到了山顶。 就算凌冬雪真的来?过此地?,这些年来?,大?雪一层层覆盖,早已掩去她旧日的行踪。鹿鸣珂放出灵识,散到各处。 过了会儿,他收回这些灵识碎片,一片片查看,很快找到了有用的信息。其中一片灵识曾抵达一处山洞,洞里留有锅碗瓢盆等物,昭示着曾有人在此住过。 鹿鸣珂循着神识碎片指引,沐浴着风雪,踏入山洞。 如灵识碎片里显示的那般,洞内置有桌椅床榻并?女子的衣物,陈设简陋,杂乱不堪,看得出来?洞府的主人未曾打算在这里长住。 鹿鸣珂行至桌前?,指腹摸了摸桌上覆盖的厚尘,而后从另一个洞口走了出去。 行了数十步,有一座孤坟,上书?凌冬雪与明华剑尊的名字,明显是一座男女合葬墓。 明华剑尊还活着,若这墓中有人,必是凌冬雪无疑了。 鹿鸣珂抽出东皇剑,劈开坟茔。 轰然?一声巨响,深埋于地?下的棺木分?作两半,露出里面女子的尸身。女子着红嫁衣,簪凤头?钗,五官精心描摹,肌肤光滑如玉,静静阖目躺在棺中,宛若睡着了一般。 鹿鸣珂弯身探她鼻息,确认已死。 死了这么多年,尸身不腐,只怕与那半颗赤丹神珠有关。是谁在她死后将她埋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鹿鸣珂目光扫过她周身,在她颈侧发现了赤丹神珠,他伸出手去,摘下赤丹神珠。 与此同时,那棺木里的女尸毫无预兆地?爆裂开来?,血雾漫天喷洒,迷了鹿鸣珂的眼睛。 原来?女尸的体内设有一处机关,女尸的爆炸便是与此有关,机关内是密密麻麻细如牛毛淬满剧毒的银针,这些银针铺天盖地?袭来?,鹿鸣珂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纵身而起,躲闪着银针。 脖颈忽的一疼,他的身形趔趄一步,落回地?面。 终究不是铁铸的血肉,苦修体魄,就能做到刀枪不入,要想摆脱肉|体凡胎的禁锢,除非强大?到舍弃这副身体,以天地?承载意识,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鹿鸣珂按住脖子,逼出一根毒针。 毒素蔓延很快,就这么瞬间的功夫,已顺着全身的经脉游走,入了肺腑。 鹿鸣珂运功,将毒素压制到心脉附近。 脚下都?是肢体的碎块,冰雪被血雾覆盖,鲜红弥漫。鹿鸣珂摊开掌心,半颗赤丹神珠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他神色如常,扶起被他剑气波及倒地?的墓碑。石碑的背面刻有数行小字,是凌冬雪留给明华剑尊的遗书?。 多年前?,凌冬雪孤身来?到这莫愁山,已做好身死的准备。 她在此处结识一群野生的狐狸,居了小半个月,没?了修为的身体渐渐干枯,即将衰竭而亡,她有半颗赤丹神珠,却不愿求生,只因?她早已心如死灰,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后和明华剑尊合葬。 她亲手做了这个机关,托付那群狐狸,在她死后,将她的身体容纳机关,埋葬在这里。 她算计好一切,只等着明华剑尊前?来?赴死,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姜潮生母子会隐瞒她的去处。 这样?的阴差阳错,还是遗憾了些,若泉下有知,怕是会心有不甘。可惜,魂魄渡过忘川,就尘归尘土归土,世间已再无凌冬雪。 鹿鸣珂讥诮地?翘了下唇角,离开了这座残坟。行至半山腰处,被一人拦住去路。 “姜潮生。”鹿鸣珂染血的手,握紧了东皇剑。 “鹿师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姜潮生依稀是当日一袭绿衫的少年模样?,满面惨白,立于雪中,像是水墨画里极淡的一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鸣珂已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姜潮生设的局。他故意将凌冬雪的下落透露给羽徽若,为的就是鹿鸣珂自投罗网,他坐收渔翁之利。 “很抱歉,我?要你手里的半颗赤丹神珠。” “半颗赤丹神珠,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 “没?关系,待杀了你,我?自会取回剩下的半颗。”姜潮生转着手里的碧玉箫,浑不在意地?说道。 言下之意,他已知晓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在哪里。鹿鸣珂想到山下还在等他回去的羽徽若,心头?杀意如沸,眼角凌厉得能蹦出刀锋。 他抽出东皇剑,劈向姜潮生,动作之快,如划过一道流星,出手就是杀招,丝毫不留退路。 姜潮生掌中碧玉箫弹出一截剑锋。 “鹿师弟与那羽族帝姬本是水火不容,如今在惑果的驱使下,她才肯亲近于你。听闻帝姬骄矜自傲,有朝一日清醒过来?,只怕不肯受这般屈辱。” 姜潮生的声音在分?散着鹿鸣珂的心神,他知晓他在害怕什么。 剑气劈开千年积雪,裂出巨大?的沟壑,雪粒纷纷扬扬,模糊了视野。鹿鸣珂体内压制毒素的封印松动,毒素再次蔓延,眼前?一阵阵发黑,继而膝间传来?剧痛。 姜潮生一剑刺穿鹿鸣珂的膝盖:“鹿师弟,这一剑是你欠我?。望仙台上的事,羽族帝姬忘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口中表达着歉意,手下动作毫不留情。 鹿鸣珂明知明华剑尊所作所为,还是选择为他隐瞒,与他狼狈为奸,姜潮生决定复仇那日起,就没?打算放过一个。 鹿鸣珂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黑血。毒素越来?越深,他的四肢都?麻木起来?,几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姜潮生的碧玉箫击中他的手腕,耳边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东皇剑脱手的瞬间,被他左手接住,腕底翻转,冷锐的剑光一闪,直接斩向姜潮生的手。 姜潮生不妨他左手使剑也这样?厉害,缩回时已是慢了一步,血沫飞溅,滴落到地?上,砸出无数粒血坑。 姜潮生捂着受伤的右手,连退数步,惊诧地?看着鹿鸣珂。 鹿鸣珂右手不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左手握着东皇剑,站了起来?。他掷出东皇剑,两指并?在一起,捏了个剑诀。 姜潮生不敢直面东皇剑的锋利,他握剑的手已受伤,失了先机,咬咬牙,捡起掉在地?上的碧玉箫,捂着伤向山下逃去了。 姜潮生一走,鹿鸣珂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跪倒在地?。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粒落在颈侧,被体温融化,冰凉的触感一点点渗透毛孔。 他抬起双目,望向苍白的雪空。 大?雪淹没?他的视野。 浑身无处不痛,骨头?断了好几处,最厉害的还是心口那一处剑伤。姜潮生的剑捅穿了他的胸膛,大?颗大?颗的血珠不断往外冒,浸透了他的衣裳,与冰雪混在一起,逐渐凝结成红霜。 身体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黑,幽幽黄泉路,似已铺陈脚下。鹿鸣珂极目望去,雪地?的尽头?,一袭鹅黄的衣袂如火燃烧,渡过滚滚风雪而来?,炙烫着他的胸腔。 “初初。”鹿鸣珂紧握着半颗赤丹神珠,呢喃出声。 第54章 情痴 鹿鸣珂走后没多久, 下起了雪,羽徽若驱赶着马车,行?到?一处山坳。 马车里暖融融的, 有点心和热茶,还有鹿鸣珂为她买的时下最流行?的话本。 羽徽若窝在毯子?里, 一边吃着点心喝着热茶, 一边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话本子?。 有人撩开垂帘,羽徽若以?为是鹿鸣珂回?来了,惊喜地放下话本子?, 抬眸却见?姜潮生浑身是血地站在马车外。 马匹嗅到?他身上的杀戮气息,焦躁不安地甩着后蹄。 羽徽若警惕地抓起霹雳弹:“姜潮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潮生了然于心:“你又忘了昨夜的事。” “什么意思?”羽徽若见?他捂着右手,那里血流如注。 血珠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滴落,脚下凝成一汪血泊,他丝毫没有为自己止血的意思。 “打开纳戒,里面?有一枚惑果, 碾碎果核,吃下去,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鹿鸣珂此刻就在山上, 是对付他的最佳时期。”姜潮生丢下这句话,背对着她离开, “羽徽若,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羽徽若无暇去追姜潮生, 她反复思索着姜潮生话里的深意, 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纳戒。纳戒里有一枚红色的果子?,指甲大小, 想?来就是姜潮生说的惑果。 云啸风也说过她吃了惑果,解药是果核。她不记得这枚果子?是怎么到?自己手中的,思前想?后,决定试一试。 她切开果肉,取出果核,用灵力碾磨成粉,放入茶中,一口饮尽。 这杯茶下肚只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起了反应,先是头痛欲裂,满目晕眩,羽徽若扶着桌角想?要站起,忽的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接着她冷汗涔涔地倒在厚实的被褥中,双眼一黑,陷入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 羽徽若睁开双目,脑海中那些走马灯的画面?,轰得粉碎成无数光粒,消散在眼前。 她阖了阖双目,驱走所有杂念,神色如常地撩开车窗的帘子?。 外头风雪大盛,墨色泼洒,吞噬莫愁山的轮廓。 鹿鸣珂尚未归来。 羽徽若回?想?着姜潮生的话,拿起鹿鸣珂为她准备的狐裘,揣上暖烘烘的手炉,推开车门,走入了雪中。 许是后遗症,惑果的果核服食过后,她的灵力石沉大海,丝毫无法调动。 羽徽若只能徒步上山。 积雪堆得厚,还刮着大风,山路很是难行?,羽徽若沿着尚未被完全覆盖的血迹,一步步向前挪行?。 苍茫无尽的雪中,隐有一道?人影以?剑撑地,半是被雪掩埋,衣服上大片的血色被雪冻过,愈发得艳烈。 羽徽若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少年单膝跪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她情急之下,一声“臭小子?”险些脱口而出。 “悯之。”羽徽若搭上鹿鸣珂垂在身侧的右手,从姿势来看,腕骨明显是被折断了。 他的手冻得僵冷,手背上已出现冻伤。 羽徽若握住他的手,张开唇,呵着热气,口中唤“悯之”。 “悯之,你醒醒,这里太冷了。”羽徽若将?他已冻僵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倏然,被她握在掌中的手指尖动了动。 鹿鸣珂缓缓抬起头来,隔着睫羽上凝结的霜花,望着这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指尖传来温软的暖意,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妄想?,真的是她。 “初初。” 羽徽若一怔,对上他的目光,抿着唇角,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死了。” 鹿鸣珂呼出一口热气,冰冷的指尖划过羽徽若的侧脸,轻声说:“我没事。” 羽徽若依旧抿着唇,那双清澈的瞳孔里水光波动。 鹿鸣珂托住她的手,打开她的纳戒,取出那半枚赤丹神珠。 羽徽若神色微僵,垂下头去,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另一只手已不动声色地握住袖中明玉刀的刀柄。 鹿鸣珂拿起她的那半枚赤丹神珠,与自己得来的半枚赤丹神珠合在一起,指腹一抹,两枚赤丹神珠便融合了起来。 羽徽若估算着鹿鸣珂的伤势,以?及自己现在的修为,强抢赤丹神珠成功的几率。 赤丹神珠对她,对羽族,都是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落在鹿鸣珂的手里。 羽徽若已做好准备,就等着鹿鸣珂吞噬赤丹神珠,趁他不备夺回?赤丹神珠。哪知他融合赤丹神珠后,将?它放在了羽徽若的手里。 羽徽若满面?愕然。 鹿鸣珂张口,呛了一口风雪,低声咳嗽起来。他以?手掩着唇角,握住咳出的血沫,眉目间依稀流露出几许温柔:“吃了它。” “吃、吃了它?你的意思……是让我吃了它?”羽徽若愣愣地盯着那颗完整的赤丹神珠,心里五味杂陈,酸酸胀胀的,说不出话来。 鹿鸣珂哄孩子?似的说道?:“吃了它,初初就能化出自己的翅膀了。” 羽徽若迟迟没有动作。 他像是当初那样摸小鸟的脑袋,用指腹蹭了蹭羽徽若的鬓角:“初初一直以?来的心愿,不是化出翅膀翱翔九天吗?” “可是,你看起来……快要死了。”羽徽若终于没忍住,放声哭了起来,“悯之,你快要死了。” 鹿鸣珂的面?颊爬上青灰的颜色,眉心一团浓郁的黑气,以?及失血干裂的唇瓣,都预示着不祥,最恐怖的是他心口的地方,盘踞着血肉模糊的窟窿。 羽徽若的眼泪怎么都收不住。 她不知道?,她的每一滴泪,都落在鹿鸣珂的心底,成了那最甜的糖。羽徽若会轻贱他,讨厌他,仇恨他,而他的初初,会为他落泪。 有了这些泪,鹿鸣珂便是此刻死了,都觉心甘情愿。 他帮她擦掉她脸上的泪珠,柔声哄道?:“别哭,我不会死,带我去找明华剑尊,他是我的舅舅,会救我的。” 羽徽若点头,解下身上的狐裘,裹在他身上。她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却不知如何下手。 他身上都是剑痕。 鹿鸣珂抓住她的手,忽然有了力气,站起身来。 头顶墨色愈浓,起伏的山脉尽被暮色吞噬。 还好风雪已经?停了。羽徽若扶着鹿鸣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鹿鸣珂闭着眼,呼吸渐弱,脑袋慢慢地垂了下去。 羽徽若思索着下山的最佳路线,不防这里的雪是新堆出来的,松松软软的,一脚踏空,两个人都滚了出去。 鹿鸣珂摔进了雪堆,黄金面?具啪嗒掉在地上,那总是格外显目的红色疤痕,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羽徽若吐掉嘴里的雪,从雪地里爬起来,瘸着腿走到?鹿鸣珂的跟前。 “悯之。”羽徽若冻得浑身发冷,伏在鹿鸣珂耳边,声线颤抖地唤他的名?字。 鹿鸣珂毫无反应。 羽徽若探出手,指尖落在他的面?颊上,触手温软的肌肤此刻已一片僵冷。她难以?置信地将?手移到?他的鼻端,而后烫了般地抽回?。 她发疯地解着鹿鸣珂身上的狐裘,扯开他的衣襟。 这次,她终于看清,心口的血窟窿正对的是心脏的位置。 姜潮生那一剑,直接洞穿了鹿鸣珂的心脏。换而言之,鹿鸣珂他死了。 羽徽若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像是做梦般不真实。鹿鸣珂这个祸害,他怀揣着羽族至宝,死在了她的面?前。 他有赤丹神珠,他可以?救自己的。 身后的枝丫经?不住积雪,发出突兀的“嘎吱”轻响。 羽徽若突然扑到?鹿鸣珂的身上,红着眼睛喊他的名?字:“鹿鸣珂,你起来,我不信你就这么死了,你给我起来!我是羽徽若,不是什么初初,我都想?起来了,你这个坏胚子?,你给我喂惑果,诱我亲近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你还没有把?话都说清楚,你不许死!” 遑论羽徽若怎么撒泼耍赖,大声咒骂,那满脸惨白的少年都不会再回?应她。 他躺在雪里,身体一点点冷却,再过不久,就会被这里的大雪掩埋。从此之后,世间再无一个唤作鹿鸣珂的少年。 羽徽若睁大着眼睛,无声地落着泪。 明明拼命地想?活下去,明明还有很多野心没有实现,千辛万苦得来的赤丹神珠,到?头来轻易拱手让人。 初初,真的值得吗? 良久,羽徽若如梦初醒,狠狠瞪着鹿鸣珂,像是恨,又像是怒,万般情绪轮番上演,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轻叹。 她取出鹿鸣珂交给她的赤丹神珠,深深地看了眼那陷入沉眠的少年,郑重地将?赤丹神珠放进他的胸膛里。 赤丹神珠泛起淡淡的光晕,逐渐与他破裂的心脏融为一体。 羽徽若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少年的胸膛,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不消片刻,胸膛里那早已停止的心脏,再次有节奏地跳动起来。 * 鹿鸣珂站在黑夜里。 脚下是枯骨铺出的通往黄泉的路,道?路两侧开满血红色的花,河流翻涌着浊浪横在眼前,挡住他的去路。 水中浮起一道?素白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朝他伸出手:“悯之,阿娘带你走。” 他缓步向前,一只脚踏入河中,将?要握住那女人的手。 “鹿鸣珂!”身后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鹿鸣珂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一袭鹅黄宫装的少女提着盏灯笼,站在花间,看不清脸庞:“你去哪里?” 鹿鸣珂不答。 “你甘心吗?”她问。 “悯之。”王小姐的声音急促起来,“悯之,快随阿娘走。” 少女手中的灯火晃了下鹿鸣珂的眼睛,那袭鹅黄的衣袂曳过他的视野,消失不见?。 王小姐已经?抓住鹿鸣珂的手,被鹿鸣珂一掌挥开。他追上少女的脚步。 少女停在花海间等他,待他走近了,她又抬步走,两人走走停停,始终隔着一段路,忽而她手中的烛火光芒大盛,将?满目的黑灼出一个洞来。 鹿鸣珂难以?忍受这样刺目的光,抬起五指挡住双眼,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一盏烛火置在案头,快要烧到?尽头,烛火跳跃着,蜡油滚滚淌下,火焰愈发灼目。 鹿鸣珂放下挡在眼前的手,侧目看向羽徽若。 羽徽若双手枕着脑袋,双目紧闭,跪坐在地上,趴在床畔,睡得正香。 鹿鸣珂悄然收回?被她握在手里的右手,转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一间破落的旧屋,窗户是用纸糊出来的,垂下草席勉强挡风,屋里鲜有陈设,独一张破桌子?,两把?旧椅子?,以?及身下躺着的这张床。 床帐应是不要的衣服裁出来的,上面?还打着不少补丁,已经?洗得发白,最值钱的是身上盖着的这床被褥,破开的洞里隐约能看到?发黄的棉絮。 这般寒碜的屋子?里,满身珠光宝气的羽族小帝姬,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鹿鸣珂撑着手肘,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上的伤口无处不疼,他垂下眸子?,揭开胸前衣襟,心口的伤势被人处理过,用布条裹住了,暗红色的血迹渗透身上仅着的单衣。 喉中微痒,鹿鸣珂忍住咳嗽,回?想?起梦中所见?。关?乎幽冥的传说一直在三界流传,据传不管是凡人,羽人,还是魔人,死后都会堕入九重幽冥,魂魄渡过忘川,前尘尽忘,数百年的光阴过后,重新转世投胎,开始下一个轮回?。 他抬起手,压着胸腔的伤口,微微用力,传来的痛楚证明他还活着。 要是这么死了,真是不甘心呐。 第55章 剑舞 鹿鸣珂抬手, 隔空抚了下羽徽若的头顶。 羽徽若似有所觉,猛地坐直了身体:“悯之。” “嗯,我在。”少年的眼底似盛着春水, 含笑?应道。 羽徽若呆了一瞬,扑进了鹿鸣珂的怀里, 眼角慢慢的红了。 屋外北风呼号, 破旧的门窗被撞得噼里啪啦作?响,床头烛火燃到尽头,火焰湮灭在蜡泪中, 腾起一缕细白的烟雾。 她?就这么抱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鹿鸣珂唇角的弧度不知不觉扬起, 以?手轻抚她?的背,嗓音沙哑:“我没事?了,初初。” 黑夜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贴着耳畔,那?么的轻柔, 像是一场飘忽迷离的梦境。 羽徽若还不习惯与他这般亲昵,推开他,起身去?寻烛火。 农家一穷二白, 烛火是奢侈物?, 还是羽徽若给了一颗宝石,才肯拿出这压箱底的东西, 这一根烧没了, 就没了。 羽徽若打开纳戒, 取出那?颗鲛人泪, 莹莹光晕照出她?粉白的面颊。 她?将鲛人泪放在桌上?,倒出纳戒里的瓶瓶罐罐, 捡最好的药,一股脑地捧过来,递给鹿鸣珂:“吃药了。” 鹿鸣珂眉梢微动。 羽徽若道:“你别看不上?我的药,你快死了,我把我的药都喂了你,你才活过来的。” 她?不能告诉鹿鸣珂真相,是赤丹神珠救活了他,他要?是知晓自?己?已是不死之身,以?他的野心,恐要?酿出大的祸患。 到此时,羽徽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鹿鸣珂本还在起疑,自?己?伤重成那?样为何没死,听到羽徽若如此说,心中有了答案。 羽族帝姬先天不足,凌秋霜举羽族之力,为她?寻来各种药方,灵丹妙药流水似的喂着,养出如今的身子。她?的药都给他吃了,误打误撞,将他从黄泉路上?拽了回来。 “就剩这么多了。”羽徽若发现他没动,有些生气。 若换作?初初,鹿鸣珂私自?行动,还险些身死,也是该生气的。 鹿鸣珂并未察觉她?与温柔小意的初初有什么不同。 鹿鸣珂拿起她?的纳戒,将那?些药都放回里面。 羽徽若瞪圆了眼睛。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他不吃,她?还舍不得她?的药呢! “我已无碍。”他们魔人伤势恢复得快,只要?活着,无需用什么药,就可自?行恢复。 屋里没个火盆,羽徽若吃了惑果的解药,后遗症还没恢复,依旧是灵力尽失的状态。她?不敢露出端倪,偷偷地搓了下双手。 “这些药留着,以?防万一,要?是旧疾发作?,重新回羽族配置会来不及。”鹿鸣珂说着,牵动伤口,用手抵着唇咳了起来。 “你真的没事??”羽徽若走过来,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这屋里冷得跟个冰窖似的,也没个热水润润嗓子。 鹿鸣珂打量了下她?瘦弱的身躯,她?身上?那?件暖和的狐裘不见?了,只着了件鹅黄色的裙子,十分单薄。他重新躺下,往里侧挪了挪:“我有些冷。” 羽徽若熬了大半宿,只打了个盹,这会子困意如潮。鹿鸣珂让出位置,明显是想二人共眠一榻。 屋里没有别的床铺,羽徽若不在这里睡,只能像先前那?般,趴在床边睡了。 羽徽若娇皮嫩肉的,睡这硬邦邦的床榻都不习惯,别说趴着睡了。漫漫长夜,她?不可能枯坐到天亮,索性便如鹿鸣珂的愿,在他身侧躺下。 起初她?还有些顾忌,担心鹿鸣珂察觉她?偷吃了惑果的解药,处于?灵力封存的状态,不肯与他贴得太近。 少年人身上?火气旺,不像她?,手脚被冻得冷冰冰的,甫一躺下,榻上?残留着鹿鸣珂的体温,一下子暖了手脚,而那?热源就在身侧的不远处,她?只需滚一滚,就能贴紧他,汲取源源不断的暖意。 这农户离莫愁山不远,极北之地,常年天寒地冻的,夜间尤其冷,寒气顺着窗户的漏隙不断往屋里钻。羽徽若睡着睡着,鹿鸣珂留给她?的那?点儿余温渐渐消散,她?纠结半晌,终是没忍住,滚进了鹿鸣珂的怀里。 鹿鸣珂侧身躺着,似乎早已等在那?里,她?一动,就张开手臂,将她?搂入了怀中。 被褥有股发霉的味道,鹿鸣珂身上?亦混着血气与药味,偏偏暖和得紧,羽徽若一贴紧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意识不断往下沉,直接坠入了香甜的梦境。 * 农户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羽徽若给的那?颗宝石,叫他们一家三口把玩了一宿,眉开眼笑?的,根本睡不着觉。一大早的,主人家把家里养的鸡宰了两只,炖了鸡汤,端给羽徽若。 “小姑娘,你那?夫君身子还弱着,吃不得油腻的,我特?意去?了油,还放了红枣,给他好好补一补。”大婶笑?眯眯地叮嘱着,“一次性别给他吃太多,一天三顿的吃,慢慢来。” “嗯,多谢婶子。”羽徽若甜甜地应道。 妇人往屋里望了眼,惋惜叹道:“你那?夫君肯为你上?山采冰莲,是真心疼你,可惜摔成这样,往后还不知会落下什么病根。” “我夫君身强体壮,别看他现在起不来床,养两日就没事?了。” 妇人只当羽徽若是天真,不忍戳破,拿出一壶酒,塞入她?怀里:“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去?年酿的樱桃酒,你烫一烫,喝了能暖身子。” 羽徽若听说是樱桃酿的酒,高高兴兴地收了。她?端着鸡汤,回到屋里。 鹿鸣珂歪坐在床头,笑?问:“夫君?” 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她?和大婶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羽徽若也不脸红,坐在床畔,执起汤匙,舀着鸡汤喂他喝下:“昨日你命在旦夕,我带着你,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就借住在此处。孤男寡女?的,你又?浑身是血,恐遭人非议,我便扯了个谎,说你是我的夫君,听说山上?有冰莲,能医治我的旧疾,结果采药时从山崖上?摔了下来。” 鹿鸣珂握住她?的手,指尖探上?她?的脉。 羽徽若端着的汤碗差点泼了出去?:“干嘛?” “你的修为怎么没了?” 羽徽若心下有一瞬的慌乱,还好反应快,做出满脸惶恐的表情:“我照你的话,吞了赤丹神珠,结果昏死过去?,醒来就这样了,我怕你知道会担心,本想着等你伤势痊愈再告诉你的。” 羽族几万年来就这么一颗赤丹神珠,谁都不知道吃了赤丹神珠是什么反应,羽徽若毫无心理?压力,随口胡诌着,反正鹿鸣珂没法验证。 “是我疏忽了,没有考虑这么多,等回了七曜阁,我寻几个医修帮你看看。”鹿鸣珂果真没有怀疑她?的话,收回了手。 赤丹神珠乃羽族神物?,他确实没有考虑到,擅自?吞了赤丹神珠会是什么反应。 妇人送来的鸡汤和鸡肉,被羽徽若和鹿鸣珂分食了,吃完饭,羽徽若严肃地站在鹿鸣珂身前:“脱衣。” 鹿鸣珂神色间划过一丝不自?然:“脱衣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的伤,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羽徽若考虑到他手脚不便,纡尊降贵亲自?为他脱衣。 鹿鸣珂抓住衣襟,避开了她?的手:“不必,你我尚未成婚,脱了衣裳,成何体统。” 他们魔人的伤口愈合速度异于?常人,他心口那?样厉害的剑伤,只这一夜过去?,已长好了大半,这要?是被羽徽若看到,定会起疑。 他还不想让羽徽若知道他是幽都苍玄太子的后人。 鹿鸣珂说的这样正经,是羽徽若始料未及的,他们两个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还有婚约在身,羽族民风开放,不比人族,处处有男女?大防的规矩要?守,她?在鹿鸣珂面前向来没什么避讳的。 不过说起来,吞下惑果,成了初初后,鹿鸣珂对她?一直很守礼,从未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最过分的也只是牵着她?的手,在人前晃悠一圈。 吻他眼角疤痕,是自?己?鬼使神差犯下的糊涂事?。 羽徽若并未强求,取出一瓶补气血的药:“不看就不看,你把这个吃了。” 鹿鸣珂这次没拒绝,接了她?的药,吞服入腹。 伤势好得这样快,总归要?有个借口,到时只说是羽族的药有奇效就是了。 鹿鸣珂吞完药,羽徽若掏出大婶给她?的樱桃酒,遗憾地说:“你吃了药,这壶好酒是没福分了。” 鹿鸣珂:“……” 大婶在院子中烧了炉子,用来给鹿鸣珂热鸡汤。风已经停了,雪也不下了,云后还半露日光,这样风平浪静的好日子很难得,羽徽若把大婶给她?的樱桃酒放在炉子上?热着。 阳光穿透云层,照着院子里的积雪,羽徽若坐在小板凳上?,围着炉火,自?斟自?饮。 半壶酒下肚,身体暖洋洋的,她?托着下巴,眼神迷离地望着一树的积雪发呆。 鹿鸣珂伤势逐渐好转,担心羽徽若起疑,在床上?躺了半日。风将樱桃酒的香气送入屋中,他张开眼,转头看到门外羽徽若的影子。 羽徽若已跑到树下,伸手拨着枝干上?的积雪,雪粒簌簌落了她?一身,她?也不觉得冷。 鹿鸣珂披衣起身,行至羽徽若的身后。 羽徽若手里捧着雪,捏了个雪团子,笑?逐颜开:“悯之,你看。” “小心冻伤手。”鹿鸣珂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热意滚滚,刚摸上?雪,雪团子就陷下去?一块。 羽徽若撒开手,不高兴地说:“你赔我的雪。” 她?双颊泛着绚丽的霞晕,呼出的气息里,有着脂粉的香气,也有着樱桃酒的味道。 鹿鸣珂心神一荡,被她?腾出手来,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管,你要?赔。”羽徽若像是说悄悄话,抵着他的耳廓说道。 “赔什么?”鹿鸣珂问。 羽徽若红着脸,认真打量着他,眼底水光盈盈,似有疑惑,半晌,呢喃出一个字:“你……” “好。”鹿鸣珂干脆地应道。 羽徽若没明白他在应什么。她?这一句是疑问,被他打断了而已。 鹿鸣珂将她?横抱而起,走回炉火前,脱下外裳,裹住她?的身体,而后,抽出靠在墙边的剑,并指拂掉剑锋上?的雪。 羽徽若双手托腮,目光迷蒙,看着他走到院中,执剑起舞。 他的身段是极好的,又?高又?瘦,蜂腰鹤腿,着的又?是青白两色的广袖宽袍,只在腰间束一条云纹腰带,舞起剑来,周身似有纤云缭绕,美不胜收。 羽徽若目不转睛地盯着,拍手叫好。 被剑气荡起的积雪腾上?高空,纷纷扬扬落下,剑光反射着金色日晕,雪也变作?了金色,少年人的身影在那?片极致的苍白中忽隐忽现,剑吟有如龙啸,穿过云层,激荡长空。 羽徽若本饮了酒,有几分醉意,说话糊里糊涂的,此时被这剑气拂面,冷风一吹,乍然清醒一瞬,努力地睁了睁眼。 他是在为她?剑舞吗? 还未等她?看清,铺天盖地的醉意,渐渐吞噬了她?的意识。 鹿鸣珂收回剑,回身望去?。羽徽若裹着他的外裳,双手捧着酡红的脸,坐在炉子边上?,双目闭合,已然睡了过去?。 第56章 怄气 还有一?日, 就是剑仙大?会的夺魁之战。鹿鸣珂伤势已经痊愈,赶回去参加还来?得及。 羽徽若本已做好了准备,要是他问起伤势好得这么利索的缘故, 就推脱是羽族的药有奇效,好在鹿鸣珂没有问, 反对?她说他先?前所?练的功法里有一?门是专门用来?疗伤的, 这算是歪打?正着了,两人都默契的再?没提这件事。 载他们二人来?的马车就停在院外,马是七曜阁喂养出?来?的, 有灵兽的血统,跑起来?如腾云驾雾, 非俗世的凡马能比。鹿鸣珂喂饱了马,又是半日的功夫,就赶回了归云山下。 终极决战这日,羽徽若缺席了。 她受惑果影响,没了灵力, 在风雪里冻了一?回,后续没有养好身子,又继续奔波, 回到客栈的当晚就病了。 鹿鸣珂给她抓了药, 熬成汤汁,放在她床头, 就去参加比试了。 羽徽若病得昏昏沉沉, 浑身烫得像是从沸水里捞出?来?的, 她坐在床头, 望向鹿鸣珂给她熬的药。 药有股刺鼻的臭味,不?知道是哪个?庸医开出?来?的, 羽徽若嫌弃地撇开脑袋。 鹿鸣珂临走前本想亲自喂她吃药,被她用太烫了一?口回绝。大?会即将?开始,上山还需时间,鹿鸣珂只好暂且将?药碗搁下,嘱咐她一?定要喝下。 这会儿趁鹿鸣珂不?在,羽徽若撑着虚弱的身体起床,端着那碗汤药,摇摇晃晃来?到一?盆绿植前,抬手尽数倒了下去,这才又放心地躺回去。 这一?睡又是昏天暗地,不?辨晨昏。 眼前有烛火闪烁,破开黑暗,持烛的少年立在床前,将?点燃的烛火放在床头,坐在床畔,伸手探她额头。 那只手凉悠悠的,裹着层夜的寒气,羽徽若闭着眼,循着本能贴了过去。 鹿鸣珂看向床头的药碗。 药碗已经空,药汁一?滴不?剩。他的目光从羽徽若身上移开,落在屋内唯一?的盆栽上。 他走向那盆绿植。 有人推门进来?,带进来?一?缕萧瑟的夜风。 鹿鸣珂停下脚步,唤了声:“舅舅。” 明华剑尊摊开左手,掌心浮着一?枚血淋淋的金丹。 金丹苦修不?易,能修出?金丹的修士,前途一?片坦荡。鹿鸣珂不?想追问是谁遭了他的毒手,他伸出?手,握住金丹。 用他这具身体为?明华剑尊转化金丹的力量,保羽徽若一?命,这是他们当初的约定。 明华剑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突然出?手袭向床上的羽徽若,被鹿鸣珂警觉地挡在身前。 东皇剑射出?剑鞘,刺向明华剑尊。 明华剑尊扬袖一?挥,击落东皇剑。 鹿鸣珂受到波及,胸腔一?震,舌尖尝到股腥甜的滋味。他面上毫无异色,眼睛盯着明华剑尊,身体护住羽徽若,波澜不?惊地开口:“舅舅,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我只保证羽族帝姬不?死,未说过不?取她的凤凰真灵。” 吞噬金丹太慢了,凤凰真灵乃上古凤凰真神流传下来?的,要是能得到凤凰真灵,脱胎换骨飞升成仙指日可待。 鹿鸣珂攥紧垂在袖中的手,眸底赤色一?闪而逝:“悯之虽比不?上舅舅的修为?,舅舅若要强取帝姬的凤凰真灵,悯之便是拼得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明华剑尊像是看一?个?怪物瞪着鹿鸣珂,勃然大?怒道:“羽族这八年真是为?帝姬培养出?了一?个?好奴隶,悯之,你?是苍玄太子的种?,是我阿姊唯一?的骨血,你?这样沉溺一?个?女人,未免太叫人失望。” “舅舅谁都可以动,唯独不?能动羽族帝姬。”鹿鸣珂不?管他如何冷嘲热讽,始终面无表情,坚持这唯一?的原则。 明华剑尊清楚真的和这小子拼命,极有可能如他所?说,玉石俱焚。他只能暂时按压住对?凤凰真灵的贪婪,转身离开羽徽若的房间。 鹿鸣珂冷冷盯着他的背影,不?再?掩饰眼底翻滚的杀意。 羽徽若一?直昏着,只觉耳边有人絮絮叨叨,很是吵闹。她翻了个?身,踹掉身上的被子。 一?只手伸过来?,将?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 羽徽若睁眼,逆着烛光,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鹿鸣珂,又望望窗外的天色:“比试结束了?” “嗯。” “你?赢了吗?” “魁首。” 羽徽若真心为?他高兴起来?,能在伤得那么厉害的情况下还能夺魁,实在不?容易。 她面露遗憾:“可惜我没有看到你?夺魁的一?幕,那一?剑定是很精彩,你?终于实现出?人头地的目标,再?往后就可以在七曜阁大?展拳脚了。悯之,我期待你?扬名天下的那日。” 鹿鸣珂并无夺魁的喜悦,他拿出?一?只储物袋,放进她手里。 羽徽若好奇:“这是什么?” “夺魁的奖励,几瓶丹药和一?把剑。” “我不?要。”羽徽若从来?没贪图过鹿鸣珂那么点东西。 “帮我保管。” “那行?吧。”羽徽若只当自己现在还是初初,行?事作风都要学着初初,不?能露馅。 虽则都是她自己,初初没了帝姬的锋芒毕露,当真是温柔小意,她自己都怪喜欢的。 鹿鸣珂又探她额头:“怎么还是这么烫?药没喝?” “喝了,喝了。”羽徽若怕他灌自己比马尿还难闻的药汤,张开唇,凑到他鼻端,“不?信你?闻闻,还有药味。” 两人一?下子贴得这样近,鹿鸣珂受了惊地往回退,蹭地站起,离床五步远,仿佛她是那洪水猛兽。 羽徽若肚子都快笑疼了,就知道他这个?人色厉内荏,这个?法子会好用的。 真是难得啊,陈州长大?的小流氓,在对?付女人这件事上,远没有他手里那把剑所?向披靡。 “怎么,我很可怕吗?”羽徽若故作不?高兴。 “并非。” “你?对?我避之不?及,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前几日有个?别的门派女修借着摔倒的机会往你?身上贴,你?倒好,一?掌给人拍出?去了,还是大?师兄出?面道歉,为?你?善的后。” “我去熬药。”鹿鸣珂避而不?答。 他没有学过什么礼义廉耻,只是觉得金尊玉贵的帝姬不?该被轻易亵渎。他不?想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她要是知道,小尾巴会得意地翘上天。 “我喝了药。”这下换羽徽若急了。 鹿鸣珂唇角翘起,望着那盆被药汁浇坏的绿植:“下次偷偷倒药,再?走远点。” * 鹿鸣珂重新熬了治风寒的药,掐着羽徽若的后脖子,将?药强灌进她的肚子里。 羽徽若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失了修为?,更是他指尖随意拿捏的小蚂蚱,再?怎么折腾,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一?碗药下肚,羽徽若苦得舌头发麻,张嘴哈气时,口中被他塞了一?颗甜枣。 想起他对?自己的粗鲁,羽徽若含着这颗甜枣,背对?着他生闷气。 放在以前,鹿鸣珂这样冒犯她,她就算打?不?过这个?小混球,也会凭着一?身泼辣劲,与他拼个?你?死我亡。现在她是初初,初初不?会这般刁蛮跋扈,初初被惹急了,只会不?搭理他,用生闷气的方式对?抗他的强权。 羽徽若就想不?通了,怎么吃了惑果的自己,性子这般别扭。 直到启程回七曜阁这日,羽徽若都为?着这碗药,没再?搭理鹿鸣珂。 鹿鸣珂这次拿了魁首,风头一?路盛过大?师兄方祈玉,每日都是众星捧月,应酬多?得跟流水似的。 羽徽若率先?坐上马车,鹿鸣珂被其他弟子拥护着而来?。 羽徽若放下帘子,挡住鹿鸣珂的身影。 “还在和鹿师弟闹别扭?”坐在身侧的方祈玉一?副了然的表情。 君子就是君子,这次方祈玉当众输给鹿鸣珂,表现得极为?坦然。 深宫里走出?来?的皇子,沉沉浮浮这二十多?年,曾荆棘遍地,也曾繁花铺路,方祈玉的泰然自若,宠辱不?惊,都是人生历练的路上赠予的勋章。羽徽若到此时,还是觉得她喜欢的类型,就该是方祈玉这般温润端方的翩翩公子。 有弟子殷勤地为?鹿鸣珂掀开帘子:“鹿公子,请。” 鹿鸣珂上了马车,坐在羽徽若的身侧。 羽徽若哼了声,扭过脑袋。 方祈玉知情识趣地起身,把空间留给这对?拌嘴的小情人:“我去前面那辆车。” 羽徽若盯着方祈玉的背影,忍不?住想,怪不?得她喜欢这个?类型的,瞧瞧,多?贴心,多?有眼色。姑姑说,父亲也是这般的谦谦君子,当初母亲对?谁都是置之不?理,一?颗芳心唯独给了父亲。 手中忽然多?了一?物,羽徽若垂眸,油纸袋里盛着鲜红的果子,每一?颗都晶莹透亮,圆润饱满,用清水仔细洗过,泛着漂亮的色泽。 被这么一?打?岔,方祈玉已上了车。 羽徽若转头看鹿鸣珂。 鹿鸣珂看窗外。 这果子是羽徽若在羽族时最喜欢吃的,光是闻着就有一?股清香扑鼻。羽徽若吞着口水,这个?时节果子都快落光了,更别说这种?长在悬崖峭壁十分罕见的野果。 他这是不?知跑了多?少路才摘来?的,赔罪的诚意倒是足,她勉强拿起一?颗,放入嘴里,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果肉甫一?被牙齿刺破,汁水四溢,又嫩又甜,滑进喉咙里,透出?酣畅淋漓的香气。羽徽若半眯起眼睛,舌尖舔了舔唇角,迫不?及待拿起第二颗。 第57章 逃脱 下车时?, 羽徽若已肯将手搭上鹿鸣珂的?掌心?,只是依旧不肯与他说话。 她?的?愤怒要是区区一顿果子就能收买,那也太廉价了, 她?就是要他明白一个?道理,帝姬娇生惯养, 自来都是不好哄的?。 七曜阁一切如常, 没有多大的?变化。 姜潮生叛变师门,他的?桃花苑空了下来,没了二师兄做靠山, 阿七的?待遇不比从?前,那些巴结过姜潮生的?弟子, 不再一口一个?“阿七师兄”的?喊着,嫌它是畜生,见着了都用脚踹,将人走茶凉演绎得淋漓尽致。 还好文如春是个?念旧的?,将阿七接回了自己的?住处照看着。羽徽若去看过阿七两?回, 阿七还记得她?,见面?很是欢喜,一阵热闹欢腾后?, 又自个?儿去角落里趴着, 哀哀地抱着姜潮生留给它的?木马,眼神里流露出?思念。 畜生都晓得念旧, 这七曜阁的?旧人们, 却?是做了墙头草, 见鹿鸣珂如日中天, 又来当他的?狗腿子。 羽徽若趴坐在桌前,手里拨弄着一只藤球。这是她?为阿七新买的?玩具, 托鹿鸣珂带回来的?,准备下回给阿七带去。 昨日起,她?开始搭理鹿鸣珂,主要是赤丹神珠进入鹿鸣珂的?身体有些日子了,她?总要观摩观摩后?续的?反应,总是不见他,就没法探寻他的?身子状况。 一只绿色的?鸟飞落在窗台上,对着羽徽若啾鸣数声。 羽徽若抱着藤球走到窗前,那只鸟跳上她?的?肩膀,抵着她?的?耳畔,又啾啾了两?声。 这是羽族用来传信的?鸟,云啸风养的?。它带来的?是云啸风的?口信—— 羽族有变,帝姬速归。 羽徽若手里的?藤球滚了出?去,“啪嗒”砸在地上。 这鸟只是个?传信的?,未开灵智,并不知道这八个?字是何意思,留下这句话,拍着翅膀飞走了,羽徽若想询问什么,都无从?询问。 这些日子她?虽困在七曜阁,不能下山,山上的?弟子你来我往,小道消息众多,羽族要是出?了大事,不会七曜阁这边毫无风声。 羽徽若捡起藤球,敛了满心?的?慌乱。 担忧无济于事,反会被鹿鸣珂看出?端倪,是何变故,回一趟羽族便知。 鹿鸣珂对她?看得紧,每次下山,他都必定?陪同?左右,整个?七曜阁被他和明华剑尊掌控在手里,出?门需要掌教和他亲批的?手令,如何从?他手中脱身,是个?问题。 羽徽若蹙起眉心?。 少倾,她?打开纳戒,取出?一对翅膀。 母亲那对翅膀已经被烧毁,这对翅膀是凌秋霜给她?的?,所选羽毛都是仿照着凤羽做出?来的?,不仔细分辨,压根不知真假。 凌秋霜将这对翅膀留在她?身边是以防万一,她?一直小心?翼翼藏着,从?未暴露人前,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羽徽若将翅膀检查了一遍,确认可以使用,放心?地收起。 鹿鸣珂不在住处,羽徽若出?了门,撞上几?个?弟子,问道:“你们可看见了鹿鸣珂?” “鹿师叔他在藏书阁,我们刚从?那儿回来,看他的?样子,似乎在找什么一本很重要的?典籍。”弟子们当中为首的?少年答道。 羽徽若立即赶往藏书阁。 天色已暗,到了膳堂放饭的?时?间,藏书阁内的?弟子陆陆续续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提剑离开。 值守的?杂役点燃各处的?灯火,阁中灯火通明,羽徽若守在门口,只需揪住几?个?刚出?来的?弟子稍加打听,就知道鹿鸣珂在七楼。 七楼都是医药典籍,木制的?书架整齐排列,断脉、针灸、炼丹各类书籍琳琅满目,七曜阁内的?弟子大多修剑,丹药只用来辅助,因此这一楼人影稀稀落落,羽徽若很快找到了帘后?的?鹿鸣珂。 少年端坐桌案前,修长如竹的?五指捧着本泛黄的?书卷,广袖自腕间垂落,缀着灯火细碎的?光晕,凝成的?一抹剪影,落在锦绣垂帘间。 怪了,这小流氓从?前最?不喜舞文弄墨,这会儿满身的?书卷气,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副模样,依稀在哪里见过。 羽徽若走到他对面?坐下,双手托腮,凝视着他的?脸。 鹿鸣珂依旧覆着那半张黄金凤尾面?具,从?前总是堆着阴郁的?眉眼,在书香的?衬托下,有了温文尔雅的?气质。察觉到羽徽若的?视线,他自书案中抬起头来,冲她?莞尔一笑。 就是这个?感觉!羽徽若醍醐灌顶。 温和谦逊,举止端方,这不就是方祈玉嘛! 好端端的?,这个?坏胚子学方祈玉做什么? 鹿鸣珂合起书页,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抱歉,只顾着查找赤丹神珠的?相关资料,一时?入神,忘了时?辰。” 这几?日的?晚膳都是鹿鸣珂陪着用的?,他以为羽徽若主动来寻他,是肚子饿了。 羽徽若吞吃赤丹神珠后?,修为一直没有恢复,他翻遍整座藏书阁,关于赤丹神珠的?记载少之又少,好不容易寻到古卷中有相关的?介绍,奈何晦涩难懂,他学识不高,费了许多功夫,这才忽略了时?间。 羽徽若没有反驳,只说:“悯之,我想去山下的?酒楼用膳。” 七曜阁内有公用膳堂,做出?来的?菜肴,翻来覆去就几?样,远不及羽族帝姬平日里吃的?山珍海味。回来这些日子,图个?方便,两?人都是在膳堂中吃的?,羽徽若不想吃了很正常。 正好今日没什么事,下山一趟无妨。鹿鸣珂起身,说:“那便下山。” 鹿鸣珂这次夺魁回来,七曜阁给了钱财方面?的?奖励,还将他的?月例提高了,路过一家首饰铺时?,他踏入店内,随手挑了一支金簪,插在羽徽若的?发间。 “做什么?”羽徽若抬手摸簪子。 “送给你。”鹿鸣珂打开储物袋,拿出?钱财付款。 “为何送我簪子?” “我高兴。”鹿鸣珂不等羽徽若拒绝,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那簪子雕作?芍药的?样式,羽徽若挺喜欢的?,就让它留在自己的?头上了。接下来,鹿鸣珂又带她?去了成衣铺、香脂铺等铺子,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眨眼间,羽徽若就变作?了颈垂明珠,满头珠翠,一身绫罗的?招摇模样。 鹿鸣珂很满意。帝姬金枝玉叶,天生该用金玉装裹。 “走了这么久,该去吃饭了。”羽徽若揉揉肚子。 两?人赶巧,山下刚好有一家新酒楼开业,前三天所有酒菜半价。在伙计的?接引下,二人步上三楼雅间。 羽徽若全身都是金银珠玉,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响。她?自个?儿是穿金戴银长大的?,这副盛装打扮没觉得哪里不对。 路人频频侧目,眼神各异。 “别人家的?夫君多疼自己的?小娘子,再看看你,就知道吃,跟头猪似的?。”坐在楼下大堂内的?年轻女子,忍不住揪了下自己男人的?耳朵。 刚才他们两?个?和羽徽若同?逛了一家铺子,因男人不肯给自己买那串明珠,女子赌气率先走了,谁料想又在这家酒楼重逢,女子看着只顾埋头啃大猪肘子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哇哇大叫:“那你也要招人疼才行啊,成天这么凶,动不动揪我的?耳朵,就不给你买,气死你。” 鹿鸣珂收回目光,望向提着裙摆像只小黄鹂的?羽徽若,眼神不自觉温软起来。 “二位想吃些什么?”方坐下,伙计殷勤地为二人斟茶。 “有什么招牌菜,都端上来。”羽徽若心?中有自己的?小算计,大手一挥,豪气道,“还有酒,什么女儿红、梨花白、竹叶青,通通都要。” 待伙计走了,羽徽若向鹿鸣珂解释:“酒水半价,天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喝不完咱们可以带走。” 酒楼招揽顾客,都是卖力的?讨好,没过多久,酒水和菜肴都端上来了。羽徽若打开酒封,倒了壶里的?茶,用来装酒。 伙计呈上来的?酒,每一种都倒入一点,就调制成了一壶新酒。 常听人说,这样的?酒最?烈,不知真假。 她?斟了两?杯,一人一杯:“悯之,你这次夺魁,我们私下还没有好好庆祝,这一盏敬你。” 鹿鸣珂端起酒盏,仰头饮下。 羽徽若垂眸,探出?舌尖,舔了下自己的?杯中酒,立时?被一股辛辣呛得咳嗽了出?来。 她?捂着唇,咳出?满脸彤云,难以置信道:“怎会这么辣!” “这酒本就烈。”鹿鸣珂无奈地笑看着她?,伸手取走她?手里的?酒盏,一饮而尽。 “我是真心?想恭贺你的?。”羽徽若望着剩下的?酒,一脸遗憾。 “嗯。”鹿鸣珂为自己斟了盏酒,“你的?心?意我领了。” 鹿鸣珂酒量好,连续三盏下肚,都未见异样。羽徽若不知道他这么好的?酒量是从?哪里练出?来的?。 一桌子酒菜,都是山珍海味,羽徽若负责吃菜,鹿鸣珂负责饮酒。 灯烛烧了半截,伙计殷勤前来添上灯油,灯火更为明耀。 这座酒楼依山而建,前堂是川流不息的?繁华长街,后?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此雅间正对云海,顾客扶着栏杆与明月对酌,好不惬意。 不知是哪户人家在放烟花,轰的?一声,五彩斑斓的?焰火在空中炸开,开出?巨大的?花朵,照亮整个?夜幕。 羽徽若走到栏杆前,仰起脸来。 几?乎是羽徽若一起身,鹿鸣珂就跟着起身,紧随而来。 羽徽若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表面?不动声色,指着长空说:“悯之,快看。” 满目烟火流光,照亮山川河海,鹿鸣珂只是抬首的?功夫,方才还离他三步远的?羽徽若,已贴着他的?身体而立。 “这烟火虽好看,不及悯之挽出?的?剑花,那日雪中的?树下,悯之长剑如虹,映着金灿灿的?日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羽徽若沾了点酒,脸孔爬上红晕,被烟火一照,清艳若三月枝头的?新桃。 他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她?需要踮起脚尖,方能凑到他的?耳边:“那天我喝醉了,脑袋稀里糊涂的?,并不知悯之的?剑舞是何意义?,就在刚才我突然……” “你凑近些,悯之,再近些,你太高了……”她?小声咕哝着,“我有一句悄悄话与你说。” 这样暧昧又亲近的?话语,叫鹿鸣珂的?心?脏莫名的?一跳。 鹿鸣珂垂首,听得那姑娘轻声道:“你只知依照羽族的?规矩,男子若为女子起舞,是在求偶,可知若是那女子中意他,又会如何回应?” “若那羽人女子中意他,就会……”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鹿鸣珂忍不住倾着身子,屏息凝神,等待她?的?答案。 一道裹着磅礴灵力的?掌风击上他的?心?口。 鹿鸣珂毫无防备,趔趄着后?退数步。 方才还与他温柔耳语的?羽族小帝姬,倏地展开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足尖一点,落在三尺外?的?树梢,歪了歪脑袋,不屑地说道:“鹿鸣珂,你玩的?这个?游戏,真的?是太无聊了。” 鹿鸣珂瞳孔漆黑,死死盯住她?身后?的?翅膀。 这就是赤丹神珠帮她?化出?来的?翅膀吗? “罢了,这两?日,就当是你戏耍我的?惩罚。”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炸开,整个?夜幕铺满了火焰,流光簌簌而落。 “如今你也体会到被人玩弄的?滋味,看在这些日子你没有真正欺辱我的?份上,此前种种,我不想再与你计较。鹿鸣珂,就此一别,后?会无期。”少女满脸狡黠的?笑,毫不留恋地挥着翅膀腾上高空,在璀璨的?烟火间飞行。 “初初。”鹿鸣珂呢喃一声,如梦初醒,召出?东皇剑。 “我要是你,就不会追上去。她?是翱翔九天的?凤凰,你拼尽全力,只能抓住她?一时?,抓不住她?一世。”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后?。 鹿鸣珂转头,满目都是凌厉的?杀意。 那人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袍里,半张脸上爬满诡异的?花纹,他毫不在意并起双指,贴在胸前,微微倾身,优雅地行了个?礼:“殿下,请容许我隆重的?介绍一下自己。” 这一打岔,羽徽若的?身影已消失在长空之下。鹿鸣珂倏然明白过来,她?解了惑果,恢复修为,在他身边虚与委蛇这么久,只是为等待今日,彻底从?他掌中逃脱。 他追不上她?了。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鹿鸣珂语气阴冷,握住东皇剑,怒气化作?凌空划出?的?剑光,堪堪与黑袍青年的?脸颊擦过。 青年不躲不闪,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依旧保持着端雅的?身姿:“在下祝炎,幽都苍玄太子的?结义?兄弟,论情理,你该叫我一声,叔叔。” “叔叔”二字出?口,祝炎隐晦地笑了一声。 鹿鸣珂对他的?戏谑不以为意,目光如同?一把尺子,将他打量起来。 “十八年前,苍玄太子战死天渊,曾将他留在人间的?遗孤托付于我,很抱歉,晚了些许日子,殿下受苦了。” “你方才的?那句话是何意?” “殿下喜欢羽族帝姬,可惜羽族与幽都势不两?立,那姑娘注定?不会属于殿下。”祝炎说着,话锋一转,笑容更炽,“但我们魔人本就是违逆天道而生,从?来不信什么天命,若殿下继承苍玄太子的?遗志,等到天下尽在掌中,还愁留不住自己的?心?上人吗?” 第58章 重逢 剑修虽无翅膀, 入门都会修习御剑术,羽徽若本担心鹿鸣珂会御剑追来,扇着翅膀越飞越高, 不?敢做丝毫停留。 待她气?力都用?尽,收拢翅膀, 落回地面, 已在那酒楼数千里外。 鹿鸣珂并未追来。 花苞垂露,东方欲晓。天?边飞来一群鸟雀,栖在枝头。 羽徽若双手拢在唇边, “啾啾”数声,枝头鸟群皆以啾啾声回应。 这是他们羽族特?殊的?传递信息方式, 她在拜托这些鸟儿?,帮她将消息递给云啸风。 递完消息,羽徽若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挑了条小路下山。 半山腰有一汪清泉,羽徽若走了半天?的?路, 取出帕子,蹲在泉水边洗了把脸。 “啾啾。”一串鸟鸣引起她的?注意。 羽徽若望向枝头。飞鸟族群庞大,飞往天?南地北, 这些鸟儿?一个接着一个把消息传出去, 不?消多时就递给了鹰族,消息到了云啸风的?手上。 它们为云啸风带来了回信。 云啸风并未回羽族, 他约羽徽若相见, 详谈羽族事变。他口中的?羽族变故, 是关于半月岛上的?羽人出逃一事。 半月岛关押的?都是褪羽失败的?羽人, 他们被称作残羽。残羽没有翅膀,体弱多病, 寿数短小,诞下的?子嗣一样?是天?生残疾没有翅膀。 三界争战不?断,天?渊对面的?魔人虎视眈眈,一个种群要想长?久发展,就必须保证族群强健的?体魄。为延续羽族优秀的?血脉,减少残羽人口,他们被统一收归半月岛,剥夺了人身?自?由和孕育子嗣的?权力。 这些年来,岛上虽物资丰盈,从未缺衣少食,羽族的?区别对待,终是引起民愤,这些被关押的?残羽子民联合在一起,杀了岛上的?看守,抢了船只,逃往各地。 羽族的?政务大多由摄政王和凌秋霜处理,羽徽若鲜少插手,残羽人收归半月岛、限制孕育子嗣的?政策,是初代羽皇提出的?,他们心知肚明,这样?的?决策对褪羽失败的?羽人来说不?公平,尤其是帝姬褪羽失败后选择对外隐瞒,依旧继续执行这样?的?政策,显得过于虚伪。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放任残羽人口的?壮大,会稀释羽族原本的?血脉,长?久下来,整个羽族都将沦为残羽,失去自?己的?优势,被其他势力吞噬。 关于残羽的?处置,羽徽若与摄政王商议过,最好的?办法就是研制出帮助残羽成功转化为羽人的?药物。此为羽族的?秘密,一直没有对外宣布过。 半月岛从前?纵有骚动,都是小小波动,没过多久就被平息下去,那些残羽根本不?是羽人的?对手,能团结一起逃出来,背后必是有人煽动,还为他们提供了便?利。 因为,根据追查的?踪迹显示,大批残羽逃往了人界。人、羽两族来往,有严格的?相关制度,大批手无寸铁的?残羽,能成功登临人界,背后相助他们的?人有着不?小的?势力。 不?知这次的?动乱,是否有人族的?势力参与? 要是涉及到两族,必然会很麻烦。 羽徽若忧心忡忡,用?凌秋霜给她的?翅膀,很快飞到了与云啸风相约的?地点。 云啸风约她相见的?是个山间?小茶馆,这茶馆前?后都是绵延的?山路,设立在此,是为过路的?旅人提供一个暂时的?歇脚之处。 茶馆用?木头简易搭起,屋顶盖着茅草,檐下挂着灯笼。天?色未黑,烛火未明,大抵是云啸风包下茶馆,或是过路人稀少,整个茶馆静悄悄的?,没有人迹。 羽徽若推门而入,目光悄然一转,落在窗畔的?位置。 云啸风背对着她,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羽徽若上前?,唤道:“云啸风。”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破开长?风,自?窗外射了进来。云啸风依旧毫无反应,羽徽若探出手,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就地一滚,躲开了箭矢。 云啸风摔倒在地上,睁着无神的?双目,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木然将她盯着。 羽徽若心中恍然,自?己是遭了算计,便?是云啸风也已遭了对方的?毒手,不?知是死是活。 她从地上爬起来,欲过来查探云啸风的?情?况,又是数支利箭飞来。 羽徽若为防止云啸风被射中,掠到他身?边,抓着他左闪右避,最后一狠心,将他推出了窗外。 对方的?目标是她,要是真的?有心杀害云啸风,不?会把云啸风留到现在。 