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龙枪传奇2:烽火之卷 作者:[美]玛格丽特·魏丝/[美]崔西·西克曼 内容简介 ★文学价值最高的龙枪小说,完美塑造最受读者喜爱的人物雷斯林 ★全新注释本,作者亲笔撰写海量注释与四篇附录:《神话的旅程》《时空中的坎德人》《信仰和奇幻》《克莱恩的诸神》 ★汇聚国内奇幻界最强阵容:《魔戒》译者朱学恒经典译本,热销漫画《塔希里亚故事集》作者吴淼精美插画,资深奇幻人紫晶全新克莱恩简史 在雷斯林的安排下,卡拉蒙终于成了坚定的战士,但是他与克丽珊娜的成长却只会助长雷斯林的力量。每个人都想扭转乾坤,在他们内心的战场上,胜负难定。 第1卷 时光之河继续流动 黑暗的时光之河继续流动,在大法师黑色的袍子旁不停地回旋,带着他以及与他同行的人一起穿越无数的时光。 天降大火,山脉掉落在伊斯塔城中,将其击碎,打入深深的地底。海水仿佛同情这彻底的毁灭,一涌而入,填满了这片空地。雄伟的神殿,伊斯塔教皇永世等待诸神满足他要求之处,从地面上彻底地消失了。即使那些闯入新出现的伊斯塔血海中的海精灵们,也惊讶地看着神殿曾经矗立的地面。该处现在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黑色洞穴。洞穴附近的海水黝黑、冰寒刺骨,即使是自小生长在深海底的海精灵们也不敢靠近。 但是,安塞隆大陆上还有许多人羡慕这些先走一步的伊斯塔居民。至少,对他们来说,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对于那些暂时逃过大灾难的幸存者来说,死亡是个更为缓慢、痛苦的过程——饥荒、疾病、谋杀……以及战争。
  1. 在我第一次读过H.G.威尔斯的时光旅行小说和看过电视上的《时光隧道》(Time Tunnel)剧集之后就成了时光旅行迷。在所有时光旅行的理论中,我最喜欢的是“自我治愈的河流”的理论。这解决了很多时光旅行会造成的糟糕悖论。(参见《试炼之卷》附录B)——西克曼
  2. 神话和传说中总有关于那些走上毁灭之路的古代先进文明的描述,西方文明中最著名的就是亚特兰蒂斯。——西克曼
  3. 越想要达到善良的至高境界,堕落得就会越深远。天主教传统中的路西法在堕落至地狱前是天使中最受宠爱的。——西克曼
第1卷 01 一声粗哑、深沉,充满恐惧和惊骇的尖叫声打断了克丽珊娜的睡眠。那声尖叫是如此突然,而她又睡得如此深沉,以至于片刻间她甚至无法明了到底是什么状况让她醒了过来。她迷惑又恐惧地看着四周,试着要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以及是什么东西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躺在潮湿坚硬的地板上。她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无边无际的寒意不停地渗进她的骨髓之中,让她的牙齿不断地打战。她屏住呼吸,试着去倾听周围的声音,察看周围的状况,但是她身旁的黑暗浓厚而不可穿透,沉默地将她团团包围。 她呼出一口气,然后试着要吸进一口气,但黑暗似乎在跟她抢夺新鲜空气。她忍不住恐慌起来,绝望地试着摸索出这片黑暗的形状,想要让它成为有实体、有外形的对象。但她的脑海中仍是一片空白。四周只有无止尽的黑暗,连空间的维度似乎都消失了。黑暗是永恒的…… 然后她又听到了那声尖叫,同时记起就是那声音将她唤醒的。虽然那人类的声音让她油然生出一种对同类的熟悉感,但是那声音中饱含的恐惧则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缭绕。 她狂乱地试着想要穿透眼前的黑暗,强迫自己去思考,去记忆…… 共鸣的石壁,吟唱法术的声音——雷斯林的声音,他的手臂环绕着她。然后仿佛踏入水中的感觉包围了她,她似乎跨进一片黑色的领域当中,并且开始朝着黑暗、庞大的虚无前进。 雷斯林!克丽珊娜伸出颤抖的手,却发现四周只有冰冷潮湿的石头。然后,回忆带着恐惧的力量向她袭来。卡拉蒙握着闪闪发光的长剑向他的弟弟冲过来……她自己召唤牧师的神力保护法师的祈祷声……剑撞击在石板上的声音。 但是,那叫声——那是卡拉蒙的声音!万一他—— “雷斯林!”克丽珊娜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挣扎着站起身来。她的呼唤声似乎被黑暗吞噬,消失在无边的空间之中。这种恐惧感让她不敢再开口,生怕又遇到同样的厄运。她只能无助地用双手环抱着自己,不停地打着冷战。克丽珊娜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挂在脖子上的帕拉丁护身符,神的祝福随即流遍她全身。 “光!”她低声念诵,紧握着护身符,向神祇祈求用光明照亮这片黑暗。 柔和的光芒从她手中的护身符流泻而出,照亮了眼前的这片黑暗,将如同黑色天鹅绒般的黑暗逼退,让她获得了呼吸的空间。她将护身符从脖子上拿下,高举着它,照耀着四周的环境,并且试着辨认出那声尖叫的来源。 她迅速地瞥见了一堆破碎、焦黑的家具碎片,蜘蛛网和破烂的书籍散落了一地,破碎的书架倒在地板上。但是这些东西几乎与黑暗一样恐怖,因为它们仿佛就该属于这里,克丽珊娜是不属于这里的闯入者,是她打搅了此处多年以来的沉睡。 然后,尖叫声又出现了。 她双手颤抖着,迅速转向声音的来源处。诸神赐予的光芒击退了黑暗,清楚地显现出两个人的轮廓。其中一个穿着黑袍,静静地、动也不动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站在那具不动的躯体旁的是一名壮汉。他穿着沾染血迹的金色盔甲,铁制的领子围在他脖子周围。他瞪着眼前的黑暗,双手伸出,嘴巴张开着,脸因为恐惧而变得惨白。 当克丽珊娜认出躺在地上的那具躯体是谁时,帕拉丁的护身符从她僵硬的手中滑落。 “雷斯林!”她低声道。 只有当她感觉到白金链子滑过指间、宝贵的光明开始摇曳时,她才想到要接住滑落的护身符。 她奔跑过去,周遭的世界仿佛都随着在她手上摇晃着的光疯狂起来。黑暗的形体在她脚底下奔窜,但是克丽珊娜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心中充满着比黑暗还要令人窒息的畏惧,在法师身边跪了下来。 他脸朝下躺在地上,头被兜帽遮住。克丽珊娜轻轻地托起他的身子,将他翻过身来。她惊恐地将兜帽从他脸上移开,用发光的护身符从上方照向他。恐惧让她的心一阵冰凉。 法师的皮肤灰白,嘴唇泛蓝,双眼紧闭,深陷入高耸的颧骨中。 “你做了什么?”她跪在法师毫无生气的躯体旁,对着呆站在一旁的卡拉蒙大吼。“你做了些什么?”她质问道,声音由于悲痛和愤怒而断断续续。 “克丽珊娜?”卡拉蒙沙哑地低语道。 在护身符的光芒中,战士高大的身体上投射出了奇怪的阴影。他的手臂依旧往外伸出,虚弱地挥舞着,缓缓地将头转向声音的来源。“克丽珊娜?”他啜泣着重复道。他往她的方向迈了一步,却被弟弟的身体给绊了一跤,一头撞上了墙壁。 他几乎立刻就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呼吸急促地四面张望,但是他的眼睛圆睁,不知道在瞪视着什么。他又再度伸出了手。 “克丽珊娜?”他对着声音的方向冲过去,“你的光,赶快带来你的光!快点!” “我已经召来了光芒,卡拉蒙!我——神啊!”克丽珊娜喃喃自语地瞪着沐浴在护身符柔和光芒下的卡拉蒙,“你瞎了!” 她伸出手,握住他不停抽搐的手指。卡拉蒙一碰到她,立刻发出了感激的啜泣声。他的手死握着克丽珊娜的手不放,让她必须要紧咬下唇才能够忍受住这剧烈的疼痛。但是她还是坚定地不肯放手,另一只手也继续紧握着护身符。 她站起身,同时也扶着卡拉蒙站了起来。战士壮硕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他将克丽珊娜当作唯一的支撑和向导,努力地扶着她。他的双眼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克丽珊娜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忙乱地想要找到一把椅子、沙发或是任何东西。 突然间,她意识到那片黑暗正在回瞪着她。 她匆忙将目光移开,双眼紧盯着护身符的光芒,引导着卡拉蒙来到她唯一看见的一件巨大家具前。 “来,坐下来,”她说,“靠着这个。” 她让卡拉蒙坐在地上,背靠着一张雕工精致的木桌,这木桌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感觉带来了一阵痛苦、熟悉的回忆——她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东西。但是她现在思绪混乱,担心得不得了,没有时间去烦这件事情。 “卡拉蒙?”她颤声问,“雷斯林是不是……你杀的……”她无法继续下去。 “雷斯林?”卡拉蒙不能视物的双眼转向她的声音来源,表情变得警觉起来,并试着要站起来,“小雷!你在——” “不行,给我坐回去!”克丽珊娜又气又怕地命令道。她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硬是把他给推了回去。 卡拉蒙闭上眼,露出诡异的微笑,有那么一瞬间,他看起来和弟弟十分相似。 “不,我没有杀死他!”他懊恼地说,“我怎么可能?我最后听见的是你对帕拉丁的祈祷,然后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我的肌肉不听使唤,长剑从我的手中落下,然后——” 但是克丽珊娜并没有听他讲的话。她跑回雷斯林躺卧之处,再次在法师身边跪了下来。她将护身符举到靠近他脸的位置,将手伸进黑色的兜帽里去测他脖子上的脉搏。她放心地呼了一口气,喃喃地感谢帕拉丁。 “他还活着!”她低声道,“但是,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卡拉蒙着急地问,声音中带着恐惧和紧张,“我看不见——” 克丽珊娜几乎因为罪恶感而脸红起来,急忙描述了法师的状况。 卡拉蒙耸耸肩。“因为施法而耗尽了力量,”他不带一丝感情地说,“也请记得,他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至少你是这样告诉我的。可能是太过靠近神或是类似的情况才会让他变成这样。”他的声音低落下去。“我以前见过他这样一次。当年他首次使用龙珠之后几乎动弹不得,是我抱住他——” 他闭上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黑暗,脸色看起来十分宁静,却又带着一丝忧虑。“我们没办法帮上忙,”他说,“他得要休息才行。” 沉默片刻后,卡拉蒙静静地说:“克丽珊娜小姐,您能医好我吗?” 克丽珊娜感到脸颊火热。“我——我恐怕不行,”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应该——应该是我的法术让你瞎掉的。”她再一次在记忆中看到这高大的战士手握着沾血的剑,准备杀掉他弟弟,也准备杀掉她——要是她胆敢挡路。 “我很抱歉,”她柔声说,感觉又累又冷,“但是我当时别无选择……而且我也很害怕。不过,不要担心,”她又加了一句话,“那个法术并不是永久性的。它的效力会慢慢消失的。” 卡拉蒙叹了口气。“我可以理解,”他说,“这个房间里有任何光源吗?你之前说过这里有的。” “的确有,”她回答道,“我有护身符——” “看看你的四周。告诉我这是哪里,描述看看。” “但是,雷斯林——” “他会没事的!”卡拉蒙突然怒气爆发,以权威的沙哑声音命令道,“快来这里,到我身边来。照我说的做!我们的性命——他的性命——也许都靠这个了!快说我们现在在哪里!” 克丽珊娜看着四周的黑暗,感觉到自己的恐惧又慢慢地活跃起来。她不情愿地离开了躺在地上的法师,走过来坐在卡拉蒙身边。 “我……我不知道,”她结结巴巴地说,再次将那发光的护身符举高,“我看不见在护身符光芒之外的地方。但是看起来我似乎来过这里,只是我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许多残破的家具,似乎都曾经历过一场大火。地上散落着许多书籍。还有一张巨大的木桌,现在你正靠在上面。附近好像只有这件家具没有损毁。而且这张桌子看起来也非常眼熟,”她轻声地补上一句,“它看起来好漂亮,四周刻着那么多奇异的飞禽走兽。” 卡拉蒙用手摸索着地面。“地毯,”他说,“铺在石地的上面。” “的确,应该说这块地面以前曾经铺过地毯。但是现在地毯都烂光了,看起来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 她像被噎住,看见光前溜过一个黑暗的身形。 “怎么了?”卡拉蒙立刻问。 “很明显是那些以地毯为主食的小怪物。”克丽珊娜紧张地干笑数声。“老鼠,”她试着要继续下去,“这里有座壁炉,但是应该很久没有人用过,里面布满了蜘蛛网,事实上,这里几乎到处都是蜘蛛网——” 但是她的声音消失了,只要一想起蜘蛛可能从头上掉下来或者老鼠在地板上乱跑,她就禁不住打了冷战,将自己的白袍又裹紧了些。空空的、漆黑的壁炉让她觉得十分寒冷。 卡拉蒙觉察到了她身体的颤抖,阴郁地笑了笑,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用冷静得可怕的语调对她说:“克丽珊娜小姐,如果我们所要面对的只是蜘蛛和老鼠,那就算我们运气好了。” 她想起那声唤醒她的恐怖叫声,但是她到现在还没发现声音的来源处,而且他甚至连看都看不见!她立即开始打量四周。“为什么这么说?你应该听到或是感应到什么东西吧,但是——” “感应,”卡拉蒙轻声回答,“是的,我感应到了。这里的确有某些东西,克丽珊娜。恐怖的东西。我可以感应到它们正在监视着我们。我能感觉到它们的恨意。不管我们是在哪里,我们闯入了它们的地盘。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克丽珊娜盯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原来真的有东西在瞪着她。卡拉蒙道破这件事之后,她的确也可以感应到有什么东西在四处游走。或者,如同卡拉蒙所说的一样,是某些东西! 她专注地看着它们,时间越久,它们也显得越真实。虽然她无法真正看见它们,但她知道,这些阴影就在护身符光芒的外围静静地等待着。它们的恨意无比强烈,正如同卡拉蒙说的一样。而且,更糟糕的是,她能够感觉到它们的邪恶气息仿佛实体一般在四周飘移。就像……就像…… 克丽珊娜屏住呼吸。 “怎么了?”卡拉蒙大喊,试着要站起身。 “嘘,”她压低声音,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没事。只不过我终于知道我们在哪里了!”她悄悄地说。 卡拉蒙并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无法视物的眼睛看着她。 “这里就是帕兰萨斯城的大法师之塔!”她低声说。 “也就是雷斯林住的地方?”卡拉蒙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是的……也不完全是。”克丽珊娜无奈地耸耸肩,“这里的确是他的某个房间,我猜是书房吧,我曾经去过那个地方,但是看起来又不一样。这里似乎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人住过了,而且——卡拉蒙!我想到了!他说他要带着我来没有牧师的时间和空间里!那一定是在大灾变之后,龙枪战争之前的时间,就在——” “就在他回到现世,收回这座本属于他的塔之前,”卡拉蒙面色凝重地说,“这表示此地的诅咒依然存在,克丽珊娜小姐,这表示这是目前克莱恩唯一被邪恶掌控一切的地方。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受凡人畏惧的地方。这是受到修肯树林守护——神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邪恶之物捍卫的地方,是凡人无法接近的地方!他把我们带到了这里!我们出现在它的中心!” 克丽珊娜突然间发现,在这圈光芒外面,出现了几张苍白的脸,似乎正是被卡拉蒙的声音所召唤来的。这些没有身体的头颅,正用着无数个世纪以前在痛苦和黑暗中闭上的双眼瞪视着他们。苍白的头颅飘浮在空中,双唇微开,渴望着活人的温暖血液。 “卡拉蒙,我可以看见它们了!”克丽珊娜声音颤抖着退缩到大汉的身边,“我可以看见它们的脸了!” “我还可以感觉到它们的手在碰触我。”卡拉蒙说。他浑身抽搐,在发现了克丽珊娜也在打战之后,伸出手臂搂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它们刚刚攻击过我。它们的碰触让我的皮肤结冻,所以我才会大叫。” “但是为什么我之前看不到它们?现在是什么让它们不采取攻势?” “是你,克丽珊娜小姐,是因为你,”卡拉蒙轻声说,“你是帕拉丁的牧师,而这些是由那诅咒所制造出来的生物,它们是邪恶的爪牙,没有足够力量伤害你。” 克丽珊娜看着手中的护身符。光芒依然不停地流泻而出,但是——就在她的眼前——光芒正在慢慢减弱。她满怀罪恶感地想起那个精灵牧师罗拉伦。她想起了自己拒绝与他同行的态度。他的忠告依然在耳边回响:“只有当你因黑暗而目盲的时候,你才会看清楚……” “我的确是名牧师,”她柔声地说,试着不让她话语中的绝望表现出来,“但是我的信仰……并不是那么坚贞。这些生物感应到了我的怀疑、我的弱点。也许只有像伊力斯坦那样的牧师才会拥有足以和它们抗衡的力量。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光芒又变得更弱了。“我的光芒在减弱了,卡拉蒙。”片刻之后她说。抬起头,她注意到那些头颅更饥渴地靠近了些,她又再往卡拉蒙的方向缩了缩。“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能怎么办?我不但赤手空拳,而且还什么都看不见!”卡拉蒙握着拳头,痛苦地大喊。 “嘘!”克丽珊娜抓住他的手臂命令道,双眼则是死盯着那些游移不定的形体。“当你这样说的时候,它们似乎看起来更强了!也许它们是以恐惧为食。达拉马告诉过我,修肯树林里面的怪物就是这样的。” 卡拉蒙深吸一口气,全身冒出豆大的汗珠,并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们得试着叫醒雷斯林。”克丽珊娜说。 “没用的!”卡拉蒙从颤抖不停的牙关中挤出这句话来,“我知道——” “我们一定要试试看才行!”虽然她连想到要在这地方前进几英尺都会害怕,但克丽珊娜还是坚定地说。 “小心点,慢慢走。”卡拉蒙松开手建议道。 克丽珊娜高举着护身符,回瞪着黑暗中的目光,缓缓走向雷斯林。她一只手放在法师瘦削的肩膀上。“雷斯林!”她尽可能地喊着,不停地摇着对方,“雷斯林!” 没有反应,仿佛她正在和一具尸体对话一般。一想到这件事,她不禁回头看着那些守候着的身影。它们会杀死他吗?她不禁开始胡思乱想。毕竟,他其实不存在于这个时空。“掌握了过去与现在的强者”此时还没有回来接收他的财产——这座塔。 也许他就是回来接收的? 克丽珊娜再度呼唤法师的名字,并且小心地看着身后的不死生物,它们随着她光芒的减弱,正虎视眈眈地逐步逼近。 “费斯坦但提勒斯!”她对雷斯林说。 “没错!”卡拉蒙大喊,因为他听懂了这句话,“它们认得这个名字。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感觉到有变化了……” “它们停了下来!”克丽珊娜屏住呼吸说,“它们现在正看着他。” “退回去!”卡拉蒙弯着腰站了起来,用命令的口吻说,“离他远一点。不要让光照到他。让它们看见他存在于它们的黑暗当中!” “不行!”克丽珊娜愤怒地反驳,“你疯了!只要光芒一消失,它们就会将他生吞活剥——”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卡拉蒙盲目地冲向克丽珊娜,撞得她猝不及防,并用强壮的手抓住她,将她从雷斯林的身边拉开,并把她推倒在地上。然后他也跟着倒了下来,几乎将克丽珊娜压得昏死过去。 “卡拉蒙!”她奋力地试着呼吸,“它们会杀死他的!不要——”克丽珊娜狂乱地试图挣脱战士的掌控,但战士用力地将她抱住不放。 她仍然把护身符紧紧地握在手中。光线变得越来越弱。她勉强转过身,看见雷斯林躺在黑暗之中,脱离了她光圈的保护。 “雷斯林!”她尖叫道,“不行!卡拉蒙,让我起来!它们正向他扑去……” 卡拉蒙将她抱得更紧,让她紧贴着冰冷的石板地。他的表情虽然痛苦,却混杂了毅然决然的神情,他无神的双眼瞪着她,皮肤冰冷,肌肉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她可以再对他施展另一个神术!正当她的祷文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另一声痛苦的尖叫穿透了黑暗。 “帕拉丁,帮助我!”克丽珊娜祈祷道。 什么都没发生。 她虚弱地再次试着要挣脱卡拉蒙,但是她也知道这是毫无希望的。现在,很明显,连她所信奉的神都已经背弃了她。她大声地哭喊,咒骂着卡拉蒙。如今她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 那苍白、闪动着的身影现在已经将雷斯林包围了起来。她只能够透过那些怪物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淡淡磷光看见雷斯林。她的喉咙疼痛,当看到那些怪物把苍白的手放在他的躯体上时忍不住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声。 雷斯林大声尖叫起来,黑袍底下的身体不住地抽搐着。 卡拉蒙也听见了弟弟的叫声。克丽珊娜可以清楚地从卡拉蒙死气沉沉的脸上看见这叫声所造成的打击。“让我起来!”她恳求着。但是,卡拉蒙虽然满头冷汗,却依然坚决地摇摇头,握着她的双手不放。 雷斯林再度尖叫。卡拉蒙打了个冷战,克丽珊娜感觉到他的肌肉松弛了下来。她丢开护身符,握紧拳头击打卡拉蒙。但是当她这样做的时候,护身符的光芒消失了,让两人都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中。卡拉蒙的身体突然之间离开了她,粗哑的嘶吼声开始和他弟弟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 克丽珊娜心急得怦怦跳,她挣扎着站起来,双手在地上不停地乱摸,搜寻着那个护身符。 一张面孔靠近她的脸。她飞快地抬起头,以为又是卡拉蒙要来阻挠她…… 那不是的。一颗没有躯体的头飘浮在她面前。 “不!”她低声喘息着,全身无法动弹,觉得生命开始从她的身体、心脏、双手中不停地流失。由枯骨所构成的双手慢慢地将她拉近,毫无血色的嘴唇渴望鲜血的温暖。 “帕拉——”克丽珊娜试着祈祷,但是她发现那个生物冰冷的双手似乎将她的灵魂抽离了身体。 接着她听见,在似乎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一个虚弱的声音吟诵着魔法咒语。光芒在她四周爆了开来。贴近她的那颗头颅尖叫着消失了,骷髅手松了开来。空气中充满了硫磺的恶臭。 “施拉克!”爆炸性的光芒消失了,柔和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 克丽珊娜坐了起来。“雷斯林!”她感激地低声说。她手脚并用挣扎着撑起身来,沿着焦黑的地板往前爬向法师。法师正仰面躺着,沉重地呼吸着,另一只手则放在玛济斯法杖上。光芒从杖顶的那颗被金色龙爪所抓着的水晶球里流泻而下。 “雷斯林!你还好吧?” 她跪在法师身边,仔细看着他苍白瘦削的脸,法师缓缓张开眼。他疲倦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伸出手,将她拉近,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雷斯林的心跳,那种奇异的热度将这里的寒意驱赶走了一大半。 “不要害怕!”他安慰着不住发抖的克丽珊娜,“它们不会伤害我的。它们见过我,也认出了我。它们没有伤害你吧?”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摇摇头。他又叹了口气。克丽珊娜闭上眼,躺在他的怀抱中,被舒服的暖流所环绕。 然后,当他的手再度触摸她的时候,她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了起来。他几乎生气地抓住她的肩膀,奋力地将她推开。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用虚弱的声音命令道。 “我在那边醒过来——”克丽珊娜结巴了。刚才恐怖的经历和雷斯林温暖的体热让她晕头转向。但是,一发现他的眼神变得冰冷且不耐烦,她便努力地压抑自己,试图让自己冷静地继续说下去。“我听见卡拉蒙大叫——” 雷斯林的眼睛突然睁大。“我哥哥?”他惊讶地说。 “原来那个法术也把他带过来了。我很惊讶他还活着。他在哪里?”他虚弱地抬起头,注意到哥哥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他怎么了?” “我——我施用了神术。他瞎了。”克丽珊娜红着脸说,“我不是故意的,是因为他准备在我面前杀了你——在伊斯塔,大灾变之前。” “你弄瞎了他!帕拉丁……弄瞎了他!”雷斯林大笑。那个声音在石室之中不断回响,让克丽珊娜忍不住因恐惧而发抖。突然那笑声卡在雷斯林的喉咙间,让他猛烈地咳起来,挣扎着努力呼吸。 克丽珊娜无助地望着他,直到这阵咳嗽结束,雷斯林又安静地躺下来为止。“继续说。”他恼怒地轻声道。 “我听见他大喊,但是我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不过,靠护身符的光亮我找到了他,我才——我才知道他看不见了。我也找到了你,你那个时候还在昏迷中,我们叫不醒你。卡拉蒙让我描述这里的景物给他听。然后我看见……”她浑身发抖地继续说,“我看见……那些恐怖的……” “继续说。”雷斯林说。 克丽珊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护身符的光芒开始减弱……” 雷斯林点点头。 “那些……那些东西开始向我们靠近。我大声地喊你,用了费斯坦但提勒斯这个名字。这让它们停了下来。然后……”克丽珊娜的声音不再恐惧,转为充满了怒气,“你的哥哥抓住了我,把我压在地板上,大声叫着什么‘让它们看见他存在于它们的黑暗当中!’当帕拉丁的光不再照射着你的时候,那些怪物……”她双手掩住脸,不停地发抖,脑海中仍然可以听见雷斯林恐怖的尖叫声。 “我哥哥那样说?”雷斯林沉默片刻之后轻声问。 克丽珊娜移开双手,看着法师,因他声音中的敬佩与惊奇而困惑。“没错。”不久之后她冷冷地回答,“有什么不对吗?” “他救了我们一命,”雷斯林说,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那个胖家伙这次想出来的真的是个好点子。也许你应该让他一直都看不见——这让他有机会思考。” 雷斯林试着笑出声来,但是最后却被一阵咳嗽给呛住了。克丽珊娜走上前想要帮助他,可即使他的身体不断地抽搐,他还是以一个严厉的眼色让她停住了脚步。雷斯林缓缓转过身去,无声地干呕起来。 他虚弱地往后退,嘴唇上沾染着鲜血,双手抽搐着。他的呼吸又浅又急,偶尔的咳嗽让他疼得弯下了腰。 克丽珊娜无助地看着他。 “你曾经告诉过我,神也治不好这样的症状,但是你快要死了,雷斯林!难道没有任何我可以做的事情吗?”她柔声问,甚至连碰都不敢碰他。 他点点头,有一阵子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后,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勉强将手从冰冷的地板上举起来,示意克丽珊娜靠近一些。她弯下腰,他伸出手触摸着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拉近。雷斯林温暖的呼吸轻拂着她的肌肤。 “水!”他挤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来。克丽珊娜勉强从他沾满鲜血的双唇移动的方式判断出他的意思来。“有种药……有用……”他的手无力地移向袍子的口袋,“还要……温暖,火!我……没有力气……” 克丽珊娜点点头,好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明白了。 “卡拉蒙?”他用双唇的嚅动构成了这个名字。 “那些——那些东西攻击了他,”她瞥着大汉动也不动的躯体,“我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我们需要他!你……一定得要……医好他!”他再也无法继续,只能闭上眼睛,不停地喘息。 克丽珊娜浑身颤抖地吞咽着。“你——你确定吗?”她迟疑地问,“他试着要杀死你——” 雷斯林笑了,然后摇摇头。黑色的兜帽随着这个动作轻轻晃动着。他睁开眼,看着克丽珊娜,这让她可以直视那棕色双眸的深处。法师体内的火焰变弱了,那双眼睛中透露出温暖的光芒,不同于她之前看到的熊熊烈焰。 “克丽珊娜……”他喘息着说,“我……快要……失去意识了……你……会孤单一个人……在这个黑暗的地方……我的哥哥……能帮你……温暖……”他的眼睛闭了起来,但是却更紧地握住了克丽珊娜的手,仿佛正努力用她的生命能量让自己保持意识的清醒。在一阵剧烈的挣扎之后,他猛然睁开双眼瞪着她。“不要离开这个房间!”他以唇语道。接着他的双眼往上一翻,倒了下去。 你会孤单一个人!克丽珊娜惊恐地看着四周,感觉自己被恐惧所包围。水!温暖!她怎么办得到?她做不到!在这个邪恶的房间中绝对不可能! “雷斯林!”她恳求道,紧紧地握住他瘦弱的双手,将自己的脸颊贴了上去。“雷斯林,请不要离开我!”她低语道,因碰到他冰冷的身体而畏缩,“你说的我做不到!我没有那种力量!我无法从灰尘中制造出水来——” 雷斯林的眼睛睁开了。那双眼睛几乎和这个房间一样黑暗。他移动着被克丽珊娜握着的手,从她的眼睛一路指到脸颊。然后他的手就僵硬了,双眼再度翻白。 克丽珊娜困惑地举起自己的手,摸着脸颊,思考他这样的举动到底有什么意思。那不是感情的表现,他是要试着告诉她什么事情,从他那急迫的眼神终究可以看得出来。但是是什么呢?她的肌肤在雷斯林的碰触下热得发烫……唤回了过去的记忆…… 她明白了。 我没办法从灰尘中制造出水来…… “我的眼泪!”她喃喃道。
  1. 我们的“龙枪传奇”三部曲的第二部就这么开始了。为什么是三部曲呢?这都要感谢托尔金,在他之后,三部曲已经变成了将一个经典史诗集合在一起的三部故事集合。因此,《龙枪编年史》和其后的《龙枪传奇》都依照着这样的模式。——西克曼
  2. 在此,我们再次将时间视为一条河流。参见附录B。——西克曼
  3. 克丽珊娜在这黑暗中第一个遇到的人是卡拉蒙。这不但会让场景变得更悬疑,也让我们想要知道雷斯林和泰索何夫到哪里去了。但这也预言了最后的结局——克丽珊娜最后会向卡拉蒙求助,请求他带领她离开黑暗。——魏丝
  4. 卡拉蒙在第一部开始的时候是个醉醺醺的酒鬼,现在他却又变成了盲人。这两个形象让我们知道他还需要学习很多。不过,这样的转换过程在克丽珊娜身上却是相反的,我们日后就会知道了。——西克曼
  5. 克丽珊娜虽然看不见,但黑暗却仍然看得见她。——魏丝
  6. 这发生在《冬夜之巨龙》的第3卷第3章中。
  7. 雷斯林在《春晓之巨龙》的“回家”一章中重新入主大法师之塔。
  8. 我认为信仰是这个世界上相当强大的力量。克丽珊娜此时应该可以从自己的故事中得到证明。——西克曼
  9. 请注意,这里我们看到卡拉蒙的知识和智慧发挥了出来。——魏丝
  10. 这里的生物用它们自己的方式感知世界。它们所谓的黑暗不仅是没有光线,而且是描述灵魂所处的状态。——西克曼
  11. 许多不同领域的作家往往觉得第二部最难写。在三部曲中,第二部往往会是最弱的一个环节。不过,我的经验不同,我通常最喜欢三部曲的第二部。——西克曼
第1卷 02 克丽珊娜孤单地坐在雷斯林僵硬的身躯旁边,看着躺在另一边的卡拉蒙毫无血色的面孔。突然间,她强烈地嫉妒起他们两人——让黑暗包围,就这么失去意识,这该有多么轻松啊!这个地方的邪恶气息——之前很明显由于雷斯林的声音而逃窜了开来——现在又回来了。她几乎可以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正抚摸着她的脖子。只有玛济斯法杖依然闪耀着的光芒让那些在黑暗中蠢蠢欲动的眼睛不敢上前——即使失去了意识,雷斯林的手仍然紧紧地握着法杖。 克丽珊娜将法师的另外一只手,也就是她之前所握的那只手,轻轻地放在他胸口。然后她坐了回去,紧闭双唇,默默地把眼泪往肚里吞。 “他只能靠我了。”她对自己说,自言自语的用意只是为了驱散那四周不间断的低语声。“在他软弱的时候,他倚靠我的力量。我这一辈子……”她继续说道,边擦去眼中的泪水,看着手中的泪滴在法杖的灯光下反射着光芒,“都为自己的力量而骄傲。但是,现在,我终于知道我从前根本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力量。”她的目光转向雷斯林,“现在,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力量!我不会让他失望的!” “温暖。”她浑身不停地发抖,几乎没有办法站起来。“他需要温暖。我们都需要。”她无助地叹息道,“但是我能怎么办呢?如果我们在冰墙城堡里面,我的祈祷就足以让我们都温暖起来。帕拉丁会帮助我们。但是这里的寒意不是来自冰雪! “这比冰雪还要寒冷——它冻结人的灵魂更甚于躯体。在这里,在这个邪恶的地方,我信仰的力量也许足以让我苟活,但绝不够让我们每个人都获得温暖。” 想到这件事情,克丽珊娜透过法杖的微光看了看这个房间,她看见破烂的窗帘挂在窗户旁。它们原本是厚重的天鹅绒布,应该足以盖住这里每个人的身体。她的精神为之一振,但是在发现了窗帘其实在房间的另外一端之后,心情很快又随之跌到谷底。在法杖的光芒之外,窗户只是勉强可见的阴影而已。 “我得走到那边去才行,”她对自己说,“走进阴影之中!”她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力量开始慢慢地流失。“我会寻求帕拉丁的协助。”但是,当她这样说的时候,眼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在冰冷地板上黯淡无光的护身符。 她迟疑着弯下腰,有片刻因害怕而不敢碰它,脑海中回忆起在邪恶来临前它的光芒无助消失的景象。 她禁不住又想起罗拉伦,那位在大灾变降临前来带她离开的精灵牧师。她拒绝了,选择冒着生命危险留下来聆听教皇那唤来诸神怒火的祷词。帕拉丁生气了吗?难道他真的如同一般人所相信的一样,在伊斯塔毁灭之后舍弃了整个克莱恩,也包括她这个顽劣的牧师吗?还是他神圣的引导无法穿透这个被诅咒包围的大法师之塔? 克丽珊娜困惑地拾起护身符。它没有发光,没有发生任何状况。护身符的金属让她的手冰冷。她站在房间的正中央,握着护身符,牙齿不停地打战,仅凭意志力走向其中一个窗口。 “如果我失败了,”她用僵硬的双唇喃喃自语,“我会冻死,大家无一能幸免。”她又加了一句,目光移向那对孪生兄弟。雷斯林还穿着黑色的天鹅绒袍子,但是她记得他那冰冷、毫无温度的双手。卡拉蒙则依旧穿着竞技场那种花哨、只能勉强蔽体的衣物。 克丽珊娜微抬起下颚,看着那些隐形的生物,它们不停地低语,在她四周游移着。最后她终于下定决心,踏出雷斯林法杖光芒的范围。 黑暗的形体几乎立刻活了起来!喘息低语声变得越来越大,恐惧之中,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理解。 爱人,你的心可以用多大的声音呼唤, 黑暗有多靠近你的胸口, 爱人,河水有多么湍急, 流过你濒死的手腕。 爱人,你柔弱的肌肤底下隐藏着多么惊人的热量, 如同盐一般纯粹,如同死亡一般甜美, 红月在黑暗之中升起, 如同你呼吸所产生的磷火。 她感觉到有冰冷的手指轻触到她的肌肤。克丽珊娜害怕地往后一缩,回头一看却什么也看不见。那恐怖的情歌以及黑暗生物的阴影让她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动也不敢动。 “不行!”她恼怒地说,“我要坚持下去!这些邪恶的生物绝对无法阻止我!我是帕拉丁的牧师!即使神舍弃了我,我也不会舍弃我的信念!” 克丽珊娜抬起头,伸出手去,仿佛要将黑暗拨去一般。接着她继续朝着窗户走去。喘息声在她的四周不停地出现,诡异的笑声此起彼伏,但是没有东西伤害她,没有东西碰触她。最后,仿佛在经过了几英里远的旅程之后,她终于抵达了窗户边。 她双腿一软,摇晃着拉开窗帘往外看,希望能看见帕兰萨斯城的万家灯火,借以温暖自己冰冷恐惧的心灵。外面还有活人,她对自己说,同时把脸贴近玻璃。我会看见灯光—— 但是预言还没实现。雷斯林——就是掌握了过去和现在的强者——还要很久以后才会来到这个地方,以强大的力量将这座塔收归己有。因此整座塔还笼罩在一片无法穿透的黑暗中,仿佛有一团黑雾飘浮在塔外。即使帕兰萨斯的万家灯火闪烁不已,她也看不见。 克丽珊娜无奈地叹了口气,用力抓住窗帘布往下一拉。腐烂的布料立刻就散了开来,几乎将她埋在破烂的天鹅绒厚布堆里。她心中怀着感激,用这些厚重的布料包住自己,享受久违的暖意。 她笨拙地将另外一面窗帘拉了下来,一路将它拉过冰冷的地面,同时听见它把地面上各种各样的家具残骸拖拉过来的声音。 法杖的魔光闪烁着,引导她走过黑暗的房间。当她终于走进光芒的范围后,克丽珊娜筋疲力尽地倒了下来,由于恐惧和疲倦全身不停地发抖。 在此之前,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疲倦。自从伊斯塔开始刮起风暴以来,她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当她将自己裹在温暖的窗帘里面,就此睡去的念头突然变得十分诱人。 “不要乱想!”她强迫自己站了起来,将窗帘拖到卡拉蒙身边,跪倒在他身旁。她用那厚重的布料盖住他宽阔的肩膀。他的胸口几乎停止不动,快要没有呼吸了。她用自己冰冷的手探触着他的脉搏——又慢又不规律。接着她又看到了在他脖子上的白色印记——仿佛是被苍白无血色的死亡之吻所烙印。 那颗飘浮的头颅又出现在克丽珊娜的脑海中。她打了个寒战,把那恐怖的影像赶出脑海,把卡拉蒙浑身裹在窗帘里面,并慢慢地将手放到他的前额上。 “帕拉丁,”她柔声说,“如果您没有因为愤怒而舍弃您的信徒,如果您愿意了解她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尊敬您,如果您愿意驱散这片黑暗,应许我的祈祷——请医好这个男人!如果他的命运还不应结束,如果他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请赐予他健康。如果他的命运应止于此,请您轻柔地将他的灵魂拥入怀中,帕拉丁,让他能够永世——” 克丽珊娜再也说不下去了,她的力气耗尽了。内心的挣扎和恐惧耗干了她的全部力气,她孤单地迷失在无垠的黑暗之中,绝望地容许自己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接着她感觉到有一只手触摸着她,她大吃一惊。但是这只手强而有力,十分温暖。“乖,提卡,”一个低沉、睡意蒙眬的声音说,“一切都会没事的。不要哭了。” 克丽珊娜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注意到卡拉蒙的胸口稳定地起伏,伴随着沉稳的呼吸声。卡拉蒙的脸恢复了血色,脖子上的白色印记也已经消退。他微笑着轻拍她的手。 “只不过是个噩梦,提卡,”他喃喃道,“都会过去的……明天一早……” 卡拉蒙将窗帘拉到脖子的位置,舒服地打了个大哈欠,翻过身来,陷入了深沉、平和的睡眠中。 克丽珊娜疲倦而麻木,连道谢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大汉入睡。接着,一个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滴水的声音!她转过头来发现——之前没有注意到——桌子的边缘出现了一只破烧杯。烧杯的长颈早已断裂,杯口朝着桌沿。里面装的东西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消失殆尽。但是现在里面装满了某种清澈的液体,慢慢地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每一滴液体都在法杖的光芒下闪烁着。 克丽珊娜伸出手,接住了几滴液体,迟疑地举向唇边。 “水!”她低声说。 水的味道有些苦,甚至还有点咸味,但是对克丽珊娜来说却似乎是她喝过的最甘美的泉水。她强迫自己酸痛的身体往前移动,把水倒在手掌上饥渴地喝着。当她将烧杯放直之后,她可以看见水位又恢复了原来的高度,补满了她原先喝掉的量。 现在她灵魂深处充满了对帕拉丁的感谢,却反而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对黑暗和邪恶生物的恐惧消失了。她的神并没有舍弃她——他仍然和她在一起,即使她做了让他失望的事情。 当她的恐惧平息之后,她最后看了卡拉蒙一眼,注意到他平静地睡着,脸上痛苦的表情也消失了,这才放心地走到双唇冻得发紫、紧裹着袍子的雷斯林身边。 她在雷斯林身边躺了下来,知道两人的体热将会让彼此温暖起来。克丽珊娜用窗帘将两人盖住,头倚在雷斯林的肩膀上,闭上双眼,让黑暗将她包围起来。
  1. “玛济斯是传说中在修玛的冒险中协助他的法师。他的法杖是法师历史中最被重视的宝物之一,并不只是因为其中所隐含着的力量,而是使用过它的人所带来的荣耀。的确,和其他的宝物相比,这法杖的功能似乎相当不起眼。但许多人怀疑这法杖上似乎有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多的力量。最近,在雷斯林完成了试炼之后,这根法杖被送给他当作奖赏。”[《龙枪冒险集》(Dragonlance Adventures),崔西·西克曼和玛格丽特·魏丝著,TSR,1987年,第97页。]
  2. 克丽珊娜感觉到的寒意并不真的是气温上的变化,这种寒意是来自坟墓,直接侵入我们的骨髓。——西克曼
  3. 这里的鬼影其实就像是《灵魂之战》中的灵魂之河,象征的是超越凡人智慧的知识受到人类干扰的现象。——西克曼
  4. 这首歌听起来应该要有一些吸血鬼的感觉——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听起来似乎别有风味。我当时应该是读了太多叶芝的诗,比如原文中“胸口”(breast)和“手腕”(wrist)两个词的押韵方式,以及“流过你濒死的手腕”这一句都是在模仿叶芝最擅长的手法。那种特别的押韵方式和行文的模式,还有文中的许多段落都试图效法叶芝,让句子的组合和音律能够用特殊的方法进入你的耳中,并且让你的思绪停顿片刻。我知道我不是叶芝,但诸位也不是啊!——迈克尔·威廉斯
  5. 克丽珊娜这里对信仰的评论代表着她自己的无知。她内心相信自己比抛弃了人民的帕拉丁还要好,即使自己被帕拉丁所伤害,也不会抛弃他。就这样,她和教皇以及雷斯林一样,都认为自己比神还要高尚。——魏丝
  6. “龙枪”系列的重点之一,就是诸神抛弃这个世界的历史不过仅是因为观点的差异而已,事实上是凡人舍弃了诸神。克丽珊娜在这里认为帕拉丁抛弃了她,但事实上是她远离了神,她拒绝在大灾变前和牧师们一起离开。在这里,克丽珊娜觉得即使这信仰不再看顾她,她也必须要坚守这信仰。——西克曼
  7. 这是个奇迹,仅是个能够让克丽珊娜继续前行的奇迹,仅此而已。我相信,在我们的生命中最伟大的奇迹往往对其他人来说微不足道。——西克曼
  8. 克丽珊娜这个人物写起来非常有趣。为了衬托雷斯林这个人物,我们必须要给他一个野心相近、同样渴望权力的人。克丽珊娜一开始是雷斯林的镜像,她对权力的追求同他一样过分而自私。他知道她的缺陷,他也很聪明地从一开始就利用这些缺陷来操纵她。——魏丝
第1卷 03

“她叫他雷斯林!”

“但是之后又是——费斯坦但提勒斯!”

“我们怎么能确定?这不对啊!他不是照着预言穿过树林而来,更没有预言中的力量!还有这些其他的人?他应该是单枪匹马出现才对!”

“但是我可以感应到他的魔力!我不敢冒犯他……”

“连这么丰厚的回报都没法让你动心?”

“血的味道让你疯了不成!如果这真的是他,而他又发现你竟然以他拣选的人为饵食,他就会把你打入永世不得轮回的黑暗,让你永远渴望血的滋味,却又不得品尝!”

“万一他不是,我们就等于没尽到守卫这座高塔的职责,那么她的怒气会让永世不得轮回的厄运也显得微不足道!” 一阵沉默。接着——

“有个方法我们可以确定……”

“这太危险了。他现在很虚弱,我们可能会害死他。”

“我们一定得确定才行!他死总比我们惹怒黑暗之后陛下要好多了!”

“是的……他的死还可以解释。万一不该活下来的活了……我们就罪无可赦了。” 冰冷刺骨的寒气如同银针一样直刺入他的脑海。雷斯林在剧痛之中挣扎着,试着摆脱昏迷和疲倦的影响,努力恢复清醒。一睁开双眼,恐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眼前是两颗悬浮着的头颅,正用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眼瞪着他。它们的双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就是这些手指的寒意刺穿了他的灵魂。 法师看着两双眼睛,明白它们要的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他。“不行,”他气若游丝地说,“我不要再经历那一切!” “你一定得要。我们一定要知道!”这是它们唯一的回答。 雷斯林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吼出一句充满仇恨的咒语,试着从地上抬起手臂以挣脱那恶鬼般的死亡之手。但他的努力却毫无用处,他的肌肉不听使唤,仅一根手指抽搐了一下,如此而已。 愤怒,痛苦,以及苦涩的挫败感令他发出尖叫,但这声音却没人能听见——就连他自己也不能。那两双手抓得更牢了,疼痛刺穿了他。接着,他陷入了——不是黑暗——而是回忆中。 七名魔法师的学徒早上工作的研究室里面没有任何窗户。任何的光线,包括阳光、两个月亮的光——银色和红色的,都不允许进入到这个房间里来。至于第三个黑月,在此地和其他的地方一样,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感应到它的存在。 房间的照明是由银烛台上的巨大蜡烛来执行。烛台上的蜡烛可以轻易带走,让这些学徒随处走动,以配合他们的研究。 这是伟大的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城堡中唯一用蜡烛照明的房间。在其他的房间中,被施了持续光亮术的玻璃球飘浮在半空中,流泻出的光照亮城堡中永不缺席的黑暗。研究室里面不使用这些玻璃球的原因相当简单——这里被布下了强大的反魔法结界,玻璃球只要一进入这间房间,立刻就会熄灭。因此这里的学徒们只能使用蜡烛,同时还得尽量不让太阳以及两个月亮的光线进入,以全力隔绝外界的干扰。 六名学徒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一些在悄悄地谈话,另一些则在静静看书。第七个学徒独自一人坐在离他们很远的一张桌子旁。他们之中偶尔会有一两人抬起头来,不安地瞧着独坐的那个家伙,接着很快又把头低下来。因为,不管是谁在什么时候看了那人一眼,他似乎永远都在瞪着他们。 第七个学徒觉得这样相当有意思,露出了一丝苦笑。待在这座城堡中的日子里,雷斯林没有遇到多少值得一笑的事情。对他来说这段时间并不轻松。噢,维持伪装、不让费斯坦但提勒斯猜到他的真实身份并不困难。他隐藏自己的实力,让这个法师以为他也是那些愚蠢的崇拜者之一——他们期待能够讨这个邪恶的法师欢心,以成为他的学徒。 对于雷斯林来说,狡诈欺瞒就是他的日常生活。他甚至很享受他在那些学徒面前做戏的感觉——总是把事情做得略好一些,小胜一筹,让他们总是紧张兮兮,不敢放松。他也很喜欢和那法师之间的游戏。他可以感应到大法师正在注意着他。他知道伟大的法师心中在想些什么——这个学徒是何方神圣?他从哪里获得了大法师可以清楚感觉到、却又无法定义的那种力量? 有时,雷斯林甚至认为自己发现了费斯坦但提勒斯正在观察他的脸,认为这张脸有些熟悉…… 的确,雷斯林十分享受这场游戏。但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会遇上让自己不快的事情。这里的许多情景都强迫他想起了他生命中最不快乐的时光——上学的时候。 阴险的家伙——在他以前老师的魔法学院里面,其他的学徒是这样称呼他的。没有人喜欢他、相信他,甚至连老师也对他感到恐惧。雷斯林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孤独、悲苦的少年时代。唯一关心他的就只有他的双胞胎哥哥卡拉蒙,但是他的爱是那么居高临下,让人窒息。相比之下,同学们的敌意甚至都变得更容易接受。 现在,即使他瞧不起那些努力讨好大法师的家伙——大法师最后只会把选中的人杀死;即使他很享受嘲笑、愚弄这些笨蛋的时光,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听见他们聚在一起嬉笑的时候,他心中还是会感到一阵剧痛…… 他恼怒地提醒自己,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有更远大的目标要达成。他必须要集中注意力,保存自己的力量,因为今天就是决定命运的日子,费斯坦但提勒斯要挑选他的学徒。 你们这六个人将会离开,雷斯林心想,你们将会对我又嫉又恨,但是你们却永远不可能知道,我救了你们其中一个人的小命! 通往研究室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坐在桌旁的六名学徒突然之间精神一振。雷斯林看着他们,露出不屑的微笑,眼角又看见同样的微笑映射在站在门口面如死灰、十分苍老的那人身上。 大法师逼人的目光依序扫过这六个学徒,使得他们脸色苍白地低下头,要么玩弄着身上携带的药材,要么紧张地紧握双手。 终于,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双眼转向了第七个坐在一旁的学徒身上。雷斯林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笑容扭曲得带有嘲讽的意味。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双眉皱了起来,一气之下将门给关了起来。六名学徒听着那打破宁静的轰然巨响,不知如何是好。 法师走向研究室的前半部,脚步有些迟缓。他倚着一根拐杖,全身的老骨头嘎吱作响,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法师的目光再度投向坐在他面前的六名学徒,当他看着他们——特别是他们年轻、健康的躯体时,费斯坦但提勒斯的手就禁不住抚摸着脖子上挂的那条项链。那是条十分奇怪的项链——只有一块巨大、浑圆的血玉髓镶嵌在很普通的银底座上。 学徒们在私底下常常讨论这条项链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那是费斯坦但提勒斯所佩戴的唯一的饰物,因此必定价值连城。即使是最低级别的学徒也可以感受到血玉髓上面附有极强的保护性法术,让它不受任何咒语的影响。它到底有什么作用?学徒们私底下讨论着,答案从召唤异次元的生物到和黑暗之后直接沟通不一而足。 他们中的一员其实知道它真正的用途,但是雷斯林却不和其他人分享这个秘密。 费斯坦但提勒斯枯瘦的手颤抖着握住血玉髓,饥渴地看着每一名学徒。雷斯林发誓看见法师舔了舔嘴唇,这让年轻的法师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万一我失败了怎么办?他颤抖着自问。他的力量那么强!他是史上最强的法师!我的力量够强吗?万一—— “开始测验。”费斯坦但提勒斯声音沙哑地说。目光转向六名学徒中的第一位。 雷斯林坚定地将恐惧从心里驱逐出来。这是他努力了一辈子所追求的一瞬间。如果他失败了,等待他的将只有死亡。他以前就面对过无数次的死亡。事实上,面对死亡就像面对老朋友…… 一个接一个地,年轻的法师站了起来,打开手中的法术书,念诵着他们的咒语。如果这间研究室没有强大的反魔法结界,现在将会充满炫目的景象。火球会在屋内爆炸,将所有在影响范围内的人烧成焦炭;虚幻的巨龙将会喷吐致命的幻影火焰;让人畏惧的生物将会从异次元被召唤出来。但是,现在,研究室里的烛光依旧静静地照耀着。房间里只有施法者吟诵咒语和翻动法术书的声音。 一个接一个地,法师们完成了测验,坐回自己的位子。每个人都表现得非常好。这其实都在意料之中。费斯坦但提勒斯只从通过大法师之塔残酷试炼的法师中挑了七名最强的候选人在他门下进修。从这七个人当中,他将会挑选出一个助手来。 或者说这是学徒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大法师的手握住了血玉髓,眼光投向雷斯林。“法师,该你了。”他说。他衰老的眼中闪起异光。法师前额的皱纹稍稍加深了些,似乎试图回忆起年轻法师那有些熟悉的外表。 雷斯林缓缓站起身,脸上照例挂着轻蔑、目空一切的笑容,仿佛这测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玩笑。接着,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啪的一声合上法术书。另外六名学徒对这举动交换着不安的眼神。费斯坦但提勒斯皱起眉头,深沉的目光中却燃起了火花。 雷斯林依旧带着嘲弄的微笑背诵那些复杂的咒语。其他的学徒们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毫不掩饰对他惊人技巧的仇视和嫉妒。费斯坦但提勒斯静静地看着,原先皱眉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饥渴,狰狞的面孔几乎打断雷斯林的注意力。 年轻的法师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的咒语上,突然间,整个研究室被一阵七彩炫目的光芒所照亮,原先死寂的气氛被一声爆炸打破了! 费斯坦但提勒斯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了。其他的学徒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怎么样突破反魔法结界的?”费斯坦但提勒斯暴怒地追问,“这是什么奇怪的力量?” 雷斯林打开了双手作为回答。他手中握着一颗有蓝色和绿色火焰的小球,刺眼的光芒让人几乎无法直视。接着,他带着同样轻蔑的笑容,合上双手。火焰消失了。 研究室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但是伴随着费斯坦但提勒斯的起身,现在这沉默代表了恐惧。他带着像是火焰一般包围全身的怒气,走向第七名学徒。 雷斯林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怒气而退缩,他依然冷静地站着,看着法师前进的脚步。 “你是怎么——”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声音十分激动。然后他的目光落向年轻法师瘦削的双手。大法师怒吼着伸出手抓住雷斯林的手腕。 雷斯林疼得低呼一声,因为大法师的手冰冷得如同尸体一般。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微笑,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磷光粉!”费斯坦但提勒斯将雷斯林拉向前,将他的手拉到烛光底下,让每个人都能够看清楚。“最简单的骗术,只有街头卖艺人才会用的技巧!” “我就是这样讨生活的,”雷斯林强忍疼痛,紧咬牙关说,“大师,我认为在你所召集的这些菜鸟面前这样做十分合适。” 费斯坦但提勒斯握得更紧了。雷斯林疼得几乎无法忍受,但是他并没有挣扎或是试图挣脱。他也并没有将视线离开师傅的身上,虽然对方的手劲丝毫没有放松,但是他脸上露出了好奇、感兴趣的表情。 “所以你认为你比这些人要高明?”费斯坦但提勒斯用轻柔得几乎接近温和的口吻询问雷斯林,无视其他学徒们气恼的耳语声。 雷斯林得停顿片刻才能够恢复足够的力气,在剧痛之下做出回答:“你知道我的确比他们优秀!” 费斯坦但提勒斯瞪着他,手仍然紧紧握着雷斯林的手腕。雷斯林看见老人的眼中突然涌出恐惧,但很快就被饥渴的欲望给淹没了。费斯坦但提勒斯松开抓住雷斯林的手。年轻的法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上按摩着疼痛的手腕。大法师的手所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那只手让他的手腕冻得发白。 “出去!”费斯坦但提勒斯突然大吼。六名法师站了起来,他们的黑袍发出摩擦的声音。雷斯林也站了起来。“你留下来。”大法师冷冷地说。 雷斯林又坐了回去,手依旧不停地按摩着疼痛的手腕,温度和生命力正慢慢重回他的手腕。当其他的法师依序走出的时候,费斯坦但提勒斯跟着他们走到门口。最后,他转过身,面对新的徒弟。 “其他人很快就会离开,城堡里面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深夜的时候在地底的密室里和我会面。我在进行的实验需要你的……协助。” 雷斯林带着恐惧和期待,看着老法师的手缓缓伸向胸口的项链,爱怜地抚摸着那块血玉髓。有那么一会儿,雷斯林无法回答。接着,他露出了嘲弄的笑容——只是这次他嘲笑的是自己的恐惧。 “师父,我会到的。”他说。 雷斯林躺在城堡幽深的地底实验室里面巨大的石板上。连他厚重的黑天鹅绒袍子也无法抵挡此处的寒意,让他无法控制地发抖。但是他也不确定这究竟是由于寒冷、恐惧,还是兴奋。 他看不见费斯坦但提勒斯,但是他可以听见他到来的声音——他袍子摩擦的声音,拐杖拄地的声音,法术书翻页的声音。雷斯林浑身紧绷地躺在石板上,假装受到法师的影响而无力抵抗。关键的一刻飞快地逼近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紧张,费斯坦但提勒斯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用饥渴的眼神低头看着年轻的法师,挂在脖子上的血玉髓项链缓缓地晃动着。 “的确,”法师说,“你的确相当在行。你是这么多年以来我所遇到的学徒当中最厉害、力量最强大的。” “你要怎么处置我?”雷斯林用沙哑的声音问。他声音中的绝望并不完全是假装出来的。他一定得知道使用项链的原理才行。 “那有什么关系?”费斯坦但提勒斯冷冷地问,手轻放在法师的胸口。 “我……我来找你的目的是为了学习,”雷斯林说,咬紧牙关试着不要在这可怖的碰触之下退缩,“即使到最后一刻我还是希望能够继续学习!” “令人敬佩。”费斯坦但提勒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黑暗。雷斯林暗自想,他也许是在脑中默念一会儿要用的咒语。“能够侵占一个这么求知若渴的躯体,我一定会很高兴的,而且你的魔法技巧还这么高超。很好,我会解释的。徒弟,这是我的最后一课,好好学习。 “年轻人,你无法想象衰老的恐怖。我记得非常清楚,在我的第一生中,当我首次发现,我——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法师——竟然注定要被囚禁在一个受到岁月侵蚀,渐渐软弱、衰老的躯体中,我的怒火几乎吞噬了一切!只有我的心智还完好无缺!是的,那时我的意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强!但是我所有的力量、广博的知识,都将化为尘土,成为蛆虫的饵食! “那时我还穿着红袍—— “你吃了一惊。你没有想到吗?选择红袍是理智分析之后所做的决定,因为我从这个角度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处在中立的阵营中,一个人可以更无偏颇地学习,同时从两个领域吸取知识,却又不会受限于任何一方。我去祈求吉力安,中立之神,希望他能容许我在这个尘世间继续吸收知识。但是知识之神帮不上我的忙。人类是他创造的,正因为我缺乏耐性的人类天性,以及对自己短促生命的警觉,才会督促着我不断地学习。我注定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费斯坦但提勒斯耸耸肩。“徒弟,我从你的眼中可以看见理解的光芒。从某个角度来看,我很遗憾必须要毁灭你。我认为我们甚至可以发展出相互了解的关系来。但是,长话短说,我走上了黑暗的道路。我诅咒红月,踏上黑袍的道路。黑暗之后听见了我的祈祷,并且答应了我的请求。穿上了黑袍之后,我被带到她的空间中。我看见了未来,我也经历了过去。她给了我这条项链,我只要待在这个空间里就可以继续更换身体。最后,当我选择要跨越时间的界限,进入未来的时候,将会有一个躯体准备好要迎接我的到来。” 雷斯林无法压抑不由自主发出的颤抖。他的嘴唇因恨意而弯曲了起来。他的身体就是法师所提到的身体!准备好迎接…… 但是费斯坦但提勒斯没有注意到。法师举起血玉髓项链,准备施法术。 雷斯林看着项链在实验室苍白光线下反射着的光芒,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起来。他紧握双手。 经过一番努力之后,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不断地颤抖,当他开口之后,他暗自希望对方会误以为自己是因为恐惧而颤抖。他低声说:“告诉我它是怎么用的!告诉我我会发生什么事情!” 费斯坦但提勒斯笑了,他的手拿着血玉髓项链在雷斯林的胸口上方缓缓地游移。“我会把这个放在你的胸口上,就在你心脏的位置。接着,你会慢慢地感觉到你的生命力开始从你身体流出。至于你所必须经历的痛苦,我相信是相当惊人的。但是,徒弟,如果你不多做无谓的挣扎,这是不会持续很久的。只要你一投降,你就会很快失去意识。据我观察,挣扎只会增加你的痛苦。” “需要念咒语吗?”雷斯林颤抖着问。 “当然。”费斯坦但提勒斯冷冷地回答,他弯下身,靠近雷斯林的身躯,几乎和年轻法师双眼平视。他小心地将血玉髓项链放在雷斯林的胸口上。“你马上就会听到这些咒语……这将会是你最后所听到的声音……” 在那冰冷手指的触碰下,雷斯林感觉全身不适,有一瞬间,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站起来逃跑的冲动。他冷静地告诉自己不可以逃,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如此的疼痛才能把他的注意力从恐惧上转移开来。我一定得听见咒语才行! 他浑身发抖,强迫自己躺在那里,但是却无法控制地闭上双眼,遮住那张满是皱纹的邪恶面孔越来越靠近的景象,如此近的距离,让他可以闻到那呼吸中的腐臭气息。 “就是这样,”一个轻柔的声音说,“放松……”费斯坦但提勒斯开始吟诵咒语。 法师闭上眼,专注地施行这个复杂的法术,同时将血玉髓项链紧紧地贴向雷斯林的身体。因此,费斯坦但提勒斯没有注意到,他的咒语正被法术的目标低声重复着。当法师察觉到出了差错的时候,他已经念完了咒语,正站着等待新的生命力流进那古老的躯壳中。 什么也没发生。 费斯坦但提勒斯警觉地睁开眼。他惊讶地看着那年轻的黑袍法师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然后他惊呼一声,踉跄地往后退,隐藏不住突然袭来的恐惧。 “你终于认出我了。”雷斯林坐起身来说。他一只手撑在石板上,另一只手却伸入袍子里面一个秘密的口袋。“现在,未来不会有什么身体在等着你了。” 费斯坦但提勒斯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投向雷斯林的口袋,仿佛要用他那双黑眼睛看穿它们一般。 他很快地恢复了镇定。“是那个伟大的帕萨理安派你回到这个年代的吗,小法师?”他不屑地问,但他的视线从未离开法师的口袋。 雷斯林摇摇头,离开了大石板。他一只手仍然放在口袋里面,用另外一只手掀开兜帽,让费斯坦但提勒斯可以看见他真正的面孔,而不是在过去几个月中努力维持的幻象。“我是自己来的。现在我是大法师之塔的主人了。” “这不可能!”法师大吼。 雷斯林笑了,但是他冰冷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笑意,费斯坦但提勒斯发现自己无法逃脱那对如镜的眼眸。“那是你的想法。但是你犯了个错,你太小看我了。当我在进行试炼的时候,你就从我身上吸取了部分的生命力,作为从暗精灵手下救我一命的代价。你强迫我在残破的身躯中忍受无边无际的痛苦,让我注定只能倚靠我的兄长。你教导我如何使用龙珠,而当我应该死在帕兰萨斯大图书馆中的时候,你又让我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在长枪之战的时候,你帮助我将黑暗之后赶回无底深渊,让她对这个世界或是对你都不再是个威胁。然后,当你在这个时空获得了足够的力量之后,你准备回到未来,夺取我的身躯!你将会变成我。” 雷斯林注意到费斯坦但提勒斯的眼睛眯了起来,年轻的法师紧张起来,手握紧放在口袋中的东西。但是对方只是轻声地说:“你说的都对。那你准备怎么做呢?杀了我?” “错,”雷斯林柔声说,“我要变成你!” “愚蠢!”费斯坦但提勒斯尖声大笑。他用衰老的手高举起血玉髓项链。“你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达成你所说的目标,就是把这个用在我身上!但是它可以抵抗各种魔法,你甚至不能理解我所施展的防护性法术有多强,小法师——” 他的话渐渐变成了低语,因突然的恐惧和震惊而卡住了,因为雷斯林的手从袍子中抽了出来——他的手中正是血玉髓项链。 “可以抵抗各种魔法,”年轻的法师说,笑容和骷髅没什么两样,“却躲不过灵巧的手法,躲不过一个普通街头魔术师的戏法……” 雷斯林看见老法师的脸色变得煞白。费斯坦但提勒斯的眼睛狂热地转向脖子上的项链。现在魔术已经解开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中什么也没有。 爆裂、破碎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雷斯林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让年轻的法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实验室的地基裂成两半,碎石四处飞溅。在一片混乱之中,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声音穿透这一切,吟诵着强大的召唤咒语。 雷斯林一认出这个法术,立刻做出了回应。他在身体四周施展了一个护盾术,争取时间施展自己的法术。他趴在地上,回头看见一个影子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它丑恶的形象似乎只有在狂乱的噩梦中才会出现。 “抓住他!抓住他!”费斯坦但提勒斯尖声命令,手指着雷斯林。那怪物飞奔过破碎的地板,朝向年轻的法师直冲,并且对着他伸出了触手。 来自异次元的怪物用自己的魔法影响了雷斯林,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恐惧。他的防护盾在这巨大的力量面前崩溃了。那怪物将会夺走他的灵魂,吞食他的血肉。 自制!长时间的学习、漫长练习而得来的力量和严格的自制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让雷斯林记起了此时需要的咒语。当年轻的法师开始念驱赶怪物的咒语时,他感觉到魔法的力量顺畅地流过他的身体,给他带来一阵狂喜,让恐惧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物迟疑了。 费斯坦但提勒斯狂怒地命令它继续往前。 雷斯林命令它停下来。 怪物看着两名法师,触须抽动着,形体在创造它的强风中忽隐忽现。两名法师都让它无法靠近。他们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对方,等待着对方眨眼、嘴唇抽动、手指弯曲——那些一瞬间就足以致命的疏忽。 两个人都没有动,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可能动。雷斯林的耐力较强,但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力量来自古老的源泉,他能召唤不可见的力量来协助他。 最后,那个怪物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僵持。它夹在两股势均力敌的巨大力量中,被两边拖拉、撕扯着,由魔法所构成的形体也无法再继续存在。在一阵炫目的闪光中,它爆炸了。 爆炸的力量让两名法师都踉跄地往后退,猛地撞上墙。恐怖的恶臭充满了整个房间,玻璃碎片如雨般飞落。实验室的墙壁焦黑龟裂,房间的地面上四处都是各色耀眼的火焰,让残破不堪的房间笼罩在苍白的光中。 雷斯林摇晃着迅速站起来,擦去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他的敌手也立即跟着站起来,两个人都知道任何一个小疏忽就可以导致死亡。在摇曳的火光中,两名法师彼此对峙。 “啊,原来结果是这样!”费斯坦但提勒斯用他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说,“你可以继续苟活,过着轻松的生活。我将让你不会衰弱,不需要面对年岁的衰老。你为什么要自取灭亡呢?” “你知道的。”雷斯林柔声说,呼吸沉重,全身的力量几乎已经耗尽。 费斯坦但提勒斯缓缓地点头,看着雷斯林。“我之前说过,”他低声说,“真可惜结果会是这样。如果我们合作,你和我将会有无比的功业。但是——” “胜者生,败者亡。”雷斯林说。他伸出手,小心地将血玉髓放到冰冷的石板上。然后他听见了念咒语的声音,立即提高了声音回应对方的咒语。 战斗持续了很长的时间。高塔的两名守护者困惑地看着躺在眼前的黑袍法师脑中所投射出来的影像。直到这一刻,它们都还是从雷斯林的角度来看这一切。但是现在两个法师的距离近到两个守护者所看见的是两个对手眼中的景象。 雷电从手指尖迸射而出,穿着黑袍的身躯因疼痛而扭曲,愤怒和痛苦的叫喊声伴随着石块、木块掉落的声音,构成了激烈的进行曲。 魔法构成的火焰墙逼退了冰冷彻骨的冰墙,热风如飓风般猛烈。烈焰暴风横扫走道,邪异的怪物应主人的召唤从无底深渊一涌而出,地、水、风、火的斗争撼动了整座城堡。费斯坦但提勒斯巨大的黑色城堡开始有了裂缝,石块从墙壁上不停地掉落下来。 紧接着,在一声混合了恐惧及痛苦的惨叫声中,其中一名黑袍法师倒了下来,嘴角涌出血沫。 是谁?倒下来的是哪一位?守卫努力地想要弄清楚,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另一个力气几乎耗尽的法师休息了片刻,拖着脚步来到房间另一头。他颤抖的手在石板上摸索着,片刻之后终于找到了血玉髓项链。黑袍法师用最后的力气抓住项链,爬回手下败将的身边。 躺在地上的法师一言不发,但是圆睁着的那双眼睛所流露出的仇视和极度的恨意,让这两个高塔的守卫也自叹弗如。 握着项链的黑袍法师迟疑了一阵子。他和失败者的心灵是如此接近,以至于他可以从那双眼睛中读出那无声的诅咒,他的灵魂也不禁退缩。但是,接着,他的嘴唇一抿,缓缓地摇摇头,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刻意慢慢地将血玉髓项链放在失败者的胸口上。 躺在地上的身体痛苦地扭曲起来,沾满鲜血的嘴唇迸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接着,突然间,尖叫声中断了。法师的皮肤如同干枯的落叶一般萎缩了,他双眼无神,看着黑暗的远方,如同植物一样缓缓地枯萎了。 另一个法师轻叹一口气,无力地倒在受害者的身上,他自己也虚弱不堪,全身是伤。但是他手上所紧握着的血玉髓项链让他的体内流进了新的血液——假以时日,这血液会让他恢复力量。他的脑中被知识所填满,那些数百年以来所累积的力量,咒语,言语无法形容的奇观,延伸数世纪的恐怖景象。但是,他脑中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的记忆,一个破碎的身躯,一段孤单痛苦的生活。 当这两个生命在他体内混合,数百种互相冲突的记忆彼此争斗的时候,法师被这种无以名状的经验震撼得站立不稳。握着血玉髓项链,终于获得胜利的法师跪在地上,看着手中的项链。他又惊又怕地低语: “我是谁?”


  1. 这是首次告知我们时空似乎已经有了偏离的迹象。——西克曼
  2. 为什么要让克莱恩有三个月亮?或许这是受“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的影响吧?但我和玛格丽特总是希望尽量把奇幻文学往新的方向引导。克莱恩与托尔金的中土世界不同,是个完全跟地球不同的地方。时光旅行就是一个被我们加在奇幻小说中的科幻小说要素。我们甚至写过发生在遥远未来的奇幻故事[“死亡之门”系列(The Deathgate Cycle)]!——西克曼
  3. 反魔法:当法师施展这个法术时,将会有机会中和或是抵消他所接触的魔法。[《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大卫·泽布·库克著,TSR,1997年,第191页。]
  4. 见玛格丽特·魏丝所著《灵魂熔炉》(The Soulforge)第2卷第1章。
  5. 这就是我们许多人在雷斯林身上找到认同感的原因,我们永远都无法加入自己渴望加入的那个团体。——西克曼
  6. 血玉髓是我的出生石(三月),我一直为它着迷,多半是因为它是所有的出生石中最丑陋的。我仔细研究过它,希望能够了解为什么它这么被看重,发现许多人相信它可以止血或是吸出血液中不纯洁的物质。我事实上正拥有一个符合小说中描述的坠饰。——魏丝
  7. 这不同的空间概念毫无疑问来自于我们“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的背景。不过,我自己并不十分着迷于这所谓的分享宇宙的概念,或者说TSR所有出版的宇宙彼此之间都有和某个更高层次的宇宙相联系的概念。我自己总是认为“龙枪”的世界是独特并且各自分开的。我一直认为从一个世界“移民”到另外一个世界——比如,从克莱恩到魔域(Ravenloft)——实在不是很聪明,感觉像是那些电视“特别节目”里让《星际迷航》的人物到《荒野大镖客》里去客串。这听起来或许是个不错的点子,但实际上却会让人很不安心。我喜欢让我的宇宙分隔开来。不过,这仅是我个人的意见。——西克曼
  8. 这个场景表现的是雷斯林的意志力,以及他尽可能想要学习更多有关魔法事物的渴望,即使面对死亡也都不能够阻止他的动力。他并不是想要骗费斯坦但提勒斯揭露自己的计划,但他确实想要学习,想要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和这法术。——魏丝
  9. “耶和华神说:‘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圣经·创世记》3:22)
  10. 这是费斯坦但提勒斯对于红袍的看法。不过,我想他的行为让我们知道他的选择是错误的,逻辑也不正确。并不存在真正的中立。——西克曼
  11. 早年的“龙枪”系列故事和游戏中,会用“黑暗精灵”(drow)来指“暗精灵”(dark elf),这给新读者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在“龙枪”设定中,黑暗精灵和“灰鹰”(Greyhawk)设定指的是被流放于本族文化之外的精灵——暗精灵,不是“被遗忘的国度”(Forgotten Realms)中那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在地底的种族。
  12. 这发生在《春晓之巨龙》的第1卷第5章中。
  13. 通常都是在我们意料之外、没有引起注意、被轻视低估的要素导致我们失败。费斯坦但提勒斯提防的是强大的魔法,却没有注意到对方简单的调包技巧。——西克曼
  14. “召来/召唤:这个法术能将东西从别的地方带到施法者身边。召来通常是针对物品或是物质;召唤则可以让生物或是某种力量出现在施法者身边,或者让他可以引导界外的力量。”[《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第107页。]
  15. 护盾术:施展这个法术之后,法师面前会出现一个隐形的护盾。[《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第178页。]
  16. 当然,这一定得是“来自异次元的怪物”,因为根据TSR的政策,我们不能写出恶魔这个词。因此,一开始我们也不确定召唤来了什么怪物!——西克曼
  17. 经常有人问我到底是哪个法师赢得了这场战斗,是雷斯林还是费斯坦但提勒斯。事实是,我不知道,雷斯林自己也永远不会知道。这对我来说,可能是整个系列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雷斯林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为了杀死敌人,他连自己的身份也一并失去了。——魏丝
  18. 在书出版之后,经常有人问的问题就是到底谁赢了。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发现,这就是雷斯林在这章结束时自己问的问题:“我是谁?”雷斯林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我相信,在“灵魂之战”三部曲中答案很明显。无论如何,雷斯林还是获胜了。——西克曼
第1卷 04 守卫离开了雷斯林身边,用空洞的双眼看着他。法师虚弱得无法动弹,双眸反射出眼前的黑暗。 “我说……”他气若游丝地说,对方却可以毫无问题地理解为:“再敢碰我,我就让你们化成飞灰——就像他的下场一样!” “是,主人。”对方苍白的影像无声无息地退回黑暗中。 “什么——”克丽珊娜睡意蒙眬地问,“你说什么?”她发现自己头枕在雷斯林的肩膀上,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急忙坐了起来。“我……我可以帮你拿什么东西吗?”她问。 “热水……”雷斯林僵硬地躺回去,“来……泡我的药。” 克丽珊娜打量着四周,拨开挡住眼睛的头发。灰色的日光透过窗户渗了进来。这微弱的光线带着邪气,反而让人更不舒服。玛济斯法杖的光亮依旧,让黑夜的生物不敢进逼,可是法杖的光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克丽珊娜按摩着疼痛的脖子。她全身僵硬、酸痛不已,刚刚一定睡了好几个小时。房间依旧冷得要命。她无奈地看着空荡而冰冷的壁炉。 “这里有木柴,”她结结巴巴地说,目光瞥向满地的家具碎片,“但是我——我没有打火石或是火绒。我没办法……” “叫醒我哥哥!”雷斯林大吼,随即立刻开始急促地喘息。他试着再说些什么,但是却无法发出声音来。他眼中闪烁着极强的怒气,面容扭曲。克丽珊娜警觉地看着他,从心底感觉到一股寒意。 雷斯林虚弱地闭上眼,手轻放在胸口上。“拜托了,”他痛苦地低语,“好难过……” “没问题。”克丽珊娜温柔地回答,感觉十分羞愧。日复一日在这种痛苦中挣扎会是什么感觉?她弯腰向前,将自己身上披着的窗帘解下,轻柔地盖在雷斯林身上。法师无声地点点头,表示谢意。克丽珊娜颤抖着走向卡拉蒙躺卧的地方。 她伸出手准备摇卡拉蒙的肩膀,却迟疑了片刻。万一他的视力还没有恢复怎么办?或者他已经可以看见,决定要……决定杀死雷斯林呢? 不过她的迟疑只持续了片刻。她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力地摇摇他的肩膀。她告诉自己,如果他轻举妄动,我会阻止他的。我之前做过一次,这次也行。 与此同时,她依然能够感觉到黑暗中有两个苍白的身影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卡拉蒙,”她轻声喊道,“卡拉蒙,醒醒。求求你!我们需要——” “什么?”卡拉蒙很快坐了起来,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剑柄——剑不在那里。他的目光转向克丽珊娜,她看到他能看见自己了,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害怕。他目光涣散地看着她,似乎完全不认得眼前的人,随即很快地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克丽珊娜看见了他熟悉的暗下去的双眼,充满了痛苦的神色。她看见了他下巴上紧绷的肌肉和看着她的冰冷眼神。她准备开口说些什么——道歉、认错、指责——但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温柔而且充满了关怀。 “克丽珊娜小姐,”他坐直身子,将身上的毯子拉开,“你快着凉了!拿着,快披起来。” 她还没来得及抗议,卡拉蒙就粗鲁地将窗帘披在她身上。她注意到他偷偷地瞥了弟弟一眼,但是目光很快就移开了,仿佛对方根本不存在。 克丽珊娜抓住他的手臂。“卡拉蒙,”她说,“他救了我们一命。他施了一个法术。那些黑暗中的怪物因为他的命令而离开了我们!” “因为它们认识自己的同伴!”卡拉蒙声音沙哑地说,低下头试图挣脱她的双手。但是克丽珊娜紧盯着他,让他无法逃脱。 “你现在就能把他杀掉,”她生气地说,“听着,他现在手无寸铁,毫无反击的能力。当然,如果你这样做的话,我们全都会死。不过你还是准备这样做,对吧!” “我下不了手。”卡拉蒙说。他棕色的双眼清澈而冰冷,克丽珊娜再一次发现这对双胞胎有着相似的特征。“面对现实吧,神眷之女。即使我敢动手,你也会立刻把我弄瞎的。” 卡拉蒙挥开了她的手。 “我们其中至少要有一个人能看清楚事情的真相。”他说。 克丽珊娜因为羞愤而一瞬间涨红了脸,她仿佛听见战士讽刺的话语中有着罗拉伦给她的教训。卡拉蒙很快站起来,撇过头去。 “我会生堆火,”他的语气冰冷,“如果……”他比着四周,“我弟弟的朋友容许我这样做……” “我相信他们会的,”克丽珊娜用同样的语气说,跟着站起身,“当我扯下这些窗帘的时候……它们并没有阻止我。”她一想起之前曾被那些死亡的阴影所困住,就克制不住话语中的颤抖。 卡拉蒙打量着她,克丽珊娜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有多憔悴。她披着破烂的天鹅绒窗帘,身上的白袍千疮百孔,沾着可怕的血迹,还被地上的尘土给染黑了。她的手下意识地移向发梢,那头曾经光滑乌黑、仔细梳理的秀发,现在凌乱不堪地垂挂在前额。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已干的泪痕、尘土、血迹…… 她不由自主地抹了抹脸,试图将头发理回原样。接着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根本没用,而且显得很愚蠢,卡拉蒙怜悯的表情更让她生气,于是她决定要给自己找回点可怜的自尊。 “哼,我不再是你第一次遇到的那个冷若冰霜的大理石女人了,”她嘲弄地说,“你也不再是那个烂醉如泥的酒鬼。看起来我们两个人都学到了一些教训。” “我知道我学到了教训。”卡拉蒙沉重地说。 “是吗?”克丽珊娜不屑地说,“我很怀疑!你也知道那些法师是派我回来送死吗?” 卡拉蒙瞪着她。她露出凝重的笑容。 “我想也是。你不知道这件小事,就像你弟弟说的一样。那个时光旅行装置只有一个人能够使用,就是拥有那个装置的你!法师派我回来送死,因为他们怕我!” 卡拉蒙皱起眉头,他张开嘴欲言又止。“你本来可以和那个来找你的精灵离开伊斯塔的。” “你会离开吗?”克丽珊娜反问,“如果你能选择的话,你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吗?当然不会!我和你有这么不同吗?” 卡拉蒙的眉头皱得更紧,正当他准备反驳的时候,雷斯林的咳嗽声响了起来。克丽珊娜看了看法师,叹口气道:“你最好赶快把火生起来,不然大家都会完蛋。”她转过身背对着依然静静看着她的卡拉蒙,走向他的弟弟。 克丽珊娜看着虚弱的法师,不知道他是否听见了,她甚至怀疑法师是否还清醒着。 他的确是清醒的,但即使雷斯林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他看来也没有力气可以表示任何意见。克丽珊娜将一些水倒进捡来的破碗中,跪在法师的身边。她从袍子上撕下最干净的一块布去擦拭雷斯林的脸。即使在这冰冷的房间中,那块布也因他体内的高温而微微发烫。 她听见身后卡拉蒙正在收集家具,堆放到壁炉里面。 “我得要有些生火的东西才行,”大汉自言自语,“啊,这些书——” 雷斯林一听见这段话,猛然睁开眼睛,晃着头,虚弱地试图站起来。 “不要,卡拉蒙!”克丽珊娜警觉地大喊。卡拉蒙拿着一本书僵在半空中。 “危险,哥哥!”雷斯林声音微弱地说,“法术书!不要碰它们……” 他无法再发出声音,但是他双眼中饱含的关切让卡拉蒙也不禁大吃一惊。大汉口里不知道咕哝些什么,把书丢了回去,开始找寻其他的引火物。克丽珊娜注意到雷斯林的双眼安心地闭了起来。 “这……这看起来像是……一些信件。”在片刻的搜寻之后,卡拉蒙从地上找到了一些纸。“这……这些东西可以吗?”他含糊不清地问。 雷斯林无言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克丽珊娜就听见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在起初的小火越烧越旺之后,破碎的家具成了最佳的燃料,火堆很快就绽放出明亮喜人的光芒。克丽珊娜看着四周的阴影,发现那些苍白的家伙稍稍后退了些,但是并没有离开。 “我们得将雷斯林移到靠近火堆的地方,”克丽珊娜站了起来,“他刚刚提到了一些什么药的——” “没错,”卡拉蒙语调呆板地回答。他走到克丽珊娜身边,低头看着弟弟,然后他耸耸肩。“如果他这样想的话,让他用魔法把自己变过去。” 克丽珊娜的眼中闪着怒火,伤人的言语悬在嘴边,但是,雷斯林有气无力地做了个手势,她才咬住下唇,强忍了下来。 “你长大成人的时机真是不凑巧啊,哥哥。”法师低语道。 “也许吧。”卡拉蒙慢慢地说,脸上笼罩着难以形容的哀伤。他摇摇头,走回火堆边站着。“也许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克丽珊娜看到雷斯林的目光注视着他哥哥,却意外地注意到法师脸上闪过一抹神秘的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当雷斯林抬起头看她的时候,那抹微笑很快消失了。他举起手,示意她靠近。 “我可以站起来,”他说,“只要你扶我一把。” “来,你会需要法杖的。”她伸出手去准备拿取法杖。 “别碰!”雷斯林命令道,飞快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行,”他的口气变得比较温柔,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只要其他人的手……碰到……光就会熄灭……” 克丽珊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打量着四周的房间。雷斯林看看她,又看了看那些法杖光芒外徘徊不定的影子,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不认为它们会攻击我们。”克丽珊娜伸出手扶他站起来时,法师开口道,“它们知道我是谁。”他的嘴角露出嘲弄的笑容,开始不停地咳嗽。 “它们知道我是谁,”他这次的口吻比较坚定,“它们不敢冒犯我。但是……”他又咳了起来,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克丽珊娜身上,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法杖。“让法杖的光芒继续照亮四周会比较安全。” 法师脚步一个不稳,险些倒了下来。克丽珊娜停了下来,让他喘口气。她自己的呼吸也比平日要来得急促,显示出她内心情感的斗争。当她听见雷斯林挣扎的呼吸声时,她的内心充满了对弱者的同情。不过,她同时也可以感觉到那紧靠着她的身躯所散发出来的灼热感。他的法术药材——玫瑰花瓣、香料——发出令人沉迷的味道,他的天鹅绒袍子触感十分舒服,远远比她身上披着的窗帘要舒服。两人的目光不期然地相遇了,有那么一瞬间,雷斯林毫无表情的眼眸中露出了一条裂缝,让她看见了里面暗藏的热情和温暖。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不知不觉将她搂近。 克丽珊娜双颊绯红,既想飞快逃离,又想永远留在这温暖的怀抱中。她很快低下头,但是一切都太迟了。她感觉到雷斯林的身体僵硬起来。他生气地抽开手,将她推开,只靠着法杖作为倚靠。 但他还是太虚弱了,他踉跄地踏出一步,摇摇欲坠。克丽珊娜准备扶他一把,但是一个高大的身躯突然挡在她和法师中间。强壮的手臂把雷斯林像小孩一样扶了起来。卡拉蒙抱着弟弟,将他放在一把刚被他移到火炉边的破烂椅子上,椅子的表面已磨损发黑,椅垫却很厚。 克丽珊娜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无法离开自己原先站的地方,只能靠着桌子。在她意识到自己早已远离火光和法杖的光圈范围之后,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急忙走到火炉边。 “克丽珊娜小姐,快坐下来。”卡拉蒙拉来另外一把椅子,尽可能用手将灰尘拍干净。 “多谢。”她低声道,试图避开大汉的目光。她在椅子上坐下来,愣愣地看着火炉,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静。 当她终于能够冷静思考之后,她看见雷斯林躺在椅子上,双眼紧闭,呼吸时急时缓。卡拉蒙则正用从壁炉的灰烬中找出来的一只破烂小铁锅烧水。 他站在壁炉前,专注地看着那锅水。火光照在他的金色盔甲上,以及他古铜色的结实肌肉上。当他收紧双臂来保暖的时候,全身的肌肉仿佛大海的波浪一般起了一阵波动。 他可真壮,克丽珊娜想,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她还记得这个壮汉走进毁灭的神殿底下的那间房间,手中拿着染血的长剑,眼中带着杀气…… “水准备好了。”卡拉蒙大声说,克丽珊娜惊讶地回到了现实世界。 “让我来调药。”她很快地回答,感谢终于有事情可以让自己分心。 当她靠近的时候,雷斯林睁开了双眼。她从法师的双眼中只看到了自己苍白、瘦小、衣冠不整的样子。他无言地取出一个小袋子,示意将它交给哥哥,随后又精疲力竭地躺了下去。 克丽珊娜将袋子转交给卡拉蒙,却注意到他的表情混合了困惑和忧伤,有一种不寻常的严肃。但是他只说了一句话:“将几片叶子放进这杯子里,然后用热水泡开。” “这是什么?”克丽珊娜好奇地问。一打开袋子,克丽珊娜就被那特有的呛鼻苦味熏得忍不住捏住鼻子。卡拉蒙将热水倒入她手中的杯子。 “我也不知道,”他耸耸肩,“小雷一向都是自己收集这些药草,自己调配。帕萨理安在……在试炼之后,当他病得快要死掉的时候,给了他这个配方。我知道——”他对她露出微笑,“闻起来这么难闻的东西一定更难喝。”他近乎崇拜地看着弟弟,“但是这对他的确有帮助。”他的声音变得沙哑,突然间把头转了过去。 克丽珊娜把热气腾腾的药剂拿给雷斯林,后者双手不稳地握住杯子,急迫地将杯子举到唇边。在慢慢地啜饮几口之后,他安心地叹了口气,再度躺回破烂的椅子上。 他们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中。卡拉蒙再次瞪着炉火发呆,雷斯林也一言不发地看着炉火,慢慢地啜饮草药汁。克丽珊娜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试图打发时间,努力理清思绪,想要搞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小时之前,她还站在一个注定毁灭在诸神怒火中的城市里,当时她的身心都已经濒临崩溃。虽然她那时不愿承认,但是她现在可以面对现实了。她之前都一厢情愿地以为自己的灵魂是被信仰的铜墙铁壁所包围,但是她现在知道了,那不是铜墙铁壁,而是坚冰,这让她既羞愧又后悔。坚冰在强烈的真理之光下融化了,让她变得毫无防卫之力。如果不是雷斯林,她一定会死在伊斯塔。 雷斯林……她的脸又红了起来。她以前从来没有想到热情、爱意会打乱她的生活步调。很多年以前,她曾经和某个年轻人订婚,她对他也颇有好感,但是她并不爱他。事实上,她从没真正爱过任何人——她从未经历过那种童话中的爱情。和其他人纠缠不清是种时间的浪费,是个情感上的弱点。她还记得坦尼斯在提到妻子——是叫罗拉娜吧——的时候说过:“当她离开的时候,我好像失去了右手……” 浪漫的傻子,她那时想。但是现在她自问,她对雷斯林是不是有相同的感觉?她的思绪飘向伊斯塔的最后一天,闪电、暴风,以及她突然投入雷斯林怀中的景象。她似乎再次感觉到了他强有力的拥抱,心中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充满了渴望。但是,她不由自主地又感觉到一阵恐惧,想起了那双眼中奇异的光彩,他在那场风暴中狂喜的表现,仿佛是他召来这场风暴似的。 这就像他身上的那种特殊气味——玫瑰和香料这两种令人愉悦的气味,却又与生物腐败和硫磺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她的身体渴望他的拥抱,但是她的灵魂却害怕地退却…… 卡拉蒙的肚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咕咕声。这声音在这死寂的房间中显得尤为惊人。 克丽珊娜思绪被打断了,抬起头,看见大汉困窘得羞红了脸。突然她想起自己有多么饥饿,她已经忘记自己上次吃东西是多久以前。克丽珊娜忍不住大笑起来。 卡拉蒙狐疑地看着她,以为她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克丽珊娜看见卡拉蒙脸上疑惑的表情,忍不住笑得更大声。房间里的黑暗一时仿佛被照亮了,她灵魂上的阴影也跟着消失了。她开怀大笑,好不容易才靠着自制力勉强停了下来。卡拉蒙也开始大笑,红着脸,摇着头。 “诸神这样提醒我们还是凡夫俗子。”克丽珊娜终于止住了笑,擦着眼泪,“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阴暗恐怖的地方,四周环绕着随时准备将我们生吞活剥的怪物,但是我现在脑中能想到的只是我肚子有多饿!” “我们需要食物,”卡拉蒙突然认真严肃地说,“如果我们要在这边待上一阵子,还得要有像样的衣服。”他看着弟弟。“我们要在这边待多久?” “不会太久。”雷斯林回答。他已经喝完了药,声音变得强壮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些许的血色。“我需要时间休息,恢复力气,完成一些研究和准备。这位小姐——”他的目光转向克丽珊娜,后者因为他话声中毫无感情的语调而浑身打战,“需要和她的神沟通,恢复她的信仰。然后,我们就可以准备进入时空大门。那时,我的哥哥,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克丽珊娜感觉到卡拉蒙质疑的目光,但是她强迫自己面无表情,虽然雷斯林提及进入时空大门、在无底深渊面对黑暗之后时那毫不在乎的语气让她心寒不已,但她还是努力控制自己。她拒绝和卡拉蒙的目光相遇,愣愣地看着壁炉。 大汉叹了口气,清清喉咙。“你会送我回家吗?”他问双胞胎弟弟。 “如果那是你想要去的地方。” “是的。”卡拉蒙的声音深沉而严肃。“我想回到提卡身边……和坦尼斯谈谈。”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得要向他们解释……泰斯为什么会……被留在伊斯塔等死……” “卡拉蒙,天哪!”雷斯林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我还以为你的脑子终于有进化成大人的倾向了呢!你回家的时候会发现泰索何夫就坐在你的厨房里,对提卡说着一个又一个的傻故事,同时还把你家给搬个精光!” “什么?”卡拉蒙变得脸色苍白,双眼圆瞪。 “听我说,哥哥!”雷斯林低声说,一只手指着卡拉蒙,“当坎德人干扰了帕萨理安的法术时,他就等于自取灭亡了。时光旅行的法术严禁矮人、侏儒和其他的种族回到过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由于他们是被意外创造出来的,是在李奥克斯的漫不经心和命运的安排之下才出现的意外产物,因此,这些种族并不像诸神首先创造的种族——人类、精灵、食人魔一样,受到时光长流的约束。 “因此,在我不小心说溜了嘴之后,坎德人很快意识到他有可能改变历史。我不能让这事情发生!万一如他所愿,真的让他阻止了大灾变,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也许我们会回到自己的时空,却发现黑暗之后已经统治了整个世界——因为大灾变的目的之一是让这个世界准备好和她对峙,在磨难中获得抵抗她的力量……” “你就因为这样而杀了他?”卡拉蒙声音沙哑地插嘴。 “我叫他去拿那个装置——”雷斯林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我教他怎么样使用那个装置,把他送了回去!” 卡拉蒙眨眨眼。“真的吗?”他怀疑地问。 雷斯林叹了口气,躺回椅子的靠背上。“我是真的这样做了,但是我不奢望你会相信我,哥哥。”他的手软弱无力地扯着身上的黑袍子,“毕竟你也没有什么理由相信我。” “你知道吗?”克丽珊娜柔声说,“我似乎记得,在最后地震来袭的那恐怖的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了泰索何夫。他……他和我一起……在圣堂……” 她看见雷斯林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隙。锐利的眼神穿透了她的心,让她片刻之间无法集中心神。 “说下去。”卡拉蒙要求道。 “我——我记得……他手上拿着那个魔法装置。至少我是这样记得的。他提过这件事。”克丽珊娜把手放在额头上,“但是我记不起来他到底讲过什么话。那时一切都陷入完全的恐惧和混乱中。但是——我很确定他手上有那个装置!” 雷斯林微微地笑了。“哥哥,这样一来你应该相信克丽珊娜小姐了吧?”他耸耸肩,“帕拉丁的牧师不会说谎的。” “那么泰索何夫回到家了?现在?”卡拉蒙试着要理解这个不可思议的状况,“那么,当我回家的时候,我会发现他——” “——毫发无伤,口袋里装着你大部分的财物。”雷斯林嘲讽地替他接下去,“不过,现在我们必须把注意力转移到更为急迫的事情上。哥哥,你说得对。我们需要食物和保暖的衣物,而且在这里都找不到。我们大约跨过了一百年左右的时光,现在大概是大灾变之后一百年左右。这座塔——”他挥挥手,“——已经荒废了许多年。现在唯一守卫这座塔的只有尸体还挂在门上的法师用生命所召唤来的黑暗生物。修肯树林环绕着这座高塔生长,克莱恩没有任何的生物胆敢靠近。 “当然,除了我之外。虽然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进入,但守卫们不会阻挡我们——比如说,像是你,我的哥哥——离开这个地方。你必须进入帕兰萨斯去购买食物和衣物。其实我本来可以利用魔法制造出这些东西,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不敢浪费任何力量,以保存所有的精力,和克丽珊娜一起进入时空通道。” 卡拉蒙睁大了眼睛。他的目光移向被灰尘所覆盖的窗棂,思绪飘荡到恐怖的修肯树林中。 “我会给你一个能够通过树林的护身符,哥哥。”雷斯林看见大汉脸上疑惧的表情,十分无奈地加上一句,“事实上,护身符并不是协助你通过树林。这里面比树林里要危险多了。这些守卫虽然服从我,但是它们仍然渴望吞食你的血肉。切记,没有我的陪同,千万不要踏出这个房间。克丽珊娜小姐,你也是一样。” “这……这个时空通道在哪里?”卡拉蒙突然问。 “就在实验室里,我们的正上方,在塔顶的位置。”雷斯林回答说,“时空大门被藏放在法师们所能建造出的最安全的地方,就像你想的一样,这扇大门非常危险!” “在我看来,这些法师似乎是跨越了界限,去摆弄他们不该亵渎的东西。”卡拉蒙皱起眉头,“这些家伙到底为什么要搞出个通往无底深渊的通道?” 雷斯林将双手指尖轻触,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炉火,自言自语地诉说着,仿佛只有眼前的炉火能够理解他。 “在寻求知识的过程中,人们创造出了许多东西。有些是好的,为所有的人带来益处。一把剑在你的手中,卡拉蒙,它将会为了正义奋战,拯救无辜受难者。但是如果一把剑,在——这样说吧,我们的姐姐奇蒂拉的手上,只要合她的意,就会被用来劈开那些无辜者的脑袋。难道这是铸剑师的错吗?” “不——”卡拉蒙开口回答,但是他的弟弟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很久以前,在梦幻之年代里,魔法师还广为人所尊敬,魔法如日中天,五座大法师之塔如同灯塔一样照亮着犹如无知深海的世界,引导着我们的方向。在这些塔中,强大的魔法日夜不停地运作着,守护着人们的福祉。不仅如此,富有理想的前辈们还有更伟大的计划。照着他们的理想,也许现在我们可以如同巨龙一样,乘风飞翔。甚至可以离开这个残破的世界,前往遥远的美丽新世界……” 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卡拉蒙和克丽珊娜仿佛着迷一般被他的语调所迷惑,深陷在他所构筑出的魔法幻境中。 他叹了口气。“但是结果却不是这样的。为了要加速实现他们伟大的计划,法师们认为他们需要有一个能够在五座塔之间直接以心灵沟通的通道,不需要每次都施展累人的传送法术。因此,他们开始建造时空通道。” “他们成功了吗?”克丽珊娜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他们成功了!”雷斯林不屑地说,“成功得超乎他们的想象,”他的声音一沉,“变成了他们最恐怖的噩梦。因为这个时空通道不止能够提供在这些魔法高塔和堡垒之间的快速通道——而且我辈之中一名无能的法师还很不幸地发现了一件事——它同时也能够进入神的领域。” 雷斯林突然打了个寒战,将黑袍裹得更紧,往炉火的方向又靠近了些。 “在黑暗之后的诱惑下——只有她能够随意诱惑她所选择的凡人,”雷斯林的脸变得十分苍白,“他利用那个时空通道进入了她的领域,以便获取她在梦中所应许他的奖赏。”雷斯林笑了,那是苦涩、无奈的笑声。“蠢货!没有人知道他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再也没有离开时空通道。不过,黑暗之后却踏出了那扇大门,成群结队的恶龙随着她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第一次巨龙战争!”克丽珊娜吃了一惊。 “是的,由我辈中一个缺乏自制力、训练不足的家伙所带来的。他让自己受到诱惑……”雷斯林闭上嘴,闷闷不乐地看着炉火。 “但是,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卡拉蒙抗议道,“根据传说,那些龙是一起——” “你的历史知识只限于那些床边故事,我的哥哥!”雷斯林不耐烦地说,“这也证明了你对龙的知识是多么贫乏。它们是独立的生物,骄傲、以自我为中心,连一起煮顿晚饭都有困难,更别提合作进行任何作战计划了。不对,黑暗之后那时完完全全进入了这个世界,不像在我们的战役中,只是她的阴影延伸入这个世界而已。她在这个世界上掀起了可怕的战争,靠着修玛无私的牺牲才将她赶了回去。” 雷斯林停了下来,手放在嘴唇上,沉思着。“有些人说修玛并没有如同传说中那样使用龙枪摧毁了她的实体存在,而是龙枪本身的法力将她赶回了时空通道,并且将她封印在其中。他将黑暗之后封印的事实证明了在这个世界中她是有弱点的。”雷斯林着魔一般地瞪着炉火,“如果当她通过时空大门跨入这个世界的时候,有人——拥有真正力量的人——能够将她彻底摧毁,而不是单纯将她封印,历史或许会因此改写。” 没有人开口。克丽珊娜看着炉火,也许和大法师一样看见相同的荣耀景象。卡拉蒙瞪着双胞胎弟弟的面孔。 雷斯林的目光突然间离开了炉火,汇聚成两道冰冷的视线。“当我明天恢复了体力之后,我将会独自一人前往实验室——”他严厉的目光越过克丽珊娜和卡拉蒙,“——开始我的准备工作。小姐,你则最好开始向你的神明祈祷。” 克丽珊娜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她颤抖着将椅子往炉火的方向更靠近了些。但是突然间卡拉蒙站了起来,挡在她前面。他弯下腰,强壮的手握住她的手臂,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 “这太疯狂了,小姐,”他的声音轻柔且充满了同情,“让我带你离开这个黑暗的地方!你很害怕,你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的!也许帕萨理安口中的雷斯林并不是真的。也许我心中的雷斯林也不是真的。也许我误会了他。但是,我这次看得很清楚,小姐。你很害怕,我不怪你!让雷斯林自己做这件事情!让他向神挑战——如果这是他的愿望!但是你不需要和他一起!回家吧!让我带你回到我们的时代,远离这个地方。” 雷斯林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思想不需要透过言语的传递就清晰地出现在克丽珊娜的脑海中。你听见了教皇所说的话!你自己也说你知道他所犯下的错!帕拉丁宠爱你。即使在这个黑暗、绝望的地方,他也赐给你力量。你是他的选民!教皇失败了,而你将会成功!和我一起来,克丽珊娜。这是我们的命运! “我很害怕,”克丽珊娜说,轻柔地将卡拉蒙的手推开,“你的关心真的让我很感动,但是我的恐惧是我必须克服的弱点。借着帕拉丁的帮助,在我和你弟弟进入时空通道之前,我将会征服恐惧。” “那就这样吧。”卡拉蒙沉重地转过头去。 雷斯林笑了,这个黑暗、深沉的笑容完全没有表现在他的双眼或是声调中。 “现在,卡拉蒙,”他毫不在乎地说,“如果无知的你已经捣乱够了的话,你最好开始准备踏上你的旅程。现在已经是早上了。市集——在这种不好的年头——才刚刚开市。”雷斯林把手伸进袍中,掏出了几枚钱币,丢向他的哥哥,“这应该足够你用了。” 卡拉蒙不假思索地接下了钱币。然后他迟疑了片刻,用克丽珊娜在伊斯塔神殿中看着他时同样的神情打量着弟弟。克丽珊娜记起了那片刻的回忆,多么深沉的仇恨,多么深刻的爱怜! 最后,卡拉蒙低下头,将钱塞进腰带里。 “来我这里,卡拉蒙。”雷斯林柔声说。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突然间提高了警觉。 “呃,这和你脖子上的铁项圈有关系。难道你还想要带着这个奴隶的象征在街道上行走吗?而且还有我要给你的护身符。”雷斯林用无比的耐心解释道。看见卡拉蒙依旧迟疑不决,他又继续说道:“我可不建议你没有护身符就离开这个房间。不过,这是你的选择——” 卡拉蒙瞥了一眼那些在黑暗中虎视眈眈的苍白面孔,下定决心走到弟弟面前,双手交叠在胸前。“现在怎么样?”他皱眉道。 “跪在我前面。” 卡拉蒙的眼中爆出了怒火,不堪入耳的咒骂正要从他的口中迸出,但是,当他的目光移向克丽珊娜的时候,他硬是把这些粗话给吞了回去。 雷斯林毫无血色的脸庞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卡拉蒙,我没有力气站起来。请你——” 卡拉蒙下颚的肌肉紧绷,慢慢地弯下身,屈膝直到和他穿着黑袍的孱弱弟弟等高。 雷斯林轻声念了句咒语。铁项圈裂了开来,从卡拉蒙的脖子上掉了下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再靠近些。”雷斯林说。 卡拉蒙按摩着脖子,照着弟弟的吩咐做,双眼却愤怒地看着弟弟。“我是为了克丽珊娜才这样做的,”他咬牙切齿地说,“如果只有我和你,我宁愿让你在这个地方自生自灭!” 雷斯林伸出双手,几乎十分轻柔地捧住哥哥的头。“你会吗,哥哥?”法师低语道,“你会放弃我吗?那个时候——在伊斯塔,你会真的动手杀了我吗?” 卡拉蒙只是瞪着他,无法回答。接着,雷斯林身体往前倾,在哥哥的前额上印下一吻。卡拉蒙抽搐了一下,仿佛被红热的烙铁烫伤一般。 雷斯林松开了手。 卡拉蒙痛苦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他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天哪,我真的不知道!” 他用双手抱住头,无法遏止地啜泣起来。卡拉蒙无助地将头枕在雷斯林的膝上。 雷斯林温柔地抚摸着哥哥褐色的鬈发。“没事了,卡拉蒙,”他说,“我已经把护身符给了你。黑暗的生物无法伤害你,只要有我在。”
  1. 雷斯林的慢性病似乎接近肺结核。不过,真正让人疑惑的问题是雷斯林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受到这一疾病的影响?当我们第一次为了测试“龙枪”的第一个游戏模组而扮演雷斯林时,我的朋友特里·菲利普斯扮演了雷斯林的角色。当他在游戏中开口时,他沙哑的声音成为了雷斯林的一部分。他每次这么说话的时候,整个房间都会安静下来,希望能够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玛格丽特也参与了这个游戏,她很快就注意到这个情况。她意识到即使雷斯林的声音没有问题,他也会这么做来控制所有人的注意力。我们或许永远无法知道雷斯林的病到底有多重,因为他会利用这样的状况来影响别人,有时甚至会夸大自己的病痛。——西克曼
  2. 参见《时空之卷》的第2卷第19章。
  3. 虽然读者可能认为这里的小雷是为了书没有受损而松了一口气,但我倾向于认为这是他看到自己的哥哥没有受伤之后的反应。——西克曼
  4. 这根法杖所放出的光芒是很标准的“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的光亮术,法师会把这法术施展在手杖上,以便照亮四周的环境。这个概念我想很可能是从甘道夫在摩瑞亚中点亮了手杖的时候开始有的。——西克曼
  5. 雷斯林是全安塞隆最有能力的人,但有些时候他却又是最无助的人。
  6. 克丽珊娜这里的行为很有共存的特点。爱与恨都是非常强烈的感情,如果不受控制的话会有很剧烈的影响。克丽珊娜由于无法掌控这两种情感,常常难以分辨它们,并被这剧烈的情感给淹没并感到困惑。这样的行为可说是相当于自我毁灭。——西克曼
  7. 当我们在创造“龙枪”的世界时,我突然间想到所有的种族都应该要有个起源。不仅如此,而且我还认为这么多分化的智慧种族必然是由于历史上的某个事件所导致的。我在过去留在“龙枪冒险”设定集中的数据内还画了一张图说明这些不同的种族是怎么演化的。当我在绘制这张图的时候,我突然间想到了盖加斯灰宝石的概念:就是它导致了物种大爆发。于是,这个设定就这么进入了克莱恩的历史中。——西克曼
  8. 坎德人与时光旅行的关系相当独特,请见《试炼之卷》附录B——西克曼
  9. 在《灵魂之战》的故事出版之后,有些人批评我们重写了克莱恩的历史和背景以配合新的故事。我们在这里看到的是改变克莱恩过去的可能性也就是《灵魂之战》故事的基础,而且这种可能性也是《龙枪传奇》设定的一部分。——西克曼
  10. 这里所说的善良经过考验的概念重申了“龙枪”背景设定中的三个重要的基石:善良相互救赎、邪恶自相残杀、在两者之间的冲突让世界进步。所以,即使邪恶看起来似乎已经获胜了,它却也同时种下了自我毁灭的种子,并且埋下了未来善良的根源。——西克曼
  11. 这里的讽刺之处是雷斯林事实上在说谎。雷斯林安排让泰斯就这么死去,以免因为他扰乱时空而危及他的计划。——魏丝
  12. 雷斯林从自我怜悯变成了讽刺。这是雷斯林对自己与人的关系的态度,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卡拉蒙当然在他们互相依赖的关系中也扮演了纵容和鼓励的角色。从某个角度来看,卡拉蒙对弟弟的关怀和想要照顾他的想法让两人都变得残缺不全。——西克曼
  13. 科学超越我们的智慧是科幻小说中的经典主题之一。在这里,对魔法的知识就和对科学的知识一样。正如伊恩·马尔科姆在电影《侏罗纪公园》中的评论:“他们忙着要弄清楚能不能,从来没有停下来问该不该。”这和雷斯林这里的看法相互辉映。——西克曼
  14. 第一次巨龙战争是克莱恩的第一次重大冲突事件。
  15. 克莱恩的诸神从很多角度来看都很像是奥林匹斯的众神:有缺陷,而且会犯错。当我开始设定克莱恩世界时,我面临着为这个世界选一个神话系统的问题。我希望它是个多神的、丰富的世界,但这也跟我自己的单一神信仰有冲突。所以我创造了不同等级的神,克莱恩的神比较像是至高神和凡人之间的中阶管理者。我也刻意把这个至高神安排得极为远离克莱恩,让地上的生物几乎都不知道至高神的存在。这个至高神的概念稍后出现在《夏焰之巨龙》中,只不过是以一种冒充者的形象出现。至高神的概念稍后又出现在“灵魂之战”三部曲中。不过,在我们写这段文字的时候,至高神对克莱恩的生物而言还是极度神秘的,因为他们必须优先面对的是那些会犯错的诸神。——西克曼
  16. 我并不确定雷斯林什么时候有时间换了现在的钱币。我只希望这个年代市集上的商人不会太仔细地检查钱币上的日期。——西克曼
第1卷 05 卡拉蒙站在书房的门口,窥探着眼前黑暗的门廊——黑暗中有许多活生生的眼眸和低语声。雷斯林站在他身边,一只手扶着他,一只手握着玛济斯法杖。 “一切都会没事的,”雷斯林柔声说,“哥哥,请相信我。” 卡拉蒙用眼角瞥了雷斯林一眼。雷斯林看见他的表情,露出了嘲弄的微笑。“我会派一位保护你。”法师纤细的手比画着。 “千万不要!”卡拉蒙皱起眉头,害怕地看着一双眼眸不停地靠近他。 “照顾他。”雷斯林命令那双眼,“他在我的保护之下。你看得见我吗?你知道我是谁?” 那双眼崇敬地向他致敬,然后将冰冷、死气沉沉的目光紧锁在卡拉蒙身上。高大的战士打了个寒战,看了雷斯林最后一眼,却发现他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守卫会带领你安全通过树林。不过,当你离开树林之后,你可能有更多东西需要害怕。小心点,哥哥。这座城市与两百年之后的那座宁静美丽的城市并不相同。现在,这里充斥着难民,居住在任何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手推车每天早上咔嗒咔嗒地经过鹅卵石路,运走前一天晚上倒在路边的尸体。城里面有许多人会为了你的靴子而起杀心。你最好先去买把剑,让大家都能看见你有防身的武器。” “我等下会再担心城里的问题。”卡拉蒙说。他猛然转过身,走过那条幽深黑暗的走廊,试图刻意忽略那双飘浮在他肩旁的苍白双眼,却似乎不太成功。 雷斯林看着哥哥的脚步,直到他和守卫都离开了法杖的光芒,被那嘈杂的黑暗所吞没为止。雷斯林一直等到连卡拉蒙脚步的回声都已经变得十分微弱之后,才缓缓转过身,走进书房里。 克丽珊娜坐在椅子上,徒劳无功地试着梳理她纠结的秀发。雷斯林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后,悄悄把手伸进袍子里,掏出了一把细沙。法师高举双手,让白沙慢慢地掉落在女子黑色的秀发上。 阿兹·萨拉克·西米拉蓝·克拉那威。”雷斯林低语着,克丽珊娜的头几乎立即垂下来,双眼紧闭,陷入了魔法所造成的沉睡之中。雷斯林站在她身边,长时间看着她。 虽然她刚刚已经将脸上的血迹和泪痕擦去,但是之前穿越黑暗的旅程依然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长长的睫毛下有深蓝色的阴影,嘴唇上有道割伤,脸上毫无血色。雷斯林伸出手,温柔地将缠在她眼睛前的黑发拨了开来。 在房间被火焰温暖之后,克丽珊娜将之前避寒用的天鹅绒窗帘给放了下来。她所穿着的白色袍子上沾染了血迹,破烂不堪地挂在丰满的身躯上。雷斯林可以看见她柔软的胸部曲线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着。 “如果我像其他的男人,她就会是我的人了。”他柔声说。 “但是我并不是其他的男人。”雷斯林喃喃自语。他松手让她的秀发落下,替她盖上破烂的天鹅绒窗帘,遮盖住她诱人的身躯。克丽珊娜因为美梦而露出了笑容,安详地将头枕在椅臂上,沉沉地睡去。 雷斯林的手缓缓抚过她脸上光滑的肌肤,唤醒了脑海中生动的回忆。他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他只要逆转这个睡眠的法术,将她拥入怀中,让她像之前一样紧紧搂着他。在卡拉蒙回来之前,两人将会有很长的一段独处时间…… “我不像其他的男人!”雷斯林大吼。 他立刻走开,凝重的双眼遇见了守卫那对毫不松懈的苍白眼珠。 “在我离开之后好好看着她。”他对着几个飘浮在书房阴暗角落里的幽影说。“你们两个,”他命令那两个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身边的幽影,“跟我来。” “是,主人。”两个影子低语道。 雷斯林踏上走廊,小心地关上书房的门。他握着法杖,低声念诵了一句咒语,立刻就出现在大法师之塔顶层的房间里。 当他从黑暗之中出现时,还来不及吸气,就遭到了攻击。 混合着暴怒的尖啸和狂嚎的声音围绕着他。黑暗的身影凭空出现,冲向法杖的光芒,惨白的双手扼住他的脖子,抓着他的袍子,撕扯着他的衣物。这阵突如其来的攻击和那猛烈的恨意几乎让雷斯林失去了控制。 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将法杖挥舞出一个半圆,沙哑地念着咒语,将邪鬼驱赶开来。 “和它们沟通!”他命令两个跟随他的黑影,“告诉它们我是谁!” “费斯坦但提勒斯,”他听见它们的声音如雷一般穿入耳中,“……虽然他预言中的时间还没到……但是某种魔法实验……” 雷斯林感觉到十分虚弱,晕眩地找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咒骂着自己竟然毫无准备地面对这样猛烈的攻击,咒骂着自己的身体又在关键时刻让他失望。他擦拭着脸上伤口不停渗出的血液,努力地试图保持清醒。 “我的女王,这是你的计谋。”伴随着疼痛,他这样想,“你不敢公开和我对抗。在这个空间——我的空间里——我的力量对你来说太过强大!你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基业。就在这个时候,神殿扭曲的形象已经出现在奈拉卡。你已经唤醒了邪恶的巨龙,它们现在正在偷取善龙的蛋。但是大门依然还是关闭的,大门被自我牺牲、无私的爱给封印住了。那是你自己的错。现在,由于你进入了我们的世界,也因而让我们有机会进入你的世界!我现在还没办法接触你……你现在也没办法接触我……但是时间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主人,您不舒服吗?”一个靠近他的声音惊恐地说,“我很抱歉不能够阻止它们伤害您,因为您的动作实在太快了!请原谅我们。让我们帮忙——” “你们帮不上忙!”雷斯林大吼,伴随着剧烈的咳嗽。他感觉到胸口的疼痛已经慢慢减轻。“别理我……让我休息一下。把其他的家伙赶走。” “是,主人。” 雷斯林闭上眼,等待着那晕眩和疼痛消失。他在黑暗中整整坐了一个小时,在脑中不停地重复着原先的计划。他需要两个礼拜不受干扰的休息来准备最后的挑战。那时他将会轻易进入这个地方。克丽珊娜将会落入他的掌握之中,她将会自愿地跟随他,甚至会迫不及待地召唤来帕拉丁的力量协助他打开时空通道,和门后的邪恶守卫搏斗。 他拥有费斯坦但提勒斯的知识——那位伟大的法师在无数的时光中所累积下来的宝贵知识。他也拥有自己的知识,还有更年轻的身体。当他准备好进入时空通道时,他将会处在力量的巅峰——克莱恩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法师!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欣慰,并且给了他新的力量。晕眩和疼痛的感觉最后终于消失了。他站起身,迅速地打量了四周。当然,他认得这个地方。这里和他在未来两百年之后即将踏入的地方一模一样。那时他将会如同预言中讲述的一样,带着强大的力量归来。大门将会打开,邪恶的守卫恭迎他的到来——而不是攻击他。 当他走过实验室的时候,玛济斯法杖的光芒照耀着他眼前的道路。雷斯林好奇地四下看着。他注意到了奇怪、难以理解的变化。这里的每样东西理论上都应该和他两百年之后抵达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之前他看到的一只坏烧杯现在完好无损地放在那儿。之前掉在地上的一本魔法书现在放在一张大石桌上。 “难道这些守卫会乱动这些东西吗?”他质问那两个和他待在一起的黑影。雷斯林的黑袍摩擦着他的脚踝,发出窸窣的声音,伴随着他慢慢走向那扇“从未曾开启的大门”。 “噢,不可能,主人,”一个影子吃惊地说,“我们不能够碰任何东西。” 雷斯林耸耸肩。两百年的时间中可能发生任何事情。“也许是场地震。”他对自己说,很快就对这些小事失去了兴趣,迫不及待地走向那扇大门的位置。 他高举起玛济斯法杖,照亮着眼前的景物。实验室角落的暗影在魔法的光芒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那个角落应该就是雕刻着五颗白金龙头的银钢合金大门,在克莱恩没有任何钥匙可以开启的大门。 雷斯林高举起法杖……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只能呆呆地瞪着眼前的景象,肺中的空气不停地发出嘶嘶声,脑中的思绪不停地翻搅、烧灼着。最后,他暴怒的尖啸声穿透了这座塔中沉重的黑暗阴影。 那尖啸声让塔中黑暗走道上的邪恶守卫也忍不住退回暗影中,以为黑暗之后的怒气终于降临这座被诅咒的高塔。 当卡拉蒙走进塔底的房间时,正好听见了这恐怖的尖啸声。他浑身一震,立刻丢下了手中的包袱,用颤抖的手点亮了刚买的火把,手中握着崭新的利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阶梯。 狂奔进书房后,他看见克丽珊娜也正惊疑不定地用惺忪的双眼打量着四周。 “我听见了尖叫声——”她揉着双眼,站了起来。 “你还好吧?”卡拉蒙吃了一惊,试着平复急促的呼吸。 “没事。”她的神情看来也很吃惊,因为她也意识到了对方的念头,“那不是我。我一定是不小心睡着了。那个声音把我吵醒——” “小雷在哪里?”卡拉蒙追问道。 “雷斯林!”她警觉地重复道,立刻准备将大汉推开,但后者紧紧抓住了她。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睡着,”他将她头上的白沙拨去,面色凝重地说,“催眠术。” 克丽珊娜眨眨眼。“但是为什么——” “我们会搞清楚的。” “战士。”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说。 卡拉蒙猛然转过身,将克丽珊娜推到背后,对着突然之间出现的穿着黑袍的阴影举起利剑。“你在找那位法师吗?他在楼上的实验室里面。他需要帮助,我们奉命不可以碰触他。” “我去,”卡拉蒙说,“我去就好了。” “我要和你一起去。”克丽珊娜说。“我得和你一起去。”她坚定地重复道,回应卡拉蒙紧锁的双眉。 卡拉蒙正要和她争辩,却突然想起她曾是个帕拉丁的牧师,而且之前曾经以神的力量影响过这些黑暗的生物;于是他耸耸肩,放弃了争论,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掩不住内心的挣扎。 “如果你接到了不准碰他的命令,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卡拉蒙和克丽珊娜一脸狐疑地跟在暗影身后踏上黑暗的走道,顺口问道。“别离我太远。”他低声对克丽珊娜说,这其实是多余的。 如果之前的黑暗看起来是活生生的,那么现在这条走廊由于守卫的邪鬼们被尖啸声所刺激,几乎可以用充满了黑暗的生命脉动的“死气勃勃”来形容。虽然卡拉蒙身上穿着刚才从市场里买来的保暖衣物,但是仍然止不住浑身打战。在他身边的克丽珊娜则是全身发抖,几乎没有办法走路。 “让我来拿火把。”她从紧闭的牙关中迸出这句话。卡拉蒙将火把递给她,用右手将她搂近,她则是因为同样的理由回应了他的拥抱——两人都觉得此时此刻能够和活生生的血肉接触是难以言喻的安慰。两人就在这样的处境下随着邪鬼一步一步爬上楼梯。 “发生了什么事?”他再次问,但是邪鬼没有回答。它只是伸出手指着眼前的螺旋楼梯。卡拉蒙用惯用的左手握着剑,和克丽珊娜在摇晃不定的火光中跟着一路飘浮着的邪鬼爬上楼梯。 在一段感觉几乎永无止尽的攀爬之后,两人终于抵达了大法师之塔的顶端,两人都从心底感觉到那股彻骨的寒意在不停地渗透进他们的血肉之中。 “我们得休息了。”卡拉蒙用冻僵的双唇说。克丽珊娜闭着眼,倚在他身上,连呼吸都显得十分吃力。卡拉蒙认为自己再也爬不动任何一级楼梯,由此可知体力较差的克丽珊娜正受着什么样的折磨。 “雷斯——呃——这个费斯坦但提勒斯在哪里?”克丽珊娜在呼吸稍稍恢复了正常之后结结巴巴地问。 “里面。”邪鬼又指向前,这次它的目标是一扇紧闭着的门,在它的一指之下,大门缓缓开启了。 寒气从房间中一波波地涌出,吹动了卡拉蒙的头发,拨开了克丽珊娜的斗篷。卡拉蒙呆立了片刻,房间里面的邪气几乎让他无法动弹。相反,克丽珊娜却坚定地握着胸前的护身符,一步一步走向前。 卡拉蒙伸出手,将她拉了回来。“让我先走。” 克丽珊娜露出了疲倦的笑容。“只有这次不行,战士,”她说,“不然我会将这个机会让给你的。但是,这次,我手中所握的护身符的威力比你的剑要大多了。” “你不需要任何武器,”邪鬼冷冷地说,“主人命令我们不准让你们受到伤害。我们会服从他的命令。” “万一他死了怎么办?”卡拉蒙沙哑地问,感觉到克丽珊娜听见这句话之后,全身害怕得紧绷起来。 “如果他死了,”邪鬼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们早就开始痛饮你们的鲜血了。进去吧。” 克丽珊娜和卡拉蒙迟疑地走进了实验室。克丽珊娜高举火把,和卡拉蒙并肩打量着四周。 “那里。”卡拉蒙低声道,双胞胎彼此之间的紧密联系让他能够轻易找到倒在地上的弟弟。 克丽珊娜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恐惧,冲向前,卡拉蒙紧跟在后,但速度却慢了许多,因为他必须不停地注意四周的环境。 雷斯林侧躺在地上,兜帽遮住了他的脸。玛济斯法杖倒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上,魔光已经熄灭。雷斯林似乎在盛怒之下,将法杖给丢了出去。很明显,在投掷的过程中,法杖打破了一只烧杯,将一本魔法书给撞到了地上。 克丽珊娜将火把递给卡拉蒙,跪在法师身边,寻找着他的脉搏。脉搏很微弱而且不规律,但是他还活着。她松了口气,摇摇头。“他没有大碍,但是我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身体没有受伤,”邪鬼飘近他们,“他来实验室的这个角落似乎是要找些什么东西。然后他走到这个地方,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大门的事情。他站在这个地方,高举法杖,直直地瞪着前方。然后他尖叫着把法杖丢了开来,倒在地上,不停地咒骂着,直到昏过去为止。” 卡拉蒙高举起火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嘟囔道,“这里什么都没有啊!只有一面什么都没有的墙壁!”
  1. 我在此是向我最喜欢的作者查尔斯·狄更斯致敬。在《圣诞颂歌》中,雅各布·马利向斯克鲁奇提出让三个鬼魂拜访他,以便拯救他的时候,斯克鲁奇回答说:“我宁可不要。”——魏丝
  2. “把你们的死人送过来!把你们的死人送过来!”“我还没死!”“他说他还没死!”“他很快就会死了。”“我不想要躺在车上!”“哦,拜托不要胆小了!”——西克曼摘述自《巨蟒与圣杯》
  3. (原文:Ast tasark simiralan krynawi)这句话虽然用了印度尼西亚语的语法,但实际上一点意思也没有。不过,印出来之后看起来很棒吧!——西克曼
  4. 传送术:当使用这个法术的时候,法师会立刻传送自己到很熟悉的地方去。[《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第191页。]
  5. 当然,这些事件也就导致了《龙枪编年史》中的冲突与战争。
  6. 在一般民间传说中牧师或是圣职人员都是邪恶力量害怕的对象。这个概念稍后进入了“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的设定中,让牧师成为和不死生物以及黑暗力量对抗的职业。
第1卷 06 “他情况怎么样?”克丽珊娜走进房间中,温柔地询问道。她褪下兜帽,让卡拉蒙替她将斗篷从肩膀上脱下来。 “很不安,”战士瞥了阴暗的角落一眼,“他很不耐烦地在等你回来。” 克丽珊娜叹口气,咬住下唇。“真希望我有好消息可以告诉他。”她喃喃道。 “我很高兴你没有,”卡拉蒙将克丽珊娜的斗篷折起来,叠放在椅子上,凝重地说,“也许他会放弃这个疯狂的主意,跟我回家去。” “我无法——”克丽珊娜刚要开口,立刻被一个严厉的声音给打断了。 “如果你们两个干完了偷鸡摸狗的事情,小姐,也许可以请你过来告诉我你的发现。” 克丽珊娜羞红了脸,恼怒地瞪了卡拉蒙一眼,急忙走到躺在火焰旁的雷斯林身边。 法师的暴怒让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卡拉蒙把他从实验室抱回了书房。克丽珊娜替他在地上铺了简陋的毯子,然后她就只能袖手旁观,看着卡拉蒙像是慈母一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雷斯林。即使是卡拉蒙也没办法替他虚弱的双胞胎弟弟做多少事。雷斯林几乎昏迷了一天,嘴里喃喃地念着没有意义的字句。他曾经突然醒过来,害怕地尖叫,但又立刻陷入了深沉不安的睡眠中。 没有了法杖的光芒,卡拉蒙也不敢在实验室里面多待片刻,立刻离开了那里,浑身发抖地和克丽珊娜一起坐在雷斯林身边无助地等着。他们把炉火烧得旺旺的,但是两人都很清楚,在黑暗中有窥伺、等待着的邪鬼们。 最后,雷斯林醒了过来。他一苏醒就立刻命令卡拉蒙准备好他喝的药,在喝光了这些药之后,他才勉强命令一名邪鬼将他的法杖给拿了回来。然后他对克丽珊娜下了命令。“你必须去找阿斯特纽斯。”他耳语道。 “阿斯特纽斯!”克丽珊娜惊讶地重复道,“那个历史学家?为什么?我不明白——” 雷斯林的眼中金光闪动,苍白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丝血色。“大门不在这里!”他紧咬着牙关,在暴怒之下把这几个字奋力挤出来。他双手紧握,几乎立刻开始剧烈地咳嗽,但他依然瞪着克丽珊娜。 “不要浪费时间问这些蠢问题!去就是了!”他愤怒地命令她,让她不禁害怕地退缩。雷斯林往后仰,挣扎着呼吸。 卡拉蒙关切地看着克丽珊娜。她走回桌边,目光涣散地看着桌上一些残破焦黑的魔法书。 “等等,小姐,”卡拉蒙跟在她背后,“你不会真的要去吧?这个阿斯特纽斯是谁?而且,你没有护身符怎么穿过修肯树林?” “我已经有了护身符,”克丽珊娜喃喃道,“是你弟弟在初次见面的时候给我的。阿斯特纽斯是帕兰萨斯城大图书馆的馆长,也是《克莱恩编年史》的作者。” “在我们的年代中他也许是,但是你现在绝对找不到他的!”卡拉蒙着急地说,“小姐,仔细想一想!” “我想过了,”克丽珊娜生气地瞪着他,“阿斯特纽斯被称为不受时间影响之人。传说中他是第一个踏上克莱恩的人,也会是最后一个离开克莱恩的人。” 卡拉蒙怀疑地看着她。 “他记录着所有逝去的历史。他知道在过去和现世发生的一切。但是——”克丽珊娜担忧地看着雷斯林,“他没办法预测未来。所以我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帮上我们。” 卡拉蒙仍然对这个说法半信半疑,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试图说服克丽珊娜不要去。但克丽珊娜反而变得更坚持,直到卡拉蒙也意识到没有任何选择为止。雷斯林的身体越来越糟。他的肌肤发烫,时常陷入时间长短不定的昏睡中,当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又会满腔怒火地责问克丽珊娜为何还没有去找阿斯特纽斯。 因此,她鼓起勇气,穿过了恐怖的树林以及帕兰萨斯城荒芜的街道。现在她跪在法师的身边,心疼地看着雷斯林挣扎着在哥哥扶持下努力坐起身,但法师闪烁的双眼依旧定定地看着她。 “告诉我全部的过程!”他沙哑地命令道,“什么也不要遗漏,不可以有任何的错误。” 克丽珊娜依然因为刚刚穿越树林的经历而全身颤抖,此时只能无言地点点头。她努力地试图整理自己的思绪,让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抵达了大图书馆,并且在阿斯特纽斯面前提出了我的问题,”她不安地抚平卡拉蒙刚买给她的白袍上的折痕,“馆员们原先不让我进去,但我随即对他们出示了帕拉丁的护身符。你应该可以想象,这让他们非常迷惑。”她笑着说,“对他们来说,真神的印记已经有百年之久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最后,一名馆员终于急忙跑去通知阿斯特纽斯。 “在等了一段时间之后,我被带到他整日整夜工作,记述克莱恩历史的房间里。”克丽珊娜停了下来,雷斯林锐利的眼神让她不禁感到害怕。如果可能的话,雷斯林似乎会直接从她的脑中将信息给挖出来。 她把视线移开,试图恢复外表的平静,她的视线最后落在旺盛的火堆上。“我走进房间,他——他就坐在那边不停地写着,完全不理我。然后馆员跟着进来,大声念出我的名字——‘塔林纳斯家的克丽珊娜’,这也是你吩咐我这样讲的。接着——” 她停了下来,微蹙起眉头。 雷斯林露出不安的表情。“怎么了?” “阿斯特纽斯抬起头,”克丽珊娜的声音中透着迷惑,转过身面对雷斯林,“他竟然停下了手中的笔,用如响雷般的声音说:‘是你!’吓了我一跳,和我在一起的馆员几乎昏倒。但是在我来得及开口询问他的意思,甚至是问他认不认识我之前,他把笔拿了起来,将刚刚写下的内容画掉了!” “画掉了,”雷斯林若有所思地重复道,眼神显得十分阴郁,“把它们画掉了。”他喃喃自语,躺回毯子上。 克丽珊娜看见雷斯林陷入了沉思,于是默默等他再度抬起头来。 “然后他怎么做?”法师虚弱地问。 “他在之前写错的地方写上一些新的内容——这是我的猜测,至于他是不是写错了我就不知道了。然后他又抬起头,当时我觉得他就要发怒了。图书馆员似乎也是这样想的,因为我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在发抖。但实际上阿斯特纽斯相当冷静。他让馆员先离开,请我坐下来,并且询问我来此的目的。 “我告诉他我们在寻找时空大门。我照着你的指示告诉他,我们之前所得知的情报让我们相信时空大门就在帕兰萨斯的大法师之塔中,但是经过一番调查之后,我们才发现这个情报是错误的。时空大门并不在那里。 “他点点头,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当教皇试图夺取大法师之塔的时候,时空大门被法师们移走了。当然,这是为了安全起见。也许一段时间之后,它会被搬回大法师之塔,但是它目前并不在这里。’ “‘那么它现在在哪里?’我问道。 “他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回答。接着——”克丽珊娜迟疑了片刻,害怕地看着卡拉蒙,仿佛是警告他先做好心理准备。 雷斯林看见她的神情,立刻坐直起来。“告诉我!”他用沙哑的声音命令道。 克丽珊娜深吸一口气,她本来想要移开视线,但是雷斯林紧抓着她不放。虽然法师身体非常虚弱,但克丽珊娜却发现自己无法挣脱对方的双手。 “他,他说这个情报将会让你付出极大的代价。每个人都是可以收买的,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付出代价!”雷斯林无声地重复着,眼中燃烧着炙烈的火焰。 克丽珊娜的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但她依旧无法挣脱法师收紧的手。 “代价是什么?”雷斯林逼问道。 “他说你会知道的!”克丽珊娜吃了一惊,“他说你很久以前就答应他了。” 雷斯林松开手。克丽珊娜连忙往后退了一步,抚摸着疼痛的手腕,试图避开卡拉蒙同情的目光。大汉突然站起身,离开了房间。雷斯林视若无睹地躺回枕头上,脸色苍白毫无表情,眼中突然蒙上了一层阴影。 克丽珊娜站起来,替自己倒了一杯水,但是她的手无法克制地不停颤抖,把大部分的水都洒到了桌面上,最后只好把水瓶放了下来。卡拉蒙来到她身后,体贴地替她把水倒满,面色凝重地把水递给她。 克丽珊娜把杯子送到嘴边,突然意识到卡拉蒙正在打量她的手腕。她随着对方的视线低下头,看见雷斯林在她手腕上留下的指印。克丽珊娜匆忙将水杯放下,用袍子盖住受伤的手。 “他不是有意要弄伤我的。”她轻柔地说,回答卡拉蒙严厉的眼光中带着的疑问,“他所受到的痛苦让他不耐烦。我们所受的苦和他比起来算什么,你应该最能理解才对。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伟大计划中,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伤到了别人。” 她转过身,走到雷斯林躺着的地方,无言地看着炉火。 “不,他根本一直都知道的,”卡拉蒙低声自言自语道,“我最近才发现——他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 帕兰萨斯城的阿斯特纽斯,克莱恩的历史学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停地写着。已经很晚了,就寝时间已经过了许久。图书馆馆员早已将图书馆的大门关闭,拉上了沉重的门闩。白天来图书馆的人就已经很少了,晚上更是绝无仅有。但是,对于现在站在阿斯特纽斯面前的那个黑影而言,门闩和锁根本算不了什么。 历史学家并没有抬起头来。“我在想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仍然不停地写着。 “我身体不太舒服。”那人回答,黑袍稍微动了一下,仿佛是为了提醒对方这个情况,他轻轻地咳了咳。 “那么你现在应该已经好多了吧?”阿斯特纽斯依然没有抬起头。 “我的体力已经慢慢恢复了,”那人回答,“有许多事情不停地消耗我的体力。” “那么先坐下来吧。”阿斯特纽斯用他的羽毛笔笔尖指了指,依然专注于他的工作。 那人脸上带着一丝微笑,缓步走过去坐了下来。房间里寂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只有阿斯特纽斯的羽毛笔和羊皮纸摩擦的声音以及黑袍人咳嗽的声音打破这难挨的静默。 最后,阿斯特纽斯终于放下了笔,目光投向眼前的那名访客。他的访客将黑色的兜帽褪下。阿斯特纽斯静静打量着他,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我认不出这张脸,费斯坦但提勒斯,但是我认得出你那双眼睛。不过,那双眼有些不太一样,我在其中看到了未来。那么你已经成了掌控时间的强者,但是你并没有像预言中所说的那样带着力量回来。” “我的名字不叫费斯坦但提勒斯,不死之人。我叫雷斯林,相信这样就足以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雷斯林的微笑消失了,他眯起眼道,“不过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吧?”他做着手势。“我和他之间的最后决战应该记在史书中了吧——” “当我记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我也将名字记了下来,”阿斯特纽斯冷冷地说,“你要看看有关费斯坦但提勒斯的章节吗?” 雷斯林皱起眉头,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但是阿斯特纽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靠在椅背上,冷静地打量着大法师。 “你把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雷斯林面色凝重地回答,“制造它花费了我很多的精力,也让我承受了不小的痛苦,不然我应该会早点来的。” 现在,阿斯特纽斯不受岁月影响、毫无情感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情绪的波动。他急切地往前靠,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雷斯林慢条斯理地将黑袍揭开,露出一个如同水晶般澄澈、空洞的球体,就像一颗水晶心脏一样飘浮在他的胸口。 即使是阿斯特纽斯也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吃惊,但这很明显只不过是个幻象,雷斯林手一挥,就将这个水晶球往前送了出去,另一只手则将黑袍盖住自己的胸口。 当水晶球飘到他面前时,阿斯特纽斯用手爱怜地抚摸着它。在他的触碰下,球体内充满了银色、红色的月光,甚至连奇异的黑色月光都清晰可见。在月光之下不停地有影像翻动着。 “即使我们人坐在这里,你也依旧可以看到时光的流逝。”雷斯林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自觉的自傲,“靠着这个,阿斯特纽斯,你就不再需要依靠那些从其他次元来的生物转告你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从现在开始,你的双眼将会告诉你所有的事实。” “好的!好的!”阿斯特纽斯喘息道,盯着水晶球的眼中闪着泪光,触碰着球体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现在该你回报我了,”雷斯林冷冷地继续道,“时空大门到哪里去了?” 阿斯特纽斯抬起头。“掌握了过去和现在的人,难道你猜不出来吗?你一定读过历史……” 雷斯林无言地瞪着阿斯特纽斯,脸色瞬间变得如同被寒冰笼罩一般惨白。 “你说得对。我的确读过历史。这也就是为什么费斯坦但提勒斯会前往萨曼的理由。”法师最后终于说。 阿斯特纽斯无言地点点头。 “萨曼,魔法要塞,坐落在达苟斯平原上……位于靠近索巴丁的地方——也就是高山矮人的家。萨曼目前正在高山矮人的控制之下。”雷斯林不带一丝感情地叙述着,仿佛在背书一般,“现在,他们受到邪恶侵逼的丘陵矮人同胞,正在哀求着要求进入这座要塞,躲避大灾变以来骚动不停的邪恶势力。” “时空大门就在——” “——萨曼地牢的深处,”雷斯林咬牙切齿地说,“费斯坦但提勒斯曾在这里掀起了矮人门战役——” “将会掀起……”阿斯特纽斯纠正了他的用语。 “将会掀起,”雷斯林喃喃自语道,“一场让他面临末日的战争!” 法师沉默下来。然后,他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阿斯特纽斯的书桌前。他用手遮挡住《编年史》,强迫阿斯特纽斯面对他。阿斯特纽斯冷冷地、漠然地观察着他。 “你说得对,”雷斯林看着墨迹未干的书页,“我的确是来自未来,我看过了你所写的《编年史》,至少是最重要的那部分。我还记得那段记载——你将会写在这个地方。”他指着书页上的一片空白,然后背诵着:“‘今天,在日落时刻之后三十,费斯坦但提勒斯将现世逝时之球带到了我的面前。’” 阿斯特纽斯没有回答。雷斯林的手开始颤抖。“你会这样写吗?”他愤怒地追问。 阿斯特纽斯暂停片刻,微微耸耸肩作为回答。 雷斯林叹了口气。“原来我只是照着命定的历史在行动!”他的双手紧握,当他再度开口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听出来他用意志力强自按捺着怒气的爆发。 “几天之前,克丽珊娜小姐来找过你。她说当她进来的时候,你正在写些东西,当你见到她之后,你将一些记载画掉了。让我看看那是什么东西。” 阿斯特纽斯皱起眉头。 “给我看!”雷斯林的声音十分粗哑,几乎近似嘶吼。 阿斯特纽斯将水晶球放在桌面,让它缓缓飘浮着,不情愿地将手从水晶球上拿开。当他的手离开之后,光芒迅速消失,球体内也变得空无一物。历史学家伸手到背后的架子上取出了一本巨大的书册,毫不迟疑地找到指定的页数。 他把书倒转过来,好让雷斯林也看清楚。 大法师先读了那被画掉的记载,再读了后来修改的内容。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脸色苍白,但却十分冷静。他将双手放入袖内,袍子随着他的脚步,发出细微的声音。 “这改变了历史。” “这什么都没有改变,”阿斯特纽斯冷冷地说,“她代替了他。只是身份的交换而已。时光之河继续流淌,丝毫不受影响。” “也带着我一起跌跌撞撞地往前吗?” “除非你能够以一颗小鹅卵石来改变整条河流的流向。”阿斯特纽斯比喻道。 雷斯林看着他,露出了短暂的微笑。然后他指着水晶球。“看着吧,阿斯特纽斯,”他低声道,“看着这颗鹅卵石!再会了,不死之人。” 房间中突然只剩下阿斯特纽斯。历史学家沉默地坐着,沉思着。然后,他再度将书册打开,翻到克丽珊娜进来时他正在写的那一页。