果不?其然,无人理会云啸风。 箭雨破空,刷刷射向屋内,羽徽若抽出明玉刀,击落箭矢,一刀劈开屋顶,飞身?而起,落在屋檐上,瞄准箭矢飞来的?方向,掷出霹雳弹。 轰然几声巨响,埋伏在各处的?弓箭手被炸得粉身?碎骨,箭雨终于停了下来。 这霹雳弹是上次莫愁山下鹿鸣珂给她用?来防身?的?,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羽徽若怒目而视,高声道:“陆飞嫣,别藏了,我已看到了你。” 一道窈窕的?人影扇着五彩斑斓的?翅膀,腾上树梢,落在与羽徽若平视的?位置。来人着红衣,挽高马尾,不?是羽族的?飞嫣郡主,还能是谁。 陆飞嫣,羽徽若生父妹妹的?女儿?,羽徽若的?表姐。羽徽若的?生父是羽人,但非凤凰一脉,他们的?先祖是鹦鹉,因此化形与凤凰有几分?神似。少时,这个表姐就很看不?上羽徽若,羽徽若也鲜少与她玩耍。 羽徽若只晓得她不?待见自?己,未曾料到她恨不?得自?己死。 羽徽若心潮起伏,双目狠狠瞪着她:“害我的?原来是你,白头山遇刺,拥翠谷神树遇刺,想必都有你的?份。” 陆飞嫣冷笑:“你还不?算很蠢。” “你以为我死了,羽皇的?位置就会落到你的?头上,不?妨告诉你,这只是你的?痴心妄想。”羽徽若还真没有陆飞嫣想得那么蠢,她与陆飞嫣之间?的?利益纠葛,无非就是羽皇这个位置。陆飞嫣幼时就展露了不?一般的?野心,羽徽若以为她向往的?是将帅之位,此时方明白过来,她是想取代自?己。 “这不?劳你操心,你还是乖乖受死吧。”陆飞嫣目中淬着狠毒之色。 随着陆飞嫣一声令下,无数人影从四周涌过来。 羽徽若不?能暴露自?己的?翅膀是借来的?,不?敢展翅,她纵身?一跃,跳入院中,与人群缠斗起来。 围攻她的?这群人,腕间?都缠着蛇形金环,分?明与羽族民间?的?反叛组织金蛇教有关,看来陆飞嫣不?仅想置她于死地,还和金蛇教有勾结。 奇怪的?是,他们虽手持武器,力量并不?强盛,所用?的?招式根本不?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羽徽若轻而易举击退叛乱者,擒住其中一人,明玉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准备割断他的?喉咙用?来震慑其他人时,站在树上的?陆飞嫣说:“身?为羽族帝姬,你真的?能狠下心来屠杀自?己的?子民吗?” 羽徽若手中动作停住。 陆飞嫣又说:“你不?妨看看他的?手臂上烙印是什么。” 羽徽若撩起那人的?长?袖,只见那枯瘦黝黑的?胳膊上烙着一个翅膀的?印记,只是翅膀是残缺的?,用?来象征残羽的?身?份。 这群人是从半月岛逃出来的?羽人! 知道真相的?羽徽若,不?可能再?下得去手。她将人推了出去,退至角落,抬眸看陆飞嫣。 陆飞嫣很是得意。 所有羽人都是羽族的?子民,羽徽若身?为羽族帝姬,屠杀残羽的?事一旦传出去,动摇的?是整个羽氏的?声誉。 羽徽若会手软,攻击她的?那些羽人可不?会手软。 陆飞嫣悠然道:“她就是羽氏的?后人,羽族的?帝姬,害你们被囚困海岛,无法拥有子嗣的?罪魁祸首,你们有什么仇恨,尽管向她索取。” 听?说羽徽若是帝姬,本来还有人犹豫,陆飞嫣又说:“她生来就锦衣玉食,受万民供奉,而你们呢!没有自?由,还要一辈子被人奴役,你们甘心吗?规则都是人定的?,只要杀了制定规则的?人,你们就能重新制定规则!” 陆飞嫣话一出口,那些原本还畏惧羽徽若的?羽人,全部红了眼睛,扑向羽徽若。 羽徽若有明玉刀在手,他们一时占不?到什么便?宜,树上的?陆飞嫣看够了好戏,挽弓搭箭,连射数箭都被羽徽若避过。她展翅飞了下来,抽出腰间?软剑,刺向羽徽若。 羽徽若以明玉刀格挡。 陆飞嫣揪住一名羽人,推向羽徽若,羽徽若收回刀锋,还是晚了一步,明玉刀砍中那人的?胳膊。 那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羽徽若胸前?也中了陆飞嫣一剑,她吞下口中腥气?,皱眉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她拿你们挡刀,根本不?是真心想帮你们。刺杀帝姬非同?小可,待我死了,她就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你们的?头上,到时候,你们只剩下死路一条,不?如就此弃暗投明,助我诛杀这羽族叛徒,将功抵罪,回头是岸。” 围住羽徽若的?羽人们见陆飞嫣刚才举动,皆是怔愣了一下,此时又听?到羽徽若这么说,都犹疑起来。 陆飞嫣冷然笑道:“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还有回头路吗?私自?出逃,重伤云将军,刺杀帝姬,哪一桩不?是杀头的?罪,还等什么,杀了羽徽若,就没人知道你们犯的?事了。” 羽徽若当然明白,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将这群已到了穷途末路的?羽人说动,她要的?就是他们一瞬间?的?迟疑,抓住这个短暂的?空隙,她丢下一粒霹雳弹,冲出了重围。 陆飞嫣挥袖,掌风吹散霹雳弹留下的?烟雾,柳眉倒竖,一张美艳的?脸庞上尽是狠辣之色:“她受了伤,跑不?远,给我追。” 羽徽若思虑再?三,还是没用?翅膀,身?死是小,未曾觉醒凤凰真灵的?秘密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失了血,加上耗费太多灵力,身?体越来越虚弱,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 耳畔风声呼呼,伴随着追兵的?脚步声:“就在前?面,追,抓住帝姬!” “杀了帝姬祭旗,讨伐羽氏!” 羽徽若脸色苍白如蜡,捂着胸前?的?剑伤,猛地停下脚步。 天?要亡她! 一条奔涌的?河流横在眼前?,水中怪石林立,水势自?上而下,形成巨大的?湍流。河面宽约数丈,羽徽若不?展翅,没有办法保证能越过去。 陆飞嫣带着的?人已出现在视野里,羽徽若咬咬牙,狠下心来,跳入了水中。 陆飞嫣追到河畔,只看到浮起的?一丝暗红血迹,以及一只被水流推回岸边的?珍珠履。 “郡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羽人是属于天?空的?,大多不?擅水性,更别提他们这些生来就孱弱的?残羽。陆飞嫣水性一般,这般湍急的?河流,不?知深浅,底下更是暗藏无数凶险,自?是不?敢下水。 陆飞嫣冷声道:“她要是死在水底,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侥幸逃脱,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没办法走远,沿着这条河,给我仔细的?搜。” * 五日后。 刚下过一场小雨,枝头的?秋叶经受不?住寒气?,铺了满地。 空气?里泛着股湿漉漉的?气?息,一群白衣少年在空地上生火,试了好几把,一簇明黄的?火焰终于点燃打湿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不?远处的?河流翻涌着银色的?波浪,如一条玉带穿过茫茫荒野,其中两名最年纪最小的?少年,各自?抱着十几个扁壶去河畔打水。 陆飞嫣带着人从河畔的?另一端走来,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打量着彼此,眼中或是戒备,或是审视。 “郡主,是七曜阁的?弟子。”心腹凑近陆飞嫣,悄然提醒。 “不?要露出马脚,抓捕羽徽若要紧。”陆飞嫣道。 他们追查了五日,羽徽若最后留下的?踪迹是在这附近,便?断定她没有跑远,要是和这群仙门弟子起了冲突,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更何况,他们还打算把羽族帝姬之死推到仙门的?头上,否则不?可能千辛万苦把刺杀帝姬一事安排在人界。 羽人身?份特?殊,在人界行走,都是低调行事,陆飞嫣现在作人族打扮,外表看来,只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大小姐出门,多带些仆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两名年轻的?弟子收回目光,径直去打水。 陆飞嫣本想与他们各不?相干,在这附近徘徊,碰碰运气?,结果转头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脱去身?在羽族时的?旧衣,着了七曜阁统一发放的?服饰,身?量颀长?,腰身?劲瘦,面上覆着半张面具,站在树下,与昔日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正在听?一名小弟子回话,没有注意到陆飞嫣这边,陆飞嫣担心被认出,赶紧离开。 “事情?便?是这样?的?,鹿师叔。”小弟子说完了话,垂下脑袋,不?敢直视鹿鸣珂的?双眼。 鹿鸣珂是掌教的?亲传弟子,他们这些小弟子都是徒子徒孙,依照辈分?,的?确该称呼他一声师叔,虽然这位小师叔的?年纪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 “他既受了伤,不?宜再?奔波,你们留下两个人,送他回七曜阁,其余人吃饱喝足,随我继续上路。” 受伤的?弟子不?是被血魔姜潮生所伤,而是行路过程中贪玩,追逐一只狍子,不?慎坠落山崖,摔断腿脚,小弟子还以为鹿鸣珂要责罚,听?他风轻云淡的?揭过,还允他们回去养伤,忍不?住欢欣雀跃起来。 这掌教座下的?小师叔,倒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 其他弟子都在火上烤着随身?带来的?干粮,有人殷勤地递上自?己的?牛肉干:“小师叔,给。” 鹿鸣珂摇头。 “小师叔修为高深,血肉之躯毕竟不?是铁打的?,行路途中总有耗损,当补给些体力。”那弟子还在劝着。 此番追踪血魔姜潮生,鹿鸣珂是主心骨,他要是倒下,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就是上赶着给血魔塞牙缝。 另一人也道:“剑尊被那血魔所杀,七曜阁现在群龙无首,方师伯是皇子,还心系着尘世,这七曜阁的?未来全系在鹿师叔一人身?上,鹿师叔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名门正派的?弟子大多都像方祈玉这般彬彬有礼,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鹿鸣珂不?想再?听?他们絮絮叨叨,接过牛肉干,慢条斯理地撕开。 吃过饭,时间?还早,他走到河边,半蹲下来,打算洗去手上脏污。 水面忽的?浮现出一张娇美的?容颜。 少女身?着鹅黄衣裳,颈间?垂碧绿明珠,乌黑的?发似水藻铺开,沉在水底,裙摆绽放,面容晶莹无瑕,如同?一只修炼千年的?水妖。 鹿鸣珂阖了阖眼,只觉真是荒唐,对这人朝思暮想,竟会幻想着她会主动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将手探入水中,搅动着涟漪,晃碎那满目的?影子。 第59章 委屈 水波一圈圈荡开。 羽徽若潜在水底, 闭紧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水岸上?的鹿鸣珂,一动也不敢动。 被陆飞嫣逼得跳入水中后, 她凭着一身凫水的好本事?,顺利脱逃, 只?是自己?伤重, 陆飞嫣的眼线又多?,她辗转奔逃,始终无法摆脱她的追踪。 今日快要被察觉踪迹时, 她情急之下潜入河底,哪知前有豺狼后有虎, 还未摆脱陆飞嫣的追捕,冤家路窄,又撞到鹿鸣珂的手里?。 她刚从鹿鸣珂手中脱逃没几日,可不想这个时候自投罗网。 羽徽若在水中努力憋气,脸颊胀得青紫, 暗自祈祷着鹿鸣珂快离开。 河边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我家小姐跑了个丫头,那丫头偷了我家小姐很重要的东西, 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让一让路。” 原来陆飞嫣走后,始终不甘心, 她自己?不便露面, 就?派遣自己?的心腹折返回?来继续搜查。 “我看见?了, 她就?在水底!”岸边有人指着水中的羽徽若大?叫起来。 别无他法了, 落在鹿鸣珂手中讨不到好处,落在陆飞嫣手中更是死路一条, 相较之下,还是鹿鸣珂靠谱点。 羽徽若伸出手,抓住鹿鸣珂探入水中的手。 鹿鸣珂本在恍惚,忽觉水中的幻象有了温度,右手被那水底的妖精扣住。他用力一拽,那藏在水底的姑娘破开水面,湿漉漉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少女?乌黑的发披垂身后,裙衫紧贴腰线,苍白秀雅的面颊不合时宜地扬起笑?容,终是没敌过寒风的侵袭,上?下排牙齿磕碰着,狠狠打了个寒颤:“鹿鸣珂,别、别来无恙啊。” “她就?是我们家小姐那出逃的丫头!”那前来交涉的人,见?到羽徽若激动地大?叫起来,冲过来就?要抓捕羽徽若。 鹿鸣珂率先一步,单手将羽徽若搂入怀中,脱下自己?的外袍,裹起她窈窕的曲线,看也不看那人,半敛起眼睫,压住满目的杀意:“我的师姐,何?时成了你家小姐的丫头?” 腰间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嗡嗡震鸣。 那人本想强抢羽徽若回?去向陆飞嫣邀功,见?到少年如此气势,不由被震慑住。 他是羽人,一直都在暗中为?陆飞嫣做事?,打理着金蛇教的事?务,鲜少涉足人间,不识得这少年是谁,只?觉他气度非凡,言辞之间虽轻描淡写,颇有逼仄的压迫之势。 其他七曜阁弟子?都站到鹿鸣珂身后,手搭上?腰间长剑的剑柄,肃然以对。 大?战一触即发。 “撤。”那人不敢撄其锋芒,大?手一挥,下了道命令。 鹿鸣珂低头去看羽徽若。 羽徽若半张面颊埋进他怀中,双目紧闭,已然昏睡了过去。 * 多?日的奔波,劳累与病痛交加,羽徽若警惕十?足的一颗心,在被鹿鸣珂抱入怀中的那一瞬放松了警惕。绷紧的那根弦一旦放松下来,这一睡,便是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年。 木柴毕剥毕剥地燃烧着,明黄火光跳跃,驱散周遭的寒气。 羽徽若浑身上?下被融融暖意包裹着,舒适得像是泡在一汪四月的春水里?。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调整了下姿势,肩头的旧伤传来一阵难以忍耐的疼痛,迫得她睁开眼。 她想到昏迷前的一幕,不由坐直了身子?,这一动,又是一阵拉扯的疼痛。 她痛呼出声,想起什么,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巴,撑着眼眶打量四周。 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篝火上?悬着个铁壶,里?面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不知在煮什么。 火光照亮大?半个山洞,依稀映出洞口。 洞口垂下一道水帘,氤氲的水雾,掩住了湖光山色,只?剩下满目翻涌的墨绿。 山洞里?只?她一人,她按着肩头的伤,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往外走。 行至洞口附近,白衣少年一手撑伞,一手提着去了毛的山鸡从外头走进来,堵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烟雨中走来,墨发与衣摆都沾上?水汽,洞口成了画框,他站在那一片墨绿中,白衣淡淡,如随意勾勒出来的一幅山水画。 二人的目光甫一撞上?,鹿鸣珂哂笑?了声:“刚醒来就?能跑,看来伤得不是很重。” 羽徽若伪装初初多?日,降低他的戒心,借机从他手中逃脱,挥舞着翅膀腾上?九霄时,是曾想过这一别就?与他再不相见?。 他们两个,一个是魔,一个是鸟,本就?无缘无分,是那莫名其妙占卜出来的天命姻缘,将他们强行绑在一起。如今同心契已解,身世已明,他们立场有别,不该再搅和在一起。 那赤丹神珠还与他融为?一体,风声稍有泄露,他就?会陷入万劫不复,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做七曜阁的少侠也好,回?天渊做他的幽都太子?也罢,他们再无干系。 她只?当没有找到赤丹神珠,再从羽族当中选一个优秀的羽人,与之诞下羽氏血脉,传承凤凰真灵,继承王位,守护羽族。 这一切,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重逢打乱。 羽徽若难得没有回?呛鹿鸣珂。 鹿鸣珂放下山鸡,收起雨伞,而后,迈步向羽徽若走来。 羽徽若全神戒备,一步步往后挪着,越退越是逼仄,已无路可退,只?好缩在角落里?,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明玉刀。 “你在找这把刀吗?”鹿鸣珂手中掂着羽徽若的那把明玉刀,握住刀柄,轻轻一旋,刀刃出鞘。 “你又藏我的刀,还给我!”羽徽若伸手。 “你逃走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抓到你以后该怎么处置你。”少年嗓音低沉,既是威胁,又是恐吓,“我是不是该折了你的翅膀,初初?” “不许叫我初初。”羽徽若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脸色微红,不知是怒是羞。 她虽处弱方,毫不示弱,昂起脖颈,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是你喂我惑果,冒犯我在先,鹿鸣珂,你竟蛊惑我,你不知廉耻,你明知我、我……” “明知你讨厌我?”鹿鸣珂扬手,那把削铁如泥的明玉刀飞出,扎入羽徽若身后的石墙。 羽徽若吓得浑身一颤,闭紧了嘴巴。她就?爱逞口舌之快,但这个时候,再逞口舌之快讨不到任何?何?处。 因为?,鹿鸣珂的眼神凶巴巴的,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下去。 鹿鸣珂探出手,搭在她的肩头。 羽徽若眼皮狂跳,只?当自己?的设想成真,惊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尖:“鹿鸣珂,你不能胡来,你敢强迫我,我就?死给你看。” 话一出口,羽徽若被自己?的没出息震惊到了,这个世上?最没用的法子?,就?是用自己?的命去威胁别人。 她的脑子?肯定是被惑果给药坏了,指望着撕破脸面理智尽失的鹿鸣珂能珍视她。 她不是人族的贞洁烈女?,她只?是很骄傲,不肯遂他的愿,如若他要强来,她就?与他玉石俱焚,叫他见?识到羽族帝姬不是好招惹的。 羽徽若想到此处,愈发坚定决心,忘了自己?是重病之躯,与他实力悬殊,大?力挣扎起来。 鹿鸣珂抓住她的手腕,尽数锁在左掌,高举过她的头顶,将她压在身后石墙上?,右手扯下她肩头衣物。 羽徽若脸颊刷地惨白。 鹿鸣珂紧贴着她而立,脑袋低垂,冰凉的手指落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喉头一阵发紧。 羽徽若张口,狠狠咬在鹿鸣珂的肩头,双目紧闭,泪珠滚滚落下。 她没有像第一次被他冒犯时那样大?呼小叫,痛快咒骂诛他九族,她就?这么无声地流着泪,眼泪滚烫滚烫的,一颗颗砸下来,很快淌湿了鹿鸣珂的肩膀。 鹿鸣珂的手指本游走在羽徽若肩头伤处,感觉到那一股湿意,动作凝滞住。 “松口。”鹿鸣珂肩头好似被她咬下一块皮肉来,他本可以震开她,但他没有这样做,只?是低声让她张口,若仔细分辨,能听出那其中潜藏的温柔。 “不松,咬死你。”羽徽若愤怒至极,压根没有心思去听他的语气,只?是发狠地叼着他的肩膀,口齿含糊不清。 “浑身不是血就?是伤,我还不至于不分场合就?兽性大?发。”鹿鸣珂的话里?是掩饰不住的嫌弃,同时,还有不为?人知的失落。 羽徽若口中一松,目中含泪,警惕逐渐转为?疑惑。 她顺着鹿鸣珂的目光望过去,肩头的旧伤在刚才的撕扯间崩裂开来,鲜血流淌。 这样的伤她身上?还有好几处,一路奔逃,多?数时间藏在水中,伤口都被泡烂了,腐肉散发出难闻的气息。此时,那伤口的腐肉都已被剜除,悉心用过伤药。 鹿鸣珂刚才的举动,是想给她换药? “自己?来。”鹿鸣珂丢给她一只?药瓶,证实了她的猜想。 羽徽若握着药瓶,倚墙而立,瘦削的双肩耷拉着,半晌没有发话。 帝姬满面都是泪痕,五官都哭皱了,眼角微红,那模样活像是刚被人糟蹋过。 鹿鸣珂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背了口黑锅,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卷起袖口,动作粗鲁地帮她擦着眼泪:“不许再哭。” 羽徽若反省着,她千不该万不该,激怒他,把好好的局面搅合成这样。 谁让他表现出一副强取豪夺的气势,他就?是觊觎她已久,满肚子?坏水。 “鹿鸣珂,你总是害我哭,害我丢脸,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了吧。”她鼓着双颊,不服气地回?怼。 羽徽若为?数不多?的几次掉眼泪,细究起来,桩桩件件还真的是因鹿鸣珂而起。 鹿鸣珂无可辩驳。 他在心里?默默说,大?不了以后,我不让你哭了。 羽徽若毕竟是伤患,那一口并未真的将鹿鸣珂的肩头的皮肉咬下来,解开衣襟,连皮肉都没破,只?留下两排小巧的牙印。 羽徽若坐在篝火前,看着鹿鸣珂查探伤势,忸怩半天,终是咕哝了句:“抱歉。” 鹿鸣珂还未回?话,羽徽若又说:“我身上?的伤总归是你处理的,你看光了我的身子?,你不占理。” 鹿鸣珂要的从来都不是羽徽若的一句道歉,他也不指望这刁蛮任性的羽族帝姬改过自新,敛了浑身的锋芒,变回?温柔小意的模样。 “这事?我们两清。”羽徽若自作主张地将两人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鹿鸣珂给她的药是七曜阁的上?等好药,她背过鹿鸣珂,准备给自己?换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闭上?眼睛。” 鹿鸣珂想到她方才的话,没好气回?道:“你的身子?我已经看光了。” “那能一样嘛!”羽徽若气得想跺脚,“那时我昏着,跟块肉没有区别,现在你醒着,我也醒着。” 鹿鸣珂阖上?双目。 羽徽若这回?放心地解开衣裳,将胸前和肩头的伤都重新上?了药,只?是后背还有一处剑伤,她的手不够长,眼睛没长到身后,怎么都没法上?药。 她半褪衣衫,举着手中的瓶子?,努力向背后张望,手一抖,药粉撒落一地,瓶子?脱手而出,滚到鹿鸣珂脚边。 她盯着鹿鸣珂,见?他依旧好好闭着眼睛,出声道:“你过来,给我上?药。” 鹿鸣珂对她的呼来喝去习以为?常,撩起眼皮,捡起地上?的瓶子?,走到她身后,半蹲下,将药粉撒在她那处伤上?。 大?片肌肤外露,一粒粒冒着鸡皮疙瘩。 万籁俱寂,只?余火焰燃烧的声音、洞外雨声,以及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羽徽若抱着双膝,背对着鹿鸣珂,垂眸看墙角阴暗处长出的苔藓,开口打破这怪异的寂静:“你给我上?药和换衣时,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睁着。”鹿鸣珂坦坦荡荡道。 “你怎么如此不避嫌。” “我们的婚约还没有作废,不是吗?”羽徽若曾哄他的一句话,被他拿过来呛她。 羽徽若噎住。 她变成初初,他并未趁人之危,可见?这人还有几分君子?的风骨,她都快病死了,没有人族女?子?那般视贞洁如命的爱好,说这句话并不是真的计较他亲自动手。 鹿鸣珂很快帮她处理好后背那处伤。 羽徽若将衣衫拉起,火光勾勒出她泛红的眼角。 鹿鸣珂取下篝火上?熬煮的铁壶,方一倒出肉汤,热气滚滚,鲜香扑面而来。 他将碗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瞧了眼,汤是骨头熬出来的,经过特殊处理,去了油腥,很是清淡,符合她一贯的口味。 她伸出双手,将碗捧过来。 鹿鸣珂拿起带回?来的山鸡,串在东皇剑上?,放在火上?烤着。 羽徽若喝下那碗肉汤,心里?头暖烘烘的,连带驱散了浑身的不适。 第60章 喜欢 接下来的两?日, 羽徽若留在山洞里养伤,有鹿鸣珂在,陆飞嫣投鼠忌器, 没有再出?现。 一场雨过后,天气转晴, 山中草木葱郁,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清香。羽徽若闲得无聊,披着鹿鸣珂的宽袍,靠坐在洞口, 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里是七曜阁弟子暂做休整的歇脚之处,他们此?行是为了追踪七曜阁的叛徒, 血魔姜潮生?。 在与这些年轻弟子的闲聊中,羽徽若得知,自己逃跑的这段时日,七曜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留下来照顾羽徽若膳食的小弟子,是鹿鸣珂新收的徒弟, 唤作宗英,比鹿鸣珂小两?岁,有异域血统, 蓝眼睛, 娃娃脸,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到了晌午, 该用膳的时间, 宗英掏出?个小册子, 一页页地?翻着。 “你在看?什么?”羽徽若好奇。 “师父让我好好照顾师伯, 临走?前特意?叮嘱了师伯喜欢吃的和忌口的,我怕记不住, 就拿笔记了下来。” “你师父何时回来?” “这个师父没说,横竖不会超过三日。师父本领高强,师伯不用担心,那血魔这回定会血债血偿。” 羽徽若道:“宗英,你再与我说说,明华剑尊陨落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宗英挠挠头,回道:“我没亲眼所见,都是道听途说,不保真,师伯且随意?一听,当做打发时间就是。那血魔姜潮生?原是剑尊的二弟子,据说一时误入歧途,强行转化为血魔,还与幽都的魔人?祝炎勾结,带了六把?剑,截杀外出?的剑尊,挖走?了剑尊的金丹。” “他为何特地?带六把?剑?” “是呢,我原也有这样的疑问,后来听目睹了这场大战的师兄说,姜潮生?将带来的六把?剑丢在剑尊的脚下,声称是为这六把?剑的主人?来讨债的。随他前来的魔人?祝炎笑道‘他欠下的,何止这六条人?命’,姜潮生?却说‘那些人?当中,我只认得这六人?,他们的佩剑,还是当初我亲自带着他们去剑冢取回来的,同门?一场,我这个做二师兄的,总该为他们讨回公道’。”宗英模仿起姜潮生?和祝炎的语气有模有样的。 姜潮生?口中的六人?,说的应当是明华剑尊那六名或死或失踪的六个弟子。在羽徽若拜师前,明华剑尊已有八名弟子,羽徽若只见过他们当中的两?人?,剩余六人?只在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听过。 修炼一途,多有艰难险阻,陨落者众多,大家惋惜之余,只会叹息明华剑尊时运不济,与他们没有师徒缘分,根本没有人?想到,杀死他们的会是那个道貌岸然的明华剑尊。 宗英看?看?天色,说:“哎呀,师伯,我该准备午膳了,要是师父知道我误了您用膳的时辰,会责罚我的。” 羽徽若说:“我想吃叫花鸡。” “这个师父教过我,您等着。”小伙子站起来,面露歉意?,“我要去摘荷叶,师父吩咐过,要是留您一人?,就必须将您锁上,师伯,得罪了。” 羽徽若就知道再落回鹿鸣珂手中,讨不到什么便宜,这厮满肚子坏水,这回竟然不加以掩饰对她的心思,胆敢明目张胆地?囚着她。 宗英拿出?一条铁链,套在羽徽若的手腕上,铁链的另一端早已由鹿鸣珂亲手钉入地?面。 羽徽若被?封住全身大穴,修为尽数被?压制,此?时的她与凡人?无异,既无法化作原形,亦使不出?任何功力,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这一条小小的铁链轻而?易举将她禁锢住了。 宗英还拿出?三颗霹雳弹,交给羽徽若:“师父还说,要是遇到危险,这三粒霹雳弹能保您性命。” 宗英一走?,羽徽若蜷起两?指,贴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听到她暗号的鸟雀,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她掌中,对着她发出?“啾啾”的叫声。 “云啸风在回春医馆。”羽徽若一字一句翻译着这只鸟传达的信息。 “他是死是活?”羽徽若又问。 “啾啾。” “不死,不活。”羽徽若解读着鸟语,惊得站了起来。 什么叫不死不活? 鸟雀未开灵智,不知道叫它?们递消息的人?会利用它?们害人?,上次那只鸟是被?陆飞嫣截获,假借云啸风的名义,传递了假消息。这次羽徽若未动用云啸风训练出?来的鹰族,她以羽族帝姬的身份命令这些野生?的鸟,帮她打探陆飞嫣和云啸风的下落。 所以说,这次的消息是真的。 云啸风有危险。 “带我去回春医馆。” 云啸风是羽徽若的朋友,羽徽若不可能对他的生?死坐视不理,茶馆会面的那次,羽徽若已看?得出?来他的情况很?糟糕。 他这人?向来没什么城府,与陆飞嫣还算交好,怎么会想到陆飞嫣暗算他,会落在她手里很?正常。 羽徽若刚一站起,腕间铁链撞出?咣当声响,提醒着她还是个阶下囚的事实。她揪住铁链,叹口气。 这东西还真是讨嫌。 和鹿鸣珂这个小混球一样讨嫌。 鹿鸣珂低看?了她,以为她会被?这根铁链为难住。 功力被?封,明玉刀被?没收,要想断了这根链子,就剩一个法子。羽徽若对那只带路的鸟说:“你飞远些。” 铁链长度刚好到洞口,羽徽若往外挪了挪,直到腕间绷紧,再无法后退一步,掏出?宗英给她的霹雳弹,扔进了洞里。 伴随着一声爆炸,气浪翻滚,整个山洞都坍塌了下来,羽徽若被?这股气浪推得几丈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躺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 她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吞下口中腥气,揪住套在腕间的铁链。 链子嵌入山洞地?面的那一端已经被?霹雳弹炸毁,剩下半截挂在她手上,沉甸甸的。 羽徽若卷起铁链,用手握着,垂在袖中。 耳朵嗡嗡的,像是被?什么蒙住了,听不清声音,她招呼着那树上的飞鸟,说:“带路吧。” 鸟雀不懂发生?了什么,也无法表达出?情感,它?依稀觉得羽徽若应当受了很?重的伤,落在她肩膀上,拿脑袋蹭了她一下。 羽徽若一瘸一拐地?走?着,说:“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爆炸声传来时,宗英正卷着裤脚站在水中摘荷叶,还顺手挖了些莲藕。地?动山摇般的震感席卷而?来,他手中一松,刚被?洗得干干净净的莲藕“咕咚”掉进了水里。 他听出?来是霹雳弹的声音,急忙跑回山洞。 整个山洞都被?炸成?了废墟,羽徽若不知所踪,他欲哭无泪,苍白?着脸,掏出?鹿鸣珂留给他的传讯法宝,抖着手向鹿鸣珂递了一则讯息。 * 羽徽若的耳朵一直都是嗡嗡的,想来是那爆炸影响了听力。听不清声音,好似被?整个世界隔绝在外,对危险的感知度都降低了。 她跟着小鸟,驻足在一条大江前。 江水滔滔,向东奔涌。 “渡过这条江,再走?五里路,就是回春医馆。”羽徽若根据小鸟提示的信息,得出?结论。 小鸟拍拍翅膀,表示她说的是对的。 羽徽若本想拿出?凌秋霜给她的翅膀,眼角余光瞥到一条船泊在岸边。 江上风大,她还受着伤,不宜冒险。 她拔下插在发间的金簪子,行至小船旁,对坐在船头戴着斗笠的人?影说道:“老伯,这个给你,可否将我送到对岸?” 那人?佝偻着身体?,垂着脑袋,看?不到脸,隐约有一道目光从斗笠的下方探了过来,落在羽徽若左手的袖中。 羽徽若不慌不忙地?提着铁链,背到身后:“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听不见答复,老伯或是答应,或是拒绝,不妨点头和摇头。” 斗笠下的脑袋点了点。 小鸟栖息在羽徽若的肩头,跟着羽徽若上了船。 羽徽若在舟尾坐下。 老伯拿起木桨,推着水波,将小船送离海岸。 羽徽若吹着江风,望着天际的半轮落日发呆。橘色的光晕铺满江面,波光粼粼,满目跃金。 等到了回春医馆,日头落山,天幕黑沉,倒是方便她潜进去。羽徽若在心中规划着,忽而?察觉到小船划到江心,泊住不动了。 她警惕地?瞪着撑船的老叟,询问道:“老伯,为何突然停下?” 那撑船的人?驼背挺直起来,揭下斗笠,露出?脸上覆着的半张黄金面具——哪里是什么老叟,根本就是追过来的鹿鸣珂。 羽徽若惊道:“怎么是你?” 她肩头悠悠坐着的小鸟,接收到鹿鸣珂冷不丁的凝视,拍打着翅膀,迅速腾上高空,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羽徽若一跃而?起,向着江中跳去。 鹿鸣珂的动作比她更快,他早有准备,甩出?一根绳索,套住她的腰身,将她拽了回来。 羽徽若摔在船上,方要起身,身上一沉,鹿鸣珂半跪在她身侧,俯身过来,牢牢抓住她的手,按在地?上,红唇一张一合,隐约在说什么。 羽徽若尚未恢复听力,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鹿鸣珂轻扯唇角,笑容里带上一丝少有的邪气:“我忘了,师姐听不见。” 他贴着羽徽若的耳畔,唇角愈发上扬,笑容更炽:“师姐这个样子,我更喜欢了。” 羽徽若眼神懵懵懂懂,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看?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就知道了。 “你好重,不许压在我身上。”羽徽若大声叫着。 她听不到没事,这个坏胚子听得到就行。 鹿鸣珂松开了她,曲起一条腿,坐在她身侧。 江风撩起他垂在腰侧的发,发尾曳过羽徽若的面颊,痒痒的。 羽徽若坐起,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腕,套在左腕的铁链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她向他递出?手:“给我解了。” 鹿鸣珂托住她的手,一丝灵力探入她体?内,沿着四肢百骸游走?,探查她五脏六腑的受损情况。 羽徽若见他迟迟没动作,怒气冲冲道:“我是师姐,现在我命令你,给我解了。” 鹿鸣珂收回灵力,指腹抚着铁链周遭的擦伤,问:“疼不疼?” 羽徽若暴躁:“你明知我听不到,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鹿鸣珂给她解了铁链,掏出?药瓶,为她处理擦伤。 羽徽若乖乖的没有动,茫茫江心,她不是鹿鸣珂的对手,反抗也是徒劳。 鹿鸣珂的指腹沾了点淡绿色药膏,一点点抹开,敛着眼睫自言自语:“宗英给我传信说,你是用霹雳弹炸毁山洞逃脱的,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狠狠痛了一下。我想着,你要是断了手,或是断了脚,我该怎么办,紧接着,我又想到你宁可自己断手或断脚,都要离开我,心里更痛了。” “你说得对,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鹿鸣珂话音稍顿,双唇翕动,“初初,我喜欢你。” 羽徽若耳朵里的嗡鸣在鹿鸣珂为她抹药时有所好转,他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还是听不清,直到最后那句“初初,我喜欢你”,羽徽若耳朵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 她猛地?抬头,看?着神色如常的鹿鸣珂。 鹿鸣珂还不知道这件事。 羽徽若慢慢地?垂下脑袋,心里说,臭小子,我都听到了,你喜欢我。 第61章 灭口 波浪推着小船前行, 鹿鸣珂收起药瓶,拿起船桨。衣袖被人扯了扯,他回头望向羽徽若, 羽徽若问:“你带我去哪里?” 鹿鸣珂托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三个字:云啸风。 “你知道他在哪里?” 鹿鸣珂背对着她, 没回话?。 “我问你话?呢。”羽徽若娇蛮地一脚踢向他。 鹿鸣珂抬手, 精准钳住她的脚踝:“你能听?见了?” 羽徽若微愣,回道:“刚好的,有意见吗?” “真的?”鹿鸣珂满眼?审视。 “难道非要我当一个聋子你才痛快。”羽徽若气呼呼, 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我还听?不?大明朗, 你说话?声音太小,风声又很大,不?知道你说了什么。” 她欲盖弥彰的样子,都被鹿鸣珂收进了眼?底。 鹿鸣珂什么都没戳破。 小船靠岸,鹿鸣珂率先跳下船, 朝羽徽若伸出自己的手。 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是早已?知道云啸风的下落,只怕那日他前脚救下她, 后脚就将陆飞嫣的勾当掀了个底朝天?。 * 回春医馆。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陆飞嫣双目圆瞪, 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杯盏盏噼里啪啦作响。 跪在她身前的医者迟迟不?敢回话?。 “说!” “回郡主?的话?, 云将军他意志坚定, 我们、我们也没法保证。”医者冷汗涔涔地开?口?, “要是帝姬能前来, 恐他就心甘情愿了。” “废话?!”陆飞嫣美艳的脸庞扭曲了下,“如?若要他心甘情愿, 我就不?会出此下策,限你们三日,务必让他醒来,只听?我的话?。” 云啸风是摄政王的义子,要想?拿下羽皇的位置,光杀了羽徽若不?够,还要这位辅佐两代帝姬的摄政王首肯。 人老了,少了年轻时的杀伐决断,就会有软肋,云啸风便是他的软肋。 再者,云啸风强健的体魄,敏捷的身手,要是能为她所用,将是她的一大助力?。 可惜这个人认死理?,只肯效忠羽徽若一人,要不?然陆飞嫣也不?会翻脸,把?他制成药人。 医者们彼此张望一眼?,俱是没人敢打包票。云啸风这人是上过战场的,九死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他心中唯有一个信念,为帝姬生?,为帝姬死,这世上只有帝姬能动摇他的决心,他们再下重药,这少年连性命都保不?住。 “报——”门外有一名羽人侍卫疾行而来,单膝跪在陆飞嫣面前,拱手道,“郡主?,我们派去监视鹿鸣珂的眼?线已?有了下落。” “如?何?” “他们被人折断翅膀,剜了双眼?,丢在一处山林。”羽人侍卫想?起找到那些眼?线时所见的惨状,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同为羽人,如?此境地,感同身受。 “派去谈合作的柳大人呢?”陆飞嫣问。 “柳大人被鹿鸣珂给杀了。” “这是那姓鹿的在警告我们,郡主?,此地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不?宜久留。”站在陆飞嫣身侧一直没开?口?的谋士道。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陆飞嫣本想?拿当初在羽族他们沆瀣一气害过羽徽若的事做筹码,与鹿鸣珂再谈一桩交易,让他交出羽徽若。这次鹿鸣珂一改从前的态度,铁了心要保羽徽若,陆飞嫣思量再三,说:“撤回羽族。” 夜色里传来刀剑相击的金属声,一名年轻羽人慌慌张张前来禀报:“郡主?,那姓鹿的带着帝姬杀上门了。” * 羽徽若没有猜错,鹿鸣珂的确知晓云啸风的下落。 他救下羽徽若后,就着手调查追杀羽徽若的人。 也怪陆飞嫣自己蠢笨,自己送上门来。 他暗中清除掉陆飞嫣的眼?线,杀了来谈交易的人,以此警告陆飞嫣不?要轻举妄动,更别指望拿当初两人合谋的那些事来胁迫他。 陆飞嫣要是聪明,这个时候应当乖乖滚回羽族。 鹿鸣珂推开?回春医馆的门,潜藏在四处的羽人发出箭矢。 羽徽若挥着明玉刀,挡住箭雨,截下其中一支箭矢。 箭矢上刻有金蛇的图案,确认陆飞嫣就是那个金蛇教安插在羽族皇室内部的羽人无?疑,羽徽若心中的最后一丝宽宥消失殆尽。 陆飞嫣嫉恨她,她可以当做是两人的私怨,但她吃里扒外,帮着外人谋害羽氏,就是羽族的一块毒瘤,哪怕再痛,她都要亲手剜出这颗毒瘤。 没有羽人是鹿鸣珂的对手,这一战,两人长?驱直入,不?费吹灰之力?。 擒拿反贼陆飞嫣重要,找到云啸风更重要,羽徽若趁着羽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鹿鸣珂身上,擒住一人,逼问他云啸风的下落。 那人战战兢兢,将羽徽若带到一间屋子前。 羽徽若一掌震开?门板,有两名作医者打扮的羽人,围着云啸风正在慌慌张张给他下针。 “住手。”羽徽若一人一脚,将他们踹得倒在地上。 “云啸风。”她扶住盘腿坐在榻上的云啸风。 云啸风倒入她怀中,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那两名医者已?认出羽徽若的身份,规规矩矩跪好,不?敢有所动作。 羽徽若满脸怒容,喝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是飞嫣郡主?吩咐的,飞嫣郡主?命我们将云将军做成药人,我们要带着云将军逃离,为防止云将军中途醒过来,破坏计划,只能暂时用银针封闭云将军的五感。”两人痛哭求饶,“我们的家人都在飞嫣郡主?的手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听?从她的命令,帝姬饶命,帝姬饶命!” 羽徽若忍住一刀将他们砍杀的冲动:“给我唤醒他。” 其中一人走?过来,撩起云啸风的眼?皮看了看,接着,扑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启禀帝姬,已?下了针,云将军他暂时是醒不?过来了。” “什么叫暂时醒不?过来?”羽徽若提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轰地一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摔落进来,倒在羽徽若的脚下。鹿鸣珂走?了进来,他手中的东皇剑沾上血色,血珠滴滴答答顺着剑尖流淌。 被鹿鸣珂丢进来的是陆飞嫣,以及她的谋士。 羽徽若垂眸,对上陆飞嫣愤恨的眼?。 陆飞嫣右臂被鹿鸣珂一剑划伤,腕间淙淙淌着血,濡湿整个袖管。她咬着牙,目光恨不?得化作刀子,寸寸将羽徽若凌迟了。 “羽徽若,我不?是输给你。你不?过是仗着有人为你出头,没有他们,你什么都不?是。”死到临头,她仍旧不?肯悔改。 要不?是云啸风抵死不?从,鹿鸣珂从中作梗,她怎么会功亏一篑。陆飞嫣越想?越不?甘。 羽徽若并不?动怒。 很大程度上她说得对,她生?来就是个废物,没有帝姬这个身份,没有姑姑和摄政王,没有拥护她的羽人,没有鹿鸣珂和云啸风,她早就死了。 “那又如?何,是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所驱使。”羽徽若抬起明玉刀,抵着她的脖子,看向她身侧灰头土脸的谋士,“追随你的,不?比我的少,可你照样还是一败涂地。” 陆飞嫣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目光转到鹿鸣珂身上,忽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结论:“不?,你错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心甘情愿,都是有利可图罢了。” “别废话?,告诉我,怎么唤醒云啸风?”羽徽若不?想?与她将这口?舌之争进行下去,她只担心云啸风会有性命之忧。 “醒不?过来了,我命他们下了死手。凭什么,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他的眼?里从来只有你。羽徽若,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嫉恨你,我处处比你优秀,比你努力?,只因我不?姓羽,便只能臣服于你……”陆飞嫣的话?音戛然而止,因羽徽若手中的刀刺穿了她的肩膀。 她面色青白,唇角溢出一丝血痕。 “说,如?何唤醒云啸风?”羽徽若皱皱眉。如?果?可以,她宁愿一刀杀了陆飞嫣,而不?是这样折磨她。 “都说了,他不?会醒了,你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陆飞嫣死不?松口?,那是真的没希望了,羽徽若心里蒙上一层绝望。 这个人,到底是她的表姐,羽徽若丢下一把?匕首,撇过脑袋:“你自裁吧,至于你的亲眷,我会调查清楚,不?知情的,一律免罪。” 羽族从不?搞株连这种罪名。 自裁,是羽徽若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陆飞嫣大笑:“胜者为王败者寇,自古以来皆如?是,很好,很好。” 说罢,捡起地上的匕首,刺入自己的腹间。 她看着羽徽若的背影,脑海中浮现起第一次见羽徽若的情景。那时的羽徽若只有三岁,圆鼓鼓的脸上都是婴儿肥,睁大着乌黑的眼?睛,摇摇晃晃朝她走?来,口?齿不?清地唤她:“表姐。” 从一开?始,羽徽若也是愿意亲近她的。 “帝姬。”陆飞嫣突然唤道。 羽徽若回头。 “人族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飞嫣咳出一口?血沫,声音愈发虚弱,“你身边的豺狼虎豹从来不?止我一人,你要小心、小心……” 羽徽若的耳力?恢复没多久,听?不?大清楚,她走?上前,倾着身子,想?要听?清她说的话?。 一粒殷红的血珠倏然迸溅上她的眉心。 羽徽若眨了眨眼?。 陆飞嫣已?被一剑贯穿喉咙,鲜血争相恐后涌出,糊了她一脖子。 羽徽若顺着剑身,望向鹿鸣珂握住剑柄的手,鹿鸣珂抽回剑,半蹲下身子,握住陆飞嫣染血的手,迫她张开?五指。 她指尖捻着一根发黑的银针,显然是淬了见血封喉的毒。 羽徽若的震惊都被后怕取而代之。 这个女人,死都不?忘捎上她一程,真是打心底里恨毒了她。 回春医馆的羽人出自金蛇教,他们手上都沾过人命,死不?足惜,念在同族一场,羽徽若不?忍他们曝尸荒野,放了把?火。 火葬,是羽族最向往的死亡方式。他们崇拜凤凰,坚信大火铺满生?命的最后一程,他们会如?凤凰般涅槃重生?。 火焰张牙舞爪,吞噬掉整个回春医馆。 宗英已?赶过来,背着昏睡不?醒的云啸风,问:“师父,这人怎么办?” 羽徽若站在火光前,鹅黄色的裙摆与火焰融为一体,好似真的变作了浴火的凤凰,就要翱翔九天?而去。 鹿鸣珂垂在袖中的右手悄然探出,虚空握住那截飘扬的衣摆,死死攥在手里,说:“去百草门。” 第62章 人质 百草门主修医道, 剑仙大会上鹿鸣珂结识百草门的少门主苏畅,两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 互相?引为知己。 苏畅临走前,曾盛情邀约鹿鸣珂去百草门, 被鹿鸣珂以抽身无暇为由拒绝, 遗憾至今。鹿鸣珂一封拜帖刚递上门,那百草门的少门主立即放下手头的事,带着弟子高高兴兴将人接到了自?己的宗门。 鹿鸣珂言明来意, 苏畅二话不说,亲自?为云啸风看诊。 四个时辰后, 苏畅推门走了出来,弟子们赶紧奉上一盆清水,为苏畅净手。 羽徽若立在鹿鸣珂身侧,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那少门主看的是?鹿鸣珂的面子, 她再焦灼,也?没有擅自?开?口?,而是?等着鹿鸣珂询问。 苏畅看出二人心中所想, 不等鹿鸣珂发话, 率先道:“里面那位云公子被人用了至少上百种毒,五脏六腑皆已毁损, 我?只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 配合药浴和针灸, 慢慢将毒素拔除, 或许还有机会能醒来。” 听说云啸风清醒的机会渺茫,羽徽若急切问道:“毒素除尽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嘛。”苏畅看了眼鹿鸣珂, “我?不敢夸下海口?,许多毒尚不确定,需要一样样去试,顺利的话,三五个月是?没问题,若被耽搁,三年五载也?不无这个可能。” “他?能醒来的几率有多大?”羽徽若追问道。 “看天意。”苏畅叹口?气,“我?自?当尽力而为。” 连百草门的少门主都无法给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得了云啸风。羽徽若全身的力气都似被抽干,下意识抓住鹿鸣珂的胳膊,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那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事,想到当年云啸风躺在乞丐堆里高烧不退,被自?己捡回一条命,想到摄政王正当盛年,痛失羽皇这位心爱的弟子,年事已高,又要失去这唯一的义子。 苏畅卷着袖口?,说:“几位等这么久,想必已饿了,我?已着人备好酒菜,为几位接风洗尘。” 羽徽若惦记着云啸风,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菜,就?放下筷子了。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她提了一壶酒,推开?云啸风的屋门。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云啸风刚进行过药浴,身上只穿了件纯白的薄衫,闭目躺在榻上,周身的穴道插满银针。 羽徽若经过桌子,取了两只酒盏,在他?身侧坐下,如旧时那般,说:“云啸风,起来啊,陪我?喝酒。” 没有人答她,她就?仰头痛饮一杯酒。 这酒不比她和云啸风常在羽族对饮的果酒,一口?下去,从嗓子眼直呛到心口?,火辣辣的,烧得心尖疼。 恍惚间,那少年从床上爬起来,皱皱眉,拔了满身的银针,抢走她手里的酒盏:“这酒忒得难喝,等回了羽族,我?亲自?酿酒,与殿下喝个痛快。” 羽徽若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笑容僵在脸上。 眼前活蹦乱跳的云啸风晃了晃,消失不见,真正的少年还脸色灰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 羽徽若一离席,鹿鸣珂就?跟了上去。 羽徽若的背影消失在云啸风的客房内。 鹿鸣珂驻足树下,冷眼望着那两扇门板合起,挡住倾泻而下的月光。 他?在风里站了足有半刻钟的功夫,待到身上的酒意都被吹散,衣角泛着股冰凉的气息,大梦初醒般慢吞吞地往回走。 苏畅看重他?,给他?备的客房是?最好的。 他?推门入内,方站定,右手按上剑鞘,悬在腰间的东皇剑倏然飞出,剑尖抵着站在帘后的人影。 荧荧火光自?那人指尖亮起,照出半张覆满魔纹的脸。祝炎托着烛台,撩起帘子走了出来:“殿下还是?这般警觉。” 鹿鸣珂扬手一挥,掌风关上屋门:“你怎么在这里。”言下之意,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只是?为您的祖父魔君陛下带一句话。” “说。” “陛下旧伤复发,身体大不如从前,这几日愈发思念自?己的爱子苍玄,日夜盼着苍玄太子生前唯一的骨血回归幽都,与他?共叙天伦。” “我?知道了。”鹿鸣珂冷淡回道。 祝炎摇头:“殿下的反应,未免太过绝情。” “我?与他?从未蒙面,未有过情,何谈绝情。”鹿鸣珂挽剑,推入鞘中。 “我?看是?殿下被这万丈红尘迷了眼。”祝炎轻吹一口?气,掌中烛焰跳跃,“殿下身份特殊,容我?提醒一句,小心,玩火自?焚。” 鹿鸣珂背过身去:“要我?回幽都,可以,我?有个条件。” “殿下请讲。” “我?要虎符。” 祝炎颇为为难:“殿下这条件真是?难办,不过殿下放心,我?会转告陛下的。” “你可以走了。” 祝炎抱拳:“殿下保重。” * 羽徽若饮了三盏酒,脑袋晕乎乎的。 她絮絮叨叨与云啸风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灯烛不知不觉烧了一大截。 天色已晚,该回去了。她捧起琉璃灯,掀开?灯罩,吹灭烛火。 细白烟雾腾空,四周骤然陷入黑暗,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掠入屋内,掌风击中她的后颈。 羽徽若昏过去前看到了半张布满魔纹的脸。 再有意识时,躺在一张柔软的榻上,羽徽若勉强掀了掀眼皮,入目是?纱制的垂帘,薄薄一层绯红,如大雾涌动?。 帐外站着两道人影,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为师赠予你一份大礼,好好享受。”羽徽若只听到这句就?没声?了,说话的那人拂袖而去,接着,是?屋门合起的声?音。 羽徽若重新闭上双目,袖中的手摸到明玉刀。 隐约有人走到床前,撩起帘子,而后,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伴随着低低两声?叹息。 他?的手伸过来,羽徽若的明玉刀刺了出去。 那人不躲不闪,迎上她的刀锋。羽徽若腕底翻转,将刀锋换了个方向。 “姜潮生?” 羽徽若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姜潮生指尖。姜潮生攥着一床薄被,显然是?打算替她盖上。 “好久不见,羽师妹。” 羽徽若悄然将他?打量着。许多日子没见,他?脸色愈发惨白,双颊深深凹陷下去,全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头,半弓着身子,不见二师兄昔日的半分风流倜傥。 “咳咳。”姜潮生松了被子,收回手,低声?咳嗽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姜潮生接过她的话,“我?与祝炎联手杀了明华剑尊,亦被他?重伤,几乎丢了半条命,我?这副模样怨不得旁人,是?我?咎由自?取。” 血魔一族,但凡损毁元气,饮足鲜血即可,他?这副苍白病弱的模样,看起来有十天半个月没有饮血了。 七曜阁意气风发的二师兄,沦落到要饮人鲜血为生,其中的不堪,大概只有姜潮生一个人知道了。羽徽若与姜潮生相?交不深,这几个月的同门生涯,她看得出来此人心高气傲,有所坚守,不是?凡夫俗子能相?提并论的,落得如此,确实?叫人心酸。 羽徽若唇瓣翕动?,半晌,说道:“恭喜你大仇得报。” 姜潮生笑了:“你是?第?一个恭喜我?杀了明华剑尊的。” 羽徽若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回头……是?回不了头了。”姜潮生目光越过她,变得飘忽起来,“走一步,是?一步,总要顺遂自?己的心意,逍遥痛快才是?。” 他?已是?血魔,仙门和人间,大抵是?容不下他?,天渊对面的幽都,又岂是?什么好去处,他?说的逍遥痛快的活法,羽徽若想不出来。 羽徽若将明玉刀插回刀鞘,舔了下干裂的唇瓣,沉吟道:“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你若不嫌弃,可以随我?回羽族。” “你这是?在招揽我??”姜潮生翘起唇角。 “你可以这么理解,入了羽族,你要听我?的话,不能随意吸食他?人鲜血。当然,我?可以为你提供鲜血,要是?你想要我?的血,也?不是?不行。” 姜潮生是?个人才,羽族夹在仙门和幽都中间,处境艰难,羽徽若身为羽族帝姬,为羽族招揽人才,是?应当做的,哪怕损失掉点血。 姜潮生大笑起来,颇为高兴的样子。他?起身,倒了杯温茶,递给她:“我?要感谢帝姬的厚爱才是?。” “客气,各取所需。”羽徽若伸手接茶盏。 姜潮生的手抖了抖,杯中茶水尽数淋到她的手背上。 羽徽若还当他?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妄想招揽他?到自?己的麾下,满脸怒意,抬眸瞪他?。 姜潮生突然掷出茶杯,仓皇地背过身去,疾声?说:“羽徽若,快,离我?远点。” 还好泼在手背上的茶不烫,羽徽若卷起袖子,擦掉茶渍,几乎是?在姜潮生开?口?的同时,一下子与他?拉开?最大的距离,窜到了角落里。 这屋子四周都被人下了禁制,祝炎的功力比她高,她打不开?禁制。 姜潮生依旧背对着她,浑身绷紧,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魔人种类繁多,羽徽若读过血魔的相?关资料,他?们平时与常人无异,能食五谷,饮清茶,一旦渴饮鲜血,就?会陷入发狂的状态,直到喝到鲜血为止。 