今天,就寝时刻前十五,达努比斯,帕拉丁的牧师来到这里,他是被大法师费斯坦但提勒斯指派前来此地,打探时空大门的消息。为了换取我的帮助,费斯坦但提勒斯将会制造出他很久以前承诺我的东西——现世逝时之球…… 达努比斯的名字被画掉,克丽珊娜的名字被填了进去。


  1. 阿斯特纽斯就是吉力安吗?许多人对此有各种不同的看法,我个人认为他就是。——西克曼
  2. 注意节奏是很重要的。所有的故事都有个节奏,描述事件的步调。这个节奏和节奏的变化都对于故事的流畅度有很大的影响,它们也会让文字变得更栩栩如生。虽然在此了解克丽珊娜的冒险细节可能会很有趣,但这却会让整个故事的节奏慢下来,破坏整个节奏。我最喜欢的就是在阿拉伯文学经典《一千零一夜》中的描述:“他把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再次描述给她听。”这个快速的节奏跳过了很多我们已经知道的剧情,并且可以让故事中的主角用有效率的方式沟通。——西克曼
  3. 克丽珊娜很快就编出雷斯林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理由和原因。这是我们刻意将克丽珊娜和这个法师之间的变态依赖关系描述出来的方法。许多女人沦为男性的猎物而不自知。克丽珊娜告诉自己可以用爱和关怀让雷斯林改过向善,但雷斯林只是利用她。她越被利用,就越会试图要让他迷途知返,这样不停向下沉沦是永无休止的。许多女人都写信给我和玛格丽特表达她们想要让雷斯林迷途知返的渴望。我很担心她们在现实生活中是不是也会落入同样的陷阱中。——西克曼
  4. 这里告诉我们虽然阿斯特纽斯是个神,或至少他有很多近似神的力量,他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的知识是有极限的。
  5. 萨曼(Zhaman)事实上是印度尼西亚语中的时间、时代的意思。——西克曼
  6. 玛格丽特和我经常说,在撰写这些书籍的时候,这感觉好像不是我们编造出来的故事,而是我们在写下曾经发生过的事件。我们在下意识中都是把《编年史》和《传奇》视作阿斯特纽斯亲笔写下的记述。——西克曼
  7. 时光之河的概念是我在《龙枪传奇》中带出来的背景设定。参见《试炼之卷》附录B。——西克曼
  8. 参见《试炼之卷》附录B。——西克曼
第1卷 07 “我死了。”泰索何夫·柏伏特说。 他满怀期待地等了片刻。 “我死了,”他又说了一次,“天哪,这一定就是我死后的生活。” 又过了片刻。 “好吧,”泰斯无奈地说,“我目前只有一个感想——这里还真是黑咕隆咚的。” 仍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泰斯发觉自己对于死亡的新鲜感开始消退了。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很像石头、非常坚硬而且不舒服的东西上。 “也许我被放在一块大理石板上,就像修玛一样,”他试着要激起自己的热情,“或者是英雄的陵寝,就像是我们埋葬史东的地方一样。” 这个想法让他兴奋了一段时间,然后,“哎哟!”他按着侧胸,感到肋骨一阵刺痛,同时,他也注意到自己的头隐隐作痛。另外,他还发现自己被一块石头戳着背后,脖子也僵硬得不得了。 “嗯,我倒是没预料到这种状况,”他气恼地说,“我是说,如果一个人死了,就应该再也感觉不到任何事情才对。”他提高了音量,这样万一有人在听就可以听得见了,“我说啊!死掉的人应该什么也感觉不到才对!”当他确定了疼痛并没有消退的时候,他又重复喊了几次。 “要命,”泰斯喃喃自语道,“也许有人搞错了。也许我的确是死了,但是我的身体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的确是还没有全身僵硬,我确定这件事一定会发生。我再等等好了。” 他努力摆出舒服的姿势(当然,必须先把背后那块尖石移开),泰斯将双手交叠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那无法穿透的一片漆黑。隔不了几分钟,他开始皱眉。 “如果这就是死去的感觉,那么其他人一定是夸大其词了。”他严肃地评论道,“现在我不仅死了,还无聊得不得了。好吧。”又发了几分钟呆之后,他说:“我想死了就没办法了,但是有关无聊的这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做些改变。这一定是有人搞错了。我得找个人投诉,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他站起身,摇晃着小脚,准备从大理石祭坛上跳下来,却发现他很明显只是躺在石板地上而已。“实在太失礼了!”他不满地评论道,“干脆把我丢到谁家的地下室去算了!” 他踉跄地走向前,一头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体。“石头。”他闷闷不乐地用手抚摸着这个障碍物,“哼!佛林特死了之后就有棵树可以让他休息!我死了就只能撞到一块石头。很显然一定有人搞错了。” “喂——”他对着四周的黑暗大喊。“有人——嘿,你猜怎么着?我的包都还在呢!他们让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带来了,连那个魔法装置都一样。至少这还算体贴。不过——”泰斯坚定地说,“——最好有人出面来解决我身上疼痛的问题。我可没办法忍受这样的怠慢。” 由于什么都看不见,泰斯只能用手摸索着眼前的那块大石头。看起来上面似乎有一些雕刻出来的图案——也许是符咒?这让他突然间想起什么。那块大石头的形状也的确很奇怪。 “这不是块大石头!似乎应该是张桌子,”他困惑地说,“一张上面刻着符咒的大桌子——”然后他突然想了起来。“我知道了!”他自豪地大喊,“这就是我去找雷斯林、卡拉蒙和克丽珊娜,然后发现他们通通不见了的那间实验室。当一座着火的大山对着我脑袋砸下来的时候,我就站在这里!事实上,这里不就是我死掉的地方吗?” 他摸摸自己的脖子。没错,被卖去当奴隶的时候戴着的铁项圈还在。泰斯继续在黑暗中摸索,不小心被绊倒了。他低下头,地上某个锋利的东西把他手给割伤了。 “卡拉蒙的剑!”他摸着剑柄。“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发现它掉在地上。这也就是说,”泰斯越来越生气了,“他们甚至没有把我埋起来!他们竟然就直接把我的尸体丢在原地!我现在还在一间破神殿的地下室里。”他郁闷地吮吸着流血的手指,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我猜他们可能还要我自己走到我死后应该去的地方,甚至连交通工具都不给我!这实在太过分了,我忍无可忍啦!” 他把音量提高。“听着!”他摇晃着小拳头,“叫你们老大出来见我!” 没有任何的回应。 “没有光,”泰斯咕哝着,又被绊倒了一次,“被埋在破神殿底下——而且我还是个死人!说不定现在这个地方已经在伊斯塔血海的海底了……咦。”他停下来思量着。“也许我会遇到一些海精灵,就像坦尼斯之前跟我提过的一样。不对,我忘了——”他叹了口气,“——我死了,据我所知,一个人死了以后就不可能再遇到其他人了。除非你像索思爵士一样,是个不死生物。”坎德人突然之间兴奋起来。“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担任不死生物的这种工作。我会记得问问看的。当个死灵骑士一定很刺激。不过,我最好先赶快弄清楚我应该到哪里去,还有为什么现在还没出现在那里!” 泰斯再度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应该是神殿地下房间的尽头。他正在思索为什么伊斯塔的海水没有流进来,突然之间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哦,天哪!”他喃喃道,“神殿并没有沉到海底去!它跑到奈拉卡去了!我去过那个神殿,事实上,我就是在那里打败了黑暗之后。” 泰斯走到了一个门廊边——他可以从形状判断出来——打量着外面更深沉的黑暗。 “奈拉卡,嗯……”他估量着那里会不会比海底要好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往外踏出一步,感觉到脚底下有些东西。他弯下腰,小手抓住了——“火把!这一定是原来走廊上插着的火把。我想想看,我藏了个火绒盒在——”泰斯的小手在包里不停地翻弄着,最后终于找到了这样东西。 “真奇怪,”他点亮了火把,打量着这条走廊,“这里看起来跟我之前离开时的样子一模一样——在地震之后一切都残破不堪。一般人大概都会认为黑暗之后会打扫一下。我记得在奈拉卡的时候没有这么糟糕。不知道哪里可以走出去。” 他回头看着通往这个地下室的楼梯,他为了寻找雷斯林和克丽珊娜所遇到的惊险场景生动地出现在脑海中。“我很确定那条路已经被封死了,”他嘟囔着,摇摇头,“啊,好痛。”他将手放到前额上。“但是我记得那似乎是唯一出去的道路。”他叹口气,感觉有些低落,但坎德人天生的乐观又涌了上来,“墙壁上面有很多裂缝,也许我可以挤过去。” 泰斯为了避免触动胸口和前额的痛处,慢慢地走着。他仔细检查墙壁的每个角落,直到他走到房间的尽头之前都一无所获。最后,他终于在那里发现了大理石墙壁上有一个非常大的裂缝,和其他的裂缝不一样,泰斯的火把几乎照不到底。 除了坎德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挤进那个裂缝,即使对泰斯来说也非常勉强,他必须要先调整过所有的包之后,才能侧着身体挤进墙壁中。 “我只能说——这对死人来讲实在很麻烦!”他自言自语地不停往前挤,不小心又把蓝色绑腿割破个洞。 情况越来越糟糕。他其中一个包被石头给钩住了,让他必须停下来,用力地拉扯,好不容易才把包给弄开。然后裂缝越缩越小,让他几乎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够挤得过去。泰斯最后只得把所有的包都卸下来,跟火把一起往前推。在缩紧小腹、努力地扭动,再加上割破了几件衣服之后,他终于挤了过去。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全身酸痛,臭汗淋漓,而且心情非常不好。 “我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们不想死,”他边擦着脸边说道,“现在我可知道为什么了!” 坎德人停下脚步,想要喘口气,调整一下自己背的包。当他一注意到远方有光芒的时候,很快就又兴奋起来。他挥舞着火把,发现缝隙开始变宽变大。因此,过了不久之后,他就走到了尽头,也就是光亮的源头。 泰斯往开口处看去,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开口道:“这可比我想象的还要奇怪!” 外面的景象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那里地面平坦,十分荒凉,地平线不停地延伸出去,和奇怪的天空交会在一起。天空的颜色仿佛像是太阳刚刚西沉或是远方有场大火正在燃烧,隐隐泛着红光。但是整个天空都是这种诡异的颜色,他头顶上也是。即使天色看起来这么亮,他的四周还是非常黑暗。地面似乎是用黑纸剪成的图样,铺陈在这诡异的天空之下。天空本身也是无比空旷——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辰,什么都没有。 泰斯小心地往前走了一两步。地面感觉起来并没有特殊的地方,但是随着他慢慢往外走,地面开始变成和天空一样的颜色。他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天空又变成了黑色。在跨出了几步之后,他回头搜寻着雄伟神殿的废墟。 “李奥克斯的胡子啊!”泰斯大吃一惊,差点连手中的火把也丢掉了。 他身后什么也没有!他原来离开的地方现在已经不见了!坎德人绕了一圈,发现自己眼前什么也没有,身后空无一物,东南西北左右上下全部都空荡荡的。 泰索何夫的一颗心开始不断往下沉,沉到了绿鞋子底,拒绝再浮起来。毫无疑问,这是他这辈子所见过最最无聊的地方! “这绝对不可能是我死后的生活!”坎德人痛不欲生地说,“这样不对啦!一定有人搞错了。嘿!等等!我应该要在这里和佛林特会合的!费资本这样跟我说过的!也许费资本平常很糊涂,但是他应该不会连这件事情也弄糊涂了吧! “我想想——他是怎么说的?会有棵树,一棵美丽的树,在树底下会坐着一个啰唆的老矮人,不停地刻着木头——嘿!有棵树跑出来了!怪了,这是从哪里来的?” 坎德人吃惊地眨眨眼睛。就在他眼前,几秒钟前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棵大树。 “我可不觉得这是棵美丽的树,”泰斯嘟囔着走向那棵树,突然发现地面似乎开始不停地在他脚底下摇晃,“但是,再想一想,费资本的胃口本来就很奇怪,佛林特也是。” 他走近那棵树,同样也是黑色的——和四周所有的东西一样,既扭曲又变形,和他所见过的一个女巫一样畸形。“这棵树至少死了一百年以上了!”泰斯吸吸鼻子,“如果佛林特认为我死后会和他一起在这棵树下坐着打发时间,他最好给我再考虑考虑,我一定——嘿!佛林特!”坎德人大喊,跑到树下东张西望。“佛林特?你在哪里?我——噢,你在这里。”他看见一个矮小、长着大胡子的身影坐在树的另一边。“费资本说我会在这里遇见你!我猜你一定很吃惊吧!我——” 坎德人绕过大树,突然停了下来。“不对,”他生气地说,“你才不是佛林特!你到底——你是艾拉克!” 泰斯踉跄地后退,那个曾经是伊斯塔竞技场主人的矮人突然转过头,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让泰斯感觉全身的血液几乎都冻结了——这可不寻常,泰斯记得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在他来得及享受这种难得的经验之前,矮人突然站了起来,大吼着冲向坎德人。 泰斯闷哼一声,挥舞着火把不让艾拉克靠近,另一只手则摸索着腰间的小刀。正当他拔出小刀时,艾拉克消失了。树也消失了。泰斯发现自己又站在只有火红天空照亮一切的空无中。 “好吧,”泰斯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虽然他尽力掩饰,“我不认为这很有趣。这很悲惨又很可怕。而且,虽然费资本并没有说过死后就可以不停地狂欢,但是我很确定他脑子里想的一定不是现在这种样子!”坎德人缓缓转过身,火把拿在身前,小刀依旧保持着出鞘的状态。 “我知道我之前不太虔诚,没什么信仰,”泰斯吸着鼻子,打量着四周怪异的地形,同时试着要站稳脚跟,“但是我自己觉得我还算是个好人。而且我真的打败了黑暗之后。当然,还有一些人帮助我。”他又加上一句,认为这是个诚实的好时机:“而且我还是帕拉丁的好朋友——” “以尊贵的黑暗之后之名!”从他身后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你这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泰索何夫弹起足足有三英尺高——坎德人很明显实在是不知所措了,立刻转过身。原先空无一物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让他想起帕拉丁牧师伊力斯坦的身影。只不过这个家伙穿的是黑色的牧师袍,而不是白色的圣袍,他的脖子上挂的并不是白金龙的护身符,而是五头龙的护身符。 “呃,抱歉,先生,”泰斯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我也不确定我在这里干什么。说老实话,我甚至不确定这里是哪里。哦,对了,我叫泰索何夫·柏伏特。”他礼貌周到地伸出小手。“你呢?” 但是那个身影对坎德人伸出的小手视而不见,他把黑色的兜帽掀了起来,又往前走了一步。泰斯惊讶地发现斗篷底下流泻出铁灰色的长发,这些诡异的头发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飘浮在半空中,环绕着主人。那张如同骷髅一般的面孔下也突然冒出了以同样怪异方式伸展着的胡子。 “哇——哇,这……真惊人,”泰斯结结巴巴地说,嘴巴张得大大的,“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想你大概不能告诉我,但是你刚刚说我在哪里?我——我——”那人,或是那个东西又往前跨了一步,虽然泰斯绝对不害怕他,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十分不愿意再让他靠近。“我——我已经死了。”泰斯试着慢慢往后退,却发现退路已经被堵住了。“还有,我想起来了,”愤怒取代了恐惧,“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因为我觉得我的死亡安排得实在很糟糕!我还会感觉到痛!”泰斯恼怒地瞪着那个身影。“我的头和我的肋骨都会痛,而且我还走了那么大老远的路,从那座神殿的地下室——” “神殿的地下室!”那个身影停了下来,现在距离泰索何夫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他铁灰色的头发不停地舞动着,仿佛被热风扰动了一般。他的双眼——泰斯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是和天空一样的血红色,脸色则是死灰色。 “没错!”泰斯吞了口口水。除了其他怪异之处,这个家伙身上的味道实在是糟透了。“我——我跟着克丽珊娜小姐,她在跟着雷斯林,然后——” “雷斯林!”那东西用一种让泰斯毛骨悚然的声音念出法师的名字,“跟我来!” 那家伙的手形状怪到难以形容,飞快地握住了泰斯的手腕。“啊!”剧痛沿着手臂蹿上来,“你弄痛我——” 但是那家伙毫不在意。他闭上眼,仿佛陷入沉思,紧紧抓住坎德人。此时四周的地面突然开始波动、摇晃起来。坎德人吃惊地发现脚底下的地面开始快速地移动。 不是我们在移动,泰斯不可置信地想,是地面在移动着配合我们! “呃,”泰斯小声问道,“你刚刚说我们在哪里?” “你在无底深渊里。”那家伙用十分空洞的声音说。 “噢,天哪,”泰斯伤感地说,“没想到我竟然有那么坏。”一滴泪珠滚到他的鼻尖。“原来这里就是无底深渊。我必须要诚实地说,我实在很失望。我一直以为无底深渊会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但是目前为止这里都很无聊。这——这里实在太无聊了……又很丑陋……我实在不想提,但是这里到处都是这种奇怪的味道。”他抽噎着,难过得连手帕都懒得拿,直接将鼻涕擦在袖子上。“你刚刚说我们要去哪里?” “你刚刚要求见这里的负责人。”那家伙说,他的爪子握住了脖子上的护身符。 风景又改变了。这里看起来像是泰斯去过的每一座都市,却又不像任何一座,看起来似曾相识,却又十分陌生。这座城市看起来漆黑、了无生气,但是却又充满了生命的脉动。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但是却可以感觉到四周的空间中充满了声音和动作。 泰索何夫看着身边的人,看着上方和下方变幻的空间,一时间给吓傻了。这辈子他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当他发现本来早该死掉的费资本竟然还活着的时候)给吓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克莱恩的每个坎德人都参加“我最想要去的地方”的民意调查,“黑暗之后的住所”在大多数列表上至少也会排名第三。 但是现在,泰索何夫·柏伏特就正站在这伟大的恐怖女王的候客厅里,正在人类和坎德人公认最有趣的地方,而他竟然感到这辈子从没有这么不快乐过。 首先,那个铁灰色头发的牧师叫他待着的房间空无一物。里面甚至没有放着有趣小玩意儿的桌子,没有任何椅子(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只能站着的原因),甚至连墙也没有!事实上,他知道这是间房间的唯一根据是那个牧师叫他“待在这个房间里”。泰斯就突然觉得自己是在一间房间里。 但是,在他可以看见的范围内,四周根本空无一物。现在,他甚至无法确定哪边是上,哪边是下,两个方向看起来完全一样,都有种奇怪的、如同火焰烧灼一样的病态颜色。 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等下就要和黑暗之后会面了,希望能够让自己比较安心。他回忆起坦尼斯述说在奈拉卡晋见黑暗之后的那段话。 “我被庞大的黑暗之气团团包围,”即使经过了几个月,坦尼斯的声音依然微微颤抖,“但是这黑暗似乎是来自我内心,而不是任何物理性的存在,让我连呼吸都很困难。然后黑幕被揭开了,她对我说话了,虽然她并没有开口。我在心中听见她的指示。我同时看见她所有的形象——五头龙,暗黑战士,黑暗女妖——这是因为她当时还没有完全进入这个世界……她还没有获得完全的控制。” 泰斯记得坦尼斯摇摇头。“但是,黑暗陛下的力量依旧无比强大。毕竟,她是个女神,克莱恩的创世者之一。她漆黑的双眸穿透了我的灵魂,我再也把持不住,跪倒在她的面前……” 现在,泰索何夫本人,就要目睹黑暗之后在她的领域中的形体,在这个空间里,她势必更为强大,更为惊人。“也许她会以五头龙的形体出现。”泰斯试图用这个想法来鼓励自己,但是也毫无用处。虽然他之前从来没见过任何有五个头的东西,更别提龙了,但他就是提不起劲来。坎德人的冒险精神和胆量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逃离了他的身体。 “我唱首歌好了,”他只是为了听听自己的声音,“通常这会让我感觉好一些。” 他开始哼着脑海中浮现的第一首曲子——金月教他的一首《黎明之颂歌》。 即使夜晚也会终结, 因为光芒沉睡在人们的眼中, 黑暗渐渐黯淡, 直到无声消逝。 眼光流转, 将黑夜冻结起来, 让众人沐浴在奇幻的光彩中。 泰斯正准备要哼唱第二段的歌词,却惊恐地发现,他的歌有了回音,且歌词扭曲得令人胆寒…… 即使夜晚也会终结, 当光芒沉睡在人们的眼中, 当黑暗渐渐黯淡, 直到无声消逝。 眼光冻结, 黑夜流转起来, 让众人沐浴在奇幻的黑暗中。 “住口!”在回声所带来的诡异的静默中,泰斯忍不住大喊,“我唱的歌才不是这样!我——” 黑袍牧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泰斯眼前,仿佛是从四周的奇异景象中跳出来的一样。 “黑暗陛下现在要见你。”牧师说,泰索何夫还来不及眨眼,就突然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他知道这是另一个地方,不是因为他移动了一步或是这个地方和上一个地方有任何不一样,而是他感觉到自己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四周依然是那种带着邪气的光亮,依然空无一物,只是他现在能够感觉到自己并不孤独。 当他意识到这个情况的时候,一把黑色光滑的木椅瞬间出现在他面前——椅子上的人背对着他。那人穿着密不透风的黑袍,连兜帽都拉了下来。 泰索何夫以为牧师可能把他送错了地方,于是他的小手紧张兮兮地抓着包,小心地绕到椅子前面去看那人的脸,或者是那把椅子上的人转过来看他的脸。坎德人无法确定。 但是,当椅子移动的时候,那人的脸显露出来。 泰索何夫知道牧师并没有错。 他看到的并不是五头龙,也不是那个穿着黑色、灼烧盔甲的战士,甚至也不是在雷斯林梦中诱惑他的黑暗女妖。这是个穿着黑袍的女子,黑色的兜帽将她的脸紧紧罩住,只露出了脸的轮廓。她的皮肤光滑,丝毫没有受到岁月的影响,漆黑的双眸大而有神。她的双臂被包裹在紧身的黑衣中,自在地放在椅臂上,白净的双手冷静地微微垂下。 她的表情既不可怕也不骇人,甚至没有任何的威胁感,那甚至不能算是表情。但泰斯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在打量着他,刺探着他的灵魂,探索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我是泰索何夫·柏伏特,陛——陛下。”坎德人本能地伸出小手。当他意识到自己的亵渎行为,立刻开始抽回自己的手,深深地鞠躬。但是太迟了,他感觉到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他的手。那是非常短暂的一触,但是泰斯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五道剧烈的痛楚沿着他的手臂往上蹿,直刺进他的心脏,让他喘不过气来。 如同来时一般迅速,这痛苦也快速消失了。泰斯发现自己站在十分靠近那个苍白、美丽的女人的地方。她的表情非常温和,泰斯几乎无法相信她就是这些痛苦的始作俑者。当他低头时,手上出现的那个黑色五芒星是唯一的证据。

告诉我你的故事。 泰斯大吃一惊,那女子的嘴唇并没有动,但是他听见了她的声音。他突然之间也明白了一件事——这个女子对整件事情可能比他还清楚。 泰索何夫·柏伏特冒着冷汗,紧抓着身上的小包,创下了历史之最——至少是坎德人说故事的纪录。他把整个伊斯塔之旅的故事在五秒钟之内说完了,而且句句属实。 “帕萨理安意外将我和卡拉蒙一起送回到了过去。我们准备要杀死费斯坦但提勒斯,但是却发现他就是雷斯林,所以我们就放弃了。我本来要利用一个魔法装置来阻止大灾变,但是雷斯林害我把它弄坏了。我跟踪一个叫克丽珊娜的牧师去伊斯塔神殿底下的实验室想要找到雷斯林,叫他帮我修好那个装置。屋顶塌了下来,把我打昏过去。当我醒过来的时候,他们都已经离开了,大灾变也开始了,我就这样死了,所以现在才会出现在无底深渊里。” 泰索何夫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用马尾辫末梢的头发擦掉满脸的冷汗。然后他突然意识到最后一句话似乎有抱怨的意味,急忙补充道:“黑暗陛下,我可不是在抱怨。我很确定这样做的人一定有好理由。毕竟我的确打破过一颗龙珠,而且我似乎也记得别人说过我拿过不属于我的东西,而且……我对佛林特也有些过分,不够尊敬。而且,似乎我有一次为了开玩笑而把卡拉蒙的衣服全都藏起来,害他赤裸地在索拉斯大街上跑来跑去。但是——”泰斯忍不住吸吸鼻子,“——我每次都帮费资本找到了他的帽子!”

你没有死,也没人把你送到这里来。事实上,你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泰索何夫一听到这段让人震惊的话,忍不住抬头看着女王黑暗深邃的双眸。“我没有吗?”他用微弱的声音问,觉得自己的声音突然变得非常奇怪,“我没死吗?”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到头上——他的脑袋还痛得不得了。“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有人把事情搞错了——”

我们这里不准坎德人进来。 “我可不感到惊讶,”泰斯伤心地说,又再度感觉到自己恢复了正常,“克莱恩有许多地方本来就不准坎德人进入。” 那个声音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当你进入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实验室时,你就受到了他施展在那个建筑上的防护法术的保护。当大灾变发生的时候,伊斯塔其他的地方都被打落地底。但是我还来得及保存教皇的神殿。当我准备好的时候,神殿就会和我一起回到这个世界。 “但是你不会赢的,”泰斯反射性地讲出这句话,“我——我很确定。”黑色的双眸盯着他,让他结巴起来。“我——我就在那里。”

不对,你不曾在那里。因为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你知道吗?坎德人,由于你干扰了帕萨理安的法术,你让改变历史成为可能。费斯坦但提勒斯,或是你口中的雷斯林告诉了你这件事。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让你去送死的真正原因,当然,他并不知道你还没死。他不想让历史被改变。大灾变对他来说是绝对必要的,这样他才能够带着唯一的善良牧师回到当时的克莱恩大陆。 泰索何夫第一次看见了那女子深邃的黑色眼眸中流露出兴味盎然的意味,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一阵战栗。

费斯坦但提勒斯,我野心勃勃的朋友,你到底要多久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到时候就太迟了。可怜的凡夫俗子。你犯了个错,一个大错。你被困在自己所造成的时空矛盾中。迎接你的将会是你自己的末日。 “我不明白。”泰斯大喊。

不对,你明白。那声音冷静地说。你的到来让我看到了未来。你给了我改变未来的机会。由于费斯坦但提勒斯舍弃了你,他无意间也亲手毁掉了自己挣脱时光束缚的机会。他的身体将会再度崩溃,就如同他许久之前的躯体一样。只不过这一次,当他再度找寻一个新的身体时,我将阻止他。因此,当年轻的法师雷斯林在未来接受大法师之塔的试炼时,他将会失败,将会死亡。他一死,就没人可以破坏我的计划。一个接一个地,其他英雄也会死在我的手里。因为,没有雷斯林的帮助,金月将无法成功找到蓝水晶杖。因此,这也就是世界末日的开始。 “不可以啊﹗”泰斯惊恐莫名地哀号,“这——这,不能这样啊!我——我不是有意要这样的。我——我原先只是想跟卡——卡拉蒙一起冒险!他——他没有我不行的。他需要我!” 坎德人狂乱地四下乱看,希望能逃脱这个地方。但是,这个地方看起来似乎到处都是生路,却无处可逃。泰斯跪倒在黑衣女子面前,无助地抬头望着她。“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啊?”他疯狂地哭喊着。

坎德人,你的所作所为甚至连帕拉丁都会忍不住背弃你。 “你会怎么对付我?”泰斯可怜兮兮地啜泣道,“我会被送到哪里去?”他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问道:“我——我想你大概不会把我送到卡拉蒙身边吧?或者是回到我本来的时空?”

你本来的时空已经不存在了。把你送到卡拉蒙身边?相信你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你只能待在这里,待在我身边,这样我才能确定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在这里?”泰斯倒吸一口冷气,“要待多久?” 那女子开始在他的眼前消失,她的影像在一阵闪动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不会太久的,坎德人。一点也不久。或者我该说是永远…… “你是什么意——她是什么意思?”泰斯转过头去询问那铁灰色头发的牧师,他的形体悄悄出现,正好填满了黑暗之后所留下的空虚。“不久还是永远?” “虽然你还没死,但是你目前正在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死去。你的生命力正在缓缓流失。其他所有因为意外来到此处,又没有力量抵抗邪恶力量吞噬的生物都会是一样的下场。在你死后,诸神才会决定你的结局。” “我知道了。”泰斯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低下头,“我想我是罪有应得。噢,坦尼斯,真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要这样做的……” 牧师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周遭的环境改变了,脚下的地面开始幻化。但泰索何夫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他的眼中满是泪水,他完全舍弃了活下去的力量,一心希望死亡能够赶快让他解脱。


  1. 我们刻意制造悬疑气氛,让读者在前六章中猜测泰索何夫的生死,然后才在第7章让他大声嚷嚷“我死了”作为开头,这显然表示他活得好好的。——魏丝我在家里工作时,玛格丽特打电话过来。她刚完成《龙枪传奇》的第一本,正在撰写第二本的草稿。“我们怎么办?”她说,“我想我刚刚杀死了泰索何夫!”“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他在前一本书结尾的时候正站在掉落的着火大山下。”“糟糕!”“他就在伊斯塔遭逢大灾变的时候被困在那里了!”“哦,没问题,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什么事?”“他死了。”“你说什么?”“没错,他死了。”我说,“但请容我告诉你他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西克曼
  2. 我想象中的坎德人都很喜欢自言自语,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很爱说话,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常常必须单枪匹马地旅行。因此,习惯这样之后,即使他们和别人说话,也都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不太听别人说什么。——魏丝
  3. 佛林特在《春晓之巨龙》的第3卷第3章中过世了。
  4. 参见《时空之卷》第2卷第19章。
  5. 坦尼斯在《春晓之巨龙》的第2卷第6章中遭遇过海精灵。
  6. 我记得我看过一部电视剧,似乎是《惊异传奇》(Amazing Stories)。我记得有一集讲的是有个男子发现自己掉入了地狱。故事中的地狱是一个装潢普通的客厅,有一对中年夫妇唠叨不已,永远不断地展示着他们度假时所拍摄的糟糕幻灯片。那人向撒旦抱怨,但对方回答说对他来说他就是在地狱中。不过,撒旦离开的时候说:“有趣的是,天堂也有一间一模一样的房间。”这让我想到每个人的天堂和地狱应该都是不同的。说老实话,泰索何夫多半会觉得充满了火焰的地狱很棒、很酷。所以我们试着想象坎德人的地狱会是什么样子。我们相信这应该是个永远暂停的无聊世界!——西克曼
  7. 泰斯完全没错,参见《春晓之巨龙》的第3卷第14章。
  8. 我起初很难想象坎德人的地狱该怎么描述。举例来说,但丁对于地狱的概念对坎德人来说大概就像是游园会一样的热闹,一定会让他们忙碌地在各层地狱间大叫。所以,我替泰索何夫准备的是T.S.艾略特所写的诗歌《鸡尾酒会》:“地狱就是孤独/地狱就是一个人/其他人都是幻影/无所遁逃/也无处可逃/永远孤独。”——魏丝
  9. 这是塔克西丝的象征。
  10. 这发生在《冬夜之巨龙》的第2卷第9章中。
  11. 泰索何夫的地狱的另一个表现:竟然必须要等!我想很多经历过在等候室漫长排队的人都会同情泰索何夫的悲惨遭遇,这样的特色至少可以说是地狱的一部分。——西克曼
  12. 这两首诗歌有趣的地方在于它们是某种对应的诗歌,你得要找到方法保留里面的部分文字,并且扭曲意思,甚至在押韵方面也得尽量做到(原文中的“per-plexed”和“tease”就是为了要对照前诗中的“complexities”)。有些部分这样的连接则是相当薄弱,但这也是一种乐趣,你能把这连接变得多薄弱,让人最后看不出来呢?或者这一切都听起来很固执和愚蠢。即使如此,我也不太在乎。写诗歌本来就在于克服这些固执的挑战。而如果写诗歌不再有趣,那为何不出门去看部好电影呢?——迈克尔·威廉斯
  13. 她的表情是刻意要让坎德人害怕的:一点表情也没有。——西克曼
  14. 参见《冬夜之巨龙》的第2卷第6章。
  15. 有些人认为对坎德人下这一禁令是因为塔克西丝不想要让地狱真的变得太难熬。不过,事实上她真正的意思是这些坎德人太过愉快和天真,地狱是不欢迎这样的生物的。——魏丝坎德人在神面前是无罪的。他们不会偷东西,只会无限期借。他们没有恶意和狡诈之心。因此,不管索兰尼亚骑士们怎么想,他们在诸神面前都不需要为这些行为负责任。因此,他们既然没有选择邪恶,也就不会出现在地狱里面。我想这也可以应用到我们世界中的天真之人身上。——西克曼
  16. 让勇士踏上亡者的国度是神话中的传统主题。从奥德修斯到埃涅阿斯,还有许多凯尔特神话中的英雄都去过阴间。这个章节和神话传说的模式相当符合。
第1卷 08 “就是这里了。”邪恶牧师说。 “哪里?”泰斯茫然地问,这只是他的本能动作,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在乎。 牧师暂停片刻,耸耸肩。“如果无底深渊里有监狱的话,我想你现在应该就在里面。” 泰斯看着四周。四下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整片怪异莫名的虚无。这里没有墙壁,没有天花板,没有铁窗,没有门,没有锁,也没有狱卒。但他知道,这次不会有任何出路了。 “我应该要站在这里一直等到倒下为止吗?”泰斯小声地问,“我是说,难道我不能至少有张床或是椅子——噢!” 当他开口的时候,一张床出现在他眼前,同时还有一张三条腿的凳子。但即使这些熟悉的东西出现在一片虚无中依然十分可怖,泰斯根本无法长时间看着这些家具。 “多——多谢。”他结结巴巴地说,叹了口气坐在小凳子上,“食物和水呢?” 他等了片刻,想要看看它们会不会也一起出现。牧师摇摇头,铁灰色的头发像是一团灰云似的搅动起来。 “不需要了,只要在这个空间里,你肉体的需求都不再会困扰你。你将不再感到饥渴。我甚至还把你身上的伤治好了。” “你不需要感谢我,”牧师看见泰斯张开嘴,立刻接口道,“我们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你干扰我们的工作。因此,再会了——” 邪恶的牧师举起手,很明显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等等!”泰斯跳了起来,抓住对方黑色的袍子,“我会不会再见到你?不要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但是他似乎是在抓一阵轻烟,牧师的袍子在他手中慢慢消失,接着牧师也不见了。 “你死了以后,我们会将你的尸体送回地面,让你的灵魂可以到该去的地方……或者直接待在这里,如果你被如此审判的话。在这之前,我们不需要再见面了。” “没有人陪我啊!”泰斯绝望地看着孤寂的四周,“完全的孤单,一直到我死……还好这不会太久了。”他悲伤地加上一句。他走到小凳子旁边,坐了下来。“我最好赶快死掉,这样才能早死早超生。至少我能够到别的地方去——我是这样希望啦。”他看着一片空荡的四周道。 “费资本,”泰斯柔声说,“你可能听不见我在这边说的话。我想你也没有办法可以帮上忙,但是在我死之前,我真的想告诉你,我不是有意要惹这么多麻烦,我也不是有意要干扰帕萨理安的法术,我也不是有意要跟着回到过去,还有很多很多事情都不是故意的。” 泰斯叹口气,紧握住小手,嘴唇微微地颤抖。“也许那些都不重要……我也必须承认,我会跟着卡拉蒙去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泰斯把滚到鼻尖的泪珠给吞了下去,“——那听起来好好玩嘛!但是,我说真的,另外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卡拉蒙自己回到过去一定会出问题的!他因为喝了太多矮人烈酒已经变得脑袋糊涂,而且我也答应提卡会好好照顾他。噢,费资本!如果有办法让我离开这一团乱糟糟的情况,我一定会把一切都改变回来的。我说真的——” “你好哇。” “什么?”泰斯差点从小凳上掉了下来。他飞快转过身,以为自己会看见费资本,却只看见一个矮小的身影——甚至比他还要矮,穿着灰衬衫、棕色的裤子以及皮围裙。 “我说你好哇。”那个声音有点恼怒地重复道。 “哦,你——你好。”泰斯结结巴巴地说,看着那个家伙,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邪恶的牧师,至少泰斯没有听过有牧师穿着皮围裙。但是,他又想,其实皮围裙也是件很有用的东西,所以也不敢太过肯定。不过,这个家伙让他想起一个人,如果能够想起来的话…… “浓修!”泰斯突然双指一弹。“你是侏儒!哦,哦,请原谅我的无礼,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个私人的问题——”坎德人觉得脸上发烫,“——但是你——你是不是死了?” “你死了吗?”侏儒怀疑地打量着坎德人,反问道。 “没有。”泰斯有点畏缩地说。 “那我当然也没有!”侏儒不耐烦地说。 “哦,你说话可以慢一点吗?”泰斯建议道,“我知道你们讲话都很快,但是有些时候我们实在搞不清楚你们在说些什么——” “我——说——我——也——没——死!” “多谢多谢,”泰斯有礼貌地回答,“我没有听觉障碍,你可以用普通的音量和我讲话——我是说用普通的音量慢慢和我讲话。”坎德人看见侏儒吸了一口气,赶忙加上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侏儒用慢得不得了的语速问。 “泰索何夫……柏伏特。”坎德人伸出小手,侏儒热情地握了握。“你……的……名……字呢?我是说——你的大名是?哦,糟糕,不对不对,我收回——” 但是太迟了,那位侏儒已经开始了。 “尼修马力刚佳丽斯丽家家使扑加文向七——” “缩写,缩写!”泰斯把握住侏儒换气的机会。 “哦。”侏儒看来有些失望,“尼修。” “多谢,很高兴见到你——呃——尼修。”泰斯叹了口气。他之前完全忘记了侏儒的名字提供了从最早的祖先(或者是想象出来的祖先)一直到现世这中间一长串的历史和家族记述,会让不加提防的提问者受到意外的惊吓。 “很高兴见到你,柏伏特。”侏儒说,两人再度握手。 “你要坐下来吗?”泰斯在床上坐了下来,示意侏儒坐在板凳上。但是尼修不耐烦地瞪了那凳子一眼,随即就在突然出现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泰斯看了之后大吃一惊。那把椅子真的非常棒——上面有脚踏板,底下还有滚轮可以让椅子轻松滑动,椅背还可以轻易前后晃动,甚至还可以完全放倒,让上面的人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很不幸,当尼修坐下来的时候,椅子往后倒的角度太大,让他的脑袋狠狠地撞了一下。尼修咕哝着爬了起来,拉下一根杆子。这次,脚踏板弹了起来,结结实实地打在他鼻子上。同时,椅背也往前弹,泰斯最后只得跑去把尼修从椅子的大嘴中救出来,免得他被这把椅子给吃掉。 “要命。”那个侏儒说,他一挥手,就把椅子给送回原来的地方,然后有些不满地在泰斯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泰索何夫之前曾经和侏儒打过许多次交道,于是礼貌性地喃喃道:“很有趣……设计相当先进的椅子……” “错,它才不是。”尼修突然说,让泰斯吃了一惊。“这设计烂透了。这是我老婆的表弟设计的。我早知道不能想到它,但是——”他叹了口气,“——有些时候我还是很想家。” “我明白,”泰斯有点哽咽,“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你既然没死,那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可以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吗?”尼修反问道。 “当然。”泰斯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没有人会在乎吧?”他低声问,“我是说,没人会在乎我们交谈吧?也许我们不应该——” “哦,他们不在乎。”尼修嘲讽地说。“只要我们不干扰他们,我们就可以去任何地方。当然,”他又加上一句,“这里到处看起来都一样,所以其实乱跑也没有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泰斯感兴趣地说,“你怎么旅行?” “只要想就可以了。你难道还没发现吗?噢,可能还没有。”侏儒不屑地说,“坎德人本来就不是以聪明著称。” “侏儒和坎德人血缘关系很密切。”泰斯有点畏缩地说。 “我也听说了。”侏儒轻蔑地说,很明显不怎么相信这种说法。 泰索何夫为了要维持和平相处,决定改变话题。“那么,如果我想要去其他地方,我只要一想就会出现在那里吗?” “当然是有限制的,”尼修说,“举例来说,你当然不能够进入那些牧师去的圣厅——” “哦。”泰斯叹口气,那可是他的观光旅游导览上的第一站。然后他的情绪又再度高昂起来。“你让这把椅子凭空出现,再想一想,我也做出了这张床和凳子。如果我幻想任何一样东西,它会就这么出现吗?” “试试看。”尼修建议道。 泰斯想了想。 尼修看见出现在床边的帽架,冷哼一声。“那可真是有用。” “我只是在练习嘛。”泰斯的自尊有些受伤。 “你最好小心一点,”侏儒看见泰斯兴奋起来,赶忙警告道,“有些时候东西会出现,但不是你所期望的。” “没错,”泰斯突然想起那棵树和矮人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我想你说得对。好吧,至少我们有伴了。有个人可以聊天。你实在没办法想象我之前有多无聊。”坎德人坐回床上,小心地幻想出一个枕头。“好吧,告诉我你的故事吧。” “你先说。”尼修斜眼看着坎德人。 “不不不,还是你先请。” “我觉得还是你先。” “你先。” “你先。别忘了我来这里比较久。”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继续说。” “但是——”泰斯突然发现这样的争论一点进展都没有,虽然他们似乎有无穷尽的时间可以这样继续下去,他可不想要把这些时间都花在和一个侏儒争论上。反正他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下去。所以,他往后舒服地一靠,开始慢慢说起他的故事。尼修很有兴趣地听着,不过他常常在最精彩的关头打岔,叫泰斯“继续讲下去”,老是破坏整个故事的进展。 最后,泰斯终于说完了。“因此我就来到了这里。现在换你说了。”他很高兴终于有机会换口气。 “好吧。”尼修迟疑地说,小心翼翼地看着四下,仿佛担心有其他人会听到一样。“一切都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家族的终生志愿开始。你知道——”他瞪着泰斯,“——终生志愿是什么吗?” “当然,”泰斯骄傲地说,“我的朋友浓修就有一个终生志愿。只不过他的目标是龙珠。每个侏儒都会被分派一个特别的研究计划,如果他无法完成这些计划,就没有办法安息。”泰斯突然想到了。“难道你是因为这样才会跑到这里来的吗?” “不是。”侏儒摇摇蓬松的乱发。“我家族的终生志愿是研发出一种可以将我们从目前所居住的空间传送到其他空间的装置。而且——”尼修叹了口气,“——我的装置是有效的。” “有效?”泰斯惊讶地坐直身子。 “毫无缺点。”尼修的语调越来越低落。 泰索何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事——侏儒的发明竟然有效……而且还毫无缺点! 尼修瞪着他。“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说,“我是个失败者。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知道吗——我所有的发明都是有效的。每一个都是。” 尼修双手掩面。 “为——为什么你还说自己是个失败者?”泰斯困惑地问。 尼修抬起头看着他。“发明有用的东西算是什么成功?那有什么挑战?这根本不需要创造性,不需要划时代的思想就可以完成!这样科学怎么会进步?你知道吗,”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如果我没有被传送到这里来,他们本来已经准备要放逐我了。他们说我对整个社会是个很大的威胁。我把科学的进步往后拖累了一个世纪。” 尼修低下头。“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在乎一直待在这里的原因。我就像你一样是罪有应得。反正这本来就是我应该来的地方。” “你的那个装置在哪里?”泰斯突然间很兴奋地问。 “哦,他们当然把那个东西给拿走了。”尼修摇着手回答。 “那么——”坎德人想了想,“你能够想象出一个来吗?你刚刚不就是幻想出了那把椅子?” “你也看见它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尼修回答,“最后很有可能会出现我老爸的发明。那个装置的确把他送到另一个空间去了。在我被传送到这里来之前,‘爆炸装置公会’还在研究那个装置。你准备干吗?想要找到逃离无底深渊的方法?” “我一定得离开这里,”泰斯坚定地说,“否则黑暗之后将会获得胜利,而这都是我的错!而且我还有一些朋友身陷极大的危险之中。嗯,其中一个也许不太算是个朋友,但是他的确是个有趣的家伙,而且,虽然他让我把魔法装置弄坏了,想要弄死我,但我很确定他不是针对我个人。他有很好的理由……” 泰斯突然住口。 “对了!”他从床上跳下来,“对了!”他非常兴奋地大喊大叫,让难以计数的帽架出现在侏儒身边,把他吓了一跳。 尼修从凳子上跳下来,担心地看着泰斯。“怎么搞的?”他一不小心撞上了一个帽架。 “你看!”泰斯在包里翻弄了一阵。他打开一个,然后又打开了另一个。“就是这个!”他把包打开给尼修看。正当侏儒准备要往里看的时候,泰斯突然把包给合了起来。“等等!” “怎么?”尼修惊讶地问。 “他们在看吗?”泰斯耳语道,“他们会知道吗?” “知道什么?” “别管——他们会知道吗?” “不会,我想不会,”尼修迟疑地回答,“我不能很肯定地告诉你,因为我也不太清楚他们该知道些什么。但是我的确知道他们现在都很忙,在忙着唤醒恶龙等等这类的事情。这很花力气呢。” “很好,”泰斯脸色一正,坐回床上,“现在,你看看这个。”他打开包,倒出里面的东西。“这让你想起什么?” “我老妈发明洗碗机器的那一年,”侏儒说,“厨房几乎被破碎的餐具给埋起来了。我们得——” “不是啦!”泰斯不耐烦地插话,“仔细看,把这个零件放到这边上——” “我的空间旅行装置!”尼修倒吸一口凉气,“你说得对!这看起来的确很像这类装置。我的装置上没有这么多值钱的珠宝,但是……等等,你看,你把这些都弄错了。我想这应该放在这里,不是那里。没错,对吧?然后这个锁链挂在这里,应该这样绕起来。不对,有点问题。这应该要这样……等等,我知道了,这得要先安装在这里面。”尼修在床边坐了下来,拿起其中一颗珠宝,把它给塞了进去。“现在我得要另一个红色的小装置才行。”他开始在珠宝堆中乱翻。“这个要怎么弄啊?”他自言自语道。 “放进绞碎机里吗?” 专心致志的侏儒没有理会泰斯的回答。坎德人抓住这个机会又把他的故事说了一遍。泰斯蹲在小凳子上,毫无干扰地、快乐地说着他的故事。尼修此时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开始把所有的小玩意儿、珠宝、金银的零件分成一堆一堆的。 泰斯一边不停地讲着故事,一边注意着尼修,心中充满了希望。当然,泰斯有点尴尬地想,他刚刚祈求的是费资本,因此如果尼修修好了这个装置,很有可能会把两人传送到月球或是把他们都变成鸡或其他的怪东西。但是,泰斯下定决心,他别无选择,只能冒这个险。毕竟他曾经发誓要纠正所有的错,虽然找到一个彻底失败的侏儒并不是他原本的计划,但是这总比坐在这里等死要好。 尼修此时则刚刚想象出一块石板和一支粉笔,开始画起复杂的图形,嘴里咕哝着:“把珠宝A塞进金色零件B中——”
  1. 同样的一个意外造成了《灵魂之战》。我们所有晚期的作品都可以在早期的作品中找到根源。这个概念在我们的作品中经常重复出现。——西克曼
  2. 我不记得是谁想到侏儒的命名方式的,但我强烈怀疑是杰夫·格拉布。——西克曼
  3. 我自己的宗教信仰或许影响了这个侏儒追溯历史和家族的习惯。——西克曼
  4. 我自己就在躺椅上发生过几次意外。——西克曼
  5. 这是纪念崔西的情节。当我搬到威斯康星州的时候,我只买得起一辆非常便宜的汽车,上面总是会有一些零件掉下来。有一天,我开车去接崔西,他在乘客座上坐了下来。当他开始舒服地换姿势时,突然间椅子整个垮了下来,让他无辜地躺在那里瞪着车顶。我笑得开不了车了,我们差点就迟到了。我实在忍不住要把这个场景放在小说中。——魏丝
  6. 科学是侏儒的生命,科学重要到每一个侏儒成年后都有一个终生志愿。这比家庭血缘的牵绊更重要,终生志愿决定了这个侏儒的一生,并总是和增加知识或是发展科技有关。他们的目标总是难以达成,因此经常有一个终生志愿代代相传直到有一代子孙终于达成为止的故事。对于侏儒来说,能够成功完成终生志愿足以让他自己和过去的代代祖先都在李奥克斯面前有一席之地。(《龙枪战役设定》,美国威世智有限公司,2003年,第25页。)
  7. 所有跟侏儒有关的东西都是杰夫·格拉布负责的。——魏丝
  8. 对部门方面的痴迷可能和我们在TSR的工作经历有关。——西克曼
  9. 我们又看到克莱恩的诸神和奥林匹斯的诸神有许多类似之处。——西克曼
  10. 这似乎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困难。请见保罗·B.汤普森和托妮娅·C.库克的《黑暗与光明》(Darkness and Light)一书。
  11. 崔西设计了时光旅行的装置并写了相关的那首诗歌。而他也是唯一了解雷斯林和费斯坦但提勒斯的时光旅行理论的人,上帝在上,他在TSR还必须要用黑板画出图形示意来才能让我理解。我依稀记得那图表画了两块黑板之多。为了纪念这个段落,我们在本章的尾声看到尼修也在黑板上写了起来。——魏丝
第1卷 09 “这个地方真是遭透了,哥哥。”雷斯林动作僵硬地缓缓下马,同时轻声说道。 “我们待过更糟糕的地方。”卡拉蒙评论道,同时将克丽珊娜小姐扶下马。“里面比较温暖,也比较干燥,比外面要舒服很多倍。而且,”他看着弟弟含糊地说,后者又咳又喘,靠在马鞍上无法动弹,“如果不休息,我们都无法再继续往前骑了。我来照顾这些马,你们两个先进去。” 克丽珊娜瑟缩在浸湿的斗篷里,站在及膝的泥泞中,愣愣地看着旅店。这里真的是如同雷斯林所形容的一样,糟透了。 没有人知道这里原先的名称是什么,因为门上并没有挂招牌。事实上,让他们知道这里是旅馆的唯一线索,是一块塞在破窗内的烂木板——上面写着“欢银吕客”。石头建筑本身十分老旧,看起来相当结实,但屋顶却已经塌陷了。到处都可以看见木板修补的痕迹。一扇窗户已经破了,一张饱经风雨的草席挂在上面,应该是用来遮风挡雨用的。这里的院子只是盖了一层稀泥和杂草的平地。 雷斯林已经先往前走。现在他站在大开的破门前,回头看着克丽珊娜。里面依稀有微弱的光和炊烟的味道——至少有堆可以取暖的火。正当雷斯林的表情已经转为不耐烦的时候,一阵急风吹开了克丽珊娜的斗篷,露出她苍白的脸。她叹了口气,拖着脚步跨过泥泞的地走到门口。 “先生,欢迎,小姐,欢迎。” 克丽珊娜惊讶地发现那声音来自她身边——当她进门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人站在这里。门猛地关上了,她转过身,发现有个浑身发出异味的家伙就正好站在门后的阴影里。 “天气真不好,是吧,客官。”那人揉搓着双手,露出想效劳的表情。一件油腻的围裙和手上挂着的又脏又黑的毛巾让人大概猜得出他是旅店的主人。克丽珊娜看着这个破烂、发出怪味的旅馆,觉得配上这家伙真是再适合不过了。那人不停地揉搓双手往前走着,直到克丽珊娜可以闻到他酸臭的酒气——克丽珊娜连忙用斗篷掩脸后退。那人对她的这一举动似乎露出了笑容,如果不是因为他精明的眼神依旧清澈,一般人可能会以为这不过是醉鬼的傻笑。 看着眼前的这个家伙,克丽珊娜片刻之间觉得不如退回风雨之中比较好。但雷斯林用锐利的眼神看了店主一眼,冷冷地说:“靠壁炉的位子。” “是,是,客官。靠壁炉的位子没问题。这种天气最适合坐那里了。两位客官,这边请,这边请。”他又含糊地打躬作揖,如果不是因为他的眼神,两人可能都会放下戒心。那人拖着步子,死盯着这两个人,带他们到一张肮脏的桌子边。 “客官,您是个巫师吧?”那人伸出手想要碰碰法师的黑袍,但雷斯林的眼神让他连忙把手缩了回去。“也是个黑袍巫师,咱们好久都没见过像您这样的人来了。”他继续道。雷斯林并没有回答。他又开始一阵剧烈的咳嗽,只能全身无力地倚靠着法杖。克丽珊娜扶着他走到火边的位子坐下来。他一坐下来,便赶忙靠近壁炉取暖。 “给我们热水。”克丽珊娜解开潮湿的斗篷。 “他怎么了?”旅店主人怀疑地问,往后退了一步,“不会是会发烧的热病吧?如果是的话,你们就请——” “不是,”克丽珊娜打断他的话,把斗篷丢到一边,“是他自己身体不好,对其他人没有伤害。”她俯身照料法师,回头看着店主。“我刚刚要了热水。”她坚定地说。 “好。”他的嘴唇撇了撇。他不再揉搓双手,而是将手插在皮围裙里面之后才慢慢地走开。 对雷斯林的关切让她很快就忘记了之前的厌恶之情。当她试着让雷斯林好过一些的时候,已经完全忘记了旅店主人这件事。她把法师旅行时穿着的斗篷解了下来,放在火前摊平烘干。她在旅馆的大厅里面发现了几把破烂的椅子。她试着不去注意上面厚厚的灰尘,把椅子排了排,好让雷斯林可以躺下来,呼吸更顺畅些。 当她跪在地上协助雷斯林脱掉靴子的时候,她感觉到有只手在抚摸着她的头发。 “多谢。”当她抬起头时,雷斯林低语道。 克丽珊娜感到一阵狂喜。他棕色的双眸似乎比火焰还要温暖,他的手温柔地将她潮湿的头发拨离前额。她被他的眼神紧紧攫住了,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继续跪在地上看着他。 “你是他的女人吗?” 店主沙哑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让克丽珊娜大吃一惊。她既没有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感觉到他靠近。她站起身,刻意避开雷斯林的视线,猛然转过身面对炉火,沉默不语。 “她是帕兰萨斯城贵族的女儿,”门口一个低沉的声音说,“店主,如果你能够表现出适当的礼貌,我会很感谢的。” “是,客人,是。”店主似乎被夹带着风雨而来、壮硕的卡拉蒙给震慑住了,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句,“小的本就无意冒犯,希望大人不计小人过……” 克丽珊娜没有回答。她半转过身,含糊地说:“来,把热水放到桌上。” 卡拉蒙关上门加入他们的行列。雷斯林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的是他治病用的草药。他将袋子丢到桌上,做个手势,示意克丽珊娜帮他准备好草药。然后他就往后一靠,带着嘶嘶声呼吸着,瞪着火焰。克丽珊娜意识到卡拉蒙担心的眼神,试着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草药上。 “我已经喂马儿吃了草料,喝了水。我们之前也让它们比较轻松,所以它们休息一个小时之后应该可以继续赶路。我想在天黑前赶到索兰萨斯。”在片刻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后,卡拉蒙终于开口道。他把斗篷铺在炉火前。蒸气缓缓上升,如同云朵一般。“你点了食物吗?”他突然问克丽珊娜。 “没有,只有热水而已。”她喃喃自语,把草药递给雷斯林。 “店主,给这位法师和这位小姐一些醇酒,给我一些水,还有你这里所有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卡拉蒙坐在火炉边正对着弟弟的位子,“我们越往南走,天气就会越坏。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吗?你可能会死的。” “你是什么意思?”雷斯林的声音沙哑。他猛然坐直身,泼出了一些杯子中的药汁。 “没什么,雷斯林。”卡拉蒙被弟弟锐利的眼神看得有些退缩,“只是……只是……你的咳嗽。天气越潮湿,你的咳嗽就越严重。” 雷斯林用锐利的眼神打量着哥哥,直到确定他并没有别的意思之后,才再度躺了下来。“没错,我已经决定这样做了,所以你也应该下定决心,因为这是你唯一再看到你宝贵家园的机会。” “如果你在路上死了,对我自然更没有好处。”卡拉蒙皱起眉头。 克丽珊娜震惊地看着卡拉蒙,但雷斯林只是苦笑着说:“你的关心真让我感动。但是你不需要担心我的健康。我的力量还足够让我抵达目的地,施展那个最后的法术,只要我在那之前不浪费太多力气就好。” “看起来有个人绝对不会让你累倒的。”卡拉蒙凝重地说,眼光飘向克丽珊娜。 她又羞红了脸,本来准备要说些什么话,但是旅店主人此时正好回来。店主手中拿着一罐冒着热气的东西,另一只手拿着破烂的瓶子,疲倦地看着他们。 “请容小的插个嘴,客官们,”他低声下气地说,“但是我得先要看看你们的钱才行。最近年头不好——” “拿着,”卡拉蒙从钱包里拿出一枚钱币,丢在桌子上,“这够了吧?” “足够了,客官,足够了。”旅店主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和银币一样亮。他急急忙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匆忙间还打翻了一些炖肉。接着他立刻贪婪地一把抓起银币,同时目光不敢从法师身上移开,生怕他会突然间把银币变不见。 旅店主人将银币塞到围裙里,从肮脏的吧台后面找出三只破碗以及三把骨质汤匙、三只杯子。他把这些东西通通摔到桌子上之后,站到离桌子一段距离的地方,又开始揉搓起双手。克丽珊娜拿起碗,露出厌恶的表情,立刻开始用剩下的热水清洗这些容器。 “三位客官,还有什么事情吗?”旅店主人的口气谄媚到连卡拉蒙都忍不住皱眉。 “你有面包和奶酪吗?” “有的,客官。” “包起来,用篮子装着。” “你们……会继续旅行,对吧?”旅店主人问。 克丽珊娜将碗放回桌上,抬起头,注意到那人的声音有了些许改变。她斜眼看着卡拉蒙是否也注意到这件事,但大汉只是搅动着炖肉,贪婪地嗅着。雷斯林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定睛瞪着炉火,双手僵硬地握着空杯子。 “我们绝对不会在这里过夜。”卡拉蒙把炖肉舀到碗里。 “你绝对不会找到比——你之前说你们要去哪里?”旅店主人问道。 “不关你的事。”克丽珊娜冷冷答道。她盛了满满的一碗炖肉拿给雷斯林。但法师在看了这碗油腻的东西一眼之后,挥挥手,示意不要了。虽然克丽珊娜饥肠辘辘,但她也只能勉强吞下几口。最后她披上仍旧潮湿的斗篷,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试着休息一下,暂时把稍后还必须在凄风苦雨中骑马赶路的痛苦摆在一旁。 雷斯林已经睡着了。只有卡拉蒙开怀大嚼以及旅店主人准备面包的声音。 一个小时之后,卡拉蒙将马儿从马厩里牵了出来——总共有三匹快马、一匹负重马,后者背负的东西都用油布盖着,再用结实的绳索固定住。卡拉蒙在协助克丽珊娜和雷斯林上马之后,随即跃上马背。旅店主人站在雨中,将准备好的面包篮子交给卡拉蒙。即使风雨将他的衣服全打湿了,他依然露出同样呆板的笑容,目送着他们。 卡拉蒙点点头,顺手丢了枚银币给旅店主人——银币在风雨中落在他脚边的泥泞中。卡拉蒙随即拉着负重马的缰绳,踏上了旅途。克丽珊娜和雷斯林紧紧裹着斗篷,也跟在后面动身了。 旅店主人似乎毫无知觉地站在风雨中目送着三人离开。他低头捡起银币,马厩的阴影中随即冒出了两个人,加入他的行列。 旅店主人将银币丢向空中,看着左右道:“告诉他,他们走的是往索兰萨斯的那条路。” 他们毫无察觉地就中了埋伏。 一行人在恶劣的天气中赶路,一路上,森林中浓密的枝丫和滂沱大雨让他们连自己马匹的蹄声都听不清楚,再加上三个人又各怀心事,让他们成为最好的攻击目标。直到对方发动攻势前,都没有任何人听见后方追兵的马蹄声和金属兵器碰撞的响声。 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有许多道黑影如同巨鸟一般从树梢上飞降,攻击降临到被影子掩盖的人身上。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看得出来是出自高人之手。 其中一个人落在雷斯林身后,在他来得及转身前就把他打昏了。另一个人从树枝上落到克丽珊娜身边,捂住她的嘴,同时以锋利的匕首架上她的咽喉。制服卡拉蒙花了整整三个人的力量,当挣扎结束的时候,其中一个强盗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动也不动地倒在泥浆中,脖子则被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 “脖子断了。”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其中一个强盗向另一个最后才出现的人报告。 “很利落的手法。”那人冷冷地回答。他同时打量着被四个人压制住、双手被弓弦绑住的卡拉蒙。大汉的头上有个很深的伤口,不停地流着血。卡拉蒙摇着头,继续挣扎着,试图让自己的神志恢复清醒。 带头的人看着卡拉蒙壮硕的肌肉将强韧的弓弦绷得紧紧的,不禁暗自感到佩服。 卡拉蒙的眩晕感减轻了一些,雨水也将鲜血从他的眼中冲走,他开始打量四周。至少有二十到三十个全副武装的人包围着他们。卡拉蒙看着他们的老大,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这个家伙是卡拉蒙生平所见过的最高大的人类! 他马上就想起了伊斯塔竞技场里面的拉格。“有食人魔的血统。”他喃喃自语道,同时呸的一声将打斗中被打落的一颗牙齿吐出。卡拉蒙回忆起那个协助艾拉克训练斗士的高大食人魔,眼前的这个人也有同样的黄色皮肤和扁平的鼻子。他也比大多数的人类都要高大——至少比壮实的卡拉蒙要高出一个头,他的手臂跟树干一样粗,但是他的脚步有些迟缓,并且穿着一件拖地的斗篷,掩饰他的脚。 卡拉蒙从竞技场中学到了如何观察敌人,并且利用他们的弱点,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场。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当狂风吹开他厚重的斗篷时,卡拉蒙惊讶地发现他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是由钢铁打造的义肢。 拥有食人魔血统的带头者注意到卡拉蒙正在注意着他的腿,露出了微笑,并且往卡拉蒙的方向走了几步。他伸出一只大手,温柔地拍了拍卡拉蒙的脸颊。 “我很敬佩拥有实力的男人。”他轻声说。然后他用让人惊讶的速度握掌成拳,飞快地一拳打中卡拉蒙的下巴。猛烈的撞击让卡拉蒙往后一仰,几乎让他身后的人也跟着飞了出去。“但是你弄死了我的手下,就得付出代价。” 那人提起厚重的斗篷,拖着笨重的脚步走到克丽珊娜身边,一个强盗正紧紧抓住她,让她无法动弹。强盗的手依旧捂着她的嘴,她的脸色虽然苍白,漆黑的眼眸中却充满了怒火。 “这可真棒啊,”半食人魔轻声说,“一份大礼,现在甚至还没到冬季庆典呢!”他的笑声在黑幽幽的森林中回荡。他伸出手,抓住克丽珊娜的斗篷,将它猛然扯下来。他的视线移到她浸湿的袍子下曲线毕露的身躯。他笑得更开心了,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接着伸出了他的大手。 克丽珊娜试图往后退,但是那人轻易就抓住了她,让她毫无躲避的余地。 “哼哼,你戴着的这是什么小玩意儿啊,小美人?”他打量着戴在她纤细脖子上的护身符,“我觉得它……有点碍眼。啊!全白金打造的呢!”他吹了声口哨。“最好让我替你保管,小美人。这样我们两个亲热的时候,才不会因为太激动而把它弄丢了——” 卡拉蒙刚好站起来目睹了那人抓住护身符的景象。克丽珊娜的眼中闪过一阵得意的光芒,但是她的身体仍然忍不住缩了缩。一道纯白的闪光划破了风雨,半食人魔抓着自己的手腕,在号叫声中松开了克丽珊娜。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原先抓住克丽珊娜的人放开手,她趁机挣脱开来,愤怒地将斗篷披回身上。 半食人魔举起手,脸因痛苦而扭曲着。卡拉蒙怕他会在此时一拳挥向克丽珊娜,但另一个人突然大喊道: “那个法师,他也醒过来了!” 半食人魔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克丽珊娜身上,不过他的手已经缓缓放下来。然后,他笑了。“好吧,女巫,看来你已经赢了第一回合。”他回头看着卡拉蒙。“我喜欢决斗——不管是在情场上还是战场上都一样。看来这一整夜将会十分精彩。”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原先抓住克丽珊娜的强盗再度擒住她,那家伙极为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办了。半食人魔走到雷斯林身边,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法师。 “三个人之中,这个法师最危险。把他的手绑在背后,塞住他的嘴,”强盗头子用粗哑的声音命令道,“如果他发出任何的声音,就把他的舌头割了。这就足以结束他的法师生涯。” “为什么我们不现在就杀了他?”其中一个人抗议道。 “你来啊,布拉克,”半食人魔立刻转过身看着发话者,轻松地说,“用你的刀子割开他的喉咙。” “我可不干。”对方嘟囔着往后退了一步。 “不敢?你宁愿让我因为杀了黑袍法师而受到诅咒?”头子依旧轻松地说,“你想要看着我拿刀的手干枯掉落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当然不是,钢趾大人。我——我只是讲话不用大脑。” “那么从今往后说话前给我多想想。他现在也不能伤害我们。你看看他。”钢趾指着雷斯林。法师躺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身前。他的嘴巴被撬开,硬塞进一团破布。不过,他的眼睛在阴影中依旧闪动着复仇的怒火,双手不停地抽动着。许多围观的人都开始怀疑这样的束缚能不能限制住这个意志坚强的法师。 也许钢趾也感到了威胁,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雷斯林的身边,黄色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用他钢铁的义肢往雷斯林的头踢了下去。法师软瘫在地上。克丽珊娜警觉地大叫,但身后的人紧抓着她,让她无法动弹。连卡拉蒙看见弟弟躺在泥泞中的样子都感觉到内心一阵抽痛。 “这应该可以让他安静一阵子。当我们回到营寨的时候,我们会用布遮住他的双眼,带他走上悬崖。如果他不小心跌了下去,那也怪不得我们,对吧?我们的手可不会沾上他的鲜血。” 四周传来零星的笑声,但卡拉蒙注意到有人摇着头,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钢趾转身走向那背负着沉重行李的马匹,眼中带着贪婪的火焰。“弟兄们,我们这次可是大赚一笔啦。”他满意地说。他又走到克丽珊娜身边,再度仔细打量着她,连她身后的那个强盗都跟着不敢动弹。 “真的是不虚此行。”他喃喃道。他伸出大手,粗鲁地抬起克丽珊娜的下巴,弯下身,粗暴地将嘴唇凑到她唇边,强吻着她。克丽珊娜被强盗抓着,完全无法反抗。她并没有挣扎,也许她知道挣扎反而顺了他的意。她站得直挺挺的,全身僵硬。不过,卡拉蒙注意到,当钢趾松开她的时候,她的双拳紧握,无法控制地别开脸,让黑色的长发遮住她的脸颊。 “弟兄们应该都知道我的做法,”钢趾粗鲁地玩弄着她的秀发,“大家有福同享——当然要先等我享受够了才行。” 这次的笑声更热烈,甚至还传来零星的欢呼声。卡拉蒙当然了解这家伙的意思,从他所听到的耳语来判断,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有福同享”了。 但是其中有些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悄悄看着彼此,缓缓地摇着头。甚至还有几个人低声说着类似“我可不愿意和一个女巫有任何关系”和“我宁愿和那个法师一起睡”这类的话。 女巫!又是这个词。卡拉蒙的脑海中有些模糊的记忆依稀提醒了他——那是当他和雷斯林以及老铁匠佛林特一起旅行的时候,真神尚未回到克莱恩。卡拉蒙打了个寒战,突然清楚地想起当年他们抵达一座城镇,正好遇到要烧死女巫的集会。他想起弟弟和那个高贵的骑士史东冒着生命危险救了那个老太婆,却发现她只不过是个三流的幻术师。 卡拉蒙之前一直没想起这件事,他忘记了在这个时代,人们是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魔法和克丽珊娜的神力——后者甚至更可疑。他不禁感到一阵寒意,强迫自己理性地用逻辑思考。被烧死是很痛苦,但是这总比—— “把那个女巫带到我这边来。”钢趾走到手下替他看管坐骑的地方。他上马之后命令道:“带着其他人跟我来。” 负责看管克丽珊娜的强盗将她拉向前。钢趾弯下腰,硬生生地将克丽珊娜从地面给提了起来,把她安置在马鞍上,就坐在他身前。他粗大的手臂抓起缰绳,正好将克丽珊娜完全抱住。克丽珊娜直直地瞪着前方,脸上露出漠不关心的表情。 她知道吗?卡拉蒙无助地看着钢趾骑马经过他面前,黄色的脸上挂着淫荡的微笑。她一向都受到保护,从来不曾经历过这些。也许她不明白这些人可能做出什么样下流的勾当来。 接着克丽珊娜回头望了卡拉蒙一眼。她的表情平静、脸色苍白,但是眼神中却带着极度的恐惧、惊慌以及恳求,让卡拉蒙心痛地低下了头。 她知道……愿神保佑她。她知道…… 有人猛地将卡拉蒙往前推了一把。几个人抓住他,将他头朝下丢到原先坐骑的马鞍上。卡拉蒙倒挂着,坚韧的弓弦深深陷入他强壮的手臂,他无能为力地看着其他人将弟弟瘫软的身躯丢到另一匹马背上。然后强盗们纷纷上马,往森林的深处飞驰而去。 暴雨沿着卡拉蒙的脑袋往下流,所有的马匹在烂泥中不停地赶路,有几次差点把卡拉蒙给震了下来。马鞍上的突起在他身上撞出了一大片淤青,头上不停流血的伤口让他觉得晕眩。但他脑中只有一个景象,就是那双吓坏的黑色眼眸恳求他帮忙的眼神。 在晕眩中,卡拉蒙很确定一件事,这次不会再有援兵了。
  1. 所有的文字都抑扬顿挫,即使是旁白也一样。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声音和某种特殊的说话方式。作者必须记得每个人物不同的声音,并且在写作时把它呈现出来。——西克曼
  2. 在大灾变之后,安塞隆几乎全都陷入一片混乱。我们的历史中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罗马帝国的崩溃带来了欧洲中古黑暗时代,而美国内战则是带来了“无法无天”的西部。
  3. “半食人魔通常是因为奴役及暴力而诞生的。食人魔认为他们软弱无用,人类则觉得他们丑陋而野蛮。”(《龙枪战役设定》,第41页。)
  4. 他说得没错。施法必须要有咒语、手势和药材的混合,有时依照法术的不同,必须两者之一或是三者缺一不可。
  5. “这名半食人魔大约有七英尺高,浑身肌肉,他在一场和狮鹫兽的战斗中失去的左腿被一个钢铁的义肢所取代了。这个义肢从膝盖往下,底端有圆形的脚趾,是相当恐怖的武器。他相当擅长剑术和摔跤。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皮肤暗黄的野蛮人类,除了肤色之外,其他部分看起来都相当像人类。”(《龙枪冒险集》,第90页。)
  6. 我们把这样的故事安排在小说中是为了让人物获得更深刻的背景,我们也希望让读者可以想象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人物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这些背景故事永远不会被说清楚,这让读者有很大的想象空间。——魏丝
第1卷 10

雷斯林走在灼热的沙漠中。一串足迹从他面前直直延伸,他正走在这些足迹上。这些足迹不停地往前延伸,带着他穿过在烈日下反射着白光的沙漠。他又热又累又渴,头痛欲裂,全身酸痛不已,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下来休息。在不远处有个水源丰富的绿洲,翠绿的树丛带来阴凉。但是他走了又走,就是无法走到。因为这些足迹并不通往绿洲,他无法往其他的方向移动。

他不停地往前走着,连黑色的袍子也毫无生气地挂在身上。就在他几乎耗尽精力时,他抬头一看,吃了一惊。这些脚印竟然通往一个断头台!一个黑衣人跪在地上,脖子就在断头台上。虽然他看不见那人的脸,但是他却毫不怀疑那就是正准备赴死的自己。刽子手就站在他身边,手中拿着染血的斧头。刽子手也同样戴着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孔。他高举起斧头,对准了雷斯林的脖子。当巨斧落下的时候,雷斯林临死前看到了刽子手的面孔…… “小雷!”一个声音耳语道。 法师摇摇剧痛的头。一听见这个声音,他就安心地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在做梦。他挣扎着要醒过来,摆脱噩梦的纠缠。 “小雷!”那个声音又说,这次语调更为急迫。 真正的危险——并非噩梦带来的威胁感——又让法师更清醒了些。当他完全清醒之后,他动也不动地躺了片刻,试图弄清楚现在的处境。 他躺在潮湿的地上,双手绑在身前,嘴里塞着东西。他的头非常痛,耳边传来的是卡拉蒙的声音。 他可以听见附近传来许多的笑声和人声,还可以闻到烹调食物的味道。但是这些声音都有一段距离,只有他哥哥的声音十分接近。然后他想起了一切,他想起了那次埋伏,一个有着义肢的男人……雷斯林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卡拉蒙直挺挺地躺在泥泞中,双手被弓弦紧紧绑着。他的眼中闪着熟悉的光彩,让雷斯林想起失落已久的记忆——并肩作战,结合钢铁与魔法的威力。 虽然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利,雷斯林却感觉到了许久未曾体验的兴奋感。 在危险的威胁下,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又再度开启了,让他们可以靠着言语和心灵交流。卡拉蒙发现弟弟也和他有相同的想法,大胆地靠近一些,用比呼吸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 “你能松开我的双手吗?你身上还带着那把银色的匕首吗?” 雷斯林立刻悄悄地点点头。在天地创始之初,诸神不准法师携带任何武器和盔甲。这是因为他们的时间必须要完全投注在法术的钻研上,不可以虚掷在武器的练习中。但在法师们创造出龙珠,协助修玛打败黑暗之后时,诸神们就让他们拥有了随身携带武器的特权——用来纪念修玛的长枪。 这把银色的匕首用皮制的绳子绑在雷斯林的手腕上,在需要的时候可以悄无声息地滑入他的手中。这同时也是他最后的武器。只有在所有法术都耗尽……或是在像这样的时候才会派上用场。 “你拥有足够的力量施展魔法吗?”卡拉蒙低声问。 雷斯林疲倦地把眼睛闭了一会儿。是的,他有足够的力量。不过——一旦使用了魔法,就会更削弱他的力量,也代表着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恢复精力,来对付时空大门的守卫。但是,如果他活不了那么久…… 他当然一定会活下去!他难过地想。费斯坦但提勒斯就活了下去!他只不过是在沙漠中跟随前人的足迹。 雷斯林愤怒地赶开这个想法。他睁开眼,点点头。我有足够的力量,他在心中默想。卡拉蒙松了一口气。 “小雷,”大汉耳语道,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你……你也知道,他们……他们打算怎么处置克丽珊娜……” 雷斯林脑海中浮现那个有食人魔血统的人用粗糙的手抚摸克丽珊娜的画面,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已经许久未曾经历的狂暴怒气吞噬了他的理性。他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抽痛,一瞬间,眼前浮起了一片血雾。 雷斯林发现卡拉蒙正惊讶地看着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一定十分明显。他皱起眉,卡拉蒙连忙继续道:“我有个计划。” 雷斯林恼怒地点点头,早已了解他哥哥所想的是什么。 卡拉蒙低声说:“如果我失败了——” 我会先杀了她然后再自杀。雷斯林替他说完。但是,这一切其实都没有必要。他被历史的铁律所保护……没人能动得了他……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行。 法师一听到有人靠近,连忙闭上眼睛,再度伪装昏迷不醒。这让他有时间可以平复自己动荡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银色匕首让他的手臂感到一阵冰凉。他试着动动那块可以松开机关的肌肉,同时思索着自己想到克丽珊娜的下场时脑中所浮现的暴怒……这个女人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当然,她的牧师身份例外。 两个人将卡拉蒙拉了起来,将他推向前。卡拉蒙很高兴地注意到,那两个人除了瞥了一眼,确定法师依然昏迷之外,并没有对法师太过注意。卡拉蒙走在崎岖的地面上,强忍着僵硬的肌肉所带来的酸疼,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提到克丽珊娜时,雷斯林脸上的表情。如果是出现在其他人的脸上,卡拉蒙会把它解释成恋人动怒的表情,但是出现在他弟弟脸上……雷斯林有这种感情吗?卡拉蒙早在伊斯塔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他早已被邪恶吞噬,牺牲了这种人类的情感。 但是现在,他的弟弟似乎变得不一样了,更像以前的那个雷斯林,那个曾经和他并肩作战无数次,可以为彼此赌命的好兄弟。雷斯林之前告诉卡拉蒙有关泰斯的话也有道理。那么他其实没有杀死坎德人。虽然雷斯林有时候暴躁易怒,但是他对克丽珊娜总是很温柔。也许—— 其中一个守卫在他肋骨上狠狠敲了一记,提醒了卡拉蒙目前处境的危险。也许!他不屑地想。也许一切不久之后就会结束。也许他牺牲生命唯一能够争取到的就是另外两个人不受折磨地死去。 卡拉蒙在穿过整个营地的同时,脑海中复习着他的计划。 这些强盗的山寨其实更像是一座小镇。他们住在简陋的木屋里面,把动物都圈养在一个大洞穴中。他们很明显占据此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且不受任何法律的约束——这让人不禁佩服起半食人魔钢趾卓越的领导能力。 但经验丰富的卡拉蒙早已发现这群人其实并不单单是由打家劫舍的强盗所组成的。他注意到有些人看着克丽珊娜时,会摇头悲叹着即将到来的惨剧。虽然其中很多人穿着破烂,但是不少人携带着上好的武器,是那种用精钢打造的传世之作,他们也以对待传家宝而不是赃物的态度来保养这些武器。虽然阴暗的天色让他无法百分之百确定,但是卡拉蒙似乎看见许多人的剑柄上刻着玫瑰和翠鸟的纹章——这是索兰尼亚骑士古老的徽记。 这些人的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并没有骑士们引以为傲的美髯。但是从他们的脸上,卡拉蒙可以看见和史东一样似曾相识的神情。一想起史东,卡拉蒙也想到了大灾变之后骑士团的惨况。 由于人民责怪骑士带来了这场灾难,因此骑士团被愤怒的暴民们赶出了家园。许多人被杀之前还必须亲眼目睹自己的至亲惨遭杀戮。幸存的骑士们转入地下,在大陆上四处流浪,或是加入像这样的强盗集团。 看着这些围绕着营火保养武器装备的人们,卡拉蒙从某些人的脸上看到了邪恶和贪欲,但是他也从许多人的脸上看到了绝望和自暴自弃。他自己也曾经经历过相同的低潮,他知道绝望会让人们做出什么样的傻事。 这些都给了他成功的希望。 距离他和雷斯林不远的地方,燃起了一堆巨大的篝火。他回过头,看见弟弟依旧假装昏迷。不过他也注意到,法师把身体转到了一个便于观察和倾听的角度。 当卡拉蒙踏入火光之中时,大多数的人停下了手边的工作,绕着他围成了一个半圆。钢趾就坐在靠近篝火的地方,手中拿着一只杯子。几个人在附近谈笑着,卡拉蒙一眼就可以认出他们是那种跟在头子身边逢迎拍马的家伙。同样的,他也毫不惊讶地发现,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旅店的主人。 钢趾身边坐着克丽珊娜。她的斗篷已经被脱了下来。她上衣的肩部被扯了个大洞——他可以想象出是谁的杰作。另外,卡拉蒙愤怒地发现,她的脸颊上还有紫色的淤青,另一边的嘴角也肿了起来。 但她依旧保持镇定,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试图忽略四周这些强盗所说的淫秽玩笑和低级故事。卡拉蒙心情沉重地笑了,心中充满敬佩。他还记得在伊斯塔末日将临时她的歇斯底里和疯狂,以及她原先生活在温室中的脆弱天真,她面对眼前处境的勇气不仅让卡拉蒙感到欣喜和惊奇,恐怕连提卡都会羡慕。 提卡……卡拉蒙双眉深锁。他不是有意要想起提卡的,特别是将她和克丽珊娜小姐联想在一起!他强迫自己把心思移回到现实中,冷酷地把目光从女人的身上移到敌人的身上,把注意力完全集中。 钢趾注意到了卡拉蒙,停下了原先的聊天,用力挥着手,示意战士靠过去。 “轮到你来送死了,战士。”钢趾依旧用愉悦的声音说。他懒懒地指着克丽珊娜。“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我们的热情约会因为这件事而稍稍延后几分钟吧。就把这个当作上床前的娱乐好了。”他用手摸着克丽珊娜的面颊。当她的眼中冒出怒火,试图逃离他的魔掌时,他毫不怜香惜玉地一巴掌打了下去。 克丽珊娜没有叫出声。她抬起头,倔强地瞪着眼前的怪物。 卡拉蒙知道自己不应该因为关心她而分心,继续专注地看着强盗头子,企图了解对方更多的弱点。这个家伙用恐惧和纯粹的力量来统御部下,他对自己说。部下中有许多人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跟随着,他们都很害怕他。也许他是这个被神所遗忘的恶土上唯一的法律。不过,如果没有他,这些人可能早就饿死了。所以他们还算忠诚,但是有多忠诚呢? 卡拉蒙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缓缓站起来,不屑地看着半食人魔。“这就是你展现勇气的方式吗?殴打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卡拉蒙鄙夷地说,“把我放开,把剑给我,让我看看你是什么样的男人!” 钢趾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卡拉蒙不安地在他鲁钝的面孔上发现了一丝智慧的光芒。 “战士,我以为你会有些创意呢。”钢趾半是做戏,半是认真地叹着气,从容地站起来,“也许你没有像我一开始认为的那么具有挑战性。不过,我今晚反正也没别的娱乐活动。哦,我得更正一下,应该说是傍晚没有别的娱乐。”他打趣着说,对着克丽珊娜微微鞠躬,后者并不理他。 强盗头子将穿着的毛皮斗篷甩到一旁,转过身命令他的部下把剑带来。那些喽啰们遵命照做了,其他人则是在篝火边让开了地方,围成一圈,露出期待的表情——很明显这样的“运动”之前也有过不少次。在一片混乱中,卡拉蒙抓住机会,对克丽珊娜使了个眼色。 卡拉蒙点点头,意味深长地把目光转向雷斯林躺卧着的地方。克丽珊娜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看着法师,露出了悲伤的笑容。她的手握住了胸口的白金护身符,肿胀的嘴唇开始无声地嚅动着。 看守卡拉蒙的强盗把他推进了篝火旁的人群中,他就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了。“小姐,这次光向帕拉丁祷告恐怕还不足以让我们逃出生天。”他低声道,同时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景象,让他感到莫名的趣味——不知道弟弟是否正在祈求黑暗之后的帮助? 只有他没有祈祷的对象,他只能靠自己全身的肌肉和反射神经,以及多年历练出来的战技了。 他们割断了他手臂上的束缚。手臂突然之间充血的感觉让卡拉蒙痛得不得了,但他还是抓住机会运动僵硬的肌肉,按摩着手臂,恢复血液循环并试图暖身。然后他扯下湿透的衬衫和上衣,准备光着上身比武。衣物会让敌人有下手拉扯的机会,他的前任老师——矮人艾拉克在伊斯塔的竞技学校中这样教导他。 一看见卡拉蒙健壮的身形,四周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了赞叹的低语声。大雨从他那古铜色的、满是肌肉的身体上流淌下来,火光映照着他结实的胸口和肩膀,清楚地显现出他身上不可计数的疤痕。有人递给卡拉蒙一把剑,战士轻松熟练地挥舞着新的武器。即使是刚走进空地中的钢趾,一看到这前竞技场斗士的体型,也不禁有些分心。 不过,如果钢趾对他的体型感到惊讶,那么卡拉蒙吃惊的程度也丝毫不逊于对方。那人拥有一半食人魔和一半人类的血统,继承了两个种族的优点。他拥有食人魔的体型和壮硕肌肉,同时还拥有人类的反应力以及平衡感——最重要的是,他的眼中还闪动着人类独有的聪慧。他也几乎一丝不挂,只围着一件皮革的缠腰布。不过,真正让卡拉蒙忍不住吹了声口哨的还是他所携带的武器。那是卡拉蒙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完美的剑。 那把剑拥有巨大的刀锋,原本是用来让战士们双手持用的。卡拉蒙用专业的眼光打量着这武器,在他所认识的人中,没几个人有足够的力气举起这武器,更别提使用它了。但是,钢趾不只轻易举起了这武器,他甚至只用了一只手!从那家伙精准的挥剑看来,他更是使用得十分熟练。钢刃反射着火光,划破眼前凝滞不动的空气。当它在黑暗中移动时,隐隐发出嗡嗡声,同时在空中留下一道明亮的轨迹。 当对手一瘸一拐地走进空地时,卡拉蒙绝望地发现,这人并不是他原先所预想的那个粗暴、愚蠢的家伙,相反,他是个技艺高超的剑客,拥有高度智慧的战士,他克服了自己的残障,连双腿健全的人看他战斗都会自叹弗如。在第一轮交手过后,卡拉蒙发现,半食人魔不仅克服了障碍,他还妥善地利用了这个特点。 两个人绕着空地走动着,不停打量着对方,刺探着对方防御的虚实。突然间,钢趾利用完好的那只脚来保持平衡,将钢制的义肢当作武器一脚踢出。他猛地一踢,让大汉趴在地上,武器跟着脱手飞出。 钢趾很快恢复了平衡,手持巨剑进逼,很明显想要赶快结束这场战斗,享受之后的娱乐。虽然卡拉蒙猝不及防地吃了一记,但竞技场中的经验让他早有准备。卡拉蒙躺在地上,假装挣扎着呼吸,耐心等待敌人靠近。等到时机一到,他立刻抓住那只完好的脚,用力一拉,将它拉离了地面。 围观的人群欢呼起来,用力地鼓掌。这声音让卡拉蒙脑海中浮现了竞技场的回忆,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加速流动。对黑袍的弟弟和白袍牧师的担忧消失了。想家的念头也消失了,对自己的怀疑更是烟消云散。格斗的压力、生死一线间的刺激,都如同美酒一般在血液中奔流着。如同弟弟在使用魔法时一样,他也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狂喜。 卡拉蒙飞快站起身,发现敌人的反应也同样迅速。卡拉蒙不顾一切地冲往几英尺外的地方,想要捡起原先的那把剑。不过,钢趾的动作更快,他一脚将卡拉蒙的剑给踢开。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卡拉蒙飞快环顾着场中,发现了篝火在空地的另一边熊熊燃烧着。 钢趾并没有忽略卡拉蒙的眼神。他立刻猜到了对方的目标,一个箭步走向前,试图阻挡壮汉奔向目标。 卡拉蒙向前冲刺。半食人魔的剑在他的腹部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显出了明显的血痕。卡拉蒙猛然一跃,翻滚着靠近一根柴火旁,将它抽了出来。就在他站起来之后半秒钟,钢趾的巨剑已经深刺入他原先所躺的地面。 巨剑又再度破空而来。卡拉蒙听见了剑锋的嗡嗡声,在间不容发的一瞬间用木棒挡开了攻击。当剑锋和木棒接触时,火花和碎屑四下飞舞,卡拉蒙这才发现自己手中的木棒另一端正在燃烧着。钢趾的怪力让卡拉蒙的双手一个不稳,木棒险些脱手,锐利的碎屑也深深刺入他的手掌。但是他依旧紧紧地握着,不肯松手,用他惊人的力气趁着对方下盘不稳的时候,将对方往后推。 半食人魔也丝毫不退让,将义肢深深插进地面,终于把卡拉蒙给推了回去。两个人又恢复了之前对峙的场面。突然间,空气中又充满了剑光和燃烧的碎屑。 两人间的战斗持续了多久,卡拉蒙一点概念也没有。他的时间感早就被淹没在锥心刺骨的疼痛、恐惧和疲倦中。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十分吃力,他的肺好像着了火一般,双手也破皮流血。但他依旧没有占上风。他过去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悍的对手。钢趾面临的状况几乎和他一样,战斗一开始时,他自信满满,现在则是抱着坚定的决心——一定要击败眼前的对手才行。四周的围观者完全被这场战斗的魄力给震慑住了,静静地目睹这场生死之战。 荒野中唯一的声音只有火焰的噼啪声、战士们浊重的呼吸声,有时还有躯体重重跌落入泥泞中的声音,或者是被击中的闷哼声。 卡拉蒙眼中的围观者和篝火都开始模糊。手中的木棒开始变得比整棵树还要沉重,每一次呼吸都是痛苦的折磨。卡拉蒙知道,他对手的体力也和他一样几乎到了极限,因为钢趾放弃了一次乘胜追击的机会,只能站在原地拼命地喘气。强盗头子的胸侧挂着一条丑恶的紫色黏液,这是卡拉蒙手中木棒的杰作。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他肋骨折断的声音,也看见了他黄色的面孔因为痛苦而扭曲。 接着他回身一剑,让卡拉蒙脚步踉跄地后退,慌乱地想用木棒来阻挡,卡拉蒙花了很久才稳住身子。现在两个人将所有的心思都专注在眼前的敌人身上,每个人都知道,任何的疏忽都将为这场决斗画下句点。 然后钢趾在泥泞中滑了一跤。这是小小的脚步不稳,让他被迫跪了下来,让义肢保持平衡。如果这是在格斗刚开始时,他一定能够马上站起身,但是他已经精疲力竭,必须要多花个几秒才能够站起来。 这几秒钟的时间就是卡拉蒙一直在等待着的瞬间。卡拉蒙用尽最后的力气冲向前,把木棒对准了跟义肢连接的膝盖打了下去。如同锤子敲击钉子一样,卡拉蒙的这一击将对方的义肢深深地钉进泥泞之中。 半食人魔半是愤怒半是恐惧地大吼起来,猛地转过身,用力地挣扎着,试图拉出义肢。同时他还狂乱地挥舞着巨剑,想阻止卡拉蒙靠近。他的怪力让他几乎成功地挣脱了这陷阱。即使是现在,敌人无法动弹的时刻,卡拉蒙还是必须和那股就此放弃、让敌人逃走的无比倦怠感抗争。 可是这场决斗只能有一种结局。这是两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卡拉蒙脚步不稳地走向前,一棒挥出,将强盗头子的剑打飞出去。钢趾从卡拉蒙的眼中看到了死神的降临,依然试图努力摆脱目前的困境。即使在最后一刻,当大汉的木棒呼啸而来时,半食人魔的巨掌依然绝望地试图抓住卡拉蒙的手臂—— 木棒击中了半食人魔的脑袋,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钢趾应声倒地。他的身躯抽搐了几下,然后就静止不动了。他躺在泥泞中,钢制的义肢依然钉在地面,雨水缓缓将他破碎的头骨中渗出的脑浆和鲜血冲散开来。 卡拉蒙在极度的疲倦和疼痛中跪了下来,倚着那沾满了鲜血的木棒,不停地喘气。围观者雷鸣般的喊叫声将他团团包围——那是强盗们愤怒地冲向前,要替首领复仇的呐喊声。他不在乎。一切都不重要了。就让他们来吧…… 但是,没有人挥出致命的一击。 卡拉蒙迷惑地抬起头,迷蒙的双眼依稀看见一个穿着黑袍的身影跪在他旁边。他感觉到弟弟瘦削的手臂环绕着他,闪着强光的飞镖从法师的手中飞出,警告任何胆敢轻举妄动的人。卡拉蒙安心地闭上眼,靠着弟弟单薄的胸膛,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然后他感觉到冰冷的手触摸着他的皮肤,轻柔的声音低声念出对帕拉丁的祷文。卡拉蒙的眼睛猛然睁开。他用力将吃惊的克丽珊娜推开,却太迟了。她的医疗力量在他身体中扩散开来。他身上渗血的伤痕开始收口,淤青渐渐消失,惨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围观的人们跟着发出吃惊的声音。即使是法师的烟火也没有造成比这景象更大的震撼。 “巫术!她治好了他!烧死那个女巫!” “烧死那个巫师和女巫!” “他们将这个战士当作奴仆。我们杀了这两个人之后就可以释放他的灵魂!” 卡拉蒙从雷斯林严肃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旧日的回忆让他知道目前有多危险。 “等等!”卡拉蒙大喊,站起来面对那些逐渐靠近的强盗。他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对雷斯林法术的畏惧,他们早就一拥而上了。此时雷斯林突然咳嗽起来,更让卡拉蒙担心弟弟的力量随时会消失。 卡拉蒙抓住困惑的克丽珊娜,将她往前一推,当作面对这些狂乱暴徒的挡箭牌。 “敢碰这个女人,你们的下场就会和你们的头儿一样。”他清晰洪亮的声音凌驾了风雨。 “为什么我们要让这个女巫活下来?”其中一个人大吼,其他的人也跟着附和。 “因为她是我的女巫!”卡拉蒙声色俱厉地说,目光灼灼地瞪视着四周。他听见身后的克丽珊娜猛然吸了一口气,幸好雷斯林立刻瞪了她一眼,就算她本来想要开口,这个时候也知趣地闭上了嘴。“她并没有将我当奴仆,相反,她服从我和那个巫师的命令。我保证她不会伤害你们。” 众人一阵交头接耳,当他们看着卡拉蒙的时候,眼神中不再露出敌意。起初强盗们对他只是佩服,现在却转变为尊敬和愿意倾听的姿态。 “我们上路吧,”雷斯林柔声说,“我们可以——” “等等!”卡拉蒙突然说。他将弟弟拉近,耳语道:“我有个主意。看着克丽珊娜!” 雷斯林点点头,站在克丽珊娜身边,后者静静地看着那群沉默的强盗。卡拉蒙走到被半食人魔尸体染红的泥泞的地方。他弯下腰,从尸体的手中将巨剑夺过,将它高举过头。高大的战士和这把兵器构成了一幅惊人的景象,火光映射出他古铜色健壮的肌肉,他俯视着被击败的敌人,手臂肌肉贲张。 “我打败了你们的头儿。现在,我要取代他的位置!”卡拉蒙大吼着,他的声音在树林中回荡着,“我只要求一件事——你们必须放弃这奸淫掳掠的勾当。我们一起往南——” 这句话获得了意料之外的反应。“南方!他们要往南走!”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四下传来零散的欢呼声。卡拉蒙看着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雷斯林走向前,握住他的手。 “你在干什么?”法师脸色苍白地追问。 卡拉蒙耸耸肩,满不在乎地看着他所造成的场面。“雷斯林,我只是觉得有群人可以保护我们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说,“据我所知,这条路越往南越危险。我想我们可以多带几个人穿过这片荒野,只不过是这样而已。我不明白——” 一个有着比其他人更浓厚的贵族气息的年轻人踏向前,他让卡拉蒙不由自主地想起高贵的史东。他开口道:“你们要往南?莫非你们也要找寻索巴丁王国中矮人传说的宝藏?” 雷斯林皱起眉。“你现在明白了吧。”他低吼道。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虚弱地不停喘气。如果不是克丽珊娜马上冲向前去扶住他,他可能已经倒在地上了。 “我可以理解你需要休息,”卡拉蒙严肃地回答,“我们都需要休息。除非我们拥有像这样的护卫,我们恐怕不会有一夜的安眠。索巴丁王国的矮人和这有什么关系?到底怎么了?” 雷斯林瞪着地面,面孔被兜帽的阴影给遮住了。最后,他叹口气,冷冷地说:“告诉他们没错,我们正是要往南走。我们准备要攻打矮人。” 卡拉蒙突然睁大眼睛。“攻击索巴丁?” “我稍后再跟你解释,”雷斯林压低声音吼道,“照我说的做。” 卡拉蒙迟疑了片刻。 雷斯林瘦削的肩膀动了动,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是你回家的唯一机会,老哥!这也许是我们活着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卡拉蒙看着四周。周围的人开始针对这一段短暂的对话交头接耳,很明显对他们的动机有了怀疑。他马上意识到如果不赶快决定,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些人的信任——甚至可能会面对他们的攻击。他转过身,同时试图争取时间,思考眼前所面对的状况。 “我们往南走,”他说,“的确没错,但却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理由。你刚刚提到过索巴丁的宝藏是怎么一回事?” “谣传那些矮人在索巴丁王国底下藏了很多的财宝。”那年轻人立刻回答,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他们从人类那里偷走的财富。”另一个人补上一句。 “没错!不只是钱,”第三个人大喊道,“还有麦子、牛和羊。他们这个冬天会吃得像国王一样,我们则必须饿着肚子!” “我们之前就讨论过去南方讨回公道,”那年轻人继续道,“但是钢趾说这里的状况已经够好了。不过,我们之中有些人认为应该要再考虑考虑。” 卡拉蒙思索着,希望他当初读过更多的历史。他当然曾经听过壮烈的矮人门战役。他的矮人老友佛林特几乎成天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佛林特是个丘陵矮人,他成天向卡拉蒙灌输索巴丁的高山矮人有多么残酷,说的东西几乎和眼前的这些人讲的一模一样。但是在佛林特的版本中,那些矮人所偷的财富是来自于他们的表亲——丘陵矮人。 如果这是真的,卡拉蒙的决定可能相当合理。他当然可以照着弟弟的话做。不过,在伊斯塔的时候,卡拉蒙的身体内有什么东西绷断了。即使他现在开始认为自己误会了弟弟,但以他对雷斯林的了解,他还是不敢放下戒心。他从此再也不会盲目听从雷斯林的话了。 接着,他感觉到弟弟闪着异光的双眸注视着他,然后他听见弟弟的声音在心中回荡: 你回家的唯一机会! 卡拉蒙恼怒地握紧双拳。但他也知道,雷斯林让他毫无选择。“我们往南去索巴丁。”他沙哑地说,目光停留在手中的巨剑上。然后他抬起头看着周围的人,“你们愿意和我们走吗?” 众人迟疑片刻。几个人走向前和那个年轻人讨论,后者很明显已经成了他们的发言人。他倾听着,点点头,随即再度面对卡拉蒙。 “我们会毫不迟疑地跟随你,伟大的战士,”那个年轻人说,“但是你为什么会和这个黑袍法师扯上关系?他是谁,为什么我们要跟随他?” “我的名字叫雷斯林,”法师回答道,“这个人是我的贴身侍卫。”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怀疑的眼神算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的确是他的贴身护卫,”卡拉蒙静静地说,“但是这个法师的真名是费斯坦但提勒斯。” 一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凉气。原先的怀疑变成了尊敬,甚至是恐惧和惊讶。 “在下名叫加瑞克,”年轻人用索兰尼亚骑士古老的方式向法师致敬,“大人,我们听过你的大名。虽然你的所作所为和你的袍色一样,但是我们身处在一个是非不分的年代中。我们将会跟随你以及和你同行的那个伟大战士。” 加瑞克踏上前,将他的长剑放在卡拉蒙的脚边。其他人也跟着照做,有些人迫不及待,有些人则是疲惫不堪。几个人影闪回森林的阴影中。卡拉蒙知道这些人就是那种胆小的盗匪,倒也不太在意他们走了。现场只剩大约三十人左右,其中几个人和加瑞克一样有贵族气质,但是大多数人都是衣着破烂、肮脏的流浪汉及小贼。 “我的军队。”卡拉蒙那天晚上躺在钢趾的小屋中时,忍不住露出沉重的笑容。他可以听见加瑞克在门外和那些看起来足以信赖的人谈话,安排晚上放哨的人。 卡拉蒙早已疲惫不堪,以为自己将会很快入睡。但是他发现自己清醒地躺在黑暗中,思考着,拟定着计划。 如同大多数的年轻士兵一样,卡拉蒙常常梦想着自己会变成军官。现在,这就是从天而降的机会,也许这不算什么,但总是个开始。自从他们抵达这个被神所遗弃的地方后,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一丝丝的快乐。 计划在他的脑中翻滚。训练,往南最好的路径,补给,后援……这些都是这个前任佣兵所必须要思考的新问题。即使在长枪之战中,他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单纯地服从坦尼斯的领导。他弟弟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雷斯林早已冷冷地告诉他,这件事情必须要靠他自己。卡拉蒙发现这十分具有挑战性,而且,更奇怪的是,他感觉到焕然一新。这些都是新的问题,将他之前所遭遇的弟弟那些黑暗的问题都给挤出了脑海。 卡拉蒙想到自己的弟弟,目光不由得飘到雷斯林身上,他正缩在一个巨大的石制壁炉前取暖。即使火炉的温度非常高,雷斯林身上还是披着克丽珊娜所能找到的所有毯子。卡拉蒙听见弟弟的肺里有液体搅动的呼噜声,偶尔还可以听见他沉睡时忍不住发出的咳嗽声。 克丽珊娜睡在壁炉的另一边。虽然她也累得筋疲力尽,但她仍然睡得十分不安稳。她不止一次突然坐直身子,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地大喊。卡拉蒙叹了口气。他很想安慰她——将她拥入怀中,让她安稳地入睡。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想要这样做。也许这是因为他对众人宣布她是他的女人,也许这是因为当半食人魔的手放在她身上的时候,他也和弟弟同样感觉到无比愤怒。 不管是什么原因,卡拉蒙发现自己一整晚都用和以前不同的目光看着她,脑海中翻滚着无数的影像。即使经过一整夜,这些影像仍让他感到脸红心跳。 他闭上眼,努力想要让提卡的脸进入他的脑海中。但是他已经忘却这张面孔太久了,以至于无法让他满足。提卡只是张迷蒙的面孔,身在遥远的时空外。克丽珊娜有血有肉,就在他身边!他可以清晰地感应到她轻柔、平顺的呼吸…… 该死!女人!卡拉蒙翻过身,准备用其他恼人的问题让自己忘却这一切。这的确管用,他终于疲倦地睡着了。 当他缓缓睡着的时候,有一件事情依然让他感到困扰。这不是什么有关理性的问题,也不是红发的女战士或是白袍的牧师。 在他脑中盘旋的只有一张面孔——当卡拉蒙说出“费斯坦但提勒斯”这个名字时,雷斯林脸上的表情。 那不是卡拉蒙预料中的恼怒,也不是意外的表情。卡拉蒙睡着前脑海中最后的影像是雷斯林那张满是恐惧的面孔。