姜潮生这个样子,不用他?说,羽徽若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潮生重伤的情况下,需要大量的鲜血,现在屋内只她一人,要是?被他?得手,她会被他?活生生吸死的。 现在羽徽若总算明白过来,刚醒来听到的祝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姜潮生双拳紧握,十指的骨骼捏得咯咯作响。他?牙根发痒,尖牙控制不住地生长?,探出双唇。 依稀有血腥气飘来。 他?的眼睛红了起来。 羽徽若也?闻到了这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暗道不好。窗外立着道人影,刺破窗纸,血气就?顺着那缝隙钻进来。 姜潮生彻底失控,朝着羽徽若扑过来。 血魔动?作迅捷,羽徽若躲闪不及,被他?扑了个正着。他?浑身冰冷,皮肤沁着层凉意,修长?的四肢沉甸甸的,钢铁般坚硬,伏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颈侧微疼,被什么划开?了,带起一粒血珠。 姜潮生合掌握住那粒血珠,抹在自?己的唇瓣,舌尖一卷,吞入腹中。 少年肤色苍白,唇瓣鲜红,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 羽徽若用力将他?推开?,往地上一滚,撞到桌腿。她忍住疼痛,狼狈地爬了起来,伸手摸向脖子。 指腹抹到淡淡的薄红。 是?她的血。 姜潮生的指甲在她颈侧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因他?指尖是?冷的,并不怎么疼,伤口?不大,血已止了。 姜潮生目光凶狠地盯住她,再次扑过来。 羽徽若抽出明玉刀,与他?缠斗着。 房间四四方方的,无法施展开?拳脚,又有桌椅等障碍,杯盏烛台噼里啪啦砸出声?响,灯火灭了大半,光线一下子黯淡许多。 黑暗中,羽徽若的一双眼明亮异常。 姜潮生敏锐得如同一只猫,羽徽若纵有明玉刀,占尽先机,依旧被他?逼得四处躲藏。 姜潮生一个猛扑,羽徽若被他?困在怀中,挣扎间,姜潮生脑袋抵到她的颈侧。 尖牙隔着肌肤,能感受到血管的跳动?。 羽徽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四肢停止了挣动?。 姜潮生搂着她,唇畔被鲜血染得越来越红,屋内陡然陷入寂静,只剩下吮_吸的声?音。 第63章 天渊 姜潮生伏在羽徽若的身上, 良久都保持着这个动作。 屋外,祝炎撤了禁制,慢悠悠地踏步而来。 “潮生, 要是你早些吸她?的血,怎会多受这些日子的折磨。好了, 你已经成为一只高等血魔, 是时候跟我回?幽都了。”祝炎探出手,搭在姜潮生的肩头。 姜潮生松开?羽徽若,直起上半身, 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伏在他怀里原本闭着双目的羽徽若,忽然擎着厉光刺向祝炎。 那一刀直接刺入祝炎的心口。 祝炎一人一掌, 将二人挥开?。 姜潮生揽着羽徽若,向后掠去,稳稳落在门外长廊中。 “好小子,竟同着外人,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来。”祝炎按着胸前伤口, 半跪在地上。 血魔失血,是很严重的一件事?,现在的他功力在大?量流失, 只需再补上一刀, 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魔族不讲究尊师重道这一套,祝炎, 师徒一场, 我很感激你赐我新生, 今日留你一命, 权当还了当初的恩情,自?此以后, 你我师徒恩断义绝。”姜潮生低咳着说道。 他扑向羽徽若的时候,看似是在咬她?的脖子,实则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配合我”。羽徽若心领神会,不必他多言,就演出了刚才?的把戏。 真的要留他一命吗?羽徽若握着滴血的明?玉刀,满眼都是遗憾。祝炎身为高等血魔,又是魔人的将军,对羽族来说,是个很强大?的对手。 但她?能刺伤祝炎,的确是因?为姜潮生的助力,这个时候趁人之危,等同于背刺姜潮生。 她?刚还想着招揽姜潮生来着。 羽徽若权衡再三?,没有再下杀手。 附近还有祝炎的同伙,羽徽若不敢耽搁太久,搀扶着姜潮生离开?。待到好不容易甩开?祝炎的眼线,两人都已累得气喘吁吁,找了个背风的小山坡,并肩坐在一处休息。 月如冰轮,撒下满地银辉。 风摇着四?周的草木,发?出飒飒的声响。 羽徽若抱着双膝,坐在月色里,抬手揉了揉颈侧。 姜潮生并未真的咬她?,那些血都是他自?己划破手掌流出来的,牙尖抵上肌肤时,出于对鲜血的本能,他狠狠地磨了下她?的脖子。 她?脖子到现在都疼着。 出来这么久,鹿鸣珂那边肯定已发?现了,云啸风还在百草门当人质,她?不能弃之不管。 是的,人质。 在鹿鸣珂提出将云啸风送去百草门,羽徽若就琢磨出他真正?的心思了,他不会放她?走,像先前那般用链子锁着她?,只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所以,他把云啸风留下了。 留下云啸风,就是留下羽徽若。 术业有专攻,羽徽若承认,羽族的大?夫们不及百草门这些医修们医术高明?,送云啸风去百草门是最好的选择。鹿鸣珂这一招不甚高明?,却极为有用,她?都跑出来了,这会儿?刚脱身,又要上赶着自?投罗网了。 羽徽若拍掉裙摆上的尘土,起身说:“既然已脱险,我该走了。姜潮生,我说的那句收留你,不是诓你,我给你一枚信物,你去天?渊找我姑姑凌秋霜,她?会安排你入羽族。” 羽徽若抠下明?玉刀上的一块宝石,塞进姜潮生的手中,对他抱了抱拳:“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姜潮生指尖摩挲着她?的宝石,眼底明?暗交织,不知在想些什么。 羽徽若抬步就走,方迈出一步,腰间抵上一截锋刃。 羽徽若停下脚步。 姜潮生握着他的碧玉箫,缓缓绕到她?身前,左手抵着唇低声咳嗽起来,歉然说道:“很感谢你肯收留我,但是很遗憾,我不能放你回?去。”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截抵着羽徽若腰畔的锋刃,转移到她?的心口,往前三?寸,就能刺穿她?的心脏。 羽徽若那一刻满心都是被狗咬了窝囊感。 姜潮生指尖轻拂,击了她?后颈一下,她?登时浑身脱力,倒了下去。 姜潮生伸出瘦骨嶙峋的两条胳膊,将她?横抱在怀中,好似说给羽徽若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仇人未死绝,这一生何谈逍遥痛快。” 还活着的仇人,无疑,就是鹿鸣珂了。 羽徽若阖上双目。 * 潺潺流水穿花绕树,向东而去。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凉亭,亭内,姜潮生与羽徽若相对而坐,桌上摆满珍馐美酒,都是少见的珍品。 羽徽若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被姜潮生封了功力,浑身软绵绵的,坐在这里,抬一下胳膊都费劲。 她?已经有两顿没有进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导致她?没有胃口的罪魁祸首,不是姜潮生的背信弃义,是躺在地上的宗英。 宗英浑身都是剑痕,血糊了一身,右手被姜潮生的玉箫洞穿,钉在地上。他身体蜷缩着,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分不清是死是活。 看见他这个模样?,羽徽若怎么可能吃得下去眼前的美食。 宗英是鹿鸣珂派来打探她?消息的,少年机灵,快七曜阁其他弟子一步找到羽徽若所在,奈何不敌姜潮生,被他擒了个正?着。 “不喜欢这些吗?”姜潮生拎起酒壶,倒了盏嫣红色的石榴酒,“我知你不喜人间浊酒,这石榴酒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刚沐浴过,换了件天?青色的袍子,长发?随意用竹簪半是束起,半是披垂身后,发?尾裹着水汽,愈显得乌黑。 这里是他的一处别庄。七曜阁当了这些年的二师兄,所攒的身家几?乎都在此了,来别庄的路上,碰上几?个围剿他的名门正?派的弟子,被他吸了血,现在的他一改先前苍白的面色,满脸都是红润,除却过于清瘦,倒有旧时二师兄的几?分风采。 羽徽若不由想起他饮用那几?人鲜血后,满脸颓丧地坐在阴暗的角落里。 血魔嗜血,发?起狂来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从前惧黑的二师兄,做了魔,却见不得日光,被迫终日与黑暗为伍。 他对羽徽若说:“你看到了,人不人,鬼不鬼,这就是如今的我。” 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读书好,剑学的更好,如果没有望仙台上的那场变故,他会去参加剑仙大?会,与鹿鸣珂直面交锋,不管输赢,都会扬名天?下,与志同道合的少年们,放纵这大?好的年华。 “你在想什么?”羽徽若的神游引起姜潮生的注意。 “姜潮生,你这个七曜阁的叛徒,你杀了掌教,还劫走师伯,有本事?你冲着我来,不许打师伯的主意。”地上的宗英清醒过来,方一动,掌中传来的剧痛叫他冷汗淋漓,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吸气声。 他愤愤瞪着姜潮生,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凌迟。 姜潮生扬起手腕,将杯中酒都泼了出去。 宗英仰慕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这杯酒尽数都泼在他伤口处,痛得他打了个激灵。 “你和鹿鸣珂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你不要再折磨他了。”羽徽若颤颤巍巍伸出手,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他的手腕。 她?这一动作,桌上的杯盏被她?撞出去,哗啦碎在脚下,红色的石榴酒泼在了她?的裙摆上。 宗英怒道:“师伯无需为我求情,师父说过,做人要有骨气,落在这魔头手里,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要杀要剐尽管来,但凡我皱一下眉头,名字倒过来念。” 羽徽若抓着姜潮生,极力保住宗英的命,奈何这个小子和云啸风一样?有股憨劲儿?,伤得那么重,还有力气破口大?骂。 羽徽若当心他真的激怒姜潮生,抓着姜潮生的那只手更加用力。她?只觉自?己吃奶的劲头都使出来了,姜潮生两指钳住她?的手,轻而易举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羽徽若跌坐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 姜潮生走到宗英面前半蹲下来,那少年本来还在骂骂咧咧,被他这么突然一凑近,脑海中吓得空白一瞬,愣是没吱声了。 姜潮生握住插在他掌中的箫中剑,转动了一下。 掌中鲜血淙淙,宗英登时五官扭曲起来,这下连话?都骂不出了。 姜潮生抽回?碧玉箫,揪着他的衣襟,提起他的上半身,鄙夷道:“比起你师父,你真是丢人现眼,杀你,我嫌跌了我的名头。回?去通知你师父,想要夺回?羽族帝姬,就去天?渊找我。” * 天?渊是上古时代神魔大?战留下来的,本是一道裂缝。那一战,神、魔、仙、人四?族都参与了,历时百年,在整个大?地掀起一场浩劫,也是那场大?战,神陨魔灭,有了羽族和魔人,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魔人是人与魔的后代,骨子里有着魔的骁勇善战和冷血残酷,为防止他们卷土重来,重现浩劫,最后一位神灵陨落前,劈开?天?渊,将魔域彻底分离出去。 魔域气候恶劣,魔人一直觊觎着人族和羽族肥沃的土地,多次想渡过天?渊,侵占人羽两族的地盘。人羽两族虽有纷争,在对付幽都魔人这件事?上出乎意料的意见一致——划分天?渊,各自?派兵驻守。 姜潮生放走宗英,草草吃了这顿饭。他将别庄内的东西都收归储物袋内,披上一件紫金袍,封印了别庄,带着羽徽若赶往天?渊。 天?渊下面煞气翻滚,为防止这些煞气涌向人间,仙门百家曾联手在此设下结界。四?时气候变幻,这个时节已是初冬,天?渊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温暖如春,断崖畔甚至生长着一株桃花。 姜潮生打晕人族驻守的士兵,登上断崖,将不能动弹的羽徽若放在桃花树下。 风吹过树梢,几?片花瓣凋落,好巧不巧,其中一瓣落在羽徽若的眉梢。 姜潮生抬手,为她?拈走这片桃花瓣。 羽徽若侧头,望向崖底,隐约可见黑雾翻涌,便是人人忌惮的煞气了。 她?跌落天?渊的时候还是颗蛋,未能感受这煞气是如何的厉害,此时咫尺相对,丹田隐隐作痛,好似亲自?感受了把当初是如何被煞气侵蚀落下这绵延一生的后遗症。 羽徽若忍不住瑟缩了下:“这一战,非打不可吗?” “嗯。” “是明?华剑尊害你,鹿鸣珂并未参与,他与明?华剑尊合作,是为保我,如此说来,你真正?的仇人,是我。” “你说这些,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化解我心中的仇恨?”姜潮生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双眼看向自?己,“羽徽若,你可知道,做我的仇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们两个都有大?好的前途,不该玉石俱焚。” “你以为我落到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地步,就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姜潮生目中映出羽徽若身后的这一树烟霞,沉默片刻,又说,“明?华剑尊非我一人杀死。” 明?华剑尊实力深不可测,单凭姜潮生和祝炎,未必能轻易将他除掉,姜潮生诛杀明?华剑尊那日就察觉了,明?华剑尊经脉滞涩,很难不让人起疑,鹿鸣珂在帮他转化金丹的时候动了手脚。 舅甥二人因?何反目,就不得而知了。 “他是我看中的对手,可惜,剑仙大?会上未能光明?正?大?一战。我只是想看看,比起他,我到底输在哪里。”姜潮生抽出羽徽若腰间的明?玉刀,抚摸着明?玉刀的刀柄,本该镶嵌着血红宝石的地方已经空了。 羽徽若交给他当做信物的那颗宝石,被他收了起来,他摸出一枚淡青色的玉石嵌进去。 那玉石被打磨过,大?小刚刚好,被他用灵力一按,死死抱住刀柄,犹如一轮皓月大?绽光彩。 第64章 留情 忽有脚步声响起, 羽徽若抬眸,目光越过姜潮生的肩头,落在那骤然出现的白衣少年身上。 鹿鸣珂握着?他的东皇剑, 来赴约了。 随之前来的还?有七曜阁的诸位弟子,宗英也?在其中, 他看似伤重, 全身筋骨都无碍,只掌心多了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姜潮生把明玉刀插入刀鞘,放进羽徽若的手里, 直起身子,把玩着?碧玉箫:“你很守时。” 天渊这么大, 他以为鹿鸣珂要?很久才会找到这里。 鹿鸣珂在看羽徽若,确认羽徽若安好无恙,他紧绷的唇线松了些,抬起东皇剑:“姜潮生,可敢一战?” “求之不得。”姜潮生握住碧玉箫, 将剑刃推出三寸,“输了的,从这里跳下去, 鹿师弟, 你觉得如何?” “依你所言。”鹿鸣珂颔首。 这就?相当?于签下生死状了。 羽徽若想出言阻止,陡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阻止。 二人各自祭出兵器, 在断崖前的这片空地打起来。他们师出同门, 不约而同, 用的都是七曜阁的招式。 姜潮生畏惧日光, 挑的今日恰是个小雨过后的阴天,山尖裹着?薄雾, 万物都掩藏在一片朦胧中,两人的身影交错,一时近,一时远,若隐若现。 剑气横扫满地残叶,摇落羽徽若头顶的一树桃瓣,羽徽若被姜潮生喂了手脚发软的药物,此时药效渐弱,指尖有了知觉。 她用力抬了下胳膊,扶着?树干,待腿部有了点力气,摇摇晃晃站起。 宗英带着?其他弟子想要?过来接走?她,被一道结界弹了出去。 姜潮生在这桃花树的周围布下了个小小的法阵,宗英和这些弟子入门没多久,剑法尚未学全,更别说对付这种刁钻古怪的法阵了。 他与那些弟子围着?法阵而坐,抓耳挠腮地研究着?破解之法。 羽徽若眼前发黑,光是站起这个动作,几乎用尽她全身的力气。 薄雾中厉光闪过,周遭树木应声而断,这么大的动静,引起人族士兵的注意,他们发现了昏迷的同伴,立即将此事禀告给这片区域的首领。 那首领身穿铁甲,领着?弓箭手,将断崖团团围住,不断喊话:“再不停手,我就?放箭了。” 鹿鸣珂和姜潮生都是仙门中人,岂会畏惧小小人族将领的威胁,那首领亦看出来二人身份的不同凡响,再三思索,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叫人发了道讯息通知万仙盟。 仙门百家与人族皇室有过约定?,仙门弟子不能对朝廷中人出手,为此,仙门特地成立万仙盟,专门对付违反约定?的仙家弟子。同样的,人族的弓箭由仙门供给,是用来对付天渊对面的那些魔物的,不该用在仙门弟子身上。 羽徽若试着?走?了两步路,腿脚一软,气喘吁吁地跌坐在了地上。 鹿鸣珂和姜潮生打的难解难分,那些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她却能看得出来,两人身上都添了剑痕,血色染透重衣。 应该快要?分出胜负了。 不多时,万仙盟负责人间?安危的长老接带着?弟子踩着?飞剑出现在上空,警告道:“二位,请立即住手,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仙尊容禀,此乃七曜阁清理门户,还?请诸位不要?插手。”宗英对付不了姜潮生的法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闻那万仙盟长老这样说,赶紧抱拳将个中原委都一一陈情。 万仙盟来的弟子比人族士兵眼力好,哪怕鹿鸣珂二人周身纤云缭绕,剑气横生,依稀能辨别出来,与鹿鸣珂缠斗的是名容颜苍白妖冶的青衫少年,正是各大仙门通缉的血魔姜潮生。 宗英将两人的约定?如实说出来,仙门中人重诺,那位长老又?是长辈,自是不会恃强凌弱,插手七曜阁的这桩内务。 他带着?弟子隐退云间?。 人族首领听说鹿鸣珂是七曜阁的青年才俊,在此大打出手是为除魔,暗自松口气,也?带着?自己的人马退回去,把战场完完全全留给了这两人。 鹿鸣珂剑如长虹,劈开云雾,在崖壁上留下一道深痕,剑光闪烁间?,只见姜潮生捂着?心口疾退十几步,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染红掌中碧玉箫,萧身已断作两截,一截被他紧紧握着?,一截被剑气绞成了碎片。 他的袖口衣摆皆是剑痕,惨白的脸上布满细碎的伤口,五指攥着?断箫,清瘦的腕间?青筋凸起。 “终归……是我不及你。”姜潮生低声喃喃,呕出一口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变幻为不甘心,直到渐渐覆上一层死灰般的颜色。 鹿鸣珂虽赢了,赢得并不容易。一缕血痕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滴滴答答,染红脚下的泥土。 七曜阁的二师兄,当?初也?曾是惊才绝艳般的人物。 “你赢了,鹿鸣珂。”姜潮生垂下眸子,坦然地承认。他抬起手中的断箫,挥出一道掌风,裹着?满地的砂石碎叶,袭向鹿鸣珂。 便?是这个间?隙,姜潮生出现在羽徽若的身后,手中的断箫抵着?羽徽若的喉骨,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鹿鸣珂面色阴寒:“姜潮生,放开她。” 姜潮生毫不不理会鹿鸣珂,当?着?他的面,状似暧昧地抵到羽徽若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当?初大好时机,你没有除掉鹿鸣珂,你会后悔的。” 羽徽若心脏一跳。他说的是当?初莫愁山上,鹿鸣珂身受重伤,她可以借机除去他。 他不知道的是,那日,他已杀死鹿鸣珂,是她救回了鹿鸣珂。 羽徽若至今不知,她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山风凛冽,她畏冷般地缩起了肩膀。 身上忽的一暖,是姜潮生解下了他的紫金袍,罩在她的身上。而后,听得他轻声说:“没关系,我帮你。” 鹿鸣珂眉头微皱,他在思索着?,如何在不伤害羽徽若的前提下,救下她,并除了姜潮生。 “你喜欢她,对吧?”姜潮生抬起头来,这句话问?的显然是鹿鸣珂,“你们之间?有过山盟海誓吗?” 鹿鸣珂拧着?眉不答,脚步悄然挪移着?,握着?东皇剑的五指不自觉收紧。 “姜潮生,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你说过,输了就?从这里跳下去,挟持师伯算什么男子汉。”宗英脾气最?是直接,见不惯他如此,大声叫骂起来。 他的手伤了,声音倒是洪亮,周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的山盟海誓大多都是花言巧语,所谓的一往情深,往往都是自欺欺人。”姜潮生对宗英的骂声充耳不闻,哂笑一声,“鹿鸣珂,验证你真?心的时候到了。” 鹿鸣珂确实有过山盟海誓,不过对象是初初。羽徽若还?在想着?她和鹿鸣珂的山盟海誓,到底是不是花言巧语,姜潮生搂着?她,从断崖上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还?有宗英等?人的惊叫声:“师父,不要?!” 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以及呼呼扑面的狂风,叫羽徽若的脑海陷入一片空白。 她以前就?听姑姑说过,天渊的煞气很厉害,没点修为的掉下去,会立刻被腐蚀掉全身的血肉,纵是修为高深的,侥幸逃脱,也?会元气大伤,留下终生不可磨灭的旧伤。 当?初她的父母就?是这般,伤了元气,才会死在战场上。 好似过了一瞬间?,又?好似过了漫长的一生。 嘈杂与喧嚣,都被风声吞没。 羽徽若闭上双目,等?待着?皮肉皆被腐蚀剥落的痛楚,等?待半天,都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剧痛。 她以为是太过疼痛,以至于丢失了痛觉。 轰然一声,两人砸在了崖底。 骨骼碎裂的声音。 过了许久,羽徽若慢慢睁开眼。 崖底堆满白骨,有人骨,也?有兽骨,堆作了小山,有些是自己不慎跌落下来的,有些是清理战场时被人扔下来的。 姜潮生躺在这堆零碎的白骨间?,身下血色弥漫。 羽徽若伏在他怀中,怔然睁大双眼。 煞气从四周涌过来,姜潮生的血肉肉眼可见的一块块剥落,露出断裂的骨骼。 他的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与满脸茫然的羽徽若对视着?。 羽徽若如梦初醒。 她还?活着?,且毫发无损。 她身上披着?姜潮生亲手系的紫金袍,毫无疑问?,是这件紫金袍保护了她。而最?初,这件紫金袍是姜潮生留给他自己的。 联想到姜潮生跳下来时说的那句“我帮你”,她全都明白了过来,这件紫金袍是姜潮生留给自己的生路,他最?初的计划是牺牲羽徽若,杀了鹿鸣珂。 到了最?后一步,他心软了。 他把生路留给羽徽若,自己走?了这条绝路。 姜潮生双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羽徽若凑近了听。 他说的是—— “我本?不欲为魔,是他们生生将我逼成了魔,现在,我终于用鲜血清洗了这满身罪孽。” 羽徽若心尖一阵发酸,伸出手,想要?解开紫金袍,将他也?罩起来。 姜潮生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没用了。” 不单血肉遭到腐蚀,他全身骨头都碎了,五脏六腑皆已破裂,一身修为尽废,回天乏术。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怨他人。”姜潮生的声音越来越弱,羽徽若几乎听不清,她尽力地往前凑,听得他断断续续说道,“羽徽若,不要?相信……鹿鸣珂的话,回羽族……” 她等?了许久,姜潮生的血都已经凉了,她也?没有等?到他说完剩下的话。 羽徽若双眼含雾,看向姜潮生。 姜潮生全身遭煞气吞食,曾经的风流少年,只剩下这一把混合着?鲜血的枯骨。 羽徽若跪在这副白骨前,像是灵魂被人抽走?了大半,眼泪啪嗒啪嗒滚落。 有身上这件紫金袍,煞气在她周身游走?,始终无法侵蚀她的血肉。姜潮生留在她指尖的鲜血已凝结成块,时间?无声地流逝着?,那致人手脚发软的药物终于彻底褪去效用,她恢复力气,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 她回头看了眼姜潮生的尸骨,捡起被他握在手里的半截碧玉箫,而后发狂地向前奔去。 羽徽若在一簇乱石中找到了鹿鸣珂。 鹿鸣珂浑身染血,闭目躺在地上,脸上的面具不知掉落何处,露出眼周鲜红的胎记。 有赤丹神珠护体,崖底的这些煞气,并未完全吞噬他的血肉。 羽徽若蹲在他面前,抬手按住他的心脏位置,本?该跳动的地方?毫无动静。 她并不慌乱。 她环顾四周,找到东皇剑,捡起收入纳戒中,然后取出翅膀,装上自己的身体。 羽徽若跪坐在鹿鸣珂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入怀中,扇着?翅膀,慢慢往上面飞去。 天渊不知深浅,羽徽若足飞了有两三日,才彻底飞出天渊。 她担心被人看出鹿鸣珂的秘密,特意飞远了些,找了个荒芜人迹的山头落脚。 羽徽若垂眸看着?躺在草地上的鹿鸣珂,耐心地等?待着?奇迹。 过了一会儿,少年心窝处泛起柔光,静止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羽徽若脸上的凝重终于被笑意取代。 第65章 锁魂 鹿鸣珂跳下?天渊后, 宗英一直守在天渊,带着弟子在附近搜寻他的下?落,他身上有鹿鸣珂给?他的子母蛊, 能相互感应,鹿鸣珂刚复活, 宗英就赶了过来。 同他们前来的, 还有百草门的少门主苏畅。苏畅直接调来价值不菲的云舟,将鹿鸣珂连夜送到百草门医治。 当?天夜里,鹿鸣珂伤势稳定下?来, 人还没醒,先有了意识, 探出手去,扣住了羽徽若的手腕。 彼时,羽徽若正趴在他床头打着瞌睡,陪她在床前守夜的还有苏畅和宗英,以及百草门的两个药童。 离他最近的, 明明是忙前忙后的宗英,他却?准确无误地抓住羽徽若的手。 羽徽若被他抓得难受,想要挣开, 无奈他力?大如牛, 无论她怎么挣,五根手指紧紧箍住她的手腕, 恨不得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 苏畅取出银针:“我来试试。” 一针扎在鹿鸣珂的手上, 那只?手始终不肯松开。 苏畅疑惑道:“咦, 真是奇怪, 这一针下?去,寻常人早松手了。” “师父哪里舍得松手, 师父怕这一松手,师伯又要不见了。”宗英拿着帕子,擦着鹿鸣珂的手,语气里隐有怨言。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他师父那般不计生死,为了一个女人,天渊都敢跳下?去。 不怪他会埋怨。 羽徽若给?的说法是两人掉下?天渊后,她推开姜潮生,飞了上来,找到了挂在树上的鹿鸣珂。 两人都未跌落至崖底,才没有被煞气吞噬掉。 就算侥幸保住一条命,想到鹿鸣珂身上的伤,宗英仍旧心?疼不已?。 苏畅早就看出鹿鸣珂对羽徽若的不同寻常,听宗英这样说,更加确认此事,他心?照不宣地笑道:“宗英小少侠,这么晚了,我想你已?累了,不如我们早些回去睡。” 宗英一点就通,应道:“还真的有点累了,有劳少门主费心?。” 苏畅叫那两个药童守在门外,随时等候屋里的差遣,自己与?宗英趁机溜了,独留下?羽徽若被鹿鸣珂抓在手里,想跑跑不了。 灯烛安静地燃烧着,灯花时不时爆一声,羽徽若坐在灯晕里,单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被鹿鸣珂这样扣着,趴着不好?睡,她解了外裳,爬到床上,睡在他的身侧。 羽徽若在天渊中折腾了三日?,回来没有好?好?休息,这一闭眼,困意如潮,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已?被鹿鸣珂拥在怀中,一睁眼,就陷落进鹿鸣珂那双漆黑的眼里。 “睡得怎么样?”他笑问。 “我……”羽徽若刚要回答,在床头瞥见了她的衣裳。 昨日?她只?解了外裳,这会子身上却?只?剩下?了小衣,整个人还亲密地依偎在鹿鸣珂的怀里。 “不是我做的。”鹿鸣珂一脸无辜,“我醒来你就这样了。” 羽徽若细细思量一阵,想起来了。 这衣服是她自己解的。 她自来娇生惯养,睡觉有自己的规矩,不喜欢着太多?的衣裳,与?鹿鸣珂同榻,考虑到他是男子,这才只?脱了外裳。 昨夜睡得糊涂了,她嫌弃身上衣裳碍事,迷迷糊糊解了其他的衣裳,只?剩下?小衣穿在身上。那时她满心?想着,鹿鸣珂是伤患,没那么快醒来,待翌日?一早,她比他先起,穿戴整齐,这事就没人知道了。 大抵是夜里冷,她滚到鹿鸣珂的怀中了。 羽徽若抓住床头衣裳,捂住心?口,警告道:“别想太多?。” “师父,师父,听说你醒了。”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身青衫的宗英推开屋门,高兴地走了进来。 羽徽若手忙脚乱穿衣服,想从鹿鸣珂的榻上跳下?去,宗英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鹿鸣珂眼疾手快将她按回去,掀起锦被,将她罩住了。 宗英走到床前,打量着鹿鸣珂的脸色,喜极而泣:“师父,你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衣衫不整,谁这样教你的。”鹿鸣珂板着脸,教训一句。他年纪轻,这样一本正经的教训人,倒也有几分长者的气势。 宗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自己的一粒扣子扣歪了。他老实认错,挠挠头:“听到师父清醒的消息,我太过开心?,一时得意忘形,师父教训的是,以后定当?小心?,不在外头丢了师父的脸。” 鹿鸣珂满意地“嗯”了声。 宗英忽然道:“咦,师伯去哪里了?” 羽徽若趴在被子里,被闷得喘不过气来,用?手指戳着鹿鸣珂,提醒他早些将宗英打发走,宗英说到这句的时候,鹿鸣珂抓住她作乱的手,按在自己的腿上。 掌心?肌肤隔着层薄薄的布料,炙烫得惊人,羽徽若这下?不敢胡乱动弹了。 听得鹿鸣珂悠悠道:“她回去睡了。” 宗英“哦”了声,又说:“昨日?师父昏着,抓着师伯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少门主非要留你们二人共处一室,我真担心?师伯她一怒之下?……” “宗英,我的药熬好?了吗?”鹿鸣珂打断他的话?。 “啊,我这就去催。”宗英转头跑了。 羽徽若气喘吁吁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发髻散乱,脸色红润:“你从哪里收来的这宝贝徒弟?” 简直太啰嗦了,比她曾经养过的一只?大鹅还吵。 “捡的。” 当?初他捡到宗英时,宗英正在遭人追杀,只?剩下?半条命。他杀了那些杀手,将他带回七曜阁,亲自收他为徒。 所以说,是捡来的,没有错。 羽徽若套上衣裳,趁宗英没回来前,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接下?来的日?子,鹿鸣珂留在百草门养伤,由?于苏畅的有意撮合,照顾鹿鸣珂的这件事就落在了羽徽若的头上,说是照顾,倒也不必忙前忙后,只?端药喂药这一件事需羽徽若亲自上手。 云啸风还在百草门治病,羽徽若卖了苏畅这个面子。 这期间,羽徽若去看了云啸风好?几回。苏畅给?云啸风重?新安排药浴,听他的意思,这药浴需要连续泡上四十九日?,能拔除大部分的毒素。 鹿鸣珂的伤用?了苏畅的药,足足半个月不见好?转,羽徽若不免担忧,是不是赤丹神珠哪里出问题了。明明先前那次起死回生,他的伤势两日?就恢复了,或者是天渊的煞气不同寻常,连赤丹神珠都失去效用?。 不管怎么样,等鹿鸣珂睡着了,好?好?检查一下?赤丹神珠。羽徽若端着药,脑中合计着,不知不觉已?来到垂花门前。 有道人影走在前头,是少门主苏畅。 苏畅先她一步入屋。 她收住脚步,停在门外。 苏畅坐在床畔,将手指搭在鹿鸣珂腕间,替他诊脉。 “如何?” “你再这样自残下?去,这伤明年都好?不了,到时候我这百草门的少门主名头也都丢尽了。”苏畅缩回手,摇头叹息,话?锋一转,“不过,若能留住那位羽姑娘,帮鹿兄抱得美人归,便是豁出去我这不值几个钱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多?谢少门主配合。”鹿鸣珂道。 “你真的感激我,就把你的东皇剑借我三日?。”苏畅跃跃欲试。 鹿鸣珂掀起枕头,取出东皇剑,交给?苏畅。 苏畅意外:“诶,就这么给?我了?” “有问题?” “我听说你们剑修嗜剑如命,自己的剑都是当?媳妇照顾的。” 鹿鸣珂:“我没这个习惯。” 东皇剑:我可以证明,我他妈就是个工具剑。 苏畅得了东皇剑的三日?使用?权,高兴得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接下?来我会在药里多?下?几种药物,让你看起来非常虚弱,但?绝不会损伤你的根基,还不得把那位羽姑娘心?疼死。” 屋内的两人还在商量着自残计划,屋外的羽徽若端着药,咬牙切齿地走了。 伤势不见好?转,原来是这个缘故,臭小子,真是好?深的心?机。 羽徽若回到厨房,用?剩下?的药材重?新熬制了一碗药,这次,她冷笑着在药里多?加了一味黄连。 两个时辰后,羽徽若端着她熬煮的那碗药,推开鹿鸣珂的屋门:“该喝药了,悯之。” 鹿鸣珂披着单衣,面颊惨白地歪坐在床头,闻得此言,眼神震了震。 “怎么,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也对,我又不是小鸟依人的初初,可我偏要这样唤,悯之,悯之,你气不气?”羽徽若阴阳怪气的将“悯之”二字翻来覆去地咬着。 鹿鸣珂道:“不气。” 相反,他很?欢喜。 羽徽若:“……” 羽徽若走到床侧坐下?,端起药碗,用?勺子搅拌了几圈,舀起一勺,送到鹿鸣珂唇边。 鹿鸣珂张口吞下?,而后,脸色极其古怪。 羽徽若故作不知,又舀起一勺:“我刚才碰到少门主了,我问他,你的伤什么时候能好?,他支支吾吾半天,说,我每日?好?好?哄你喝药,总会好?的。我就在想,他好?歹是百草门的少门主,连你的伤都治不好?,怕是整个百草门的名头都是唬人的,这样的医术我很?不放心?,不如把云啸风送回羽族,我羽族的医师再怎么着,总比他这个庸医强点。” 鹿鸣珂一口药含在喉中,呛咳起来。 那药本身就极为苦涩,加了黄连,更有一种惊天动地的味道辗转在舌尖,苦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羽徽若搁下?勺子,将碗沿抵到他双唇间,娇里娇气地说:“我手酸了,药已?经温凉,你一口闷了,再冷,药效就不够了。” 鹿鸣珂推开她的碗,撇过脑袋,望着桌上的一壶茶:“既是庸医,他的药不必再喝。” 羽徽若笑盈盈地说:“那怎么成,他再是庸医,这些药都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喝了才不算浪费。” 假如鹿鸣珂不从,她就强灌,他日?日?服用?这致人虚弱的药物,力?气未必有她大。 羽徽若按住鹿鸣珂的肩膀,不怀好?意地靠近着。 鹿鸣珂抓住她的手腕,夺走她的药碗,泼在了地上,而后起身迫不及待地倒了盏茶,灌入喉中,将那呛嗓子的苦味都洗干净了。 羽徽若跌坐在软榻上,捂着肚子,弯着腰,咯咯直笑。 活该,招惹她,就是这个下?场。 鹿鸣珂转头看她。 羽徽若敛起笑容,索性不装了,哼道:“是你先作弄我的,谁让你和苏畅合谋,骗我当?苦力?。” 用?自己的身体当?筹码,留她在身边,这也太卑劣了。 哪有这样作践自己的。 满头珠翠轻颤,她笑得实在耀眼,鹿鸣珂忍不住走向她。 羽徽若想起上回他打她屁股那事,抽出悬在腰畔的明玉刀:“开玩笑而已?,你不许翻脸,你敢动手,我真的不客气了。” 鹿鸣珂栖身上榻,将她抵到床角。 羽徽若举刀攻向他,被他轻而易举夺走了刀。 鹿鸣珂把玩着她的明玉刀,指尖抚上刀柄嵌着的玉石打工泡 ,眼底意味不明:“我记得这里原来嵌的是一块宝石。” “宝石丢了。” “这是什么?” “不值钱的玩意,路边随手买的,觉得好?看,就嵌上去了。”羽徽若不想他知道这块玉与?姜潮生有关,回避他的目光,随口胡诌着。 诌完,反应过来,凭什么他问她就答。她抢回明玉刀,插入刀鞘:“关你什么事。” “这个东西叫锁魂玉。”鹿鸣珂说完这句,就不再往下?说了。 他是在等羽徽若的追问,这样,他就可以顺势得到这块锁魂玉从何而来的答案。 “你倒是读了不少的书。”这个不学无术的小流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见多?识广了。 “嗯。”鹿鸣珂进入七曜阁后,大半时间都泡在藏书阁,奇书古书的确读了许多?。 第66章 扶光 “鹿兄, 鹿兄,快出来看,都是谁来了!”屋外响起苏畅兴高采烈的呼声。 鹿鸣珂暂且放过羽徽若, 理了理衣襟,自榻上起身, 打开屋门。 羽徽若坐在床上, 摸着那块名叫“锁魂玉”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鹿鸣珂带上屋门。 门留了道?缝隙,羽徽若收起明玉刀, 走到门前,透过缝隙, 向外望去。 鹿鸣珂长身鹤立,背对着她,立在长廊下?。 院中早有数名身穿浅绿色衣裳的翩翩少年,见着他,一?窝蜂簇拥过来, 其中一?人尤为热切,握着拳头锤了下?他的肩膀:“好啊,当初约好了, 纵马游山川, 一?起行侠仗义,你自个儿偷偷跑来这百草门, 都不派人知会我们一?声, 要不是偶尔路过此?地, 不知几时才能见到你。” 这与鹿鸣珂熟络的几人, 羽徽若认得,都是鹿鸣珂在剑仙大会期间结交的, 大多出自名门正派,痴爱剑道?,为鹿鸣珂在台上的风姿所折服,少年人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很快就?结为知己好友。 苏畅忙解围道?:“各位口下?留情,我要替鹿兄辩解一?句,鹿兄此?来不是为游山玩水,他是来养伤的。” “你受伤了?怎么?受伤的?”那少年敛起轻佻的笑意,换作一?脸严肃,喟叹着,“难怪脸色看起来如此?苍白,身形都清瘦了许多。”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扶光君这伤,啧,值得,不但为七曜阁除了叛徒,还得美人日日相伴,我看呐,扶光君百死不悔。”另一?名握着折扇的少年,展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是苏畅的表弟,百草门的表少爷,三日前游历归来,鹿鸣珂的事,苏畅早已私底下?和他说了。 提起“扶光君”三字,表少爷兴致冲冲地说:“我们几个在来的路上聊到当日剑仙大会鹿兄那惊鸿一?剑的风采,给鹿兄起了个雅号,扶光君。扶光,日也,我看除了鹿兄,无人能担得起此?雅号。” 其余人无不附和。 鹿鸣珂莞尔一?笑:“承蒙诸位厚爱。” “咣当”一?声,屋内传来不小的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倒了。 表少爷“咦”了声。 苏畅问:“羽姑娘她在屋里?” 鹿鸣珂点点头,说:“各位,失陪。” “我们晚上设了酒宴,扶光君可一?定要来。”那几人在身后道?。 苏畅道?:“扶光君重伤初愈,你们设酒宴,是何居心。” “我们备了茶水,扶光君饮不得酒,以茶代酒便?是。少门主,你都独占扶光君这么?久了,这一?晚的时间还跟我们争吗?” “说什么?呢,鹿兄的心上人还在屋里。”苏畅敲了那少年一?下?。 那少年立时道?:“那敢情好呀,扶光君赴约时别忘了携美人前来,我们也想?一?睹芳容,看看是什么?样的绝色仙子?,叫我们扶光君也过不了这美人关。” 鹿鸣珂对他们的玩笑话置之不理,推开屋门。 羽徽若抱着明玉刀,双目空洞洞的,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见他进来,她受了惊般地往后退着,右腿一?瘸一?拐的。 一?张圆凳仰倒在地上,这情形八成是她走路没?看见凳子?,膝盖骨撞上去了。 羽徽若不知不觉已退到床畔,脚后跟被绊了下?,身子?歪了歪,跌坐在地上。 “怎么?如此?不小心。”鹿鸣珂弯身将她抱起,搁在床上,半蹲在她身前,撩起她的裙摆,卷起薄薄的裤腿,“我看看撞得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膝盖撞得发红,过不了多久,就?会呈现?出一?个乌紫的印子?。鹿鸣珂起身,在抽屉里翻找到一?瓶药油,倒在掌心,覆上她的膝盖,轻轻按揉着。 从始至终,羽徽若都抱着她那把明玉刀,双肩缩起,垂着脑袋,面颊雪白,眼神闪躲。 鹿鸣珂每按一?下?,她都抖一?下?,鹿鸣珂以为是自己手?重,收了力道?。 掌下?的那具躯体?哆嗦得更加厉害了。 这样反常的反应,终是叫他仰起脸颊,发现?了羽徽若满脸的恐惧。 “初初?”鹿鸣珂用?那只没?有沾药油的手?,握住羽徽若的手?。 羽徽若指尖凉得惊人,被他触碰的瞬间,仿佛被烫了一?下?,狠命地缩了回去。 “怎么?了?” “他们唤你,扶光君。”羽徽若抖着唇,用?尽浑身的力气,一?字一?句道?。 “他们随口所赠一?雅号,不必当真。”鹿鸣珂指尖动作稍稍停顿一?瞬,不甚在意地说道?。 “不许!我不许你叫这个名字!”羽徽若瞳孔放大,抓着明玉刀刀鞘的十指,过于用?力,指甲泛白。 鹿鸣珂眸中露出些许愕然。 “我、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羽徽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惶然之间,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你不喜欢,那就?不用?。”这样无理的要求,她又不是没?有提过,鹿鸣珂耐心地哄着,将那药油一?点点揉进毛孔里,“过两日,我们回七曜阁。” “回七曜阁?”羽徽若回神,惨白的面颊恢复点了血色。 “嗯,回七曜阁。”鹿鸣珂语气很温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等云啸风醒了,我们再来百草门接他,这次回去是为竞争掌教之位,我不能分心,初初,你乖乖的。” 羽徽若满脑子?都是少年们所唤的“扶光君”三字,握着明玉刀的手?好几次都想?将刀拔出来,插进他的心口。 他就?是扶光君。 她倾尽全力,找不到的扶光君,就?在她面前。 他的身体?里有她亲手?种下?的赤丹神珠,杀不死的。是她亲手?缔造出不死邪魔,那梦境里覆灭羽族的元凶。 她是羽族的千古罪人。 鹿鸣珂替她放下?裤腿,将她横抱在怀中:“我送你回屋。” 羽徽若阖上双眼,露出倦色:“我想?睡一?觉。” 鹿鸣珂将羽徽若送回了她的客房,为她盖上薄被,放下?床帐。 鹿鸣珂一?走,羽徽若睁眼,坐了起来。 她失魂落魄地来到桌前,打开纳戒,取出半截断裂的碧玉箫。 这碧玉箫是姜潮生的遗物。 姜潮生临终遗言犹在耳畔:“羽徽若,不要相信……鹿鸣珂的话,回羽族……” 还有陆飞嫣那句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她说,她身边藏着豺狼虎豹。 他们都在警告着她,是她被鹿鸣珂的温柔麻痹了,忘了他怀揣着狼子?野心,对羽族向来恨之入骨。 鹿鸣珂,他真的是羽族的祸根吗? * 鹿鸣珂的伤已痊愈大半,向苏畅提出辞行,苏畅虽不舍,考虑到他身负重任,没?有加以挽留。 七曜阁掌教身陨,急需选出新任掌教,维持七曜阁往日的荣光。明华剑尊生前就?属意鹿鸣珂和方祈玉二人,这二人在剑仙大会上取得不菲的成绩,诸位长老也都很满意,一?致同意在他们二人当中选一?人做掌教。 选谁做掌教,就?要看秘境试炼的结果了。 云啸风还在百草门养伤,羽徽若权衡利弊,决定跟鹿鸣珂回七曜阁,一?是为云啸风能顺利醒过来,二是她亲自监视着鹿鸣珂,若他真的对羽族心怀不轨,能及时斩草除根。 回到七曜阁这日,羽徽若整理行囊时,从包裹里翻出紫金袍,不由想?起坠下?天?渊前,姜潮生的一?系列举动。 她拿起明玉刀,摸着镶嵌着“锁魂玉”的地方。 鹿鸣珂显然不可能为她解答疑问,纵观七曜阁上下?,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方祈玉了。方祈玉与姜潮生同门一?场,哪怕姜潮生成了血魔,也没?有对其赶尽杀绝。 羽徽若握着明玉刀,来到方祈玉的住处。 守门的小童子?将她引了进去。 方祈玉极为自律,每日都会在固定时间练剑,他练剑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沐浴,听?说羽徽若来了,脱下?外袍,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羽徽若入得屋来,欠了欠身:“大师兄。” “羽师妹,请坐。”方祈玉抬手?。 小童子?奉来清茶,摆在两人面前。 方祈玉率先启唇:“羽师妹很少主动来寻我,这次深夜拜访,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人总是这么?贴心,羽徽若还未开口,就?先一?步引出话题。羽徽若顺着他的话,递出明玉刀:“我确有一?事想?求助大师兄。不知这刀柄上镶嵌的宝玉,大师兄可识得?” 羽徽若这把刀的刀柄共嵌了两处玉石,一?为宝石,一?为美玉,羽徽若所说宝玉,不用?点明也知道?是哪颗。方祈玉接过明玉刀,抚摸着那块玉,给出答案:“这是‘锁魂玉’。” “锁魂玉是何物?” “这是一?种罕见的宝物,作敛魂之用?。随身佩戴锁魂玉,能在佩玉之人遭受重击,魂飞魄散之际,帮助佩玉之人收敛破碎的魂魄,留下?一?线生机。” 羽徽若吃惊道?:“能否请大师兄帮我看看,这玉里可有魂魄?” 方祈玉结了个手?印,将灵力注入玉内:“确有魂魄。” 不等羽徽若舒口气,他神色凝重道?:“这些碎裂的魂魄,似乎遭受到了二次重创,几乎消散。” 羽徽若想?起那日鹿鸣珂曾碰过这锁魂玉,面色微变。 “羽师妹知道?是何人动了手?脚?” “大抵是我自己不小心,误伤了这魂魄,我先前并不知道?这是锁魂玉。”羽徽若定了定神。 这么?说来,明玉刀上的锁魂玉是姜潮生故意嵌上去的,他最初的确是打算牺牲羽徽若,与鹿鸣珂同归于尽,一?时的心软,这留给羽徽若的生机,成了他最后的生路。 羽徽若又问:“这些魂魄还有救吗?” “我知道?一?个养魂的法子?,日日温养,百年,千年,或许能重塑这魂魄。” 羽徽若起身,双手?交握,俯身道?:“请大师兄垂爱这一?缕残魂,只要不危及羽族,羽族帝姬羽徽若愿为大师兄差遣。” “羽师妹,言重。”方祈玉起身,将她扶起,“可以告诉我这是谁的残魂吗?” “姜潮生。”羽徽若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子?,望进他的眼底,“我知晓大师兄与二师兄表面不睦,并无真正的深仇大恨,大师兄对二师兄私底下?甚至颇为关怀。” 羽徽若的一?席话勾起方祈玉的回忆:“当初二师弟入七曜阁,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师尊收他为徒,命我教他些入门的剑法,我们师兄弟同吃同住三年,他会的那些都是我手?把手?教他,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关于掌教之争的流言,使得我们渐渐疏远……” 方祈玉说着,自嘲一?笑,止住话头:“我提这个做什么?,让羽师妹见笑了。” 最终,方祈玉答应羽徽若,帮姜潮生养魂。羽徽若抠出锁魂玉,交给了方祈玉,再三拜谢。 第67章 掌教 两人话别, 羽徽若踏着月色回家,路过鹿鸣珂的院子,见?宗英捧着托盘, 站在廊下敲了敲门。 鹿鸣珂这次回来,直接从弟子院搬了出来, 有了自己单独的住处, 这么晚还没睡,应该是为这次的秘境试炼做准备。 听?说七曜阁每一任掌教都会入秘境试炼一次,这秘境是上古仙人留下的, 合七曜阁的八位长老之?力才能打开,十年开一次, 如遇上秘境不到?开启时间,就从几位长老中暂时选一位代掌教,处理?七曜阁的紧急要务。 羽徽若看到?鹿鸣珂,就会想起他是扶光君这件糟心事,索性能避着就避着, 因此加快了步伐,赶回自己的住处。 宗英敲了三?声,没有得到?回应, 小?声问道:“师父, 您睡了吗?” 屋子里的灯亮着,这也不是像睡了的样子。 “进来。”屋内传来鹿鸣珂的声音。 宗英推门而入。 鹿鸣珂披着件纯白的袍子, 笔直坐在灯下, 手中握着一支蘸饱了墨的笔。说实话, 鹿鸣珂练字没多久, 功力还不太深厚,胜在笔锋间藏着野心, 整体给人一种气势磅礴的感?觉。 宗英定?了定?睛,纸上写了三?个字:扶光君。 “这不是他们赠予师父的雅号么。”宗英喃喃念叨一句,放下托盘,端起瓷盅,“我炖了点莲子汤,特送来当做师父的夜宵。” “你觉得这三?个字如何?” “扶光君,挺衬师父的。” “初初不喜欢。” 宗英深知鹿鸣珂的心思?,顺着他的话说:“天下间的雅号那么多,师伯不喜欢,就换一个,不是什么大事。” “这三?个字可怕吗?” “这有什么可怕的?”宗英只觉鹿鸣珂今晚的问题很是古怪,这句话他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如果它不可怕,有人听?见?它,却表现得万分惊恐,是何缘由。” “自然是叫此名?号的令人恐惧。纵观当今正邪两道的赫赫有名?之?辈,报得名?号出来,有些叫人心生敬重,有些叫人避之?不及,便是这个道理?。”宗英毫不犹豫地?答道。 宗英都明白的浅显道理?,鹿鸣珂怎么会想不到?,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羽徽若对他态度的前后转变。似乎,令她恐惧的不是鹿鸣珂本人,而是被冠上此名?号的鹿鸣珂。 这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区区“扶光君”三?字,到?底是什么原因叫人退避三?舍。 鹿鸣珂搁下笔,若有所思?。 * 入秘境试炼这天,羽徽若亲自来相送。 她与鹿鸣珂关系匪浅,平时避着他,还可以找些借口,这种时候还不来,就显得刻意了,不说鹿鸣珂,怕是外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秘境一旦开启,不限时间,先出来的,视为获胜者?。 从七曜阁有史以来的记载来看,秘境里设置的关卡是随机的,这就杜绝了提前作弊的可能,也因此无?人能预测他们出来的时间。 秘境已经开启,鹿鸣珂与方祈玉同?时走?了进去。两人背影消失后,秘境关闭,再次开启时,是有人闯关成功。 秘境内发生的一切会投映在乾坤镜内,除了八位长老,其他人没有资格观看,因着羽族覆灭的那个预言,羽徽若倒是希望这次获胜的是方祈玉。 她去了趟桃花坞,帮忙收拾姜潮生的旧物。 文如春过些日子就要回家成亲了。 家中长辈希望他能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一生,不要求什么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他是家中长子,这两年修为确实停滞不前,险些在试炼中被扣除内门弟子的身份,重新做回外门弟子。他心灰意冷,便从了家人的意愿。 阿七一直都由文如春照顾,文如春没法将它带在身边,求到?羽徽若跟前。羽徽若看在姜潮生的面子上,加上确实挺喜欢阿七,就接手了它,准备平定?这里的一切,将它带回羽族。 羽徽若给阿七带来了最喜欢的烤鸡。 大抵是鹿鸣珂吩咐过,羽徽若走?到?哪里,宗英跟到?哪里。刚进了桃花坞,阿七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发现是个生面孔,还是羽徽若带来的,阿七尤为热情,大红舌头几乎卷上宗英的脸。 宗英向后一跃,退到?几十步外,失声叫道:“哪里来的狗!” 阿七舔不着宗英,懒得去追他,它最喜欢的是羽徽若,舔宗英是给羽徽若面子。它乖乖蹲坐在羽徽若身边,伸出脑袋。 羽徽若揉一揉它圆乎乎的大脑袋:“它是狼,你看不出来吗?” “它看起来比狗还像狗。”宗英满脸惊恐。 “你怕狗?”羽徽若看宗英这副模样,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是人嘛,总有弱点,怕狗就好办了。 她提起阿七的耳朵,俯身对着它小?声说了一句话。 阿七登时疾冲出去,扑向宗英。 “你、你别过来。”宗英本就怕狗,看到?狗就两腿发软,阿七长得像狗,跑起来比狗快,宗英被它扑了个正着,当即肝胆俱裂,不敢动弹。 摆脱掉这个无?处不在的跟屁虫,羽徽若快步走?出桃花坞,下了七曜山。白梨收到?她的消息,在一棵树下与她汇合。 “帝姬。”白梨抱拳行礼。 白梨一直在羽族训练飞鹰队,还在百草门时,羽徽若曾秘密传令,她才从羽族赶来,潜藏在人族,随时候命。 “我找到?扶光君了。”羽徽若道。 白梨心头一凛,抬眸道:“白梨请命,诛杀此人。” 白梨不知帝姬和扶光君之?间的仇怨,她效忠帝姬,只听?从帝姬的命令。扶光君是帝姬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就该帮帝姬拔了这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人能杀了他。”羽徽若望向苍穹,朵朵浮云映在瞳孔里,凝成深深的忧愁。 “不知白梨如何做,能为帝姬解忧。” “去沧州查一查白漪漪的过往,重点盘查她可曾去过陈州。” “是。”白梨应道。 * 试炼秘境在三?日后重新开启,鹿鸣珂与方祈玉一前一后从秘境中走?了出来。 鹿鸣珂毫发无?损,方祈玉肩头受了一处伤,这场试炼谁胜谁负,毫无?悬念。 七曜阁当即向仙门各派公布七曜阁掌教人选。接下来,就是掌教的继任大典。 这是七曜阁的内部盛典,办得极为隆重。鹿鸣珂不光赢了试炼,还诛杀血魔姜潮生,为明华剑尊报仇雪恨,他当掌教,七曜阁上下无?不心悦诚服。 至于明华剑尊,他虽身死?,名?声未曾折损。姜潮生报复他的法子,是杀了他,绞碎他的金丹,未将他所行丑事公布于世。 羽徽若曾问他:“为何帮明华剑尊隐瞒?” 姜潮生笑着说:“我是血魔,他是剑尊,我说他是坏人,也要世人肯信啊。” 羽徽若说:“将证据摆出来,总有明事理?的会信。” “可这样,师尊的一世清名?就真的毁了,七曜阁也会跟着毁了。”姜潮生轻叹,“我恨他,他毕竟是我的师尊,曾教养我一场,他对不起我,七曜阁没有对不起我,他这样干干净净的死?掉,对七曜阁来说,是最好的。” 羽徽若突然觉得,如果姜潮生还在,他才是最适合七曜阁的掌教。 大典选在月圆这日,七曜阁内外门弟子齐聚主峰,羽徽若站在人群中,亲眼看着鹿鸣珂穿着华服坐上掌教的位置。 驻守明德院的风长老,为掌教继任一事特意赶回来,与其他几位长老站在最前面,拱手抱拳,率先唤:“掌教。” 羽徽若转头看方祈玉。 方祈玉一袭华丽锦袍,满面春风般的笑意,任由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次他输得心甘情愿,是打心眼里为鹿鸣珂高兴。 七曜阁也出过天才,因为各种原因,天才陨落,到?了明华剑尊这一辈,已大不如从前。鹿鸣珂年纪虽轻,前途无?限,将来带着七曜阁重现往日荣光不无?可能。 所有弟子抬起双手,交叉横在胸前,俯身道:“拜见?掌教。” 鹿鸣珂抚着手中的东皇剑,笑言:“各位无?需多礼。” 少年笑容里暗藏锋芒,这八位长老都是人精,本以为他是这七曜阁史上最年轻的掌教,哪怕修为再高,为人处世尚无?经验,比老练的明华剑尊更好拿捏。被他这么轻笑着扫了一眼,几人不约而同?生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鹿鸣珂既已是掌教,理?应搬到?青云台,宗英带领弟子,将青云台重新收拾了一遍。大典很晚才结束,当夜,鹿鸣珂就住进了青云台。 第二日一早,宗英接到?鹿鸣珂的吩咐,来到?羽徽若的小?院,将她接到?青云台居住。 不说羽徽若的反应,这一举动遭到?了几位长老的强烈反对,青云台是掌教的洞府,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居住的。 鹿鸣珂并未将他们的反对放在眼里,亲自牵着羽徽若的手,登上了青云台。 他初初坐上这掌教的位置,根基不稳,就这么明着和几位长老对着干,在七曜阁内掀起轩然大波。 