  1. 雷斯林做着在沙漠中不停步行的噩梦,反映了他内心的痛苦,他必须沿着费斯坦但提勒斯的脚印往前走。雷斯林已经意识到他被自己创造出来的时空循环所困住,将迈向自己的毁灭。——魏丝
  2. 卡拉蒙和雷斯林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表现的确相当默契。——西克曼
  3. “钢趾是一名食人魔和人类女性之间强迫结合的结果,他出生之后就被母亲抛弃了。一名索兰尼亚的贵族发现了这个弃婴,出于同情收养了这个孩子,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这个半食人魔十分聪明,贵族给予他良好的教育,并且在他成年后让他掌管庄园。钢趾却恩将仇报,杀了主人并且夺走了他所有的财物。“这样的罪行在大灾变之后并不少见。半食人魔很轻易地逃入了索兰尼亚的荒野中,集合了一大群法外之徒。钢趾所接受的教育让他很容易就吸引很多堕落的年轻人,特别是那些原先不会和盗贼混在一起的索兰尼亚骑士。钢趾非常擅长说服别人,他总是提醒这些人,这个世界欠他们许多,所以他们的行为不过只是取得应有的回报而已。”(《龙枪冒险集》,第90页。)
  4. 伟大的文明崩溃并且化为乌有是常见的主题。从亚特兰蒂斯到我们现在社会的怀旧风气都是一样的。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认为“美好往日”是比较好的,感觉社会似乎在不断退步。苏格拉底在他的时代也有同样的感觉。“龙枪”的设定正是套用大灾变这一主题。从某个角度来说,《龙枪传奇》不只是续集,而且还是前传,让我们看到《龙枪编年史》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西克曼
  5. 在本书中,我们看到卡拉蒙慢慢站到第一线,变成了真正的英雄,这让他最后得以顺利返家;这也让读者和他弟弟知道他不是那个大家认为的肌肉笨蛋。卡拉蒙也开始意识到这一点,逐渐开始对自己有所尊重并知道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魏丝
  6. “矮人门战役:人类和丘陵矮人要求进入索巴丁并且分享里面的食物储备。”(《龙枪战役设定》,第204页。)
  7. 这是古代象征屈服的动作。古高卢人的领导者韦桑热托里克斯在战败向罗马的恺撒投降时,却把剑插在恺撒的两脚之间。因此,恺撒在带着韦桑热托里克斯回罗马游行示众之后,就把这家伙给宰了。
第2卷 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 那群人在卡拉蒙的领导下继续往南走,向伟大的矮人王国索巴丁前进。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们的名声越来越响亮,人数也与日俱增。诱人的“失落宝藏”早就是索兰尼亚一带陷入饥饿的难民们朝思暮想的传奇。今年夏天,他们眼睁睁地目睹农作物枯死在田中。致命的传染病在大陆上四处蔓延,即使是那些被饥饿逼得四处流窜的食人魔和地精们,也不及这场瘟疫对人们造成的恐惧深。 虽然目前还是秋天,但在晚间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即将来临的冬天的凉意。索兰尼亚的男男女女们被迫只能看着自己的子女因为饥荒、瘟疫而死去,新神的牧师们却都无能为力。他们已经一无所有。这些人放弃了家园,带着全家人和少得可怜的行李,一起加入往南的旅程。 原先卡拉蒙只需要担心三十个人的吃住问题,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必须要安排数百个人的生活,其中还包括女人和小孩。而且每天仍有越来越多的人拥向他们扎营的据点。有些人是骑士,原先就受过剑和矛的训练。即使他们破烂的穿着也无法掩盖其高贵的气质。其他人则是农夫,他们拿剑的方式就和拿锄头一样。不过,他们身上也有一种独特的高贵气质。在这么多年无助地和饥馑、欲望奋战之后,能够面对一群有血有肉、可以打败的敌人这种想法,让他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卡拉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被称为“费斯坦但提勒斯大军”这伙人的领袖。 一开始,仅是替这么多人和他们的家人寻找食物就让他费尽心力。慢慢地,过去在担任佣兵的艰苦经历中所学到的一切,开始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派出队伍中技艺高超的猎人,让他们四处狩猎,女人们则负责将猎物烟熏或是风干,好让不能立即食用的猎物能够保存起来。 许多前来投靠的人也带着他们勉力收获的水果和小麦。卡拉蒙将这些食粮集中起来,下令把小麦磨成粉,烘培成坚硬如石却可以够一群人吃一个月的干粮。即使是孩子们也有工作做,他们必须要捕捉小动物、捞鱼、提水,还要收集柴火。 卡拉蒙还必须要负责训练这些新兵,让他们知道怎样正确使用长矛、弓箭、长剑和盾牌。 最后,他还必须要设法找到长矛、弓箭、长剑和盾牌。 而且,随着大军不停地往南前进,有关他们的消息已经传了开来……
  1. 我一直认为这故事中的每一卷分别代表戏剧的一幕。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自己写书的时候通常会分成三个部分的原因。——西克曼
  2. “龙枪”的完整背景设定本来就只准备当作背景而已。在《编年史》大获成功之后,我们就获得了一个可以在同样的世界继续撰写故事的机会,我们决定要写一个时光旅行的故事,以便让我们的读者可以更清楚地知道我们所设定的故事背景。我们身为作者,也很惊喜地发现这些人物竟然成为了自己传奇的一部分。——西克曼
第2卷 01 帕克塔卡斯——原本是象征和平的纪念碑,现在却变成了战争的要塞。 帕克塔卡斯这座雄伟的石头要塞源于一个传说:一个被称为卡尔赛克斯的矮人种族。 人类珍爱钢铁——用它来铸造锐利的武器,闪闪发光的硬币;精灵喜爱森林——它欣欣向荣的景象和强韧的生命力让精灵向往;而矮人们则酷爱岩石——它是世界的骨架和基石。 梦幻之年代以前是曙光之年代,有关那时的历史都被笼罩在这世界刚诞生时的迷雾当中。据说当时居住在索巴丁王国中的是一群矮人,他们伟大的手艺甚至连创造这个世界的神祇李奥克斯都赞叹不已。睿智的李奥克斯知道,能够达到这个境界的凡人其实在凡间已经别无所求。于是他将这整族的矮人送上天堂,住在他的炉火旁。 卡尔赛克斯这族的矮人只留下了极少的遗迹。这些珍贵的古迹都被保存在索巴丁的地下王国中,被当作稀世珍宝。在卡尔赛克斯消失之后,每个矮人终其一生都想要在手艺上达到相同的境界,以便获得李奥克斯的青睐。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高尚的目标慢慢变成一种扭曲的执着。由于脑中想着、梦着的都只有石头,矮人们的生命慢慢变得和这些材料一样缺乏弹性,不知变通。他们在古老的隧道中越挖越深,与世隔绝,而外界也将他们隔离起来。 之后发生了精灵和人类之间悲剧性的战争。这场战争最后是以《剑鞘和约》的签订,以及姬斯卡南和属下们的自愿流放收场。根据协议,奎灵那斯提精灵(这在精灵语中代表的是自由国度)获得了索巴丁王国以西的土地作为他们的新家园。 人类和精灵都同意这样的安排。遗憾的是,没有人问过矮人的意见。由于认为精灵这项举动会危及到他们在地底下的生活,矮人们发动了攻击。姬斯卡南悲伤地发现,自己刚结束了一场战争,却又陷入了另一场大战之中。 经过一段漫长的岁月之后,睿智的精灵国王终于说服了那些矮人——精灵们对他们的石头并没有兴趣,精灵们喜爱的只是活生生的自然风貌。虽然矮人们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对于易变、多变事物的爱好,最后他们还是接受了这种看法。精灵们不再被视为威胁。两个种族终于成了朋友。 为了纪念这个事件,双方合作建造了帕克塔卡斯。这座要塞守卫着从奎灵那斯提通往索巴丁的隘口,它是座纪念两个种族之间分歧的建筑,也是双方和平共存的象征。 在大灾变之前的年代,精灵和矮人们同心协力地守卫着这个巨大的要塞。但是现在,高耸的尖塔上只剩下矮人的战士。动荡的年代让两个种族再度分隔开来。 精灵们退回了奎灵那斯提的家园,静静地疗伤止痛。在森林的守护之下,他们关闭了边界。任何胆敢越雷池一步的人,不管是人类、地精、矮人,或是食人魔,都会被毫不迟疑地杀害。 邓肯,索巴丁的国王,看着太阳西沉入奎灵那斯提森林时,不禁想起了这件事。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精灵攻击这胆敢入侵他们领土的太阳的场景,不禁嘲讽地冷笑一声。他们的确有理由这样做,他对自己说,他们有很好的理由和这个世界断绝往来。这个世界又为他们做了什么? 入侵他们的家园,奸淫他们的妇女,杀害他们的子女,烧毁他们的房舍,偷取他们的食物。这是地精或是食人魔那些邪恶的爪牙所做的吗?不对!邓肯隔着胡子发出了低吼声。这是那些他们相信的、那些他们当作朋友的人类所做的。 现在轮到我们了,邓肯在防御工事上踱步,心不在焉地看着血红的夕阳。现在轮到我们闭关自守,告诉这个世界滚他的蛋!用你们自己的方法滚去地狱,别干扰我们用自己的方法踏入地狱! 邓肯专心地思考这些问题,慢慢才意识到身边多出了一个人。铁底的靴子踏在石板上,配合着他的步伐。这个矮人比他要高一个头,他的长腿让他一步可以追上国王的两步。不过他出于尊敬,将自己的脚步配合着减慢下来,跟在国王的后面。 邓肯不安地皱眉。在任何其他的时间,他都会很欢迎这个人的到来。但是在这几天,他的出现只代表了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这让他的心头掠过一片阴影,正如同夕阳将远处山脉的阴影延伸到要塞上一样。 “他们会替我们好好守护西方边界的。”邓肯打开话头,目光注视着奎灵那斯提森林的边界。 “是的,我主。”另一个矮人回答道,邓肯目光锐利地瞪了他一眼。虽然那个矮人应和着他的国王,不过他的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冷淡、一丝保留,明显让人感觉到他的不赞同。 邓肯恼怒地哼了一声,猛然转过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看到身边的矮人猝不及防的样子,内心不禁暗笑。但那位较高的矮人并没有忙乱地跟过来,相反,他只是眉目中带着哀愁,静静站在防御工事上,看着被黑暗包围的精灵地界。 邓肯起初气恼地准备自顾自走下去,经过思考之后,他停了下来,让较高的矮人有跟上来的机会。对方并没有任何的反应,邓肯只得一脸不耐烦地转过身,踱步回到他身边。 “卡拉斯,看在李奥克斯的分上,”他低吼道,“到底有什么事?” “我认为你应该和火炉见个面。”卡拉斯慢慢地说,目光转向渐渐变成深紫色的天空。在遥远的天际,有一颗孤星在黑暗中静静地闪耀着。 “我和他没有什么话好说。”邓肯说。 “我主英明。”卡拉斯遵守礼仪,在说话之后鞠躬,不过伴随着一声叹气,双手交叠在背后。 邓肯忍不住爆发了。“你要说的本来是‘你是头大笨驴’!”国王用手戳着卡拉斯的手臂,“我猜得对不对?” 卡拉斯转过头,在火把的微光下微笑着抚弄着他乌黑光亮的美髯。他正准备要回答,一阵突如其来的噪声打断了他:那些是靴子踏步的声音、叫喊的声音以及斧头撞击钢铁的声音——换哨的时间到了。队长们喊着命令,守卫离开岗位,下一班的战士接替了他们的任务。卡拉斯静静地听着这嘈杂声,若有深意地以这些声音为背景,开口道: “我认为您应该听听他要对您说什么,我主邓肯。”卡拉斯简短地说。“有谣传说您故意激我们的血亲开战——” “我?”邓肯愤怒地大吼,“是我激怒他们开战的?从丘陵上蜂拥而下,像鼠辈一样大举入侵的是他们!是他们先舍弃山脉的。我们从来没有将他们从祖先的家园中赶出!但是,在他们死脑袋的自尊之下……”他接着絮叨了一大堆丘陵矮人的过错,一半是真实的,一半则是想象的。卡拉斯耐心地等待国王将怒气发泄完。 接着那高大的矮人耐心地解释道:“我主,只是倾听对你并没有坏处。长远看来,甚至会让我们获益不少。不仅是我们的同胞在注意这情势。” 邓肯皱着眉头思考着。邓肯并不是一个愚蠢的领袖,卡拉斯也不认为他是。身为矮人王国中七个氏族之一的族长,邓肯将其他的氏族通通纳入自己的旗下,让索巴丁王国拥有了几百年来的第一个国王。即使是杜瓦矮人,再不情愿也得接受他的领导。 杜瓦矮人,或是俗称的暗矮人,居住在山脉最深处的阴暗洞穴中。他们所居住的地方连长年隐居在地底的高山矮人也不愿靠近。许久以前,这族的矮人以疯狂著称,导致其他氏族将其隔离。经过数世纪的近亲交配,这种族的狂乱变得更为明显,其他心智正常的矮人被他们视为乏味无趣的一群人。 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用处。这些易怒、嗜杀的战士是军队中宝贵的战斗力。邓肯对他们友善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是个公正、善良的矮人。不过他也拥有足够的智慧,知道不可以背弃他们。 同样,邓肯也有足够的智慧知道要深思卡拉斯的建议。“不仅是我们的同胞在注意这情势。”这话的确不假。他往西方看了看,这次眼神中带着忧虑。精灵们不想惹麻烦,这他可以确定。不过,如果他们认为矮人有意挑起争端,为了保卫家园他们也绝不会手软。他的视线缓缓扫向北方。据说阿班尼西亚上好战的平原人正考虑要和丘陵矮人结盟,后者目前正扎营在他们的地盘上。事实上,邓肯的情报显示,双方可能已经签署盟约了。只要他和这个名叫火炉的丘陵矮人谈谈,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要命的是,还有更糟糕的传言……谣传有一支大军通过破败的索兰尼亚,正由一个强大的邪恶黑袍巫师率领着…… “很好!”邓肯国王毫不客气地大喊道,“卡拉斯,你又赢了。告诉那个丘陵矮人,在下一班换哨的时候,我将会在领主之厅和他碰面。看看你可以请到多少其他氏族的代表。我们会照着你的建议以公开的方式来进行。” 卡拉斯微笑着鞠躬,长髯几乎扫到靴子的尖端。邓肯自信地点头,转过身踱步离开,沉重的脚步声显示出他的不满。守卫们在国王经过的时候向他行礼,但是几乎全都立即专注地回到岗位上。矮人们是相当独立的群体,他们最效忠的还是自己的族长,其他的一切都摆在后面。虽然每个人都尊重邓肯,但他也知道自己并非是每个人的偶像。光是保持住目前的地位就需要相当的努力。 刚刚被国王的经过所打断的对话几乎马上又开始了。这些矮人知道战争快要来临,都非常期待。卡拉斯听见他们讨论着有关战斗的事情,又叹了一口气。 卡拉斯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希望能够找到丘陵矮人的代表,他的心情几乎和随身携带的战锤一样沉重——这把战锤几乎没有矮人举得起来。卡拉斯自己也看到了战争将临的迹象。他感觉到自己又像是个小孩一样,第一次站在塔西斯的海滩上,惊奇地看着波浪拍打着海岸。这场战争似乎就和海浪一样不可避免,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力而为。 卡拉斯从不隐藏自己厌战的态度,他主张和平的立场十分强硬。许多矮人觉得这很不可思议,因为卡拉斯是族中最受尊敬的英雄。在大灾变之前,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教皇掀起的“地精大战”中,奋勇地和食人魔与地精的联军殊死战斗。 那时各种族之间还有盟约存在。当地精入侵索兰尼亚时,矮人们前往救援骑士团。矮人和骑士们并肩作战,年轻的卡拉斯深受骑士规章和信条的感染,骑士们同样也对年轻矮人的战斗技巧佩服不已。 卡拉斯远比一般的矮人要高壮,随身携带着自己打造的巨大战锤——传说中是李奥克斯协助他完成的。他时常单枪匹马死守阵地,直到部属来增援为止。 为了纪念他的勇武,骑士们赐给他“卡拉斯”这个名字,在他们的语言中是“骑士”的意思。对骑士团而言,这是他们赐予外族人最极致的荣誉。 当卡拉斯回到故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声名远播。他可以担任矮人的将军,甚至更可以统领全部的矮人,不过他并没有这样的野心。他是邓肯最忠实的支持者,许多人相信,邓肯在族中的崛起与他的大力支持有关。即使这是真的,也并没有损害两人之间的关系。年长的矮人和年轻的英雄成了挚友,邓肯顽固、现实的人生观让理想主义的卡拉斯能够脚踏实地。 接着大灾变就降临了。在起初那段可怕的日子里,卡拉斯在残破的大地上所展现的勇气成为同胞们的榜样。是他的一席话让族长们团结起来,推选邓肯为国王。暗矮人只相信卡拉斯。由于氏族的团结,矮人们不但度过了危机,而且甚至更为繁荣。 卡拉斯现在正值壮年。他曾经结过婚,但他挚爱的妻子在大灾变中丧生了。矮人的婚姻是一辈子的誓约。他将不会有子孙可以继承衣钵,这点对于预料到未来景况的卡拉斯来说,几乎算是个祝福。 “瑞加·火炉,代表丘陵矮人,身后还有他的同伴。” 司仪大声宣读来者的姓名,用令牌击打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丘陵矮人骄傲地走向邓肯所坐着的王座,帕克塔卡斯要塞的这个房间现在被称作领主之厅。在他身后,六把匆忙凑齐的低矮椅子上坐着其他氏族的代表,负责替自己的族长见证这场会面。他们只是做见证,任务是将所见所闻汇报给族长。由于这是战时,所有的决定权都在邓肯手上(至少是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这些见证人实际上只不过是他们各自氏族中的军官。矮人们的军队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一个统一的集团,不过事实上只是个由各个氏族所组合成的任务编组。每个氏族都有自己的军官带队,每个氏族都驻扎在不同的地方。氏族间的流血事件相当常见,许多恩怨甚至绵延几个世纪。邓肯尽力使这些炉子上的热锅冷静下来,但是有些时候,太大的压力还是会让盖子炸飞出去。 现在,共同的敌人让各氏族团结起来。名叫阿盖特的军官穿着破烂,面孔脏污,他是杜瓦矮人的代表。阿盖特的胡子以相当野蛮的方式纠结起来,他不停地将小刀丢上丢下,当作打发时间的手段。即使是这个平常满不在乎的暗矮人,这次也不寻常地专注倾听着。 事实上,这里还有一名率领溪谷矮人的军官。他被叫作大咯,邓肯邀请他只是为了顾全礼貌。“咯”这个字在溪谷矮人的语言中代表了士兵,也就是说,他的地位只不过是个大头兵。这也难怪他们会成为其他氏族的笑柄。不过,这是溪谷矮人相当高的荣誉,因此他也颇受到自己部队的敬畏。拥有政治头脑的邓肯总是对他礼貌有加,因此也赢得了他无比的忠诚。虽然许多人认为溪谷矮人是个拖累,但邓肯总是回答他们说:“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因此大咯也来到了这个会场,不过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其他人给了他角落的一把椅子坐,并且命令他不准乱动,也不准出声。他照办了。事实上,众人两天之后还得要回来将他给抬走。 “矮人就是矮人”,这句俗语是克莱恩的其他人对高山矮人和丘陵矮人的看法。 不过,两者之间确实有所不同——虽然对外人来讲并不明显,但对矮人们来说却是相当大的差异。更奇怪的是,虽然精灵或是矮人都不愿承认,但丘陵矮人离开索巴丁王国的理由和奎灵那斯提精灵离开西瓦那斯提的原因其实并无二致。 索巴丁的矮人们过着阶级分明、一成不变的生活。每个人都对自己在族中的地位非常清楚。跨族通婚几乎没人听过,对氏族的忠诚则是每个矮人生活中最重要的规范。和外界的接触不为矮人们所接受。最严重的刑罚就是放逐,这比死刑还要残忍。对矮人们来说,理想的生活就是生于斯,长于斯,直到死都不曾把头探出索巴丁的大门。 很不幸,至少在过去这只是个梦想。由于必须常常护卫自己的家园,矮人们被迫要常常和外界接触。即使没有战争,也时常有人为了矮人的手艺登门拜访,花费巨资也在所不惜。美丽的帕兰萨斯城就是一大群矮人的心血结晶,克莱恩许多其他的城市也一样。因此,慢慢产生了一群四处旅游、热爱自由、独立的矮人族群。他们会讨论异族通婚的事,把和精灵及人类通商视作理所当然。他们甚至向往居住在开阔的天空下。最最让其他矮人无法接受的是,他们甚至相信生命中有比打造石材更为重要的事情。 当然,这被那些一成不变的矮人们视作对整个社会体系的威胁。无可避免地,分裂发生了,独立的矮人们离开了地底的索巴丁王国。这次分裂并不友好,双方都口出恶言。许多的恩怨就这样持续了数百年。那些离开的矮人在附近的丘陵定居下来,即使生活不尽如人意,至少是自由的——他们可以和自己所爱的人结婚,可以自由来去,赚取收入。留在地底的矮人则变得更为不知变通,与外界隔绝。 现在面对面的这两个矮人正思索着这点,打量着对方。他们同时也在想,这可能是历史性的一刻,数世纪以来两族人第一次面对面。 瑞加·火炉较为年长,他是丘陵矮人中最强大的氏族的高层成员。虽然他已经将近两百岁了,但他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来自一个长寿的氏族。但是他的儿子们仿佛没有继承到这一点,他的妻子因为心脏衰竭而死,这要命的缺陷似乎混入了家族的血统之中。瑞加埋葬了他的长子,而他的次子——一个刚结婚,年方七十五岁的年轻人——也显出了一些早夭的征兆。 瑞加穿着动物的毛皮,看起来和暗矮人一样野蛮,只是较为干净。他双腿大开,定定地瞪着邓肯,如同岩石一般坚定的眼神丝毫没有放松。他浓密的眉毛几乎让人怀疑这个老矮人到底看不看得见。他将铁灰色的头发和胡子编成辫子细心梳理之后,照着丘陵矮人的习俗塞进腰带里。在四周穿着一致的丘陵矮人护卫们的拱卫之下,这名年长的矮人露出相当威严的神情。 邓肯国王毫不退让地回应了瑞加的目光,这是矮人的传统:如果双方都十分顽固,除非有中立的第三人干涉,否则结局常常会是双方都因力竭而跪倒在地。邓肯严肃地看着瑞加,开始慢慢抚摸拳曲滑顺的胡子——照高山矮人的习俗,胡子在腰带外飘动是个轻蔑的表示,瑞加虽然不承认他注意到这点,却忍不住气得满脸通红。 六个氏族的代表冷静地坐在椅子上,准备目睹一次漫长的对抗。瑞加的随从们也定定地站着,瞪视着眼前。暗矮人依旧不停地丢着刀子,这点让其他人非常反感。大咯坐在自己的角落,只有他身上的恶臭让人无法忘记他的存在。从整个气氛看来,在他们开口之前,帕克塔卡斯可能会因为风吹雨打而倒下来。终于,卡拉斯叹了口气,跨入邓肯和瑞加之间。两人的视线被遮挡了,可以不伤及颜面地将视线移开。 卡拉斯用同样尊敬的态度对两位矮人行礼。然后他退了开来。现在双方可以用平等的态度交谈,只不过对于“平等”二字,似乎两边都各有各的意见。 “我同意接见你,”邓肯照着礼数说,对于矮人来说,这样的礼貌不可能持久,“瑞加·火炉,我要了解为何你们要回归这个许久之前离开的家园。” “当我们踢掉脚底的灰尘,告别这个老墓穴的那天,真是值得纪念,”瑞加低吼道,“从此光明正大地居住在阳光下,而不是像蜥蜴一样在岩石间潜行。” 瑞加轻拍着胡子,邓肯抚摸着胡子,两人继续瞪着对方。瑞加的护卫们摇摇头,认为自己的领袖在这一回合的口舌之争中占了上风。 “那么为什么这些光明正大的家伙要回到满布灰尘的古老墓穴中?莫非要来当盗墓贼?”邓肯反击道,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六名高山矮人满意地咕哝着,明显认为这次国王技高一筹。 瑞加涨红着脸道:“难道回来取回被抢走的东西也算是小偷吗?” “我不懂你的问题,”邓肯毫不迟疑地说,“因为你们根本没有任何会让人想偷的东西,据说连坎德人都不愿意靠近你们的地方。” 高山矮人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大笑,丘陵矮人则气得发抖——这是个巨大的羞辱,卡拉斯叹着气想。 “让我告诉你什么叫作偷窃!”瑞加气得连胡子都在发抖,忍不住大吼道,“你们偷走了我们的工作机会!你们刻意压低价码,从我们手上抢走工作,让我们无法温饱!而且还侵入我们的国度,抢走我们的牛和小麦!我们早已听说了你们所囤积的财富,现在我们只是来要回我们应得的!不多也不少!” “你说谎!”邓肯气得从位子上跳起来,“全部都是谎言!山中所堆积的财富全都是我们流血流汗赚来的!你们竟然还有脸在这个时候回来,像是被宠坏的小孩一样大喊自己吃不饱。是你们自己把该去工作的时间浪费在游荡上,怪不得人!”他做了个污辱对方的手势。“你们看起来根本就是一群乞丐!” “你觉得我们是乞丐?”瑞加用更大的音量大吼,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决不!我以李奥克斯之名立誓!如果在我饿肚子的时候你施舍我一片面包,我会将它吐在你的脚上!你尽管否认在我们的边境上加强了战备!尽管否认你们煽动精灵和我们对立,断绝了贸易往来!乞丐?决不!我以李奥克斯的胡子、槌子和炼钢炉起誓,我们会回来的,会以征服者的身份回来!我们将会拿到原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给你们好好上一课!” “尽管来,你们这些懦夫!”邓肯露出不屑的表情,“躲在那黑袍巫师和人类战士的后面,希望能够捡到吃剩的东西!他们会从背后给你一刀,从你的尸体上把东西都抢走!” “谁对抢尸体比较在行?”瑞加大喊,“你们这样对我们已经好几年了!” 六个氏族的代表跳下椅子,瑞加的随从也冲向前。暗矮人凄厉的笑声盖过了其他人的吼叫和咒骂。大咯缩在角落里,张着嘴巴发呆。 如果不是卡拉斯挡在所有人中间,以无比的气势压倒众人,可能战争已经开打了。他又推又拉地强迫所有人退回去。即使在两人分开之后,双方依然不甘示弱地互相叫骂。但是,在卡拉斯严厉的目光之下,众人很快陷入了难堪的沉默。 卡拉斯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充满了哀伤:“很久以前,我向神祈祷,希望能够拥有和邪恶与不公对抗的力量。李奥克斯回应了我的祈求,让我使用他的熔炉。就在天神的熔炉之中,我打造了这一柄神锤。自此,在每场战斗中它都闪着光芒,和邪恶搏斗,保卫着我和我同胞们的家园。现在,我主难道将会命令我和自己的同胞作战吗?你,我的同胞,难道将会在故土上点起战火吗?你们的争吵就在往这个方向走——难道要让我对自己的同胞动武?” 双方都没人开口。两边的人都皱着眉看着对方,似乎感觉到相当羞耻。卡拉斯的一席话感动了大多数的人。只有两个人毫不动容。这两个老人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幻想,都知道双方的鸿沟已经太深,不是言语可以填平的。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这是我的建议,邓肯,索巴丁之王,”瑞加喘着气说,“将你的手下撤离这座要塞。把帕克塔卡斯和周围的土地割让给我们以及和我们联盟的人类。将山中的财富分给我们一半——本来就属于我们的那一半。并且同意让我们的同胞在邪恶滋长的时候,回到山中这安全的国度里。说服精灵解除贸易禁运,把所有的工作合约和我们平分。 “另一方面,我们将会耕种索巴丁周围的土地,并且用远比你在地底耕种要低的代价来将粮食卖给你们。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也会协防你们的边境和这座山。” 卡拉斯对国王露出了恳求的眼神,希望他能考虑考虑,至少可以协商一下。但邓肯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性。 “滚!”他大吼道,“回去找你们的黑袍巫师!回去找你们的人类盟友!看看你们的巫师是不是能够攻破要塞的城墙,或者把山脉给移开!当冬天的寒风吹起,粮食不足,又得要替你们流血的时候,让我们看看人类还会不会是你们的盟友!” 瑞加瞪了邓肯最后一眼,目光中的仇恨和诅咒几乎像是结实的一拳打在邓肯身上。他转过身,示意身边的人跟上,悄悄走出了大厅,离开了帕克塔卡斯。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当丘陵矮人准备好要离开的时候,防御工事上已经挤满了高山矮人,兴奋地大吼大叫。瑞加和随从面色凝重地快马离开,没有任何人回头。 此时,卡拉斯和国王站在领主之厅中(还有那被众人遗忘的大咯)。六名见证人全都回到自己的族中,把这最新的消息传达回去。成桶的麦酒和矮人烈酒在当晚的庆祝中如同流水一般消耗着。现在,狂欢的歌声和豪迈的笑声已经开始在这座和平的纪念碑中回荡。 “我主,协商会有什么坏处呢?”卡拉斯的声音十分沉重。 邓肯的怒气很明显已经消了,他看着对方,摇摇头,灰色的胡子拂过身上的礼服。他有权利拒绝这么直接的问题。其实,也只有卡拉斯胆敢质疑邓肯的决定。 “卡拉斯,”邓肯将手放在朋友的手臂上,“告诉我,山中真的有宝藏吗?我们抢夺过自己的同胞吗?我们强夺过别人一分一毫吗?他们的指控有根据吗?” “没有。”卡拉斯定睛看着首领。 邓肯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们今年的收成。你也知道国库里面只剩多少钱可以让我们度过这个冬天。” “那就明白告诉他们啊!”卡拉斯诚挚地说,“告诉他们实话!他们又不是怪物!他们是我们的同胞,他们会明白的——” 邓肯露出疲倦、忧伤的笑容。“没错,他们的确不是怪物。但是,他们比怪物更糟糕,他们像小孩一样。”他耸耸肩,“是,我们的确可以告诉他们实话,甚至可以让他们来看看。但是他们不会相信我们的。他们甚至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因为他们需要有生存下去的希望!” 卡拉斯皱起眉头,但邓肯耐心地继续解释:“他们想要相信,我的老朋友。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定得相信自己的说辞。因为这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支柱。除了这个希望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因此他们愿意点起战火。我了解他们。”老人的眼睛闪过片刻的水雾,卡拉斯这时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之前他的怒气全都是假装出来的。 “现在他们可以回到妻子和饥饿的子女身边,这样说:‘我们可以和压迫者正面对抗了!当我们胜利之后,你们就又可以过温饱的生活了!’这可以让他们暂时忘却饥饿的滋味。” 卡拉斯的表情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了。“真的只有这种结局吗?我们应该可以和他们分享仅有的——” “我的朋友,”邓肯柔声说,“我以李奥克斯的神锤起誓,如果我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双方都会灭亡的。我们的种族会就此消失。” 卡拉斯瞪着他。“有这么糟吗?”他问。 邓肯点点头。“是的,有这么糟。只有几个人知道实情——氏族的族长,现在还有你。我希望你能够保守秘密。今年的收成非常糟糕。我们的金库几乎已经空了,现在又必须在备战上花掉大笔的财富。即使只有我们自己的同胞,今年冬天的粮食都必须要配给。以我们目前现有的存粮,大概只能勉强度过冬天。如果再多加几百张嘴——”他摇摇头。 卡拉斯思索着,突然间抬起头,黑色的眼眸中闪着光芒。“如果这是真的,那也只能这样了!”他认真地说,“宁愿全部的人都饿死,也不要自相残杀!” “高贵的想法,我的朋友。”邓肯回答道。战鼓雷鸣的声音传进这座大厅,比帕克塔卡斯还要古老的战歌响彻整个要塞。“不过,卡拉斯,你可不能靠高贵的想法来填饱肚子。它们既不能拿来喝,也不能拿来当衣服穿,更没办法安慰那些因为饥饿而哭闹不休的孩子。” “那些因为父亲离家,再也没机会见面而起的哭声要怎么办呢?”卡拉斯严肃地问。 邓肯扬起眉毛。“他们会哭上一个月,”他说,“然后他们就会将父亲的那份食物分掉。难道他们的父亲不想这样吗?” 他丢下这句话,转过身离开了领主之厅,再度回到防御工事上去巡视。 当邓肯和卡拉斯在领主之厅谈话时,瑞加·火炉和同伴们正骑着山区的矮种马狂奔离开帕克塔卡斯,同胞的嘲笑和吼叫声烙印在他们的心中。 瑞加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一直到了他们离开要塞两座高塔的阴影之后才开口。当他们来到一个十字路口时,瑞加勒住缰绳停下了坐骑。 他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对队伍中最年轻的成员说:“达朗·铁拳,继续往北走。”老矮人拿出一只破烂的皮包,伸手进去掏出了最后的一枚金币。他瞪了这金币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将它交到达朗的手中。“拿着,用这笔钱来渡过新海。找到费斯坦但提勒斯,告诉他……告诉他……” 瑞加停了下来,意识到这个决定的沉重。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这在他离开之前就已经决定了。他皱着眉大吼道:“告诉他,当他来到这里时,将会有一群战士等着为他而战。”
  1. 原文的帕克(Pax)是拉丁文的“和平”之意。
  2. 主要是我负责将“龙枪”设定中的不同语言整合在一起。我有时依旧会接到出版方的电话,问我可否给他们一段精灵语或是矮人语来命名一个新的地方或是魔法咒语。——西克曼
  3. 矮人、精灵和人类之间的冲突是奇幻故事中常见的场景,但这也有更深刻的内涵。他们之间的冲突代表了不同种族之间数世纪的彼此歧视,而这个问题我们至今仍然没有解决。我希望我们可以从矮人与精灵身上学到应该放下彼此的分歧。——西克曼
  4. 为什么矮人总是被描述得像苏格兰人?我的祖先有苏格兰人,不过我对他们的文化并不了解。我希望他们不介意我们的矮人说话有他们的腔调,实行跟他们相似的社会制度。——西克曼
  5. 道格·奈尔斯是我描绘矮人的参考对象。崔西和我在许多届的游戏博览会(Gen Con)上都会举办“巡回表演”:给读者欣赏小说中场景的戏剧表演。道格永远都会扮演佛林特。而他的确就是佛林特!直到今天,每当我描写矮人的时候,我都会想到道格的声音。——魏丝
  6. “卡拉斯”(Kharas)在索兰尼亚语中是骑士的意思。(参见《龙枪冒险集》,第109页。)
  7. 我当初把这个地名放在克莱恩地图上时,我完全不知道这地方是否存在过。现在我才知道我实在缺乏古代地理的知识。——西克曼(编注:使徒保罗就是来自于Tarsus这座城市。)
  8. 溪谷矮人写起来非常有趣,我也很乐意写他们。溪谷矮人并不聪明,读者也经常怀疑他们如何生存。他们靠着几种天赋的求生本能和常识活了下来。无法进行太复杂的数学运算这一点可能也有点帮助。——魏丝
  9. 我们很喜欢在书中安排和其他地方相呼应的点子。佛林特的心脏疾病渊源和《编年史》内的故事相呼应,因此,也让我们的故事更有深度。——西克曼
  10. 著名的神锤卡拉斯在长枪之战中将会扮演重要的角色。
第2卷 02 索兰尼亚的夜晚十分阴冷寂静。头顶的星星微微闪着光芒。白金龙帕拉丁和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的星座永恒地绕着吉力安的平衡天秤旋转着。两百年后,这两个星座都会消失,人与神将会在克莱恩掀起一场大战。 现在,两个星座都满足于彼此对望。 如果任何一个神刚巧低下头,他或是她将会发现,人类正在用微薄的力量模仿着他们的光辉。在索兰尼亚的平原上,山城加奈特的城外,营火点缀着平坦的草原,和星辰一样照亮着地面。 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 营火的光辉反射在盾牌、盔甲、刀锋和锐利的矛尖上。火焰照在充满了希望和自豪的面孔上。这股力量从他们的眼中跃动而出,让孩子也有了嬉戏的力量。 在营火的四周坐着成群的男人,他们一边谈笑着、吃着食物,一边保养着装备。夜风中飘散着咒骂声和无伤大雅的玩笑。到处都有人因为全身酸痛,不适应剧烈的运动而大呼小叫。原先拿着锄头的手因为操纵陌生的武器而皮开肉绽。但这一切耸耸肩就过去了。他们看着孩子在营火旁嬉戏,就算吃得不算好,至少也已经填饱了肚子。他们可以骄傲地面对妻子,因为这群人在这些年中第一次有了目标,有了希望。 也有些人知道这次的冒险会送上他们的性命。但有这觉悟的人多半还是选择留下来。 “毕竟,”加瑞克对前来接班的哨兵说,“人皆会死。大家都宁愿在晴朗的天空下握着武器而死,不愿在寂静的夜里,被病魔悄悄制服。” 这名刚下哨的年轻人走回自己的营火旁边,从铺盖卷中拿出一件厚重的毛皮大衣。他囫囵吞下一碗炖兔肉,在众多的营火之间闲逛着。 他有目的地走向营区的外围,一路上拒绝了许多朋友的邀约。没有人对此多做猜想。许多人在晚上都会躲开火光的照耀。四周的阴影中充满了软语呢喃和甜蜜的笑语。 加瑞克的确要赴约,但却不是什么爱人的约会,虽然营地中有不少女子会很愿意向他献身,共度漫漫长夜。加瑞克来到一个和营地相距甚远,与人群隔绝的大石旁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 他并没有等很久。 “加瑞克?”一个迟疑的声音说。 “迈克尔!”加瑞克友善地响应,立刻站了起来。两个人先握着手,接着情不自禁地拥抱起来。 “表弟,当我今天看到你骑马进来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加瑞克继续说着,紧握住年轻人的手,仿佛生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我也是。”迈克尔抓住亲人的手,试图掩饰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他咳嗽着在大石旁坐了下来,加瑞克坐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都沉默了几分钟,不停地清喉咙,希望能够维持严肃的军人形象。 “我还以为见到鬼了,”迈克尔试图打破僵局,“我们听说你已经死了……”他的声音沉寂下来,又再度咳嗽起来。“潮湿的天气真该死,”他喃喃地说,“老是让人气管痒痒的。” “我逃了出来,”加瑞克静静地说,“但是我的父母和妹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安妮?”迈克尔重复着,语调中带着痛苦。 “她没有受到折磨,”加瑞克说,“母亲也是。父亲在被暴民屠戮之前预先替她们安排好了一切。这让暴民们更为气愤。他们将他的尸体彻底地破坏——” 加瑞克无法继续下去。迈克尔同情地抓住他的臂膀。“你的父亲真是个高尚的人。他是以真正的骑士之道,为了保卫家园而死去。比有些人的死要好多了。”他沉重地加上一句,这让加瑞克敏锐地看着他。“那你的遭遇呢?你是怎么从暴民手中逃出来的?你这些年来到哪里去了?” “我并没有从他们的手中逃出,”加瑞克咬牙切齿地说,“一切都结束之后我才赶到。我这些年在哪里并不重要,”他羞红了脸,“重要的是我当年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和他们死在一起!” “不对,你的父亲不会希望这样的。”迈克尔摇摇头,“你活了下来,这个姓氏才会有人继承下去。” 加瑞克皱起眉,目光突然黯淡下来。“也许吧。不过我没有和任何女人睡过,自从——”他摇摇头,“无论如何,我最后只能做我能做的事。我放火烧掉了城堡——” 迈克尔倒吸一口凉气,但加瑞克视若无睹地继续说下去。 “这样那些暴民才无法夺取我家的祖产。就这样,我把家园付之一炬,那由我的先祖所建造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只剩下焦黑的石头大厅。然后我漫无目的地骑着,不在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最后,我终于遇到了另一群人,许多人和我一样,因不同的理由被赶离家园。 “他们不问我的过去。只要我能够拿剑,他们什么也不管。我加入了他们,靠着自己的脑袋讨生活。” “强盗?”迈克尔试着掩饰自己声音中的惊讶,但从加瑞克阴郁的表情来看,他并不成功。 “没错,强盗,”年轻人冷冷地回答,“这让你感到惊讶吗?一名索兰尼亚的骑士竟然舍弃了规章和信条,加入强盗的行列。迈克尔,让我这样问你,当他们杀死我的父亲——你的舅舅时,规章和信条在哪里?在这个残破的大陆上还有规章和信条生存的空间吗?” “也许没有了,”迈克尔毫不退让地回答,“除了在我们的心中。” 加瑞克闭口不言。然后他开始啜泣,身体跟着剧烈抽搐。他的表弟搂着他,安慰着他。加瑞克哽咽着叹气,用手背擦着眼睛。 “我自从遇到他们之后就不曾哭过了。”他含糊地说,“表弟,你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将军,我可能和这群盗贼一样堕落下去,一辈子没有脱离的机会——” “是这个卡拉蒙吗?” 加瑞克点点头。“有天晚上,我们突袭了他和他的同伴。那让我开了眼界。之前,我对这些人下手的时候,从不多想,甚至有些时候内心暗自窃喜——因为我告诉自己,就是这些贱民屠杀了我全家人。那天,他的同伴有一名女子和一位法师。那个法师生了重病。我打了他,他就像破娃娃一样倒在地上。至于那名女子——我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她,这让我感到反胃。但是,我很害怕首领——他们都叫他钢趾,他是个真正的野兽,半人半食人魔。 “但将军依旧对他挑战。那晚我见识到了真正高尚的行为,有人愿意为了保护弱小而牺牲自己的生命。最后他赢了。”加瑞克冷静下来,他的眼中慢慢燃起敬佩的火花,“那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堪。当卡拉蒙询问我们是否愿意跟随他时,我和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不过这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我愿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 “现在你是他的贴身保镖了?”迈克尔笑着说。 加瑞克兴奋地点点头。“我——我告诉他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我只是个小偷,是个强盗。但是他只是看着我,似乎可以看穿我的灵魂,并且微笑着说每个人都必须走过一段漫漫的黑夜,直到清晨来临他才会成为完整的人。” “真奇怪,”迈克尔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可以理解。”加瑞克说。他的目光转向营区的角落,卡拉蒙巨大的营帐就矗立在那边,营帐上被炊烟所环绕着的是一面星辰上画有黑纹的丝质旗帜。“有些时候,我会想他是不是正处在那所谓的‘黑夜’中,有时他脸上的表情——”加瑞克摇摇头。“你知道吗,”他突然说,“他和那个法师是双胞胎兄弟。” 迈克尔的眼睛圆睁,加瑞克点点头。“两人的关系的确很奇怪。但两人之间的亲情并不受此影响。” “黑袍法师?”迈克尔不屑地说,“我可不认为!我甚至怀疑那个法师有没有和我们一起行动。就我所听说的,这些法师可以乘着夜风翱翔,从墓穴中召唤出邪恶的力量来战斗。” “我可不怀疑这个家伙能做得到。”加瑞克不安地看了将军帐篷旁的另一个小帐篷一眼,“虽然我只在强盗窝里见他施展过一次法术,不过我很确定他非常厉害。他的眼神就足以让我五脏翻腾,两腿发软。不过,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身体并不好。每天晚上,当他睡在哥哥的帐篷中时,我都可以听见他不停地咳嗽,一直到快要喘不过气为止。我常常自问,怎么可能有人能在这么大的痛苦中活下去。” “可是我今天看到他的时候,他似乎还算不错。” “他的身体已经大有进步了。而且他也尽一切可能不消耗太多体力。他整天都待在帐篷里,不停研读那些装在巨大箱子里面的法术书。他似乎也走在自己的‘黑夜’中。”加瑞克又说,“他的四周有股诡异的气氛,我们越往南走,这气氛就越明显。他常常做噩梦。我也听见过他在睡梦中惨叫。可怕的叫声,几乎可以把死人也唤醒。” 迈克尔打了个寒战,叹着气看着卡拉蒙的帐篷。“加入一支由黑袍法师所率领的军队,我总是感觉不太对劲。而且,在史上所有的法师中,费斯坦但提勒斯又是最强的。当我今天骑马进入营地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加入的准备。我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了阿班尼西亚平原上受压迫的人民来对抗高山矮人。” 他又叹了口气,手在下巴上摸了摸,仿佛在抚摸着胡须,但随即又停了下来。他的下巴刮得干干净净,骑士们几百年来的荣耀象征已经丝毫不见踪影。因为,骑士的身份在这些日子里会让他们送命。 “我的父亲还活着,”迈克尔继续说,“我想他也愿意用性命换取你父亲的生命。敏加堡的城主给了我们一个选择——我们可以死在城里,也可离开那里,保住一条命。如果只有我们自己要考虑,父亲和我都宁愿死在自己的土地上。但是,荣誉对我们来说太过奢侈了。我还记得那天离开家园时的景象,我们把仅有的财产装上破烂的小车,逃命似的离开自己的家。我把家人都安置在索提尔的一间烂茅房中。至少今年冬天他们还熬得过去。母亲很坚强,她把家里所有男人的工作都接了下来。我的弟弟们都是不错的猎人……” “你的父亲呢?”迈克尔停下时,加瑞克轻声地问。 “在我们离开家园的那天,他的心就碎了。”迈克尔说,“他整天呆呆地看着窗外,宝剑放在膝上,从那天起他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迈克尔突然紧握双拳。“我干吗对你说谎?我根本不在乎什么阿班尼西亚被压迫的人民!我是要来找财宝的!还有我要的荣耀!我要能够让父亲的眼神恢复光彩的荣耀!如果我们获胜了,骑士将能够再度抬头挺胸!” 他的目光也转移到那个小帐篷——帐篷上有法师居住的记号,那是营区里的每个人都尽可能避开的地方。“可是,要争取这个荣耀,我们必须接受‘黑衣人’的领导。以前的骑士绝对不会这样做。帕拉丁——” “帕拉丁早就遗忘我们了。”加瑞克道。“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我对黑袍法师一无所知。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想跟随将军。如果他给我们带来荣耀,那也不算坏。如果不是,”加瑞克深叹一口气,“那他至少为我的内心带来了平静。我只能希望他也这么幸运。”他低声说。然后他站起身,把这些阴郁的想法都甩到一边。 迈克尔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得回去睡一觉。明天可能要很早起来。”加瑞克说,“我听说我们这个礼拜就准备动身了。怎样,你要留下来吗?” 迈克尔看看加瑞克。他看着卡拉蒙的帐篷,鲜艳的九芒星旗帜在夜风中飘动。他再看看法师的帐篷。接着,他无声地点点头。加瑞克露出灿烂的笑容。两个人互相握手,搂住彼此的肩膀走回营火旁。 “我问你,”迈克尔压低声音问,“卡拉蒙是不是真的养了一个女巫啊?”
  1. 几个普通的名字让我们的故事听起来比较脚踏实地。这也让这个陌生的世界听起来更熟悉。而且,你当然不想每个人的名字都跟费斯坦但提勒斯一样又臭又长,对吧?——西克曼
  2. 我们很想要描述一般人是怎么样看待这对双胞胎的,我们也想要描述卡拉蒙已经获得了跟随者的崇拜和尊重,这点正好和《编年史》中其他人的看法相反。——魏丝
  3. 地图的设置和地名大多数都是我的工作。在早期的设定中,我花了很多时间把地名一一安置到地图上。——西克曼
  4. 我很确定我们当初给卡拉蒙九芒星的旗帜时一定有什么意义,但说实话,我完全想不起来了。崔西,你呢?——魏丝为什么是九芒星?一个点就是一个点,两个点是一条线,三个点是三角形,四个点是方形,五个点……五个点就是五芒星了。但这五芒星是TSR的大忌(译注:有神秘学和恶魔学的含义),即使我同意,高层也不允许。六芒星就是大卫之星,那则会招来另外的问题和麻烦。七芒星似乎已经被用过了,八芒星对我来说太过对称,所以,最后……我们就用了九芒星。——西克曼
第2卷 03 “你要去哪里?”卡拉蒙声音沙哑地问。他刚踏入帐篷,不停地眨着眼睛,努力适应和秋阳对比之下十分阴暗的帐篷内部。 “我准备搬出去。”克丽珊娜小心地将白色的牧师袍折起来,放进原先在床垫旁的箱子中。现在箱子被搬到她的身边。 “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卡拉蒙压低声音说。他不安地回头看着外面的守卫,将帐篷的布帘给拉了下来。 卡拉蒙的帐篷是他最喜爱的东西之一。这原来属于一个富有的索兰尼亚骑士。两个严肃的年轻人,声称自己“捡到”了这顶帐篷,将它献给卡拉蒙。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顶帐篷经过非常细心的保养,丝毫没有污损。“继承”、“保管”可能会是更适当的词语。 制作这顶帐篷所用的材料和技巧在这个年代早已失传,连风也无法吹透它密实的篷布。雨水会从它的表面滑落,雷斯林说这是因为它表面经过了某种油脂的处理。帐篷的大小足够容下卡拉蒙的床垫、几只装着地图的大箱子、军费、从大法师之塔带出来的珠宝、衣物和盔甲,以及克丽珊娜的床铺和她装衣物的小箱子。当卡拉蒙接见宾客的时候,帐篷里面看起来也并不拥挤。 雷斯林帐篷的材质和做法都和卡拉蒙的类似,他整天在里面不是睡觉就是看书。虽然卡拉蒙想和他同住在较大的帐篷里,但法师坚持要保持自己的隐私。卡拉蒙也知道弟弟需要不受他人打搅的环境,而且他自己也不太喜欢弟弟在身边,所以也没有坚持。不过,当克丽珊娜被告知不能和雷斯林待在同一顶帐篷里时,她立刻大声反对。 卡拉蒙徒劳地试图以安全为理由说服她。有关于她的“妖术”、她所佩戴的那个古神的护身符,以及她医好将军的传言都是所有新人间的话题。每当牧师离开帐篷的时候,都必定有怀疑和不信任的目光跟随着她。女人们看到她走近就立刻将孩子拥入怀中。小孩们看到她靠近,就半是玩笑、半是害怕地逃开。 “我很清楚你的观点,”克丽珊娜继续折她的衣物,连头也不抬,“我根本不在乎。噢,”当他换气的时候,她趁机插话道,“我听你说过那些烧女巫的故事。好几次了!我并不怀疑它们的真实性,但是那个年代距离目前还很遥远。” “那么你要住进谁的帐篷?”卡拉蒙涨红了脸问,“我弟弟的吗?” 克丽珊娜的手停止了动作,衣服挂在手臂上许久,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她的脸色并没有变,甚至还变得更为苍白。她的双唇紧闭着。当她开口的时候,声音如同冬天的冰雪一样凛冽。“有另外一顶更小的帐篷,和他的差不多。我要住在那间里面。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你可以安排一个守卫在外面。” “克丽珊娜,我很抱歉。”卡拉蒙走向她。她仍然不愿意看着他。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轻柔地将她转过身,强迫她面对他。“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请原谅我。我是真的觉得有必要安排一个守卫!但是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是……”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手劲不自觉地加大了许多。 “我爱你,克丽珊娜。”他柔声说,“你和我认识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样!我不是有意要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我……我……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你。我认为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专注在你的那个宗教上。但是当我看见你被那个强盗抓住的时候,我发现了你的勇气,当我想到他们会怎么对待你的时候——” 他感觉到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晚上依然会做噩梦。她试着要开口,但卡拉蒙利用她一愣的机会继续说下去。 “我看过你和我的弟弟在一起。这提醒了我我过去是什么样的人。”他若有所思地说,“你对他是那么温柔、那么有耐心。” 克丽珊娜并没有挣脱他的手。她只是站在那里,用灰色、清澈的双眸看着他,手中拿着尚未折好的衣物。“卡拉蒙,这也是理由之一,”她哀伤地说,“我感觉到你对我的情感日益增长。”现在她的脸颊飞上了两朵红云。“虽然我很了解你不会做出任何不当的举动,但是我只要和你单独在一起就觉得不太舒服。” “克丽珊娜!”卡拉蒙说,面孔有些扭曲,握住她的手微微颤抖。 “卡拉蒙,你对我的感觉并不是爱,”克丽珊娜柔声说,“你只是孤单,你思念你的妻子。你爱的是她。我知道,当你提到提卡的时候,我可以看到你眼中流露出的关爱。” 一听到提卡的名字,他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 “你对于爱情知道些什么?”卡拉蒙突然松开手,望向远方,“我当然爱提卡。我也爱很多女人。我敢打赌,提卡也爱过不少男人。”他愤怒地深吸一口气,他自己也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但是这样可以让他好过一些,这样可以让他内心的罪恶感稍稍减轻一些。“提卡也是人!”他愤愤地说,“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根冰柱!” “我对爱情知道些什么?”克丽珊娜回答道,她的冷静开始慢慢崩溃,灰色的眼眸中闪着怒气,“我来告诉你我对爱情知道多少。我——” “不要说!”卡拉蒙低声说,完全失去了控制,将她抓了过来。“不要说你爱雷斯林!他根本不值得你的奉献!他在利用你,就像利用我一样!当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会马上把你丢到一边!” “放开我!”克丽珊娜命令道,她的双颊血红,双眸变成深灰色。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卡拉蒙绝望得几乎想将她打醒,“难道你瞎了吗?” “真抱歉,”一个声音道,“打扰了两位。但有紧急的消息。” 一听到那个声音,克丽珊娜的脸立刻变得惨白,随即变成赭红色。卡拉蒙听到这个声音也大吃一惊,手松了开来。克丽珊娜往后猛退,慌乱中被箱子绊倒,跪了下来。如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刚好将她的面孔遮住。她继续跪在箱子旁边,假装用颤抖的手收拾箱子里的东西。 卡拉蒙皱着眉,脸色死灰,转过身面对自己的弟弟。 雷斯林冷冷地用镜子一般的眼睛打量着哥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他开口时的声音也一样不带任何感情。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卡拉蒙看到那面镜子破碎开来,里面所显露出来的深邃的、燃烧着的妒意给了他重重一击。可是这一切很快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卡拉蒙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看见了。只有胸口真实感觉到的压力和口中苦涩的味道让他确定刚刚的确发生过什么事。 “有什么新消息?”他清清喉咙。 “有信差从南方到了。”雷斯林说。 “怎么样?”卡拉蒙立刻插嘴。 雷斯林踏步向前,将兜帽掀开,目光紧紧攫住哥哥的视线,此时两人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有那么一刻,法师脸上的面具卸了下来。 “索巴丁的矮人正准备开战!”雷斯林嘶声道,他纤细的手紧紧握拳。他的声音如此激动,让卡拉蒙惊讶地眨着眼,克丽珊娜关切地打量着他。 卡拉蒙困惑而且不安地挣脱弟弟狂热的视线,别过头去。战士假装将地图在桌上摊开,耸耸肩。“我不知道你还能期待什么,”他冷冷地说,“毕竟提起矮人的宝藏是你的主意。我们可没有隐瞒我们的目标。事实上,这根本就变成了我们募兵的口号——‘加入费斯坦但提勒斯的行列,抢夺矮人王国的宝藏!’” 卡拉蒙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但是这句话的效果惊人。雷斯林突然间变得面如死灰。他似乎要开口说些什么话,但是他的口中只冒出带着血丝的泡沫。他凹陷的双眼闪动着异光,如同月光照在结冰的湖面上。他暴怒地大吼,转过身走出帐篷。他的怒气在走出帐篷之后并没有丝毫消退,连门边的守卫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卡拉蒙呆呆地站着,感到迷惑且恐惧,无法理解弟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克丽珊娜也同样愣愣地看着法师的背影。帐篷外传来的喧闹声让两人如梦初醒。卡拉蒙摇摇头,走到出口。他站在那里,半转过身,眼睛看着其他地方开始对克丽珊娜说话。 “如果我们真的要准备开战了,”他冷冷地说,“我可没办法浪费时间在你身上。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单独一个人在帐篷里并不安全。所以你得继续睡在这里。我以人格保证不会骚扰你。” 一说完话,他就立刻踏出帐篷,开始和他的守卫说话。 克丽珊娜羞红了脸,却又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帐篷里继续待了片刻,希望能够恢复镇定。然后她也走出了帐篷。她看了守卫一眼,知道刚刚虽然两人都压低声音,但对话的一部分还是让他们听见了。 她刻意不管对方好奇的目光,很快地打量着四周,眼角的余光瞥见黑袍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中。她急忙回到帐篷中,将斗篷披在肩上,往同样的方向走去。 卡拉蒙在营区的边缘看见克丽珊娜走进森林。虽然他并没有看见雷斯林,但是他大概知道克丽珊娜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走。他准备要开口叫她,虽然他并不确定此时森林中会有什么危险,但是在这个年代中,最好还是不要冒险。 话刚到唇边,他就注意到两名守卫交换着眼色。卡拉蒙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自己像个为爱疯狂的少年一样大吼大叫的样子,于是闭上了嘴。而且,他也发现加瑞克正好带着一位疲倦的矮人和一个皮肤黝黑、穿戴着羽毛装饰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卡拉蒙想到了,他们就是信差。他必须和他们会面。但是——他的目光又再度转向森林。克丽珊娜消失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卡拉蒙,让他几乎要冒失地冲进森林中去寻找她的踪迹。战士的本能突然召唤着他。他无法确定这是为什么,但是恐惧的原因似乎就在那边。 可是,他不能就这么离开,让这些使节空等,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他的人将从此不再尊敬他。他也可以派出一个守卫去追,但是这让他看起来同样愚蠢。看来是没有办法了。就如她所愿,让帕拉丁看顾她吧。卡拉蒙一咬牙,转过身去带着使者们进入了他的帐篷。 一到帐篷内,在礼貌地安置好他们,酒菜皆备好之后,他找个了理由先行告退了……

沙漠中的脚印一直引领我向前……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断头台。有个戴兜帽的家伙把头放在断头台上。刽子手也戴着兜帽,锐利的斧头在阳光下闪动着妖异的光芒。

斧头落下,受刑人的脑袋掉在地板上,兜帽落了下来—— “我的头!”雷斯林狂乱地低语,双手不安地扭绞着。

刽子手狂笑着脱掉兜帽,露出—— “那是我的脸!”雷斯林咕哝着,极度的恐惧让他浑身是汗,一阵热一阵冷。他抱着头,试着把这不停骚扰他的噩梦从脑中赶走。这噩梦连他醒着的时候也不放过他,让他所饮所食都变得索然无味。 可是噩梦就是不肯离开。“掌握了过去与现在的强者!”雷斯林空洞地笑着,仿佛是在嘲弄着自己。“我什么也掌握不住!空有这么强的力量,我竟然被困在这里!无路可逃!只能跟着他的脚印不停往前走,心里明白这每分每秒都是在重蹈覆辙!我遇见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却早已熟识他们!在我开口之前,我就已经看过他们出现在历史记载上!这张脸!”他的双手用力地压着双颊,“这张脸!是他的脸!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是谁?我是自己的刽子手!” 他的声音变成尖啸。在狂暴的怒气中,雷斯林毫无所觉地用指甲用力抓着脸,仿佛要将面具从头骨上撕扯下来。 “住手!雷斯林,你在干什么?请你住手!” 他几乎听不见那个声音。温柔但坚定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可是他不停挣扎着。接着那怒气消逝了。刚刚让他险些溺毙的黑暗消逝了,他恢复了原来的冷静,却也让他精疲力竭。现在,他才能感觉、能听见。他的脸颊刺痛,他低下头,看见手上沾有血迹。 “雷斯林!”那是克丽珊娜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见她站在身前,正用力地把他的手拉开,她的双眼圆睁,充满了关切之情。 “我没事,”雷斯林冷冷地说,“不要管我!”但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低下头,因为刚刚如梦似幻的景象而全身发抖。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块干净的白布,开始擦拭脸上的伤口。 “不,你有事。”克丽珊娜喃喃自语地将白布从那双颤抖的手中拿开,开始轻柔地擦拭伤口。“让我来吧。”她说。雷斯林口中呼喊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语,克丽珊娜刻意不理会他。“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医好你的伤,但是附近有条清澈的小溪。我们到溪边,你喝几口水,我来帮你清理伤口。” 粗暴、不知感恩的言辞正挂在雷斯林的嘴边。他举起一只手要将克丽珊娜推开。可是他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其实不想她离开。有她在身边,黑暗的梦境消失了。在死神冰冷的魔掌之下,同类温暖的触碰让人感到安慰。 所以,他疲倦地点了点头。 她苍白的表情带着一丝痛苦,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克丽珊娜扶着蹒跚的雷斯林在森林中走着,雷斯林可以清楚感觉到她温暖、丰满身躯的一举一动。 在两人抵达了溪边之后,大法师在一块平坦、被秋阳所晒暖的大石上坐了下来。克丽珊娜将白布浸入水中,跪在雷斯林身边,温柔地清理着伤口。枯干的叶子纷纷落在他们四周,将他们与四周完全隔离了。 雷斯林没有开口。他的目光跟随着掉落的树叶,看着它们用最后一丝的力气紧抓住枝头,看着它们被无情的风吹离家园,看着它们在风中飘落,看着它们被潺潺的溪水带向黑暗的彼岸。他的目光越过落叶,看见了水面上晃动的倒影。他看见自己的双颊上各有数道血痕,他也看见了自己的双眼——不再是如镜般的冷静,反而更加阴沉、幽暗。他在其中看见了恐惧,让他忍不住嘲笑起自己来。 “告诉我,”克丽珊娜停下动作,轻柔地握住他的手,“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不明白。自从我们离开大法师之塔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这跟时空通道的消失有关吗?阿斯特纽斯在帕兰萨斯城里到底告诉了你些什么?” 雷斯林没有回答。他甚至不愿意看着她。阳光照在他的黑袍上,让他感到一阵暖意,但克丽珊娜的双手比阳光还要温暖。不过,他脑海中依然有个部分在冷静地算计着、考虑着:“我该告诉她吗?我会获得什么好处?如果我保持缄默呢?” 嗯……将她拉近。让她习惯于这种黑暗…… “我知道,”他最后终于有些不情愿地说,不过依然不太愿意注视对方,只是愣愣地看着水面,“时空大门在一个靠近索巴丁王国的地方,就在一个叫作萨曼的魔法堡垒中。这点是我从阿斯特纽斯那里打听来的。 “传说中费斯坦但提勒斯发动了被后人称为矮人门战役的战争,以便将索巴丁王国附近的山脉据为己有。《阿斯特纽斯编年史》里面就是这样记载的,”雷斯林的声音变得愤世嫉俗,“一模一样!而且,如果你仔细阅读,将会从字里行间看到真相,我却因为狂妄自大而忽略了这一点!” 他紧握双拳。克丽珊娜坐在他面前,目瞪口呆地听着,浑然忘记自己手中还握着沾血的白布。 “费斯坦但提勒斯来这里的目的和我完全一样!”雷斯林嘶声说,语气十分激动,“他根本不在乎索巴丁王国!这只是个幌子,不过是烟幕而已!他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夺回时空通道!矮人们挡住了他的去路,就和我的处境一样。他们控制了那座要塞,同时也控制了附近几十英里的地区。通过层层严密防卫的唯一方法是发动一场战争,好接近时空通道,最后穿过它!历史就这样重演了。 “因为我必须要照着他的路径来行动……我必须要重复他所做的事!”他露出愤恨的神情,沉默地瞪着水面。 “就我之前读过的《克莱恩编年史》来看,”克丽珊娜迟疑地说,“战争是注定要来临的。丘陵矮人和高山矮人之间早有嫌隙。你不能怪你自己——” 雷斯林不耐烦地大吼:“我才不管那些矮人怎么样!就算他们都沉到海里面我也不在乎。”现在他冷冷地看着她。“你说你看过阿斯特纽斯有关这段历史的著作。如果是这样,好好想一想!矮人门战役是怎么结束的?” 克丽珊娜表情变得有些恍惚,努力回想当初所看到的历史。然后她的脸色变苍白了。“大爆炸,”她低声说,“一场摧毁了整个达苟斯平原的大爆炸。它的威力杀死了数千人,也包括——” “也包括费斯坦但提勒斯!”雷斯林面色凝重地接下去。 克丽珊娜有很长的时间无法言语,只能愣愣地看着他。最后,她才终于慢慢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噢,这不可能吧!”她丢下手中沾血的白布,紧握住雷斯林的双手,“你和他不是同一个人!结果一定会不同的。一定不会一样的!你搞错了!” 雷斯林摇摇头,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他温柔地将自己的手抽出,将克丽珊娜的下巴抬起,好让她可以直视他的双眼。“错,结果是一样的。我没有犯错。我被时光的洪流给困住了,只能随波逐流向着自己的末日继续前进。”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能确定?” “因为那一刻有另一个人和费斯坦但提勒斯一起死了。” “是谁?”克丽珊娜追问,当她开口时,她依稀可以感觉到恐惧感正慢慢将她抓住,如同落叶一般悄悄落在她肩头。 “你的一个老朋友。”雷斯林的笑容扭曲了,“达努比斯。” “达努比斯!”她无声地重复道。 “没错。”雷斯林回答道,手指无意识地沿着她细巧的下巴滑动,将她的下颚放在手心,“这就是我从阿斯特纽斯身上知道的。如果你还记得,你的牧师朋友那时已经受到了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吸引,不过他自己还不愿意承认。他那时就对教会本身有疑惑,和你一样。我只能这样假设,在伊斯塔被毁灭前的日子里,费斯坦但提勒斯一定说服了他跟着一起踏上旅程——” “可是你并没有说服我,”克丽珊娜坚定地打断他,“是我选择要来的!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当然。”雷斯林放开她。之前他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在抚摸着她柔滑的肌肤。现在,他发现自己无意间的动作让自己热血沸腾。他发现自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她微翘的双唇、洁白的后颈。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她躺在哥哥臂弯中的景象,也记起了自己那时感到的强烈妒意。 这绝不能发生!他提醒自己。这将会干扰我的计划……他开始准备站起身,但是克丽珊娜抓住他的手不放,脸颊贴着他的双手。 “不,”她柔声说,灰色的眼眸看着他,眼中反射着阳光的热力,紧紧捉住雷斯林的目光,不肯放开,“你和我将会一起改变历史!你比费斯坦但提勒斯要强,我的信仰比达努比斯要坚定!我听过教皇对诸神无理的要求,我知道他错在哪里!帕拉丁会像过去一样回应我的祈祷。我们两人将联手改变历史的结局……就只有你和我……” 克丽珊娜的眼眸因激动而变成深蓝色,她的脸颊也因此而变成诱人的粉红色。他可以感觉到在他的手指下,克丽珊娜的脉搏剧烈地跳动着。他可以清楚感觉到她光滑柔顺的肌肤,她圆润丰满的身躯……突然间,他也在她身边跪了下来。她顺势躺入雷斯林的臂弯中。他的双唇搜寻着她的颈项、脸颊。他的手指缠绕着她的秀发。诱人的香气充塞着他的鼻腔,他的身躯因为强烈的欲望而隐隐作痛。 她臣服于他体内的火焰,就如同臣服于他的魔法。她热烈地回应着雷斯林。雷斯林躺在枯叶所构成的柔软眠床上,缓缓将克丽珊娜拉近,紧紧地抱住她。秋日晴空的灿烂阳光让他感到目眩。阳光照在他黑袍上的高热和他体内的痛苦一样让人无法忍受。 克丽珊娜的肌肤在他滚烫的触碰之下显得冰冷,她的朱唇对雷斯林来说就像荒漠中的甘泉一样甜美。他在阳光的照耀下放弃了自制,闭上双眼。但是,一张带着阴影的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一个黑发、眼眸乌黑的女神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不行!”雷斯林大喊。他压抑着喘息将克丽珊娜猛然推开。他脑中一片空白,迷惘地站起身。 他的双眼在艳阳下感到极端的灼热。袍子的热度让他无法呼吸。他颤抖着将兜帽戴上,摇摇晃晃地试图恢复原先的冷静和自制力。 “雷斯林!”克丽珊娜紧抓住他的手。她的声音充满了热情。她的触碰带来的欣喜更加深了雷斯林的痛楚。他的决心开始瓦解,剧烈的痛苦撕扯着他…… 雷斯林恼怒地甩开手,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抓住她单薄的白袍。他猛然一扯,将衣服给扯了下来,另一只手则将半裸的她推倒在地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如果是这样的话,在这里等我哥哥,他很快就会来了!”他停下来,不停地喘气。 克丽珊娜发现自己半裸的身躯无情地反射在雷斯林镜子般的眼眸当中,只得用扯破的衣物遮住自己的胸口,无言地看着他。 “这就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吗?”雷斯林毫不松口地逼问,“我以为你的目标更为高尚,神眷之女!你赞美帕拉丁,你夸耀自己的力量。你以为这就是诸神对你祈祷的回应吗?让我拜倒于你的魅力之下?” 这是致命的一击!他看见她的身躯抽动了一下,目光开始涣散。她闭上眼,转过身去,搂着破烂的衣物啜泣着。她乌黑的秀发落在裸露的肩上,背后的柔肤隐隐发出诱人的香气…… 雷斯林猛然转过身,走了开来。他大步走着,感觉到自己在慢慢恢复冷静。激情所带来的疼痛消退了,让他能够再度冷静地思考。 他从眼角看到了一个人影,一道盔甲的闪光。他的笑容转为不屑。正如同他所预料的,卡拉蒙果然出来寻找她。哼,这两个人要怎么样都不关他的事了。 雷斯林回到阴暗、幽冷的帐篷中,脸上依旧挂着那不屑的笑容,但是一回想起他的软弱,以及刚刚有多么接近彻底的失败——还有那柔软、鲜红的双唇,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浑身颤抖地将脸埋进双手之中。 不过,当半小时之后卡拉蒙冲进他帐篷时,那笑容又回来了。大汉涨红着脸,怒目圆睁,手放在剑柄上。 “你这个该死的浑蛋,我应该一刀杀了你才对!”他哽咽着说。 “这次又怎么了,我亲爱的哥哥?”雷斯林不耐烦地说,继续阅读他的法术书,“我又害死了你的坎德宠物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卡拉蒙咒骂着大吼。他冲向前,把法术书用力地合上。深蓝色的封面烧灼着他的手指,但他毫无知觉。“我发现克丽珊娜小姐躺在森林里,衣服撕得破烂,哭得肝肠寸断!你脸上的伤痕——” “是我自己抓的。她没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吗?”雷斯林插嘴道。 “有,但是——” “她告诉了你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吗?” “我不相信——” “而且是我拒绝了她。”雷斯林冷冷地继续道,目光毫不闪躲地迎向卡拉蒙。 “你这个自大的浑——” “我想现在她多半在自己的帐篷中哭泣,向诸神感谢我对她的爱怜让我没有夺走她的贞节。”雷斯林苦涩、嘲弄的笑声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卡拉蒙。 “我根本不相信你!”卡拉蒙轻声说。他抓住弟弟的袍子,将雷斯林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我也不相信她!她会用尽一切理由来袒护你这个——” “放开你的手,哥哥!”雷斯林语调平静地轻声说。 “我们一起下到无底深渊去吧!” “我说,放开你的手!”蓝光闪过,在噼啪声和嘶嘶声过后,卡拉蒙感到一阵令人瘫痪的电流流过,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我警告过你了。”雷斯林顺了顺袍子,又坐了下来。 “我对天发誓,这次我会杀了你!”卡拉蒙咬牙切齿地说,用颤抖的手将剑抽出。 “你来啊,”雷斯林将目光从方才打开的法术书上移开,“让我们一次做个了断。这种没有实际行动的威胁已经让我厌烦了!” 法师的眼中闪动着怪异的光芒,几乎带着饥渴——渴望对方动手的邀请。 “你试试看!”他瞪着哥哥低声说道,“来杀了我啊!你就再也没机会回家了……” “我才不在乎!”卡拉蒙被嫉恨蒙蔽了理智,暴怒之下往前跨了一步,走向他那坐在椅子上、神情诡异的弟弟。 “你试试看啊!”雷斯林再度命令道。 卡拉蒙举起剑。 “卡拉蒙将军!”外面传来警戒的声音和匆忙的脚步声。卡拉蒙咒骂了一声,硬生生地停住剑势,因暴怒而盈眶的泪水让他眼前一阵模糊。他神情凝重地看着弟弟。 “将军!你在哪里?”那声音又更靠近了,他的守卫出声示意他在雷斯林的帐篷里。 “我在这里!”卡拉蒙最后终于叫道。他背过身去,将剑入鞘,一把掀开了帐篷的布帘。“有什么事情?” “将军,我——大人,你的手烧伤了!怎么——?” “别管那么多。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女巫,大人,她跑了!” “跑了?”卡拉蒙警觉地重复道。大汉恶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急忙冲出帐篷。雷斯林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询问着,那人告诉他详细的情形。 雷斯林并没有听他们的对话。他轻叹一口气,闭上双眼。历史不容许卡拉蒙杀了他。 就在他眼前,那串历史的足迹依然头也不回地通向唯一的终点。


  1. 或许卡拉蒙习惯了从雷斯林手中抢走女性(我们知道的第一个案例就是在《灵魂熔炉》的第4卷第4章),因为他下意识觉得这是他唯一可以胜过雷斯林的地方。——西克曼
  2. 这句话是刻意放在这里的,算是一个预告。——西克曼
  3. 这里的灵感来自于《星球大战:帝国大反击》。当卢克在达戈巴的树上击败达斯·维达时,维达的头掉在地上,却露出了卢克自己的脸。玛格丽特非常迷“星球大战”的。——西克曼这个场景不只是向《星球大战:帝国大反击》致敬,同时也试图呈现雷斯林不知道自己是受害者还是刽子手的痛苦。当然,他两者都是。——魏丝
  4. 在许多文化中,包括当代和古代的文化都把处子之身当作相当重要的象征。玛丽·斯图尔特在亚瑟王故事中套用了这样的概念,梅林在被一名女子诱惑之前都相当有力量。希腊人用处女来做祭司。许多文明要求神职人员或是仆人被净身。虽然克丽珊娜代表的是善良,但她也是雷斯林的终极诱惑。她将会让两人一起失败。雷斯林必须要抗拒性的诱惑才能够保有力量。
第2卷 04 卡拉蒙曾经称赞过她的骑术。在和半精灵坦尼斯离开帕兰萨斯城去寻找威莱斯森林之前,她从来没有靠近过马,最多只是坐在她父亲高贵的马车中。帕兰萨斯城的女人不骑马,即使是休闲娱乐也不例外,全索兰尼亚的女人也是一样。 不过,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过去的日子了。 都已经过去了。克丽珊娜倚着坐骑的颈项,沉重地笑了,两膝用力一夹,让它加快步伐往前走。那段日子对她而言,似乎遥远得如在万里之外的另一个时空。 她忍住一声叹息,低下头躲避低垂的树枝。她并没有回头看。她暗自希望追兵不会很快追过来。营区里面还有刚到的信差,卡拉蒙必须先应付他们,他也不敢让侍卫单独来追踪她,毕竟她是他们口中的女巫啊! 突然间,克丽珊娜笑了。如果这附近有人看起来像是女巫,我一定是第一人选!她根本懒得将破烂的袍子换掉。当卡拉蒙在森林里找到她的时候,他用从自己斗篷上撕下来的布条替她将衣服绑好。很久以来,她穿的袍子就已经不再是雪白的了。由于旅途的奔波和不停在溪水中的洗涤,她的袍子已经变成泛灰的白色。现在,这件袍子不但破烂,还沾染了泥浆,破烂的布条随风飘扬,就像灰色的鸽羽一般。她的斗篷在风中乱舞,原先黑亮的秀发现在也纠结在一起,几乎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骑出了森林,在她面前是一片广阔的草原,她拉住缰绳,利用这片刻的休息好好观察眼前的环境。她胯下的骏马平日习于跟随着大部队缓步前进,现在因为这段剧烈的奔跑而感到兴奋不已。它摇摇头,往侧边跨了几步,渴望地看着眼前平坦的草原,期待等一下能够好好跑上一段。克丽珊娜摸摸它的脖子。 “来吧,小子。”她鼓励道,将缰绳完全松开。 那匹骏马张开鼻翼,双耳平贴,卖力地往前奔跑,享受这难得的自由。克丽珊娜紧抱着马匹的脖子,享受她难得的自由。马蹄奔走的韵律、飞驰的兴奋感以及她在马背上总会感到的莫名恐惧感掩盖了她心中的伤痛。 当她骑马的时候,她的计划在脑中成形,越来越清晰。在她的眼前,平原因森林的阴影而渐渐变暗;在她右方是被白雪覆盖的加奈特山脉,皑皑白雪反射着灿烂的阳光。克丽珊娜猛拉缰绳,提醒那匹马谁才是主人。她让马匹奔驰的速度减缓下来,引导着它奔向远方的森林。 在卡拉蒙终于安排好营区中的事务、确定不会冒犯到那些信差,准备出发的时候,几乎离克丽珊娜离开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正如同克丽珊娜所预料的一样,这花了不少时间,因为平原人只会说一点点通用语,完全不懂矮人语。另外一位矮人的通用语则是相当流利,这也是他被选为信差的原因。只不过卡拉蒙奇怪的口音难倒了他,大汉必须不断重复才能让他听懂。 卡拉蒙开始解释克丽珊娜是谁,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但是矮人和平原人都很难理解他的说法。最后,卡拉蒙只好无奈地直接告诉他们:她是他的女人,现在逃跑了。反正他们迟早也会在营区里听见这样的说法。 平原人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族中的女子相当大胆,有时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情来。他建议卡拉蒙把她给抓回来,剪掉她所有的头发,因为这是不服从的妻子的象征。矮人则是相当震惊,要一名矮人妻子逃跑,她可能宁愿刮掉自己的胡子。不过,他也暗自提醒自己,毕竟这些家伙是人类,你还能够期待些什么呢? 两个人都祝卡拉蒙能够顺利找到克丽珊娜,自己则放松下来,享用营区内的麦酒。 “将军,我们已经找到她留下来的足迹了,”一名青年指着远方道,“她沿着一条森林中动物走出来的小径往北方走了。她骑着一匹快马——”加瑞克摇摇头,感到相当佩服。“她偷走的是最好的一匹马,我实在必须夸奖她。不过,我不认为她能走太远。” 卡拉蒙跨上马。“多谢你,加瑞克。”他开口道,接着他看见另一匹马被带上前。“这是怎么搞的?”他皱眉道,“我说我要单独一个人去——” “是我要去,哥哥。”从阴影中传来一个声音。 卡拉蒙环顾四周。法师从他的帐篷中走出来,穿着旅行时用的黑色斗篷和长靴。卡拉蒙双眉紧锁,但是加瑞克已经开始恭敬地协助雷斯林登上他平日爱骑的那匹瘦削、神经质的黑马。雷斯林知道哥哥不敢在其他人面前讲任何话。卡拉蒙也注意到雷斯林抬起头时,眼中露出饶富兴味的神情。 “那么我们就出发吧。”卡拉蒙喃喃自语,试图隐藏他的愤怒,“加瑞克,我离开的时候,你是营区的指挥官。我想这不会太久。请确定我们的贵宾都获得了适当的招待;你最好也特别注意一下训练场上的那些农夫。我回来的时候,希望看到他们是对着稻草假人在练习长矛,而不是互相伤害!” “是,大人。”加瑞克庄重地说,以骑士的惯例向他敬礼。 卡拉蒙的脑海中浮现出史东·布莱特布雷德的身影,那时他还是个年轻人,那时他和弟弟仍然一起与朋友们旅行——矮人工匠佛林特、坦尼斯、史东……他摇摇头,试图把这些影像赶出脑海,同时握着缰绳,把坐骑带出营区。 但是,当他抵达森林中的那条小径时,看见弟弟和自己并肩骑着,那些影像又更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同往常一样,法师让他的马稍稍落后哥哥一些。虽然雷斯林并不怎么喜欢骑马,但是他的骑术很好,只要他愿意,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他没有开口,甚至没有多看哥哥一眼,只是戴着兜帽,思考着。对于这对双胞胎来说,这并不算少见,两人常常就这样沉默不语地一起走上好几天。 但是无论如何,两个人之间还是有很强烈的联系,这是血肉、灵魂之间的纽带。卡拉蒙感觉到自己又感受到了当年的那种战友之情。他的怒气开始消逝,毕竟他的怒气也有一部分是针对自己的。 他半转过身,朝着后面说: “我……我对在那里发生的事情很抱歉,小雷。”他含糊不清地说,此时两人正跟随着克丽珊娜留下来的足迹往密林深处前进。“你说的的确没错,她是告诉我……她是……”卡拉蒙红着脸无法继续下去。他在马鞍上变换着姿势。“她——她——该死,小雷!你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狠心?” 雷斯林抬起头,他的脸现在清晰可见。“我一定得这么狠心才行,”他柔声说,“我得让她看见面前的深渊有多么黑暗,如果我们两个都掉了下去,就注定要万劫不复了!” 卡拉蒙惊讶地瞪着他的双胞胎弟弟。“你这样太没人性了!” 更让卡拉蒙吃惊的是,雷斯林竟然叹了一口气。法师冷厉、闪闪发光的双眸瞬间软化下来。“我比你想象的更有人性,哥哥。”他若有所思的语气直接打进了卡拉蒙的心里。 “那么就爱她啊,弟弟!”卡拉蒙减缓速度,和弟弟并肩骑着。 “忘记你说的什么万丈深渊。你也许是个力量强大的法师,她也许是个神圣的牧师,但是在你们的袍子底下,你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不顾一切将她搂入怀中,然后——然后——” 卡拉蒙的思绪远远地飘了开来,不自觉地拉住缰绳,将马停在小径中央,脸上充满了热情。雷斯林也将马儿停了下来。他弯腰向前,灼热的手如同针刺一般让卡拉蒙忍不住退缩。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坚定,双眼又再度恢复了原先如同明镜一般的冷冽。 “卡拉蒙,听我说,试着理解一下。”雷斯林毫无感情的声音让哥哥不禁抽搐了一下。“我根本不能够爱。你难道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吗?哦,没错,你说得对。在袍子底下我的确是有血有肉的人。我的确和其他人一样,我有欲望。但也只剩这个……欲望。” 他耸耸肩。“对我来说,即使对欲望低头可能也没有多大的差别,最多暂时让我的身体变虚弱而已。这并不会影响到我的魔力。但是——”他的眼神如同坚冰一样穿透卡拉蒙,“如果克丽珊娜发现之后她会崩溃的。而且她一定会发现!” “你这个黑心的浑蛋!”卡拉蒙咬牙切齿地说。 雷斯林扬起一边的眉毛。“我是吗?”他直截了当地问,“如果我是,那么我难道不会把握机会好好享受吗?我可不像其他人,我了解,而且能够控制自己。” 卡拉蒙眨眨眼。他双膝一夹,迷惑地继续沿着小径走去。雷斯林再度将他的是非观念给颠覆了。他突然觉得充满了罪恶感,因为自己不能控制体内的兽性,而弟弟则愿意承认自己无法去爱的缺陷,反而显得高贵、愿意自我牺牲。卡拉蒙摇摇头。 两个人循着克丽珊娜留下的踪迹一路进到密林深处。这并不困难,她一直沿着原来的路径,既不拐弯抹角,也不试图遮掩。 “女人!”卡拉蒙不久之后喃喃自语道,“如果她想要自己静一静,为什么不找个简单的方法,走路不就好了?为什么她要骑在马上跑到森林里去?” “哥哥,你不了解她,”雷斯林的目光紧盯着小径,“这不是她的用意。她这趟是有目的的,相信我。” “呸!”卡拉蒙不屑地说,“这是我们的女性心理专家讲的话吗?我是结过婚的男人,我当然清楚!她是气急败坏地逃走的,明知道我们一定会追来。我们会在附近找到她,马匹就在一旁,也许把脚给弄跛了。她会又冷又害怕。我们可以道歉……然后我会让她住到自己的小帐篷里——你看!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拉住缰绳,指着眼前的大草原。“她留下的痕迹连瞎眼的溪谷矮人都找得到!快来。” 雷斯林没有回答,不过当他跟上来的时候,瘦削的脸上挂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两个人跟着克丽珊娜留下的足迹一路穿过草原继续跟踪下去,发现她又进入了森林,来到一条小溪前,踏入了水中。但是,就在溪边,卡拉蒙停了下来。 “怎么搞——”他打量着左右,拉着马转了一圈。雷斯林停了下来,叹着气,靠着马鞍发呆。 “我告诉过你了,”他面色凝重地说,“她是有目的的。哥哥,她很聪明。聪明到知道你的脑袋是怎么运转的,特别是在它确实在运转的时候!” 卡拉蒙瞪了弟弟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克丽珊娜留下的踪迹消失了。 正如同雷斯林所说的一样,克丽珊娜是有目的的。她非常聪明,知道卡拉蒙是怎么想的,因此故意误导了他。虽然她自己不太擅长野外求生,但是这几个月来,她身边不乏这方面的专家。在过去这几个月里,通常没人愿意和这个女巫讲话,她多半都是自己一个人闲逛。因为卡拉蒙有带兵的困扰,雷斯林则每日阅读魔法典籍,毫不松懈。这让她有许多时间可以聆听周遭人的故事,从他们身上学到许多知识。 因此,对她来说,制造重复的足迹相当简单,最后只要领着马骑入河中,就没有可以继续跟踪的线索了。当她来到岸边一处布满岩石、马匹不会留下蹄印的地方,她就立刻上岸。进入森林之后,她避开所有的大路,只挑小动物走的小径。一踏上这种小径,她就尽可能掩盖所留下的痕迹。虽然她的手法相当粗糙,不过她很确定卡拉蒙不会预料到她有这样的手段,因此她并不害怕他会跟上她。 如果克丽珊娜知道雷斯林也跟了上来,她可能会再多做考虑,因为法师似乎比她自己还要了解自己。不过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因此她依旧缓步向前,让马匹好好休息,并且让她有时间考虑自己的计划。 在她的马鞍袋中,装着从卡拉蒙的帐篷里偷来的地图。地图上标示出山脉中的一个小村庄。这座小村庄小到没有名字,至少地图上没有标明。这座村庄就是她的目的地。她来这里有双重目的:一是改变历史;二是向卡拉蒙、雷斯林和她自己证明,自己并不是一个无用甚至累赘的棋子。她将会证明自己的价值。 就在这座村庄中,克丽珊娜准备要带回对真神的信仰。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个临时兴起的念头。这是她许久以前就已经考虑过,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并未实行的一个计划。其中一个原因是卡拉蒙和雷斯林都绝对禁止她在营区中使用任何神力。两个人都担心她的生命有危险,因为他们早年都曾经见过烧死女巫的场景。(事实上,如果不是卡拉蒙和史东救了他,雷斯林可能也被当作巫师给烧死了。) 克丽珊娜自己也知道那些和大军一起行动的男人们和他们的家眷并不会听她的话,因为所有的人都坚信她是个女巫。她常常想,如果她能够找到一些从来没见过她的人,告诉他们真正的历史,让他们知道诸神并没有背弃他们,相反,是众人舍弃了神,她应该就能像两百年之后的金月一样,带领着这些人迈向光明。 但是,直到她被雷斯林毫不留情的话语给刺伤之后才有足够的勇气去进行这项工作。即使是现在,当她牵着马走在浓密的森林中时,她依旧可以听见他的声音,看见那双冷冷的眼睛。 这是我自找的,她对自己说。是我自己背弃了信仰。我试着用我的魅力来引诱他,而不是利用我自己的行为来吸引他。她叹着气,梳理着纠结杂乱的头发。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意志力,我可能就失败了。 她对那位年轻法师的崇敬又因此加深了——这正在雷斯林的意料之中。克丽珊娜决定要恢复他对她的信心,并且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再一次赢得他的赞赏与敬佩。因为,她红着脸想,恐怕他现在对她的印象相当差。如果她能够带着一群忠实的信徒回来,她将不仅能证明自己的实力,由于她在一个牧师已经完全绝迹的世界中带回了旧的信仰,她将可以改变历史;更进一步,她还想在大军中传播她的信仰。 克丽珊娜思考着这些计划,感觉十分自在,自从他们来到这个年代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终于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做事了。她不再跟在雷斯林身后,或者是被卡拉蒙呼来唤去。她的精神振奋了起来。根据她的推算,在天黑之后不久,她就刚好可以抵达那座村庄。 她之前所走的那条小径本来是缓缓上升的,现在它开始朝着一个河谷下降。克丽珊娜拉住了马。她现在终于可以看见那河谷中的小村庄,也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感觉那村庄似乎有些不寻常,不过她经验不足,不知道有些时候要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只知道想要在天黑之前赶到村中,实行自己的计划。她手握着帕拉丁的白金护身符,再度策马往河谷奔去。 “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卡拉蒙正骑着马向小溪的上游和下游打量。 “你不是女性心理专家吗?”雷斯林轻蔑地说。 “好吧,我不小心犯了错。”卡拉蒙咕哝道,“嘲笑我又没什么好处。天很快就会黑了,那时我们根本不可能找到她的踪迹了。我可没听到你有什么好建议。”他又白了弟弟一眼。“难道你不能变出点什么东西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老早就替你变出一个大脑来了。”雷斯林嗤之以鼻,“你想要我怎么做?让她凭空出现?还是变出一颗水晶球来让你找到她?我才不会这样浪费我的力气。而且这也没有必要。你难道没有地图或是什么主意吗?” “我有张地图。”卡拉蒙脸色一沉,将腰带中的地图抽给弟弟。 “你可以趁这个时候让马喝水,休息一下。”雷斯林跳下马,卡拉蒙拉着两匹马走向水边,雷斯林则趁着此时详读地图。 当卡拉蒙把马料理完毕,拴在树丛中后,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了。雷斯林的鼻尖几乎贴着地图,想要在暮色中看得更清楚一些。卡拉蒙听见他的咳嗽声,注意到他瑟缩在旅行所穿的斗篷中。 “晚上你不应该出来的。”卡拉蒙含糊地说。 雷斯林又咳嗽起来,恶狠狠地瞪了卡拉蒙一眼。“我没事。” 卡拉蒙耸耸肩,越过雷斯林的肩膀看着那张地图。雷斯林瘦削的手指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就在山的半山腰上。 “那里。”他说。 “为什么?她干吗要去那种奇怪的地方?”卡拉蒙皱着眉,不明就里地问,“这根本没有道理。” “因为你根本不了解她的目的!”雷斯林回答道。他若有所思地卷起地图,看着眼前渐渐暗淡的夕阳。他的双眉之间出现了一道纹路。 “哦?”卡拉蒙不服气地问,“你一直提到的伟大目的是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她让自己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中。”雷斯林冷冷地说,语调中夹杂着怒气,让卡拉蒙也跟着警觉起来。 “怎么了?你知道什么?难道你看见——” “我当然看不见,你这个笨蛋!”雷斯林咒骂着走向黑马,“我用推理!我用我的大脑!她要去那座村庄恢复古老的信仰,她要去那里告诉他们真神的存在!” “天哪!”卡拉蒙圆睁双眼,大声咒骂。“小雷,你说得对,”他想了片刻之后说,“我听她提过这个计划,不过我一直以为她不是认真的。” 接着,他看见弟弟准备上马,立刻冲向前,手按在缰绳上。“小雷,等一下!我们现在什么也不能做。最好等到明天早上。”他指着眼前的山脉,“你我都明白天黑之后在这样的小径上走动有多危险。光是走路就有掉进坑洞、折断马腿的危险,更别提那些被神所遗弃的树林里的各种生物了。” “我有法杖可以照明。”雷斯林指着挂在马鞍边的玛济斯法杖,他一用力准备要上马,但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全身发软,只能扶着马鞍喘气。 卡拉蒙等到他的发作过去之后才开口。“听着,小雷,”他温和地说,“我和你一样担心她,不过我觉得你反应过度了。再仔细考虑一下吧。她又不是骑马跑进地精的巢穴!你法杖的光芒将会把附近的各种生物像扑火的飞蛾一般吸引过来。马儿们都很累了。你也不适合继续前进,更别提应战了。我们今夜就在这里扎营吧。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早上再精神饱满地出发。” 雷斯林停下来,手扶着马鞍,瞪着哥哥。他本来似乎要争辩,但另外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无法开口。他的手捂着胸口,前额靠着马背,似乎全身乏力,无法移动。 “你说得对,哥哥。”当他可以开口时,他说。 卡拉蒙惊讶地注意到雷斯林少见的示弱表示,几乎让他走向前去帮助弟弟。不过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同情和善意只会带来对方的恶意嘲弄。卡拉蒙假装一切都很正常,慢条斯理地解下弟弟的铺盖卷,不假思索地天南地北闲扯。 “我先把床铺好,你来休息。我们甚至可以冒险生个小火,你可以加热你喝的草药汁。我这里有些肉和蔬菜,都是加瑞克替我准备的。”卡拉蒙继续说,其实根本不清楚自己在讲些什么,“我会替你弄锅炖肉,就像以前一样。” “天哪!”他微笑着回忆道,“那个时候即使我们根本不知道下一毛钱要从哪里赚来,我们依旧吃得很好!你还记得吗?你加了一种香料到锅里。那是什么香料啊?”他的视线飘向远方,仿佛想用目光穿透时光的迷雾。“你还记得我说的那种东西吗?你用它来施法,但是它用来炖肉也很棒!那种香料叫什么名字?好像和我们的姓氏很像……马夹理?马角理?哈!”卡拉蒙大笑道,“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老师抓到我们用他的法术药材来做菜时的情景!我还以为他会气炸开来哩!” 卡拉蒙叹着气继续动手拉扯着绳结。“你知道吗,小雷,”片刻之后他柔声说,“从那以后,我曾经在许多难以想象的地方吃过可口的美食,包括精灵的宫殿、矮人的森林等。但是没有东西比得上那顿饭。我真想试试看,看看它的味道是否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就像过去一样——” 身后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卡拉蒙闭上嘴,注意到弟弟已经将兜帽脱下,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卡拉蒙咽着口水,把目光停在手上的那个绳结上。他无意之间竟然流露出了感情,这下糟糕了,他静静等待着雷斯林无情的嘲弄、恶意的讽刺。 又传来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然后卡拉蒙感觉到手中多了一个柔软的小东西——一个小包。 “马哲兰,”雷斯林低声说,“那种香料的名称叫马哲兰……”
  1. 加奈特山脉是索兰尼亚南部的一座小山脉。
  2. 是谁设计了克莱恩最初的地理位置?是我。我坐下来绘制了第一张原始的地图,主要是以六角格来设计的,因此起初海岸线看起来才会那么奇怪。我起初设计的安塞隆的尺寸和托尔金的中土世界差不多。在刚开始的时候,说实话我们不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没有别的世界设定可以参考。所以我们就复制了托尔金创造的尺寸,希望符合我们的故事设定。至于说到哪一个先出现,设定还是故事?我想应该是设定先出现。——西克曼
  3. 这里是向金月致敬,她逃离了自己的同胞,这才开始了《龙枪编年史》一连串的故事。
  4. 这些故事都记录在玛格丽特的《灵魂熔炉》中。
  5. 应该是西欧伯(Theobold)大师,雷斯林的启蒙老师之一。参见玛格丽特的《灵魂熔炉》。
  6. 马哲兰是以马哲理的神名来取的。参见玛格丽特的《灵魂熔炉》第2卷第1章。
第2卷 05 直到克丽珊娜来到村庄外不远的地方后,她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如果是卡拉蒙,当他从山上往下看的时候,立刻就会知道有问题。他会发现这个村里没有任何炊烟;他会发现这个村庄异常安静,没有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没有牛群从牧场回家的蹄声,没有邻人打招呼的声音;他会发现铁匠的铺子没有任何炉火,各家的窗户里也没有一点烛光。如果他抬起头,他会立刻有所警觉,因为有大群的兀鹫在天空中盘旋着…… 不管是卡拉蒙、坦尼斯还是雷斯林都会注意到这点。如果他们被迫要靠近这座村庄,他们将会手握利剑或随时准备念出攻击的咒语。 可是,对克丽珊娜来说,她在进入这座村庄之后才开始怀疑——所有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也因此而感到不安。此时,兀鹫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让她不寒而栗。慢慢地,这些兀鹫飞了开来,在渐渐加深的暮色中,它们无声地消失,或是静静栖息在树枝上等待着。 克丽珊娜在一个挂着旅店招牌的建筑物门前下了马,把马拴在柱子上。如果这是间旅店,它的规模并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家的感觉。这种温馨的气氛和四周诡异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窗户里没有任何火光。黑暗迅速吞噬了整座小镇。克丽珊娜推开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在吗?”她迟疑地喊。她的声音一出口,外面的兀鹫就开始躁动起来,让她打了个寒战。“这里有人吗?我想要个房间——” 但是她的声音变小了,她现在可以确定这个地方已经被遗弃了。也许是每个人都离开了这里,加入他们的大军了?她曾经遇到过这样的村庄。不过,她环顾四周,知道这绝不可能。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里应该只剩家具才对,人们会将财物随身带走。 但是,这张桌子上的摆设似乎正等着主人用餐…… 当克丽珊娜的眼睛更适应黑暗之后,她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她发现还有装满酒的杯子,开塞的酒瓶放在桌子中央。桌上没有食物。有些盘子的碎片掉在地上,旁边有些被啃过的骨头。几只猫狗在四周乱跑,露出饥饿的神情,让克丽珊娜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楼梯通往二楼。克丽珊娜想要上去看看,却提不起勇气。她想要先看看这座村庄,一定有人还在这里,可以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拿起一盏油灯,从袋子里取出火绒盒将灯点亮,接着走回现在已经一片漆黑的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其他人都到哪里去了?这座村庄看起来并没有遭到攻击。没有战斗的痕迹,没有被破坏的家具,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和四散的武器。 当她走出旅店大门时,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深了。她的坐骑看见她立刻发出嘶鸣。克丽珊娜强压住想跳上马立刻离开的冲动。马很累了,如果不休息可能也走不了多远。它需要食物。一想到这件事情,克丽珊娜立刻松开它的缰绳,领着它到旅馆后面的马厩去。果不其然,里面空荡荡的。这很正常,这些日子马匹算是奢侈品。不过这里至少有水和草料,也就是说,这里至少是有人管理的。克丽珊娜把油灯放在一个架子上,替精疲力竭的马儿卸下鞍具,笨拙地按摩着它的肌肉。 虽然她没有任何经验,不过看来马儿并不挑剔。当她离开的时候,那匹马已经在满意地嚼食马槽中的燕麦了。 克丽珊娜拿着油灯,回到空旷死寂的街道上。她窥探着那些无人的屋子,看着黑黢黢的商店橱窗。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人。接着,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她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油灯在她颤抖的手中摇晃着。她停下来凝神谛听,告诉自己这是动物的声音。 不对,它又出现了。又一次。那声音非常奇怪。先是噼啪声,然后是扑通一声。接着又是这样。这个声音听起来是没有什么威胁性。但克丽珊娜还是呆呆地站在街道中央,不愿意去找出这个声音的来源。 “才没这么严重!”她严厉地告诉自己。因为计划的失败,她对自己感到十分失望和生气,她下定决心要弄清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克丽珊娜勇敢地走向前,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向脖子上的那个护身符。 那声音越来越大。街道两旁的建筑物都到了尽头。她转过一个街角,轻手轻脚地走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将油灯熄灭。不过已经太晚了。一看到光线,原先发出声音的那人突然转过身,用手遮住眼,定定地看着她。 “你是谁?”那男人问,“你想干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害怕,只是非常疲倦,仿佛她的出现对他来说又增加了一个极为沉重的负担。 克丽珊娜并没有回答,只是走近了些。现在她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他在挖土!他手中握着铲子,没用任何东西照明。他工作非常努力,很明显连夜幕降临都不知道。 克丽珊娜高举油灯,照亮两个人,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很年轻,比她还要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到二十一岁。他是人类,有一张严肃、苍白的面孔,身上穿着绣着某种奇怪符号的袍子。如果不是因为那符号和诸神没有任何关系,克丽珊娜肯定会认为这是牧师的圣袍。当她靠近的时候,克丽珊娜发现年轻人双腿发抖,如果不是因为铲子插在土里,他很可能已经倒了下来。年轻人现在倚着铲子,似乎再也榨不出一丝一毫的气力。 克丽珊娜忘了自己的恐惧,立刻冲向前帮忙。不过,出乎她的意料,那人用手势阻止了她。 “不要靠近!”他大喊。 “什么?”克丽珊娜大吃一惊。 “不要靠近!”他这次的口气更为急迫,但是铲子已经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跪倒下来,痛苦地抓住胸口。 “我可不会那么做!”克丽珊娜明白年轻人可能生病或是受伤了,坚定地说。她急忙走向前,正准备要扶起年轻人,目光却落在他面前的工作上。 她停了下来,感到惊恐莫名。 他刚刚正在挖坟,一座百人冢。 她低头看去,底下是一个巨大的坑,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尸体——男人、女人、孩子。他们身上都没有任何伤痕,也没有任何血迹。但是所有的人都死了,整座村庄的人全死光了,克丽珊娜脑中一片混乱。 然后,她转过身,注意到那个男子的脸。她看见他汗如雨下,也发现他眼神涣散。她明白了。 “我警告过你,”他疲倦地说,“热病!” “过来。”克丽珊娜的声音因为哀伤而颤抖着。她转过身背对着这恐怖的景象,扶着年轻人。他虚弱地挣扎着。 “不行,不可以。”他恳求道,“你会被传染的!一两个小时之内……咳咳……就会死……” “你生病了,你需要休息。”她说。她不顾他的抗议,径自将他带开。 “可是那座坟……”他低声道,惊惧的目光转向天空中盘旋的兀鹫,“我们不能把尸体就这样留在这里——” “他们的灵魂已经回到帕拉丁的身边。”克丽珊娜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惨状,强忍住自己的恶心,安慰他道。她似乎已经可以听见那些食腐生物欢乐的笑声。“躺在这里的只有他们的躯壳,他们会明白生者优先的。” 年轻人叹口气,没有力气争辩,将手环抱克丽珊娜,低头不语。她注意到,这名年轻人瘦得不像样,当他靠在她身上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他的体重。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两人慢慢步行离开了坟堆。“我的屋子在那里。”他无力地指着村庄外缘的一间小屋。 克丽珊娜点点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试着不去听那些兀鹫拍击翅膀的声音。 “没什么好说的,”他冷得全身发抖,“瘟疫来得很快,一点征兆都没有。昨天白天孩子们还在院子里游戏,晚上他们就死在母亲的臂弯里。餐桌都已经布置好了,却没有人活着用餐。今天早上,还能够走动的人合力挖了这座坟墓,大家都知道,这是自己的坟墓……” 他的声音沙哑了,突然的疼痛让他开不了口。 “现在一切都会没事了,”克丽珊娜说,“我会扶你上床。喝点冷水,睡个觉。我会祈祷——” “祈祷!”年轻人苦笑着,“我就是他们的牧师!”他对坟墓做着手势。“你看我的祈祷给他们带来了什么!” “嘘!省点力气。”克丽珊娜已经走到小屋的门前。她扶着年轻人躺在床上,升起了一堆小火。她点起蜡烛,回到患者身边。他涣散的目光跟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她拉了把椅子到床边坐了下来,把水倒进碗内,将一块布沾湿,把冰凉的布放在他的前额。 “我也是个牧师,”她轻触着胸前的护身符,“我要向我的神祈祷,借着他的力量来医治你。” 克丽珊娜将碗放在床边,把手放在他肩头。然后她开口祈祷:“帕拉丁——” “什么?”他插嘴道,用炙热的手抓住她,“你在干什么?” “我要治好你,”克丽珊娜耐心地对他微笑道,“我是帕拉丁的牧师。” “帕拉丁!”年轻人痛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我没听错吧?你怎么可能会是他的牧师?每个人都知道他们在大灾变之前就全部消失了。”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克丽珊娜用被单盖住年轻人孱弱的身体,“我稍后再跟你说。现在,请先相信我是个真神的牧师,他将会治好你的!” “不要!”年轻人大喊道,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把克丽珊娜的手抓得隐隐作痛。“我也是个牧师,我是追寻者的牧师。我试着要医好我的子民——”他的声音沙哑了,“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就死在我的面前!”他痛苦地闭上眼。“我祈祷了!诸神们……没有回应。” “这是因为你所祈祷的神是假神。”克丽珊娜诚恳地说,伸出手抚平年轻人汗湿且杂乱的头发。他睁开眼,仔细地看着她。他很英俊,克丽珊娜注意到他身上那种独特的严肃学者的气质。他的眼眸是蓝色的,头发是金黄的。 “水。”他透过干裂的嘴唇说。克丽珊娜扶着他坐直。他咕咚咕咚地从碗里喝着水,喝完之后克丽珊娜扶着他躺回去。他依旧瞪着她,严肃地摇摇头,最后疲倦地闭上双眼。 “你知道真神帕拉丁?”克丽珊娜柔声问。 年轻人睁开双眼,眼中闪着一丝微弱的光芒。“是的,”他苦涩地说,“我知道他们。我知道他们击破大地,我知道他们降下瘟疫和风暴,我知道邪恶的生物因为他们的纵容而在地面横行,然后他们毫不眷顾地离开了。就在我们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舍弃了我们!” 现在轮到克丽珊娜张口结舌了。她原先预料到的反应会是否认、不相信,甚至是对真神一无所知。她知道自己可以应对这些反应。但是这种怒气,这种仇怨?这不是她能反击的指控。她本来期望会遇到一群迷信的暴民,可是,在她眼前的是一座百人冢和一名濒死的年轻牧师。 “真神没有舍弃我们,”她的声音因诚恳而微微发抖,“他们一直在那里,期待再度听到子民的祷文。降临在克莱恩的邪恶是人们咎由自取,是他们的自大和无知所带来的。” 金月医治好濒死的伊力斯坦,并且让他皈依真神信仰的景象此刻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感到一阵狂喜。她将会医好这名牧师,让他皈依…… “我先医好你,”她说,“然后我们就有时间好好谈谈,让你了解。” 她再度在床边跪了下来,紧握住胸口的护身符。“帕拉丁——” 一只手抓住了她,强迫她甩开了护身符。她惊讶地抬起头。是那名年轻的牧师。他虚弱地半坐直身,因为高烧而不停地发抖,看着她的眼神却依然保持冷静。 “不要,”他平静地说,“你一定得理解。你不需要说服我。我相信你!”他抬头看着屋顶的阴影,露出苦涩的笑容。“是的,帕拉丁的确与你同在。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神力。也许死神越靠近我,我的双眼睁得越开。” “这太好了!”克丽珊娜狂喜地大喊,“我可以——” “等等!”牧师挣扎着呼吸,依旧不肯放手,“听着!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我拒绝让你医好我。” “什么?”克丽珊娜不能理解地瞪着他。“你病了,神志不清了,”她坚定地说,“你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错了,”他回答,“看着我!我说的话不合逻辑吗?” 克丽珊娜看着他,毫无选择地只能摇摇头。 “你也必须承认,我并没有神志不清。我很清醒,非常清醒。” “那么,为什么——” “因为,”他柔声说,每次呼吸对他来说都非常痛苦,“如果帕拉丁在这里——我也相信他的确在这里。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让这样的悲剧发生!为什么让我的同胞死去?为什么他忍心见到自己的子民受苦?回答我!”他愤怒地摇着她。“回答我!” 这是她自己的疑问!雷斯林的疑问!克丽珊娜觉得自己的脑中一片混乱。当她自己也在找寻这些答案的时候,她要怎么回答这个质疑? 她麻木地重复伊力斯坦的教诲:“我们必须要有信心。神的做法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我们看不见——” 年轻人躺下来,疲倦地摇摇头,克丽珊娜自己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她在这么强烈的愤怒之下也感觉到无能为力。无论如何,我都会医好他,她暗自想。他的身心都太过虚弱,不指望他会理解…… 然后她又叹了一口气。不对,在其他情况下,帕拉丁会聆听她的祈祷。但是这次,神不会听取我的祈祷,克丽珊娜绝望地想。以他的睿智,他将会把这个年轻人拥入怀中,让他尽释前嫌。 但不是现在。 克丽珊娜突然意识到历史是无法改变的,至少以她的这个方法办不到。金月能够恢复人们的信仰是因为像这样的仇怨已经消逝了,人们已经做好了倾听和接受的准备。在那之前,不可能。 她的失败让她无法承受。她跪在床边,双手抱头,祈祷上天能原谅她不能接受、也不愿理解这样的事实。 她感觉到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她抬起头,看见年轻人无力地对她笑着。 “真抱歉,”他温柔地说,因高烧而龟裂的嘴唇抽动着,“让……让你失望了。” “我明白,”克丽珊娜低声说,“我会尊重你的意愿的。” “谢……谢……”他回答。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唯一的声音就是他努力呼吸的嘶嘶声。克丽珊娜开始站起身,但一只炙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帮我做一件事。”他低声道。 “任何事都可以。”虽然泪水让她视线模糊,她还是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今晚陪在我身边,陪我……度过最后一个夜晚。”
  1. 火绒盒是每名谨慎的“专家级龙与地下城”冒险者的必备装备。
  2. 我有些迟疑,难以坦白说出克丽珊娜到底多大年纪,因为我记得当初是把她设定成是三十五六岁。——西克曼
  3. “追寻者”主要是我的发明。他们不太能和我们现实社会中的宗教派别进行对比,他们对于神和人之间的关系,以及信仰与宗教之间的关系有不同的看法。——西克曼
  4. 在大灾变之后,似乎每个人都把发生的事情怪到诸神身上。这就像是小孩怪罪父母为什么要处罚他们,而忘记自己为什么犯了错。我经常会想到小婴儿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时会打到自己的脸,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地看着父母,仿佛是父母打了他们似的。我想,我们人类也会因为自己在人生中所做的抉择而怪罪上帝。宁愿怪罪别人,也不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西克曼
  5. 参见《秋暮之巨龙》第2卷第12、13章。
  6. 这些问题自从文明之初开始就让人类困扰不已。我从不同的观点和角度中找到了我的答案——我们总是用自己有限的人生、有限的逻辑去推断上帝用无限的能力所做的判断和安排。在我的游戏研讨会和小说中(包括这一本),我试着表达这样的看法。重点不是我们生或死,而是我们运用有限的人生做什么事情。参见《试炼之卷》附录C。这个教训克丽珊娜此时仍在挣扎着学习。——西克曼
  7. 克丽珊娜终于开始学到了一丝谦卑。她还没有完全了解,但她终于放下了身段。
第2卷 06

沿着楼梯爬上行刑台。我低下头,双手反绑在背后。即使在登上楼梯的过程中,我还是试图挣脱,虽然我知道这一点用处都没有。我已经花了几周、几个月的时间,却徒劳无功。

黑袍不停地将我绊倒。有人抓住我,没让我摔倒,却继续将我推向前。我已经到了顶端。染着暗黑色血液的平台就在我面前。我慌张地试图挣脱!只要我能松开手!我就可以使用魔法!我就能逃出去!逃出去!

“你逃不出去的!”我的刽子手笑道,我知道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是我自己的笑声!“跪下,可悲的巫师!把你的头放在这染血的、冰冷的枕头上吧!”