七曜阁的长老们,可是有权力废除掌教的。 不少暗中看热闹的弟子,都在等着鹿鸣珂被废。奇怪的是,鹿鸣珂的掌教之?位仍旧坐得好端端的,几位长老除了吹胡子瞪眼睛,没有别的招数,气得各自避回各自的洞府,闭门不出。 就这样,羽徽若堂而皇之?住进了青云台。 羽徽若经过这些日子的自我调解,已经接受鹿鸣珂就是扶光君的事实,所幸他虽已得不死?之?身,两人并未如梦中那般,走?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鹿鸣珂还展现出与羽族联姻的意愿。 联姻,或许能破这必死?之?局。 第68章 虎符 羽徽若心存侥幸, 在青云台住了?下来,她是羽族帝姬的身份尚未公?布,仙门百家对羽人的态度, 一向等?同于魔宗,七曜阁与羽族联姻这件事, 不单是七曜阁的长老们反对, 仙门百家也必容不下七曜阁。 鹿鸣珂为让她住进青云台,已经得罪几位长老,这个时候如果公?开她的身份, 宣布联姻,几位长老怕是要跟他拼命。 羽徽若住进青云台的第?三日, 收到了?白梨托鸟雀带来的消息——白漪漪七岁时,曾随祖父去陈州小住过半年。 这么说来,白漪漪与鹿鸣珂极有可能?真的是青梅竹马的旧相识。 那只鸟雀是七曜山的常客,托它带消息的,是它近日喜欢上的一只小百灵鸟, 小百灵鸟答应过它,送了?这道口信,就唱歌给它听。 它急着听小百灵鸟的歌声, 递完话就拍着翅膀, 急匆匆地飞走了?,留下羽徽若站在窗口, 双目空洞洞的。 人间已是隆冬时节, 大雪一场接着一场, 即便七曜山有护山结界, 四时温暖如春,羽徽若站在风里, 依旧感受到了?萧萧肃杀的寒意。 她抱了?抱胳膊,走回榻边躺下,闭上双目,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都驱赶出去。 不知不觉,她躺的地方变得一片冰凉,凄艳的血色漫开,浸湿她的裙角。 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簌簌而落。 她手里握着半块灵犀佩,躺在血泊里,全身的骨头寸寸断裂,无法动?弹,只能?仰着面?颊,感受着雪落在面?颊上,泛起微微的刺痛,直到被余温融化成水珠,滚落进睫羽里,濡湿了?眼角。 一条银色的蛟龙盘旋在头顶,挡住了?飘下来的雪花。 她睁开眼。 戴着黄金面?具的白衣少年撑着伞,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深不见底的一双眼里,有慈悲,温柔,还有……怜惜。 他半蹲下身来,将自己的半块玉佩,放进她的手里。 两块玉佩相碰的瞬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羽徽若用尽力气抬起手,握住他脸上的黄金面?具,揭了?下来。 面?具的下方,一道鲜红色的疤痕盘踞在他的眼角。 羽徽若瞳孔紧缩着,干涩发紧的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声音,大叫着将他推了?出去。 白衣少年的影子轰然粉碎。 羽徽若惊坐而起,撑着手肘,趴在床沿,大口喘着气。她的额头覆盖着一片薄薄的汗液,脸比纸还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又是那个梦。 这次,她在梦里看到了?扶光君的脸。 梦里粉身碎骨的感觉太过真实,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箍住她的喉咙。她抬目望向挂在床头的明?玉刀,伸手握住明?玉刀。 天色已暗,树梢悬着几颗半明?半暗的星子。羽徽若手心满是冷汗,握着那把明?玉刀,惶惶然推开屋门。 杀了?他!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杀了?他,就能?彻底结束这场噩梦。 羽徽若走到鹿鸣珂的门外,被冷风一吹,骤然平静下来。 她必须冷静。 只有冷静下来,才不会被自己的情绪主导,做出错误的选择。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葬送自己的前程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葬送羽族的前程。 她深呼吸几口气,心中?的杀意淡了?些,退回树下。 鹿鸣珂的屋门被人推开,走出来一道人影。 那人影裹在黑袍里,罩着兜帽,看不清脸,从外表来看,个子高挑,身形偏瘦,依稀是个男人。 他像是一阵风,从羽徽若的眼前飘过。 羽徽若只觉他的背影似曾相识,跟上了?他。 七曜山设有结界,每行一道关卡,都需要通行令牌,方能?打开结界。此人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羽徽若绞尽脑汁思索着她见过的人,与之相对应,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过去。 与此同时,黑袍人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羽徽若被人按在一处峰壁下,用手堵着口,那人轻声说:“是我。” 羽徽若睫羽轻颤,点了?点头。 方祈玉松开她。 羽徽若以眼神询问。 方祈玉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二人屏息凝神,被羽徽若认出来的祝炎张望片刻,抬步又走。 待他走远了?,羽徽若和?方祈玉双双跟上。 羽徽若小声问:“大师兄,怎么是你?” “我发现此人行踪诡异,特意跟了?过来,羽师妹可也是这个缘故?” “嗯。”羽徽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祝炎能?自由出入青云台,恐与鹿鸣珂有关。鹿鸣珂身上有一半魔人的血统,他与祝炎来往密切,在图谋什?么? 祝炎并未直接离开七曜山,他凭着手中?的通行令,来到问剑崖。这是鹿鸣珂练剑的地方,每晚这个时候,鹿鸣珂多半会在这个地方练剑,他不但?能?自由来去七曜阁,连鹿鸣珂的习性都十分?了?解。 祝炎方站定?,一道剑气落在他脚边,划下一道深痕。 祝炎站着不动?,抚掌道:“殿下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下次不要在我练剑的时候出现。”鹿鸣珂收起东皇剑。 “我去过青云台,殿下不在那里,我有急事,才寻到这里。” “什?么急事?”鹿鸣珂撩了?下眼皮。 “我带来了?殿下想要的东西。” “可你也带来了?不该带来的尾巴。”鹿鸣珂嗓音薄凉。 藏身一块大石后?的羽徽若和?方祈玉双双一惊。 “这是我的失误。”祝炎并未大惊小怪,幽幽开口,“跟了?我一路的兄弟,你可以现身了?。” 眼下这个情况,唯有牺牲一人了?,羽徽若正要站出来,被方祈玉一掌按了?回去。 方祈玉走了?出来,迎向二人的视线,不卑不亢道:“祝炎公?子,好久不见。” “上次在黑水潭与这位方少侠一战,尚未尽兴,今日倒是送过来个好机会,有意思,有意思。”祝炎揭下兜帽,露出覆着半张魔纹的脸。 方祈玉警觉地按住腰间的剑柄,问鹿鸣珂:“掌教师弟与这魔人是什?么关系?为何深夜在此约见?” “你难道没听见吗?我唤他殿下。”祝炎看热闹不嫌大,“真是令人遗憾呐,七曜阁要葬送在这一代了?,等?殿下当上万仙盟的盟主,统领仙门百家,到时候,幽都的十万大军横渡天渊,整个三界都会被我们收入囊中?,这天下将会成为魔人的天下,所有人都会成为我们魔人的奴隶。” “够了?。”鹿鸣珂冷着脸打断祝炎的话。 祝炎优雅地欠了?欠身,果真闭嘴不言。 方祈玉自忖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掠向黑夜。只要联系上八位长老,就能?联手诛杀鹿鸣珂和?祝炎二人。 “殿下,交给我了?。”祝炎丢下这句,追了?上去。 鹿鸣珂缓步跟上。 这里是七曜山,方祈玉熟知地形,对付一个祝炎,尚有可能?脱身,加上鹿鸣珂,就没有胜算的可能?了?。羽徽若情急之下,捡起一块石子扔向不远处的林子。 鹿鸣珂脚步一转,循着声音而去。 那片空荡荡的林子里,什?么都没有,他退出林子,依旧朝着方祈玉逃走的方向走去。 羽徽若早已预料到这个情况,她特意跑到小路的一旁,等?鹿鸣珂经过时,慌慌张张地窜出来,刚巧一头撞进鹿鸣珂的怀里。 鹿鸣珂扶住她,漆黑的眼眸里腾起一丝愕然。 “有、有虫子。”羽徽若又蹦又跳,全然顾不上帝姬的仪态。 “在哪里?”羽族帝姬有多不喜欢虫子,鹿鸣珂是见识过的。鸟怕虫子,说出去也是一件稀奇的事。 “身上。”羽徽若背对着他,“快帮我摘掉。” 鹿鸣珂环顾一周,并未找到虫子的踪迹。 “头上,肯定?在头上!拇指这么粗,长着翅膀,就冲我飞过来了?。”羽徽若信誓旦旦。 鹿鸣珂抬手从她发间拂过,装模作?样用手指一捻。 羽徽若狐疑:“抓到了??” “嗯。” “我看看。” “我捏死它了?。” 听说鹿鸣珂徒手捏死虫子,羽徽若嫌弃地往后?退一步,脱掉身上的外袍,摘下头上的发饰,一股脑都扔进他怀中?:“这些都沾了?虫子,不能?要了?,我要去沐浴,现在就去。” “我送你。” 羽徽若就等?着这句话。 两人并肩往青云台走去。路上,鹿鸣珂问:“这么晚了?,来问剑崖做什?么?” “我本是来寻你的,路上闻到果子香,想着摘两颗果子解解馋,哪知你们七曜山的虫子又大又肥,比你这个讨厌鬼还难缠。”羽徽若娇娇俏俏地咒骂着,狡黠的眼闪着灵动?的光,迷了?鹿鸣珂的眼睛。 不知是羽徽若刻意为之,还是那惑果影响,她逐渐有了?初初的影子。或者说,她们两个本来就是同一人,只是从前羽徽若对他,向来吝啬好脸色。 在心上人的面?前,帝姬本该就是这个模样。 “我是讨厌鬼?” “难道不是吗?”羽徽若数着他的恶行,“你吓唬过我,揍过我,喂我吃惑果,还装病骗我……” 眼瞅着她要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一桩桩抖出来,鹿鸣珂停下脚步,挡在她身前,垂眸看她。 羽徽若止住话音,不自觉往后?挪一步,仰着脖子,舌头打结,下了?结论:“你就是讨厌鬼。” “对你来说,我大概真的是讨厌鬼,因为,我不光对你做过以上那些事情,还对你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鹿鸣珂一步步靠近她,“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思,依旧每日招摇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是不是更可恶呢?” “什?么意思?” “那日江上,你听到了?我的话,对吗?” “胡说。”羽徽若扭头否认。他说的是她双耳失聪时,他偷偷在她耳畔说的那句喜欢她。 鹿鸣珂轻声笑?了?起来:“我还未说是哪句,你就急着否认,初初,你真是不会骗人。” 羽徽若还未作?答,忽然浑身一震,双目涣散,软倒下去。 鹿鸣珂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看向她身后?。 祝炎从树影下走了?出来,他袖袍衣摆都是血,手中?擎着弯刀,刀尖血珠滴落,被他用指尖弹了?出去。 “抱歉,打搅殿下的好事了?。”祝炎笑?着道歉,“殿下别紧张,我只是暂时封闭了?她的五感。” 被封闭五感的羽徽若伏在鹿鸣珂的怀中?,本该什?么都听不到的她,祝炎的声音一字不差地都落入耳中?,她心中?掀起惊涛,生怕鹿鸣珂和?祝炎发现她的异样。 “人呢?”鹿鸣珂问的是方祈玉。 “被我捅了?好几刀,破了?金丹,大抵是活不成了?,临死前跳下了?悬崖,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我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人,这个烂摊子,少不得要殿下亲自收拾了?。”他悠悠补充一句,“我看了?眼,崖高万丈,掉下去怕是尸骨都找不到。” 七曜山群峰并立,地势险峻,有好几处悬崖,祝炎说的悬崖是问剑崖。问剑崖是掌教练剑的地方,平日里严禁弟子出入,三更半夜,更不会有人前来。 方祈玉显然是还没逃出问剑崖的地界就被祝炎截住,尚未来得及发出求救讯号。听到他被刺破金丹,跳下问剑崖,羽徽若心头沉甸甸的,如压了?块大石。 祝炎又说:“耽误了?这么些时间,险些忘了?正事。” 他低头自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呈给鹿鸣珂:“殿下,您要的虎符。陛下说,您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只要您心属幽都,他的所有都会是您的,有了?这块虎符,幽都的十万大军任由您差遣。有您如今的这些筹谋,加上这块虎符,到时候,仙门、人间、羽族,皆是您的囊中?之物。” 祝炎说完这些,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鹿鸣珂怀里的羽徽若,抱拳告辞。 第69章 疯子 鹿鸣珂收起虎符, 抱着羽徽若,回了青云台。 他将羽徽若放在榻上,解了封闭她五感的咒术。 羽徽若仍旧闭着眼, 呼吸绵长,他探了探, 发现她只是睡着了, 没有将她唤醒。 鹿鸣珂放下床帐,行至屋外?长廊,唤来宗英。 “师父, 请您吩咐。”宗英抱拳道。 * 鹿鸣珂一走,羽徽若立时坐起, 下了青云台,去了趟桃花坞。 阿七见到她,高兴地扑过来。 羽徽若神色凝重地说:“阿七,这件事事关大师兄生?死,只能?拜托你?了。” 阿七用脑袋蹭蹭她的掌心, 上半身趴伏着。 羽徽若坐上它的背,说:“去问剑崖。” 阿七一跃而起,窜出了桃花坞。 鹿鸣珂连夜命宗英封锁了问剑崖, 不许弟子?出入。这本没什么, 问剑崖是掌教?练剑的地方,普通弟子?压根没有资格涉足。他还让宗英寻了三条有妖兽血统的恶犬, 在问剑崖巡逻, 此举无疑是堵方祈玉的生?路。 夜色沉静。 羽徽若担心撞上鹿鸣珂派来的三条恶犬, 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一人一狼,尤为?小心翼翼。 阿七嗅觉灵敏, 方祈玉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恐怕浑身是血,循着血味可寻到他,这就是羽徽若带上阿七的考量。鹿鸣珂派来恶犬巡逻,也有此缘故。 不管方祈玉是生?是死,她都该先恶犬一步找到方祈玉。 阿七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一路循着零星的血迹,在崖畔伸出的一棵树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方祈玉。 羽徽若又是激动,又是害怕,爬上了树,跪在他身侧,指尖颤抖,探他颈侧。 跳动的脉搏,显示方祈玉还活着。 他身上有几处严重的刀伤,骨头断了大半,血色染红白衣,最严重的是腹部的伤,隐约可见血肉模糊的窟窿里?,金丹布满裂纹。 金丹是修士一身修为?凝结,金丹毁损,修为?尽废。 方祈玉这枚金丹还没有完全碎裂,有机会挽救。羽徽若打?开纳戒,取出珍贵的丹药,尽数喂进?他口中,又给他输了些自己的灵力,护住他的金丹。 方祈玉惨白的面色渐渐好转。 他伤势过重,不宜大幅度挪动,羽徽若在崖下找了个隐秘的山洞,与阿七合作?,将他背入洞中。 方祈玉在此时醒了过来。 羽徽若松一口气。能?醒过来,活下来的几率多了大半。 方祈玉虚弱的睁着眼眸,涣散的眼底模模糊糊映出她的轮廓。 “羽师妹。”方祈玉唇瓣翕动,声音极其?微弱。 “我在这里?,大师兄,你?伤得很重,不要乱动。”羽徽若应道。 坐在二人身边的阿七突然警觉地站了起来,羽徽若将洞口的草木扒开一条缝隙,看?到那?巡逻的三条恶犬踱步向这边走来。 她抽出明玉刀,打?算将它们都杀了。 方祈玉按住她的手,摇摇头。 杀了这三条恶犬,摆明着告诉鹿鸣珂,他还活着。 方祈玉服用的药开始起效,他的四肢恢复了些力气,抬手脱掉身上的血袍,并自己的灵渊剑,交给羽徽若:“羽师妹,请斩断我的一条手臂。” 羽徽若明白他的用意,指尖蜷了蜷,没有接。 “我不死,他不会放过我。” 问剑崖已被封锁,方祈玉如今这个伤情,根本没法顺利离开问剑崖。他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鹿鸣珂相信他死了,他才能?安心在这下面养伤。 羽徽若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但要她亲手斩方祈玉的胳膊,她做不到。 方祈玉夺过她手里?的明玉刀,对着自己的左臂斩了下去。 “大师兄!”羽徽若失声唤道。 明玉刀乃神铁铸造,削铁如泥,用不着多大的力气,断臂飞了出去。 血色溅了羽徽若一身。 羽徽若睫羽颤动着,跪坐在地上,眼角忍不住滚落两行热泪。 此时此刻,她方明白自己到底闯了多么大的祸端。她亲手缔造出不死邪魔,而邪魔,将给三界和苍生?带来一场不可预知的浩劫。 方祈玉本就是重伤之躯,失了手臂,血流如注,当即昏死过去。羽徽若忍住悲伤,取出止血药物。 待稳住方祈玉的伤势,她捡起地上的断臂,以及方祈玉先前交给她的灵渊剑和血袍,想了想,为?保万无一失,对方祈玉说了声“得罪”,用明玉刀将他的长发截断一缕,混上血色,与断臂、衣物,尽皆丢在先前找到方祈玉的地方。 崖下丛林茂密,鲜有人迹,夜间时有凶猛的兽类出没,她这是做出方祈玉尸骨被猛兽所食的假象。 她暗中蹲守,亲眼看?着那?三条恶犬巡逻而来,其?中一只恶犬咬住断臂,出于本能?,狠狠撕咬了几口。另外?两条恶犬没有捡到断臂,有样学样,撕咬着沾了血的灵渊剑和头发。 它们将断臂扯烂,慢慢发泄够了兽性,叼着战利品,离开这里?,去向鹿鸣珂邀功。 羽徽若重新折返回洞内。 阿七嘴里?叼着一枚玉符,递给羽徽若。从它嗷呜嗷呜的叫声中,羽徽若听出来,这期间方祈玉醒过来一次,交给它这枚玉符,让它和羽徽若带着这枚玉符去找大长老,揭露鹿鸣珂的恶行。 羽徽若收了玉符,留下药物和水,摘来能?裹腹的野果子?,放在方祈玉触手能?及的地方,与阿七离开问剑崖。 天色半明半暗,再过不久,朝阳破开云层,就会迎来黎明。 大长老居长阳峰,需乘坐仙鹤过去,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太过瞩目,便先去了趟温泉洗了个澡。 等她休整一番,再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羽徽若刚下青云台,宗英迎着朝阳走来,欠身道:“师伯,师尊请您过去。” 羽徽若心中一跳,担心鹿鸣珂看?出她的那?些小把戏,惴惴不安地跟着宗英向着青云台走去。 入得殿内,才发现除却回了明德院的风长老,其?他七位长老都在,鹿鸣珂一身玄衣坐在主位,眼神极具压迫感。 看?见她进?来,他收了满目凌厉的光,说:“初初,过来,坐我身边。” 七位长老看?羽徽若的眼神一下子?全变了,口中咕哝着“羽族帝姬”等字眼,更有脾气暴躁者,怒发冲冠,大骂道:“羽徽若,身为?羽族帝姬,却隐瞒身份混进?七曜阁,究竟是何居心。” 羽徽若垂在宽袖中的手,不由握紧了方祈玉的玉符,心头惊起千层涟漪,下意识望向鹿鸣珂。 鹿鸣珂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是他向几位长老公布了羽徽若的真实身份。 二长老甩袖道:“鹿鸣珂,你?是堂堂七曜阁的掌教?,怎可与一介羽人为?伍!” 这几位长老中,属他最看?不惯羽人,隐约听说过,是他祖上和羽人有仇,祖训规定?,凡族中子?弟,不得与羽人来往。 羽族的先祖大多是鸟妖,鸟妖脱去一身羽毛,修炼成人,与人结合生?下羽人,羽人生?有翅膀,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妖族的血统,仙门最是看?不上妖物,厌恶羽族,连带着凤凰一脉的羽氏皇族,也被划进?妖的范畴,为?他们所不齿。 “小妖女,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蛊惑掌教?,看?在你?是羽族帝姬的份上,我们不计较你?私闯七曜山的事,你?且速速滚回羽族,再不准踏足人间一步,否则,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长老们劝不动鹿鸣珂,将火力对准羽徽若。 羽徽若都快气笑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帝姬,她第?一次被人叫做小妖女。 她这人就是一身反骨,他们越是看?不惯她,她越是招摇。 她眼珠子?转了转,迈步向鹿鸣珂走去,在诸位长老的怒目而视中,堂而皇之坐在他的身侧,还歪了歪身子?,倚进?他的怀里?,眼波流转,媚态横生?:“我与悯之两情相悦,你?们真的要棒打?鸳鸯吗?” 七位长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说不出话来。 鹿鸣珂大抵是受够了这场闹剧,理了理扣紧的袖口,懒洋洋道:“我叫你?们前来,不是与你?们商量这件事,而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封在剑鞘中的东皇嗡嗡震动着,发出警告的声音。 “通知你?们。”鹿鸣珂收声的同时,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消失。 大殿内落针可闻。 “无理取闹,七曜阁绝不允许羽人踏足!”二长老气得祭出腰间佩剑,“小混球,我们既能?推选你?坐这掌教?的位置,也能?将你?废除。” 这下倒中了羽徽若的意。 她拿方祈玉的玉符,本就是要去找大长老,借七位长老压制鹿鸣珂。要是七位长老能?将鹿鸣珂打?成重伤,她就不用再费一番口舌,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鹿鸣珂身上那?枚虎符,羽徽若眼神沉了下来。为?激怒几位长老,她愈发肆无忌惮,挑起眼尾,活脱脱一副狐媚相:“悯之,这人真凶,我有点怕。” 几位长老气不打?一处来,二长老率先攻向鹿鸣珂,打?算让他吃个教?训,哪知他手中的剑撞上鹿鸣珂的东皇剑,瞬间被击退十几步,“哇”地呕出一口血。 “找死。”鹿鸣珂摊开掌心,东皇剑飞回他掌中,剑身颤动,发出清越的吟啸。 殿内霎时阴风四起,玄衣少年衣摆猎猎飞舞,目中煞气横生?:“我是不是太过纵容你?们这几个老家伙了?” “你?!”二长老满面惊疑。 “不要浪费时间了,一起上吧。”鹿鸣珂眼神睥睨,横扫众人一眼,满面都是不耐烦。 “竖子?,猖狂!” 七曜阁的几位长老都是大有来头,他们坐守这七曜山,还没有哪个敢这样对他们说话。 长老们都是要面子?的,虽然不忿鹿鸣珂嚣张的态度,到底没那?个脸联手打?他一人,先是由五长老出手,但很快,他们发现一个问题,他们不联手,根本不是鹿鸣珂的对手。 羽徽若坐在椅子?上,看?得心惊胆战,攥着玉符的五指越来越紧。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不光她发现这个问题,几位长老也发现了。 这些日子?鹿鸣珂一直在刻意压制他的修为?。 此刻的鹿鸣珂全然没了顾忌,释放出威压,如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所向披靡。 羽徽若没有加入战局,作?为?旁观者,她感受到了剑气割面的压迫感。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挤压得五脏六腑泛着微微的刺痛。 长老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羽徽若意识到,她的如意算盘全部打?空了。她怔怔地望着鹿鸣珂沐浴着血色的背影,脊梁骨爬上一层寒意。 到最后,七位长老都倒在了地上,没有一个人再能?爬起来。他们的眼神或是震惊,或是惊恐,或是后悔,满是复杂的情绪。 这样一个少年,如果不是疯子?,该多好。 “我的本领,如今你?们都见识到了,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将来我入主万仙盟,不会亏待你?们。”鹿鸣珂没有杀这些长老。 杀了他们,重新挑选长老,太麻烦。 他挥出七根银钉,分别打?入他们的腹部。那?银钉一入腹部,立时长出根须,牢牢盘住他们的金丹,痛得几个老家伙脸色发青。 金丹被人牢牢拿捏在手里?,他们哪里?再敢生?出一丝反抗的心思,七位长老彼此搀扶,灰头土脸地离开了青云台。 第70章 决定 羽徽若浑身僵直地坐在椅子?上, 半晌没有动弹,直到那少年召回东皇剑,推入剑鞘, 满身血腥地向她走?来?。 她大梦初醒般地拢回思绪,往后挪了挪。 她身后就是椅子?, 往后挪, 也只是更深地陷入那一?团柔软的垫子?里。 她垂着眼睫,掩住目中的慌乱,发间插着的步摇一?颤一?颤, 那抹殷红的颜色,炙烫着鹿鸣珂的眼角。 鹿鸣珂停在她身前, 双目发直,指尖微抬,掠过她额前的碎发,失神地唤了声:“初初。” 羽徽若矮身,躲过他的触碰。 鹿鸣珂指尖微滞, 收回了手,涩然道:“吓着你了?” “刚才……那是什么?”羽徽若出口的声音藏着不可察觉的忌惮。 鹿鸣珂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淡淡回道:“蛊虫。不听话的话, 蛊虫就会啃噬掉他们的金丹。” 羽徽若心尖一?颤, 错开他的视线。 鹿鸣珂说:“是你教过我的,师姐, 你说, 他们罪不至死, 杀了, 太过狠辣,放过, 会被加倍报复,最好的法子?就是掌控他们。” 他又在唤她师姐,唤得?她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怎会这些?”羽徽若忍住牙齿打颤的冲动。她终于仰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少年。虽与他八年相伴,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认识他,只觉他变得?越来?越陌生。 “自学了些,以备不时之需。这样不好吗?你看,他们现在多听话,再也没有人敢对我们指手画脚了。” “为何要隐瞒自己的修为?” “只是想试一?试人心。”鹿鸣珂唇角弯起邪气的弧度,嗤笑一?声,“师姐还有什么要问的?” 羽徽若吞着口水,摇了摇头。 他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可怕,不死之躯下包藏着一?颗祸心,这一?回,羽族真的在劫难逃了吗? “是我不好,没有提前与你商量,吓到你了。”鹿鸣珂望着羽徽若苍白的面色,眼神柔了下来?,低声安抚,“我忘了,师姐怕这些虫子?。” 还未等?羽徽若顺杆爬,要求他不再使?用这些蛊虫时,少年语气骤然狠厉:“所以,师姐要听话,不听话的话,身体里可是要被种虫子?的哦。” 羽徽若的面颊瞬间惨白无比。 刚才那几位长老骂的没错,这人真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我开玩笑的,师姐怎的信以为真了。”鹿鸣珂笑了。 这样的警告已收到足够的效果?,他浑然没了方才那股子?阴戾,又开始翻起旧账,语气里透出几分漫不经心:“师姐刚才说,与我两情?相悦?” “我本意是气一?气那几个老家伙。”羽徽若对上他满目炽烈的光,犹疑着,答道。 “可我当真了。”恶犬收起他的獠牙,变得?温顺起来?,眨眼间就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师姐说的话,太过动听,我一?不小心,就全当做了真的。” 少年可怜巴巴的,像是一?条没有人要的小狗。 羽徽若想起前些日子?差点被他蒙骗,简直快呕死了。 她避而不答,手指绞着袖口:“我想回羽族了。” 鹿鸣珂好转的的脸色转瞬又沉了下来?,眼中堆着六月底风雨欲来?的阴霾。 羽徽若补充一?句:“悯之,你跟我回羽族,我们向姑姑禀明,把婚事办了。” 鹿鸣珂满脸的阴沉都被愕然取代:“你说什么?” “那日小船上你说的那句喜欢我,我确实听到了。你我之间早就有婚约,我本担心你如今是七曜阁的掌教,怕是不能再与我结为夫妻,打算独自回羽族,与姑姑说明,解除这桩婚约,今日见你为我至此,不忍再辜负你。” 她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鹿鸣珂一?时不敢相信。 “这是你的真心话?” “好吧,我是看中了你的本事,若是能绑住你,借你的本事,为羽族效力,能为羽族带来?莫大的好处。” 这才是羽族帝姬会有的想法。 就比如当初,她突然一?改从前骄纵的作风,为他裁新?衣,带他游山玩水,万般讨好他,就是打着拉拢他效忠羽族的主?意。 她的心中,羽族永远排第一?。 “就只是如此?”鹿鸣珂纵然明白这个道理?,依然有些不甘心。 “你还想要什么答案?” “你知道的。初初,你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 羽徽若沉默。 久到鹿鸣珂以为羽徽若不会再给他答复,心中戾气丛生,羽徽若突然探出手,揭下他的面具,而后闭着眼,凑到他的脸颊前,胀红着脸,轻轻的一?吻,像是蝴蝶般栖息在他眼角的疤痕上。 那一?瞬间,天地万物?无声无息,时间停止流转。 “悯之,你懂了吗?”那姑娘呼出的气息间夹杂着淡淡的幽香,擦过他的耳畔。 羽徽若对鹿鸣珂,或许掺杂太多的顾忌和考量,而懵懂纯真的初初,是真心喜欢过悯之的。 鹿鸣珂的一?颗心突然失了原有的节奏,疯狂跳动起来?。 * 鹿鸣珂比羽徽若想象中的要好哄,羽徽若自己都没料到他会轻易放自己回羽族。当然,前提是她带着他回去。 出发前,羽徽若见到了“方祈玉”。这个方祈玉双手齐全,没有任何异样,羽徽若只一?眼就知道他是假的。 真正的方祈玉不见了,鹿鸣珂为防止其他人起疑,制造了这个假的傀儡,甚至连这具傀儡从何而来?,羽徽若都猜得?出来?。 这种蛊术摄政王曾与她讲解过,借的是活人的血肉之躯,一?只断手、断脚,或是一?颗头颅,只要是活人的一?部分,将?蛊虫种下去,蛊虫就会寄居在血肉之上,慢慢长大,变成宿主?的模样,从而彻底成为宿主?。 傀儡只是个空壳子?,没有灵魂,没有思想,一?举一?动模仿他人。但过于相像,不是极为亲密之人,难以识破。 羽徽若看着眼前的“方祈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她最讨厌虫子?了,哪怕是顶着大师兄那张英俊脸孔的虫子?! 好在鹿鸣珂没有让“方祈玉”与他们同行,他将?宗门?内的事务都暂时交给宗英处理?,就陪着羽徽若走?了。 回到羽族,已是初春时节,羽徽若书信一?封,传给了凌秋霜。 凌秋霜特?意从天渊赶回来?。 羽徽若先是去见了摄政王,将?云啸风的近况告知。摄政王的鬓发明显又白了,听说云啸风快要醒来?,露出久违的笑容,拜别摄政王,羽徽若去见了凌秋霜。 关?于赤丹神珠一?事,她早已想好了借口,谎称凌冬雪死在多年前,没有找到赤丹神珠。凌秋霜并未怪责她,对于她愿意和鹿鸣珂成婚这件事感到很?欣慰。 羽徽若忍不住问道:“姑姑为何非要我和鹿鸣珂成婚?” 这天下奇才多不胜数,放眼羽族,不是找不到能与鹿鸣珂媲美的。 凌秋霜说:“多年前巫师卜的那一?卦,帝姬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若非如此,姑姑怎会让我和鹿鸣珂定下婚约。卦象而已,未必就是真的。”羽徽若说是这样说,依稀记得?那巫师卜出来?的卦象,后来?都一?一?应验,整个羽族几乎将?他奉为神明。 “那一?卦真正显示的是羽族将?有一?场劫数,破解之法是你与鹿鸣珂成婚。” 羽徽若眉目间是掩不住的讶然。 凌秋霜又说:“我本不该信的,但巫师卜了那一?卦,没过多久就双目流血失明了。” 羽徽若很?难不想到,这是巫师妄自窥探天机,被天道惩罚了。难怪自那之后,那名巫师就彻底从羽族销声匿迹。 “卦象中可曾显示羽族的浩劫从何而来??”羽徽若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问道。 凌秋霜摇头:“卦中只说,唯帝姬与一?名眼角有疤痕的男子?成婚,羽族方可安然渡过此劫。” 羽徽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凌秋霜的屋子?。 白梨上前,低声道:“帝姬,我有事禀告。” “何事。” “白漪漪丢失的尸首,找到了。”白梨答道。 白漪漪的尸身,连带着当初南都王妃被盗的那口棺木,都被找了回来?。 躺在棺木里的白衣少女双手交叠,容颜保持着生前的鲜活,一?副恬然入睡的模样。羽徽若的目光停在她的颈侧。那里,留着旧日的勒痕。 她害了羽徽若的侍女,一?命换一?命,是羽徽若命人将?她勒死的。 羽徽若攥住手指,喉头发紧:“怎么发现的?” “飞鹰队训练时在一?处山洞里发现的。”白梨如实禀告,“洞口生着一?片有毒的瘴林,瘴气会腐蚀羽人的翅膀,我想,这就是盗走?白漪漪尸首之人将?水晶棺藏在那里的缘由。” “悬崖间还长着一?种果?子?,就是帝姬曾命人寻找的果?子?。”白梨摊开掌心,将?一?枚红彤彤的果?子?呈到羽徽若眼前。 羽徽若双目发愣地盯着那枚红色的果?子?,仿佛一?脚踏入万丈冰渊,铺天盖地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冻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 “帝姬、帝姬。”白梨担忧的声音由远及近,惊雷般落在羽徽若的耳畔。 羽徽若四肢冰凉,趔趄了一?步。 “帝姬,您这是……”白梨扶住她。 “姑姑说,羽族注定有一?场劫数,我如今才明白过来?,这场劫数是我为羽族带来?的。” 妄图参破天命的,却被天命利用,设了道陷阱,到头来?,全都是白忙活一?场。 只因,他们算到结果?,没有算到起因。 “白梨,我会兵不血刃,亲手结束掉羽族的这场劫数。”羽徽若抓着她的手臂,敛起眼底破碎的光,目光坚定道。 白梨跪地:“任由帝姬差遣。” 第71章 翎羽 湖泊一半盛着树影, 一半铺满夕辉。柳枝抽芽,新桃一夜之间长出无?数朵淡粉色的花苞。 鹿鸣珂翘着一条腿,靠坐在枝丫间。 夕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 勾勒出他指尖虎形的轮廓。那是魔族的虎符,可号令幽都?的十万大军。 苍玄太子好战, 他的儿子, 身体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一只?黑色的鸟扇着翅膀飞落在枝头,歪着脑袋看?他。 鹿鸣珂合掌握住虎符,露出恶意的笑容, 对着它比了个杀人的动作。 黑鸟受惊,扑着翅膀, 掠向长空。 羽徽若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下?了高台,向湖畔行去。 夕阳已被?苍山掩去大半轮廓,微风拂过湖面,晃碎夕阳的倒影, 也摇乱了羽徽若的身影。 羽徽若仰头望去。鹿鸣珂双手抱怀,闭着双目,靠在树上打着盹。 羽徽若足尖一点, 轻飘飘地落在枝干上。 虎符就藏在鹿鸣珂的怀中, 她放轻动作,踩着树干, 悄然走到他身前, 俯身凑了过去。 那原本酣睡的少年突然撩起眼皮, 右掌轻拂, 击她周身大穴。 这是两人从?前拆招时用的指法。 羽徽若向后仰翻,避开他的攻击, 稳稳落在枝丫间,突然“嘎吱”一声?轻响,足下?枝干应声?而断,羽徽若向下?摔落而去。 她探出手,扯住鹿鸣珂的衣摆。 鹿鸣珂被?她带着,也跌下?了树。 轰然一声?,两人砸落在树下?的青草地上。落地的瞬间,鹿鸣珂将羽徽若搂入怀中,全然当?了次软垫。 羽徽若死皮赖脸地趴在他怀中,不肯起身。 “姑姑已找人算好了日子,就在半个月后,是个良辰吉日,按照你们人间的话来?说,诸事皆宜。” 羽人的先祖有一半来?自人族,羽族的不少习俗都?是他们带来?的,羽族能与鸟沟通,但所用的文字和语言都?出自人族,许多风俗习惯也都?是参考人族,在自己的习惯上加以?改善,所以?有很多共通之处。 “唔。”小姑娘抱起来?软极了,嵌在他怀中,像是一团轻柔的云彩,鹿鸣珂不合时宜地想起明德院的一些旧事,指尖发烫,心猿意马。 “我有些不放心。”羽徽若翻身,从?他怀中滚出,与他并肩躺在地上,张开五指,眯着眼望枝头摇曳的光影。 “不放心什么?”羽徽若留在鹿鸣珂怀中的一缕余温,渐渐被?晚风吹散,他忍住将她捞回?来?重新抱住的冲动。 “你是七曜阁的掌教,仙门自来?与羽族不睦,你我成婚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七曜阁会成为众矢之的。” “怕他们做什么,等我入主万仙盟,他们都?得?乖乖闭嘴。”鹿鸣珂毫不在意地说。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万一他们联手将七曜阁从?万仙盟驱逐出去怎么办?” 万仙盟由?仙门百家组成,共有九个核心门派,共同决策宗门内的事务,七曜阁是其一,要想做万仙盟的盟主,首先要这九个门派首肯才行。 如有宗门违反万仙盟的规定,可通过票选的方式,将该宗门从?万仙盟的名单中革除。仙门百家同仇敌忾,一旦被?踢出万仙盟,就是与整个仙门为敌。 “那我便自立万仙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鹿鸣珂阖眼,掩去目中杀气。 那么羽族呢?也是顺着昌,逆者亡?还是羽族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羽徽若在心里问。 初春的风里残留着几分寒气,羽徽若只?躺了一会儿,就觉每个毛孔都?渗透着冷风,四肢冰凉。 “悯之,手给我。”羽徽若说。 鹿鸣珂没有问为什么,递出手。 羽徽若郑重地握住他的手,将一根羽毛放在他手中。那羽毛泛着金黄的色泽,触感绵软细腻,形状优美,像是一朵燃烧的金云。 “这是我的翎羽。我们羽人有个习惯,喜欢谁,就将自己身上最漂亮的羽毛送给谁。”羽徽若认真说道。 鹿鸣珂漆黑的眼底映出那一簇金黄,腾地铺开流焰。 “悯之,你信不信,我大抵是真的喜欢上你了。”那少女半敛起眼睫,羞涩地垂着脑袋,“收了我这根翎羽,就是我的人了,悯之,我要你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许做出对不起羽族的事。” 鹿鸣珂失神地盯着掌中那金黄的凤羽,没有答复。 羽徽若当?做他不肯,抓住他的手,扣在地上,整个人骑坐在他的身上,上半身往下?压着,凑到他的眼前,颇有些凌人的气势:“王悯之,你快发誓给我听。”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间都?是羽徽若身上独有的馨香。鹿鸣珂翻身而起,天和地一阵颠倒,等羽徽若反应过来?,鹿鸣珂已反客为主,压在她身上。 他看?着清瘦,四肢修长,偏浑身的骨骼跟铁铸出来?的似的,沉甸甸,力大无?穷,好似座五指山,困得?羽徽若动弹不得?。 羽徽若哪里肯屈居下?风,又是用脑袋撞他下?巴,又是抬腿踢他下?盘,整个人动来?动去,挣扎间衣襟散开,香肩半露,大片白皙的肌肤,狠狠地晃了下?鹿鸣珂的眼睛。 蹭地一下?,鹿鸣珂浑身的火都?叫她给点着了。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着朝思?暮想搁在心尖上的姑娘,能把持得?住的,那是庙里的大和尚。 鹿鸣珂眼中透出炙人的光,指腹用力压了下?那白软细腻的肌肤,留下?淡淡的红印。 “王悯之,你收了我的凤翎,你还没有发誓。我要你向凤神起誓,一辈子效忠羽族,一辈子……” 羽徽若的红唇开开合合,说了些什么话,鹿鸣珂根本听不进去,被?刻意压制的情?念,如同冲破牢笼的狂兽,主宰了他所有的理智。 再有半个月,她就完全属于他,现在亵渎一下?他的小帝姬,尝一点点的甜头,总该是可以?的。 他就尝一下?。 鹿鸣珂低头,顺从?自己的本能,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那喋喋不休的樱唇。 羽徽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吻给惊到了,半痴半呆,红唇微张,只?是瞬间失神的功夫,就失去防守,被?他趁虚而入。 鹿鸣珂的吻是微凉的,轻柔地落在她的唇上,细细辗转,温柔研磨。 那一瞬,周遭的风安静起来?,夕阳的余辉被?头顶的树隙,切割成无?数个不规则的光影。 羽徽若想挣脱他的禁锢,想大声?斥责他的无?礼,出口的却是一声?甜腻的嘤咛,叫人听了酥麻入骨,意乱情?迷。 鹿鸣珂轻轻含着她的唇瓣,像是含住一朵芬芳柔软的花瓣。她的唇莹润清冽,甜而不腻,他无?师自通,举一反三,以?舌尖轻点,描摹着她姣好的唇形。 羽徽若只?觉鹿鸣珂的拥抱化作了温暖的海水,而她,变成了水里软绵绵的一尾鱼,起初还有反抗的心思?,渐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睫羽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心尖酥酥麻麻的,像是被?什么给电了一下?。 多年以?后,两人不约而同的记得?,这个吻里有着夕阳和青草的味道。 * 帝姬婚期已敲定,羽族对外公布了这个喜讯。 羽族上下?都?知道帝姬有个未婚夫,早晚都?要成婚,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倒是某些心存侥幸还妄想得?帝姬青睐的羽人,一夜间飞黄腾达的梦碎了个彻底,咬牙切齿的将鹿鸣珂恨上了。 消息传到人间,仙门那边一片哗然,短短几日的功夫,七曜阁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宗英早已得?了鹿鸣珂的传信,波澜不惊地继续处理着宗门内的事务。 有七位长老?的帮衬,加上鹿鸣珂在外面结交的同龄好友不遗余力的渲染,流言分作了两派,一派秉持仙门道义,不齿鹿鸣珂身为七曜阁掌教却与羽人女子苟合;一派真爱至上,大力支持扶光君破除成见,与羽族帝姬联姻。 帝姬成婚是羽族的一大盛事,家家户户都?悬红灯笼,挂红绸,整个月上城变作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一眼望去红彤彤的,宛若桃林盛开,朝霞倒倾。 羽族婚仪不像人族那么繁冗,男女结合只?需跪拜天地,知会六亲,因是帝姬,操办得?少许隆重些,婚仪前先需祭告天地,祈求神灵祝福,再开宗庙祠堂,请求先祖庇护。 鹿鸣珂来?自人族,有些习俗从?了人族,比如发出请柬,邀请宾客前来?观礼。 羽族这边来?参加婚仪的都?是效忠羽氏的重臣,其他则是请柬上邀约的人,来?自各大仙门,都?是鹿鸣珂的至交好友。羽徽若特意派白梨去暗中核对他们的身份,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借机生事,做出对羽族不利的勾当?。 大婚这日,白梨目不斜视地踏入帝姬寝殿,向羽徽若回?禀:“宾客中有一人的身份不大对劲。” “有何不对劲?”羽徽若放下?手里的凤簪,凝神问道。 “此人是来?自七宝琉璃宗的凌少爷,听闻凌少爷乃端方君子,号称莲华君,超凡脱逸,是神仙般的人物,此人行为举止却是鬼鬼祟祟,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找人密切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再有消息,及时向我汇报。” 白梨说了声?“是”,退了出去。 时辰快到了,宫婢们入得?屋来?,替羽徽若梳妆打扮。 黄昏日落时分,一声?爆竹轰然冲天而起,宫婢们手提竹篮,将新鲜采摘的花瓣撒向空中,搀扶着身披红衣、头戴金冠的羽徽若走出寝殿。 帝姬成婚这样的大事,羽皇纵使身患重病,不露一面说不过去。只?见帷幔垂下?来?,掩住一道人影,隐约可见女子着盛装端坐帘内。 摄政王坐在帐外不远处,目光发直地盯着帘内人影。 这傀儡是比照着羽皇做出来?的,远远望着,恍若羽皇在世,光是这个背影,足以?叫人失魂落魄,以?为她真的回?来?了。 这一幕,打消了羽皇已死这一甚嚣尘上的流言。 羽徽若与鹿鸣珂并肩行到帷幔前,对着帘中的人影拜了拜。 这是羽徽若第一次见鹿鸣珂着红衣,少年人身段风流,宽袍广袖,劲瘦的腰身束起,衣袂飘飘,艳色流淌。 羽徽若乌黑的眸中忍不住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殊不知,少年亦在偷偷窥看?她。 她明艳如新桃,晶莹如朝露,本就极适合这样的盛装打扮,越是艳光四射,越是璀璨夺目。 鹿鸣珂牵着她的手,唇角扬起轻快的弧度,想到今夜过后,这明媚娇柔的羽族小帝姬将会完全归属他一人,胸膛滚烫不已,一种酣畅淋漓的滋味涤荡着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为防止有人窥破羽皇替身的真相,凌秋霜站出来?,宣称羽皇久病,吹不得?风,叫人将她抬了回?去。 群臣起身,恭送羽皇离开。 酒宴已开,夫妻二人坐在主位,对着满天霞彩,与众人共饮。 成群结队的美丽宫娥,手持灯烛,将缀在树下?的灯笼一一点燃。 酒过三巡,长空升起一轮皓月,白梨行到已有几分醉意的羽徽若身边,低声?耳语了一阵。 羽徽若对鹿鸣珂说:“悯之,我去方便一下?。” 白梨搀扶着羽徽若起身,席间,无?论是羽族臣民,还是仙门弟子,在酒意的催发下?,渐渐不再拘谨,推杯换盏,一派祥和的气象。 鹿鸣珂抬目一扫,发现七宝琉璃宗的凌少爷席位上是空的,站了起来?。 第72章 成婚 白梨来禀告的是正是凌少爷离席一事, 白梨早就派人跟着,羽徽若轻而易举找到凌少爷的所在。 那凌少爷离席后,拎着一壶酒, 醉醺醺地走到凤凰树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羽徽若隐匿行踪, 站在暗处, 眉心微蹙。还未等她琢磨出这凌少爷的真正目的,黑夜中有?道?人影踏月而来。 那人停在凌少爷身前。 凌少爷睁开眼,嘴角扯出一抹散漫的笑意:“殿下放心, 今夜是殿下的大喜之日,我不会坏殿下的好事。” “祝炎, 你不该来。” 听?得鹿鸣珂唤他祝炎,羽徽若心头一凛,攥紧了?袖口。 “我来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也别?忘了?正事。”祝炎懒懒道?。 鹿鸣珂不语。 “殿下这是心软了??”祝炎呵地笑出声, “那羽族小帝姬生得娇美,换作是我,也会舍不得。” “你又?知道?了??” “倒是我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意了?。”祝炎笑容收住, 垂眸敛目, 态度恭敬起来,“殿下已借着成婚的机会, 打入了?羽族内部, 取得那小帝姬信任。现在万事俱备, 只等着殿下一声号令, 幽都的十万大军就会踏平羽族。不知到时候殿下会以何缘由?起兵?” “我有?一青梅竹马,名叫白漪漪, 于我有?赠饭之恩,我曾许她后位,共谋大事,后来,她因冒犯羽族帝姬被?绞杀,玉碎香消,当为她寻仇,收羽族入囊中。” “我们魔人自来敢爱敢恨,不拘泥于小节,白姑娘既是殿下为幽都选的皇后,为红颜举兵,确是一段佳话。”祝炎正色,“愿,殿下得偿所愿。容我冒昧多问一句,将来那小帝姬该如何处置?” 话音一落,空气陷入寂静,夜色如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无声无息吞噬着一切。 白梨忍不住看?向帝姬。 着红嫁衣的少女瘦弱的双肩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僵直地立着,眼神平静得可怕。 帝姬终究还是长大了?。 白梨暗舒一口气。 换作以前那个?脾气娇蛮的小帝姬,这个?时候早已冲出去,将二?人抓了?个?现行,或打或骂,必要得个?痛快才作罢。如今的她已学会隐忍,学会布局,学会一步步张开陷阱,将羽族的敌人一网打尽。 “殿下对她真有?情意,不妨好好磨一磨她的锐气,留在身边做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若实在厌烦,便?让她殉了?白姑娘便?是。”祝炎迟迟未等到鹿鸣珂开口,自作主张为他谋划。 “祝炎,你的话有?些多了?。”良久,鹿鸣珂凉凉道?。 “是,我不该多话。”祝炎举起酒壶,痛饮了?一口,酒一入口,清冽的香气在舌尖化开,不由?叹道?,“这羽人酿的酒当真是一绝,可惜那对翅膀太过碍事,等我们做了?这里的主人,就剪了?他们的翅膀,全部打发去酿酒。” 鹿鸣珂冷冷睥睨着他。他出来已久,该回去了?。 鹿鸣珂离开后,羽徽若调动着麻木僵硬的四?肢,跟着离开。路上,她低声吩咐白梨:“擒住祝炎,勿要惊动他人。” 白梨颔首。 这里是羽族,任他是魔人的将军,到了?她们的地盘,还妄想翻出什么风浪,简直白日做梦。 白梨招来飞鹰队,按照羽徽若吩咐,不动声色将那假扮凌少爷的祝炎围住了?。 羽徽若神色如常,回到主位。她酒量一向不大好,纵是羽族特酿的果酒,多饮了?这几盏,禁不住酒意,头晕目眩起来。 她心里头压着事,看?着满目的橘色灯晕,只觉更加心烦意乱,便?以手支颌,打了?个?盹。 梦中,她双手被?锁在身后,扣在床角,摇曳的橘黄灯晕里,一道?人影居高临下凝视着她。 她撑大眼眶,眼底凝聚出鹿鸣珂的影子,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鹿鸣珂欺身而来,掐着她的下巴,迫她张开殷红的唇,那双阴冷深邃的眼睛里,淬着她未见过的偏执。 羽徽若使?劲地摇着脑袋。 一枚鲜红的果子抵到她的唇瓣,伴随着少年狰狞的表情:“吃了?它?,初初就能回来了?。” 羽徽若蓦地一惊,睁开眼睛,梦里的灯影都化作了?眼前华丽的宫灯。 她动了?动双臂,略微有?些酥麻,根本没有?什么比手臂还粗的链子。 席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坐在她身侧的鹿鸣珂百无聊赖地晃着酒盏中的佳酿,静待着酒宴的结束。 酒宴结束,属于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才真正开始。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羽徽若想起梦中所见,压住心底的波澜,神色莫测地斜视鹿鸣珂一眼。 她这个?梦看?似惊心动魄,其实也不过是一息的功夫,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端正了?身姿,垂目看?着自己?葱根般的纤细手指,以及被?染得通红的指甲,牙根咬得酸疼,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两个?字:玩物。 遑论是被?鹿鸣珂当做侵吞羽族的棋子,最终被?弃如敝履,还是成为他暖床的玩物,她都不会让鹿鸣珂得逞的。 直到月上中天?,这场婚宴终于到了?尾声,羽徽若懒懒打了?个?哈欠,面露倦色。 粉桃和水仙上前,搀扶着羽徽若去沐浴梳妆。 剩下的事情,会由?摄政王和凌秋霜收尾,接下来的时间,属于新娘和新郎的了?。 按照规矩,鹿鸣珂也需洗去这一身酒气,宫婢们早已备好沐浴的用品,等他披着裹了?湿气的黑发走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 粉桃提着宫灯前来相迎:“扶光君,帝姬已在殿内相候。” 鹿鸣珂踏入殿内。 鲛纱裁出的垂帘,挡住了?他的目光,朦朦胧胧间,依稀可见一袭红衣的新娘端坐床畔,低垂着脑袋,害羞地等待着她的心上人。 绣着凤凰的红盖头,掩住了?她娇美的容颜。 这一幕,美好得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鹿鸣珂怔怔望着,迟迟没有?反应。 “扶光君,扶光君,别?光站着不动,误了?时辰。”身侧的粉桃以手掩住唇,笑着提醒。 鹿鸣珂拢回神思。 他太过快意,在席间饮了?不少酒,羽族的酒不烈,重在后劲大,那酒气醺得他飘飘乎,每一步都似踏在云端。 鹿鸣珂撩起垂帘,举步入内。 水仙捧着琉璃托盘,俏皮地挡在他身前:“扶光君莫急,先饮了?这盏合欢酒才是。” 盛酒的器具是用一个?葫芦劈开的,酒水混着葫芦的苦,共饮此酒,寓意着夫妻二?人从此以后同甘共苦。 鹿鸣珂握住宽大的袖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水仙又?道?:“帝姬说,这酒太苦,还请扶光君代她一起饮了?,这寓意嘛,是扶光君做了?她的夫君,从今往后要为她遮风挡雨,免她所有?灾劫苦楚。” 想起那殷红的一抹剪影,鹿鸣珂心尖滚过热流,莫说为她挡灾受劫,便?是为她粉身碎骨,此刻的他也是愿意的。 鹿鸣珂将属于羽徽若的那盏酒也饮进了?肚子里。 粉桃递上玉如意,笑言:“扶光君,该揭新娘子的盖头了?。” 鹿鸣珂向前行了?两步,坐在新娘子的身侧。 他本就有?些醉意,这两盏苦酒,催发酒气,叫他头重脚轻起来。 他阖了?阖眼眸,用玉如意小心翼翼挑开盖头,还未得见新娘的真面容,一阵白烟混合着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鹿鸣珂蓦然一惊,松了?手,玉如意掉落在脚下,摔做满地的碎片。 烟雾缭绕间,他看?清了?新娘的脸。 少女头戴金冠,额前垂下金色的流苏,流苏后面的那张脸画着精致的妆容,肤色却是异常的惨白僵冷,睁大的瞳孔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 赫然是早已死去的白漪漪。 鹿鸣珂霍地立身而起,脑海中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在地。他撑了?撑眼眶,看?见粉桃和水仙的脸上都露出嘲讽的笑意。 白漪漪因为他的大动作,失了?依持,仰面倒在铺着大红绣被?的床上。她如同美丽的木偶,早已失去了?灵魂,徒留这具身体金装玉裹,将往事残酷的铺陈眼前。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该穿着属于羽徽若的那身嫁衣。 不该躺在这张本该他和羽徽若颠鸾倒凤的喜床上。 她死了?,就该躺在那具水晶棺木里,连带所有?的秘密,同时光一起腐朽。 鹿鸣珂唇线绷直,目光发狠瞪着床上的白漪漪,似要将她的身体洞穿。 粉桃面庞上勾起一丝冷笑:“帝姬念在扶光君对白姑娘一往情深,特意安排了?今日的洞房花烛夜,愿您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永结同心。” 鹿鸣珂所中烟雾里有?致人手脚发软的成分,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颗心似浸在冰水里,覆着半张黄金面具的脸上戾气横生,两指并拢,召出东皇剑,一剑劈向粉桃和水仙:“羽徽若在哪里!叫她出来见我!” 粉桃和水仙哪里想得到中了?药的鹿鸣珂还能挥出这样厉害的剑气,二?人慌慌张张躲闪。 那一剑将二?人身后的落地鹤形铜灯劈了?个?粉碎,灯油淌了?一地,火焰窜天?而起,烧了?起来。 火光映照出鹿鸣珂半张铁青的脸。少年满面阴戾,如地狱里逃出来的修罗恶鬼。 “我在这里。”羽徽若的声音从垂帘后飘来。 第73章 破裂 被带进来的风, 拂开垂帘的一?角,露出羽徽若清瘦高挑的身影。 羽徽若一?身素衣,乌黑的发随意梳起一?缕别在耳后, 不簪戴任何发饰,只在发间簪一?朵白花。 这是民?间女子丧夫的打?扮。 她本就娇美如?明?珠, 做这素雅简朴的打?扮, 愣是做了那雪中一?树清冷逼人的寒梅,艳色灼灼,夺人心魄。 鹿鸣珂目中所有的戾气都化作了不甘。 这是他的小帝姬。 他足足思慕了八年?的小帝姬。 近在咫尺, 触手可及,却又, 遥不可及。 “为什么?”鹿鸣珂身后的大?火熊熊燃烧,他恍若未觉,一?双漆黑的瞳孔死死盯住羽徽若。 “看不出来吗?”羽徽若手中挽着弓箭,弯弓搭弦,箭端对准鹿鸣珂的方向, 出口?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轻视和讽刺,“我骗了你啊。” “骗我?”鹿鸣珂声音尖锐的重复了一?遍, 撑大?着眼眶, 两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 “是啊,骗你。”羽徽若唇角微勾, 娇美的笑容里藏着几许恶意, “只是随口?说的几句甜言蜜语, 你就当真了, 鹿鸣珂,你不会傻乎乎的以为, 我真的会喜欢上?你吧。” 鹿鸣珂眼底的微光,瞬间碎裂成?了千万片,连同那抖动的双唇也失去了血色。 “在我眼中,你不过是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物,凭你这样卑贱的身份,也妄图匹配羽族尊贵的帝姬,简直痴心妄想。你这种人,和白漪漪这样的贱胚子才是天生?一?对,要不是为了玩弄你,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晦气。” “为、什、么、骗、我?”鹿鸣珂一?字一?句,几乎将一?口?牙咬碎。 “为了羞辱你啊。鹿鸣珂,从前我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你,你无动于衷,我还以为你有多高傲,使了点手段,你就丢盔卸甲,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羽徽若极尽可能地吐着自?己能想到的恶毒言辞,心中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她是帝姬,生?来尊贵,就算玩始乱终弃这种戏码,也该是她始乱终弃鹿鸣珂。 还轮不到鹿鸣珂来丢弃她,羞辱她。 这是属于帝姬的骄傲,帝姬的体面。 曾经?有一?个教她的师父说过,最好的防守是进攻,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她就是要先下手为强,抢走对方的刀子,比对方更快更用力地捅回?去。 鹿鸣珂,你听?,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从头到尾,真正被玩弄的那个人是你。 羽徽若扬起下巴,盛气凌人,漂亮的脸蛋上?用倨傲伪装,丝毫看不出她的伤心、悲愤,以及被欺骗过后的不知所措和满心惶然。 “你比我想象得廉价,刚好我玩腻了,就到此为止吧,我知你和白漪漪是青梅竹马,可惜阴阳两隔,有缘无分,今夜的洞房花烛就当成?全?你们二人,也不算辜负了这十里红妆。”羽徽若撩起鬓边的一?缕发,动作优雅地别到耳后。 白梨擒住了祝炎,来此之前的半个时辰,羽徽若亲自?审问祝炎,出来时,双手满是鲜血。 羽族骨子里是喜好和平的种族,鲜少动用重刑,在她的酷刑逼问下,祝炎终于吐露出,他们打?算在一?个月后举兵。 少年?脸孔煞白,眼中碎裂的光淬着阴郁。 “你这是什么眼神,她白漪漪天生?贱命,能穿上?帝姬的嫁衣,佩戴帝姬的凤冠,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夫妻二人当三跪九叩,答谢我的成?全?之恩。”羽徽若漫不经?心地笑着。 她在等着鹿鸣珂反击,等着鹿鸣珂将自?己的阴谋与野心和盘托出,来嘲笑她算盘打?空,到那时,她只需云淡风轻地回?他一?个字,哦,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鹿鸣珂的身体狠狠晃了一?下。 他以剑撑地,稳住身形,悲伤地敛起眼睫。 火焰张牙舞爪地燃烧着,将殿内可燃的织物尽数吞噬,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是被抽走三魂七魄,变作了一?尊雕塑。 良久,那红衣少年?倏然发出一?声诡异的轻笑。 他说:“羽徽若,你再说一?遍。” 声音又轻又柔,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呢喃。 羽徽若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帝姬自?来就有骨气,不是恐吓一?两句就会退缩,原本是她心甘情愿嫁给他,洞房花烛是她给予的补偿,怪就怪,他不该用白漪漪这把刀来伤害她,伤害羽族。 羽徽若敛了敛神,唇角露出讥诮的笑:“何必再要我浪费唇舌,你仔细想想,自?你被许给我做未婚夫,我何时给过你好脸色。对你好,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回?来冲我摇尾巴,没想到你这么轻而易举就上?当了,真是愚蠢。” “初初,也是假的吗?”鹿鸣珂低声喃喃,“你说过,初初是真心……” “别跟我提初初,我根本不是初初。”羽徽若愤怒地打?断他的话,“吞吃了惑果的初初,是为你所操纵的傀儡,她的仰慕和依恋,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羽徽若的这番话,直接推翻了两人此前的种种。原来那些朝夕相对,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刻意玩弄。 鹿鸣珂看起来像是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目光中不觉流露出失落和伤痛,又恰到好处的被凶狠掩饰。 羽徽若只觉得他真是会演,到了这个时候,还装得一?往情深。 她已占尽上?风,心里不觉一?点痛快,心脏反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一?抽一?抽的疼。 羽徽若舔舔唇角,尝到了满口?的苦涩。 即便如?此,她也不会痛哭流涕,卑微地去祈求面前这人的垂怜。因为,她是帝姬。 “羽徽若,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就认错,说,你刚才的话都是假的,是在与我玩闹。”对面那少年?的眼睛黑得像是墨汁淋上?去的,阴森森地将她盯着,浮起一?抹赤红。 这是要入魔的征兆。 羽徽若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所中药物是顶级医修专门调配出来对付他这种高手的,能强撑到现在不倒,超乎羽徽若的预料,要不是以白漪漪做饵,在他分神的时候用药,他怎会轻易中招。 羽徽若将弓弦拉至满月的形状:“你别过来!” 鹿鸣珂提起东皇剑,毫不犹豫地向着羽徽若走来,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擒住这娇蛮的小帝姬。 羽徽若惊叹他中了药物至今不倒,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指尖一?抖,箭矢脱手射向他。 鹿鸣珂没有躲闪,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血珠顺着他的肩头流淌,他仿佛没有痛觉,脚下步伐没有一?丝凝滞,双目始终直勾勾地看着羽徽若,如?同猛兽锁定他的猎物。 “弓箭手,准备,射!”白梨察觉到不对劲,赶忙发号施令。 漫天的箭雨朝着鹿鸣珂激射而去。这种箭矢是万仙盟提供的灵箭,刻有特殊咒文,专门用来对付天渊对面的那群妖魔。 鹿鸣珂挥剑格挡。 药力在他的体内发挥作用,他的动作稍显迟缓,已有好几支箭矢射中他的身体,鲜血染湿他的衣摆,滴落在他的脚下,凝出一?汪血泊。 羽徽若再次挽弓,一?支箭矢搭在弦上?,手指僵硬地绷紧弓弦,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射出去。 强大?的剑气席卷了整个宫殿,弓箭手们被这剑气纷纷掀了出去,宫殿坍塌了一?半,鹿鸣珂一?剑斩断雕龙刻凤的金柱。 断裂的金柱砸向羽徽若。 羽徽若仰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躲闪,一?只冰冷的手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过去。 羽徽若挽着的弓箭脱手而去。 等她站定,颈侧已横了把银白的剑刃。 鹿鸣珂紧贴着她的后背,将她搂入怀中,若忽略掉握剑的那只手,这样揽她入怀的姿势,过于亲密缠绵。 帝姬已被擒住,弓箭手都不敢再乱动。白梨铁青着脸,喝道?:“鹿鸣珂,休要轻举妄动。” 鹿鸣珂浑身是血,染红了羽徽若的白衣。 羽徽若每一?口?呼吸里,都是腥甜的血气。 “这身丧服是为我穿的吗?”少年?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胸,垂下脑袋,凑到她颈侧,烙下混着腥气的一?吻,“真好看。” 其实,他很早就想说三个字了。 想到这丧服是为他而穿,他的心里更是有种变态扭曲的快感。 “帝姬想要与我分手,何必闹得如?此天翻地覆。”他抵着她的耳畔,鼻尖翕动,近乎痴迷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是怕我不答应吗?” 他身上?都是伤,有一?支箭矢穿过了他的胸膛,那药物实在厉害,压制了他的功力。 “所以直接选择丧夫。”鹿鸣珂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很高兴,你这般了解我。” 鹿鸣珂的血越来越凉,他的生?命在快速流失,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体验:“初初,我带你走,可好?” 他温柔的与她耳语:“我们死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羽徽若心尖猛地一?颤,求饶的话险些出口?。 药力的效用越来越明?显,鹿鸣珂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应当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杀了羽徽若,让心爱的小帝姬为他陪葬,两人一?起化成?枯骨,化成?灰。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却在祈求,祈求羽徽若抱一?抱他,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只是她顽皮,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她若是肯认错,哄一?哄他,他还是会原谅她的。 怀中那具柔软的身体,笔直地立着,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掌下覆着的地方,心脏狂乱地跳动着。 然而,他等到血液都凝固了,那倔强的小帝姬始终没有说一?句他爱听?的话。 哪怕身陷绝境,哪怕说句谎话骗一?骗他。 鹿鸣珂满目都是不甘心和仇恨,心中的恶念蓬勃生?长,握住刀柄的手抬起——只要狠狠一?划,剑就会划破帝姬纤细的喉管。 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离身体,那把剑都再未向前移动一?寸。 他松开了剑,直直倒在地上?。 羽徽若扑向他,美目里的惊恐被震惊取代。 她蹲在鹿鸣珂身前,用手堵住他血流如?注的伤口?,表情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初初,死在你手里,是我心甘情愿,答应我,我死后,将我埋在望断崖上?。”鹿鸣珂闭上?双目。 羽徽若一?怔。 望断崖正对着她的寝宫,推开窗,就可将云崖尽收眼底。 “白梨,快,止血的药拿来。”失去意识前,鹿鸣珂听?见羽徽若焦灼地喊道?。 第74章 放逐 羽族最顶级的?药都用在了鹿鸣珂的?身上, 在外人看来,是那些药救回了他一命,无人知晓, 真?正保住他性命的?是他胸膛里的?那颗赤丹神珠。 少年?闭目躺在床上,身上缠着厚厚的?布条, 血色染红衣襟。 羽徽若指尖摩挲着从鹿鸣珂怀中找到的?虎符。 殿内所有闲杂人等都被驱逐, 只剩下白梨一人站在床前?,等待着羽徽若的?吩咐。 “通知下去,扶光君鹿鸣珂新婚之夜遇刺, 身陨。”羽徽若收起虎符。 白梨得了她的?吩咐,立即去处理这件事。有没有刺客不重要, 寝殿的?一场大火,和弓箭手的?出动,都是这场刺杀的?最好证明。 羽徽若坐在床畔,思及鹿鸣珂濒死前?的?反应,满腔的?仇恨和愤怒, 都变作了疑惑。 鹿鸣珂的?反应不像作假。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生?出了感情? 不重要,不重要了!羽徽若摇头,在他和幽都魔族布局的?这场阴谋诡计里, 他是对白漪漪有情, 还是对自己有情,都无关他覆灭羽族的?决心。 有情的?结果, 不外乎如?梦中那般, 她成为他掌中雀, 被迫抹去帝姬的?所有, 变作一心依恋他的?初初。 羽族帝姬岂可?做他人玩物?! 她不后悔与他决裂,叫他恨着她也?好, 这样?,往后千年?万年?,还有无数洪荒的?岁月里,他永远会?记得有个叫羽徽若的?姑娘。 羽徽若仰起头,所有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意,尽数被逼退回眼中。她起身,为熏炉添了点安神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寝殿。 水仙推着木制轮椅走了过来,轮椅上坐着一身白衣的?方祈玉。 这个方祈玉是真?的?大师兄方祈玉,虫子化出的?傀儡,已经被方祈玉的?灵渊剑斩杀了。 他全身的?骨骼还未完全修复,暂时只能以轮椅代步,因还未重塑金丹,修为不够,自断的?左手尚未用再生?术使断臂重生?,袖管里是空的?。 方祈玉道:“这次还要多谢帝姬相助,免仙门一场腥风血雨。” 羽徽若道:“不,该是我感谢大师兄,保全悯之的?名声。” 他们对外只说鹿鸣珂死于刺杀,他所作的?勾当,无一对外公布。 扶光君已“死”,扶光君之名永存。 方祈玉歉然道:“这件事是我自己有私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华剑尊这两年?在外头的?名声越来越不堪,再传出新任掌教是幽都的?奸细,七曜阁的?名声将会?遭受到空前?的?打击。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方祈玉问。 “我会?将他放逐荒墟。” 方祈玉讶然:“荒墟?” 羽徽若曾求他,留下鹿鸣珂一命,并且承诺会?将鹿鸣珂关押起来,方祈玉以为是羽徽若对鹿鸣珂情根深种,想将他余生?的?岁月都占为己有。 传闻他们羽人性情忠贞,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说白了,是占有欲强,被废除修为的?鹿鸣珂,落在羽徽若的?手里,还不是任由她摆弄。 方祈玉未曾料到羽徽若会?是这个打算。 天地初开前?乃是一片混沌,后来天地分?离,有了三界。荒墟是混沌时期留下来的?一片废墟,不归属于三界。自上古以来,无数妖魔被放逐此地,皆有去无回,因此被赋予“八荒炼狱”的?称号。 他们回不来的?原因无从考究,有人说是被荒墟的?妖魔邪灵吞吃了,也?有人说荒墟保留着混沌时代的?特?征,所有踏入这个地方的?无一例外都迷失在此,找不到回去的?路。 放逐荒墟,鹿鸣珂活着,与死了无异。 方祈玉有些摸不透羽徽若到底是爱着鹿鸣珂,还是恨着鹿鸣珂了。 “所以,一早就有了这个决定,对吗?” “嗯。”羽徽若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她早就打算好,洞房花烛夜过后,就将他送进荒墟。 他有不死之身,亦有祸乱苍生?之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封印他。 这是她犯下的?错误,理应由她亲手结束这一切。 * 夕阳逐渐隐没踪迹,黑暗一寸寸吞噬大地,经过烈日?炙烤一整天的?大地,像是被大火席卷而过,仍旧残留着炙人的?热意。 鹿鸣珂闭着眼,躺在滚烫的?地上。 “没见过,是个生?人呢,怎么这么多血。”有个东西?贴着他的?身体,絮絮叨叨,“他手里握着剑,看起来是个剑修,金丹都碎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谁在说话?”鹿鸣珂喉头干哑紧涩,出口的?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 “他戴着的?这个面具好漂亮。”那东西?冰凉的?手落在鹿鸣珂的?脸上,说是手,细细长长的?,又?凉又?滑,像是海底的?某些黏腻的?生?物?。 它拽下了鹿鸣珂的?面具,发出夸张的?惊呼声,紧接着四周响起爆笑的?声音:“嘻嘻,好丑。” “走开,都走开,不看看你们自己长得什么模样?,还有脸嘲笑别人。小哥哥,你莫搭理这些没人要的?东西?,我喜欢你,你来服侍我,好不好?” “臭八婆,你又?发春了是不是!他是我先看到的?,归我。”一大串吸溜口水的?声音。 “什么你先看到的?,明明是大家一起看到的?,要吃,也?是大伙分?着吃。” “分?着吃就分?着吃,好不容易有口新鲜的?吃食,大家都注意一下吃相,别在生?人面前?丢了脸。” “就你整日?面子,面子,你这个无面妖脸都没有,哪来的?面子。我等不及了,你们不吃,我先吃!” “操!哪里来的?怪鸟!” “这怪鸟抓老子的?脸,滚开,滚开,啊!” “呜哇,这鸟好凶!” 大鸟扑翅的?声音,夹杂着乱七八糟的?鬼哭狼嚎,好一阵兵荒马乱,四周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不知都是些什么妖鬼邪灵,跑了个干净。 鹿鸣珂耳边终于清净不少,倏然,他的?耳尖动了动。有什么在靠近他,那东西?暧昧地缠上他的?身体,从触感来判断,是头发。 “小哥哥,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待你的?。”这个声音他听过,就是刚才吵着要让他服侍它的?女声。 “你是谁?”鹿鸣珂指尖微动,感觉到流失的?力气渐渐回到身体。 “我?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他们都管我叫长发鬼。”长发鬼贴在鹿鸣珂的?身上,乌黑如?缎的?发丝足有两米长,俏皮地缠住他的?手指,“要不小哥哥给我起个名字。” 鹿鸣珂猛地睁开眼,五指收拢,扯住长发鬼的?头发,甩了出去。 长发鬼只有一颗头颅,鹿鸣珂这一摔,用足了力道,那颗脑袋撞在地上,疼得它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发出凄厉的?哀嚎:“小哥哥,我错了,不要杀我。” “这是哪里?”鹿鸣珂用力地扯着长发鬼的?头发。 长发鬼的?额头被地上的?石子划出一道血痕,血水流进眼眶,她闭着眼,只顾着大呼:“我的?脸,我的?脸花了……” “这里是荒墟,你回不去了,可?怜见的?,是谁将你丢下来了,那个人心里一定很?恨你。”石头后面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那张脸稚嫩如?幼童,声音却?沧桑沙哑如?饱经风雨的?老者?。 “荒墟?”鹿鸣珂当然知道荒墟是哪里。荒墟,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是羽徽若将他丢下来的?吗? 羽徽若,短短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子,将他心尖上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剐得鲜血淋漓。 他像是哭,又?像是笑,半弓着身体地,颓丧地坐在地上,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噗地吐出了口血。 那口血雾刚好喷在长发鬼的?脸上。 长发鬼停止了嚎叫,面露惊恐。 鹿鸣珂阖了阖眼,双瞳漆黑如?深渊,隐约可?见其间血雾浮动:“羽徽若,羽徽若……” 他咬牙切齿,将这三个字含在舌尖上,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似要生?啖其血肉。 长发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任由谁都听得出来,他对这个叫羽徽若的?恨之入骨。 “怎么离开这里?”鹿鸣珂问。 “想离开这里,得去雷泽深渊找那条蛟龙,那恶蛟上古时期就在这里了,离化龙只剩最后一步,被自己的?心上人吸干所有修为,丢弃在了这里,只有它记得回去的?路。不过,它脾气不好,未必会?告诉你。”先前?与鹿鸣珂搭话的?小妖说道。 鹿鸣珂探手,抓起身侧的?东皇剑。 他醒来的?时候,东皇剑就在手中握着。是羽徽若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有这把剑,这荒墟里的?妖傀邪灵总要忌惮几分?。 他以剑拄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腹部本该盘踞着金丹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想起醒来听到的?那句“金丹碎了”,鹿鸣珂一颗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羽徽若震碎了自己的?金丹。 鹿鸣珂握住东皇剑时,生?出的?一丝羽徽若尚对自己留情的?希冀,轰然粉碎了个彻底。 “你伤得这么重,又?失了修为,就算那只鸟愿意保护你,你也?很?难对付那条蛟龙。”小妖指了指栖息在枯树上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鹿鸣珂的?黑色大鸟。 鹿鸣珂抬首,与大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鸟体型硕大,双翅拢在身后,身上肌肉虬结,一双黄金眼瞳映出鹿鸣珂狼狈的?身姿。 鹿鸣珂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吞着口水。失血过多,长久没有水源供给,愈发叫他饥渴难耐。 当务之急,不是寻那条蛟龙,而是找到水源。 放眼望去都是荒漠和光秃秃的?山脉,其间生?长着黑色的?树木。这种树不长叶子,浑身都是尖锐坚硬的?倒刺,有慌张乱窜的?小兽撞到树上,被倒刺扎穿,血肉就会?成为树的?养分?。 鹿鸣珂握着剑,步履蹒跚地离开。 大鸟扇了下翅膀,跟了上去。 第75章 亡夫 帝姬的新婚丈夫扶光君在洞房花烛夜遇刺身亡, 自那?之?后?,帝姬就脱下彩衣,终日着一身素白, 哀悼亡夫。羽族子民感?其哀伤,自发?取下门前悬着的红灯笼, 挂上白绸, 祭奠这位不幸陨落的扶光君。 扶光君陨落的三日后?,下了场雨,大雨冲刷着地上残留的血污, 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这场雨断断续续,接连下了小半个月。这日, 一身素衣的羽徽若撑开伞,步下台阶,走入了烟雨中?。 山间?氤氲着水汽,丰茂的绿竹经?过雨雾的洗涤,伸展着碧绿的嫩叶, 青翠欲滴。 陈旧的小竹屋,在大雨连番的洗礼下,还原出了本来的模样。 羽徽若的一双珍珠履里都是水, 她踩着湿哒哒的地面, 推开院门,停在竹屋前。 竹屋上了锁, 锁上铜漆剥落, 生出斑驳的锈迹, 她收起青竹伞, 凝灵力于掌中?,捏开铜锁, 推门而入。 鹿鸣珂重返羽族后?,羽徽若叫人重新给他安排了住处,这座被遗忘在山下的小竹屋,保持着鹿鸣珂离去前的模样,一桌一椅都未被人动过。 羽徽若在桌边坐下。 桌上用石头摆了个小小的法阵,里面堆着果子,那?法阵可?以给果子保鲜,因时日过久,失去效用,果子烂得只剩下果核。 两道窗扇间?留下一道小小的缝隙,刚好?可?以容一只小鸟通过,那?是鹿鸣珂特意留给小鸟初初的门。 他走时太匆匆,没来得及与小鸟告别,就给它留了这些礼物。 羽徽若呆呆坐着,直到湿透的白裙紧紧贴着肌肤,冷冰冰的水汽渗透毛孔,她经?受不住这寒气,狠狠打了个哆嗦。 羽徽若如梦初醒,站了起来,向外走时,脚底踩到一块凸出的砖头。 她弯身蹲下,拿起砖头。 砖头下面埋着一只巴掌大的盒子。 羽徽若打开盒子。 盒内盛着一块玉质上好?的碧色玉佩,雕作?凤凰的模样,刚好?和她悬在腰间?的灵犀佩是一对。 鹿鸣珂曾说过,凌秋霜给他的那?枚灵犀佩,被他留在了羽族。 羽徽若想了想,将这枚灵犀佩收入怀中?。 * 自上古以来,荒墟就被放逐了许多妖魔,这里气候恶劣,食物和水源极其短缺,妖魔们每天都会为食物和水源发?生各种厮杀事?件。鹿鸣珂是生人,无疑,被列进了食物的范畴。 这几日以来,不断有妖魔想偷袭鹿鸣珂,拿他当口粮,或是被东皇剑所斩,或是被跟着他的那?只黑色大鸟驱赶。 鹿鸣珂身上的箭伤愈合得非常快,到了第三日,身上的伤口基本都已愈合。这要得益于他们天魔的体质,近乎不死不伤的身体,给了他们侵吞三界的底气。 但也只是近乎不死不伤。 只要够快够狠,还是能杀死他们的,或者,用特殊的法器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害。就比如他的父亲,是被仙门的灭灵箭所杀,他的祖父身体被注入了剑气,这么多年来,用尽了法子,都没法治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日一日的衰败下去。 鹿鸣珂找到了水源,没有找到食物。水源无需捕猎,食物则需要猎杀。这里的飞禽走兽和妖魔鬼怪,都可?以成为食物,但即便是最弱的走兽,在恶劣环境的训练下,也变得异常狡猾。 鹿鸣珂蹲在一处浅水潭前,将东皇剑浸入水中?,清洗着剑身。 东皇剑本身就有灵性,它从前敌视羽徽若,鹿鸣珂给它下了道禁制。解了这禁制后?,东皇剑杀气外露,就算鹿鸣珂失了金丹,凭着东皇剑本身的锋利,那?些藏在暗处想觊觎他的妖魔不免要掂量三分。 鹿鸣珂有好?几日没有进食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进食,就算握着东皇剑,成为别人的腹中?餐是迟早的事?。 他在思索着捕杀那?只跟着自己的黑色大鸟的可?能性。这只鸟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终归是个祸害,或许他在等自己倒下,夺取自己身上某样重要的东西。 不如先下手为强。鹿鸣珂眼底流露出杀气。 扑扑振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鹿鸣珂望向天幕,那?只黑色的大鸟扇着翅膀,盘旋而下,双爪死死扣住一只灰色的兔子,丢在了他的面前。 黑鸟丢下兔子,就飞走了。 兔子已被咬死,说是兔子,只是生了兔子的外表,体型比普通兔子大了三倍,若掰开它的嘴,会发?现它满嘴生着尖利的牙齿,腿部肌肉尤其发?达,蹿起来能直接蹦上树——能在这里活下来的,繁衍至现在,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淘汰,早已脱离了原本的模样。 这只兔子是给他的?鹿鸣珂疑惑地捡起兔子。 他原以为那?只黑色大鸟跟着自己,是在圈养自己的食物,一路上对它戒备十足。看大鸟投喂的行为,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 有了这只兔子,鹿鸣珂终于能饱食一顿。 荒墟昼夜温差大,太阳落山后?,大地会很?快散掉热气,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夜间?有很?多畏光的妖魔和邪灵出来猎食,远比白天危险得多。鹿鸣珂这几日一边赶路,一边应付着想要偷袭他的妖魔,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不得不停下来暂做休整。 他抱着东皇剑,倚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半个时辰,才能继续赶路。 刚阖眼没多久,忽听得一声凄厉的鸟叫声。 鹿鸣珂睁开双目,那?只黑色的大鸟挡在自己的身前,翅膀微微张开,肌肉紧绷,羽毛全都炸了开来。 它的喉中?发?着低低的警告声,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不知何时下起了浓雾,夜色如深渊般望不到底,隐约可?见黑暗中?浮现出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密密麻麻的,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黑色大鸟的背上血迹晕开,翅膀上羽毛秃了一大块,被咬掉的血肉边缘留下了狰狞的牙印。 显然是刚经?历一场恶战。 鹿鸣珂暗自心惊。他太过疲惫,竟睡得这般死,有敌人偷袭都没察觉。 血红色的眼睛一点点向鹿鸣珂靠近,鹿鸣珂警觉地握剑站起。黑色大鸟扑着翅膀疾冲出去,是想为鹿鸣珂开拓出一条生路。 鹿鸣珂抽出东皇剑,挥出凌厉的剑光。 血红眼睛砰地爆破,炸出一团血雾。鹿鸣珂终于看清它们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全身覆满鳞片,拖行着一条巨大的尾巴,爪子又尖又利,眼睛能在黑暗中?发?出红色的光,有着极强的夜视能力,精准地闪避着他的剑锋。 怪物死了一只,剩下的迅速补上空缺,鹿鸣珂和黑色大鸟陷入重重包围中?。那?怪物咬住鹿鸣珂的右臂,撕下来一大块血肉,鹿鸣珂忍住剧痛,将东皇剑递到左手,腕间?翻转,一剑将怪物的脑袋斩了下来。 血雾喷溅了他一身。 大鸟一顿猛啄,啄瞎了好?几只怪物的眼睛,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左边的翅膀被怪物们撕了下来,分而食之?。 大鸟发?出痛苦的嚎叫。饶是如此,它依旧守在鹿鸣珂身前,不肯挪动一步。 黑夜中?血红色的眼睛不减反增,很?快将它和鹿鸣珂冲散。 大鸟被怪物淹没。 鹿鸣珂金丹毁损,没有灵力,凭着手中?东皇剑的锋芒,硬生生杀出条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黑色大鸟的身边,将咬住它身体的怪物尽数斩杀。 大鸟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掀开眼皮,艰难地扇了下翅膀。 鹿鸣珂趔趄一步,大口喘着粗气,半跪在大鸟的身前。 他的力气几近耗尽,身上都是怪物或咬出来的,或用尖利爪子划出来的伤口。 大鸟口中?溢出低低的呜咽声。 它在提醒鹿鸣珂快跑。 它有翅膀,明明可?以扇着翅膀腾上高空,它没有这样做,仿佛它的使命就是保护鹿鸣珂。鹿鸣珂抬起伤痕累累的右臂,抚了下它的脑袋,嘶哑着声音说道:“你安息吧,我会为你报仇的。” 濒死的大鸟突然爆出一股力气,扑向他身侧,尖嘴戳破了一只怪物的眼睛。与此同?时,所有怪物都扑向了再无反抗能力的鹿鸣珂。 鹿鸣珂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怪物发?疯地撕扯着他的血肉,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愉快声响。 喷溅的血雾落进鹿鸣珂的眼底,将他的一双黑瞳染成了赤红的颜色。 鹿鸣珂阖上眼眸,扯了下嘴角,露出怪异的笑容。他的肩膀上的血肉渐渐被啃噬干净,露出大片染红的骨头。 他钳住那?只趴在他肩头啃得忘乎所以的怪物,腕间?皮肉高高鼓起,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走,突然,那?东西刺破他的血肉,延伸出来,扎进那?怪物的脖子。 那?扎入怪物身体里的东西又细又长,呈现出透明的颜色,很?快被鲜血填充,变作?了暗红。怪物浑身抖动着,眼珠子迅速胀大,轰然炸开。 像这样的东西有很?多,从鹿鸣珂的身体里无限伸出来,缠上怪物,每一只被扎中?的怪物瞬间?就失去反抗了能力,身体如同?漏了气的皮球,急速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包裹着粗壮的骨头。 这就是天魔一族的吞噬能力,不能轻易动用,一旦动用,如果身体无法承受汲取的力量,就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从始至终,鹿鸣珂都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夜色褪尽,东方现出一抹鱼肚白,不少昨晚偷偷躲起来看热闹的妖物都跑了出来,围着那?跪地的少年,又是好?奇,又是惊惧,纷纷猜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其中?一只胆大的,慢慢走上前,探出手的瞬间?,那?垂着脑袋的少年微微动了一下,登时吓得群妖四?散开来。 鹿鸣珂睁开双目,扫了眼满地的尸体,呼出一口灼息。 他活下来了。 怪物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被鹿鸣珂吞噬,一夜之?间?,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内,重新凝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内丹。 第76章 归来 成?婚那夜, 羽徽若和鹿鸣珂的分手闹得天翻地覆,凌秋霜这边自然?瞒不过去,关于鹿鸣珂的去向, 羽徽若守口?如瓶,凌秋霜百般追问无果, 只?好不再询问。 羽人对待感?情向来都是从一而终, 帝姬亦不例外,羽徽若拒绝了凌秋霜为她重新?挑选夫婿的提议。 原本?等帝姬成?婚,就对外公布羽皇死讯, 由帝姬继位这件事也就搁浅了下来。 凌秋霜的意思是可以不成?婚,先继位, 羽皇的死讯这样瞒着终归不是个办法,但羽徽若认为羽皇的死讯都瞒了这么?多年,不在乎这三年五载,自己是残羽的事实不可更改,没?有资格统领羽族, 想先修炼凤凰真灵,化出翅膀再说。 修炼凤凰真灵并不容易,羽徽若先天不足, 需要用药物?辅助。半月岛叛乱平息后?, 羽徽若叫人加速研制能叫残羽重新?褪羽的药物?,试药一事就由自己亲身上阵, 此举吓得负责此事的医师们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生怕药坏了帝姬的千金之躯。 天渊还需凌秋霜亲自镇守, 凌秋霜离开羽族, 去往天渊。 羽徽若试药的事是瞒着凌秋霜的。凌秋霜一走?,羽徽若彻底松了口?气。 这天傍晚, 羽徽若刚试完药,疼得躺在帐中浑身发抖时,粉桃疾行而来,跪在帘外禀告道:“帝姬,祝炎他打伤侍卫,跑了,他还、还抢走?了装着白漪漪尸首的那口?棺材。” 祝炎是魔人,在帝姬的大婚当日乔装打扮混入羽族,扶光君遇刺这口?黑锅,理所当然?被扣在了他的头上。幽都那边数度来要人,都被打发了回去,羽徽若原打算处死他的,现在整个人被药力折磨得神志不清,哪里还有功夫去惦记祝炎。 跑了就跑了,反正她都把鹿鸣珂扔进荒墟了,祝炎回到幽都,又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出来。 * 再说荒墟这边,本?就不是太平的地方,这些日子更不太平了,妖魔邪灵人人自危,因为,这里来了个大祸害。 这祸害原本?是个金丹被绞碎了的废人,妖魔们摩拳擦掌,都想拿他垫自己的肚子,不成?想这祸害比他们可怕多了,居然?能吞噬妖魔,将它们的修为化为己用,他重新?凝出了一枚金丹后?,整个荒墟都跟着遭殃了。 这魔头走?到哪里,吞到哪里,那些想拿他当口?粮的妖魔,最后?无一例外的,修为全部进了他的肚子。他越吃,修为越高,修为越高,吃的越多,短短两年的光阴,荒墟的妖魔鬼怪竟被他吞吃了大半,留下的,都是些修为低微、塞牙缝都嫌不够的低等小妖,当他打算去祸害那条脾气不好的恶蛟时,所有还没?被吃的小妖们,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恶蛟居于雷泽深渊,那里遍布雷火,都是恶蛟布下的陷阱。鹿鸣珂站在深渊前,用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黑色双瞳,看?了眼站在自己肩头的大鸟。 大鸟早已死去多日,被他不断注入灵力,保存着死前的模样,陪伴了他这孤寂又满是杀戮和血腥的三年。 鹿鸣珂并指一划,足下出现一柄飞剑。 他踩着飞剑,跳下了雷泽深渊。 * 鹿鸣珂被放逐荒墟的第三年,幽都大军没?有任何异动,羽族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唯一不太平的大概就是羽徽若的肚子了。 医师们研究的催动凤凰真灵的药,大多时候会让她感?觉到经脉像是要爆裂般的疼痛,其余时候药效与泻药无异,肚子一旦闹腾起来,光是来往五谷轮回之地的次数,都够羽徽若怀疑人生了。 这两日,羽徽若停止进食,虚脱地躺在床上。 粉桃捧来煎好的药,扶起羽徽若,侍候她用药。 帝姬怕苦,药里加了糖。粉桃看?着羽徽若小口?小口?抿着,打心眼里觉得难受。这三年来,帝姬愈发得清瘦,身上一把瘦弱的骨头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散。 旁人不清楚,她日夜跟着帝姬,比谁都清楚,扶光君没?了后?,帝姬是伤心的。 粉桃隐约得知?,帝姬并非真心想杀了扶光君,那扶光君身份不简单,似与幽都天魔一族勾连,帝姬忍痛在新?婚之夜除去扶光君,是为羽族的利益考虑,帝姬对扶光君说的那些恶毒的言辞,不是帝姬的真心话,反倒是帝姬的失魂落魄和夜夜失眠都是真的。 帝姬表面是在试药,背地里是拿那些药物?折磨自己,麻痹自己。 都三年了,她还是没?能放下这件事。 那扶光君已入了荒墟,这辈子,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再见面了。帝姬当日那般狠辣绝情,纵使见面,扶光君心底只?怕也早已恨透帝姬,只?当她是仇人了。 粉桃低低叹息一声,攥起帕子,为羽徽若擦着唇角的药汁。 羽徽若重新?在榻上躺倒,面颊苍白,一脸病容。 粉桃搁下药碗,起身将熏炉里添上安神的香丸。 帝姬每晚需要用上这安神香才能入睡,即便能入睡,常常在睡梦里惊醒。好在今夜的药汤里多加了味助眠的药,今晚的帝姬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在安神香和助眠的药物?双重作用下,羽徽若闭上双目,沉沉地睡了过去。粉桃放下床帐,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 殿内灯烛彻夜长明,因帝姬不喜黑暗,有光才能睡得着。 倏然?,屋子里的灯尽数都灭了,整个寝宫陷入一片黑布隆冬中。 羽徽若被惊醒,睁开双目,却发现自己浑身脱力,四肢瘫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都不能。 宫门被推开,泻进来一缕惨白的月光。 月光里,有道暗沉的影子逐渐向床榻靠近。 她在黑暗中努力地转动着眼珠子,说道:“粉桃,是你吗?好黑,快燃灯。” 那影子停在床前,隔着床帐打量着她。 无端起了一阵风,合上屋门,仅剩的一缕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寝宫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羽徽若感?觉到身侧的床榻塌陷下去一块,那人撩起床帐,坐在她身侧,目光无声且阴郁的注视着她。 羽徽若知?道这人不是粉桃了。 他的身上弥漫着股绝望阴冷的气息,就好像是从寒冰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光是被他这样盯着,浑身仿佛浸在十二月的深潭里,生出一股寒意,叫她由内而外打了个冷颤。 “你是谁?” 寝殿内空荡荡的,只?有羽徽若一个人的声音,无人回应。 羽徽若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就在自己的身边,阴戾的视线像毒蛇一般缠住她的身体。她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依旧无人应答。 羽徽若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那是一种本?能,恐惧将她包裹,她控制不住地用肢体语言表达着自己的畏惧。 低低一声轻笑,有惋惜,有嘲讽,有蔑视,还有仇恨。掺杂的情绪太过复杂,羽徽若脑海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她想到一种可能性,声音尖锐道:“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对吗?” 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从那里回来! 怎么?可能是他! 羽徽若想发出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事实上,她的确叫出了声,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落在粉桃和水仙两位宫婢的耳中,仅是低微的哼唧声。 “帝姬,帝姬。”粉桃焦灼的声音跌落至羽徽若的耳畔。 羽徽若掀开眼帘,满目的黑暗被琉璃灯烫出一个巨大的洞来,光晕扑面而来,刺得她双目不自觉滚下泪水。 粉桃和水仙并肩立在床侧,打起帘帐,表情一个比一个担忧。 “帝姬,您做噩梦了吗?”水仙扶着冷汗淋漓的羽徽若坐起。 羽徽若转眼打量着四周,灯火俱明,橘黄光晕填充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那种阴冷而绝望的气息散了个干净,仿佛她真的只?是做了场噩梦而已。 粉桃为羽徽若擦拭着额角的汗液:“定是帝姬近日太过虚弱,才导致外邪入侵,做做噩梦便罢了,可别生了病,明日得让他们多做些好吃的,给帝姬补补身子。” 将鹿鸣珂丢进荒墟后?,羽徽若这三年时常梦见他,不是没?有做过噩梦,没?有哪一次噩梦这般真实,这般叫人骨子里发怵。 帝姬的寝宫外有侍卫值守,还有粉桃和水仙以及其他宫女们轮番守着,真有人来,不可能做到无知?无觉。 大概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 羽徽若长舒一口?气,吐尽胸腔里那口?灼息,心情平复了下来。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她闭目躺倒,水仙和粉桃为她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羽徽若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截三寸长尾指粗细的枯枝。 她拿起枯枝放在眼前端详,枯枝周身生着尖锐的刺,压了压,流出红色的汁液。 原来不是枯枝,只?是生得像枯枝。 不长树叶,只?长刺,汁液红得像鲜血,这种植物?少?见,羽徽若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见过。 倏然?,羽徽若想到什么?,丢开树枝,抱着双膝,缩到了床角。 树枝上的刺不小心扎了下手指,冒出一粒血珠,隐有发酸的感?觉。 第二日,羽徽若拿这根树枝去问粉桃她们几个,她们果然?都没?见过,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羽徽若寝宫里的。 羽徽若的心情沉甸甸的,打发了人去荒墟入口?查探,那人很快回复,荒墟入口?一切正常。 到了晚上,羽徽若依旧要靠着安神香入睡。她召来白梨,命飞鹰队守在宫殿外,并且在寝榻的四周设置了机关,只?要有人靠近床榻,便会飞出箭矢,将入侵者射成?马蜂窝。 如此她还不放心,让白梨在床帐的四周挂了好几串铃铛,哪怕是一阵风,都能带起铃声,周密的布局,直接杜绝了所有靠近她的可能性。 羽徽若过于紧张的反应,不由得让粉桃她们几个非常担心,背地里猜测帝姬是不是患了什么?病。白梨忠于羽徽若,羽徽若说的话,向来不会反驳,她严厉呵斥粉桃几人私下议论帝姬的行为,并亲自镇守门外。 寝殿内所有的灯烛都被点燃了,无数个金铃铛垂挂在床帐外,丝线交错缠绕,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将羽徽若困在其中。 羽徽若抱着被子坐在大床中央,四处张望,看?到站在门口?白梨的身影,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些。 她试着躺倒,放松精神,闭上双目。 床帐无端扬起,覆在她的面颊上。 眼前陡然?陷入一片黑暗,羽徽若心尖一凛,极为警觉地睁眼,方才还灯火通明的寝殿,此刻灯烛俱灭。 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全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缚住,那种阴冷如毒蛇的目光如期而至。 羽徽若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呼吸都跟着凝滞起来。 是他! 他又来了! 羽徽若看?向床侧。他就站在帐外,颀长的身形凝固成?一道模糊的轮廓,阴恻恻地注视着她。 铃铛没?有响,机关也没?有启动,她怎么?天真到以为这些东西就能对付他。 他探出冰冷的指尖,抚摸着羽徽若的脸。 他的手太冷了,像寒冬腊月结出的冰,甫一触碰到她的肌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只?手不断往下,顺着她的脸颊,来到她的颈侧,温柔而又危险地游走?着。 羽徽若屏息凝神,眼底藏着深深的惧色。就在她以为那只?手会掐死她时,冰冷的触感?远离了她的脖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软湿热的吻。 他俯身贴到她的颈侧,将唇瓣印了上来。 羽徽若脑海中轰然?一响,有什么?炸开了,再也绷不住,正要破口?大骂时,喉中一紧,被他施法堵住了。 羽徽若徒劳地张开双唇,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他用上了牙齿。 他的牙齿不轻不重,磨着她的肌肤,像是警告,又像是惩罚,疼痛伴随着酥麻,刺穿了她的灵魂。 羽徽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要灰飞烟灭了。 第77章 讨债 羽徽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殿内灯烛燃到了?底,白梨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机关和?金铃铛完好无损,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昨夜飞鹰队的?精英成员彻夜守在殿外?, 也并未监测到什么异象。 羽徽若虚软地靠坐在床头?,回?顾着昨夜那种濒临死亡的?感受,郁闷地想, 难道又是?噩梦? 粉桃抬手解着圈住床帐的?铃铛,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干扰着她的?思绪。 水仙取来衣裙,为羽徽若换下寝衣。她突然惊诧地指着羽徽若的?脖子问道:“帝姬,这是?什么?” “拿镜子来。”羽徽若说。 水仙捧来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偏了?偏脑袋,透过镜面,清晰地看到雪白的?脖子上多了?个暧昧的?红色印记。 “咣当”一声, 羽徽若手中的?镜子砸在了?脚下。 第三日的?晚上,羽徽若亲自在寝殿设了?法阵,白梨领着飞鹰队, 依旧埋伏在宫殿外?。 羽徽若沐浴过后, 换上寝衣,披着晾干的?发, 躺在床上望着雾霭般帐顶发呆。 灯烛“刷”地尽数熄灭, 黑暗如巨兽的?血盆大口, 吞噬了?整个寝殿。 一股无形的?力道缠住羽徽若的?四肢。 一回?生, 二回?熟,羽徽若已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慌乱, 她努力撑大着眼?眶,尽自己可能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心?里?默默数着数。 数到十的?时候,熟悉的?轮廓出现在了?帐外?,毒蛇般的?目光紧紧将她缠绕。 那种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点点爬上羽徽若的?心?尖。 羽徽若浑身僵硬如石,尽管什么都看不清,依稀能感觉到他撩开了?帘子,鬼魅般立在自己的?床头?。 很显然,那些法阵对他丝毫不起作用。 他的?手伸了?过来,羽徽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在解她的?衣襟。 她只着了?件丝绸裁出来的?寝衣,扯开衣带,就会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躯体呈在他的?眼?前。 他的?动作慢吞吞的?,像是?处刑般,又或者,他在等着她主动开口求饶。 羽徽若紧紧闭着双唇,脑海中乱作了?一团,一个声音叫嚣着快些求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还有回?旋的?余地,一个声音斥责她贪生怕死,丢了?羽族的?脸。 羽徽若被这些声音吵得头?痛欲裂,六神无主。 “怎么不说话?” 三年?了?,他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低沉沙哑的?声线里?掺杂着成熟男子特?有的?磁性。 “你回?来了??”羽徽若长舒一口气,几乎用尽平生的?力气,才吐出这四个字。 “我回?来了?。” “你要做什么?” “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羽徽若闭着眼?睛,忍受着他的?指尖对她肆意的?抚弄。她将他丢进荒墟,就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回?来。 “那我告诉你。”他温柔地俯身,贴着她的?脸颊,往她的?耳洞里?吹了?口气,“有人欠了?我一桩债,我回?来,是?为要债。” 羽徽若的?一颗心?登时跌落无尽深渊。 “我依稀记得,帝姬欠了?我一夜洞房花烛。”他哂笑了?一声,“羽徽若,你欠我的?,打算怎么还?” “我不欠你,鹿鸣珂,我不欠你。”羽徽若一遍遍地强调着,“是?你咎由自取。” 假如他没有对羽族虎视眈眈,她不会那般绝情。 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来就不是?白漪漪,没有白漪漪,他依旧有吞并羽族的?野心?,她依旧会选择将他放逐荒墟。 白漪漪,只是?他们撕破伪装的?借口,所以,羽徽若从未后悔过。 那道锁住她的?阴冷目光,瞬间凉薄了?不少。 殿内无端生出阴寒的?风。 鹿鸣珂毫不留情地解开了?她的?衣襟,已是?秋末冬初,虽还未使用炭火取暖,夜间的?温度低得直叫人打冷颤,大片的?肌肤骤然暴露在外?,冻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很快,被冷风侵袭的?心?口,落下柔软又充满怜惜的?一吻。 羽徽若难以置信地绷直了?身体,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皮肉包裹的?心?脏失了?控制,疯狂地擂动着。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柔顺微凉的?发丝尽数倾泻而来,堆在羽徽若的?颈侧。 羽徽若嗅到他发间青草的?气息,不由想到了?那个傍晚夕阳下草地上缠绵的?亲吻。 他以手覆住她心?脏的?位置,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是?紧张,还是?欢喜?” 羽徽若将头?埋在他的?发中,不肯再说话了?。 洞房花烛夜本来就是?她许给?他的?,是?他发难羽族的?借口刺激到她,临时改变了?这桩计划,将白漪漪送到那张本该属于他们的?喜床,他要讨回?去?,又或是?拿这种事情折辱她,都遂他的?愿。 她又能做什么? 她只是?他砧板上的?肉,等待着他的?屠刀落下。 羽徽若已做好了?准备,迎接鹿鸣珂的?狂风暴雨,然而,除了?那一个僭越的?吻,鹿鸣珂什么都再没做。 他在她的?身侧躺下,将衣衫不整的?她搂入怀中。 他的?身体裹着层寒气,冷冰冰的?,羽徽若被他抱着,像是?掉进了?一汪寒潭里?。 她不舒服地蜷缩起手脚。 羽徽若刚蜷缩起,就被鹿鸣珂察觉,被迫重新?舒展开手脚,而鹿鸣珂冰冷的?身体开始散发着暖意,羽徽若本来夜夜失眠,要靠着安神香才能入睡,被这股暖意包裹着,不多时就无法抗拒地陷入了?深深的?梦里?。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 翌日一早,羽徽若睁开眼?,鹿鸣珂已不见踪影,粉桃前来侍候她梳洗,并试探着问昨夜的?情况。 “告诉白梨,将荒墟入口的?人手都撤回?来。” 鹿鸣珂已经从荒墟出来,派再多的?人手驻守荒墟入口都没用。 “另外?,派人通知姑姑,苍玄太子的?遗孤已回?归魔族,幽都近期可能有大动作。” 羽徽若将残留的?恐惧尽数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鹿鸣珂能在短短三年?时间内从荒墟里?出来,还在羽族来去?自如,足以推断出来他在荒墟里?有了?奇遇,已今非昔比。他身体里?还有一颗赤丹神珠,加上这通天彻地的?本领,只怕这回?三界之内真的?再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了?。 接下来的?几日,鹿鸣珂夜夜如期而至,不管羽徽若是?在殿内堆满机关,还是?设了?驱邪的?法阵,鹿鸣珂始终如入无人之境。 她甚至决定不睡觉,就让白梨和?飞鹰队守在床帐外?,到了?时间点,一阵阴风拂过寝殿,屋内骤然陷入漆黑,满屋子的?高手尽皆倒地,鹿鸣珂披着月色踏入殿内,解了?羽徽若的?衣裳,搂着她在床上躺下。 到了?天亮,鹿鸣珂一走,所有人都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询问他们可还记得是?怎么倒下去?的?,一个个满脸茫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羽徽若命他们不许将此事宣扬出去?。 神秘高手自由出入帝姬寝殿,这说明整个羽族对他来说都如探囊取物,闹得人尽皆知,会引起百姓恐慌的?。 第七日的?夜里?,鹿鸣珂依旧来到寝殿内,羽徽若已经麻木,提前命白梨撤了?法阵和?机关,飞鹰队也被打发回?去?继续训练。她整个人心?如止水,灯都懒得点了?,反正点再多的?灯烛,都会被这厮灭掉。 他跟往常一般,先?褪了?她的?衣裳,再将她搂入怀中。 他似乎十分贪恋与她肌肤相贴的?滋味,除此之外?,没有再多余的?动作,尽管她衣衫尽皆散落,春光外?泄,那只手安分得没有再进一步,只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身,将她束缚在他的?身边。 天色将亮未亮时,沉默了?一宿的?他突然说道:“明日我不会再来了?。” 这句话并未让羽徽若感到松一口气,夜色里?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得她平静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对付羽族?” “你很快会知道的?。”他起身,在她眉心?留下一吻,掀开床帐,离开前,背对着她道,“真是?期待我们重逢的?那日。” 鹿鸣珂走了?,还带走了?羽徽若从他那里?拿走的?虎符。 羽徽若起床后看到装着虎符的?锦盒空了?,一下子意识到,他从荒墟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她,并在她这里?逗留了?七日,是?为了?找她偷偷藏起来的?虎符。 羽徽若再次向驻守天渊的?凌秋霜递了?几封加急的?密信,封封密信都在提醒着凌秋霜,鹿鸣珂已经回?来,小心?魔人的?野心?。 即便如此,数日后,天渊那边仍旧传回?了?一则不好的?消息:苍玄太子的?后人,带领着幽都的?魔军夜袭天渊,羽族大军溃败数十里?,首领凌秋霜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同?时,三年?前惨死羽族的?扶光君死而复生,以及扶光君就是?苍玄太子的?遗孤,这两件事凭借着其不同?寻常的?狗血程度一并席卷了?整个仙门,再次将七曜阁推到风口浪尖上,闹得是?风风雨雨。 羽族这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渊失守,魔域大军一夜之间将这场平息了?十八年?的?战火,再次带回?这块平静的?大地。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回?羽徽若的?手中,每一封都是?战败的?消息。 一时间流言四起,人人都在说魔族发难,乃因扶光君曾有一小青梅横死羽族,起兵是?为小青梅讨债。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是?荒唐,配合着魔人那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又很合理,于是?,人族这边暂时处于观望态度。 