不要!我恐惧、愤怒地尖叫,绝望地抵抗,但是后面有手抓住了我。他们粗暴地强迫我跪下来。我的肌肤碰触到了那冰冷、黏稠的行刑台!我依然不停地挣扎,但他们还是让我跪了下来。

我被套上了黑色的头罩……不过我还是可以听见刽子手越走越近,我可以听见黑袍摩擦他脚踝的声音,我可以听见刀锋破空的声音……落下……落下…… “小雷!雷斯林!快醒来!” 雷斯林睁开眼。有片刻的时间,他因为过度恐惧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是什么人将他叫醒的。 “雷斯林,怎么了?”那声音重复道。 强而有力的手抓住他,那个熟悉的声音充满了关切,驱赶了那个噩梦的景象…… “卡拉蒙!”雷斯林大喊着抓住哥哥,“救救我!阻止他们!不要让他们杀了我!阻止他们!阻止他们!” “嘘——我不会让你有任何意外的,小雷,”卡拉蒙喃喃道,将弟弟搂近,抚摸着他的头发。 “嘘,你没事了。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雷斯林躺在哥哥的胸口,倾听着他稳定、缓慢的心跳声,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他闭上眼,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真讽刺,对吧?”雷斯林稍后咕哝道。此时他哥哥正在火堆上放置一只铁锅,开始烧水。“史上最强大的法师,我,竟然因为一个梦而害怕得哭了起来!” “你也是有人性的嘛。”卡拉蒙低头看着锅,仿佛想用意志力让水尽快沸腾。他耸耸肩。“这也是你自己说的。” “没错……人性!”雷斯林重复道,瑟缩在黑色的袍子和斗篷里。 卡拉蒙不安地看着他,脑中浮现出帕萨理安在大法师之塔里面告诉他的话:你的弟弟想要向诸神挑战!他想要自封为神! 可是,当卡拉蒙看着弟弟时,却只看见他抱着双膝,疲倦地把头靠在上面。刚才弟弟寻求他保护的温暖感觉让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卡拉蒙为了避免尴尬,赶快把注意力转回到那锅水上。 雷斯林的头突然抬了起来。 “怎么回事?”雷斯林问。卡拉蒙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迅速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卡拉蒙专注地倾听着。大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铺旁,飞快地将剑从剑鞘拔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雷斯林的手也握住了身旁的玛济斯法杖。他像只猫似的轻巧转过身,把锅里的水倒在火堆上,火嘶的一声熄灭了,黑暗也跟着降临。 为了要让眼睛有时间适应黑暗,两兄弟都静止不动,完全倚靠听力来判断四周的情况。 营地附近的小溪依旧潺潺流着,一阵风吹过,树枝和树叶摇动着发出窸窣的声音。但刚刚他们所听到的既不是风声,也不是水声。 “又来了。”雷斯林对悄悄站到旁边的哥哥说,“在小溪对岸的树林里。” 那是种相当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试图穿越不熟悉的地形。它持续了几分钟,停了下来,然后又开始。如果不是对此地不熟悉的人,那就是某种脚步笨拙的生物。 “地精!”卡拉蒙嘶声道。 他抓住剑,和弟弟彼此交换着眼神。几年来的恩怨纠葛、妒忌仇恨,都在那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旦面对同样的危险,两人之间的默契立刻犹如回到母亲子宫一样重新联结起来。 卡拉蒙小心地踏入溪水中。红月努林塔瑞的光芒穿过树梢。不过今天是新月,月光如同即将熄灭的蜡烛一样微弱。由于担心自己不小心被石头绊倒,卡拉蒙每一步都小心地先试踏看看。雷斯林握着熄灭的法杖紧跟在后,另一只手轻扶着哥哥,以便保持平衡。 他们和轻风一样安静地越过小溪,到达了对岸。两人现在依旧可以听见那个声音。毫无疑问,这是某种生物所发出的声音。因为当风停息之后,他们还是可以听见那声音。 “掠夺队的后卫!”卡拉蒙半转过身,用口形对弟弟说。 雷斯林点点头。地精经常会组成掠夺小组,并且预先派遣哨兵来守卫入侵的小径。因为这是个相当无聊的任务,而且担任这个职务也意味着无法在稍后的掠夺中分一杯羹,所以通常是由团体中地位最低、技术最不熟练(也就是最可以牺牲)的家伙来担任这个职务。 雷斯林的手突然握紧卡拉蒙的肩头,示意他暂时停下来。 “克丽珊娜!”法师耳语道,“那座村庄!我们一定要知道掠夺队在哪里!” 卡拉蒙皱起眉。“我活捉它好了!”他用手势比画着捏住地精脖子的动作,示意勒昏它。 雷斯林露出严肃的笑容,表示了解他的意思。“由我来问话。”他做出自己的手势。 两人一起静默地走上小径,小心地躲在阴影中,避免任何一丝月光照射在剑柄上,发出不必要的反光。他们仍然可以听见那个声音。虽然它有时会突然消失,但总是会重新开始。它一直留在原来的位置。不管那是人还是怪物,总之它根本没有意识到两人的靠近。他们慢慢地靠近,直到根据两人的判断,此时的位置已经是在对方的背后才停了下来。 现在他们已经可以确定,那声音是从树林里传出来的,大约距离小径二十英尺左右。雷斯林锐利的目光发现了地上有一条不明显的小径。在微弱的月光下,这条小径从大路旁分支出来,很明显是动物走出来的,多半是去溪边喝水的小径。这是让哨兵躲藏的好位置,因为如果他们决定要攻击,可以很快踏上大路,但如果对方的实力太强,要逃跑也很快。 “在这里等!”卡拉蒙做了个手势。 雷斯林点点头作为回答。卡拉蒙伸手拨开一根低垂的树枝,悄悄进入森林。他缓缓地在距离小径大约两英尺的地方悄悄移动。 雷斯林站在树旁,他纤细的手指伸入身上众多的秘密口袋之一,小心地将一团蝙蝠粪和硫磺混合在一起。法术的咒语就在他的脑海中。他在心中默念着。同时他也留心着哥哥的行动。 虽然卡拉蒙试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但是雷斯林依旧可以听见他皮甲的摩擦声、金属扣环的撞击声,以及他脚底下枯枝断裂的声音。幸运的是,他们的目标依然在不停地发出声音,如此一来,大汉很可能没有被发现…… 骇人的尖叫声划破夜空,伴随着另一个害怕的叫喊声和轰然巨响,仿佛有一百个人同时通过这片森林。 雷斯林吃了一惊。 然后一个声音大喊:“小雷!救救我!啊——啊!” 更多的挣扎声,树枝折断的声音,扑通一声…… 雷斯林收拢袍子,急忙走上那条小径,现在可不是小心翼翼的时候。他依然可以听见哥哥的呼救声。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很低沉,并不像是被卡住或表示他很痛。 法师穿过森林,对在他脸颊上拍打的树枝和钩住他衣角的杂草视若无睹。突然间他闯入了一片空地,他猛然停下来,弯腰藏在一棵树后面。在他眼前的景象是一团混乱,一个巨大的阴影似乎飘浮在空中,跟地面有一段距离。抓住那个阴影大声咒骂的家伙,从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卡拉蒙! “阿兹·凯拉兰·索司阿兰·苏·卡力·贾拉兰。”雷斯林念诵着咒语,将一小球硫磺高高抛向空中,丢进浓密的树叶中。上方立刻传来一阵低沉的爆炸声和闪光。树顶燃起熊熊大火,照亮着底下的空地。 雷斯林快步向前,咒语正要脱口而出,指尖挂着魔法的火焰,不停地噼啪作响。 他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眼前。 卡拉蒙被一条绳索套住右腿,倒挂在空中。在他身边,因害怕火焰而不断挣扎的是一只无害的兔子。 雷斯林愣愣地看着哥哥。着火的树叶纷纷落下,卡拉蒙在风中摇晃着,不停地呼救。 “小雷!”他依旧在叫喊着,“把我——噢——” 卡拉蒙被吊着转了一圈才又面对法师。卡拉蒙涨红了脸,尴尬地傻笑起来。“捕兽的陷阱。”他说。 森林被闪亮的橘红色光芒所照亮。卡拉蒙掉在地上的宝剑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当卡拉蒙缓缓转动的时候,火光也照在他的盔甲上。兔子惊慌失措的眼中也反射着同样的火光。 雷斯林偷偷地笑了。 现在换成卡拉蒙惊讶地看着弟弟。他试着扭转身子,转过来看雷斯林,并露出可怜、哀求的表情。 “拜托,小雷!放我下来。” 雷斯林开始无声地大笑,肩膀颤动着。 “该死,小雷!这不好笑!”卡拉蒙开始挥动双手,气恼地说。当然,这个动作反而让他停止旋转,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挂在陷阱另外一边的兔子也开始跟着摇晃,更为惊慌地挣扎着。很快,一人一兔就开始往不同的方向旋转,彼此绕圈,让绳子缠在了一起。 “放我下来!”卡拉蒙大吼,兔子害怕地发出叫声。 眼前的景象实在太夸张了。法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年少轻狂的时期,一瞬间将心中的大石和压力全都赶跑了。他再度成为那个年轻、充满希望和梦想的少年。再一次,他又和最亲近的哥哥踏上冒险的旅途。那也是他最亲最亲的亲人,那个莽撞、没大脑的哥哥……雷斯林跪倒下来,不停喘气,疯狂地大笑,脸上挂着两行泪珠。 卡拉蒙瞪着他,但一个被倒吊着的男人用哀怨的眼神看人,只是更增加了滑稽感。雷斯林不停地大笑,笑到后来甚至觉得自己受了内伤。大笑的感觉很好。至少它暂时将黑暗给赶走了。雷斯林躺在湿润的草地上,就着树梢的火光开怀大笑,感觉那欢愉如同醇酒一般流遍他全身。很快,卡拉蒙加入了他的行列,低沉的笑声穿透了整片森林。 不停掉落的灰烬终于让雷斯林回到了现实。他揉着满眶的泪水,几乎没力气站起来。接着,他手中银光一现,拿出了那把藏在手腕上的银色小匕首。 法师站直身,把缠在哥哥脚踝上的绳子割断了。卡拉蒙咒骂着轰然跌落到地面。 法师仍然掩嘴轻笑,走过去将绑住兔子的绳子也给割断了。小动物几乎因为恐惧而疯狂了,但雷斯林温柔地抚摸着它,口中喃喃自语着,慢慢让它冷静了下来,仿佛被催眠一般。 “嘿,我们果然活捉了它。”雷斯林的嘴角微微上扬,他举起兔子,“不过恐怕没办法从它嘴里套出什么消息。” 卡拉蒙红着脸站起来揉着淤血的肩膀。 “真好笑。”他嘟囔道,尴尬地看着那只兔子。树梢的火焰开始熄灭了,四周还是浓烟弥漫,有些枯草也跟着烧了起来。幸运的是,秋天比较潮湿多雨,所以这些小火很快就熄灭了。 “有趣的法术。”卡拉蒙闷哼一声,从地上站了起来,开始打量着冒烟的树梢。“我一直很喜欢这个法术。”雷斯林说,“你还记得吗?这是费资本教我的。”他微笑着抬头欣赏树梢。“我想那个老家伙也会喜欢这样的景象。” 雷斯林心不在焉地摸着兔子柔顺的耳朵,离开满布浓烟的空地。在法师的轻抚和呢喃之下,兔子闭上了眼睛。卡拉蒙从树丛中捡回了落地的宝剑,一跛一跛地跟着。 “该死的陷阱让我的脚都麻了。”他晃动着小腿,希望赶快恢复血液循环。 浓密的云朵飘了过来,遮住星辰,也完全将努林塔瑞微弱的月光给熄灭了。在树梢的火焰熄灭之后,整片森林重又陷入了黑暗之中,两人都无法看清楚眼前的小径。 “我想现在没有必要鬼鬼祟祟了。”雷斯林喃喃道,“施拉克。”玛济斯法杖顶端的水晶球开始发出魔法的光芒。 两人沉默地回到营地,这是彼此了解、互相信任的沉默,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夜里唯一的声音是马儿踱步和卡拉蒙盔甲撞击的声音。 卡拉蒙一回到营地,就开始若有所思地翻动着营火,然后抬头看着雷斯林怀中的白兔。 “你应该不想把它当早餐吧?” “我可不吃地精肉!”雷斯林笑着回答,将小生物放回地上。兔子四脚一碰到地面,立刻惊醒过来。花了片刻时间打量一下四周之后,它立刻头也不回地奔向安全的森林。 卡拉蒙叹口气,自己也忍不住偷笑起来。他一屁股在地铺旁边坐了下来,脱下靴子,按摩着淤血的脚踝。 “杜拉克。”雷斯林低声说,法杖随即熄灭。他把它放在床铺边,躺了下来,盖上毯子。 当黑暗重新降临之后,噩梦在悄悄地等待着。 雷斯林打了个寒战,身体突然感到一阵恶寒,前额上冒出冷汗。他没办法,也不敢闭上双眼!但是,他好累……好想睡觉。他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好好睡过了? “卡拉蒙。”他柔声说。 “什么事?”卡拉蒙在黑暗中回答。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卡拉蒙,”雷斯林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说,“你……你还记得当我们还是小孩的时候,我会做梦……做很可怕的梦吗?”他嘶哑了片刻,开始咳嗽。 他哥哥没有回答。 雷斯林清清喉咙,耳语道:“哥哥,你会守护着我,让噩梦不敢靠近……” “我还记得。”一个含糊沙哑的声音说。 “卡拉蒙——”雷斯林开口道,却无法继续下去。他太痛苦,也太疲倦了。黑暗似乎开始包围,噩梦又开始蠢蠢欲动。 然后是一阵盔甲的敲击声。一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雷斯林身旁。卡拉蒙在弟弟身边坐了下来,厚实的肩膀靠着树干,宝剑放在膝盖上。 “好好睡,小雷。”卡拉蒙温柔地说。法师感觉到一只粗糙、笨拙的手轻拍他的肩膀。“我会彻夜守护你的……” 雷斯林盖上毯子,闭上眼睛。恬静的睡眠缓缓靠近,悄悄降临到他身上。迷蒙中他依稀记得看到噩梦张牙舞爪地接近,却被卡拉蒙宝剑的光芒给赶得无影无踪。


  1. 即使雷斯林是安塞隆最厉害的凡人,他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候,他并不是超人。
  2. 两样都是在“专家级龙与地下城”规则中施展火球术的药材。
  3. 这是另外一个我创造的魔法咒语。这里又有一些印度尼西亚语的要素,语法结构也类似,但都是捏造出来的。——西克曼
  4. 火球术是费资本最喜欢的魔法之一,虽然他经常忘记怎样施展这个法术。参见《秋暮之巨龙》第2卷第4章。费资本的确曾经教导过雷斯林要如何使用魔法,参见《冬夜之巨龙》第1卷第5章。
  5. 这一章一直是我最喜欢的。这是有一天崔西在我们写这本小说时睿智地问的问题:卡拉蒙和雷斯林是不是曾经有过愉快的时光?这个场景不仅提醒我们他们是兄弟,有着紧密的联系,同时也说明了兔子的故事并预告了这个三部曲结束的场景。——魏丝
第2卷 07 卡拉蒙的马在他胯下不安地扭动着,大汉正在低头打量着山谷中的村庄。他皱眉和雷斯林交换眼色。雷斯林的表情藏在黑色的兜帽之下。从黎明开始,雨就不停地下着,如同白色的帘幕一样笼罩着他们。浓密的黑云飘在他们头上,仿佛被高耸的树木支撑着。除了从树梢上滴水的声音之外,四下一片寂静。 雷斯林摇摇头。他和马儿耳语了几句话,随即策马向前。卡拉蒙匆忙跟上去,武器发出叮当的撞击声。 “哥哥,你不需要用到武器的。”雷斯林头也不回地说。 马蹄在泥泞中踏进踏出,蹄声在大雨中显得十分突兀。不管雷斯林怎么说,卡拉蒙的手还是紧握着剑柄,一直来到了村庄的边缘。他翻下马,将缰绳交给弟弟,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克丽珊娜当初看见的第一家旅馆。 往内窥视后,他注意到里面有布置整齐的餐桌,地上有破碎的餐具。一只小狗满怀希望地冲向他,舔着他的手,发出呜呜的哀鸣声。猫儿无声地在家具间潜行,消失在黑暗之中。卡拉蒙心不在焉地拍着小狗,正准备要走进去时,雷斯林出声了。 “我听见那边有一匹马。” 卡拉蒙拔出剑,绕过建筑物。几分钟之后,他皱着眉,武器回鞘,满脸疑惑地回到门口。 “那是她的马,鞍具已经卸下,吃过草,也喝过水了。” 雷斯林点点头,仿佛一切早在意料之中。他无声无息地将斗篷又裹得更紧了些。 卡拉蒙不安地看着四周。水从屋檐滴下,门上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没有任何一间房子有灯光,也没有任何人打招呼或是交谈的声音。“小雷,怎么回事?” “瘟疫。”雷斯林说。 卡拉蒙感到一阵恶心,立刻用斗篷遮住了口鼻。雷斯林露出了不屑的微笑。 “不要害怕,哥哥。”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卡拉蒙接下缰绳,将两匹马都拴在柱子上。“你忘了吗,我们有个真神的牧师跟着我们。” “那么她到哪里去了?”卡拉蒙遮住脸,含糊不清地说。 法师转过头,看着那一排寂静无声的房子。“我猜是在那边。”他最后终于说。卡拉蒙跟着他的目光,看见村庄另一边的一间小屋子中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我宁愿走进食人魔的营地。”卡拉蒙嘀咕着和弟弟一起走过泥泞的街道。他的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他可以面对钢铁加身的死亡,但是这种无助、毫无抵抗之力的死亡让大汉感到无比恐惧。 雷斯林没有回答,他的表情隐藏在兜帽下。卡拉蒙也猜不到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两个人在滂沱大雨中走到了村庄的另一边,当卡拉蒙无意之间往左看的时候,正好来到了灯光之前。 “天哪!”他突然停下脚步,抓住弟弟的臂膀。 他指着眼前的百人冢。 两人都没有开口。兀鹫愤怒地鸣叫着,飞上天空。卡拉蒙开始干呕。他面色苍白,赶紧转过头去。雷斯林继续看着眼前的景象,单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来吧,哥哥。”他冷冷地说,再度朝向小屋走去。 卡拉蒙看着窗户,手放在剑柄上,点点头,示意弟弟继续前进。雷斯林用力一推,大门应声而开。 一个年轻人躺在床上。他闭着眼,双手放在胸前。虽然那张脸极度瘦削,嘴唇死白,但是灰蓝的面孔却透露着祥和。一名身上穿着曾经洁白如雪的袍子的牧师跪在他身边,头靠在自己的双手上。卡拉蒙准备要开口,雷斯林做了个手势,摇摇头,示意不要打搅她。 这对双胞胎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雨滴不停地落在他们身边。 克丽珊娜正在祈祷。一开始她专注于祷文中,完全没发现两人的身影,直到最后,卡拉蒙盔甲的叮当声才把她拉回现实中。她乌黑的秀发垂在肩膀上,抬起头,毫不惊讶地看着两人。 她的脸色虽然因为疲倦和悲伤而显得苍白,但却十分镇定。虽然她并没有祈祷帕拉丁送他们过来,但是她知道诸神不仅会回应口头的祈祷,同时也会回应心里的愿望。她再度低下头,感谢诸神的恩典。最后她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两人。 她的目光和雷斯林交会,即将熄灭的炉火也足以让雷斯林的双眸闪闪发光。当她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似乎和雨滴合为一体了。 “我失败了。”她说。 雷斯林似乎毫不在乎。他看着年轻人的尸体。“他不愿意相信吗?” “不,他相信,”她也低头看着尸体,“他拒绝让我医好他。他的恨意……太深重了。”她弯下腰,用床单盖住那僵硬的身躯。“帕拉丁现在已经接纳了他。现在我很确定他终于明白了。” “的确,”雷斯林说,“你呢?” 克丽珊娜低下头,黑发掩盖住了她的面孔。她动也不动地站了许久,不明就里的卡拉蒙清了清喉咙,不安地变换着姿势。 “呃,小雷——”他轻声说。 “嘘!”雷斯林低语道。 克丽珊娜抬起头。她根本没听见卡拉蒙说了什么。她的双眸现在变成深灰色,几乎和法师的黑袍一样黯淡。“我明白了,”她坚定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真正了解我的任务。在伊斯塔我看见人们丧失了对诸神的信仰。帕拉丁回应了我的祈求,让我看见了教皇的致命弱点——骄傲。诸神让我知道我该怎么避免这个弱点。他让我知道,如果我祈求,他一定会回应。 “可是,在伊斯塔,帕拉丁同时也让我知道自己有多脆弱。当我离开那座受诅咒的城市,和你一起来到这里时,我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因为恐惧而依附在你身边。现在,我已经恢复了力量。眼前的悲剧已经在我的灵魂上留下了烙印。” 当克丽珊娜侃侃而谈的时候,她慢慢走近雷斯林。他的目光毫不闪避地和她交会。她在那两面镜子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像。她佩戴的帕拉丁护身符闪动着蓝白的光芒。她的声音变得狂热,双手彼此紧握着。 “当我和你联手走进时空大门时,”克丽珊娜站到法师面前,“这个景象将会出现在我眼前。我将以我的信仰为武器,结合超乎常人的信心,我将和你一起把黑暗永远从这个世界上驱散!” 雷斯林伸出手,握住她的双手,它们僵硬而冰冷。他用瘦削的手捧住她的双手,以炙热的体温温暖它们。 “我们不需要改变历史!”克丽珊娜说,“费斯坦但提勒斯是个邪恶的人。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他个人的光荣。但我们不是,我们两个不一样,我们真正关切这个世界。这就足以改变一切。我确定——我的神和我沟通过了!” 雷斯林露出微笑,慢慢将克丽珊娜的双手举到唇边,深深地亲吻着它们,目光从未离开克丽珊娜。 克丽珊娜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一红,勉强屏住呼吸。卡拉蒙闷哼一声,猛然转过身,走出门外。 卡拉蒙站在寂静的街道上,雨滴不停地打在头上。他感觉到脑海中有个声音用同样沉闷的频率不停地想着。 他想要封神!他想要封神! 卡拉蒙又累又怕,疲倦地摇摇头。他对军队、对担任“将军”的兴趣、对克丽珊娜的好感,以及所有其他的忧虑都被赶出脑海。现在,借着克丽珊娜之口,他真正回来的理由变得无比清晰,如同海浪一般不停地打向他。 但是他现在所能想到的都是雷斯林昨晚和他共度的情景。他有多久没听过弟弟这样开怀大笑了?他们有多久没有共享过那样的温馨和亲近了?他生动地记起昨夜雷斯林熟睡时的神情。他看见因为工于心计而留下的痕迹消逝了,代之以柔和的曲线。法师几乎看起来恢复了原本的年龄,卡拉蒙又回忆起他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这也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可是,很快,另一个阴影出现在他的记忆中,仿佛他的灵魂也以让他挣扎为乐。他看见自己站在伊斯塔的地窖中,第一次发现自己弟弟邪恶的野心。他也回想起他想要杀死弟弟的决心。他也想到了泰索何夫…… 可是雷斯林已经解释过了!他在伊斯塔的时候就都解释过了。卡拉蒙再一次陷入两难中。 如果帕萨理安错了怎么办?如果他们都错了呢?万一小雷和克丽珊娜真的可以把世界从这种苦难中解救出来,我却放弃了这个机会,该怎么办? “我只是个莽撞、好嫉妒的蠢蛋而已。”卡拉蒙用颤抖的手将雨水从脸上抹去,“也许那些老法师和我一样,不过是嫉妒雷斯林而已。” 黑暗慢慢降临,头顶的乌云越来越厚,从灰色变成黑色。雨越下越大。 雷斯林走出大门,克丽珊娜挽着他的手。她穿着厚重的斗篷,灰白色的兜帽盖住了头。卡拉蒙清清喉咙: “我把他抱出来,和其他人葬在一起,”他朝着门走去,“然后我会把坟填起来——” “不需要,亲爱的哥哥,”雷斯林说,“不需要。这个景象不必被埋藏在地下。”他褪下兜帽,让雨水落在脸上,抬头看着天空。“让这个景象落入诸神的眼中!让他们的身躯化成飞灰,直升天空!让他们临死的呼号在他们的耳中回响!” 卡拉蒙惊讶地听着这激昂的指控,转过身看着弟弟。雷斯林瘦削的脸几乎和屋内的尸体一样苍白,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怒气。 “跟我来。”他甩开克丽珊娜,快步走到小村庄中央。克丽珊娜紧跟在后,一手拉着兜帽,避免它被风吹开。卡拉蒙则是缓步跟在后面。 雷斯林站在满是泥泞、空旷的街道中央,转过身面对稍后跟上的克丽珊娜和卡拉蒙。 “把马牵走,卡拉蒙,把克丽珊娜的也牵走。把它们牵到村庄外的森林,”法师比画着道,“用布条遮住它们的眼睛,然后回到这里来。” 卡拉蒙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快去做!”雷斯林嘶哑地说。 卡拉蒙照着弟弟的指示,将马牵走了。 “现在,站在这里,”当哥哥回来之后,雷斯林继续道,“不要离开你站的地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靠近我。”他的目光转向克丽珊娜,然后移回到卡拉蒙身上。“你明白的,卡拉蒙。” 卡拉蒙无言地点点头,伸出手,温柔地将克丽珊娜拉开。 “怎么回事?”她不愿听命。 “他要施法了。”卡拉蒙回答。 雷斯林猛地瞪了他一眼,让他马上闭嘴。克丽珊娜注意到雷斯林脸上奇异的渴望,不由自主地靠近卡拉蒙,浑身发抖。两人站在滂沱大雨中,连呼吸都不敢打搅到法师,静静地看着。 雷斯林闭上眼。他抬起头,面向天空,双手高举。他的嘴唇嚅动着,片刻之间他们听不到他的声音。接着,虽然他并没有提高音量,但是两个人都开始明了他的语言——那是法术的咒语。他不断地重复相同的字句,他的音调开始抑扬顿挫。虽然每次的内容都一样,但是他的重音、音节和速度却次次不同。 整座山谷陷入一片死寂。卡拉蒙连雨声都听不见,耳中只剩下弟弟奇异的咒语,那隐含着力量的颂歌。克丽珊娜靠得更近了些,双眼睁得大大的,卡拉蒙拍拍她,示意她不要担心。 随着咒语的继续,卡拉蒙开始感觉到一股压迫感。虽然卡拉蒙一步都没有移动,他却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被雷斯林所吸引,似乎周围所有的事物都被他给吸了过去。每当他注视着弟弟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变得更强烈。 雷斯林仿佛站在世界的中央,他伸出手,所有的声音、光线和空气似乎都迫切地流向他的手中。卡拉蒙脚底的地面也开始不停地波动,朝着雷斯林的方向前进。 雷斯林的双手举得更高了,他的声音也变得更为高亢。他停了下来,然后清晰、缓慢地将颂歌中的每个字念出来。风速变快,大地开始起伏。卡拉蒙有种感觉,似乎整个世界都开始被吸向雷斯林的胸口。这种强烈的感觉让他站稳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吸入雷斯林的黑暗旋涡中。 雷斯林的手指指向灰色、翻滚的天空。他从地面和空气中所吸纳的能量在他体内流动着。银色的闪电从他的指尖射出,击打着灰云。刺眼的闪电自天空劈下,仿佛是对他的回应。闪电击中了年轻牧师的屋子。轰然一声,蓝白色的火球吞没了屋子。 雷斯林再一次开口,银色的闪电又从他的手中射出。另一道闪电从云端劈下,这次击中了法师!雷斯林被吞没在红绿色的火焰中。 克丽珊娜大声尖叫,试图挣脱卡拉蒙。可是,卡拉蒙谨记着弟弟的嘱咐,不让她冲到雷斯林身边。 “你看!”他沙哑地说,用力抓住克丽珊娜,“火焰并没有伤着他!” 雷斯林站在火焰之中,将瘦削的手举得更高,黑袍剧烈地飘动着,仿佛处在风暴的中心。咒语从他的口中流泻而出。炽热的火焰从他体内迸射四散,火焰照亮了黑暗,在潮湿的草原上蔓延,飞快地跨越水面。雷斯林站在火焰的正中央,变成一个向四面八方散射的火轮轴心。 克丽珊娜感到全身无力。从未感受过的震惊和恐惧让她无法动弹。她紧抓着卡拉蒙,后者却也无法给她任何安慰。当火焰四处蔓延时,两个人像是害怕的小孩相依为命。活生生的火焰沿着街道奔窜,从一栋建筑物跑向另一栋建筑物,每一个被触碰到的建筑物都会爆成一团火球。 紫色、红色、蓝色、绿色,魔法火焰往天空喷射,照亮了云端,取代了被云朵遮蔽的太阳。兀鹫原先盘踞的树木已经变成火柱,现在它们只能惊恐地在天空盘旋。 雷斯林最后一次念出咒语。在一道刺眼的白光之后,大火从天空降下,将百人冢里的尸体全部吞没。 火场中的热风席卷四周,吹开了克丽珊娜的兜帽。让人无法忍受的热浪一波一波地击打在她脸上。浓烟让她窒息。火星散落在她四周,仿佛也要将她纳入这地狱的火焰之舞中。但其实没有任何火焰靠近她,她和卡拉蒙安全地站在炽热的火焰之中。然后,克丽珊娜意识到了雷斯林专注的目光。 从灼热的炼狱中,法师做了个手势。 克丽珊娜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雷斯林再度示意她上前,黑袍随着火场的风飘动着。他站在火焰的正中央,对克丽珊娜伸出双手。 “不要!”卡拉蒙大喊着,紧抓住牧师。但克丽珊娜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雷斯林,她轻柔地挣脱大汉的束缚,无惧地往前走去。 “到我这边来,神眷之女!”雷斯林轻柔的声音穿透周遭的混沌,她知道这声音直接到达她的内心,“穿过火焰来到我的身边。来尝尝神的力量……” 包围着法师的火焰炙烤着她的灵魂。她觉得自己的肌肤一定已经焦黑萎缩了。她闻到头发发出焦臭味。肺中的空气被热气夺走了,换来的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可是火焰催眠了她,不断地引诱她向前,雷斯林的声音也毫不放松。 “不行!”她听见身后的卡拉蒙尖声大喊,但是那对她来说什么也不是,只不过像她的心跳一样。她到达了火焰的帘幕外。雷斯林伸出手,一瞬间,克丽珊娜迟疑了。 他的手烧起来了!她看见那双手在萎缩,血肉焦黑发臭。 “来我这里,克丽珊娜……”他低语道。 她颤抖地伸出手,迟疑地踏进火焰中。在电光火石的刹那,她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克丽珊娜害怕、痛苦地尖叫,雷斯林的手随即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过来。她本能地闭上双眼。 冷风吹过她的发际。现在她可以呼吸到甜美的空气了。她唯一感觉到的热度是法师的身体传来的熟悉温度。一睁开眼,她发现他就站在她身边。克丽珊娜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感觉一阵心痛。 雷斯林枯瘦的脸颊满是汗水,他的双眼反射着灼烧那些尸体的白热火焰,呼吸又浅又急促。他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的脸上有种狂喜、欢乐、胜利的表情。 “我明白了,”克丽珊娜对自己说,紧握住他的手,“我明白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不能爱我的原因。这辈子,他唯一的挚爱就是魔法。为了这个爱人,他愿意牺牲一切,愿意放弃一切!” 这个想法让她感觉到痛苦,但是这是种美妙的、忧郁的痛苦。 “再一次,”她的眼中闪动着泪光,“他又成了我的榜样。一直以来,我对这个世界和我自己都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他说得对。现在我尝到了神的力量。我一定得让自己拥有足够的实力来配得上他们和他!” 雷斯林闭上眼。克丽珊娜紧紧抓住他,感觉魔力从他的身体中源源流出,如同伤口出血一般不停削弱他的体力。他的双手垂下来,原先将他吞没的巨大火球闪动几下之后就熄灭了。 他低声地叹了口气,跪在焦黑的地面上。雨滴又开始落下。克丽珊娜可以听见雨滴打在高温的灰烬中所发出的嘶嘶声。蒸气从火场中氤氲而上,穿过焦黑的建筑,在废弃的街道上如同幽魂一般飘动着。 克丽珊娜跪在大法师身边,替他拨弄着棕色的头发。雷斯林睁开眼,似乎完全不认得她。在那双眼中,她看见了深沉、永不消逝的忧伤。那是一个刚刚才看到美丽天堂,现在却被打回现实世界的人的哀伤。 法师踉跄地走向前,低着头,双手无力地垂着。克丽珊娜看着快步赶来的卡拉蒙。 “你还好吧?”他问她。 “我没事,”她低声道,“他怎么样了?” 两个人一起扶着雷斯林站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的存在。他疲倦地倚靠在哥哥的肩膀上。 “他会没事的。一向都是这样。”卡拉蒙喃喃道,“一向都是这样?我在说什么?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刚才的景象!天哪!”他敬畏地看着弟弟。“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惊人的力量!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 雷斯林靠着卡拉蒙强壮的臂膀,开始剧烈地咳嗽,他挣扎着呼吸,最后几乎无力继续站下去。烟雾在他们的脚边盘旋,雨滴打在他们四周。四下传来雨滴蒸发的声音、焦黑的建筑倒塌的声音。雷斯林咳完之后抬起头,眼中又恢复了生气和意识。 “克丽珊娜,”他柔声说,“我刚刚那样要求你是因为你必须要对我有绝对的信心。如果我们成功了,神眷之女,我们将会进入时空通道。我们必须活着踏入无底深渊,那是黑暗之后的恐怖居所。” 克丽珊娜开始剧烈地颤抖,眼神却被雷斯林紧紧攫住。 “神眷之女,你一定要坚强,”他继续说,“这也是我把你带来的原因。我通过了许多考验,你得要通过你自己的考验。在伊斯塔,你面临了风和水的考验;在大法师之塔中,你面临了黑暗的试炼;现在,你又通过了火焰的考验。但是,还有另一个考验在等着你!就这一个了!我们两个人都必须做好准备,面对一切挑战。” 他疲倦地闭上眼,双膝一软。卡拉蒙严肃的表情突然间软化了,立刻扶住弟弟,将他抱到马匹的旁边。 克丽珊娜急忙跟在他们身后,关切的目光跟随着雷斯林。虽然他的体力几乎已经完全透支,不过他的脸上却挂着宁静和祥和的神情。 “他怎么了?”她问。 “他睡着了。”卡拉蒙低沉的声音中似乎隐藏着她无法明白的感情。 克丽珊娜走到坐骑旁,驻足片刻,看着身后的小村庄。 浓烟从焦黑的废墟中升起。建筑物现在只剩下一堆堆灰烬,树木都已经变成飘向天空的轻烟。就在她眼前,大雨将地上的灰烬化成泥浆,冲到不知名的地方去。雾气被风吹散,浓烟被强风给吹得无影无踪。 这座村庄仿佛从未存在过。 克丽珊娜颤抖着转过身去,看着卡拉蒙摇醒雷斯林,免得等下无法骑马。 “卡拉蒙,”克丽珊娜对走过来帮助他的战士问道,“雷斯林说‘另一个考验’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见你那时的表情很奇特。你知道,对吧?你明白他在讲什么吗?” 卡拉蒙没有立刻回答。雷斯林睡眼惺忪地在他身边摇晃着。最后,法师终于头一低,再度沉沉睡去。卡拉蒙扶克丽珊娜上马之后,跨上自己的坐骑。然后,他弯下身,拉起弟弟坐骑的缰绳,沿着山脉的小径向前骑去。卡拉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可悲的小村庄。 他沉默地拉着马匹沿着小径前进。雷斯林趴在马背上沉睡着,卡拉蒙用一只手温柔地扶住他。 “卡拉蒙?”当一行人抵达山顶的时候,克丽珊娜轻声问。 战士转过身来看着克丽珊娜。然后,他叹了口气,目光飘向遥远的南方,那里是索巴丁王国的所在地。远方的天际充满了厚重的乌云。 “在古老的传说中,修玛在面对黑暗之后前,经过了众神的试炼。他通过了风、火、水的试炼。他最后的试炼,”卡拉蒙静静地说,“是血的试炼。” 修玛之歌 他向东不断走着,穿过被战火摧残的大地,穿过灰烬, 穿过余烬和鲜血,穿过成群的恶龙, 麋鹿一直在他眼前,引领着他。 最后,在那永恒的港湾, 一座位于遥远东方尽头的神殿中, 帕拉丁出现了, 从一个闪耀着星光的池子中出现了,告诉他, 修玛必须面对最困难的抉择。 因为帕拉丁知道凡人的心中皆充满渴望, 也因此我们可以不断向着光明,激发出内心的潜力。
  1. 瘟疫依旧是当今世界上很多地区的重大问题,这里所谓的瘟疫指的就是类似中世纪欧洲黑死病的那种可怕传染病。
  2. 这里的象征意味相当浓,克丽珊娜起初是穿着白袍的牧师,现在的白袍已经变成灰色,透过灰色的双眼看着黑袍的雷斯林。这整段都是这样的象征描写。
  3. 克丽珊娜的信仰可能在这冲突、试炼和对抗的过程中慢慢成形。但她的意志可没这么容易就塑造出来,她此时还是拥有着教皇那样自大的想法。——西克曼
  4. 故事中的天气极少有纯粹的意外。此处的这场雨有相当重要的象征意义。
  5. 在这里袍子颜色的改变并非意外,这代表她信仰和思想的改变。——西克曼
  6. 雷斯林的发色在这里是棕色的,因为他还没有经历大法师之塔中的试炼,他的头发是在那里变白的。——魏丝
  7. 再一次,这又有象征意义。克丽珊娜在山脉的顶点问了这个问题,而他们的目的地被笼罩在暴风雨中。
  8. 这首诗歌当然是从《龙枪编年史》中引述过来的,也就是节选自完整的《修玛之歌》,完整版出现在《秋暮之巨龙》中。这和《巨龙之祷文》同样都是我第一次尝试替这个系列撰写诗歌,这一开始的确相当困难。你怎么在诗歌的音律和故事的平铺直叙之间取得平衡?简单地说,你如何才能在诗歌中描述故事,却又不被格律所限制?早期,在我的《秋暮之巨龙》平装版中,最后几页总是会因装订的原因而掉下来。这可能就是装订的问题,也有可能我自己经常看这几页的关系。因为我一直想要知道《修玛之歌》是否还能更进一步改进。我也怀疑这几页掉下来的原因跟吉力安和布兰查拉的安排有关,但可能我又想太多了。——迈克尔·威廉斯
  9. 这是书中最美妙的几句话之一:“也因此我们可以不断向着光明,激发出内心的潜力。”也象征我们持续追求完美的目标。——西克曼
第3卷 沙中的足迹…… 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不停地往南行进,正好在秋日的最后一片落叶掉下,冬日的寒风吹起时抵达了卡苟斯。 新海让大军暂时停了下来。不过,卡拉蒙早就知道必定要跨越这片水域,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将部队的指挥权交给弟弟和最信任的部下,自己领着一群受过精良训练的战士来到新海边。和他们一同前往的还有加入军队的铁匠、伐木工人和木匠。 卡拉蒙在卡苟斯建立了前进指挥部。他久闻这座港湾城市的大名,在大灾变发生三百年后,这里变成了一座繁华热闹的海港。可是现在,大灾变才过去仅仅一百年的时光,卡苟斯还只是个混乱的小镇。它原来是索兰尼亚平原上一个平凡的农庄,所有的居民现在还正在努力适应这突然出现在门前的大海。 卡拉蒙从房间往外眺望,打量着镇上那条突然间中断的道路——因为它的尽头就是断崖,通往深邃的新海。这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塔西斯。大灾变夺走了塔西斯的海港,让它的船舰如同海鸟的尸体一样被困在沙砾中。而这里,卡苟斯的门前,原先是牧场的土地上则突然出现了一片海洋。 卡拉蒙现在非常怀念塔西斯那些搁浅的船只,因为,在卡苟斯这里虽然有几艘船,却绝对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他派出手下的人在沿岸几百英里进行搜寻,设法购买或是征召任何能够渡海的船只,如果有船员更好。卡拉蒙的手下将这些船只开回卡苟斯,工匠们就在此处对船只进行就地改造,让它们能够尽量装载更多的货物。船只需要能跨越海峡,抵达对面的阿班尼西亚平原就可以了。 卡拉蒙每天都会收到有关矮人大军集结的情报——帕克塔卡斯的守卫是如何森严,矮人们找来了溪谷矮人来替他们在矿坑、熔炉中日夜工作,生产出大量的武器和盔甲,以及这些武器如何被运送到索巴丁王国,藏入山脉中。 他同时也从丘陵矮人和平原人那边获得许多的情报。他听说了阿班尼西亚平原上各部族的大团结,众人都尽释前嫌,共同为了生存而奋斗。他也听说了丘陵矮人和同胞们一样利用溪谷矮人奴隶来替他们日夜工作,生产各种各样的盔甲和武器。 他甚至还悄悄与奎灵那斯提的精灵联络。这让卡拉蒙有种奇异的感觉,因为他联络的对象正是太阳咏者索拉斯特伦,这个家伙在卡拉蒙的时空中才刚在几周前过世。雷斯林对这个邀请精灵加入战争的主意嗤之以鼻,因为他早已确知对方的回答会是什么。不过,法师在内心依旧秘密地隐藏着希望,让他在夜晚中反复思索——也许这次历史会改变…… 历史没有改变。 卡拉蒙的手下根本没有机会和索拉斯特伦会面。在他们下马之前,箭矢就如雨般飞来,绕着他们射入地面,围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圈。信差们往森林里面看去,发现有数百名弓箭手正弯弓搭箭,随时准备将他们彻底歼灭。信差们离开了,他们带着一支精灵的箭矢作为回答。 这场战争也开始让卡拉蒙觉得有点奇怪。从克丽珊娜和雷斯林那里听到的片段消息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一切努力其实都已经有人完成了。这个事实几乎让他同弟弟一样恐惧,不过原因却不相同。 “我觉得我在伊斯塔中所戴的铁项圈又出现在我的脖子上了。”卡拉蒙某天晚上坐在卡苟斯旅馆中的时候,喃喃自语道,“我又像以前一样变成奴隶了。只不过这次更糟糕,我以前虽然是个奴隶,但是我至少可以选择下一秒钟要不要继续呼吸。我是说,如果我那个时候想死,我就可以横剑自刎,没有人来得及阻止我!但是现在我甚至没有这个机会。” 这对于卡拉蒙来说是个很恐怖的想法,这个想法在许多个夜晚中不停地困扰着他,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明白这件事情。他实在很想和弟弟讨论这个问题。可惜雷斯林现在和大军都在内陆的营区中,和他相隔甚远。不过他也知道,即使他在雷斯林身边,对方也会拒绝和他讨论这件事情。 在这段日子里,雷斯林的力量几乎每天都在增加。从他那天彻底摧毁那座死寂的村庄之后,他几乎瘫痪了整整两天。在他醒来之后,他立刻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之后的几天,他吃的食物比过去几个月都要多。他的咳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体力飞快地增加,肌肉也开始越变越多。 可是他晚上依然会受到噩梦的纠缠,即使是最强的安眠药剂也无法帮助他。 雷斯林日夜都在思考他的问题。只要他能知道费斯坦但提勒斯当初到底犯了什么错,他就有机会可以不必重蹈覆辙! 他想出各种各样奇特的点子。法师甚至考虑过前往稍后的日子做一趟时光旅行以找出答案,不过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烧光一座村庄就能让他全身虚脱整整两天,那么时光旅行将会耗费更多的力量。即使时光旅行在当时只花了一两天,但是在过去可能已经过了数百年。就算他能回来,他可能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对抗黑暗之后。 最后,正当他快要绝望放弃的时候,答案出现在他脑海中……

  1. 这座海峡最窄的部分大概只有十英里。
第3卷 01 雷斯林掀起了帐篷的帘子,走了出来。当班的守卫吃了一惊,不安地变换着姿势。法师的出现一直都让人不安,即使是那些贴身侍卫也觉得如此。从来没人能够听到他走近,他似乎每次都是凭空出现。他出现的唯一征兆是灼热的手指触碰的感觉或是轻柔的低语声,以及黑袍摩擦的声音。 虽然从来没有人见过帐篷中出现什么异状,但法师的帐篷让周围的人都感到敬畏。不过,许多小孩子常悄悄地在门口刺探着,希望能够看到一头怪兽逃出雷斯林的掌控,在营区内四处乱窜,直到他们能够以一小块面包收服它为止。 可惜,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类似的事情。法师小心地休养生息。可惜今晚不一样。雷斯林皱眉想,这是注定要发生的。 “守卫。”他低声说。 “大——大人?”守卫感到迷惑,结结巴巴地回答。法师很少和任何人讲话,更别说是一个小小的守卫了。 “克丽珊娜小姐在哪里?” 守卫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他回答道:“现在不早了,女巫应该回到卡拉蒙将军的帐篷中休息了。” “要我派人去找吗,大人?”他露出十分不情愿的表情问,这让雷斯林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不需要。”雷斯林仿佛已经满足于这样的信息,“还有我哥哥,你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吗?他什么时候回来?” “卡拉蒙将军送信来说他明天到,大人。”守卫依旧不能理解,因为他很确定法师应该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我们要在这里等他,同时也等补给车队跟上来。今天下午第一车补给刚开进营区,大人。”守卫突然想起什么,“如果——如果您要改变命令,那我应该通知当班的军官——” “不,不,不是这件事,”雷斯林回答,“我只是想要确定我今晚不会被打扰,任何事或任何人都不行。你听懂了吗——呃,你叫什么名字?” “迈——迈克尔,大人,”守卫回答道,“当然没问题,如果这是您的命令,我会执行的。” “很好。”雷斯林沉默了片刻,看着只有努林塔瑞的冰冷月光照亮的夜空。索林那瑞现在看起来不过是天空中一条银色的轨迹。对雷斯林来说更重要的是,那只有他能够看见的月亮。黑月努塔瑞现在正是满月,看起来像是群星中的一个黑洞。 雷斯林又往前跨了一步。他将兜帽稍稍移开,露出自己的面孔,让红月的光芒照射在他的眼中。守卫吃惊地后退,但索兰尼亚骑士的严格训练让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雷斯林感觉到那人的身体僵硬起来。他注意到这个反应,又开口笑了。他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放在守卫的胸甲上。 “没有人有任何理由进入我的帐篷。”法师低声耳语道,这也是他最擅长的说话方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任何人——克丽珊娜小姐、我哥哥、你自己,都不例外。” “我——我明白,大人。”迈克尔结巴地说。 “今晚你可能会听到或是看见奇怪的景象,”雷斯林继续说道,他的目光紧紧盯住守卫的双眼,“不要理会。任何胆敢进入帐篷的人都是拿我和他的性命开玩笑,切记!” “是——是,大人!”迈克尔吞咽着口水。虽然秋天的夜间相当凉爽,但一滴滴冷汗却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 “你是——或者说曾经是索兰尼亚骑士?”雷斯林突然问。 迈克尔看起来不太舒服,目光飘移不定。他张开嘴,但雷斯林却摇摇头。“不管那么多了,你不需要告诉我。虽然你刮掉了胡子,但是我可以从你的脸上看出来。我曾经认识一位骑士。所以呢,我要你对我以骑士规章和信条发誓,你会照我所说的做。” “我以骑士规章和信条立誓……”迈克尔低声说。 法师点点头,显得很满意,转过身重新进入帐篷中。迈克尔终于可以逃过那双眼睛,急忙回到岗位上,在厚重的羊毛斗篷下不住地发抖。在进入帐篷前,雷斯林停了下来,袍子依旧不安地沙沙作响。 “骑士先生。”他低语道。 迈克尔转过身。 “如果任何人走进了这个帐篷,”法师用轻柔悦耳的声音说,“干扰到我施法,最后如果我侥幸活了下来,我希望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你的尸体。这是我唯一接受的借口。” “是,大人。”迈克尔虽然压低声音,但坚定地说,“Est Sularas oth Mithas,荣誉即吾命。” “是的。”雷斯林耸耸肩,“通常最后结局就一定会这样。” 法师走进帐篷,让迈克尔独自站在黑暗中,等待诡异的事情发生。他希望加瑞克能在这里和他一起执行这个沉重的任务。但加瑞克和卡拉蒙在一起。迈克尔缩在斗篷内,满怀渴望地看着营地。四周有无数的营火,烫过的酒,友善的人们,温馨的笑语。可是,在他身边,一切都被笼罩在厚重、星光照耀的红色黑夜里。迈克尔耳中唯一的声音就是当他不可抑止地颤抖时,盔甲所发出的声音。 雷斯林走到放在床边的一只巨大的木箱旁。箱子上面刻满了符咒,这也是雷斯林除了玛济斯法杖之外唯一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私人物品。也没有任何人敢试——尤其是在某名守卫无知地想要抬起箱子之后。 雷斯林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看着守卫吃惊地松开手。 那只箱子非常冰冷,守卫在营火旁用颤抖的声音向朋友们叙述。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惧,他没因此发疯真是个奇迹。 从那之后,只有雷斯林自己会移动那只箱子,不过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它一向出现在他的帐篷里,可是从来没有人看见它被装在任何马匹身上。 雷斯林打开箱子,看着里面的物品——有深蓝色封皮的法术书,装满各种法术药材的瓶子和包,他自己的黑皮法术书,一堆卷轴,箱底则是几件折好的黑袍。箱子里面并没有任何魔法戒指或是配饰——雷斯林一向认为这些是弱者才会使用的东西。 他很快地扫过这些物品,包括一本破旧的小书。如果此时有旁观者的话,他一定会好奇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件平凡的东西混入箱子中。书名用花哨的字体撰写,多半是为了吸引好奇的顾客,写的是:“带来惊奇和欢乐的神奇手法!”标题底下写着:“让你的朋友吃惊!骗骗那些愚笨的家伙!”底下也许还有更多的字,在年轻、热切的小手抚摸下,这些字早已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认。 即使是现在,当雷斯林的视线扫过这本书的时候,仍然会让他的嘴角泛起浅浅的微笑。法师把手伸入箱底的袍子中,拿出一个刻着符咒的小盒子。他喃喃地念出中和魔法的咒语,庄重地将盒子打开。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个精致的银制台座。雷斯林小心翼翼地拿出这个台座,将它放到帐篷中央的桌子上。 法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将手伸进袍子中的一个秘密口袋里,掏出一颗小小的水晶球。它里面有不停旋转的色彩,乍看之下似乎是小孩子的弹珠。但是,只要再靠近一些,就会看见里面的色彩是活生生的,不停地翻动着,似乎在找寻逃亡的出口。 雷斯林将那颗水晶球放在台座上。这景象看起来十分可笑,因为弹珠相对于台座实在太小了。但突然间,尺寸变得非常合适了。水晶球变大了,或者是台座缩小了,也有可能是雷斯林自己缩小了,现在轮到了雷斯林觉得自己十分渺小。 雷斯林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因为他知道龙珠总是试图让使用者面临极端的劣势。不过,很久以前(或者应该说很久以后的未来),雷斯林控制了龙珠。他早就学会了如何操纵龙珠里的龙族本体。 雷斯林放松身体,闭上眼,让魔法接管一切。他伸出手,把手指放在龙珠冰冷的表面上,念出古老的语言:

“阿兹·拜拉客·莫以帕兰·苏·阿克拉·坦坦故杀。” 龙珠的寒气开始从指尖渗透全身,让他连骨髓都发寒。雷斯林咬紧牙关,重复着咒语:

“阿兹·拜拉客·莫以帕兰·苏·阿克拉·坦坦故杀。” 龙珠内五彩的颜色停止了它们慵懒的运动,开始疯狂地转动起来。雷斯林看着那耀眼的旋涡,和不停袭向他的晕眩抗争,他双手用力抓着桌沿,无法放开。 他慢慢地再将咒语念了一次。 七彩的颜色慢慢停止旋转,一个光团开始在中心闪动。雷斯林眨眨眼睛,然后皱起眉头。这光芒应该既不黑也不白,拥有所有颜色的特征,却什么颜色也不是,象征着用来束缚龙族的善良、邪恶和中立的力量。一向都是如此,从他第一次和龙珠搏斗的时候就一直是这样。 可是,现在他看到的光芒,虽然和之前的颜色相同,四周却好像染着一圈黑影。他仔细而冷静,摒弃一切幻想,靠近打量着这些影子,结果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边缘浮动的黑影……有翅膀! 从光芒之中伸出两只手。雷斯林握住它们,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只手的力量比以往要大了许多,雷斯林猝不及防,几乎失去控制。当他感觉到自己正被拉向龙珠之中时,他用尽了意志力才将自己给拉了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雷斯林严厉地质问,“你为什么要挑战我?很久以前我就成为你的主人了。”

她的召唤……吾等必须服从她的召唤! “谁的召唤?谁会比我更重要?”雷斯林轻蔑地问,但实际上,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血液几乎完全冻结起来。

吾辈之后!吾等听见她的声音,在吾等梦中出现,干扰吾等的睡眠。快来,主人,吾等将会带汝一同前往!快点来! 黑暗之后!雷斯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那双手感应到他意志的削弱,开始再度将他拉近。雷斯林愤怒地抓紧对方,停止整理自己有如龙珠内色彩一样混乱的思绪。 黑暗之后!当然,他早就该预料到了。她此时已经进入了这个世界,现在正在恶龙之间指挥若定。许久以前,由于索兰尼亚骑士修玛的牺牲,善良和邪恶的龙都被赶出了克莱恩,沉睡在幽深隐秘的地方。 五头龙黑暗之后让善良的巨龙继续沉睡,唤醒了邪恶的巨龙,和它们结盟,准备一起征服全世界。 龙珠是由善良、中立和邪恶的龙族本质所组成的,自然对于黑暗之后的呼唤有很强的反应。特别是在现在,由于它邪恶主人的关系,它邪恶的一面被加强了。 我看到的这些阴影是龙的翅膀,还是我自己灵魂上的阴影?雷斯林注视着龙珠,心想。 他并没有胡思乱想的时间。这些思绪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掠过他的脑海。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危机。他只要有一瞬间失去控制,黑暗之后就会将他彻底击败。 “不会的,女皇陛下,”他喃喃地说,双手毫不放松,“不会的,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 他对龙珠轻柔但坚定地说:“我仍然是你的主人。是我将你从西瓦那斯提和疯狂的罗拉克手中救了出来。是我将你安全地带过伊斯塔血海。我是雷——”他迟疑了片刻,勉强吞下口中突然涌现的苦涩,紧咬牙关说:“我是……我是费斯坦但提勒斯,我是掌握了过去和现在的强者,我命令你服从我!” 龙珠的光芒减弱了。雷斯林感到那双手颤抖着慢慢退缩开来。他感觉到强烈的恐惧和愤怒,但是他立即压制下这些情感,坚决地抓着那双手。颤抖消失了,那双手稳定下来。

吾等服从您,主人。 雷斯林不敢轻易放松。 “很好。”他将声音保持严肃,像是一个父亲对宠爱的小孩说话。(多么危险的小孩啊!他想。)他冷冷地继续道:“我必须要和我在帕兰萨斯城中大法师之塔里的徒弟联络。听从我的命令,让我的声音跨越时空,把我的话语带到达拉马耳边。”