仙门百家?对羽族的?态度向来暧昧不明,羽族在他们眼?中是?妖类,魔人与羽族开战对他们来说无异于狗咬狗,也选择了?袖手旁观。 羽族登时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唯一能支援的?七曜阁,几位长老的?性命都还握在鹿鸣珂的?手里?,在同?其代掌门方祈玉商议过后,羽徽若决定暂不将七曜阁推进这场风波里?。 这一年?的?冬天,战火在羽族的?大地上绵延。 羽族连失十三城后,羽徽若再也坐不住了?,连夜请示摄政王,商议半宿,第二日一大早以帝姬的?身份亲自挂帅出征,带领羽族将士共同?抵抗魔族大军。 第78章 条件 两个月后, 永安城前,羽徽若见到了阔别已久的鹿鸣珂。 这是两人?三年前一别,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两个月前的那?七夜, 每次他?前来都会提前灭烛,漆黑的夜色里, 肌肤紧贴, 呼吸交缠,拥抱这样亲密的举止都有了,却始终没有看到彼此的脸。 羽徽若走上城楼。 魔域大军黑压压的, 将整座永安城围得水泄不?通。大军前,银色的蛟龙披一身鳞甲, 腾上高空,鹿鸣珂白衣胜雪,立在蛟首,腰间悬着把漆黑的剑。 他?已摘下那?覆面的黄金面具,昔日?盘踞着疤痕的眼角干干净净的, 俊秀出众的五官,以及线条流畅的面部轮廓,如画笔细细描摹, 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独肤色过于惨白了些。 羽人?有翅膀,魔族准备了很多弓弩, 弓弩手们有序地站成一排, 朝着天空上的羽人?射出弩箭, 而羽人?将士们握着经?过羽徽若命人?改良的霹雳弹, 扔向魔人?士兵。 箭矢和流弹飞窜,整个永安城弥漫着硝烟。 羽徽若站在旌旗旁, 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对面的鹿鸣珂。鹿鸣珂手挽弓箭,三箭齐发,射中三名战力最强的羽人?。 羽人?的翅膀受伤,趔趄着从半空中跌落。 “弓箭。”羽徽若伸手。 白梨奉上弓箭。 羽徽若将箭搭在弦上,射向鹿鸣珂。那?一箭擦着鹿鸣珂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鹿鸣珂偏头向她望来,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魔人?士兵注意到羽徽若的存在,弩箭都对准了她,一时间,无数支弩箭向她飞来。 白梨挥舞着手里的剑,截断箭支:“帝姬,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下去?。” 这一战打得分外?惨烈。 好在魔族并未强攻下永安城,他?们选择在城外?扎营,养精蓄锐,补给?兵器和粮草,准备下一轮的攻击。 羽人?的翅膀被射伤,就不?能再上战场,羽徽若和白梨、粉桃她们帮着医师处理?战士们的伤势。负责驻守永安城的将军前来禀告:“帝姬,我?们粮草不?够了。” “还能撑几日??” “满打满算,两日?。” “白梨,我?们的粮草什么?时候能到?” 白梨回道:“按照计划,本?该昨天能到的,鹿鸣珂在附近设了天网,我?们的信息无法递出去?,也接收不?到摄政王那?边的消息,粮草恐已被魔族劫持。” 没有粮草,不?用魔族大军强攻,羽族会率先撑不?下去?。羽徽若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医馆,大街上,羽族的百姓慌慌张张地逃窜着,他?们都知道永安城快要撑不?下去?了,收拾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想要赌一赌。 他?们有翅膀,展翅腾上高空,说不?定能逃出去?。 白梨带着人?在安抚他?们:“魔族设了天网,你们贸然飞出去?,不?被天网罩住,也会被他?们用弩箭射死。帝姬还在城内,帝姬会保护你们的,留下来,和他?们血战到底,我?们还有活路。” “什么?活路!魔族那?么?多人?,这里迟早要被他?们攻破,到时候要是屠城,我?们都得死!”妇人?拍开白梨的手,怀中搂着的婴孩放声大哭起来。 那?孩子刚得洗练泉,化出翅膀,还不?会收翅膀,一双小小的翅膀耷拉在身后,伴随着哭声,一耸一耸的。 白梨仍旧在劝解。 羽徽若收回目光,回了住处。粉桃端来膳食:“帝姬,该用膳了。” 一碟子炒青菜,一碟子炒蛋,以及一大碗白米饭。粉桃为难道:“就剩下这些了,已经?是最好的,帝姬将就些,待打败了这些魔人?,我?们回月上城,给?帝姬做最喜欢的糖醋鱼。” “我?没有胃口,你将这些分给?受伤的将士们。” “可是帝姬不?吃饭的话,就没有力气对付魔人?了。” “没关系,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唤你。”羽徽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粉桃只好端着这些饭菜退下去?。 天色已暗,月光抚摸着城楼上的每一块砖石,夜色中的永安城分外?安静。 烛火跳跃着,幽幽的一簇火苗,在羽徽若的瞳孔里安静地燃烧着。 羽徽若再次想起那?个羽族覆灭的预知梦。按照梦境里的预警,这一战羽族必败无疑,等待羽族的也是被灭族的命运。 真是可笑,她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想改变天命,始终深陷天命的陷阱。早知如此,与其苦苦挣扎,还不?如顺应天命,也好过徒添这些伤亡。 羽徽若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不?是羽族的劫数,这是她自?己的劫数。 若她应了这劫数,从城楼上跳下去?,是不?是不?必再等到魔族大军长驱直入,百姓流离失所,月上城血流成河。 白梨推门而入,捧着粉桃端走的饭菜,走到羽徽若的面前。 她在门口遇到了粉桃,粉桃想让她再劝一劝羽徽若。 帝姬这三年来大多时候茶饭不?思,已瘦骨嶙峋,哪里经?得起这样糟蹋身子。 羽徽若问白梨:“我?这个帝姬做的是不?是很糟糕?” 白梨诚实答道:“或许,您在百姓眼中不?是合格的帝姬,但在白梨的心中,您是最好的帝姬。” 假如这三年,羽徽若成功修炼凤凰真灵,凝出金丹,还能与鹿鸣珂一战。可惜,羽徽若的灵府先天损伤,她尝遍苦楚,始终未能觉醒凤凰真灵,成为一只真正的凤凰。 魔族大军停止进攻,是鹿鸣珂在给?她施加压力。 鹿鸣珂这样的修为,一剑可平一城,他?大费周章,兵临城下,明显是在用整个羽族逼迫羽徽若主动放下身段,向他?求饶。 “如果我?打算向魔族求和,你还会这样认为吗?”空寂的屋子里,羽徽若的声音显得尤为苍凉。 “帝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羽族,无论帝姬做什么?,白梨尊重帝姬的选择。” 羽徽若道:“替我?递一封信给?鹿鸣珂。” 羽徽若让白梨递的是一封议和书,白梨身手利索,来去?自?如,穿梭在羽族大军的营帐间,成功将这封议和书送到了鹿鸣珂的桌前。 天亮前,她带回了鹿鸣珂的回信。 羽徽若拆开这封鹿鸣珂亲笔写的书信,上面只有八个字:帝姬和亲,犒赏三军。 羽徽若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霎时间,仿佛天和地都颠倒了过来,心头发酸的同时,一种名为难堪的情绪堵在胸口,几乎叫她快要无法呼吸。 他?提出的条件,果真如梦中的一模一样。 * 羽族与魔族议和的消息,没两日?就传遍了羽族上下。 羽族自?立足以来,历经?无数场战争,还没有哪一场战争是主动求和,羽人?们虽爱好和平,骨子里有一股高傲的劲儿?,对于来犯者都是迎头痛击,反手报复回去?,就比如人?族挑衅的那?回,羽族直接夺了他?们的陈州。 这次帝姬的决定让他?们犯起了嘀咕,却也不?得不?认清眼前的事?实,魔族大军来势汹汹,如今的羽族已今非昔比,羽皇伤重,几度传出病危的消息,镇守天渊的凌秋霜不?知所踪,云啸风云小将军身中百毒,至今昏迷不?醒,摄政王亦年事?已高,一只脚迈进了棺材,只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帝姬,羽翼还未丰满,就要面对狂风暴雨的摧折。 如要保全?羽族,遏止这场战火,总是要付出些代价。 魔族提出的议和条件是帝姬和亲,说的好听是和亲,实际是让帝姬去?做魔族的军妓,这赤|裸裸的折辱,无疑是在打整个羽族的脸。 羽族女子生来高贵,怎可如此糟蹋,羽族上下,无不?愤怒。 同样愤怒的,还有羽徽若身边的白梨,她抢过羽徽若手里的那?封回信,撕了个粉碎:“白梨便是横尸当场,也不?会让帝姬受这样的折辱。” 羽徽若无数次在梦里见过那?封回信的内容,并无一开始那?般的羞愤。她抬起平静如水的眸子,问白梨:“你相信天命不?可违吗?” 白梨怔住。 羽徽若叹息:“这是我?的命数。” * 羽徽若同意了鹿鸣珂的议和条件,但有个前提——他?为她亲手绣一件嫁衣,她才肯上魔族的花轿。 这个条件提出来后,魔人?咬牙切齿,这羽人?女子当真是刁钻,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回敬他?们的扶光君。男子哪有拿绣花针的,绣嫁衣这种事?自?来都是女子做的,这摆明了是在羞辱他?们的扶光君。 扶光君不?怒不?恼,几日?后,叫人?将嫁衣送到了羽族。 水仙好奇地捧着嫁衣:“难道这真的是扶光君亲手所绣?” 粉桃道:“这你就不?懂了,不?管这件嫁衣是不?是扶光君所绣,咱们帝姬提出这个条件,他?送来了这件嫁衣,在天下人?眼中,这嫁衣就是他?亲手所绣。” 水仙气得一跺脚:“我?还以为真是他?绣的,假其他?绣娘之手,哼,好没意思。” 鹿鸣珂给?羽徽若送了这件嫁衣,命魔族大军退兵数十里,放羽徽若出城。 羽徽若回到月上城的第一时间去?见了摄政王。摄政王一夜之间鬓发皆白,沧桑的双眼哀怜地盯着羽徽若,叹道:“我?终是辜负了小月所托。” 听到母亲的名字,羽徽若微微一笑:“您无需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有位二师兄,穷途末路时曾对我?说,不?是所有的结果都能尽善尽美,做到无愧于心就好。” “你走了,羽族该怎么?办?” “羽族离了谁,百姓都可以照常生活,我?生来先天不?足,只因姓羽,被尊为帝姬,百姓供养我?这么?多年,该是我?回报百姓的时候了。我?去?了后,还请您为羽族重新选出一位适合的王。” “你已做好了决定,是吗?” “愿我?这一去?,能为羽族换来万世的安宁。” 羽徽若郑重地向摄政王拜了拜,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大殿。 第79章 示好 天际悬着?一弯惨白?的月。 已是深夜, 万籁俱寂,每一次呼吸间都是凛冬的气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 叫羽徽若心里发寒。 她向来是不喜欢冬天的,每每到了?冬日, 恨不得蜷缩在?自己的窝里, 也学那些冷血的生物冬眠才好。 因羽徽若吩咐过粉桃她们,无需等候她,寝殿内一片清寂。 羽徽若推门而入, 倦怠地坐下,倒了?杯温茶。 鲛纱裁出的垂帘后, 依稀立着?一道?窈窕纤细的背影。那女子一身清雅的绿衫,乌发披在?身后,发间插着?碧玉簪,光是一抹剪影,就?已清丽逼人。 羽徽若霍地立身而起, 手?按住了?腰间的明玉刀。 “帝姬,别?紧张,深夜造访, 只是有几句话想和?帝姬说。”女子撩起鲛纱, 走到近前。 灯烛的光晕将她的脸庞照得一览无余。 羽徽若倒吸了?口?凉气:“白?漪漪?” 眼前的绿衫少女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正是数年前就?死在?羽徽若手?里的白?漪漪。她笑意盈盈, 苍白?的肌肤间罩着?一层暖黄的光晕, 鲜活的神态和?娴雅的举止, 都不是死人能做出来的。 “白?漪漪拜见?帝姬,帝姬这些年可好?” “别?惺惺作态了?, 有话快说。” 祝炎逃出羽族前,曾将白?漪漪的尸首一并?盗走,那时羽徽若就?已猜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看到白?漪漪活着?站在?自己的面前。 “帝姬就?不问问我是如何复生的?”白?漪漪弯起唇角,栀子花般的笑颜里藏着?一丝得意,“又是何人将我复生的?” 羽徽若仿佛被一盆冰水浇在?了?头顶,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是扶光君亲手?将我复活。” 白?漪漪撩了?撩发,露出颈侧的淤痕。淤痕还在?,说明她的确复生刚不久,这痕迹都还未来得及消去。 “我死时带着?怨念,魂魄沉在?忘川,碎裂成?千万片,是扶光君亲自下九幽,在?那忘川河里将我的魂魄一片片捞起,耗费大半修为,重新塞入这具身体。”白?漪漪眉眼含着?清愁,如一支滴露的青荷,在?风中摇摇欲坠,“本以为这辈子与他有缘无分,再无相聚的机会,未曾想他情深至此,倒是不枉我们年少时便相知相许。” 羽徽若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如果你来是想和?我炫耀这些,大可不必。你大概不知,他曾心甘情愿死在?我的手?里,死前还要求我将他埋在?能日夜看到我的地方。” 白?漪漪的笑容登时消失在?了?脸上:“你还有脸提这些!羽徽若,都是你害了?他!你可知这三?年来,失了?金丹的他在?荒墟中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是他自食恶果。” “你胡说!祝炎都告诉我了?,他努力地往上爬,不择手?段谋得权势,都是为了?得到你!可你呢,却在?他的洞房花烛夜,设计害了?他。”白?漪漪咬着?一口?贝齿,“你怎么可以如此践踏他的真心。” “如果他不对羽族动不该有的念头,我会一辈子守着?他,做他的妻子。” 白?漪漪露出古怪的笑:“他是有吞并?三?界的野心,但对你和?羽族,始终存了?一丝仁慈,周旋在?他的祖父和?祝炎之间,日夜都在?想着?怎么成?为幽都真正的主人,不伤你和?羽族一分一毫。是你不问青红皂白?,伤了?他的心,说白?了?,羽徽若,从头到尾,你都未真正相信过他一回。” “你在?说谎。”羽徽若攥紧了?袖口?,抿着?唇,重复道?,“你在?说谎。” “我有没有说谎,你只需细想一下,他真的对羽族心怀不轨,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你去死。羽徽若,他为你死了?三?回,整整三?回!你是没有辜负羽族,没有辜负你的臣民,你唯独辜负了?他一人。”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羽徽若敛住心绪。 “你们之间那些事,祝炎比谁都清楚,你以为你们新婚之夜,祝炎真的只是来蹭一杯酒水?”白?漪漪冷笑着?,“他是故意让你听到扶光君的那些话,激起你的杀心,如果不这样?做,你们二人怎会决裂至此。” 羽徽若突然记起方祈玉被迫坠崖那次,祝炎封闭她的五感,她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以为是祝炎疏忽,原来是祝炎故意为之。 他一步步设下陷阱,引诱着?羽徽若将鹿鸣珂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非如此,那个一心只惦念着?羽族帝姬的魔人殿下,怎会心如死灰,断绝情爱,重新图谋他的宏图大业,为魔族开疆拓土。 “羽徽若,你负了?他,你还有什么脸跟着?他去幽都。”说完这些,白?漪漪留下失魂落魄的羽徽若,走出了?帝姬的寝殿。 月下,祝炎在?等她。青年摇着?脑袋,故作恼怒:“丫头,我的老底都被你给掀光了?。” “祝哥哥为人大度,不会生气的,对不对?”白?漪漪露出贝齿,笑得乖巧。 “你就?不怕他们和?好?” “祝哥哥本事这么大,一定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和?好的。” “挺美的一张脸,怎的心肠如此毒辣。”祝炎曲起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下不为例。” “嗯。”白?漪漪晃了?晃裙角。 祝炎想到什么,警告道?:“小姑娘满口?谎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白?漪漪一脸无辜。 “明明是我亲自下九幽,将你的魂魄一片片拼回来的,你却说是扶光君复活了?你,你这样?,真是寒了?我的心。” “这件事,不论羽徽若怎么想,我心知肚明不就?够了?吗?”白?漪漪扯住他的袖摆,仰起脸颊,“我会一辈子记得祝哥哥的恩情,把祝哥哥放在?心尖上,死也不忘。” 祝炎目光薄凉,并?未搭话。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扶光君?” “难道?你要用这张死人脸去见?他?”祝炎捏了?捏她的脸颊。 刚复活的女孩,美得略显苍白?,脖子上的淤痕,终归还是很碍眼。白?漪漪面色一变,扁扁嘴:“那我先?不见?他了?。” * 过些日子帝姬就?要出发幽都和?亲,先?前值守的宫女都被羽徽若打发去了?各处,除了?白?梨,她不预备带其?他宫女入幽都。 粉桃担心羽徽若无人侍候,早早起了?,来到殿前。 本该负责守卫帝姬寝殿的侍卫睡倒一地,粉桃大吃一惊,顾不上他们,急急忙忙推开寝殿的门,一眼就?看到羽徽若坐在?冰凉的台阶上。 鲛纱织出的垂帘,被窗隙吹进来的风高高扬起,如山间薄雾涌动,羽徽若的身影在?那“雾霭”间若隐若现。 看到羽徽若完好无损,只是神色痴呆,粉桃狠狠松了?口?气。她走到羽徽若跟前半蹲下,刚握住羽徽若的手?,就?被她浑身的冰凉气息惊住了?:“帝姬,您的手?怎的这样?凉,您是在?这里坐了?一夜没睡吗?” 羽徽若一动不动,似乎已魂游天外。 粉桃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帝姬,您何苦这样?糟蹋自己,这三?年来,您试了?那么多药,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您再不心疼自己,这身子迟早要毁了?。” 她哭得那般伤心,声?音洪亮,喉中一哽一哽的,似要替羽徽若将她的委屈都哭干净。 羽徽若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一下,她伸出手?,为粉桃拭掉眼角的泪。 粉桃停止了?嚎啕大哭,泪眼婆娑地望她。 羽徽若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地说:“我以为我只做错了?一件事,并?且想办法弥补,回过头来却发现一步错,步步都是错的。” “人的一辈子这么长,没有谁能一直清清白?白?的,什么错都不会犯。帝姬,您曾经和?扶光君感情那么好,我相信扶光君不会真的如此绝情,入了?幽都,您向扶光君低个头,服个软,他要是还喜欢您,肯定会心软的。”粉桃跪在?羽徽若身前,再三?恳求,“帝姬,求求您,要想尽办法活下来。” 羽徽若坐在?这里思索了?一夜,一种从未有过的颓丧和?无力啃噬着?她的灵魂,就?好像三?魂七魄都被啃噬干净,只剩下这副空壳子还留在?这里。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 此刻看到眼前这个忠心耿耿哭着?求自己活下去的婢女,她冰凉的胸膛里滚过暖流,死去的心一点点重新活过来。 羽徽若说:“去将白?梨唤来。” * 羽徽若将一只锦囊交给白?梨:“务必将这个亲手?交到扶光君的手?上,他只要看到这个,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两族已到了?议和?的阶段,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有些私情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的,比如锦囊里的这枚灵犀佩。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扶光君举兵是为自己的青梅竹马,止戈却是为羽族帝姬,整个魔域都会因为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摇摆而沦为笑话。 “羽族帝姬为得到扶光君,逼死扶光君的小青梅,强取豪夺扶光君,又在?新婚之夜将扶光君始乱终弃”,这桩已盖棺定论的旧事也会重新曝光在?日光下。 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的伤疤,羽徽若不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撕开它们,将鲜血淋漓的旧伤口?暴露给所有人看。 这枚灵犀佩,只能是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帝姬和?亲的日子经双方商议,已经定下,魔族来迎亲的大军就?驻扎在?月上城外,白?梨怀揣着?锦囊,展开翅膀,避开魔族的士兵,来到鹿鸣珂的营帐。 鹿鸣珂并?未在?大帐内。 白?梨想到羽徽若说,要亲手?交给他,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一道?掌风迎面袭来。 这掌风夹杂着?磅礴的灵力,白?梨避之不及,中了?一掌,就?地一滚,几度试图站起来,都失败了?。 她趴伏在?地上,仰面看向祝炎。 半张脸覆着?魔纹的青年缓步而来,啧啧叹道?:“这不是帝姬身边的小婢女吗?哎呀呀,没看清,出手?重了?些。你我两族虽然已经议和?,这里毕竟是魔族的营帐,你一个羽人没有事先?通报,得到许可,贸然出现在?这里,我便是杀了?你,也无可厚非。” 白?梨咽下喉中腥气:“我要见?鹿鸣珂。” “你见?我们殿下做什么?” 白?梨梗着?脖子不说。 祝炎叹口?气:“看来是为私事,为防止动摇军心,我还是杀了?你为好。不过,友好的提醒一句,我杀了?你,是主动撕毁盟约,羽族服气也罢,不服也罢,这场仗打起来,吃亏的反正不是魔族。是迎一个徒有美貌的帝姬入幽都,还是将整个羽族都纳入囊中,让我仔细想想,哪个更划算。”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魔族大军势如破竹,拿下羽族是早晚的事,他们本可以不接受议和?。这只血魔虎视眈眈,明显就?是不甘心议和?,想找一个机会,打破议和?的局面。 白?梨不想成?为终止议和?的导火索,想了?想,取出怀中的锦囊:“我有一物,想亲手?呈给扶光君。” “殿下事务繁忙,无暇见?你这等无足轻重之辈,我替你转交。” 白?梨抿唇:“我要亲手?交给扶光君。” “罢了?,还是杀了?你,挑起两族争端,捡个大便宜。”祝炎掌中蓄力,目露凶光。 杀人在?他口?中,变得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白?梨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被他强大的威压困住,竟是想逃都逃不了?。 祝炎俯视着?她,说:“你不肯让我转交,无非是不信我,我可以用心魔起誓,亲手?将此物呈给殿下,若是违背,就?降下雷劫,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心魔起誓后,无法反悔,更做不得假。交出锦囊是死,不交出锦囊也是死。白?梨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将锦囊给了?祝炎。 有心魔誓言托底,总比被他强抢了?去好。 祝炎撤掉了?威压。 白?梨捂着?心口?,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 祝炎解开锦囊,看了?眼里面碧色的玉佩。 灵犀佩,传说两情相悦的有情人,佩戴这玉佩,碰在?一起,玉佩会心有灵犀,产生震动,发出好听的声?音。 这羽族的小帝姬是在?低头示好吗? 他把玩着?灵犀佩,挑起唇角:“我只答应亲手?将其?交给殿下,可未曾言明什么时候转交。” 第80章 玉碎 月上?城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羽徽若等了一日又一日,她放下身段主动求和的少年,始终没有回音。 到了和亲这日, 天还未亮,空中又飘起了新雪。 天气愈渐暖和, 按照以往的经验, 这应当是这个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等雪化了,就会春回大?地,万物重新焕发生机。 帝姬畏冷, 寝殿里?早已备好了取暖的炭火,粉桃等宫婢为羽徽若梳妆打扮, 穿上?幽都?那边送过?来的嫁衣。 这嫁衣颜色鲜艳,用金线绣出?翱翔九霄的凤凰,领口和袖口处还缀着漂亮圆润的红珍珠。 魔族那边送来了好几箱奇珍异宝,甫一打开,金灿灿的, 整个寝殿都?亮堂了不少。 这次帝姬是战败和亲,作为人质入幽都?,不光帝姬要去, 羽族还得备足赔罪的礼物。魔族送来珍宝的举动, 倒像是在给帝姬下聘,但那边没有明言, 谁也摸不准鹿鸣珂的心思, 摄政王让粉桃她们几个清点珍宝, 装上?和亲的车队, 一并由?羽徽若带去幽都?。 无?论这些珍宝的用意是什么,羽徽若带在身边, 需要的时?候可解燃眉之急。 “帝姬这身嫁衣可真是好看。”水仙给羽徽若穿衣时?,望着镜子里?的她,不由?得失神。 这是羽徽若第二次成婚,羽徽若肤色白,容貌出?众,本就明艳的长相,换上?这一身红衣,更是艳光四射,灿然夺目。 “就是可惜尺寸大?了些。”水仙撇撇嘴。 魔族那边送来的嫁衣,是按照羽徽若三年前的尺寸量的,鹿鸣珂还记得她的身量,却不知?道这三年来她愈发清瘦,曾经的旧衣都?宽大?了一圈。 外头的雪簌簌而落,凤凰树的枝头染成一片洁白。羽徽若提起裙摆,走?出?寝殿。 粉桃捧着手炉追了出?来:“帝姬。” 羽徽若接过?手炉。 阿七原本在雪中撒蹄狂奔,看见她,蹭地一下跑到她身边,伸出?毛茸茸的脑袋。 是羽徽若将它从七曜阁接过?来的,它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姜潮生已死了三年,它虽然时?而会思念自己的旧主人,早已将羽徽若当做了新主人。 羽徽若向着雪中走?去,宽大?的裙摆曳过?苍白的地面,像是骤然盛放的晚霞。 阿七留下两行脚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一人一狼,来到云啸风沉睡的地宫。 医师们见了羽徽若,纷纷过?来行礼。 羽徽若问:“怎么样?” 决心将鹿鸣珂送入荒墟起,羽徽若背地里?派人将云啸风从百草门接了回来,藏在这地宫深处,请来羽族医术最好的一群医师为他医治。 三年的时?间,已小?有成果。 其中一人信心满满地说:“云将军就快醒来了,这个月内,肯定能醒来。” “那就好。” 当初百草门的少门主苏畅也是这样保证的,羽徽若等了三年,都?没能等到云啸风醒来。她的脸上?不辨悲喜,坐在云啸风的身侧,垂眸看他。 这三年来,云啸风不吃不喝,虽有法宝护住心脉,身子骨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曾经朝气蓬勃的少年郎,面上?一派死气沉沉。 “云啸风,我走?了。我可不是不告而别哦,谁让你这么贪睡,你要是恼我,我也没办法。再过?些日子,桃花要开了,等你醒了,记得给我酿一壶桃花酒,就埋在凤凰树下。”羽徽若轻叹一口气,“记得这次别再埋错了地方,我会找不到的。” 以前羽徽若同云啸风在军营里?鬼混时?,两人常一起喝酒,羽徽若嫌弃外面的酒不好,云啸风就亲自给她酿酒。 他这人粗枝大?叶的,却有一双酿酒的好手艺,花啊果子啊什么的,到了他手里?,像是被施了仙法,通通都?变成了入口的佳酿。 就是他这人太过?粗心,常常记错藏酒的地方,害得羽徽若怎么都?找不着。 聊起这些年少往事?,羽徽若哀伤的眉眼终于展露出?一丝笑意。时?间差不多了,羽徽若嘱咐医师们好好照顾他,起身离开地宫。 医师们目送着羽徽若的背影。没有人注意到,躺在床上?的云啸风指尖动了动,干涩的眼角滚下一滴热泪。 出?了地宫,羽徽若去向摄政王拜别。 她剖了一滴心尖血,留给摄政王。 这滴心尖血,蕴含着部?分凤凰真灵,将来羽族选出?新任的王,天资聪颖者可将其转化为自己所用,如此一来,凤凰真灵不算失传。 “帝姬,时?辰到了。”迎亲的使者前来催促。 “我想再上?一回城楼,最后看一眼月上?城。”羽徽若仰头望着苍穹。 使者为难道:“我需向殿下请示。” 鹅毛大?雪翩然飘落,极致的苍白,毫不吝惜地铺到了天尽头。 月上?城前,魔族迎亲的队伍齐整整地立在雪中,一片肃穆。车马都?披上?红绸,士兵们臂间系着红纱,白雪,红纱,银甲,三种颜色交缠,分外灼目。 使者命人将话递给了鹿鸣珂。 隐约能看到鹿鸣珂坐在车辇中,隔着垂帘,微微点了下脑袋。 而后没多久,城楼上?出?现了一袭红嫁衣的羽族帝姬。 帝姬肤色苍白,身形瘦弱,宽大?的衣摆在风中猎猎飞舞,张扬又炽烈的颜色,如大?地上?熊熊燃烧的战火,又如东方破晓的第一缕朝阳,士兵殉国的瞬间喷溅的一抹血雾。 白梨看着羽徽若拖曳着裙摆,一步步登上?台阶,单膝跪下,一字一句怆然道:“白梨,恭送,帝姬。” 雪下得越来越大?,白梨眼角的一滴泪不知?不觉凝成了霜。 月上?城年年冬日都?会下雪,厚厚的雪,冰封着万物,是为了来年百姓的地里?能有更好的收成。 今日的这场雪下得尤其大?。 大?雪簌簌而落,将天地和远山都?变作模糊的影子。 鹿鸣珂透过?纱制的垂帘望过?去,高墙上?一抹艳红的剪影映在瞳孔里?,像是沙子狠狠地磨了下他的眼睛。 一股不祥的预感罩在心头。 他的目光紧紧抓住帝姬的身影。 “殿下,帝姬命白梨姑娘送来这只锦囊,说,务必要将此物亲手交到您的手上?。”祝炎站在车外,打起帘子,托着锦囊,双手呈给鹿鸣珂。 听到这是羽徽若亲口嘱托要交到他手里?的东西,他垂下头去,伸手去接那锦囊。 就在此时?。 那站在城楼上?的羽族帝姬一脚踏空,笔直地坠了下去。 嘭—— 时?间静止了一瞬,城廓肃然无?声,苍白的雪漂浮在空中。 那身着嫁衣的小?帝姬躺着的地方,鲜红的血晕开,绽放出?一朵朵炽烈的红梅。 “初初!”一声长啸,撕破九霄。 鹿鸣珂此生都?未见过?那样红的颜色,红的嫁衣,红的血,一寸寸,染红他的双目。 傲视三界的太子殿下,一剑可斩山河的扶光君,在这一刻,竟忘了所有的术法,如同一个凡人般惊慌失措,跌下了车辇,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向着那躺在城楼下筋骨寸断的帝姬狂奔奔去。 他的眼底掠过?一幕幕倒退的风景,等他回过?神来,已将羽徽若搂入了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你的翅膀!” 羽人生有翅膀,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能忍住不展翅,可见她是抱了多么大?的必死决心。 他从未想过?逼死她。 为什么她宁可跳下来,都?不肯同他服个软。他从头到尾,只是希望她认个错,说两句好话,哄一哄他。 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有了重量,化作锋利的刀子,将他万箭穿心。 早已被剜去血肉之心的蛟龙,与他曾结下同命相连的生死契,感受到了他的痛苦,突然睁开双目,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吟啸。 羽徽若的目光擦过?鹿鸣珂的脸庞,在看浩瀚无?垠的苍穹。 没有人知?道,她站在城楼上?的那一刻,心里?怕极了。 城楼那么高,风这么大?,雪又这么冷,她生来就怕疼,粉身碎骨的滋味,一定疼得要命。 可她不能怕。 她是羽族帝姬,她可以老死在自己宫里?,可以战死在沙场上?,唯独不能屈辱地死在敌人的床上?。 风声淹没世间的喧嚣,鲜血如海水般温暖,包裹着她破碎的躯体。那一刻,她心头如释重负。 羽徽若轻轻地笑了起来,唇瓣一张一合:“欠你的,我终于还你了,鹿鸣珂,这一次,我们两清。” “我不答应!我没有同意,怎么能两清!”他咬着牙齿,舌尖尝到腥甜的滋味,发疯地向她的丹田输送着灵力,“你若死了,便?是毁约,届时?,幽都?的十万大?军将会踏平羽族,羽族的所有臣民都?会为你陪葬。” 鹿鸣珂说了些什么,羽徽若没有听清,她满目都?是这些飘扬的雪花。 她讨厌冬天,讨厌下雪,那样苍白冰冷的颜色,凝结着深入骨髓的寒气,把万物都?变得冷冰冰的。 此刻飘落下来的雪花在风中翩然起舞,却像是鸟儿?的羽毛那般柔软,羽徽若忍不住探出?手,想要抓住这些自由?自在的雪。 她仿佛变成了这些雪,身体碎成一片片,跟随着风,无?拘无?束地飘向天涯海角。 鹿鸣珂将自己的灵力都?输给了羽徽若,几近枯竭的丹田泛起微微的刺痛。 羽徽若的手伸向天空的手,突然垂落下去。 鹿鸣珂动作一顿,慢慢地垂下眼眸。被她抓住的雪花,在掌心余温的包裹下,融化成了水滴。 “你骗我!羽徽若,你又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跟我回幽都?的。”鹿鸣珂死寂的双眸浮起猩红的颜色,眼泪一颗颗滚落,整个人像是被推进漩涡里?,灵魂被绞成了碎片,“你又骗我……” “她没有骗你。”白梨走?到鹿鸣珂的身后,面无?表情地开口,“两族议和,只说了帝姬和亲,没有约定,是活着的帝姬,还是死了的帝姬。帝姬说了,她的身体就在这里?,请您依照盟约,迎她入幽都?。” “她还说,这一次,您去哪里?,她就去哪里?。”白梨背脊挺直,屈膝跪下,“请扶光君善待帝姬,善待羽族。” 雪一重重覆盖下来,很快,羽徽若身上?的血凝结了起来,两人逐渐被苍雪掩埋。 鹿鸣珂抱紧了羽徽若,解下身上?的衣袍,裹住她瘦弱的身躯,企图留住她身上?的余温:“初初,我知?你不喜欢下雪,我带你去幽都?,那里?从来不会下雪。我还给你种你最喜欢的果子,吃不完的果子就酿成果酒,等月圆的时?候,我们带着酿好的酒,撑船去湖心,枕着月色躺到天亮……” 无?论他说什么,羽徽若都?不会再听见了。 鹿鸣珂横抱起羽徽若,慢慢地向大?雪中走?去。他的唇角翘起愉悦的弧度,自顾自地说起幽都?的好,仿佛怀中的少女只是酣睡过?去。 轰然一掌,将他推了回去。 鹿鸣珂跌坐在地上?,呕出?一口血。他的双臂牢牢扣住羽徽若,目光凌厉地瞪着突然出?现的云啸风。 云啸风刚醒来,气力还未恢复,骤然撞见帝姬坠楼的一幕,备受打击,心肺俱震,元气去了大?半,这一掌又用尽他全部?的修为,几乎叫他再次晕死过?去。 他摇摇晃晃地拄着自己的红缨枪,满面悲恸的神色,朝鹿鸣珂伸出?手,声音凄厉得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嘶鸣:“把帝姬还给我!鹿鸣珂,你这个混球,你把帝姬还给我!” “她是我的。”鹿鸣珂扣住羽徽若的手收紧力道,警惕而又小?心的护住怀里?的人,“我要带她回幽都?。” “是你逼死了帝姬,你还有什么脸带她回幽都?。”云啸风举□□了过?去。 他从未告诉过?羽徽若,他给自己的这把红缨枪偷偷取了个名字,守徽。他今日就用这杆枪,杀了这逼死帝姬的元凶。 “叮”的一声,白梨出?剑,挡住了云啸风的红缨枪。 白梨神色郑重地说:“帝姬是自愿的,云将军,请以羽族为重,莫要毁了帝姬的心血,破坏两族盟约。” “你都?知?道?” 白梨默认。 “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粉身碎骨,对有翅膀的羽人来说,是最残忍的死法。 “这是帝姬自己选择的路,帝姬心甘情愿。”白梨想起羽徽若和她说的那个梦,梦里?,她身穿嫁衣,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她说,那是羽族帝姬命中的劫数。 “心甘情愿,心甘情愿……”云啸风满腔的怨愤,都?被这四个字击得粉碎,这一枪无?论如何再也刺不出?去。他“啊”的一声大?叫,掷出?了手中的枪,痛苦地别过?了眼。 祝炎前来搀扶着鹿鸣珂起身。 “初初,你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就到幽都?了。”鹿鸣珂温柔地望了一眼怀中的姑娘。 车轮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痕,辚辚声响越行越远。 自发来相送的羽族臣民,不约而同地朝着魔族车辇离去的方向跪了下来,悲声道:“恭送,帝姬!” 人群里?走?出?来一名白衣少女,少女脸上?罩着面纱,露出?一双灵动的眼。她手里?勾着一只锦囊,是鹿鸣珂还未来得及打开的锦囊,在他奔向羽徽若的过?程中,掉在了雪地里?。 她打开锦囊,握住造型精巧的半块灵犀佩,走?到城楼下的那汪血泊前,捡起从羽徽若手中滑落的灵犀佩。 两枚灵犀佩交付各自的主人时?,曾滴入他们的血,碰到一起的瞬间,严丝合缝,成了完整的一块玉,还发出?了一声清越的玉鸣声。 两情相悦,而玉鸣。 白漪漪想起这对情人佩的传说,藏在面纱下的那张脸扭曲了一下。 第81章 复生 【半年后?】 羽徽若醒来的那日, 是个?温暖的黄昏。 风摇曳着?窗外的花影,送来沁人心脾的暖香,橘黄的夕辉透过雕花的窗棂, 泻出漂亮的光束。 一粒粒微小的尘埃在金色的光晕里翩翩起舞。 羽徽若睁着?眼眸,恍如隔世般地?看着?头顶拂动?的床帐。 她不是死了吗? 传闻人死后?, 魂魄堕入九幽。九幽漆黑一片, 红色的花开满黄泉路,将魂魄接引到?忘川河畔,渡过忘川, 无主的魂魄才能找到?轮回的地?方。 要是一不小心被汹涌的河水卷入下游,就会化作河中厉鬼, 永不超生。 那一束夕阳的光晕渐渐偏移,吻上眼角。羽徽若神思回笼,撑着?手肘坐起,向着?窗外望去。 碧绿的枝叶间垂挂着?一树树的红樱桃,鼓胀胀, 圆滚滚,色泽鲜亮,像是少女微红的脸。 羽徽若记得七岁那年, 姑姑带她去的避暑别庄, 窗外也生着?一棵樱桃树。 那时?她顽皮,自?制了一对翅膀, 从高楼跳下去, 摔断了腿。一整个?夏日, 她都躺在床上养伤, 她让人将软榻挪到?窗畔,打开窗扇, 任由那丰茂的枝叶被风拂进窗口,伸手就能拽下一串樱桃。 樱桃大多都是相伴而生,纯粹的红,是酸酸甜甜的口味,而红得发紫的,又是纯粹的甜。羽徽若舔舔唇角,怀念起那时?的滋味,慢慢地?下了床。 她大抵在床上躺了许久,刚下地?,一阵眩晕袭上脑海,又跌坐回了床畔。 她闭着?眼睛,待那股晕眩感消失,重新?站起。 这次有了经验,她扶着?床柱,慢吞吞地?起身。 这具身体像是遭人强拆了过后?,又重组了起来,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似要散架。短短几步路,走得羽徽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她贴着?窗台而立,伸长胳膊,探出一只枯瘦的手,拽住垂下来的一簇枝叶。 捻住一粒樱桃,想要拧下来时?,身后?猝不及防响起杯碟摔落的声音。 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惊慌失措:“帝姬,帝姬小心跌下去!” 她看起来慌极了,就好像羽徽若站到?了多么?危险的地?方。 羽徽若垂目。 她所立的地?方,离地?面约莫有三层楼的高度,羽人生来不畏高,这么?随意一瞥,她竟手脚虚软,眼前发黑,险些栽了出去。 小婢女紧紧扯住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哭腔:“求求您,帝姬,您千万不要再?想不开,您若是从这里跳下去,殿下会凌迟了我的。” 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皮肤惨白,领口的地?方依稀可见魔纹的痕迹。 魔人自?带魔纹,是身份的标志。魔纹生长的地?方没有规律,若是长得不巧,就长在了脸上。这般长在身体上,能用衣服遮掩的,是很懂事的魔纹了。 鹿鸣珂身上没有魔纹,或许,和?他母亲是人族有关。本来魔人就是人与魔的后?人,再?经一轮血脉的稀释,能传承下来的就很少了。 羽徽若被小婢女扯回了床榻。 她伸出手,接住倾泻而来的夕光。 看她喜欢阳光,小婢女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将殿中所有的帘子都打起。 羽徽若这才有机会将大殿的全?貌看清楚。 大殿分为两个?部分,一前一后?,后?殿设有床榻,并桌椅等家具,是作睡觉用的,还用一面墙嵌了一排书架,架子上琳琅满目摆着?书籍,不远处,有桌案和?文?房四宝,垂帘后?摆着?一张琴案,上有桐木做的七弦琴。 前殿凿有清池,中间以五颜六色的石子铺路,旁边种植着?花卉,以及一棵半人高的果树,树上结满红色的果实,水中有四尾漂亮的红鲤鱼,悠然地?摆着?尾巴。 最?瞩目的当属殿内的灯烛,每个?角落里都设有落地?的花枝铜灯,只等夜晚一到?,将灯烛点燃,整间大殿都会亮如白昼。 羽徽若与这小婢女的三言两语的谈话中得知,这里不是什么?收容魂魄的九幽,而是魔人的老窝,幽都。 小婢女唤作阿昙,原是太子屋中的,因手脚利索,为人老实,被太子殿下打发到?这里来。 羽徽若此前从未来过幽都,印象中的幽都一直都是枯骨遍地?,血流成?河,不成?想还有这般祥和?繁荣的景象。 阿昙道:“帝姬说笑了,幽都的确常发生斗殴事件,乃因和?魔人骨子里的好斗有关,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些年在魔君的辖制下,大多数臣民都是老老实实,绝不惹是生非,至于?您说的枯骨遍地?,血流成?河,只会在战时?发生,自?从魔君做了这幽都的主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过了。” 羽徽若“哦”了声,又陷入了发呆的状态。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这里是幽都,你?是鹿鸣珂派来的。” 她不是在疑问,而是陈述这件事。 她死而复生一次,又睡了这么?久,脑子不大灵活,记忆也断断续续的,思考的时?候,脑海中常陷入一片空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将思路理顺。 阿昙点点头:“半年前,您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殿下抱着?您回了幽都,一回来就闭关七日。七日后?,殿下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瘦得我们都快不认识了,他将您抱到?这里,摘下这里原本的牌匾,重新?起了个?名字,嘱咐我们说,以后?您就是这里的主人。” “是鹿鸣珂让我活过来的?”羽徽若怔怔说。 她跳下来的时?候,摔得浑身是血,骨头都断了。鹿鸣珂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她死而复生? 阿昙说:“我已通知了殿下,他马上会过来,您有什么?话,直接问殿下就是。” 羽徽若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尖锐:“他要来?” 鹿鸣珂立在蛟首,腰间悬剑,逼她殉白漪漪的记忆,和?她着?嫁衣跳楼,死在鹿鸣珂怀里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她一时?分不清,哪些是发生过的,哪些是曾在深夜里一幕幕上演过的噩梦。 记忆里的鹿鸣珂一身白衣,目光比雪还冷,满身阴戾,逼到?她的眼前。 她瞳孔放大,城楼下死亡的那一瞬记忆又被唤起,连连退了三步,抖着?声音道:“不,我不见他。” 阿昙被她这个?反应吓了一跳:“帝姬?” 羽徽若提起裙摆就向着?殿外跑去。 “帝姬!”阿昙在后?面追,“帝姬,您慢点跑。” 羽徽若身子刚复原,跑起来摇摇晃晃的,她拼命鼓动?着?腿部的力量,想要逃离这个?令她畏惧的地?方。 离天光三步之遥时?,门口骤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羽徽若收不住脚步,撞入那人的怀中,由于?巨大的惯性,她向后?趔趄数步,身子歪了歪。 一只手探出,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入了温暖的怀中。 羽徽若抬起下巴,眸底映入一张英俊的轮廓。 那张脸太过熟悉,熟悉到?一看到?他,死亡的阴影尽数罩在头顶,直叫她想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是自?己走回去,还是我抱你?回去?” 头顶的声音听来有三分温柔,并不能驱走羽徽若心里的恐惧。羽徽若蜷缩着?肩膀,只恨自?己没有死在城楼下,又落入了他的手中。 鹿鸣珂没有等到?羽徽若的答复,径自?弯身,将她横抱而起,走向床榻。 阿昙先前给羽徽若准备的药摔了,厨房那边重新?熬制了一碗,送了过来。 鹿鸣珂放下羽徽若,拿起匕首,在指尖划了一刀,往药碗中滴了三滴魔血。 羽徽若又惊又怕地?望着?他端起那碗药朝自?己走来。 鹿鸣珂坐在床畔,温声哄着?:“初初,喝药了。” 羽徽若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扭过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鹿鸣珂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春风般的笑意逐渐隐没在唇角:“嫌我恶心?” 他想起原本属于?他们二人的新?婚之夜,羽徽若却将一个?死人浓妆艳抹,送到?他们的喜床上。 她就那么?讨厌他,轻贱他,非要在他最?春风得意时?狠狠羞辱他,给他致命的一击。 鹿鸣珂伸手一捞,将她抓进怀中,牢牢扣住,碗沿压着?她的唇瓣:“我的血是很恶心,但对你?来说,是续命的良药,你?觉得恶心,也只能乖乖捏着?鼻子喝下。” 羽徽若推着?他的手:“谁要你?为我续命了?堂堂羽族帝姬,不需要你?这魔头的施舍。” 他收了她的灵犀佩,明白她的心意,依旧不肯与她和?好,还执意逼她和?亲,赴幽都受辱,可见他恨透了她。 他为她续命,不过是为了不想让她死得那么?痛快,要她活着?受他折辱,当他的玩物。 “我不会做你?的玩物,你?死了这条心,我就是死了,也不会遂你?的愿。”羽徽若咬紧牙关,拼命闭着?嘴。 羽徽若一口一个?“死”字,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直往鹿鸣珂的心窝里戳。 鹿鸣珂眼前似又弥漫着?大片的血雾,血那么?红,那么?烫,烫得他的眼角发酸。 她宁可粉身碎骨,都不愿放下身段,说两句谎言,求一求他,哄一哄他。 她可知道,哪怕是在荒墟里受尽折磨的三年,他想的都不是如何?将她千刀万剐。 “你?想死,我偏要你?活着?,羽徽若,你?欠我的,岂是你?一条命就能还得清的。”鹿鸣珂一只手轻易化解了羽徽若所有的挣扎,他捏着?她的下巴,将那碗混着?他魔血的药,尽数灌入她喉中,“活着?,才能当我的玩物,不是吗?” 羽徽若敌不过他的力气,被迫吞咽着?药汁,呛咳起来。 她咳得眼角发红,满脸是泪。 鹿鸣珂冷漠地?站在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帝姬既不肯接受我的施舍,那就请帝姬好好自?力更生,莫再?贪图幽都的一餐一粟。” 直到?鹿鸣珂踏出大殿,羽徽若才琢磨出来他那句话的意思。他这是费尽千辛万苦将她复活,专门饿她的肚子。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人! 那被强灌进肚子里的药苦得羽徽若舌头发麻,药里还有鹿鸣珂的血,羽徽若醒来这么?久,什么?东西都没吃,满肚子都是苦涩,混着?满肚子的委屈,这些年的娇生惯养,一下子被逼了出来,忍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鹿鸣珂,你?这个?小混球!” 她都死了一回,还要被他这么?欺负。 当初在山洞里,他明明答应过的,以后?都不会让她哭。 鹿鸣珂站在窗外,听着?羽徽若的哭声。她边哭边咒骂鹿鸣珂,“混球、混蛋、王八羔子”等字眼往外蹦,骂到?那句“不举”时?,鹿鸣珂黑着?脸走了。 第82章 傲娇 阿昙手足无措地听着羽徽若咒骂, 时不时往外?张望一眼,生怕太子?殿下听不下去,冲进来掐死这羽族不知?死活的帝姬。 羽族帝姬为大义而死的事?在魔域流传着, 魔人虽与羽族敌对,都钦佩帝姬的气?节。阿昙心目中的帝姬, 应当是知?书达理, 温柔敦厚的,羽徽若这骂人的泼辣娇蛮劲儿,直让阿昙跌破了?眼镜。 羽徽若骂完了?, 心里痛快了?,抹抹眼泪, 不肯再哭了?。 这个小混球,不值得她?掉这么多眼泪。她?哭一哭,是哭先前的委屈,想通了?,又不觉得委屈了?。本来这件事?就是她?作茧自缚, 害了?鹿鸣珂,也害了?自己,说白了?, 她?活该。 羽徽若眨着眼睛, 只觉眼皮很重,眼睛都肿了?起来。 她?问阿昙要?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她?瘦骨嶙峋, 面色惨白, 不光眼睛肿, 额角还有块疤, 跟个干瘦的骷髅似的,难为她?用这个样子?和鹿鸣珂撒泼, 鹿鸣珂还神色如常。 这块疤好像是她?跳下去的时候磕出来的。羽徽若抬手解开衣裳,身上也有好几处这样的疤。 她?的骨头都被都修复好了?,偏留下这些疤做什么,有这些疤在,她?都不漂亮了?。 漂亮惯了?的羽徽若,很不习惯这个模样的自己。 “帝姬莫急,殿下已命人在炼制一款玉颜膏,这玉颜膏可?以修复您的疤痕,只是炼制时间久,估摸着,再过段时间就成了?。” 羽徽若托着腮想,那也要?小混球肯给才行。她?刚醒来就和他?大吵一架,他?现在估计气?死了?,说不定恼羞成怒,就让她?这么丑下去了?。 想起方才鹿鸣珂一袭锦衣、满身贵气?的模样,再对比自己这副丑陋、落魄的磕碜相,羽徽若咬着唇,咽下满口苦涩。 阿昙并不这么认为:“帝姬只是太瘦了?,当务之急,还是多吃些,赶快变得丰腴起来。” 说到吃,羽徽若肚子?一声轻响,唱起了?空城计。 她?是饿了?,鹿鸣珂刚克扣掉她?的伙食,哪有吃的? 鹿鸣珂打的算盘,羽徽若比谁都清楚,他?就是要?她?丢掉所有的骨气?,去求他?施舍。她?刚撂下狠话,这个时候出尔反尔,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她?打死都不会去求他?的。 羽徽若揉揉肚子?,走到殿中那棵果树前。 这果子?指甲大小,颗颗圆润饱满。羽徽若扯了?一颗果子?,撩起清池里的水,洗干净后放入口中。 果子?出乎意料的可?口,甫一入口,汁水在舌尖漫开,一股清甜滑入喉中。 “这是殿下叫人从别处移植过来,特意栽在这殿中的,好不容易才养活了?。”阿昙帮羽徽若摘果子?,“帝姬喜欢就好。” 羽徽若吃了?些果子?,填饱肚子?,重新躺回榻上。 她?刚醒来,身体?还需休养,鹿鸣珂喂她?喝的那碗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没多久,她?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阿昙为她?放下帘子?。 天色已晚,她?点燃殿内所有的灯烛。 搬进来那日,太子?殿下就将?这位羽族帝姬的喜好和习惯,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了?,比如,帝姬睡觉要?燃着灯烛。 阿昙走出大殿,殿门?口站着一道人影,阿昙拍着胸脯,啐道:“跟个鬼似的,吓死我?了?,拜托,下次能不能出点声。” “人族有句话,叫做‘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阿昙,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青年挑起眉尾。 “滚。”阿昙懒得搭理他?。青年唤作流觞,是太子?殿下的护卫,跟阿昙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是殿下派我?过来的。”流觞往殿内瞥了?一眼,“睡着了??” 阿昙“嗯”了?声:“她?的记忆好像有些混乱,记错了?些事?,她?以为是殿下逼她?殉白姑娘的。” “不妨事?,应是睡得太久了?,才刚醒来,还没分清梦境与现实,过两日就好了?。”流觞安慰一句,“我?就去回复殿下了?。” 阿昙扯住他?:“你说,殿下待这位羽族帝姬到底是什么心思??” 先前被派过来,人人都说她?完了?,跟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羽族帝姬,还与殿下有深仇大恨,这辈子?都别想往殿下跟前凑,谋更好的前程了?。 还是这位太子?殿下眼前的红人,私底下暗示她?好好守着帝姬,待帝姬醒过来,她?就能跟着飞黄腾达。 阿昙满心以为,羽徽若醒过来,她?的好日子?就来了?。 这不,好日子?没来,倒先断粮了?。阿昙现在是丈二的和尚,实在摸不着脑袋。 “这就要?取决于?那位帝姬的心思?了?。”流觞用大手揉了?揉阿昙的脑袋,“他?们两个各自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闹一闹脾气?,是人之常情,哪能这么快就和好。你耐心些,打起精神,好好看?顾着这位帝姬,莫让她?再寻了?短见,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 羽徽若睡得早,醒得也早,她?呆呆坐在窗前,看?了?日出,用了?殿中果树上的果子?。 昨日还不觉得,睡了?这一觉,身子?已好了?大半,倒像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那些混乱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光吃果子?,没有滋味,到晌午时,腹中又打起鼓来。 羽徽若站起身来,向着殿外?走去。 阿昙本在打扫着殿内的卫生,见状,立时扔了?扫帚,跟了?上去。 春末夏初的天气?,风里沁着股浓郁的香气?,羽徽若站在阳光下,闭着眼睛,仰起脖子?,久违的暖意沐浴着四肢,叫她?舒服得吐出一口浊气?。 湖上有对野鸭子?,亲昵地蹭着彼此,她?走到湖畔,看?着水中的倒影。 阿昙几乎贴着她?而立,双手绞在一起,眉头蹙着,满脸紧张的表情。 羽徽若不由得一笑:“阿昙,你不会以为我?要?投水吧?” 阿昙被戳中心思?,死不承认:“我?是怕帝姬您摔下水。” “你放心,我?凫水的本事?很好,淹不死的。”她?深呼吸一口空气?里氤氲的草木气?息,“况且,我?不会再寻死,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半年前为何您……” “为何会跳下城楼?”羽徽若接了?她?的话,仰面望向天幕,“若你成了?羽族帝姬,你也会这么做的。” 阳光漏下树隙,一束漂亮的光晕刚好照在羽徽若的脸上,那瞬间,眼前这个苍白瘦弱、额角还有疤的女孩满身耀眼的光芒。 “羽族帝姬已死在了?城楼下,现在活着的是初初,以后,我?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阿昙神色发痴,似有所悟。 “阿昙,我?下水捉鱼,待会儿我?们吃烤鱼。”羽徽若话音刚落,不等阿昙阻止,一头扎进了?湖里。 * 半年前,魔人依照两族盟约,从羽族退兵,迎回羽族帝姬的七日后,太子?鹿鸣珂闭关出来,第一件事?是命流觞派了?几个探子?再入羽族月上城,寻找一个丢失的锦囊。 这大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就差将?月上城掘地三尺,始终没有找到符合太子?殿下说的那个锦囊。 流觞收到密探的回信,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入得园中,早有一人垂首立在鹿鸣珂身前,向他?汇报羽族帝姬的动向。 “早上吃了?朱果,中午下水捞了?鱼,烤了?五条,与阿昙分了?,剩下的,晚上都炖了?鱼汤。还有殿下亲手所植玫瑰,也被她?们制成了?花茶,她?们摘玫瑰时,看?见了?殿下养的垂耳兔,依稀听到帝姬说,明日的膳食有着落了?。”回话的叫琉璃,与流觞是兄妹,一身好修为,同为太子?殿下效力?。 鹿鸣珂捧着一卷书,着一袭清雅的长衫,躺在竹椅中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听到羽徽若已将?主意打到那只垂耳兔的身上,停下了?翻页的动作。 流觞憋住笑意。 魔域气?候不好,土地贫瘠,物资匮乏,所有的好东西都在幽都皇族这一脉的手上,鹿鸣珂是苍玄太子?唯一的骨血,魔君陛下最看?好的继承人,资源理所当然都到了?他?的手中。 像那些花草果树,最是娇弱,都是雨水丰沛、气?候宜人之地的产物,在他?们魔域很难成活,那一园子?的花花草草,太子?殿下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移植成功。 还有那毛茸茸的垂耳兔,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好不容易活下来这几只生命力?顽强的,这要?都进了?帝姬的肚子?,也不知?是辜负了?太子?殿下的心意,还是成全了?太子?殿下的心意。 更让流觞好笑的,那一园子?的花草虫鱼,真要?日日拿来裹腹,至少能吃上半年,帝姬半年不来找殿下,最先坐不住的,怕是殿下自己了?。 流觞能想到的,鹿鸣珂肯定想到了?,不怪刚才还春风满面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就黑了?脸。 流觞安慰说:“帝姬还需殿下的魔血续命,不用等太久,过些日子?,她?会主动来求殿下的。” 鹿鸣珂问:“她?是自己做的,还是阿昙做的?” “帝姬有试过自己动手,险些烧了?裙角,最后是阿昙动手的。”琉璃老实答道。 阿昙是他?们幽都出了?名的巧手厨娘,当初,太子?殿下初回幽都,魔君怕他?吃不惯这里的食物,特意将?阿昙调到他?的身边侍候着。 鹿鸣珂只断了?她?们的口粮,没有断油盐酱醋,有了?食材,搭配油盐酱醋,再由阿昙的一双巧手做出来,伙食问题基本解决了?。 流觞怕鹿鸣珂迁怒阿昙,忙说:“这个没眼色的阿昙,帝姬不知?殿下的心思?罢了?,她?也不知?么!待我?这就去将?她?骂醒!” “我?的心思??”鹿鸣珂合起书页,语气?薄凉地反问。 流觞蓦地一惊,上位者最厌恶别人揣摩心思?,他?灵机一动,回道:“属下以为,那羽族帝姬是来还债的,当初殿下在羽族受的苦,自当要?她?加倍偿还才是,阿昙伺候得她?这般惬意,那就是忤逆殿下,有违殿下的初衷!” 鹿鸣珂不置一词。 流觞借机将?锦囊一事?禀报了?,另外?说道:“探子?查到,羽族那边有异动,飞鹰队似乎已觉察到帝姬复活一事?,以白梨和云啸风为首,正策划着迎回帝姬。” 羽徽若殒身后,羽族那边,摄政王未公布羽皇的死讯,也未选出新的继承人,他?们这半年都沉浸在痛失帝姬的悲伤中,得知?帝姬未死,这下更不可?能选出新的继承人了?。 琉璃说:“听闻那飞鹰队是帝姬一手训练出来的,不如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免除后患。” 第83章 相见 羽徽若一连养了八日的身子, 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园子里的果子有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湖里的鱼也?少了好些。她日日都在园子里闲逛, 逛来逛去,发现了个大问题。 这园子里一只鸟儿都没有。 不知是?鸟雀都被?鹿鸣珂赶走了, 还是?这幽都根本不是?什么好地方, 鸟都不愿意来。 没有鸟雀,羽徽若就无法通过它们传递消息,现在的她, 就好像那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被?囚在这锦绣繁华的园子里, 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阿昙煮了一壶新制的花茶,端来给羽徽若。 日光倾泻,大片浓郁的树荫罩在阿昙身上,细碎的光影点缀着?她骨骼纤细的双手。她挽起袖子,将漂亮的青瓷盏一一排开。 魔域日照时间长?, 女子肤色大多黝黑,鲜少有这样白皙的,阿昙雪白的腕间绑着?根红绳, 红绳子上串着?个桃核雕的小猪仔, 小猪仔一对弯弯笑眼,模样很是?憨厚可爱。 羽徽若一把攥住她的手, 目光死死盯住那桃核:“这是?哪里来的?” 阿昙不明所以:“流觞给我?的。” “他给你的?” 阿昙怕被?误会, 解释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是?他随手捡来的, 我?属猪,他就给我?了。” 魔人没有自己的文化, 很多习惯风俗都是?人族那边传过来的,这魔人婢女自称属猪,没什么好奇怪的。反倒是?她腕间的桃核小猪仔,每一条纹路,每一丝表情,羽徽若都再?熟悉不过。 那是?凌秋霜的手笔。 凌秋霜擅剑,为使得双手更灵巧,就用?吃剩下的桃核来练手,像什么十二生肖、花草虫鱼,羽徽若打小就收藏了不少。 “何处捡的?” “我?没问。”阿昙摇头,好奇,“帝姬问这个做什么?” “这东西?看着?很是?精致,我?就是?想知道是?谁的手这样巧。” “那真是?可惜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闲暇心思,还有空雕这样的玩意儿。”阿昙没在意羽徽若的异常,斟了盏花茶,递给羽徽若,“帝姬,给。” * 羽徽若自醒来修为就没了,想必是?鹿鸣珂复活她时动了手脚,封了她的功力。她所居的院子名长?生苑,除了阿昙,鲜少有人来,阿昙兼顾着?照顾她和?监视她的任务,白日里,她没有办法避开阿昙的视线,只好等到晚上。 沐浴更衣后,羽徽若躺在软榻上,闭眼假寐。 阿昙为她放下帘帐,焚上一炉安神香。太子殿下说这是?帝姬的习惯,必要?焚香才能睡得着?,她转头隔着?纱帐观察羽徽若,确认她已睡着?,悄然走出大殿。 羽徽若睁开眼,披衣而?起。 天幕黑沉沉的,既无明月,亦无星辰,羽徽若在黑夜里穿行。 小园只是?太子宫的一隅,并未派人把守,羽徽若畅通无阻,出了居住的小园,繁盛的春景一下子稀疏了不少,建筑风格也?逐渐粗犷起来。 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温婉秀雅的大家闺秀,骤然变作了一个头发稀少的中年大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致,真叫羽徽若咂舌。 羽徽若行动愈发小心起来。小园无人看守,因那是?太子地盘最中心最安全的的位置,出了小园,视野变得空旷起来,时有魔人侍卫巡逻,不用?想,宫殿外肯定有重兵把守。 凌秋霜失踪快一年的时间了,她的核雕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就在幽都,很有可能是?有人抓住了她,囚了起来。 羽徽若盘算着?,流觞是?鹿鸣珂的人,他最常出入的地方,就是?鹿鸣珂的地盘,能捡到核雕的最大概率,无疑是?这座属于鹿鸣珂的宫殿。 从上次大吵一架后,鹿鸣珂再?未现身,羽徽若心知肚明他对自己恨之入骨,不愿修好,此番落入他掌中,成?为他的阶下囚,就该有成?为阶下囚的觉悟,不该再?幻想什么。他复活自己,无非是?想拿自己拿捏整个羽族,假如凌秋霜落在他的手中,大抵也?是?这个作用?。 凌秋霜是?羽人的将领,决计不能留在鹿鸣珂的手里,被?用?来对付羽族。 前方影影绰绰,依稀有说话的声音传来,羽徽若敛起思绪,钻入假山石中。 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讥讽:“殿下是?万金之躯,去哪儿不是?前呼后拥,哪里就有饿着?肚子的道理,还劳烦梨夫人大半夜的不辞辛苦亲自为殿下送来夜宵,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梨夫人别嫌我?话说得难听,梨夫人是?魔君的女人,殿下是?陛下的亲孙子,纵使魔族再?不拘小节,这般的关系,还是?该避嫌些,免得引起什么误会,污了殿下的清誉。” 这番话当真是?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那唤作梨夫人的女子立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最好,今儿个刚巧撞在我?们白姑娘的手里,白姑娘还可给你们做个见证,这要?是?撞在有心人的手里,添油加醋说给了魔君听,还不知魔君会怎么想。” “够了,浮玉。”白漪漪蹙着?眉尖,喝了声,“怎的这般没有规矩,是?不是?殿下平日里太纵着?你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说到底,这婢女只是?个递话的,真正还看主人的意思。 浮玉收声,安静地垂下脑袋。 白漪漪说:“梨夫人,夜色已深,殿下早已就寝,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还请回吧。” 这对主仆一唱一和?的,梨夫人岂有不明白她们用?心的道理。她欠了欠身:“告辞。” 说是?这样说,却是?立着?不动弹,白漪漪暗自冷笑一声,由浮玉搀扶着?转身,向着?夜色袅袅娜娜而?去。 “那叫浮玉的,未免太过猖狂了些。”待人走远,梨夫人身边的婢女忍不住发起牢骚。 “她有白漪漪这座靠山,自然难免心高气傲,不把人放在眼里。” “可您毕竟是?魔君的女人,鹿城唯一的公?主。”那婢女愤愤不平,“她一个人族来的贱蹄子,还敢给您脸色看。” “我?虽曾贵为公?主,入了这幽都,说到底,也?只是?魔君的侍妾,一个男人掌心的玩物罢了。”梨夫人低声叹息,“听闻白漪漪与?殿下是?青梅竹马,她身死三年,殿下不惜亲自下了九幽,捞回她的亡魂,将来这幽都的女主人怕是?非她莫属。” “我?看未必,夫人莫忘了还有个羽族帝姬,我?听说,殿下平日里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都移植进了那位帝姬的屋子里。还有,她住的地方,最开始叫栖凰居,是?殿下特意为她准备的,原是?打算将她迎回来关她的,她从城楼上跳下来后,殿下就叫人摘了牌匾,改成?长?生苑,这‘长?生’二字,足见殿下的心思了。” 梨夫人道:“那位羽族帝姬么,是?有听说过她的名声……” 婢女不免惋惜道:“可恨夫人遇见殿下时,已做了魔君的女人,要?是?能早些遇上殿下,与?夫人联姻的就是?殿下了,哪里还轮得到她白漪漪这样猖狂。” 魔族划分为六域,分别以虎、狼、蛇、鹰、豹、鹿六种图腾作为标志,六域各自选出一位王,拥戴魔君陛下。六域有强有弱,其中鹿城最弱,鹿城为讨好魔君,送来鹿城公?主联姻。 巧的是?,幽都的太子殿下名字里也?有个鹿字。当日玉梨公?主遭人所欺,是?太子殿下所救,那时起,玉梨公?主的心里就驻扎了这位太子殿下,二人年纪外貌相?当,要?是?联姻的时间晚一年,这位玉梨公?主的夫君,多半就是?太子殿下了。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小心被?旁人听了去,招惹来杀身之祸。”梨夫人打断侍女的话,脑袋转向羽徽若藏身的地方,“姑娘,你已藏了许久,是?时候该现身了。” 婢女悚然一惊,懊恼自己刚才口无遮拦。 这修为没了,就是?麻烦,什么声音没发出,都能被?发现。羽徽若认命地走出来,垂着?脑袋站在夜色里,向玉梨公?主福了福:“见过梨夫人。” 梨夫人皱眉说:“你是?这里的婢女?” 羽徽若回:“是?。” “我?瞧着?你有些眼熟,你上前来。” 羽徽若向前走了几步,立住不动了。她来幽都后,除阿昙几个鹿鸣珂的心腹,还没人见过她,她就不信这梨夫人能认出她来。 梨夫人认真端详着?她的面容。夜色幽暗,羽徽若身材瘦削,双颊惨白,额角还有块疤。 梨夫人喃喃说:“是?你。” 听她的意思,是?认识自个儿了。羽徽若暗自吃惊,那梨夫人又说:“羽族帝姬,我?认得你,我?曾在殿下的画中见过你。” 鹿鸣珂的书房里悬了一幅画像,鲜少有人见过,梨夫人无意间曾撞见过一次,还知道那是?他叫画师特意画出来的。画中的少女一袭鹅黄宫装,形容明丽,骑着?雪白的灵鹿,好似天上宫阙来的小仙女。 尽管画中人与?眼前的苍白病弱的姑娘判若两人,梨夫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羽徽若就是?那画里的羽族帝姬。 羽徽若心念百转,一时不知该不该承认,梨夫人递给婢女一个眼色,婢女扬手一挥,白色的粉末扑向羽徽若。 幽香钻入鼻腔的瞬间,羽徽若手脚发软,倒了下去。 婢女扶住羽徽若:“夫人,为何要?……” 梨夫人双目发痴地抚着?羽徽若的面颊:“我?不信,有她在,殿下眼里还会有那白漪漪。你说,殿下会喜欢我?送给他的这个惊喜吗?” * 羽徽若中了药后,手脚软绵绵的,那梨夫人叫她的婢女抱着?她,避开巡逻的侍卫,将她送到了鹿鸣珂的床上。 沉香木做的雕花大床,足有六尺阔,四周垂下雾霭似的纱帐,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帐内还用?熏香仔仔细细熏过一遍,残留着?清冽的香气。 羽徽若趴伏在柔软的被?子里,动弹不得,她用?尽浑身力气,抬起胳膊,摸到发间插着?的一根银簪,指腹摩挲着?簪身,紧紧握在手里。 “嘎吱”轻响,有人推门而?入。 “殿下,属下告辞了。” 说话的是?那个叫做流觞的侍卫,羽徽若记得他的声音。 他来过长?生苑几次,与?阿昙说过话,还暗暗蹲守在羽徽若的窗外,估摸着?是?观察她的行为举止,汇报给鹿鸣珂听。 鹿鸣珂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脚步声远去。 鹿鸣珂拂袖合上屋门,坐在桌畔,倒了盏温茶。倏尔,他动作顿住,搁下茶盏,斜觑了床帐一眼。 羽徽若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这药十分古怪,不但致人手脚发软,喉咙亦干涩紧致,发不出丁点的声音。 她屏息凝神,听着?帐外的动静。 罩住她的被?子猛地遭人掀开。 烛光如瀑布般倾泻而?至。 羽徽若闭上眼,不敢看鹿鸣珂的眼睛。她将半张脸埋进被?褥里,当自己是?一只见不得人的鸵鸟。 捏住被?角的鹿鸣珂神色僵住。 他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婢女,爬上他的床来勾引他,他位高权重,是?魔君唯一的继承人,常有那等想走捷径的,企图用?男女关系套住他,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 再?看那被?子下方的少女无助地趴伏着?,薄衫滑落至腰间,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头,以及抹胸都无法遮挡的玲珑腰线。 少女害羞地埋起脸颊,肩胛绷得笔直,细嫩的肌肤肉眼可见地一粒粒冒着?鸡皮疙瘩。 鹿鸣珂的目光在她的腰线上游移着?,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他撩起衣摆,在床侧坐下,一颗心像是?生出了翅膀,飘飘然,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84章 克制 “帝姬这般主动, 是在向我求和吗?”少年声线沙哑地开口。 她在新婚之夜将他放逐荒墟,又在和亲当日当着他的?面跳下城楼,这三番两次的?戏弄和折辱, 他本该恨透了她,却不知这经年的?怨恨, 早已在她粉身碎骨的?那一瞬跟着灰飞烟灭, 半年来,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怜惜。 然而,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再用心地修补裂痕,都没?办法再还原最初的?模样?。 鹿鸣珂虽每日都能听到她的?消息, 真正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她了,两人都认为自己?在这场感情里受尽委屈,固执地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这骄纵的?小帝姬本就占尽上风,嚣张至极,再让她逞一回威风, 他就要被?她压得永世不能翻身了。 看着羽徽若出现在自己?的?床上,鹿鸣珂的?心里说不出的?欢欣雀跃,控制不住地唇角上扬。只是, 这些欢欣雀跃在看到羽徽若掌中那一截伸出来的?银簪时, 犹如被?浇了盆冰水,冷了个彻底。 鹿鸣珂展到一半的?笑容隐没?在唇角, 右掌收拢, 握成拳头。 “帝姬如此勉强, 何必学人爬床, 做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鹿鸣珂冷笑着,一拳落在身侧床榻, “莫不是还当在王家大宅,以为假意逢迎,擒住了我,就能从这里逃出去??” 那结实的?大床被?他一掌拍得从中间断开,羽徽若连人带着被?褥,一起陷落了下去?,掉下来的?床帐尽数堆在她身上,将她埋得严严实实。 鹿鸣珂拂袖起身。 羽徽若有口说不出话,有手有脚不能动弹,只能郁闷地趴在被?子里。 好不容易药效退了些,她手脚发软地从被?褥里爬出来,将衣服套回身上,系好衣带,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刚出门?,就在长廊中撞见了鹿鸣珂和白漪漪两人,鹿鸣珂一袭华贵的?青衫,右手背在身后,看不到表情。白漪漪站在他身前?,宫灯的?光晕描绘着她苗条的?身形,薄如蝉翼的?白裙曳地,衣摆飞舞,似雾霭流动。 “还记得当日在陈州,殿下极喜爱这八宝楼的?糕点……”白漪漪在与鹿鸣珂说着他们?初相识的?那些旧事。 这两日,羽徽若也听阿昙提了些,其实,早在派白梨去?打听白漪漪与鹿鸣珂在陈州的?过往,她就了解得七七八八了,经过阿昙的?补充,大抵能推断出当初发生了什么。 那时,白家尚未家道中落,是有名的?富户,白家唯一的?小姐备受宠爱,每日都要前?往八宝楼吃点心。鹿鸣珂作为混迹陈州的?小流氓,偷鸡摸狗的?事干的?不少,主意打到了白漪漪的?身上。 他摸清白漪漪的?习惯,与人合伙劫了白漪漪,勒索白家。 白家哪里是那么好惹的?,白老爷子带着一大群护卫,险些将他们?一网打尽,后来发现劫匪是几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就网开一面,放过了他们?。 白漪漪作为人质的?两日生涯,记住了这个叫鹿鸣珂的?绑匪。临走前?,白漪漪叫住鹿鸣珂,告诉他自己?家住何处,并且与他约定,往后只要他饿了,可以来她家后门?,敲响三下,她就会?给他饭吃。 绑匪有数人,鹿鸣珂年纪不是最大,眼角还长着难看的?疤痕,若问白漪漪为何对他另眼相待,无疑属他气度最为出众,便是那最年长的?少年,也以他马首是瞻,听他发号施令,白漪漪笃定他将来有大作为,提前?为自己?下了一注。 从招人嫌弃的?丑八怪,到七曜阁的?新任掌教?,幽都的?太子殿下,人人畏惧的?扶光君,白漪漪自问自己?的?眼光没?有出错。就是可惜她身陨的?这数年光阴,浪费了大好机会?,未能如计划中那般填补他生命的?空白。 她一遍遍提起往事,寄希望鹿鸣珂能记起两人的?旧情,羽徽若就这么突兀地闯出来,白漪漪收住话音,眼中露出戒备。 羽徽若比之从前?瘦了不少,额角还有碍眼的?疤,凹陷下去?的?面颊覆着惨白的?颜色,哪里还有昔日帝姬那娇贵万分的?模样?。 白漪漪定了定神,故作不识,试探问道:“殿下,她是何人?” “不认识,或许是新来的?婢女。”鹿鸣珂云淡风轻地瞥了眼羽徽若,眼神极其陌生。 羽徽若嗓子还干着,索性不说话,默认了鹿鸣珂的?说辞。 白漪漪的?脸色好转起来,呵斥道:“什么婢女,这么没?规矩,见了殿下,都不知道行礼的?吗?” “既是新来的?,尚未有人教?她这些规矩。”鹿鸣珂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白漪漪是极聪明的?,看见他这个不太高兴的?反应,立时转移话题:“我新请了个厨子,从前?在八宝楼干过,我跟他学了点心,今日无聊做了些,不知殿下可否赏脸一回,尝一尝旧时的?味道。” 鹿鸣珂眼角余光落在呆呆立着的?羽徽若身上,心不在焉地说:“甚好。” 白漪漪喜形于色:“多?谢殿下。” 鹿鸣珂抬腿,走了两步,突然顿足,背对着羽徽若说:“还不跟上。” 羽徽若先?是没?明白过来,自己?跟上去?做什么,很快想到刚才?鹿鸣珂说她是新来的?侍女,一下子懂了,这小混球又在跟她闹脾气。 反正她是来查探凌秋霜下落的?,跟着鹿鸣珂,总是没?错的?。 白漪漪的?住处叫荷花小筑,听名字就知道是种荷花的?,院中建筑中规中矩,有个小湖泊,湖上漂浮着几朵莲叶,这个时节尚未到荷花开花的?日子,看起来稀稀落落的?。 羽徽若算是发现了,整个太子的?府邸,除了她的?长生苑,都不太行,很符合她对幽都的?印象——贫瘠、荒芜。 白漪漪打起珠帘,引鹿鸣珂落座,婢女在她的?示意下,鱼贯而入,奉上山珍海味。 羽徽若立在鹿鸣珂的?身侧。她如今落魄,身为人质,虽不再像在羽族时那样?前?呼后拥,立在这里,骨子里有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卑不亢的?眼神,反而更?像这里的?主人。 白漪漪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家没?有没?落前?,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到了羽族,见到羽族的?帝姬,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羽族帝姬过的?奢靡生活,是她这个做了十?多?年的?大小姐都未曾见识过的?。 更?可恨的?是,白漪漪认识羽族帝姬时,已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在羽族帝姬面前?,她还要卑躬屈膝,尽心尽力伺候着。 如今风水轮流转,这羽族帝姬做了魔人的?阶下囚,她是鹿鸣珂的?座上宾,该这昔日万分尊贵的?帝姬伺候她了。 白漪漪观察着对面鹿鸣珂的?表情,吩咐几个婢女:“都出去?。” 待婢女都退了出去?,她看向羽徽若:“还愣着做什么,给殿下倒酒。” 鹿鸣珂神情淡漠,没?有反应。白漪漪稍稍松了口气,为自己?能支使羽徽若感到高兴。 羽徽若跪坐在鹿鸣珂身侧,拎起酒壶,往他的?空杯中倒了点酒。 白漪漪享受完这扬眉吐气的?报复,心知比起支使羽徽若,更?重要的?是俘获鹿鸣珂的?心,她又在和鹿鸣珂聊起旧事。 他们?在陈州已相识,再度在羽族重逢,一个受尽折辱,一个郁郁不得志,话题有些沉重,白漪漪知道不该提这些,但不提这些,她与鹿鸣珂这空白的?数年,再无话可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羽徽若的?表情。这个男人最终的?归属权,关乎着她和羽徽若这场较量的?输赢。 羽徽若无心听白漪漪的?这些破事,她的?目光在鹿鸣珂的?身上梭巡,极尽可能地寻找着凌秋霜的?痕迹。 要是凌秋霜真的?落在鹿鸣珂的?手中,他的?身上总会?留下痕迹的?,比如凌秋霜号令羽军的?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肯定是最稳妥的?。 鹿鸣珂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对白漪漪的?话,并不回应。 白漪漪只觉不妙,暗自后悔提起这些,这些旧事对鹿鸣珂来说,并不算什么好的?回忆。她绞尽脑汁,想着其他的?话题,偏她刚醒来没?多?久,对鹿鸣珂知之甚少,祝炎又不肯为她提供帮助,根本找不准鹿鸣珂的?胃口。 一个斟酒,一个沉默,一个喋喋不休,三人各怀心思。 羽徽若已为鹿鸣珂续了好几盏酒,魔人好战,所酿之酒极烈,这酒一下肚,火燎火烧的?,灼得心口发烫。 “我听到消息说,魔君陛下这两日身子有所好转,隐有召六王入宫的?打算,到时候由殿下领兵,与六王共襄盛举。”白漪漪平复慌乱的?心绪,试探着牵起话头。 “你从哪里听来的??” “听人闲聊的?,他们?都这样?说。”白漪漪见鹿鸣珂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庆幸自己?蒙对了,便顺着鹿鸣珂的?话说了下去?,“殿下有惊世之才?,三界分裂已久,与幽都议和的?只有羽族,若殿下能一统仙门?和人间,许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是这无数黎民百姓的?福气。” 三界当中,还属凡人的?口味最刁,短短百年的?寿命,在口腹之欲上下足了功夫,烹饪出的?菜肴美味得出奇。白漪漪准备的?菜肴,都是精心烹制的?,色香味俱全?,羽徽若大半夜没?睡觉,肚子里的?那些存货消耗殆尽,闻着这难以抗拒的?香气,已偷偷咽了好几口口水。 鹿鸣珂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示意自己?盏中又空了,羽徽若举起酒壶为他斟酒,眼睛却看着他面前?那碟子酱鸭。 听到白漪漪的?那句“一统仙门?和人间”,羽徽若骤然失神,一壶酒尽数倾泻到鹿鸣珂的?怀中。 鹿鸣珂尚未发作,白漪漪猛地站起:“你怎么斟酒的??” 羽徽若回神,忙卷着袖子,为鹿鸣珂擦拭着怀中的?酒水:“我不是故意的?,这就为你擦干净。” 她十?指纤纤,指尖发凉,胡乱地蹭着他的?胸口。 鹿鸣珂本就满脑子都是羽徽若趴在自己?的?被?子里那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被?浊酒催发着满心的?不甘,早已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偏罪魁祸首将酒都倒进了他的?怀中,柔软纤细的?手指,如蛇般游走在他的?胸膛,蹭来蹭去?,一下子将他积攒了许久的?火都撩了起来。 他对她,自来都十?分忍让、克制,到了这时,他不想再忍让、克制下去?。 她本来就是他拜过天地的?妻子,不是么? 更?何况,她还是羽族送来和亲的?,落在他手里,本该就由他生杀予夺。 鹿鸣珂猛地揪住羽徽若的?手,将她横抱而起。 羽徽若和白漪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白漪漪道:“殿下?” 话音刚落,白漪漪就被?一阵风吹出了屋外?,等她站定,屋门?轰然合起,整间大殿都被?鹿鸣珂下了个禁制。 第85章 不甘 羽徽若被鹿鸣珂丢在了殿中唯一的大床上?, 床榻是白漪漪的,她保留着做白家大小姐时?的习惯,被褥里?撒了些?香粉, 幽香扑鼻。 鹿鸣珂双手撑在她肩侧,将她困在怀里?。羽徽若下意识就想去摸头上?的簪子, 那是她身上?唯一的武器。 鹿鸣珂按住她的手:“帝姬入幽都这么久, 该是时?候侍寝了。” 羽徽若瞪着他:“这是白姑娘的床。” “白漪漪吃的穿的用的,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屋中的一桌一椅, 哪一样不是我?的,区区一张床榻而已。” 可这样…… 还是太膈应了。 鹿鸣珂哂笑?一声:“帝姬如若不愿, 可撕毁协议,重返羽族。” 羽徽若想到刚才?他们说的六王入幽都,一统仙门和人间,没?了那纸协议,羽族亦会沦落到同样的地步, 幽都的这些?权贵们,羽徽若只识得一人,和亲的对象, 自然是鹿鸣珂最好。 “侍寝就侍寝。”羽徽若推了推身上?的鹿鸣珂, “你先起?来。” 鹿鸣珂凉凉地看?着她。 “你当了太子殿下这么久,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侍寝的规矩吗?你这样压着我?, 我?如何能哄你高兴。” 身上?压着的力道骤然松开, 羽徽若起?身, 抬手放下了帘帐。 鹿鸣珂坐在帐中。 羽徽若解着衣扣, 解到一半,她伸手入怀中, 拽了件衣物,丢在了鹿鸣珂的身上?。 那衣物刚巧将路鹿鸣珂的脑袋罩住,鹿鸣珂伸手一扯,素白的锦缎上?绣着生机勃勃的小雏菊,赫然就是羽徽若贴身穿的抹胸。 鹿鸣珂脑中嗡然一响,耳根烫了起?来,攥着抹胸的手指不自觉蜷了两?下。 羽徽若扑向了他:“先说好,我?要在上?面。” 帝姬就是帝姬,不可屈居人下,便是沦为阶下囚,为人侍寝亦是如此。 鹿鸣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为我?祛衣。”羽徽若坐在他腰上?,理所当然地抬起?双臂。 她抹胸虽解了,衣服还好端端穿在身上?,鹿鸣珂摸不清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法,能穿着衣裳解了抹胸。 她瘦巴巴的,额角还有疤,脸颊凹陷下去,惨白惨白的,分明不如从前的美貌,偏偏还是如明珠般耀眼。 鹿鸣珂的脑海中早已炸成一团烟花,整个人晕乎乎的,仿佛成了她的提线木偶。 “殿下,属下有事禀告。”屋外突然响起?流觞的声音。 鹿鸣珂艰难地拢了拢神思,眼底都是身上?那惑人妖精的模样:“说。” “有刺客夜袭,似乎……是羽人。”流觞顿了顿,“属下不敢伤人,还请殿下定夺。” 这要是其他人,刺客杀了就杀了,是羽人的话,那就要万分慎重了。羽人是那位帝姬放在心尖尖上?的,要是胡乱伤了,帝姬还不得跟自家殿下拼命。 “生擒。”鹿鸣珂吐了口灼息,刻意压住心头的躁动。 “他们相当难对付,若要生擒,难免会受伤。” “用箭,射翅膀。”鹿鸣珂的视线一直未离开羽徽若。 自从流觞吐出羽人二字,羽徽若的全副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听到鹿鸣珂未下诛杀令,她的表情明显放松了很多。 鹿鸣珂想动羽徽若的心思是真的,故意用这张床却是在试探羽徽若的态度,目的已经达到,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快,将手中的抹胸揣入怀中,坐起?撩开帘帐。 流觞还在外面,显而易见?,他还有话说。 能半夜惊动鹿鸣珂的,这件事,应当远没?有流觞说的只是刺客那么简单。 鹿鸣珂撤了禁制,与流觞一同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将桌上?那碟子酱鸭端起?,放进?羽徽若的手里?。 羽徽若想跟上?去,被魔人侍卫拦住了,那侍卫不限制她的自由,只是不让她去往刺客被抓捕的现场。 她是羽族帝姬,理应避嫌。 羽徽若走在夜色里?,准备回长生苑,再做其他打算。 一道身影扇着翅膀,落在她的身前。 羽徽若看?清来人的脸,惊喜道:“白梨。” 白梨亦是城楼前一别?,第一次见?她,飞鹰队早已探查到帝姬起?死回生的事,此刻见?到生龙活虎的帝姬,白梨才?真正敢相信羽徽若活过来了。她红着眼睛,抱住了帝姬,眼泪汹涌而出。 白梨内敛,抱着她半天?不说话,眼泪越流越多。 “白梨,我?没?事了。”羽徽若任由她搂着,“夜袭的是你们?” “共来了五人,好不容易潜入这里?,他们四个是为我?打掩护,我?来此是专门见?帝姬的。”白梨哽咽着说出自己的目的,“帝姬,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这里?有两?枚丹丸,一枚是用惑果?炼制的,一枚是解药。帝姬身在幽都,我?们无法照应,望这两?枚丹药能助帝姬一臂之力。” 白梨当然希望羽徽若能跟她走,但以羽族目前的实力,帝姬擅自离开幽都,就是单方面毁约,幽都完全可以入侵羽族。 帝姬不能走,至少,现在还必须留在幽都做人质,她千里?迢迢送来这两?枚丹丸,只是希望能帮助帝姬过得更好些?。 鹿鸣珂亲自出马,那四人应该是被擒住了,羽徽若担心白梨也被擒住,收了丹丸,叫她离开,自己则回了长生苑。 鹿鸣珂说过,生擒羽人,至少那四人目前无性命之忧。 * “嗯~~~”晃动的床帐里?,溢出一声声甜腻的嘤咛,白漪漪浑身是汗,绷直了脖子。 祝炎扯住她垂泻的长发,将她按进?被褥里?,“咦”了声:“你已非处子之身,殿下那里?你得手了?” “我?要是得手,怎么还会在你的床上?。”白漪漪白他一眼。 “那是谁?” “贞洁是人族才?会在意的事,我?以为身为血魔的你,不会对这种事上?心的。”白漪漪伸出雪白丰腴的胳膊,挂在祝炎的脖子上?,“你在乎这个,难道是对我?动心了?” “臭丫头,不要揣摩我?的心思。记住一句话,你在我?手中,只是一枚棋子,放在正确的位置,才?能发挥出你的作用。” 白漪漪哼了声,扭过头去,雪白的面颊上?一片绯红。 祝炎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双目望过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白漪漪只好说:“我?曾经有一个羽人丈夫。” “那人现如今在何处?” “羽人说好听了,是对伴侣忠贞,实际上?就是个控制狂。是我?看?走了眼,我?以为他是世子,后来才?发现,他只是世子的贴身侍卫,扮演世子,是为了给世子当挡箭牌。”白漪漪想起?那个羽人男子,就觉得心烦意乱,“我?想与他分手,他不肯,我?只好……” “杀了他?” “他是自愿陪我?殉情的。” 那两?盏掺了毒的酒,他傻乎乎地吞下去了,在他毒发身亡之际,白漪漪当着他的面吐出了毒酒。 白漪漪永远记得那羽人男子临死前的表情。 白漪漪与他交往时?留了个心眼,他们两?人的恋情并未公布于世,成婚也只是对着天?地拜了三?拜,无人知晓他们有过来往。其他羽人对侍卫的自尽百思不得其解,恰巧那几日?是那羽人母亲的忌日?,便都以为他是思念母亲,一时?想不开了。 白漪漪没?说的那部分实情,祝炎轻易就能揣度出来,他吻了吻白漪漪的眼角,叹道:“你真是很歹毒,很合我?的胃口。” “那你教教我?,怎么得到殿下的心。”白漪漪撒娇道。 “这我?可教不了你,我?们这位殿下,要是能这么轻易搞定,太子妃哪里?轮得到你来肖想。” “怎么就轮不到我?了?”白漪漪不服气?,“当初我?们约好的,我?帮他脱离羽族,他为我?打江山,许我?皇后之位。” “你做到了吗?” “我?是没?有做到,那是因为羽徽若从中作梗,害死了我?,要不是她,凭我?的本事周旋羽族皇室之间,早晚有一天?我?会做到的。” “我?听闻,他曾落魄至你门前,讨了你一顿饭。这一饭之恩,就给了你如今这些?,以他薄凉的性子,对你已经算是很好了,这太子妃之位,你或许真有机会。”祝炎卷起?白漪漪的一缕发,放在指尖把玩,半开玩笑?地说。 白漪漪懊悔不已。早知一顿饭就能换来如今这锦衣玉食的生活,当年她就该在绑架案结束后,直接邀请他去白家做客。 她那时?年纪小,只觉他非同一般,后来白家败落,她流落至羽族,在羽族辗转经年,十七岁那年入了月上?城,才?知当初她看?上?的小劫匪,已做了帝姬的未婚夫,还曾被羽族巫师披命,有帝王之相。 她不该操之过急,把人族最重视的东西给了羽人男子,幸而鹿鸣珂还记得她,羽族帝姬很是看?不上?这丑陋的未婚夫,给了她可趁之机,在一个雨后,她走到鹿鸣珂面前,与他相认。 鹿鸣珂起?初并不想搭理她,她一遍遍地纠缠他,还在他又一次被帝姬嘲笑?折辱后,跑到他面前大胆表达爱慕,主动要求做他的伴侣。 当时?那少年浑身都是青紫的伤痕,趴跪在泥泞中,五指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深痕。 他没?有明确拒绝白漪漪的爱慕,遍体鳞伤的他,可能也想被人好好珍惜一回。 这一切的开篇是那么完美,与戏文里?浪漫而忧伤的邂逅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羽徽若杀了她,他们彼此救赎,彼此成为不可替代的唯一。 都怪羽徽若! 白漪漪咬着唇,满眼都是不甘心。 属于我?的,我?迟早会拿回来! 第86章 不死 阿昙一大早就忙活起来, 因为羽徽若心血来潮想学做甜汤。 阿昙听流觞说,昨夜有四个羽人刺客落网,想来羽徽若做甜汤是为了哄太子殿下, 保住那四个羽人刺客的性命。 甭管羽徽若的动机是什么,她肯为太子殿下学做甜汤, 天子殿下知道肯定会开心的。太子开心, 流觞就开心,想到这里,阿昙更加卖力。 太子殿下那边虽未明说, 流觞给?过暗示,太子殿下不?是真的想断了帝姬的伙食, 他只是与帝姬吵架,一时下不?来台,相反的,流觞还常常给?阿昙塞些好食材,用来给?帝姬补身子。阿昙这下不?装了, 直接问厨房那边要?了做甜汤所需的食材,与羽徽若泡在厨房里一整日,总算教会了羽徽若炖甜汤。 翌日一早, 羽徽若就进了厨房, 还不?许阿昙围观。 甜汤要?小火慢炖,羽徽若嫌热, 除了偶尔看看火, 其?他时间都在院中修剪花枝。 两个时辰后?, 羽徽若端着炖好的甜汤, 去寻鹿鸣珂。 羽徽若一走,白漪漪出现在廊下, 手中攥着半包□□,随手丢在了羽徽若刚修剪过的花丛里,古怪地看着她的背影:“羽徽若,我这次要?看看,你怎么向他解释。” 羽徽若炖这甜汤,是给?鹿鸣珂的,不?过不?是用来哄他的。走到半道上,趁四下无人,她掏出白梨交给?她的丹丸。 刚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清甜香气扑入鼻中,羽徽若没忍住,放下丹丸,用勺子舀了一勺,自己先尝了一口。 尝过了第一口,又?想尝第二?口、第三口,三勺入肚,羽徽若忍住了。这甜汤是给?鹿鸣珂的,她都喝了像什么话?。 她想起正事,准备捏碎丹丸,放进甜汤里,对面?有道人影走来。 羽徽若慌慌张张将丹丸重新塞回腰间,正了正脸色。 来人是鹿鸣珂的侍卫,流觞。 “帝姬。”流觞早听阿昙说帝姬要?为太子殿下炖甜汤,等了这么久没等到人来,还以为帝姬不?干了,自己亲自过来瞧瞧,这会儿?见?了羽徽若,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殿下这会儿?无事,正在屋中看书,帝姬这汤是给?殿下的吧,快随我来。” 流觞一通抢白,羽徽若无话?可说,只好先放下这下药的事,跟上了他的脚步。 “殿下,帝姬给?您炖了甜汤。”流觞欢天喜地,语气比过年还高兴。 鹿鸣珂本埋首书案,闻言,抬起脑袋。 流觞已退了出去,还知情识趣地合上屋门?,独留下二?人。 鹿鸣珂合起手中书页,面?上表情看不?出变化,问:“你来做什么?” “你没听见?流觞说的吗?” “这种?事无需你亲自动手,怎么说你都是羽族的帝姬。”鹿鸣珂压住唇角的弧度,故作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她做甜汤的事,流觞早就跟他汇报了。 “我怎么听到你说,我是新来的婢女。”羽徽若打开炖盅,倒了碗甜汤,“这会儿?不?认账了可不?行。” 她推开他书案上的书籍,将那碗甜汤放在他的面?前:“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如果你是有事求我,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这事我不?求你。”羽徽若端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将他盯着。没来得及下药没关系,先把?他胃口养起来,日后?再下药也不?急。 鹿鸣珂端起那碗甜汤,舀了一勺,递到唇边,方要?喝下,动作突然停下。 羽徽若心脏突突一跳,还以为他发现自己偷喝了。 “这是你亲手炖的?” “那还能有假。”羽徽若伸出双手,白皙的手背上,都是生火时留下的乌黑印子,“来,都喝了,不?许剩。” “你真的要?我喝下?” 鹿鸣珂的语气很是古怪,羽徽若心想,这甜汤她都喝了好几口,自问滋味是不?错的。她认真地点头:“当然要?喝了,这些都是我的心意。”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意。”鹿鸣珂重重将碗搁在了桌子上。 “不?喝就不?喝,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别以为这是你的地盘,你就可以作践我了。”羽徽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她的身子已经养好了,力道比鹿鸣珂的还大。 她这辈子还没有这般低声下气对过谁,要?是真的下药了,说不?定她还会心虚,可这碗甜汤清清白白的,是她炖了两个时辰的心意,她是真心实意想和?他重修旧好的。 他生气,她更生气。 她就是娇生惯养,就是受不?得半分委屈。 “你当真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鹿鸣珂冷笑:“你若问心无愧,就喝了它?。” “喝就喝,谁怕谁。”羽徽若端起汤碗,还未饮下,忽觉腹中剧痛,胸腔内一阵血气翻涌,尽数化作血箭喷在了那碗甜汤里。 汤碗咣当掉在地上,汤汁腐蚀了华贵的毯子。 羽徽若满眼难以置信,她根本就来得及没下药。 鹿鸣珂搂住向后?栽倒的羽徽若,已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你喝了这汤?” 羽徽若尚未想通自己的甜汤怎么掺了剧毒,她口中断断续续吐着血,虚弱道:“来之前尝了三口,就三口,没有多喝。” “殿下!”流觞推门?冲了进来。 他本站在门?外,等待二?人和?好,和?好没等到,反听见?二?人又?闹起脾气,桌子一个拍的比一个响。他摇摇头,直叹这两人真是对冤家,刚要?堵住耳朵,就听见?碗碟摔碎的声音了。 “去请医师。”鹿鸣珂抱起羽徽若,放在床榻上,一股绵柔的灵力输进她的体内,将毒素逼了出来。 “疼。”羽徽若腹中绞痛,像是有只大手在扯她的肠子。 这疼痛叫她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为修炼凤凰真灵试药的那三年。 她整个人神志不?清,口中喊着疼,眼角裹着泪雾,伏进鹿鸣珂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身:“白梨,我疼。” “很快就不?疼了。”鹿鸣珂的灵力在她的经脉中游走着。 “我真是没用。”羽徽若疼得糊涂了,没有听出鹿鸣珂的声音并非白梨,她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淌,“试了那么多药都不?见?效果,姑姑是不?是把?我这颗蛋和?旁人的弄混了,其?实,我并不?是羽族帝姬对不?对?” “试药?什么试药?试什么药?” “为什么吃了那么多药,都没法?唤醒我的凤凰真灵。”羽徽若的眼泪很快就染湿了鹿鸣珂的衣襟。 鹿鸣珂嗓音发紧:“你不?是已经化出翅膀了吗?” 当初,高楼上他亲眼所见?,她展开五彩斑斓的翅膀从他手中飞走。后?来,天渊下,是她扇着翅膀抱着他飞了上去。 她不?肯展翅,从城楼上跳下去,那时他以为她抱着必死的决心,用羽人最残忍的死法?,玉碎香消在他眼前,报复他的狠心绝情。 “没有翅膀。”羽徽若呜呜咽咽。 “怎么会没有翅膀?”鹿鸣珂像是被人狠狠一棍子敲在了脑门?上,他握住羽徽若的手,强行将她从怀中撤离,压在榻间,“你不?是吞了赤丹神珠吗?” 羽徽若腹中仍旧绞痛,四肢蜷缩起来,眼睛闭着不?肯睁开。 “初初,你乖,告诉我,赤丹神珠在哪里?”鹿鸣珂已隐隐猜到真相,他低声哄着,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耐心和?温柔,“告诉我,赤丹神珠去哪里了?” “不?能说,我不?能说。”羽徽若摇着脑袋,满脸拒绝的表情。她再迷糊,再痛,依稀记得这个秘密关乎天下苍生,绝不?能让那个人知道。 不?能那个真正拥有赤丹神珠的人知道。 “不?要?逼我。”羽徽若哭得更凶,她只知道,她哭的大声,这人态度就会软下来,她把?三分疼痛愣是夸张到七分,眼泪混着假哭,委屈至极,“我好疼,真的好疼,你别问了。” 她都疼成这样了,鹿鸣珂哪里再逼得下去,他施了道术法?,将她送入睡梦里。 流觞带着医师急匆匆踏入殿内,医师赶紧为羽徽若诊断。 羽徽若体内的毒已被逼了出来,多亏她身怀修为,不?是凡人,那毒没有立刻叫她毙命。医师开些药,为她养身子。 鹿鸣珂将羽徽若留在自己的殿内养伤,命流觞去查甜汤被下毒的真相。 流觞领命,退出屋去。 鹿鸣珂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看了眼昏睡的羽徽若。 羽徽若脸色已有所好转,深陷睡梦里,乖巧地像只小猫。 鹿鸣珂阖上双眼,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一时是冰天雪地的莫愁山,一时是煞气汹涌的天渊,忽而又?铺开十里红妆,烛影摇红间,利箭穿透他的胸膛。 每一个画面?里都有羽徽若模糊的影子,画面?快速翻转,最终定格在一幕——少女双眼含泪,将赤丹神珠放进他血肉模糊的胸膛里。 鹿鸣珂猛地惊醒,坐直了身体。 帐内,羽徽若安安静静地睡着,琉璃灯的光晕照出她恬淡的面?容。 刚才那些是他曾经历过的记忆? 鹿鸣珂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 羽徽若跳下城楼后?,他不?是没有起疑过,赤丹神珠不?在她身体里,只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想要?验证刚才的记忆是真是假,很简单。 他掌中灵力凝出一把?刀锋,拨开衣襟,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胸膛。 血珠争先恐后?,染红他的衣裳。 濒临死亡的感?觉再熟悉不?过,黑暗一寸寸蒙上他的双眼,吞噬他的意识。他垂下了脑袋,呼吸越来越轻,直到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 灯花“啪”的一声爆开。 鹿鸣珂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珠子转动着,垂眸看自己的心口。 死而复生的奇迹,证实了他的猜想,那颗用来化出翅膀的赤丹神珠,被羽徽若放在了他的身体里。 鹿鸣珂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的同时,眼角溢出一滴滚烫的泪珠。 不?是他一次次福大命大,死里逃生,是有人垂爱他,用羽族和?三界苍生的命运,押了生命中最大的一次赌注,予他不?死之身。 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初初,更是早已清醒身为羽族帝姬的羽徽若。 鹿鸣珂走到床边,在羽徽若身侧躺下,像她死去的那七日,温柔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 那是他生命里最灰暗的七日,他抱着她破碎的身体,妄想与她永世不?分离。 初初,原来你爱我,如同我爱你。 第87章 和好 白梨并未顺利撤离太子宫。 在她?将惑果炼出的丹丸交给羽徽若后?, 还未踏出太子宫的大门,就被流觞带着人围堵。弓箭手团团将她?困住,射出的箭矢, 刺穿了她?的翅膀。 翅膀受伤的羽人,失去了最明显的优势, 很快就束手就擒。 流觞叫人将她?关?押在地宫里。 白梨双手被套住铁链, 捆缚在刑架上,身后?的翅膀耷拉着,伤口边缘的血迹已经干涸。她?垂着脑袋, 不知自己被擒了多久,心中对时?间?的概念越来越模糊。 有人推门进来, 白梨抬头,模糊的视野里一道人影逐渐向她?靠近,直到走到眼前,她?的视线清晰起来,瞳孔里映出鹿鸣珂的影子。 从前在羽族, 鹿鸣珂总是一身旧衫,孤苦伶仃的样子,眼前这人早已没有了眼角那块丑陋的疤痕, 身形挺拔如松, 俊朗的面容搭配锦衣华服,当真是光彩照人, 俊秀无双。 “醒了?” “白梨行事, 与帝姬无关?,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还请扶光君不要迁怒帝姬。”白梨失血过多, 喉咙干哑,出口的声音极其虚弱,但吐字坚定,一脸无惧无畏。 “你很有骨气。”鹿鸣珂拉了张椅子坐下,他心口的伤还未复原,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倒没有了先前的凌厉,“是初初这样教?你的吗?” “都说了,要杀要剐,皆无怨言,帝姬、帝姬她?对此事并不知情?,她?已死?过一回?,再经不起、经不起折腾,还请扶光君好好待她?。” 白梨知道是鹿鸣珂复活了羽徽若,但她?拿不准鹿鸣珂复活羽徽若的真正用意,他们两个,毕竟一个是魔族的太子,一个是羽族的帝姬,身份上的对立,注定他们是敌人。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白梨摇头,“你从未了解过帝姬的心意。” “说说看。” “亲手将你送进荒墟后?,帝姬曾三?日不吃不喝,喜爱华服的她?,从此终日只穿白衣。” “为了修炼凤凰真灵,帝姬私下服用了很多药,那些药不单苦,还有很厉害的后?遗症,帝姬的身子越来越差,几乎整夜睡不了觉,偶尔睡着,也会在梦里哭着唤‘悯之’二字醒来。” “帝姬曾对我说,她?不后?悔她?做出的选择,她?会努力觉醒凤凰真灵,成为一只真正的凤凰,亲自将你从荒墟里接回?来。” 从头到尾,鹿鸣珂都没有打断白梨的话。 白梨停顿一瞬,喘着气说:“我说这些,不是在为帝姬开脱,我只是希望扶光君你明白,这三?年来帝姬她?过得不比你好,帝姬她?……是有苦衷的……” “因为她?把赤丹神珠给了我吗?”鹿鸣珂喃喃。 觉醒凤凰真灵,成为真正的凤凰,才?有压制他的底气,不再害怕他脱离自己的控制,为祸三?界。 所以,她?才?这么急切地修炼凤凰真灵。 白梨猛地抬起双眼,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她?这个反应,鹿鸣珂一下子就明白了,赤丹神珠的秘密,就连羽徽若这个最亲近的心腹都不知道。 “我不知还有此关?键。”白梨聪慧,只一句话,就猜出整个事件的原委。帝姬忌惮鹿鸣珂,原来不止因那个夜夜上演的预知梦,还有赤丹神珠。 她?把赤丹神珠给了鹿鸣珂。 她?说她?没有后?悔过,是没有后?悔将鹿鸣珂送入荒墟,没有后?悔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更是没有后?悔当初用赤丹神珠复活鹿鸣珂。 白梨沉思片刻,忽然说:“扶光君,请先听我讲述一个梦,如果你觉得荒唐,也请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再行判断。” “说。” 白梨向鹿鸣珂口述起羽徽若的那个预知梦。 人的一生中,一半时?间?用来睡觉,会产生无数个梦境。羽氏一族是上古神族的后?裔,拥有神的预知能力,有时?候,一生都不会用上这个能力,除非,关?系到整个羽族的存亡。 那个恐怖而又真实?的梦境,一遍遍在羽徽若的梦里重复着,羽徽若告诉白梨那个结局时?,整张脸雪白得像是蒙了一层初冬的寒霜。 “当日她?所做的一切,皆因扶光君三?个字,那场梦里,扶光君逼死?她?,灭了羽族,她?别无选择。”白梨长长叹息一声,“帝姬她?只是不想成为羽族的千古罪人,可笑的是,她?努力改变这个结局,却以一己之力促成了这个结局。那个梦境,更像是天命对她?的一场捉弄。” “这件事从未听她?说起过,扶光君三?字,原来如此。”鹿鸣珂起身。 白梨以为鹿鸣珂不信,叫住鹿鸣珂,急急道:“扶光君若还不明白帝姬的心意,灵犀佩,灵犀佩可以证明。” “灵犀佩?”鹿鸣珂驻足,却并未回?头。 “帝姬和?亲前,曾命我将灵犀佩交给扶光君,当日扶光君不在,便由祝炎先生代为转交。祝炎先生发下心魔大誓,想必是不敢食言,扶光君却迟迟没有回?复,帝姬以为、以为扶光君心如铁石,要的是梦中的结果。” 想起城楼上那笔直坠下的身影,鹿鸣珂的背影微微一僵,而后?留下一句“灵犀佩的事我会弄清楚的”,走出了地宫。 流觞的调查已小有成果,他递出从长生苑里捡到的半包砒/霜:“帝姬从未踏出过太子宫,身边也只有阿昙一人,这种毒是外头流进来的,属下以为是有人蓄意谋害帝姬。” “让琉璃暗中盯着,不许其他人靠近初初。”鹿鸣珂回?想着白梨所言,阖了阖眼,吐出一口灼息。 流觞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应道:“是。” 鹿鸣珂又说:“放了白梨,治好她?的伤,送出幽都。” * 羽徽若呆呆地坐在帐中,她?的衣裳已被人换过,穿的是丝绸做的寝衣,这里是鹿鸣珂的床,她?摸摸肚子,昨日那种欲生欲死?的绞痛,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她?蹙着眉尖,想起这次莫名中毒,心里头登时?奔过一万匹野马。 她?要怎么向鹿鸣珂解释,毒不是她?下的? 嗯,就说,要是她?下毒,她?怎么会傻乎乎率先喝了。 要是鹿鸣珂反驳“或许是帝姬以身做饵,想与我同归于尽”,又该怎么答。 羽徽若抓了抓头发,哀叹一声:“太难了。” 与其想着怎么解释,还不如蛊惑鹿鸣珂,为自己所用。 想到这里,羽徽若转眼搜寻着自己的旧衣。 换下的旧衣就堆在床头,羽徽若摸到白梨给的丹丸。还好,还好,给她?换衣服的人只脱了她?的衣裳,没有拿走她?的衣裳。 她?跳下床,鬼鬼祟祟走到桌边,趁现在没人,打开茶壶,捏碎丹丸,丢了进去,还不忘捧住茶壶,充分摇匀。 门外响起一声轻咳,差点给她?吓得魂飞魄散。 羽徽若丢下茶壶,蹬蹬跑回?榻边,翻身躺了上去,拿被子将自己罩住。 鹿鸣珂用手抵着唇,一路咳嗽着,推开屋门。 羽徽若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他看了眼羽徽若,又看向桌面,继而,若无其事行到桌边。 水流被注入盏中的声音,飘进了羽徽若的耳中。 羽徽若掀开一条被缝,看见鹿鸣珂倒了盏温茶,送到唇边润嗓子,一颗心不由得悬到嗓子眼。 鹿鸣珂眼角余光注视着床上的动静,唇角微翘,想到羽徽若方才?在屋里,学着他的声音,粗着嗓子说的那句“以身做饵和?同归于尽”,不免失笑。 茶水被他尽数饮入了喉中。 惑果么? 他曾经用在她?身上的东西,又被她?用在了他的身上。可她?不知,这惑果如今对他不起任何作用了。 鹿鸣珂坦然饮尽杯中茶,按了按自己的额角,自言自语一句“怎的此时?犯困”,摇摇晃晃行至床边,撩起帘帐,在羽徽若身边躺下。 从头到尾,羽徽若都僵着不动弹,等到身边的人呼吸变得绵长,她?打开被子,撑起手肘,凑到他脸颊前,摸了摸他的眉毛。 真的睡着了。 “接下来怎么做来着?”羽徽若仔细回?想着当日吃了惑果后?鹿鸣珂的行为,趴到他耳边,唤他的名字,“悯之,王悯之。” 睡梦里的太子殿下,睁开了眼眸,目光迷离。 羽徽若心脏噗噗乱跳:“王悯之,你喜欢我。” “有多喜欢?”他问。 “非常,非常,喜欢。”羽徽若闭上眼睛,昧着良心说,“一见钟情?、唯命是从、天崩地裂的那种。” “嗯。”鹿鸣珂应道,“我喜欢初初,我对初初一见钟情?,我愿意对初初唯命是从,失去初初的话,我的世?界会天崩地裂。” 羽徽若只教?了他一句话,他一口气说这么长,还都是很动听的话,这大概就是惑果的力量。 羽徽若很喜欢听,让他重复了三?遍,然后?才?心满意足叫他闭上眼,继续睡。 她?没有篡改鹿鸣珂的记忆,这里是幽都,不是她?能掌控的地方,篡改记忆太过明显,她?只是骗鹿鸣珂听她?的话。 鹿鸣珂睡得香甜,她?却没有睡意了,她?没有走,而是趴在鹿鸣珂的怀中,阖起眼睛,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鹿鸣珂抬起手,搭在她?的腰间?。 羽徽若愣了愣,以为他醒了,发现他仍闭着眼,只是睡梦里下意识的举动。 鹿鸣珂一整天都没有出寝殿,流觞办完鹿鸣珂交待的事,还要汇报,想见鹿鸣珂,被琉璃堵在门口。 “殿下好不容易休息一回?,哥,那些事就搁一搁,别来烦殿下了。”琉璃推着流觞走,“快,你要没事,找你的小阿昙玩去。” 流觞道:“我要回?复殿下的事很重要,拖不得。” 就在此时?,殿门被人从里边打开,羽徽若手里拿着张手令走了出来。 流觞惊喜道:“殿下醒了?” 羽徽若把鹿鸣珂亲手写的手谕递给流觞:“殿下命你将前两日所擒的四名羽人放了。” 流觞打开手令,上面确有鹿鸣珂的印章,加上鹿鸣珂刚放过白梨,便不做怀疑,拿着手令走了。 羽徽若又对琉璃说:“传膳。” 琉璃点头:“我这就去。” 羽徽若重新?折返回?殿中,鹿鸣珂穿着寝衣,坐在榻边,隔着帘子望她?。 羽徽若爬上榻,跪坐在他身后?,上半身趴伏过来,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像只慵懒的猫赖在他身上:“今天起,我们就正式和?好了。” 鹿鸣珂:“唔。” 第88章 贪欢 六王已有三人到?了幽都, 鹿鸣珂还要接见他们,不能整日陪在羽徽若身边,用过膳, 鹿鸣珂就出了门。 羽徽若独自回到?长生?苑。 阿昙在打扫她的寝殿。 羽徽若撑着脑袋,坐在石阶上发呆。 阿昙问:“帝姬在想什么?” “有酒吗?”羽徽若问。 阿昙一愣。 羽徽若又?说:“要甜一点的, 不要辣的那种。” 阿昙说:“我去问问流觞, 可帝姬要酒做什么,帝姬如今还在养身子,饮不得酒。” “我跟你们家殿下重归于好了。” 阿昙慢一拍地反应过来, 高?兴地抱住笤帚在原地转圈:“真的吗?你们真的和?好了?太好了,殿下可算是修成正?果了。” “我自问, 负你们家殿下良多,我想哄一哄他,让他高?兴高?兴。”羽徽若粉白的面?颊飞起一朵红晕,垂下眼睫,声音越来越小, “我为他穿了两回嫁衣,却欠他一个洞房花烛夜。” “我明白!我都明白!”阿昙激动得舌头打结,“帝姬, 你别?看我年纪还小, 我懂得可多,都交给我来布置, 我保证, 你们会拥有一个终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羽徽若比了个“嘘”的动作:“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放心, 这是给殿下的惊喜, 殿下提前知道?,就不是惊喜了。”阿昙放低了声音, 一副“我会好好配合”的表情。 长生?苑只阿昙一人伺候,阿昙勤快,用了半日的功夫,就将寝殿重新布置了起来。她买来红绸,剪裁好,挂在屋内,还将床帐和?被褥都换成了红色。 “还有这个,差点忘了。”阿昙打开包裹,拿出一对龙凤红烛。 酒是托流觞去买的,流觞答应过阿昙,会守口?如瓶。这件事上,阿昙很放心他,他向来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 羽徽若不喜烈酒,准备的都是甜酒,这些果子做的酒,魔人大多看不上,鲜少有卖的,流觞跑了许多家才买到?。 天黑了后,阿昙将灯烛都点燃。殿下说过,帝姬不喜欢黑夜,所以殿内灯烛最多,铜灯造型优美,灯油被添的足足的。 羽徽若亲自点燃龙凤红烛。 阿昙抱着新买的甜酒,放在桌子上。 这些甜酒口?味很多,有石榴、荔枝、葡萄、桑葚、梅子等?,羽徽若拍开酒封,各种口?味都尝了尝,挑了自己最喜欢的荔枝味。 都说甜酒易醉,倒不是它有多醉人,相反,它口?感香甜,不知不觉就会过量饮用,因此才会容易醉人。 羽徽若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她双颊染着霞晕,打了个酒嗝,问阿昙:“几时了。” 阿昙回道?:“戌时。” 鹿鸣珂答应过羽徽若,会回来陪她用晚膳,时间就约在戌时左右。 羽徽若摇摇晃晃站起,对阿昙说:“我先藏起来,你不要告诉他我藏在何处,等?他自己来找,找不到?时,我就出现在他面?前。” 听她的语气,显然已经?醉了,她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很是俏皮。 阿昙还未见过这般娇憨的帝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应着好,走出大殿,准备让流觞去看看殿下几时到?。 刚出门便撞上了鹿鸣珂,他刚从魔君殿里回来,身上沾着些许酒气。阿昙忙福身,道?:“酒菜已备好,帝姬在屋中等?着您。” 鹿鸣珂回来的重点不是这些酒菜,而是帝姬。 阿昙冲他身后的流觞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流觞露出默契的笑。 鹿鸣珂推门而入。 殿内缀着红纱,暖黄的光晕扑面?而来,酒香花浓,烛影摇曳,他目光梭巡一圈,并未寻到?羽徽若的踪影。 垂帘后,隐约有道?人影掠过。 “初初。”鹿鸣珂撩起纱帘。 那人影向自己扑来,与他撞了个满怀。 怀中的姑娘一袭红衣,双颊酡红,眼神迷离,软软地伏在他胸口?,打了个酒嗝:“悯之。” 她大多时候喜着鲜亮的华服,鹿鸣珂给她准备的都是鹅黄色这样鲜嫩的衣裙,这件大红裙只因颜色艳烈,红得像嫁衣,鹿鸣珂私心希望她能再穿一回,就混在了那些鹅黄裙衫间。 今日这红衣是特地为他穿的吗? 鹿鸣珂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再也移不开:“你醉了。” 羽徽若点点头:“嬷嬷说过,喝醉了,会好受些。” 帝姬长大了些,会有嬷嬷教导男女之事,帝姬再尊贵,毕竟是女子,这种事刚开始对女子来说会有些辛苦,帝姬又?是皮薄肉嫩的千金之躯,更当金贵些,所以,嬷嬷教了她这个法?子,来渡过新婚之夜。 鹿鸣珂未能理解她所言。 羽徽若推开他,走入帘内,坐在榻上,对着鹿鸣珂招手:“悯之,过来,给我侍寝。” “侍寝”二字出口?,再配合她的红衣,和?这满屋子的烛影摇红,再不懂,就是不解风情了。 鹿鸣珂心头一热。 怪不得往这殿中一路行来,说起是陪羽徽若用膳,流觞笑得满面?深意,还说了句“恭贺殿下”。 鹿鸣珂踏入帘中。 那娇贵的小帝姬乖乖坐着,如同?鸟雀张开翅膀,等?着他为她祛衣。 鹿鸣珂覆身将她压倒在榻上,扣住她的十指,目光炙热得仿佛能烫穿她的灵魂,低沉的嗓音问道?:“给谁侍寝?” 羽徽若醉醺醺的,还以为在她的凤凰宫,迷迷糊糊间,姑姑给她钦定的小皇夫站在她面?前,风流俊秀的模样极为戳人。 他这一问,羽徽若清醒一瞬,记起这里是幽都,眼前这少年是这里的主人,而她是他的俘虏,她这颐指气使的脾性?,该改一改了。 她放软声音,接受现实,委屈巴巴说:“给你侍寝。” 鹿鸣珂松了她,在她面?前坐好,抬起双臂。 这是要她为他褪衣了。 羽徽若直起身子,低垂着脑袋,伸出双手,为他解着衣扣。 她醉得辨不清东西南北,那只手在他胸前摸来摸去,怎么都找不到?正?确的位置,累得满头大汗。 她急了,索性?上手撕,偏那衣服材质太好,撕也撕不开,猴急的模样,引得鹿鸣珂忍不住发笑。 鹿鸣珂握住她作乱的手,为她解着衣扣。 羽徽若不动了,乖乖的,像只小兔子,等?着恶犬化身为狼,探出他的獠牙。 这个模样实在太过招人疼,鹿鸣珂抬手一挥,放下了床帐,掩去了所有的春色。 羽徽若的身上还有未祛的伤疤,那些疤痕歪歪扭扭的,极为丑陋。 她感觉到?鹿鸣珂在用目光一寸寸扫视着那些疤痕,抓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闭着眼道?:“不要,不要看。” 鹿鸣珂掀开被子,炙烫的吻落在那些伤疤上:“初初怎样,都是最好看的。” 傍晚时,天际就堆着一朵朵黑云,这时天色彻底黑下来,伴随着闪电,响起轰鸣声,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喧嚣盖住一切甜腻的声响。 窗外的一树海棠,经?受不住狂风暴雨的摧折,敛起芳蕊,垂着晶莹的水珠。 …… 待雨散云收,那对龙凤红烛已烧了大半,蜡泪堆满金色的托座。 帐中的动静小了起来,鹿鸣珂阖着眼,拥着羽徽若,满脸餍足的表情。 羽徽若脸颊埋在他怀中,乌黑的发铺陈身后,掩住雪白的背脊。 感觉到?胸前有温热的泪渍,鹿鸣珂掀开双目,托起羽徽若的下巴。 羽徽若脸上是未褪的红晕,眉眼皱巴巴的,裹着泪雾,一副被人糟蹋了的模样。 鹿鸣珂自忖,自己肖想帝姬这么久,得偿所愿,难免食髓知味,没有节制了些,他知她金贵,恨不得捧作掌中明珠,一举一动都极为温柔,纵使到?了最难以把持的时刻,也顾忌着她的感受,不忍她受丁点委屈,怎的就哭成这个样子了。 “你后悔了?”鹿鸣珂心中的欢喜都冰封起来。 羽徽若摇摇头,依旧流着眼泪,不说话。 “那是我不好。”鹿鸣珂低头吻掉她眼角的泪珠,道?歉,“是我不该,欺负了你。” 但他没有承诺不再这样欺负她,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往后的余生?里,他还要这样欺负她,比这次还要狠,还要用力。 破天荒的,小帝姬没有蹬鼻子上脸,迫他发下各种誓言,不许再这样欺负她。她垂着眼睫说:“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心里头酸酸胀胀的,很难受,又?好似很欢喜。” 她平生?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受,这种无?法?掌控的,又?是欢喜又?是酸涩又?是幸福的复杂情绪,令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抱紧鹿鸣珂,这样会让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给填满了,暖暖的。 鹿鸣珂握住她的手,将一件沉甸甸的冰凉之物放进?她的掌心。 羽徽若摊开手掌,一枚漂亮的紫宝石落入眼底,那宝石亮晶晶的,如同?星子般耀眼。 鹿鸣珂眨了眨眼:“给你的赔罪。” 羽徽若收住眼泪,眼睛比宝石还亮。 她最喜欢这种金闪闪的东西了。 鹿鸣珂将唇抵到?她的耳廓,轻声说了句话。 羽徽若的脸慢慢地红透了。他说的是,下次让你在上面?。 整整一日,鹿鸣珂都在殿中陪着羽徽若,他们一起用膳,一起洗澡,一起靠坐在帐中看书,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这样腻歪着,都觉得很快乐。 殿中树上的果子所剩无?几,都被鹿鸣珂摘下,喂羽徽若吃了。 前两日羽徽若才从阿昙口?中得知,那果子是一种灵果,吃了可以帮助恢复元气,温养身体,怪不得她醒来后身子好得那么快。 落日西垂之际,羽徽若困得哈欠连天,窝在鹿鸣珂怀里,闭着眼浅眠。 等?她睡下了,鹿鸣珂将她放在榻上,盖好被子,披衣而起。 门外,流觞守了整日,等?到?他出来,说:“殿下,时间到?了。” 第89章 合修 羽徽若睡了?小半个时辰, 阿昙已为她备好晚膳,羽徽若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她说:“我想出?去走走。” 阿昙说:“让琉璃陪您。” 羽徽若心知肚明, 琉璃是鹿鸣珂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她没说话。 琉璃提着宫灯, 走在羽徽若的身?侧, 为她照亮脚下的路。 鹿鸣珂离开?前吩咐过,不必再拘禁着帝姬,她想去哪里都行, 前提是不能走出?太子宫。 幽都势力盘根错节,还没有尽数为太子殿下所掌握, 这也是为帝姬考虑。 魔君为鹿鸣珂准备的太子宫很大,一时半会走不完,听说魔君几乎将手头上的事都交给鹿鸣珂了?,鹿鸣珂大概也不会很早回来?。 羽徽若转头对琉璃说:“我听说,我们的脚下有座地宫。” 琉璃面色一变, 回道:“那里是殿下用来?关押重要人犯的地方,没有殿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踏足。” “可他亲口对我说, 只要是他的地盘, 我都可以?去。”羽徽若一脸无辜。 琉璃无话可说,只暗道殿下真是糊涂。 “你要是害怕担责, 只管告诉我入口在哪里, 所有罪责, 我一人承担。” 殿下刚吃了?禁果?, 现在只当这位小帝姬是举世无双的珍宝,捧在手心都来?不及, 哪里舍得责罚。 琉璃只好将她带往地宫。 地宫被切割成一间间囚室,甬道悬明烛,脚下黑漆漆的,还堆积着乱石,羽徽若昨夜刚折腾一夜,走起路来?,身?子有些?不稳。 琉璃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摔出?个好歹。 囚室太多,里面多关押着妖魔鬼怪,还未靠近就爆发出?鬼哭狼嚎,震得人耳膜疼。羽徽若一间间找了?过去,累得气喘吁吁,索性?直接问?琉璃:“凌秋霜在哪一间?” 不晓得凌秋霜关在这里的消息帝姬是怎么得到的,早在羽徽若提出?要参观地宫,琉璃已叫人去请示鹿鸣珂,鹿鸣珂那边很快给了?回信,她认命地指向其中一间,还将能打开?牢门的玉符给了?羽徽若。 羽徽若推开?囚室的门。 屋内陈设着桌椅床柜等家具,生活所用器具一应具有,除了?光线黯淡些?,与普通的屋子没有区别。囚室只有一扇小窗户,凌秋霜坐在窗户下方,借着幽暗的天光,握着匕首正在雕刻桃核。 她身?侧的不远处,桌子上放着吃剩下的桃子。 “姑姑。”阔别大半年的重逢,令羽徽若忍不住红了?眼睛。 啪嗒一下,凌秋霜握着的匕首掉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羽徽若:“帝姬!” 二人紧紧相拥,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告知彼此,为免凌秋霜担心,羽徽若说到和亲那段,挑些?重要的说,省去了?最揪心的一幕。 凌秋霜还不了?解这一手带大的姑娘,她虽被关在这里,也从鹿鸣珂口中得知了?一二,心中痛极,只为应承羽徽若的好意,强忍着没有戳破。 这里毕竟是鹿鸣珂的地盘,没有多少时间让二人叙旧情,羽徽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心绪,说:“姑姑,我放你回羽族。” “我走了?,你怎么向他交待?” 羽徽若凑到凌秋霜耳边,小声说了?句话,然后说:“他会听我的。” 凌秋霜担忧道:“有朝一日,他清醒过来?,你该怎么办?” “那时,想必他已经非常非常喜欢我了?,不会怪我的。”羽徽若想起那日鹿鸣珂说的情话,他说的那么动听,羽徽若信了?。 凌秋霜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姑姑?” “帝姬,你沦陷了?。”凌秋霜早就应该看出?,她对鹿鸣珂情根深种。 这回羽徽若大方地承认了?:“是,我沉迷于他,不论?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可是羽族该怎么办?” 羽徽若轻笑:“您和摄政王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但姑姑有没有想过,谁都可以?做羽族的王,甚至,还有人可以?比我做得更?好。我生来?就是帝姬,身?上背负着责任,我自诩不辜负羽族臣民,做了?那些?事,伤害了?他。我已尽了?帝姬的责任,现如今,我只想做一回初初,初初这辈子最不想辜负的,是悯之?。” 凌秋霜已然明白?羽徽若的选择。她叹口气,说:“在我面前,你是羽族的帝姬,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或许,我不赞同你做出?的选择,但是,如果?你感到开?心,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多谢姑姑理解。”羽徽若哽咽道。 凌秋霜身?手好,只要走出?这座困住她的地宫,幽都就留不住她。羽徽若将她送出?太子宫时已是深夜,她没有回长生苑,而是去了?鹿鸣珂的寝殿。 她对凌秋霜说的话,其实真正是想对鹿鸣珂说的,琉璃就在门外,她会把那些?话都转达给鹿鸣珂的。 大概有人吩咐过,巡逻的侍卫见了?羽徽若,也只当没看见,羽徽若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殿门前。 大殿的门虚掩着,仅燃一盏灯烛,鹿鸣珂坐在帐中,背对着灯烛,流觞手里握着巴掌大的瓷罐,狠狠挖出?一大块琥珀色的膏体,抹在鹿鸣珂的背上。 借着跳跃的烛火,依稀能看到他背上横亘着几道交错的红色印记,那伤痕再熟悉不过,一看就是用鞭子抽出?来?的。 流觞嘟囔着:“刚好这玉颜膏炼成了?,拿殿下试试水,这药比殿下从前用的药要温和许多,就是这见效嘛,大抵也没那么快,这两日殿下先?忍一忍,别去帝姬屋中了?,以?免干柴烈火,一不小心都被帝姬看到了?。” 羽徽若推开?屋门,走了?进去:“为什么不能让我看到?” “帝姬。”流觞用身?子挡住鹿鸣珂的身?体,脸上都是慌乱,眼中却是计谋得逞的表情。 羽徽若如今修为都被锁住,能走到这里,不被鹿鸣珂发现,没有他和琉璃的打掩护,基本是不可能的。 羽徽若抢走流觞手里的瓷罐,眼睛往他身?后瞟:“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 鹿鸣珂已拉起上衣,正襟危坐。 “因为殿下挨了?打,殿下觉得丢脸。” “流觞!”鹿鸣珂呵斥,扯到伤口,蹙了?下眉头。 “就算是殿下责罚,我也要说。”流觞一脸豁出?去的表情,跟蹦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全部抖了?出?来?,“半年前,魔君陛下执意攻打羽族,此事已酝酿多年,魔族大军整装待发,只等屠了?羽族,将羽族土地尽数划为所有。殿下主动请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减少两军伤亡,帝姬提出?议和后,殿下自作主张答应了?帝姬的条件,此事引得魔君震怒,罚殿下每日受十记笞刑,刑期三年,若殿下不堪忍受,魔族就会撕毁协议,重新对付羽族。” 竟是这样的吗? 羽徽若满面讶然,那张议和书,居然是用这个代价换来?的。 是了?,他再厉害,刚从荒墟回到幽都,在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被封为太子殿下,看似风光,实则毫无根基,要想保住她和羽族,只能向魔君妥协。 那一战,羽族虽失了?十三城,那些?被俘虏的子民都被善待,战火殃及的城池,也未经历太严重的破坏,是因他入城时曾严令禁止屠城,还将城中百姓编入魔族的户籍。再后来?,两族议和,这些?城池也是如数奉还。 那是羽徽若要求的,羽徽若以?为,是自己用羽族帝姬的尊严和余生自由作为条件,保全了?那些?羽族的子民,却不知所有人都安好无恙,背后还有他默然无声的守护。 羽徽若怔怔望着帐中的鹿鸣珂,鼻头发酸,眼角有了?湿意。 流觞说完那番话,就溜了?出?去,他怕自己溜晚一步,会被太子殿下爆锤。 羽徽若坐在鹿鸣珂身?侧,抱住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你不也有事没告诉我吗?”鹿鸣珂话里藏着弦外之?音。 羽徽若只顾着看他的伤,没听出?来?:“我帮你上药。” “嗯。”鹿鸣珂褪了?上衣。 羽徽若跪坐在他身?后,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抚过他背上的伤痕。 他每日按时去受刑,再用药物强行抹去这些?痕迹,没有人看到他的痛苦,因为他不需要,做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 玉颜膏有股淡淡的清甜香气,随着羽徽若指尖的拂动,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着。 “这药本是用来?给你祛疤的。”鹿鸣珂用指腹蹭了?蹭她的额角。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已养了?回来?,愈发肌骨莹润,唯独这丑陋的疤留在额角,十分?碍眼。 “我试试。”羽徽若用他清亮的瞳孔当镜子,将玉颜膏抹在疤痕上。 鹿鸣珂眼中笑意氤氲,那映在瞳孔里的女孩,也分?外的娇俏动人。 额角的疤可以?自己抹,身?上的某些?疤痕,就无能为力了?。 鹿鸣珂取过羽徽若手里的玉颜膏,将她放到床榻上,褪去她的薄衫,将药膏推上她的肌肤。 两人目光甫一相撞,羽徽若就读懂了?鹿鸣珂眼中的深意。 她蜷缩着身?子,小声说:“我身?子尚未缓过来?。” “我会小心的。”鹿鸣珂已凑了?过来?,温柔地吻她的耳垂。 这里是她最为敏锐的地方,亲一亲,整个人都会变成可爱的粉色。 “唔。”羽徽若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挑弄,一下子就软了?四肢。 鹿鸣珂手掌轻抚她的小腹,她感觉到丹田内有股力道松了?开?来?。 那是禁锢她修为的封印。 “我有一门功法,两人合修,可增强修为。”鹿鸣珂抵着她的耳畔,一边拥有她,一边将功法的口诀念给她听。 羽徽若意乱情迷,像是被人卷进了?漩涡里,无意识地跟着他念出?口诀。 结束后,鹿鸣珂往她手里放了?颗红色的宝石。 羽徽若依旧无声地流着泪,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反应,似乎只有泪水方能宣泄她无所适从的复杂情绪。 她望着掌心多出?来?的红宝石,以?眼神询问?。 “我去魔君殿里受刑时,顺手从椅子上抠下来?的。”鹿鸣珂半真半假地说。 这种事要让羽徽若产生期待感,反正他现在坐拥无数金银财宝,他决定,以?后每次做这种事后都送她一颗宝石。 看在宝石的份上,她迟早也会喜欢上这件事的。 接下来?的数日,每夜鹿鸣珂都会来?找羽徽若,与她合修那门功法。 第九日的夜里,羽徽若只觉丹田充盈,灵气汇聚到一处,淬炼出?一颗圆润的金丹,所有感官都攀至巅峰时,她发出?愉快声响,背部有什么在游走着,接着破开?皮肤,刷地展开?一对流光溢彩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在烛光的渲染下,镀上一层浅金色,漂亮得像是夏日傍晚天际璀璨的晚霞。 “我褪羽了?。”羽徽若失神地喃喃,眼角因激动滑落下一滴眼泪。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们合修的这门功法,可以?帮我唤醒凤凰真灵?” “我只是试试。” 这门功法是鹿鸣珂在上古残卷里找到的,精髓在于献祭,献祭自我修为,成全对方。 羽徽若并不知道她突飞猛进的功力都是鹿鸣珂的,鹿鸣珂也没有解释,他不同羽徽若,他生来?根骨奇佳,还有天魔一族的吞噬能力,修炼起来?比羽徽若简单许多。 而且,这本来?就是他欠羽徽若的。 苍玄太子是他的父亲,当初,苍玄太子得知母亲有孕,回到幽都后,如同所有第一次当父亲的男人,只想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送给他们母子,甚至,连那未出?世的婴孩长大后的妻子人选,都已经开?始纳入考虑的范围。 他扬言,必要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来?匹配他的孩子。 有想巴结他的下属,一下子就想到羽族凤凰一脉,那时羽皇羽心月已经成婚,兼年纪与小皇子相差太大,就打起那颗还未破壳的凤凰蛋的主意。 他们偷走凤凰蛋,想要献给苍玄太子,在逃窜时,不慎将凤凰蛋掉下了?天渊。 是他间接造就了?羽徽若的命运,他本该还她翱翔九天的人生。 “我想去飞翔。”羽徽若有了?自己的翅膀,只想现在就感受一把翱翔九天的体验。 “再等等。”鹿鸣珂抚着她柔顺的长发,“等我掌权,这幽都的天空,任你翱翔。” 第90章 刺白 考虑到身在幽都, 羽徽若再想飞翔,也?只能暂时压住想法,因?鹿鸣珂说过, 魔君身边有?个非常得宠的妃子,最喜用羽毛做出来的衣裳, 她这?身彩羽要?是被看见, 会招来大祸。 琉璃也?说过,她刚刚醒来那会,那宠妃就触鹿鸣珂的霉头, 问魔君讨羽族帝姬,想用她的凤凰毛做生辰宴上穿的衣裳, 还是鹿鸣珂抽出东皇剑,一剑劈了那宠妃头上的钗子,吓得才再不敢提起这?事。 刚化出翅膀,实在新奇,羽徽若就在自己的长生苑里飞一把过过瘾。 这?两日, 六王都已到了幽都,听闻魔君准备设宴款待他们,鹿鸣珂是太子, 自然也?要?参加。 魔人们野心勃勃, 总想侵占其他人的地盘,若是这?件事交由鹿鸣珂全权负责, 那倒也?好办, 只需她到时吹吹枕边风, 借着惑果?的力量, 或许能为仙门和人间免去这?场腥风血雨。 倒不是她多么仗义,大度到连能为羽族以外的百姓牺牲自己, 一则,赤丹神珠确实是她种下的祸根,这?事该她负责,二则,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是明白的,三族自来你牵制着我,我牵制着你,真让魔人壮大起来,迟早遭殃的就是羽族。 鹿鸣珂已派人递话回来,宴会要?到深夜才结束,不必等他。 羽徽若无所事事,飞上枝头,坐在树梢发呆。 空旷的视野里忽然多出几道人影,一人在前面奔跑,数人在后面追。被追的是个羽人,展开一对翅膀,刷地腾上了高空。 侍卫们挽弓搭箭,箭雨纷纷射向那展翅飞翔的羽人。其中一支箭穿透羽人的翅膀,羽人身形趔趄,向着地面坠去。 羽徽若展翅掠了出去,在那人摔落地面前,接住了她。她挥出一道掌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石,挥了出去,将侍卫们击飞,然后扇着翅膀,飞回了长生苑。 被她抱在怀里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衣衫褴褛,翅膀中了箭,血糊了羽徽若满手。 羽徽若将她抱进?屋里,唤道:“阿昙,阿昙,快来。” 阿昙小跑着进?来。 “取药。” 阿昙乍一见到这?个场面,吓得脸都白了,发现血不是羽徽若的,才松一口气,点点头:“我这?就去。” “醒醒,别睡过去。”羽徽若轻声唤着小姑娘,她的翅膀上不仅有?箭伤,还有?很多其他伤口,羽毛秃了大半,看起来是被人硬生生拔掉的,羽徽若想帮她拔掉箭支,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小姑娘虚弱地睁开眼,看见她,灰暗的眼底有?了一丝亮色:“帝姬,是帝姬吗?” “你认识我?” “我在画中见过帝姬,娘亲说,帝姬会来救我们的,娘亲没有?骗我。”小姑娘说着眼泪哗哗掉了下来,“帝姬,你救救我娘亲,还有?……还有?很多哥哥姐姐。” “你娘亲是谁?” “我娘亲叫薛瑶,我叫薛甜甜,我们是被抓过来的,前段日子有?个姓白的姑娘将我和娘亲从黑市买了回来,跟很多哥哥姐姐关在一起,每天都有?人过来喂我们吃药,逼我们化出翅膀,拔下我们身上的羽毛。有?个年纪小的姐姐受不住,前两天痛得死掉了,他们怕我也?会这?样,趁守卫不注意,帮我逃了出来。娘亲说,帝姬就在幽都,只要?我找到帝姬,就能救她们了。” 薛甜甜疼得直抽气,脸比纸还白,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要?么是年纪小小见识过人,要?么是她的娘亲教她这?样说的。 关于魔族的黑市,羽徽若耳闻过。魔族时常和羽族有?些摩擦,大大小小的战役,常有?些俘虏落入魔族,又或是无知的羽人被黑心的同胞哄骗,被卖进?魔族,这?些羽人最终都会流落进?黑市,被当做奴隶任意买卖。 为防止羽人逃跑,魔人们会对羽人施加一种“剪羽”的酷刑,也?就是剪掉他们的翅膀,羽人好学,从人族那里学到了耕织的技能,而?魔族贫瘠的大地上农作?物产量极低,被剪掉翅膀的羽人就会被压榨耕织技能,像老牛一般为他们耕种。 还有?一类不曾遭受“剪羽”的,是有?人看中了他们的羽毛,想用他们的羽毛装饰衣物、首饰等,羽毛拔了可?以再生,养着奴隶,就可?取之?不尽。 阿昙取来止血的药,羽徽若喂了薛甜甜一颗护心丹,将灵力注入她的经脉,拔出箭矢。 小姑娘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只有?眼泪糊了满脸,阿昙手忙脚乱,为她的伤口上药包扎。 薛甜甜还惦记着娘亲,抓着羽徽若的手:“帝姬,你一定要?我救我娘亲,只有?你能救我娘亲了。” 羽徽若问:“你刚才说是姓白的姑娘买了你们,可?知那姓白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那个姓祝的男人叫她白漪漪。” “祝炎,白漪漪。”羽徽若喃喃道,“是他们?他们买你做什么?” “姓祝的对姓白的说,用我们的羽毛做一件衣服,去讨好魔君的一位宠妃,到时候让那宠妃在魔君面前美言几句,封姓白的做太子妃。” “你可?还记得你娘亲以及那几位羽人哥哥姐姐关在哪里?”羽徽若面色凝重。 “记得!”薛甜甜重重点头。 太子宫是鹿鸣珂的地盘,白漪漪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将买来的羽人关在这?里,祝炎将他们关在了一座废弃的冷宫。冷宫曾有?一位失宠的妃子住过,那妃子死后,好些年没有?人迹了。 羽徽若现在有?翅膀,想去哪里都方便,鹿鸣珂的那些护卫巡逻的时间和路线,也?早已被她摸得一清二楚。为免阿昙出去通风报信,她打晕阿昙,带着薛甜甜飞出了长生苑,来到那座关押羽人的冷宫。 本以为会有?埋伏在此,一路行来竟畅通无阻,踏入院内,便有?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羽徽若预感不祥,推开殿门,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满殿都是横陈的尸首,羽人们被人拦腰斩断,倒在血泊里,其中一人还拖着上半身爬到了门口,死状极为惨烈。 羽徽若立时捂住薛甜甜的眼睛,薛甜甜早已将这?一幕残忍的景象收入眼底,拔箭时一声未哭的她,放声大哭起来:“娘亲!我要?娘亲!” 羽徽若浑身都在发抖,她用手堵住小姑娘的哭声,蹲在她面前:“我以羽族帝姬的名义发誓,会为你娘亲讨一个公道。祝炎,白漪漪,他们都会血债血偿。” * 白漪漪是鹿鸣珂的座上宾,整个幽都都在盛传着扶光君为小青梅举兵的事迹,人人都推测白漪漪是未来的太子妃,用尽了浑身解数来巴结她。 羽徽若擎着明玉刀撞开门时,白漪漪正在把玩一串刚到手的珍珠项链。 这?串珍珠是血色的,极其少?见,白漪漪只在羽徽若的腕间见过一次。她对着镜子比划,只觉镜中的自己比羽徽若的美貌更胜一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串项链真是衬白姑娘的肤色。”侍女浮玉在一旁讨好地说道。 羽徽若的出现打断了她拍马屁,她看见了羽徽若刀上的血痕,花容失色,大叫起来:“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羽徽若大部分时间在长生苑闭门不出,剩下的时间和鹿鸣珂腻歪在一起,见过她的都是鹿鸣珂的心腹,浮玉自然不知道她是谁。 “不想死的,滚出去。”羽徽若抬起刀,指着白漪漪,“我要?杀的,是她。” 白漪漪手中的珍珠项链啪地掉在地上。 “你疯了吗?你可?知这?位白姑娘是太子殿下的什么人?你敢动她,太子殿下不会饶了你的。” 羽徽若挥出一掌,将浮玉丢出了门外。 她已觉醒凤凰真灵,淬炼出金丹,体内灵力充盈,白漪漪的那些护卫,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珍珠项链断裂开来,珍珠滚落满地,白漪漪俯下身去,一粒粒地捡起来。 其中一粒珍珠滚到羽徽若跟前,被羽徽若抬脚踩住,碾成了粉末。 白漪漪抬眸,狰狞着脸孔道:“够了,羽徽若,你够了!我没有?得罪你,就算我从前杀了你的侍女,你也?杀过我一回了,我不欠你什么。” 羽徽若俯身,捏住她的下巴:“薛瑶,这?个名字你应该记得吧,还有?,那些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被你杀死的无辜羽人。” “我没有?想杀死他们,是那个女孩,要?不是她逃出去通风报信,我不会杀他们的。是她!她才是真正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还有?你,要?不是你救了那个女孩,他们怎么会被灭口,我不想要?他们的命,我要?的只是他们的羽毛而?已。”白漪漪抖着唇,一脸煞白地坐在了地上,“羽徽若,你才是凶手!” 自从羽徽若来到幽都,一切都变了,旧时的情谊,根本比不过羽徽若和鹿鸣珂这?经年的爱恨纠葛。那又怎样,是她的,就是她的!太子妃之?位是属于她的! 她听从祝炎的计策,买了几个漂亮的羽人回来,打算用他们的羽毛织一件羽衣,讨好魔君的宠妃,谋得太子妃之?位。 薛甜甜逃走后,她慌张地找到祝炎,祝炎命人将那几个羽人都杀了,这?样追究起来,死无对证,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剩下一个薛甜甜,小孩子说的话,又有?多少?分量,过两天她怕是连自己和祝炎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死到临头,还在狡辩吗?”羽徽若冷笑。 “是我又如何。”白漪漪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直视着羽徽若的双目,“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死的只是几个下贱的羽人奴隶,谁会去大费周章的去追究。” 她看清了羽徽若的脸,那张明媚如晨露的脸,额角已经没有?了恐怖丑陋的疤痕。 白漪漪瞳孔缩了缩,将双唇咬得泛白,接着,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有?了底气:“羽徽若,你还当在羽族吗?这?里是幽都,你不过是个阶下囚,而?我,是太子殿下请回来的贵宾,就算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也?无权处置我。” 羽徽若的沉默,证实了白漪漪的想法。白漪漪大笑起来:“啧,昔日骄纵跋扈的帝姬,也?有?退缩的时候吗?” 看到羽徽若这?副吃瘪的模样,白漪漪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感:“你们羽人自诩清高,可?到了这?幽都,还不是命如草芥,他们那一身杂毛,能为我所用,是他们的荣幸,以我和殿下的交情,我纵是杀了他们,殿下也?不会为几个羽人奴隶跟我计较的。反倒是你,羽人们万分崇敬的帝姬,你除了愤怒,还能做什么。凶手就在你面前,你敢杀我吗?” 羽徽若沉默地凝视着她,握住明玉刀的那只手几度抬起,又垂了下去。 “来啊,杀我!杀我啊!”白漪漪狞笑着逼近羽徽若,握住她的手,“羽徽若,你敢吗?你敢吗!” 白漪漪身体猛地一僵,话音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撑大眼眶,垂眸看着那截没入胸腔的刀刃:“你……” 羽徽若撤回明玉刀,抖了抖刀尖上的血珠,漠然道:“我有?何不敢。” 白漪漪轰然倒在地上,心口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往外涌着。 她意识到羽徽若是真的要?杀了她,秀美的面颊上尽是恐惧,用尽浑身的力气,向外爬行着,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救我……殿下……快救我。” 短短十?几步路,怎么都爬不到尽头,殿门大开,傍晚的天际泻下满地橘黄的光晕,照在身上却是那么的冰寒。 白漪漪张开右掌,沾了血珠的红玉珍珠被她牢牢握在手里。她松了口气,将珍珠贴在心口,低声说:“迟早有?一天,我会踩在你们所有?人的头上,让你们再敢……看不起我……” 羽徽若走到白漪漪面前,那趴在血泊里的少?女头颅深深垂下,已没有?了气息。到死,她都紧紧握着那象征着荣华富贵的红玉珍珠。 白家三代从商,白漪漪出生在泼天的富贵中,可?惜白家一代不如一代,终是没能守得住财富。白家没落以后,再没了曾经锦衣玉食的生活,白漪漪一夜之?间从千金大小姐没落成普通人,与?那些曾经那些不如她的女孩平起平坐,甚至还要?为奴为婢。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总想着重新飞上枝头,成为那尊贵无双的凤凰,所以,一辈子都在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及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羽徽若并?非看不起她的野心,只是她的荣华富贵,不该是用其他人的鲜血铺出来的。 第91章 同生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腥气, 连天际的那抹斜阳都似染上这鲜血的颜色,红得过?于惨烈。羽徽若握着明玉刀,坐在台阶上, 眯着眼,迎着绯红的夕光望去?。 “殿下, 殿下, 快,再晚,白姑娘就真?的没命了。” 浮玉脚下迈得飞快, 身后跟着匆匆从宴会上赶来的鹿鸣珂。 羽徽若那一?身杀气不是作假,浮玉被丢出来后, 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不顾侍卫的阻拦,冲进了宴请六王的大殿中,跪在鹿鸣珂面前, 哭着请求他救白漪漪。 此?番若能?救白漪漪一?命,等白漪漪做了太子妃,她?就是太子妃的救命恩人。 被打断宴会, 魔君和太子殿下都很不悦, 听说?羽族帝姬闯进白漪漪的宫殿要杀白漪漪,太子殿下脸色凝重起来, 不但没有追究她?的无礼之举, 还给流觞留了一?句“依照计划行事”, 就丢下魔君和六王, 跟了过?来。 浮玉脸上的笑?意快要藏不住,这一?把, 她?赌赢了。 她?看也不看一?眼坐在殿门口的羽徽若,冲进了大殿里,接着,殿内爆发出一?声?尖叫。 浮玉满面癫狂地?跑了出来,对着羽徽若大吼大叫:“你杀了白姑娘!你竟然杀了白姑娘!殿下,快杀了她?,为白姑娘报仇!” 一?道灵力凝出的刀锋穿胸而?过?,下一?瞬,浮玉翻着白眼倒在地?上,唇角滑下鲜红的血痕。 到死,她?都没明白,为什么鹿鸣珂会出手杀她?。 晚风无声?地?拂过?,血气浓烈几分,夕阳亦跟着红了几分。 羽徽若终于抬头?,仰面看着身前这个逆光而?立的少年。 为出席宴会,他一?身华服,腰间垂着美玉做装饰。夕辉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依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你看,我杀了她?。”羽徽若朝他伸出自己沾染着血污的手,“悯之,我杀了白漪漪。” 她?的一?双手格外白皙,指骨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沾染上血迹,叫人不觉得脏,反而?像是晕染开的胭脂。 羽徽若口中喃喃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鹿鸣珂在她?面前蹲下,凑近细听,才听到她?说?的是:“下一?个,祝炎。” 鹿鸣珂握住羽徽若的手,她?的手冷冰冰的,指尖微微发颤着。 他掏出帕子,为她?拭去?指尖的污痕。 羽徽若如梦初醒,推开了他,缩回自己的手。 “初初?” “你为什么不生气?”羽徽若古怪地?盯着他。 “我为何要生气?” “我杀了白漪漪。”羽徽若强调。 “我看见了。”鹿鸣珂温声?道,“你虽骄纵刁蛮,嚣张跋扈,从不滥杀无辜,你杀了她?,一?定有她?该死的道理。” “不是这样?的。”羽徽若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愧疚和不安,“就算那是她?应得的报应,你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你只是被我蛊惑了,对我言听计从,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鹿鸣珂唇角微翘,莞尔一?笑?:“是,我被你蛊惑了。” 羽徽若知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她?打开指间套着的纳戒,取出惑果的解药,抵到他唇边:“悯之,你乖,吃了这个,你就明白了。” 鹿鸣珂不问?不疑,张开唇,吞下丹丸。 羽徽若垂下脑袋,不敢去?看他的眼:“对不起,对不起,悯之,是我私心作祟,当初,我伤害了你,将你丢进荒墟,你恨我是理所应当,是我贪心,还想着你能?像从前那般喜欢我,不,要比从前更加喜欢我,我用了惑果,迷惑了你。” 她?最是看不上的手段,被她?用在了鹿鸣珂的身上,她?终于能?体会到当初鹿鸣珂喂她?吃下惑果后的心情——享受着偷来的喜欢,终日惶惶不安,只因他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好梦,好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即便如此?,仍旧忍不住幻想,去?贪图更多的花前月下和海誓山盟。 “初初,抬头?看我。” 羽徽若缩着肩膀,本想宁死当一?只鸵鸟,奈何他的声?线太过?温柔,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她?茫茫然抬起头?。 只听得他又说?:“看着我的眼睛。” 羽徽若看向鹿鸣珂的双目。那双眼睛仿佛盛着四月的春水,清波缓缓,始终未有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被惑果蛊惑。 羽徽若呆住。 鹿鸣珂重新握住她?的手,用雪白的帕子,将那指尖的脏污一?寸寸抹去?:“你肯对我这样?,我心中很是欢喜,你用不着使这些多余的手段,因为,我远比你想象得更加喜欢你。” 当他收回自己的手,羽徽若的掌中多了半枚温凉的碧色玉佩。 情人佩,灵犀玉。 剩下的半枚灵犀佩在鹿鸣珂的手中,鹿鸣珂将两块玉合成完整的一?块,那传说?中的情人佩果真?发出清越的玉鸣声?。 羽徽若神色发痴地?望着这枚灵犀佩。 “这本该是我的回应,抱歉,是我回应的迟了,但自始至终,我对你的心意都从未变过?。”鹿鸣珂合起她?的手,“哪怕我对你的恨意达到顶峰,我也从未想过?逼你去?死。” 白梨告诉他灵犀佩的真?相后,他终于明白当初羽徽若命人交给他的锦囊里所盛的是何物?了,他费尽千辛万苦,在白漪漪这里找到本属于他们二人的灵犀佩,作出了这个迟来的答复。 “我不知道梦里那个毁了羽族的扶光君是什么样?的,在我彻底爱上你的那一?刻,你已经亲手杀了他。” 听他说?起那个荒唐的梦,羽徽若满脸的讶然掩藏不住:“你都知道了?” “嗯,都知道了。”鹿鸣珂承认,“知道你为我修炼凤凰真?灵,想接我回家,知道荒墟里那只保护我的大鸟,是你授意。还有……赤丹神珠。” 羽徽若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她?张了张唇,没有说?话。无论她?怎么隐瞒赤丹神珠这个秘密,当她?做出那个决定后,这个秘密迟早要大白于天下。 “为何宁死都不告诉我赤丹神珠就在我的体内?” 羽徽若酝酿着言辞,不知该如何开口。邪魔一?旦发现自己是不死之身,就会再无忌惮。 鹿鸣珂了然地?笑?出声?:“你怕我仗着赤丹神珠,以后再无顾忌,羽族连同三界都会跟着遭殃。” 羽徽若没有反驳,他说?的是真?话,她?无可辩驳。 “初初,如果你害怕我是把杀人的剑,以后你就做我的剑鞘,敛住我的锋芒。”鹿鸣珂牵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里,种下了共生契约,你我同命相连,这世上只有你才能?杀了我。” 他复活她?,用的是共生契约,将自己的生命共享给羽徽若,也正是因此?,二人同生同死。他因赤丹神珠而?拥有不死之身,羽徽若也同样?获得不死之身,等同于他用另一?种方式,将赤丹神珠还给了羽徽若。 羽徽若从不知道这件事,她?只当是他用魔血为她?续命,强行将她?的身体转化为半魔,不生不死的活着。 她?终于红了眼眶,心头?发酸发胀,满满的,有什么快溢出来,忍不住扑进了鹿鸣珂的怀中。 夕辉敛尽最后一?丝余光,阴翳覆盖下来,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宫宴上,一?场血雨腥风悄然落幕。 流觞将收尾的工作留给其他侍卫,走出了大殿,而?后,捧着滴血的盒子,出现在羽徽若和鹿鸣珂的跟前。 “殿下,已照着您的吩咐,诛杀逆贼。”流觞递出盒子。 鹿鸣珂对羽徽若说?:“那是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羽徽若上前两步,打开盖子。一?股猩红涌入眼底,惊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盒子里躺着的正是祝炎的人头?。 祝炎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从脖子上的伤口来看是一?刀毙命。 流觞说?:“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羽徽若惊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帝姬还不知道,殿下虽有通天的本领,初回幽都,羽翼未丰,又因着羽族议和一?事,被迫交还虎符,行事处处受制。多亏殿下韬光养晦,苦心孤诣经营这么久,借着六王入幽都的机会,终于大展拳脚,逼魔君签下了退位诏书,还囚了六王,压制住其他六域作乱的心思。”流觞从袖子里摸出魔君亲手签的退位诏书,呈给鹿鸣珂。 虽然宴会举行到一?半,鹿鸣珂有事外出,不得不将计划提前,经过?无数次的演练,一?切都照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即便没有鹿鸣珂在场,流觞作为他最得力的心腹,完美得发动了这场宫变,除却祝炎是鹿鸣珂点名要杀,几乎称得上兵不血刃。 “他可有说?什么?”鹿鸣珂问?的他,指的是魔君。 “陛下说?,殿下您果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幽都,就交到您的手上了。”流觞将魔君的话一?字不差转述。 魔君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反而?满是欣慰。魔族崇尚强者为王,他的身子早已坏了,苟延残喘这么久,是时候该退位了,鹿鸣珂是他为幽都选定的继承人,用这种方式夺得王位,足以说?明他野心够大,实力够强,这恰恰符合了魔族弱肉强食的规则。 毕竟,当初魔君陛下自己也是用这种方式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天色已黑,宫女们提来宫灯,点燃垂在檐下的灯笼,不消片刻,整个魔族的宫殿都亮如白昼。 侍卫拎来井水,清洗着地?上的血迹。 夜风里沁着一?丝凉意。 鹿鸣珂牵起羽徽若,说?:“回去?。” 流觞看着白漪漪的尸体,为难道:“殿下,白姑娘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真?是作孽,殿下幼时曾讨了这白姑娘一?顿饭,还欠下她?一?桩承诺,要是她?安分守己,荣华富贵少不了她?,偏不安于现状,沾上满手血腥,作断了自己的后路。 “厚葬了。”鹿鸣珂挽着羽徽若的手,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 第92章 两全 整个?幽都一夜之间变了天, 除却身处漩涡中心的幽都权贵们,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新任的君王清算掉,百姓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古以来,王朝的变迁和兴衰, 都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决定的, 与其操心谁做这个?皇帝,还不如去操心今年地里能不能长出更多的庄稼。 鹿鸣珂命流觞宣读了退位诏书后,就举行?了继位大典, 正式做了幽都的王君。 上?一任魔君留下不少烂摊子都等着处理,大半个?月以来, 羽徽若都没怎么见到?鹿鸣珂,每每到?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他才回到?殿中,拥着羽徽若而眠。 羽徽若以为今日鹿鸣珂又要忙到?半夜才回来,刚用过晚膳, 阿昙神神秘秘地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羽徽若红着脸,点点头, 算是答应了。 阿昙高兴地说:“我去通知?流觞。” 屋外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羽徽若坐在镜前,摘下头上?的发饰, 换了身薄衫, 而后, 阿昙撑着伞, 打?在她头顶,将?她送到?了鹿鸣珂的寝殿。 鹿鸣珂还未回来, 廊下悬着暗红色的灯笼,在雨丝里悠悠地打?着旋儿。台阶前,有两人在雨中跪着,身上?的衣裳已被打?得湿透。 经过两人身侧时,羽徽若看清跪着的两人是梨夫人和她的侍女。 梨夫人亦看见了她,拽住她的裙摆:“帝姬,帝姬。” 羽徽若能和鹿鸣珂这么快和好,也有梨夫人的一份功劳,羽徽若驻足,半蹲下身子:“梨夫人,你怎么跪在这里?” “回帝姬的话,公主她想?求、求陛下一件事。”前任魔君大势已去,婢女改口唤回玉梨公主,未等玉梨公主开口,率先答道。 玉梨公主所求的事情,羽徽若有所耳闻,听说她已在鹿鸣珂的殿外跪了好几次,鹿鸣珂囚禁了她的父亲,她想?求鹿鸣珂放她父亲回家。 贵为公主之尊,千里迢迢来和亲,嫁给比父亲还老的男人,父亲又被自己思慕的少年君王所囚,这位玉梨公主,说到?底是个?可怜人。 “帝姬,求求您,帮我说说情。”玉梨公主打?着寒颤说。 “抱歉,公主,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悯之不会伤害鹿城王的性命,只要鹿城王不做出危害幽都的事来。” 鹿鸣珂囚六王,为的是幽都的安定,更是三界苍生的安定。 “还有,如果你想?回鹿城,继续做你的公主,我可以帮你的。”羽徽若说。 玉梨公主松了手,瘫坐在地上?,低声喃喃:“多谢帝姬好意,我想?留在幽都,陪着我的父亲。” 羽徽若对?阿昙说:“送玉梨公主回去。” 阿昙唤来两名侍卫,扶着玉梨公主起身。玉梨公主的婢女问她:“公主,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既是帝姬亲口承诺,做不了假。”玉梨公主望着羽徽若的背影,喃喃说道。 与那玉梨公主说了会话,身上?都被雨丝打?湿了。入了殿内,阿昙为羽徽若宽衣:“帝姬,快去陛下的被窝里暖暖身子,我去为你取些?干净的衣裳来。” 幽都是不会下雪,但入了冬后,天气比月上?城还冷。羽徽若哆嗦着钻进了鹿鸣珂的被窝,不消片刻,身子渐渐回暖。 她侧身躺着,闭目养神,倏然一只宽厚干燥的手掌伸进来,抚了抚她的腰线,接着,少年的声音伴随着淡淡的戏谑,抵着耳畔响起:“今日怎的这般急不可耐,连衣裳都脱了。” 羽徽若抓住他作乱的手,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我的衣服都湿了,让阿昙回去取了。” “何必如此麻烦,这样?倒省了我的一番功夫。”鹿鸣珂给殿门下了个?禁制,褪去身上?的衣服,掀开被窝,将?羽徽若拥入怀中。 他浑身暖烘烘的,一点都不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比被窝里还暖和。羽徽若脸颊亲昵地蹭着他的胸口:“玉梨公主刚在门外跪着,我让她回去了。” 鹿鸣珂不甚在意地说:“下次不许再管这样?的闲事。” 羽徽若:“她喜欢你。” 鹿鸣珂:“我知?道。” 羽徽若:“然后呢?” 鹿鸣珂:“什么然后?” 羽徽若:“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鹿鸣珂:“我不喜欢她。” 还真是直接啊。羽徽若仔细寻思了会儿,鹿鸣珂的确没对?几个?女孩子有过好脸色,她突然好奇:“那日你说,最恨我时,想?的也不是杀了我。那我问你,最恨我时,你想?的是什么?” “真的想?知?道?”鹿鸣珂挑了下眉梢。 鹿鸣珂这个?表情,羽徽若就猜出不是什么正经的事了,忙说:“不想?知?道。” “晚了。”鹿鸣珂已覆身而来。 “啊,我错了,真的知?错了。”羽徽若蜷缩起身体直求饶,到?了最后,那求饶声变作甜腻的哼哼唧唧。 窗外大雨渐收,帐内垂下的流苏颤出暧昧的幅度。 结束后,羽徽若枕着鹿鸣珂的臂弯,握着他的一缕青丝,放在掌心里把玩。 “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我送你回羽族。”鹿鸣珂语气里透着餍足后的愉悦。 床榻间的男人是最好说话的,几乎有求必应,羽徽若提了好几次回羽族的事情,今日终于有了答复。 “嗯。”羽徽若双颊泛着霞晕,闭着眼,软软地应一声。 白梨频繁传信过来,羽族那边依旧不肯选出新的羽皇,羽族百姓心目中的羽皇永远都是羽徽若,整个?羽族都还在等着她回去,她迟早要回去的。但鹿鸣珂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一次,她谁都不想?辜负,苦思冥想?,终于有了个?万全之策。 * 三个?月后,羽徽若正式启程回羽族,回到?羽族的第一件事,就是接任羽皇之位。 帝姬大义,为羽族身死一回的事,早已家喻户晓,对?这位新任羽皇,百姓皆十分信服。 羽族不崇尚铺张浪费,继位仪式按照最简单的规格操办,如今羽族风调雨顺,天渊对?面?的那群魔族也偃旗息鼓,羽徽若继任羽皇的这一年,羽族迎来一个?丰收年。 新年过后,这个?冬日的最后一场雪渐渐融化?,很快就要入春了。幽都那边递来鹿鸣珂的一封信,信中,鹿鸣珂以魔君的名义,向新任羽皇发出两族友好交流的邀请。 原来,魔族骨子里好战,擅长打?架,不擅耕织,加上?土地贫瘠,地里种?出的粮食不足以支撑魔域子民生活,这才年年蠢蠢欲动,总想?着扩张疆土,抢其他人的粮食,抓捕其他子民当奴隶帮他们种?粮食。 鹿鸣珂送来一位和亲公主及若干财宝,表示愿与羽族缔结友好盟约,换取羽族的优质种?子,学?习羽人的耕织经验。 羽徽若同意了他的请求,命羽族将?军云啸风去接待公主,再由这位魔族的公主,在羽人里挑选一位合心意的夫婿。 魔族公主抵达羽族这日,羽徽若亲自设宴,为公主接风洗尘。晚宴过后,已月上?中天,羽徽若用温泉洗涤,浇掉一身酒气,披着薄衫,由粉桃搀扶着回了寝殿。 粉桃放下床帐,燃了炉幽香,退出大殿。 羽徽若拥着锦被,闭目躺在帐中。 帐外,一道人影走了过来,撩起床帐,在榻边坐下。 一只手探了过来,被羽徽若猛地揪住手腕,她眼也不睁地说:“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羽皇的寝宫,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不知?羽皇陛下要治我个?什么罪?”那坐在榻边的人影欺身而来。 “治你、治你……”羽徽若绞尽脑汁,话还未说完,温软的唇堵了过来,将?她的声音尽数吞了去。 羽徽若红着脸,放软了身子,没有任何抵抗。 少年温柔地描绘着她的唇形,将?多日来的思念一点点渗透,待结束这个?吻,羽徽若掀开眼皮,乌黑的瞳孔似浸在盈盈水波里,清晰地照出鹿鸣珂的影子。 鹿鸣珂用指腹压了压她的唇角,不点口脂的香唇,红得像是四月枝头的新桃。 “初初,我好想?你。”辗转舌尖的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声轻叹。 羽徽若支起上?半身,伸出两条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将?人轻轻一拽,压进被褥里。 鹿鸣珂再次定睛时,那明丽动人的姑娘已伏在他怀中,睁着小鹿似的眼眸:“你怎么来了?” 两人都是王君,有处理不完的事情,鹿鸣珂本已与她约好,半个?月后才过来的。 “我提前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羽徽若心里头像是猛嘬了口蜜,眼底都是藏不住的欢喜,她亲亲鹿鸣珂的眉毛,以示奖励。 “这次什么时候回去?”羽徽若自做了羽皇,两人约好一个?月见一次,鹿鸣珂在此逗留的时长,取决于幽都那边有无妖魔闹事。 “短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三年五载。” “这么久?”羽徽若吃惊。 “本君这次是为向羽族学?习耕织而来,自然要久一点。” “不要脸,哪有在羽皇的帐中学?习耕织的道理,你这是昏君的行?径。”羽徽若揪着他的面?皮,扯了扯。鹿鸣珂抹掉眼角那块疤后,五官的优势凸显出来,当真是丰神俊朗,气度无双。 她越看越是喜欢。 鹿鸣珂已有好些?日子没有与她温存,顺势握住她的手。 “干嘛?” “做昏君。” 羽徽若将?脸颊埋入他的怀中,算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殿中的灯烛从明到?黯,灯油逐渐烧到?了底,窗外不知?不觉露出一抹鱼肚白。 羽徽若拥着被子,慵懒地躺在鹿鸣珂的怀中:“上?次你问我的万全之策,我其实早有了想?法。” 羽徽若离开幽都时,曾对?鹿鸣珂说她有个?万全之策,为吊他的胃口,她没有明言万全之策是什么,亏得鹿鸣珂有耐心,没有追问下去。 “嗯?” “我会诞下两个?孩子,到?时候,一个?做羽皇,一个?当魔君,你我便将?可身上?的重担都交付他们,逍遥自在去,羽族和幽都也能因这一层血缘上?的关系,维持两族的交好。” “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不免要辛苦你了。” 女子受孕怀胎自来十分辛苦,有无孩子,对?鹿鸣珂来说,并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他更希望羽徽若像那九天翱翔的鸟,拥有自由的灵魂。 “我们羽人怀胎,与人族女子不同,羽人女子成婚后,可化?为本体下蛋,再将?受孕的蛋孵化?即可。我想?好了,这两个?孩子,一个?唤作青璇,随我姓羽,一个?名为青缇,姓鹿还是姓王,由你决定。” “都听你的。”鹿鸣珂刮了下她的鼻子,“天色还早,再睡会儿。” “我后背有点痒,你给我挠挠。”羽徽若翻过身去,将?雪白的背脊对?着他。 “这里吗?”鹿鸣珂伸出手,抓了抓。 “上?边,上?边一点,左边,再左边一点,对?,对?,就这里。”羽徽若闭着眼,像只慵懒的猫,打?了个?哈欠。 羽徽若皮肤薄,鹿鸣珂除了把持不住时,没有控制好力道,留下指印,大多时候,动作都是极其有分寸的。他一下一下轻轻挠着,挠得羽徽若舒服极了,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绵长而有节奏的呼吸声,飘入鹿鸣珂的耳中,鹿鸣珂动作停下,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这一眼,似乎用尽十生十世都看不够。 幸好,有赤丹神珠恩赐的不老不死,二人同命相牵,往后还有无尽的洪荒岁月,他可以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山海枯竭,天崩地裂。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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