开口吧,主人。他将清楚地听见您的话语,如同听见自己的心跳一般,您也将听见他的回答。 雷斯林点点头……


  1. 我还记得当我还是孩子时,我会编出各种各样的故事,想象自己在这个世界中变成英雄的样子。我利用科学专题课上所做的飞碟救了自己四年级的老师,或者至少是在我做白日梦的时候想到了这样的故事。当我在地下室自顾自地跟自己玩的时候,我父母感到非常担心,因为我老是用自己的玩具编造和排演各种各样的故事。有一年我在一块大纸板上画下了一整套宇宙飞船的控制器。我会花上好几个小时在地下室中的宇宙内飞行。这样的表现让我父母不太放心。不过,现在看来,当初的爱好终于进化成了不错的事业。——西克曼
  2. 任何读过旧漫画书里的广告的人都会记得这种夸张的口吻!——西克曼
  3. 同样这些文字也符合印度尼西亚语的语法,但是本身没有任何意义。——西克曼
  4. 此处,《龙枪编年史》的情节已经做好了伏笔,《龙枪传奇》就这么成为了前传兼续集。——西克曼写作《龙枪传奇》最有趣的地方就是它既是前传又是续集。——魏丝
  5. 这发生在《冬夜之巨龙》的第1卷第10章中。
第3卷 10 卡拉斯轻轻敲了敲邓肯的大门,紧张地等待里面的回应。很快,里面的人就有了回应。大门打开了,门内站着的是他的国王。 “欢迎光临,卡拉斯。”邓肯伸出手,将年轻人拉进来。 卡拉斯兴奋得涨红了脸,一步踏进国王的家。邓肯为了安抚他,露出和蔼的笑容,领着他走过大厅,来到他专属的书房。 邓肯的家建在山脉王国的深处,由复杂的隧道和房间所构成,里面摆满了矮人们欣赏的坚实、沉重的木制家具。虽然他的家比其他矮人的家更大,更空旷,但差异也就仅止于此,其他的地方和每个矮人的家都一样。如果有任何差异,就会被其他人视作品位太差。邓肯是国王并不代表他有特权可以摆阔。所以,虽然他拥有一群仆人,他还是自己应门,用自己的双手招待客人。身为一名鳏夫,他和两个儿子一起住在这里。他的两个儿子都未婚,而且相当年轻,大约只有八十岁。 卡拉斯踏进的书房很明显是邓肯最喜欢的房间。战斧和盾牌挂在墙壁上当作装饰。墙上还有不少的战利品:大地精专属的弯刃刀剑,以及不知道哪个祖先从牛头人手中夺取的三叉戟。当然,锤子、铁凿以及其他的石制工具更是不可或缺的。 邓肯用矮人热诚的待客之道来接待卡拉斯,让他坐最好的椅子,倒给他麦酒,把壁炉翻热。事实上,卡拉斯来过这里许多次。不过,现在他觉得有些坐立难安,仿佛进入了陌生人的屋子。也许这是因为虽然邓肯用平常的热诚招待老友,但他却不时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 卡拉斯注意到这不寻常的眼神,觉得实在无法真正放松。因此,他正襟危坐地等待着,不安地用手背擦去嘴角的泡沫,等待这一切客套结束。 事实上,的确很快就结束了。邓肯给自己倒了一杯麦酒,一口就喝光了。然后,他将杯子放下,抚摸着胡子,用阴沉的表情看着卡拉斯。 “卡拉斯,”他最后终于说,“你告诉我们那个法师死了。” “是的,我主,”卡拉斯惊讶地回答,“我给了他致命的一击。没有人可以逃过——” “他却活了下来。”邓肯简单地回答。 卡拉斯双眉深锁。“您是指控我——” 现在轮到邓肯涨红了脸。“不是,老朋友!差得远了。我很确定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相信自己杀死了法师。”邓肯沉重地叹了口气,“但是我们的探子回报说看见他出现在营区中。他很明显受了伤。至少他无法再骑马了。不过,大军已经往萨曼进发了,法师坐着车子跟在后面。” “我主!”卡拉斯抗议道,他气得脸颊红通通的。“我对您发誓!他的鲜血喷得我满身都是!我还把短剑从他的身体中拔出来。天哪!”矮人浑身一颤,“我看见了他眼中露出的死亡气息!” “我不怀疑你,年轻人!”邓肯诚恳地说,伸出手拍了拍年轻英雄的肩膀,“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任何人能够活过你所描述的那种伤口。除了在远古的时代,也就是牧师还存在的时候。” 矮人牧师和所有真正的牧师一样,在大灾变前都消失了。矮人和其他克莱恩的种族不同,从来没有背弃他们对铸造世界的古神李奥克斯的信仰。虽然矮人对他造成了大灾变感到十分不满,但对诸神的信仰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入他们的文化之中,不可能因为诸神的小小背叛就将他们舍弃。不过,他们的愤怒依然足够让他们不再公开敬拜他。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邓肯皱着眉询问。 “不明白,我主。”卡拉斯沉重地说。“但是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收到卡拉蒙将军的回应。”他说,“有任何人审问过我们带回来的那两个犯人吗?他们也许会知道一些事情。” “你是说那个坎德人和侏儒吗?”邓肯不屑地说,“呸!这两个家伙哪会知道什么!而且,反正我们也没有必要询问他们。我本来就对那个法师没什么兴趣。事实上,我叫你来这里的原因是要告诉你这个消息,好让你忘记谈和的鬼话,专注在作战上。” “这两个家伙绝对没有这么单纯,我主,”卡拉斯喃喃道,很明显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认为你应该——”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邓肯面色凝重地说,“他们是法师召唤来的生物。我觉得这实在太可笑了!有哪个神志正常的法师会召唤坎德人来帮忙?不可能,他们应该是仆人还是什么的。那时一片漆黑,十分混乱,你自己也这样说了。” “我没那么确定,”卡拉斯低声回答,“如果你看见法师看到他们时的表情!那种表情就像是你突然凭空找到了一整箱的珠宝一样。我主,请容许我,”卡拉斯热切地说,“让我带他们到你面前来。和他们谈谈,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邓肯夸张地叹了口气,不满地看着卡拉斯。 “好吧,”他说,“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但是——”邓肯精明地看着卡拉斯,“如果最后证明了这不重要,你愿意向我保证,放弃这个可笑的念头,专注在战略上吗?这将会是场艰苦的战斗,小子。”邓肯看见年轻的英雄脸上露出深沉的哀伤,连忙加上一句:“卡拉斯,我们需要你。” “是的,我主,”卡拉斯说,“我会同意的,如果事实证明这两个人没用的话。” 邓肯随便点了点头,一边呼喊着守卫,一边走出了房间,卡拉斯若有所思地跟在他身后。 他们穿过广大的地底王国,走过了漫长的街道,搭船渡过了乌可汗海,最后终于来到了地牢的第一层。这里关着的是犯了小罪的犯人——欠债不还的、对尊长不敬的、偷猎者,以及几个在这里睡过一整夜的醉鬼。坎德人和侏儒也被关在这里。 至少,他们昨天晚上还是被关在这里的。 “这都是因为,”当一名矮人守卫押着泰索何夫·柏伏特回笼的时候,坎德人咕哝道,“没有地图的关系。” “你说过你来过这里的。”尼修小声地说。 “不是来过啦,”泰斯纠正他,“是以后将会来,这样说比较准确。就我的推测,大概是两百年之后。事实上,这是个相当有趣的故事。我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的。我想想……那是正好在金月和河风结婚之后,在我们去塔西斯之前。还是在我们去了塔西斯之后?”泰斯思索着。“对嘛,不可能的,因为我是在塔西斯被一整栋房子压在身上——” “我听过那个故事了!”尼修抱怨道。 “什么?”泰斯眨眨眼。 “我……听过……这个……故事了!”尼修大声喊叫。侏儒特有的尖细嗓音在矮人王国地下广大的空间中回荡,引起了许多路人的侧目。矮人守卫们板着脸,赶着他们重新抓到的犯人回笼。 “哦。”泰斯拉长着脸说。然后坎德人又兴奋起来。“但是国王没听过,我们现在就是要去见他。他也许会很感兴趣……” “你说过我们不应该透露我们是从未来来的,”尼修神秘兮兮地说,皮围裙不停地绊到他的脚,“我们应该要假装属于这个年代,还记得吧?” “那是当我以为一切都会没问题的时候,”泰斯叹口气说,“原来一切的确都没问题。装置有用,我们也逃出了无底深渊——” “是他们让我们逃出来的——”尼修指出。 “好吧,随便,”泰斯对他的打岔感到十分恼怒,“无论如何,反正我都逃了出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且那个魔法装置有用,就像你说的一样——”尼修高兴地笑了,用力点点头。“而且我们也找到了卡拉蒙。就像你说的——那个装置是瞄——瞄什么的,要回到他身边——” “是瞄准。”尼修打岔道。 “——但是,”泰斯紧张地嚼着马尾辫,“不知道怎么搞的,一切都出问题了。雷斯林被刺了一刀,说不定死了。矮人们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就把我们给抓了起来。” 坎德人边走边想。最后,他摇摇头道:“尼修,我已经都想过了。我知道这是相当绝望的挣扎,通常我也不会这样做,但是,我认为我们没有任何选择。情况完全失控了。”泰斯严肃地叹着气。“我想我们应该说实话。” 尼修看起来对这个非常手段十分惊讶,事实上,他甚至惊讶到绊到自己的围裙跌了个狗吃屎。两名不会说通用语的守卫把他给拉了起来,剩下的路程中都拖着侏儒往前走。最后,他们终于到达了一扇巨大的门外。在这里,其他的守卫都不屑地瞧着侏儒,缓缓地把门推开。 “哦,我来过这里!”泰斯突然说,“现在我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那可真有用。”尼修咕哝着说。 “这是会议厅,”泰斯继续道,“我们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坦尼斯变得很不舒服。你知道的,他是个精灵。好吧,算是半个精灵。而且他讨厌住在地底。”坎德人又继续叹气。“我希望坦尼斯人在这里。他一定知道该怎么做的。我真希望有聪明的人在这里。” 守卫把他们推进大厅中。“至少,”泰斯对尼修轻声说,“我们不孤独。至少我还有你。” “泰索何夫·柏伏特。”坎德人说,在矮人国王面前鞠躬,然后对每个坐在椅子上的领主鞠躬,“这位是——” 侏儒热切地走向前。“尼修马力——” “尼修!”泰斯大声地说,趁着侏儒换口气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让我来说!”坎德人低声说。 尼修自尊心受伤似的闭上了嘴,泰斯则兴奋地打量着四周。 “哇,你们在接下来的两百年里一定不打算做什么装饰,对吧?这看起来几乎完全一样。除了我记得这里有个裂缝——噢,不对,是在那边。没错,就是那个。将来会变得更大。也许你应该——” “你是从哪里来的,坎德人?”邓肯低吼道。 “索拉斯。”泰斯记起来他应该说实话,“哦,如果你没听说过也不需要担心。它现在还不存在。伊斯塔的人同样也没听过这个地方。我是说他们反正也不在乎除了伊斯塔之外的东西,况且,现在连伊斯塔都已经不在了呢。索拉斯在海文的北方,现在它也还没出现,但是它会比索拉斯要早出现。如果你懂我的意思。” 邓肯靠向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泰斯。“你说谎。” “我才没有!”泰斯无辜地抗议道,“我们是利用一个魔法装置——呃,算是从一个朋友那边借来的。当我拿到它的时候,它还是好的,但是后来我不小心把它弄坏了。事实上,这并不是我的错。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无论如何,我逃过了大灾变,最后出现在无底深渊里。噢,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后来,我在那里遇到了尼修,他把它修好了。我是说那个装置,不是无底深渊。他真是个天才。”泰斯神秘兮兮地拍着尼修的肩膀继续道:“虽然他是个侏儒,但是他做出来的东西都是好的哦!” “那么——你的确是来自无底深渊!”卡拉斯严厉地说,“你自己承认了!从黑暗之地来的怪物!黑袍法师召唤你来,你是要来执行他的任务的。” 这个出人意料的指控让坎德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什——什么——”泰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最后才终于发出声音,“我从来没有这样被羞辱过!只有伊斯塔的守卫曾经骂过我是扒——扒什么的?算了算了。更别说如果雷斯林想要召唤什么东西,那可绝对不会是我们两个人。这又提醒了我!”泰斯咄咄逼人地瞪着卡拉斯。“你为什么会走过去就这样刺他一刀?我是说,也许他实在不能算是什么好人。也许他的确是故意要杀死我,让我把时光机器弄坏,被困在伊斯塔等死。但是,”泰斯若有所思地说,“他算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有趣的一个。” “你的法师并没有死,你一定知道的,怪物!”邓肯低吼道。 “听着,我可不是什么怪——没有死?”泰斯整个脸亮了起来,“真的吗?即使在你那样刺他一刀喷得到处都是血之后?啊!我知道了!克丽珊娜!克丽珊娜小姐!” “啊,原来是那个女巫!”卡拉斯低声重复道,那些族长们也开始交头接耳。 “好吧,她有时候的确是冷漠不近人情。”泰斯震惊地说,“但是我可不认为这就让你有资格辱骂她!她毕竟是个帕拉丁的牧师。” “牧师!”族长们开始大笑。 “这就是你的答案,”邓肯不理坎德人,对卡拉斯说,“妖法。” “你说得对,我主,”卡拉斯皱着眉说,“但是——” “听着,”泰斯恳求道,“拜托你们让我走!我一直想要告诉你们这些矮人,这一切都是一个可怕的错误!我一定得去卡拉蒙身边!” 这造成了一些反应。族长们立刻沉默下来。 “你认识卡拉蒙将军?”卡拉斯怀疑地问。 “将军?”泰斯重复道。“哇!坦尼斯听到这个不知道会有多惊讶!卡拉蒙将军!提卡一定会笑翻天……噢,我当然认识卡拉蒙将军。”泰斯看见邓肯又开始皱眉,急忙继续下去,“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之前所说的话,我和尼修就是用那个魔法装置来到这个时代,要来带卡拉蒙回家的。我很确定,他不想留在这里。你知道吗,尼修改良了这个装置,让它不止可以传送一个人——” “带他回到什么家?”邓肯低吼道,“无底深渊?也许法师也是把他从那边召唤出来的!” “才不是!”泰斯爆发了,他开始失去耐性了,“当然是带他回索拉斯。如果雷斯林愿意的话,也带他回去。事实上,我根本无法想象他们在这里要干什么。上次我们来这里的时候,雷斯林根本就无法忍受索巴丁。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咳嗽和抱怨这里的湿气上。佛林特说——他的全名是佛林特·火炉,也是我的一个朋友——” “火炉!”邓肯这次真的从王座上跳了起来,瞪着坎德人,“你是火炉的朋友?” “喂,你不需要这么激动吧,”泰斯有些吃惊地说,“佛林特的确做过错事,他总是啰唆地抱怨我偷了他的东西,其实我根本只是要把那个手镯放回去而已。但这并不表示——” “火炉,”邓肯面色凝重地说,“就是我们敌人的领袖。难道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泰斯颇有兴趣地说,“我根本不知道。哦,但是我很确定应该不是同一个火炉。”他想了想之后说:“佛林特至少还要五十年之后才会出生。也许这是他的父亲。雷斯林说过——” “雷斯林?谁是雷斯林?”邓肯质问道。 泰索何夫用指控的眼光看着矮人。“你根本没注意听。雷斯林就是那个法师。你杀掉的——呃,应该说是你没杀掉的那个法师。就是那个你以为自己杀掉了的法师嘛!” “他的名字是费斯坦但提勒斯!”邓肯轻蔑地说。然后他脸色一正,回到王座上。“那么,”他看着坎德人,“你准备把被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全部消失的牧师医好的法师,还有你声称是你好朋友的那个将军带回一个还不存在的地方,和我们还没出生的敌人见面?这一切都得靠一个侏儒制造出来的、真正有用的装置?” “没错!”泰斯胜利地大吼,“你明白了!看吧,即使是矮人,只要愿意听,也是可以学到东西的。” 尼修断然地点点头。 “守卫!把他们带走!”邓肯大吼道。他猛然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卡拉斯。“你答应过我。十分钟之内我要看到你出现在会议厅中。” “但是我主!如果他真的认识卡拉蒙将军——” “够了!”邓肯正在气头上,“要开战了,卡拉斯。你所有的荣誉和不想同胞相残的高贵思想都不会阻止它发生!如果你不上战场,那就和我们的叛徒杜瓦矮人一样躲到地牢里面!你要选哪一个?” “我主,我当然是服从你的,”卡拉斯脸色很难看,“我以我的性命起誓。” “你最好给我记住!”邓肯怒吼道。“最好也不要想给我乱跑。我会下令,你除了参加会议之外就不准离开房间。而且,这两个人,”他对泰斯和尼修挥舞着手,“要被监禁起来,在战争结束之前不能对任何人透露他们的行踪。任何胆敢违抗我命令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族长们面面相觑,纷纷表示同意,但也有人嘀咕着一切都太迟了。守卫抓住尼修和泰斯,当他们被带走的时候,坎德人依旧不断地抗议着。 “我真的说实话了,”他号啕大哭,“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可是,你们知道吗?我——我还不太习惯——呃,说实话!只要多给我一些时间,我想我会习惯的……” 如果不是守卫带着他们亲自往下走,泰索何夫实在不相信能够到达这么深的地底。他记起来佛林特曾经告诉过他,李奥克斯曾经住在这里,用他的大锤锻造世界。 “他一定是个非常乐观的家伙。”泰斯咕哝道,在潮湿的空气中牙齿不停地打战,“至少如果李奥克斯在这里铸造过世界,你会以为会温暖一些。” “相信矮人呢。”尼修嘀咕道。 “什么?”对坎德人来说,似乎下半辈子在和侏儒对话的时候都会用“什么”来开头。 “我说,还想要相信矮人呢!”尼修大声地回答,“他们不把家建在活火山里面——虽然那里有些不太稳定,却可以提供稳定的热源——反而把家建在死气沉沉的山脉里面。”他摇摇满头的乱发。“真难以相信我们还有血缘关系。” 泰斯没有回答,脑中开始被其他的问题占据——像是这次要怎么逃出去,如果逃出去的话要去哪里?什么时候有晚餐可以吃?由于这些问题(包括晚餐)似乎都无法立即找到答案,因此坎德人陷入了阴郁的沉默中。 哦,其中当然也有些刺激的时刻,当他们沿着狭窄的岩石隧道往下走的时候,他们看见了被侏儒们称作升降梯的装置。(“当这个装置往下降的时候,名字里有个‘升’不会很奇怪吗?”泰斯指出,但侏儒没有加以理会。) 由于没有现实的办法可以解决眼前的问题,泰斯决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发呆上。因此,他十分享受在升降梯中的这段旅程。不过,这其中也有些不愉快的时光,这些由浑身肌肉的矮人所拉动的升降机在有些地方由于隧道太过狭窄,因为撞到四壁而剧烈地摇晃起来,把里面的乘客撞得东倒西歪,鼻青脸肿。 这实在很有意思,特别是当押送泰斯和尼修的守卫挥着拳头对着上面操作的矮人大声怒骂的时候。 至于侏儒尼修,则是陷入了让人难以置信的高昂情绪中。他掏出一小块炭笔,向泰斯借了条手帕,趴在地上激动地开始设计起改良版的升降机。 “滑轮缆绳蒸汽。”他高兴地自言自语,忙碌地绘制着泰斯认为有点像是装着轮子的大龙虾笼的装置。“上下上下。哪层楼?请往后走。容量三十二人。卡住了?警铃!铃铛号角哨声。” 当他们最后终于抵达地面的时候,泰斯试着要仔细地将路给记下来(这样他们才能够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离开),但尼修死缠着他,指着他的蓝图,对他详细地解释着。 “没错,尼修。这真有趣,对吧?”泰斯心不在焉地听着侏儒的解释,一颗心开始不断地往下沉。“角落有风笛可以吹奏缓和的音乐?没错,尼修,这真是个好主意。” 当守卫推他们向前走的时候,泰斯打量着四周,十分无奈地叹着气。这个地方不仅和无底深渊一样无趣,更糟糕的是味道还很臭。大量简陋的牢房沿着山壁搭建。空气又臭又稀薄,只有冒着烟的火把发出昏暗的光,牢房中挤满了矮人。 当泰斯在狭窄的走道上行走的时候,他感到越来越困惑。这些矮人看起来不像犯人。因为男人、女人、小孩都一并瑟缩在拥挤的牢房里。有的躺在脏污的毯子上,有的坐在歪斜的凳子上,有的则闷闷不乐地看着铁窗。 “嘿!”泰斯拉着守卫的袖子,坎德人从佛林特那边学到了一些矮人语。“这是怎么搞的?”他挥舞着手问道,“这些家伙为什么都在这里?”(至少他希望自己说的是这个意思。因为,以他蹩脚的矮人语来说,也很有可能他问的是最近的酒店在哪里。) 守卫瞪着他,只说了四个字:“杜瓦矮人。”
  1. 这和精灵严格的种姓制度形成鲜明的对比。——西克曼
  2. 矮人们的宗教信仰是很实际的。我相信这是因为他们与李奥克斯如同家人一样。矮人们知道家族之间可能会有冲突或是不愉快,但他们也知道家庭是社会的基础,必须要尽力保护与尊重。因此,我认为矮人把李奥克斯看作一个固执、有时会做错事情,但却拥有强大力量的舅舅。他虽然做了一件错事,大家都很生气,但他们并不会就这么抛弃他。——魏丝
  3. 通常是那些被忽视的平凡的小人物造成了关键的影响。佛罗多和山姆虽然背负着重大责任,但却被一般人当作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个坎德人和他的侏儒朋友也是一样。——西克曼
  4. “当矮人冒险者乌可汗意外发现了云雾峰之下错综复杂的隧道,以及后来用他名字命名的地底湖时,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个在克莱恩尚无法比拟的自然奇景。”(“克莱恩矮人王国”盒装版,《岩石里的世界》,道格拉斯·奈尔斯著,TSR,1993年,第55页。)
  5. 河风和金月在《秋暮之巨龙》的最后一个章节中结婚,该章节的名称即为“婚礼”。
  6. 伙伴们在塔西斯的冒险出现在《冬夜之巨龙》的故事中。
  7. 泰斯在《冬夜之巨龙》的第2卷第1章中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佛林特。
  8. 索拉斯这个时间点还不存在。那么,为什么在《时空之卷》中,艾拉克会反问卡拉蒙:“难道在索拉斯的人都和你一样笨吗?”当然,艾拉克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就像泰斯说的,这时它还不存在。他只是在重复卡拉蒙之前所说的话。
第3卷 11 “杜瓦矮人?”泰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守卫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反而将他往前猛力一推。泰斯差点跌倒,随后又继续往前走,试着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的尼修仍然全神贯注地在设计升降梯,不停地喃喃念着有关水力起重的事情。 泰斯思索着。杜瓦矮人,他试着回忆起在哪里听过这件事。突然间,他想了起来。 “暗矮人!”他说,“没错!我记起来了!他们替龙骑将作战。但是,他们上次没有住在这里啊——哦,我想应该说是下次的时候。该死,真是一团乱。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是在牢房里面长大的吧。嘿——”泰斯又拍拍矮人的肩膀,“他们做了什么事情?我是说,他们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啊?” “叛徒!”矮人怒吼道。现在他们抵达了走道的最底层,他掏出一把钥匙,并且将它插进锁孔中,把门推了开来。 泰斯往内一瞧,注意到大概有二三十个矮人挤在同一间牢房中。有些奄奄一息地躺在地板上,其他的人则靠着墙壁睡觉。当守卫开门的时候,有一小群矮人正聚在角落低声地交谈。门一打开,他们就迅速散了开来。这间牢房里面没有女人也没有小孩,只有男人,他们全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看着泰斯、侏儒和守卫们。 当侏儒依旧嘀咕着有关卡在楼层之间的问题,要一头撞进牢房的时候,泰斯及时拉住了他。 “好啦好啦。”泰斯把侏儒拉到他身边,对矮人守卫说,“呃——这场旅行相当有趣。如果您愿意带我们回到原先的牢房——我现在必须承认,其实它相当不错,空间又大、光线又充足——我想我和我的同伴都可以保证不会再次未经同意就进入你们的城市,虽然这实在是个有趣的地方。我——” 但那个矮人只是用力一推,让泰斯脸朝下跌进了牢房中。 “拜托你赶快下定决心,”尼修恼怒地跟着大步走进牢房中,“我们要进来还是出去?” “我想我们还是要进来。”泰斯坐直身子,狐疑地看着杜瓦矮人。守卫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同时消失的还有两旁牢房里对他们的咒骂声。 “你们好哇!”泰斯友善地笑着,却不敢伸出手握手,“我是泰索何夫·柏伏特,这位是我的朋友尼修。看起来我们将会是室友了,对吧?您贵姓?呃,这样实在不太礼貌……” 泰斯看着一名站起身,飞快逼近他的杜瓦矮人。 这名高大的矮人的脸几乎被浓密、纠结的头发和胡子给遮住了。他突然露出了微笑,亮光一闪,他的手上出现了一把大刀。他朝着坎德人走去,后者则尽可能拉着尼修躲到远处的角落。 “这些家伙是谁?”尼修终于注意到了周围异样的环境,警觉地问道。 泰斯还没来得及回答,杜瓦矮人就一把将他提起,刀子架在他的喉咙上。 我完蛋啦!泰斯后悔地想。这次死定了。佛林特肯定会抓住机会好好取笑我! 可是,暗矮人的刀子以毫发之差划过了泰斯的面孔。他以高超的技巧切断了泰斯身上所有包的带子,把东西倒得满地都是。 刹那间,杜瓦矮人们争先恐后地冲上前去抢夺这些物品。拿着刀子的矮人抢得最多,同时还对同伴挥舞着刀,想要将他们赶开。一切都在几秒钟之内结束了。 杜瓦矮人们拿着坎德人的财物,立刻坐下来,开始清点自己的战利品。拿着刀的矮人抢到的最多。他紧抱着大大小小的包,找到一个靠墙的地方,和朋友们把包内的东西倒在地上,粗鲁地分起赃来。 泰斯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冰凉的石板地上。不过,他并没有真正放松,因为他知道,一旦那些包失去了吸引力,杜瓦矮人们很快就会想到搜他们的身。 “搜尸体的身当然更方便。”他自言自语道。这却让他想到了另一个点子。 “尼修!”他十万火急地压低声音问,“那个魔法装置!在哪里?” 尼修眨着眼,拍拍皮围裙的一个口袋,摇了摇头。他拍拍另一个口袋,掏出了尺和炭笔。他小心地检查了这些东西,注意到这些都不是魔法装置,随即慢慢将它们塞回口袋中。正当泰斯焦急地考虑要把他头朝下猛力乱摇的时候,侏儒脸上挂着胜利的微笑,手伸进靴子里,掏出了魔法装置。 上次使用之后,尼修让装置又缩成正常的大小。现在它变成了一个平凡、毫不起眼的坠子,而不是完全伸展之后的美丽权杖的样子。 “把它藏起来!”泰斯警告他。他小心地瞄了杜瓦矮人一眼,发现幸好他们正为了分赃而打得不可开交。“尼修,”他耳语道,“这个东西让我们离开了无底深渊,而你说这个东西瞄——瞄什么了卡拉蒙,因为帕萨理安是把这个东西交给了他。我现在可不想让它再把我们带到其他的时空去,但你认为它能把我们传送到一个近一些的地方吗?如果卡拉蒙是部队里的将军,他一定离这里不远。” “这是个好主意!”尼修的眼睛开始发光,“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 但太迟了。泰斯感觉到有人碰了碰他肩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转过身,脸上努力装出冷血杀手专有的表情。很明显,这对碰他的杜瓦矮人有效,因为那个家伙害怕得连连后退,举起手遮住了脸。 泰斯注意到那是一名年轻的矮人,眼神中有半分清醒。于是他叹了口气,松懈下来。而杜瓦矮人发现泰斯不打算把他活活吃掉,于是不再发抖,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怎么了?”泰斯用矮人语说,“你想做什么?” “来。你来。”杜瓦矮人做了个手势。然后,他看见泰斯皱着眉头,于是再次指向角落,示意他赶快过去。 泰斯小心地站起来。“尼修,待在这里。”他说。但侏儒并没有听他说话。尼修高兴地自言自语着,忙碌地扭动着魔法装置上的各种机关。 泰斯小心翼翼地跟着杜瓦矮人。也许这个家伙发现了出去的路。也许他在挖地道…… 杜瓦矮人依旧做着手势领着泰斯走到牢房的中间。在这里,他停了下来,指着地上。“帮忙?”他满怀希望地说。 泰斯低下头,并没有看见地道。他看见的是一个躺在毯子上的杜瓦矮人。矮人的脸上满是汗珠,头发和胡子都湿了。他的双眼紧闭,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泰斯一看见这个景象,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背脊往上爬。他看看牢房的四周,目光又转回到年轻的杜瓦矮人身上,他遗憾地摇摇头。 “没办法,”泰斯轻声说,“我很抱歉。我……帮不上忙。我——我很抱歉。”他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杜瓦矮人似乎明白了,他走回病重的矮人身边,头低低地垂下来。 泰斯悄悄走回尼修的身边,感到腹部一阵痉挛。他跌坐在角落,看着黑暗的牢房,倾听他本应该立即就注意到的迹象——疯狂、断断续续的呢喃声、痛苦的哀号声、要水的声音,以及那些动也不动的人们的沉默。 “尼修,”泰斯静静地说,“这些矮人得病了,病得很重。我在未来见过这样的病。矮人们染上了瘟疫。” 尼修眼睛圆睁,几乎将手中的魔法装置掉到地上。 “尼修,”泰斯试着保持冷静,“我们一定得赶快离开这里!就我看来,我们在这里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死在刀下,这种死法虽然有趣,却有一些不太方便的地方;再不然就是又慢又无聊地病死。” “我想这已经可以用了,”尼修有些不太确定地看着魔法装置,“当然,这很有可能会把我们原封不动地送回无底深渊去——” “跟这里比起来可不算太坏,”泰斯慢慢站起来,也扶着侏儒站了起来,“只要花点时间就可以习惯了,虽然我想他们不会太欢迎我们,但我认为这绝对值得一试。” “很好,先让我调整一下——” “不准碰!”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阴影之中传出,语气之中的魄力让尼修的手停在半空中,握着装置不敢放手。 “雷斯林!”泰斯忙乱地四下打量,“雷斯林!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法师冷冷地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飘着轻烟的牢房中。 他的出现让杜瓦矮人们吃惊地纷纷低呼。躲在角落、手中拿着刀的矮人向他冲去。 “雷斯林,小——”泰斯尖叫道。 雷斯林转过身。他并没有开口,甚至没有举起手,他只是瞪着那个暗矮人。杜瓦矮人的脸倏地变得惨白。刀从他僵硬的手中掉落,他缩回角落,试图要躲在阴影中。雷斯林在转身面对坎德人之前,扫视了整间牢房。整间房间立刻陷入了死寂中。连那些高烧呓语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雷斯林慢慢转过身,看着泰斯。 “——心哪。”泰斯迟疑地说完。然后坎德人的脸上一亮。他兴奋地拍着手。“噢,雷斯林!真高兴能见到你!你看起来气色真是棒极了。特别是在你被——呃——刺了一剑之后。算了,当我没说。你要来救我们,对吧?真是太好了!我——” “闲聊够了!”雷斯林冷冷地说。他伸出手,将泰斯一把拉近。“现在,告诉我——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泰斯支支吾吾,瞪着雷斯林的双眼。“我——我不确定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其他人都不相信。可是我发誓这是真的!” “快告诉我!”雷斯林大吼着,他的手毫不留情地揪着泰索何夫的领口。 “好吧!”泰斯扭了扭身子,“呃,如果你愿意让我偶尔松口气,可能会更有帮助。我想想看,我试着要阻止大灾变,然后那个装置坏掉了。我——我很确定你不是有意的,”泰斯结巴地说,“但是你——呃——似乎给了我错误的指示……”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雷斯林说,“继续。” “我很想,但是……呼吸有点……困难……” 雷斯林稍稍放松了抓住坎德人的手。泰斯深吸一口气。“很好!我刚刚说到哪里了?噢,没错。我跟踪克丽珊娜小姐一路往下走,走到伊斯塔神殿的最底层。你知道吗,正好就在神殿快要塌掉的时候,我看见她走进这个房间,我知道她一定是要去见你,因为她提到了你的名字,我也希望你能够修好这个装置——” “说快一点!” “好——好的。”泰斯越说越快,几乎让人听都听不懂了,“我听见后面有砰的一声,原来是卡拉蒙,只不过他没看见我。然后一切都变黑了。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就已经不见了。我正好看见天神丢下着火的山脉——”泰斯深吸一口气。“哇!那可真壮观。你想要听听——不要?好吧,下次再说。 “我想我一定是又睡着了,因为我醒过来之后一切都静了下来。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只不过我并没有。我就在无底深渊里,也就是神殿在大灾变之后出现的地方。” “无底深渊!”雷斯林猛然吸气,手不住地颤抖。 “那可不算是个好地方,”泰斯严肃地说,“我之前说的都不算数。我和黑暗之后见面——”坎德人浑身打战,“我……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实在不想再提。”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这里还有她留下的印记,五个小白点……无论如何,她说我必须要永远待在那里,因为她可以改变历史,获得战争的胜利。我不是有意的——”泰斯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雷斯林,“我只是想要帮助卡拉蒙。可是,当我在无底深渊的时候,我发现了尼修——” “就是那个侏儒。”雷斯林轻声说,眼光转到尼修身上。后者正惊讶地看着法师,动也不敢动。 “是的。”泰斯转过头去,对好友露出微笑,“他做了一个真正派得上用场的时光旅行装置,真的可以用,多难得啊!然后,嗖的一声!我们就来到这里了!” “你们逃出了无底深渊?”雷斯林明镜般的双眸转向坎德人。 泰斯不安地变换着姿势。那最后的几分钟常常会出现在他梦中,而坎德人平常是不常做梦的。“嗯,是啊。”他对着法师露出自以为相当顺从的表情。 很明显这一点用都没有。雷斯林正心不在焉地打量着侏儒。他脸上的表情让泰斯突然觉得自己全身发冷。 “你说那个装置坏掉了?”雷斯林轻声说。 “没错。”泰斯吞了口口水。他感觉到雷斯林的手松了开来,再加上法师陷入了沉思之中,于是他冒险大胆地想要挣脱法师的控制。出乎意料的是,雷斯林竟然让他走了。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让泰斯差点摔倒。 “那个装置坏掉了。”雷斯林喃喃自语。他突然瞪着泰斯。“那么,是谁把它修好的?”法师的声音轻如耳语。 泰斯悄悄地躲开雷斯林,结巴地说:“我——我希望法师们不会太生气。尼修并没有真的修好它。你会告诉帕萨理安,对吧,雷斯林?我可不想要再惹麻烦,呃——我是说再和他有牵扯。我们并没有真的对那个装置做什么。尼修只是……呃,把它重新组合在一起,就是原来的样子,所以它才会正常启动。” “他重新组合了那个装置?”雷斯林追问道,眼中有着同样奇异的神采。 “是——是的。”泰斯无力地笑了笑,悄悄溜到尼修身边,正巧在他来得及开口之前戳了他一下。“重新……重新组装。就是这样。” “可是,泰斯——”尼修大声地问,“难道你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 “给我闭嘴!”泰斯压低声音说,“让我来说。我们现在惹了很大的麻烦!法师不喜欢人家乱动他们的东西,即使你真的把它改得更好!我很确定当我再见到帕萨理安的时候,我可以让他明白这件事情。他一定会很高兴你把它修好了。毕竟,这个装置原来一次只能传送一个人,对他来说一定相当麻烦。我很确定帕萨理安会这样想,但我想自己来告诉他——如果你懂我的意思。雷斯林……有的时候他对于这种事情太过敏感。我不认为他会理解,而且,请相信我,”他瞄了法师一眼,吞了口口水,“现在可不是解释的好时机。” 尼修怀疑地看着雷斯林,打了个冷战,又往泰斯身边挤了挤。 “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像要将我的皮给剥了!”侏儒紧张地说。 “他平常就是这样看我的,”泰斯低声回答,“你会习惯的。” 没有人开口。在拥挤的牢房中,一个病重的矮人哀号一声,开始呓语。泰斯不安地看着他们,然后回头看看雷斯林。法师再一次瞪着侏儒,苍白的脸上又挂着那奇怪的、心不在焉的阴郁表情。 “噢,我现在真的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雷斯林。”泰斯大声说,同时紧张地看着那些病重的矮人,“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你可以像在伊斯塔的时候一样把我们嗖的一声变过去吗?那好好玩——” “把那个装置给我。”雷斯林伸出手。 不知道怎么搞的——也许这是因为法师的眼神,或者是因为地牢的阴冷和潮湿,泰斯开始颤抖。尼修握着那个装置,怀疑地看着泰斯。 “噢,你不介意我们暂时保管它一阵子吧?”泰斯开口道,“我不会把它弄丢的——” “把那个装置给我。”雷斯林的声音十分温柔。 泰斯又吞了吞口水,嘴里有种奇怪的味道。“你——你最好把东西给他,尼修。” 侏儒迷糊地眨眨眼,很明显试着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泰斯。 “这——这不会有问题的,”泰斯试着要笑,脸部的肌肉却突然变得僵硬,“雷斯——雷斯林是我的朋友。他会好好保管……” 尼修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转过身,向雷斯林伸出手。那串项链平凡无奇,在微弱的火光下,看起来一点都不特殊。雷斯林伸出手,慢慢地、小心地接下装置。他仔细看了看这个装置,然后将它收进黑袍中的密袋里。 “到我身边来,泰斯。”雷斯林声音轻柔,向他招了招手。 尼修仍然站在雷斯林前面,垂头丧气地看着装置消失的那个口袋。泰斯拉住尼修的皮围裙,把他拉离法师身边。然后,他握住尼修的手,抬起头来。 “我们准备好了,雷斯林,”他兴奋地说,“把我们嗖走吧!哇!卡拉蒙看到我们一定会很——” “我说——到我身边来,泰斯。”雷斯林用那轻柔、毫无感情的声音重复道。他的眼神专注地盯在侏儒身上。 “噢,雷斯林,你不会要把他留在这里吧?”泰斯恳求道。他松开尼修的手,往前跨出一步。“因为,如果你要这样做的话,我宁愿留下来。我的意思是说,他是没法靠自己的力量走出这里的。而且他现在正在设计一个棒极了的升降梯——” 雷斯林突然伸出手,抓住泰斯的手臂,一把将他扯到身边来。“不会的,我不会把他留在这里的,泰斯。” “你看吧?他准备把我们一起嗖到卡拉蒙身边。魔法很好玩的。”虽然法师的手紧得让他十分不舒服,泰斯还是转过身,准备对尼修笑一笑。当他一看见尼修的脸,泰斯的笑容就消失了。他准备走回朋友身边,但雷斯林紧紧地抓住了他。 侏儒孤单地站着,看起来十分可怜,不知所措,手中依旧抓着泰斯给他的手帕。 泰斯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噢,尼修,拜托你。一切都会没事的。我告诉你,雷斯林是我的朋——” 法师一只手拉着泰斯的领子,另一只手的手指指着侏儒。雷斯林开始用柔和的声音吟唱:“阿兹·凯拉兰·凯尔——” 泰斯感觉到恐惧淹没了他。他以前听过这咒语…… “不要啊!”他绝望地尖叫,猛然转过身,瞪视着雷斯林的双眼。“不要啊!”他再度大叫,飞扑到法师身上,小手不断地捶打他。 “——加顿·索斯阿恩·苏·卡力·贾拉兰!”雷斯林冷静地念完了咒语。 泰斯的手依旧抓着雷斯林的黑袍,他听见空气开始噼啪作响。坎德人转过身去,发出毫无意义的叫喊声,正好看见法师的指尖直射出数道火焰,刺进侏儒的身体中。魔法的能量正中尼修的胸口。强大的能量把侏儒的小身体举了起来,让他向后直飞,重重地撞上了后面的石墙。 尼修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他的皮围裙上冒出青烟,发出一股让人作呕、人肉被烧焦的味道。握住坎德人手帕的手抽搐了几下,然后就不动了。 泰斯无法动弹。他的手依然紧抓住雷斯林的袍子,愣愣地瞪着。 “来吧,泰斯。”雷斯林说。 泰斯转过身,抬头看着雷斯林。“不行。”他浑身颤抖,试着要挣脱雷斯林的掌控。他随即痛苦地叫喊出来:“你杀了他!为什么?他是我的朋友!” “不关你的事,”雷斯林紧抓着崩溃的坎德人,“现在你一定要跟我走。” “不要,我才不要!”泰斯疯狂地挣扎,尖声大叫,“你一点都没有趣,也不刺激,你很邪恶,就像无底深渊一样!你既恐怖又丑陋,我才不愿跟你到任何地方去!永远都不要!让我走!让我走!” 泰斯满眼泪水,又踢又叫,疯狂地用小拳头打着雷斯林。 杜瓦矮人这时才从震惊中醒过来,激起了其他牢房中矮人的关注。其他的杜瓦矮人也跟着鬼吼鬼叫,挤在铁门边,试着要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场暴乱发生了。守卫低沉的声音和这些嘈杂、混乱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雷斯林脸色凝重,将一只手放在泰索何夫的前额,喃喃念诵出咒语。坎德人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雷斯林正好在他倒在地上之前扶住他,紧接着又念唱出一段咒语。瞬间,两个人就消失了。震惊的杜瓦矮人们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像一阵轻烟一样消失了。侏儒的尸体依旧躺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 一个小时之后,卡拉斯轻易地逃过了监视,终于来到了杜瓦矮人被监禁的地方。 卡拉斯面色凝重地在走道上走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一名守卫,“看起来好安静。” “啊,之前发生了一场暴动,”守卫嘟囔着,“我们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越走越担心,感觉之前一定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矮人立刻加快了脚步,当他到达最后一个牢房时,迫不及待地往里面瞧了瞧。 杜瓦矮人们一看到卡拉斯,还能动的人纷纷逃开了,尽可能躲到最远的角落。他们全都缩在里面,对着牢房的前部指指点点,低声交谈着。 卡拉斯对眼前的情况感到大惑不解。只见一名侏儒的尸体横陈在地上。 卡拉斯恼怒地瞪了那大惊失色的守卫一眼,把目光转移到杜瓦矮人身上。 “这是谁干的?”他质问道,“坎德人呢?” 卡拉斯惊讶地发现,这些杜瓦矮人并没有否认这项罪行,反而拥上前,同时开始讲话。卡拉斯生气地一挥手,让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你,就是你,”他指着其中一名仍然拿着泰斯的包的杜瓦矮人,“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个包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干的?坎德人呢?” 当杜瓦矮人蹒跚地走向前时,卡拉斯看着那暗矮人的眼睛。他恐惧地发现,那暗矮人曾经可能拥有过的理性已经完全消失了。 “我看见他了,”杜瓦矮人微笑着说,“我看见他了。他穿着黑袍。他是来抓侏儒的。还有那个坎德人。接下来他们就会来抓我们了!” 暗矮人惊恐地笑着。“接下来就是我们了!”他重复道。 “谁?”卡拉斯严厉地问,“看见谁?是谁要来抓坎德人了?” “嘿嘿,还会有谁?”杜瓦矮人用狂乱的眼神看着地上的侏儒,“死神……”
  1. 能够吓到完全不会害怕的人的东西一定超级可怕!坎德人的无畏并非名不副实,只是黑暗之后的能力太强了。——西克曼
  2. 坎德人当然会做梦,但我怀疑他们是否会记得自己做过的梦。因为要回忆梦境里的景象必须高度专注。坎德人或许在被噩梦吓醒的那一瞬间会记得这个梦,但只要有新的有趣的事件发生,他可能马上就忘记了。——魏丝我相信坎德人会做梦,但他们不会记得。不过,如果像他们这么天真,那他们的梦境应该也没有我们的这么复杂。——西克曼
第3卷 12 已经有几个世纪没有人踏入过萨曼的魔法要塞了。矮人们会用怀疑和不信任的眼光看待它有几个原因:第一,这是属于法师们的;第二,这种建造的手法不是矮人的,甚至根本不是任何生物造得出来的。这座要塞在传说中是从地壳中被召唤出来的,也是魔法让它屹立不倒。 “一定是魔法,”瑞加对卡拉蒙嘟哝着,怀疑地看着要塞尖细的高塔,“否则,很久以前它就倒了。” 丘陵矮人们连胡子都不愿意伸入要塞,全部在外面的平原上扎营。平原人也是一样。虽然他们会用奇异的眼光打量这栋建筑物,私底下用自己的语言交谈,但这却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理由是他们在任何建筑物内都会感到不舒服。 人类对这样的迷信嗤之以鼻。他们大声谈笑着走进这座古老的要塞,只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大伙发现他们正在空地上扎营,咕哝着有关新鲜空气、在星辰下睡得比较好等等理由。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当众人刚到此处的时候,卡拉蒙不安地询问道,“你说这不是大法师之塔,但这很明显是由魔法所构成的。法师建造了它。而且——”大汉打了个寒战,“有种奇特的气氛,又与大法师之塔诡异的气氛不同。是种……是种……”他搜寻着合适的词汇。 “暴力的气息。”雷斯林那锐利、穿透一切的眼神将所有的东西都摄入眼中,“一种暴力和死亡的气息,我的哥哥。因为这是个实验场。法师之所以将这个建筑设立在远离人烟的地方只为了一个原因,他们知道此处的魔法很可能会失控。而且它也的确常常失控。不过,这里也诞生过伟大的功业——能够改善整个世界的魔法。” “为什么它被废弃了呢?”克丽珊娜把毛皮斗篷裹得更紧了些。在走道上流通的气流带着寒意,并且还有一种灰尘和岩石的气味。 雷斯林沉默良久,皱着眉头。他们慢慢地、安静地通过各种各样奇特的房间。克丽珊娜的软皮靴走路的时候没有任何声音。卡拉蒙沉重的脚步声在走廊中回荡着。雷斯林黑袍的摩擦声如同低语一般在走廊中回响,玛济斯法杖则是咚咚地敲着地面。他们就如同幽灵一般安静,飘过走廊。当雷斯林开口的时候,克丽珊娜和卡拉蒙都吓了一跳。 “虽然法师们一向由三个阵营所构成——善良、中立和邪恶,但很遗憾,我们并无法一直保持这个平衡。”雷斯林说,“当人们对我们群起而攻的时候,白袍法师躲进塔中,寻求和平。黑袍法师一开始是想要反击。他们占领了这座要塞,开始了制造大军的实验。”他暂停了片刻。“当时的实验并未成功,却导致了我们的年代中龙人的诞生。 “由于这次的失败,法师们意识到了他们绝望的处境。他们放弃了萨曼,加入了被称为失落之战的战役。” “你似乎很了解这个地方。”卡拉蒙观察着他弟弟,说道。 雷斯林目光炯炯地看着哥哥,但卡拉蒙一脸无辜的样子,只有褐色的眼中带着一丝奇怪的阴影。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亲爱的哥哥?”雷斯林停在一条黑暗的走廊前,声音沙哑地说,“我从来没来过这里,但是却曾经漫步在这些房间中。我从来没有睡在这里,但我却已经在这里的卧室中度过了无数个夜晚。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就知道每一个房间的位置,从顶楼的冥想室和书房到一楼的宴会厅,我都了如指掌。” 卡拉蒙也停了下来。他慢慢地看着四周,从布满灰尘的天花板到洒满阳光的大理石地板,最后,他的目光终于和双胞胎弟弟的目光相遇了。 “那么,费斯坦但提勒斯,”他用沉重的声音说,“你知道这里也将会是你的陵墓。” 一瞬间,卡拉蒙看见雷斯林如镜般的眼眸中裂开了一个口子,里面露出的不是愤怒,而是胜利、兴奋。然后那镜子又重新合拢,卡拉蒙只看见自己的倒影,站在微弱的冬阳下。 克丽珊娜走到雷斯林身边。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法师则倚着法杖,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卡拉蒙。“诸神与我们同在,”她说,“他们并不眷顾费斯坦但提勒斯。你弟弟拥有强大的力量,我拥有坚定的信心。我们不会失败的!” 雷斯林依旧瞪着卡拉蒙,依然将哥哥的影像保持在那闪烁着异样光彩的眼珠中,他笑了。“没错,”他低声说,“诸神的确与我们同在!” 在魔法要塞萨曼的第一层,有十分巨大的大厅,过去是举行会议和庆典的场所。第一层里也有曾经放满了书籍的房间,原先是用来安静研读数据和冥想用的。当然,后面还有尘封许久的储藏室和厨房。 在上面的楼层中,有布置了老式典雅家具的大卧室。床上用品由于沙漠中干燥的空气而保存了下来。卡拉蒙、克丽珊娜小姐和军官们都睡在这些卧室中。如果他们晚上没睡好,如果他们中有人看见鬼影幢幢,有人听到幽魂吟唱着诡异的歌谣,至少他们在白天都没有提起这些。 不过,几天之后,这些小烦恼都很快被遗忘了,被更重要的事情所取代。补给、人类和矮人之间的争端,以及从探子那里得到的情报说索巴丁的矮人正在集结庞大的兵力,这些事情都让他们无暇顾及其他。 在萨曼要塞的一楼,有一条看起来像是设计错了的走廊。任何走在其中的人都会发现它只有一条短短的走道,然后突然就被一面空白的墙壁所中断。似乎建造者在此地厌烦地丢下工具,决定放弃了。 但是,这条走廊并没设计错。当某些人的手放在那面空白的墙壁上,念出适当的咒语时,当正确的咒符被画在那面墙上时,一扇门就会出现,通往萨曼地底的最深处。 沿着那长长的阶梯,走入黑暗之中,似乎一直向下走到了世界的中心。某些人可以一直往下走,走到萨曼的地牢中…… “再说一次。”那个声音十分轻柔有耐心,如同蟒蛇一般缠着泰索何夫。这条蛇紧紧地缠着他,弯曲的毒牙深陷入他的血肉中,源源不断吸取着他的生命力。 “我们再来一遍。告诉我有关无底深渊的事情,”那声音说,“所有你记得的事情。你是如何进去的,那里的地形怎样,你到底看到了谁和什么东西,还有黑暗之后,她是什么模样,她说了什么……” “我在试,雷斯林,真的!”泰索何夫闷哼着,“但是……我们这几天已经重复了好几次。我根本想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了!我的头好烫,我的手和脚好冰……房间一直在旋转。如果——如果你让它不要转,雷斯林,我想我可能会想起来……” 泰斯感到法师的手放在他胸口,忍不住缩进了床里。“不要!”他哀号着,绝望地试图挣脱,“我会乖乖的,雷斯林!我会想起来的。不要伤害我,不要像可怜的尼修一样!” 但法师的手只在他的胸前停留了片刻,随即移到他的前额。泰斯的额头滚烫,但那只手的温度更高。 “躺着不要动。”雷斯林命令道。然后,雷斯林扶起泰斯,定定地瞪着坎德人凹陷的双眼。 最后,雷斯林把泰斯丢回床上,咒骂着站起身来。 泰斯躺在汗湿了的枕头上,看见黑袍法师低头观察着他,然后,猛然一转身,走出了房间。泰斯试着要抬起头,看看雷斯林去了哪里,但这太耗力气了。他僵硬地躺了回去。 为什么我这么虚弱?他思索着。出了什么事?我想睡觉。也许那样就不会痛了。泰斯闭上眼,但又立刻睁开了眼睛,就像被电到了一样。不行,我不能睡!他害怕地想。黑暗中有东西在等我,只要我一睡觉它们就会出来抓我!我见过它们,它们就在那里!它们会跳出来,然后—— 雷斯林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不知他在和谁讲话。泰斯看着四周,试着赶走睡意,把注意力集中在雷斯林身上。也许我会发现什么东西,他疲惫地想。也许我会弄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 他看见一个黑袍的身影和矮胖的家伙在谈话。他们很明显是在谈论他。泰斯试着要听,但他的脑袋总是做奇怪的事情,就像是跑到别的地方去玩,却不邀请身体一起去。搞得泰斯不清楚自己是真的听见他们讲的话,还是自己仅仅梦到了这些。 “给他更多的药剂,这样应该可以让他安静下来。”一个像是雷斯林的声音对着矮胖的身影说,“虽然不太可能会有人听见下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矮胖的身影说了些什么。泰斯闭上眼,让蓝蓝的湖水——水晶湖的湖水盖过他发烫的肌肤。也许他的脑袋终于决定把他的身体一起带走了。 “当我离开之后,”雷斯林的声音透过水面传来,“锁上门,熄灭灯光。我哥哥最近开始起了疑心。万一被他发现了这扇魔法门,他一定会走下来的。绝对不能让他发现任何东西。这些牢房看起来一定都得是空空如也的。” 那人嘟囔了几声,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水晶湖的水突然开始沸腾起来。丑恶的触角从里面伸出来,想要抓住他。他的眼睛猛然睁开。“雷斯林!”他恳求道,“不要离开我。救救我!” 但那扇门轰的一声关上了。那矮胖的家伙走到泰斯的床边。泰斯如梦似醒地看着那个家伙,发现他是个矮人。他笑了。 “佛林特?”他用脱皮、干燥的嘴唇呢喃道,“不!艾拉克!”他试着要逃跑,但水中的触角抓住了他的脚。 “雷斯林!”他尖叫着,狂乱地试图往后退。但他的脚无法移动。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是那些触角!泰斯搏斗着,绝望地尖叫。 “闭嘴,你这个浑蛋。给我把这个喝了。”触角抓住他的马尾辫,将一只杯子塞到他嘴边。“喝光,不然我就把你的头发连根拔起!” 泰斯咳着喝了一口。那液体虽然有点苦,但喝着却十分舒服。他很渴,非常渴!泰斯啜泣着把杯子从矮人手中抢过来,一口就灌了下去。然后他就躺回枕头上。在几分钟之内,那些触角就统统消失了,肢体的疼痛感也消失了。水晶湖清澈、甜美的湖水盖过了他的脑袋。 克丽珊娜从梦中醒来,觉得似乎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虽然她无法清楚分辨出来,但是那感觉是如此清晰而强烈,几乎马上就唤醒了她。这究竟是不是梦的一部分?不对。这个感觉越来越强烈。 有人在她的房间里!她敏锐地四下扫了一圈。索林那瑞的银光从房间的另一边射进来,对照明并没有什么帮助。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可以听见有人移动的声响。克丽珊娜张开嘴,准备喊守卫…… 她随即感觉到有只手盖住了她的嘴。雷斯林无声无息地从夜色中出现,坐在她床边。 “请原谅我让你受到了惊吓,神眷之女。”他的声音轻如呼吸声,“我需要你的帮助,但是又不想引起守卫的注意。”他慢慢地移开手。 “我没有被吓到。”克丽珊娜抗议道。他露出微笑,她则羞红了脸。他是如此靠近她,以至于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在浑身颤抖。“你只是……让我吃了一惊,就这样而已。我刚刚在做梦,你好像是我梦中的一部分。” “说得准确一点,”雷斯林回答道,“时空通道就在那里,因此我们很靠近神的领域。” 并不是因为靠近神才会让我颤抖,克丽珊娜断断续续地叹气,感觉着他灼热的体温,闻着他那神秘、让人着魔的香气。她生气地从他身边移开,毅然决然地压下自己的欲望。他早就超脱了这些凡夫俗子的欲望。难道她会不如他吗? 她很快回到原先的话题。“你说你需要我的帮助,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他的手。“你还好吧?你的伤——” 一阵强烈的痛苦掠过雷斯林的面孔,然后他的表情变得十分苦涩。“不会,我很好。”他简单地说。 “感谢帕拉丁。”克丽珊娜让她的手留在他的手中。 雷斯林眯起眼睛。“诸神才不会获得我的感谢!”他咕哝着。那只手握得更紧了,弄痛了她。 克丽珊娜浑身一颤。有一瞬间,法师灼热的体温似乎把她的体热也跟着吸走,让她感到一阵寒意。她试着要拿开手,但雷斯林忽然从出神状态中醒了过来,转过身面对她。 “原谅我,神眷之女,”他松开手,“这痛苦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我只求速死,上天却连这项特权都不愿意给我。” “你知道原因。”克丽珊娜的恐惧被同情心淹没了。她的手迟疑了一会儿,最后靠上他的袖子,却不敢碰触他。 “是的,我也接受了。但是,我仍然不能原谅他。但这是我和你的神之间的事情。”雷斯林若有所思地说。 克丽珊娜咬住下唇。“我接受。你说得很有道理。”她沉默了片刻。雷斯林也有一段时间不愿开口,脸上的线条越来越深。 “你告诉卡拉蒙诸神与我们同在,那么,你和我们的神,帕拉丁谈过话了吗?”克丽珊娜大胆地问。 “当然,”雷斯林露出他特有的笑容,“难道这让你吃惊吗?” 克丽珊娜叹气了。她的头低了下来,黑发掩盖住肩膀。房间中微弱的月光让她的黑发闪着一种柔和的淡蓝色光芒,让她的肌肤变得如象牙一般洁白。她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飘浮在夜空中。她感觉到有只手碰着她的头发。猛一抬头,她看见雷斯林的眼中流露出热情,这热情是从内心深处无关魔法的角落涌出的。克丽珊娜屏住呼吸,此时雷斯林却站起来,走得远远的。 克丽珊娜禁不住叹气。“那么,你和两位神祇都沟通过了吗?”她若有所思地问。雷斯林半转过身。“我和三位不同立场的神明都沟通过了。”他心不在焉地说。 “三位?”她惊讶地说,“吉力安?” “阿斯特纽斯不就是吉力安的傀儡?”雷斯林轻蔑地说,“尽管,他不像某些人推测的那样是吉力安本人。不过,这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什么新消息——” “我从来没有和黑暗之后沟通过。”克丽珊娜说。 “真的没有吗?”雷斯林锐利的眼神让牧师从灵魂的深处开始颤抖,“难道她不知道你心中的欲望吗?难道她没有将这诱惑刻意摆在你面前吗?” 克丽珊娜看着他,意识到他是如此靠近,感觉到心中涌出难以形容的情欲,一时之间竟无法开口。然后,在他的注视之下,她吞了口口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就算她这样做过,她一手将它赐给了我,却用另外一只手将它夺走了。” 克丽珊娜听见黑袍的摩擦声,仿佛法师吃了一惊。他在月光下依稀可见的面孔,露出担忧、若有所思的表情。随即,他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我不是来这里讨论神话的,”雷斯林语带轻蔑地说,“我有另外更为急迫的忧虑。” “我想也是。”克丽珊娜涨红了脸,紧张地将她纠结的秀发拨离脸颊,“我再一次向你道歉。你刚刚提到,你需要我——” “泰索何夫来到此地了。” “泰索何夫?”克丽珊娜眨眨眼,惊讶地重复道。 “没错,而且他病得很重。事实上快要死了。我需要你的医疗神力。”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克丽珊娜结巴地说,“你说他回到我们的时代了。” “我之前是这样认为的,”雷斯林沉重地回答,“可是,显然,我错了。魔法装置把他传送到这个时代了。他之前一直在这个世界四处游历,事实上,他过得相当快乐。最后,当他听到战争的消息之后,立刻想到这里来享受冒险的乐趣。很不幸,在他四处游历的过程中,不慎染上了瘟疫。” “这太可怕了!我当然会去帮他。”她迅速从床边拿起了毛皮斗篷,披在身上。她同时注意到雷斯林把头别了过去。他背着双手,沐浴在银色的月光下,看着窗外。她注意到他下巴的肌肉紧绷起来,仿佛内心正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我准备好了。”克丽珊娜用平静、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雷斯林转过身,向她伸出手。克丽珊娜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得趁着夜色赶路,”他静静地说,“正如同我之前告诉你的,我不想要打搅到守卫们。” “为什么呢?”她说,“有什么差别——” “我该怎么告诉我哥哥呢?” 克丽珊娜愣了片刻。“我明白了……” “你了解了我的处境了吧?”雷斯林定定地注视着她,“如果我告诉他实情,将会让他担心。这个时候我实在不应该再增加他任何的忧虑。泰斯弄坏了那个装置。虽然卡拉蒙知道我将会送他回家,但这还是会让他担忧的。唉,可是我真的应该告诉他坎德人在这里才对。” “卡拉蒙这几天的确看起来非常烦恼、不快乐。”克丽珊娜的声音中透露着关切。 “战争的进展并不顺利,”雷斯林粗鲁地打断她,“大军就在他的身边分崩离析。平原人每天都想离开。就我所知,他们现在甚至可能已经开始离开了。火炉手下的矮人也不值得信任,他们不停地催促卡拉蒙在准备完备之前就发动攻击。补给车队也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了。他自己的手下非常不安、士气低落。更重要的是,如果我们让坎德人四处乱跑,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让他分心……” 雷斯林叹着气。“不过,我不能对他说谎,得把这件事告诉他才行。” 克丽珊娜紧抿着嘴唇。“不行,雷斯林。我不认为告诉他是个聪明的做法。”她注意到雷斯林露出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认真地说下去,“事实上卡拉蒙根本无能为力。如果坎德人真的像你所怀疑的生病了,我就可以医好他,他之后几天将很虚弱。这只会让你哥哥更担心而已。卡拉蒙计划几天之内就要出发了。我们会负责照顾好坎德人,等到他完全恢复之后,他爱去哪里找朋友就去哪里。” 法师再次不太情愿地、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他耸了耸肩。“也只能这样了,神眷之女,”他说,“我就听你的指示。你说的话十分睿智。我们就不告诉卡拉蒙坎德人出现这件事情。” 他往克丽珊娜的方向更靠近了些,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十分少见的笑意出现在他闪着异光的双眸中。她惊讶地往后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十分沮丧。但他抱着她,用黑色的袖子将她包裹起来,将她拥近。 她闭上眼,忘记了那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她被他浑身所散发出来的暖意所包围,倾听着他急速的心跳。 他呢喃念着咒语,将两人都化作一片虚无。两人所留下的阴影在月光下停留了片刻,随后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把他藏在这里?藏在地牢里面?”克丽珊娜在寒冷、潮湿的空气中打着寒战。 “施拉克。”雷斯林让法杖顶端的水晶球亮起,房间中充满了柔和的光芒。“他就躺在那里。”法师指着前方。 一张简陋的床靠着一面墙。克丽珊娜用责备的眼神看了雷斯林一眼,急忙走到床边。当牧师跪在床边,把手放在泰斯发烫的额头上时,他惊叫出声。他的眼睛猛然睁开,眼神四处搜寻,涣散而不集中。雷斯林缓步跟在后面,对着躲在角落的暗矮人做了个手势。“离开。”法师说。然后他站到床边,清楚地听见了大门关闭的声音。 “你怎么能把他锁在这么黑暗的地方?”克丽珊娜质疑道。 “克丽珊娜小姐,你以前治疗过染上瘟疫的病人吗?”雷斯林的声音有些不寻常。 她惊讶地看着他,双颊飞红,心虚地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雷斯林苦笑着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你当然不会有经验。瘟疫从来没有侵入过帕兰萨斯城,它从来没有伤害到那些富有、美丽的人们……”他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满,这让克丽珊娜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仿佛是她染上了瘟疫。 “哼,瘟疫却没有放过我们。”雷斯林继续道,“它横扫了海文的贫民窟。当然,我们没有医疗者。我们甚至连愿意留下来照顾那些病人的人都不多。连他们自己的亲人都逃离了他们。可怜的人们。我尽力用我所知的草药知识照顾他们,如果医不好,至少我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可怜的家伙。我的老师对我的行为很不认同。”雷斯林声音低沉,克丽珊娜意识到他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卡拉蒙也是,他说他担心我的身体。哼!”雷斯林毫无感情地笑道,“他是替自己担心。瘟疫这件事让他比面对一整群地精还要害怕。但是我怎么可能背弃他们。他们什么亲人……什么人都没有了,只能在那里等死……孤孤单单的。” 克丽珊娜愣愣地瞪着他,感觉到泪水刺痛了眼睛。雷斯林没有看她。在他的心中,他又回到了那脏乱的贫民窟,那也是染病者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他看见自己穿着红袍,在重病的人身边走着。他把苦涩的药剂强灌到那些病人喉中,将濒死的病人拥在怀中,陪伴他们度过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严肃地在病人中工作着,不要求、也不期待任何感谢。他的脸,是许多人死前最后看到的脸,既没有同情也没有关怀。但那些生命垂危的人还是得到了安慰。因为这个人明白他们的感受,他的每一天都充满了痛苦,他每天都见到死神,却并不害怕…… 雷斯林照顾着那些染病的患者。他冒着生命危险尽力照顾那些病人。为了什么?为了他自己也不太了解的一个理由,一个也许早就遗忘了的理由…… “无论如何,”雷斯林回到了现实世界,“我发现光会让他们不舒服。即使是那些康复的人有时也会因为——” 坎德人惊恐的尖叫声打断了他。 泰索何夫疯狂地看着他。“求求你,雷斯林!我试着要记起来!不要让我回黑暗之后身边——” “嘘,泰斯。”克丽珊娜握住坎德人的手,因为他似乎准备要撞进墙壁中,“冷静下来,泰斯,我是克丽珊娜小姐。你认识我吗?我要帮你。” 泰斯圆睁着大眼,狂乱的眼神转移到牧师身上,神志不清地打量着她。“不要让他带我回无底深渊,克丽珊娜!不要让他带你去!那里好恐怖,好恐怖。我们都会死的,都会像可怜的尼修一样死掉的。黑暗之后告诉我的!” “他在说梦话。”克丽珊娜试图要挣脱泰斯的手,强迫他躺回床上,“多么奇怪的幻象啊。染上瘟疫的病人大都会有这样的症状吗?” “没错。”雷斯林回答道。他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泰斯,跪在他的床边道,“有时最好顺着他们说。这可以让他冷静下来。泰索何夫——” 雷斯林把手放在坎德人的胸口。泰斯立刻躺回床上,拼命地试图躲开法师的手,浑身发抖,魂不附体地看着他。“我会乖乖的,雷斯林。”他闷哼道,“不要伤害我,不要让我像可怜的尼修一样。闪电,闪电!” “泰斯。”雷斯林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怒和不耐烦,克丽珊娜用不赞同的眼光看着他。 不过,当她发现他脸上充满着关怀之情时,她认为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她闭上眼,轻触着帕拉丁的护身符,开始念诵医疗的祷文。 “我不会伤害你的,泰斯。嘘,躺好。”雷斯林看见克丽珊娜陷入出神状态,低声问:“告诉我,泰斯。告诉我黑暗之后到底说了什么。” 随着克丽珊娜的祷文如同冰凉甜美的水一般淹过他全身,坎德人的脸颊渐渐失去了病恹恹的红润。热度的消退让泰斯的面孔变得灰白。微弱的理性之光开始慢慢回到他的眼中。但是他一直没有将视线从雷斯林身上移开。 “她告诉我……在我们离开之前……”泰斯咳嗽起来。 “离开?”雷斯林靠向前,“你不是说你们逃了出来吗?” 泰斯迟疑了片刻,舔着自己干燥的嘴唇。他试着要将自己的视线移开,但是雷斯林的眼睛在法杖的光芒下暴射着奇特的光亮,紧紧地攫住坎德人的目光,将真相一点一滴地从他的脑中榨出。泰斯吞着口水,感觉到喉咙一阵剧痛。 “让我喝水。”他恳求道。 “你告诉我之后就有水喝!”雷斯林瞄了克丽珊娜一眼,看见她依然低着头对帕拉丁祈祷着,放心地低吼道。 泰斯痛苦地吞了口口水。“我……我以为我们逃了出来。我们用了那个装置……然后开始飞起来……我看见了……无底深渊,平坦、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渐渐远离。而且——”泰斯打了个寒战,“突然之间那不再是空无一物的了!出现了……出现了影子,而且……”他抬起头,哀号道:“噢,雷斯林,不要让我去想它!不要让我回到那个地方去!” “嘘!”雷斯林低声说,用手遮住泰斯的嘴。克丽珊娜关切地看着两人,只看见雷斯林温柔地抚摸着泰斯的双颊。她注意到泰斯惊恐而苍白的表情,不禁皱起眉,摇了摇头。 “他好多了,”她说,“他不会死了。可是,他的周围依旧环绕着邪恶的气息,使得帕拉丁的医疗圣光无法让他完全康复。就是这些呓语的内容影响了他。你能听出是怎么一回事吗?”她纤细的双眉皱在一起,“不管怎么样,这对他来说都非常真实。一定是非常可怕的东西才会让坎德人吓成这样。” “也许吧,小姐,如果你离开,让他单独和我谈话可能会好一点。”雷斯林若无其事地建议道,“毕竟我们都是老朋友了。” “你说的也对。”克丽珊娜微笑着,开始站起身。泰斯却立即抓住了她,让她大吃一惊。 “不要让我和他单独在一起,小姐!”他喘息道,“他杀了尼修!可怜的尼修。我看见他死——死在我面前!”泰斯开始啜泣。“燃烧的闪电……” “乖,乖,泰斯。”克丽珊娜安慰他道,温柔但坚定地强迫坎德人躺了回去,“没有人会伤害你。不管是谁杀了这个——呃——尼修,现在都不能伤害你了。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对吧,雷斯林?” “我的力量很强,”雷斯林柔声说,“泰索何夫,记住这一点。记住我的力量。” “是,雷斯林。”泰斯被法师凌厉的眼神固定在床上,无法动弹。 “我想你留在这里继续和他谈话是个不错的做法。”克丽珊娜压低了声音说,“这些恐惧将会不停地困扰他,干扰整个医疗的过程。借着帕拉丁的帮助,我会自己回到房间去的。” “那么你同意不告诉卡拉蒙?”雷斯林从眼角瞥了克丽珊娜一眼。 “是的,”克丽珊娜斩钉截铁地说,“这只会让他白担心。”她回头看着病人。“我早上就会回来,泰索何夫。多和雷斯林谈谈,减轻自己的负担,然后放心地睡吧。”她将冰冷的手放在泰斯满是冷汗的额头上,又加上一句:“愿帕拉丁与你同在。” “卡拉蒙?”泰斯满怀希望地说,“你刚刚说了卡拉蒙吗?他在这里吗?” “没错,当你睡好、吃饱之后,我会带你去见他的。” “现在我不能见他吗?”泰斯迫切地大喊,随即又畏惧地看了雷斯林一眼,“如果——如果不会太麻烦的话……” “他最近很忙。”雷斯林冷冷地说,“泰索何夫,他现在是个将军了。他必须指挥部队去打仗。他可没有时间和坎德人聊天。” “哦,我——我想也是。”泰斯悄悄地叹了口气,双眼依旧看着雷斯林。 克丽珊娜最后拍了拍泰斯的小脑袋,慢慢站直身子。她一只手握住帕拉丁的护身符,轻声念了句祷文,随即消失在夜色中。 “现在,泰索何夫,”雷斯林温柔的声音让泰斯寒毛直竖,“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他强有力的手替泰斯拍好枕头,盖好被。“来,舒服一点了吗?” 泰斯发不出声音,他看着法师,越来越害怕。 雷斯林在床边坐了下来。他纤细的手放在泰斯的前额,体贴地轻抚坎德人的肌肤,梳理他湿透的头发。“泰斯,你还记得我的徒弟达拉马吗?”雷斯林轻松地问,“我相信你在大法师之塔里面见过他,我没说错吧?”雷斯林的手如同羽毛一般轻扫过泰斯的脸颊。“你还记得,达拉马曾经撕开他的黑袍,露出了胸口的五个血洞?没错,现在你应该已经回想起来了吧。泰斯,那就是他的惩罚,隐瞒我的惩罚。”雷斯林的手指停下来,固定在泰斯的前额,缓缓地施压。 泰斯浑身发抖,咬住自己的舌头,避免自己叫出声。“我——我记得,雷斯林。” “那是个有趣的经历,对吧?”雷斯林心不在焉地说,“我可以轻松地把你身上烧出五个洞来,就像——”他耸耸肩,“用热刀切牛油一样。我记得坎德人很喜欢各种有趣的经历,对吧?” “没——没有那么喜欢,”泰斯可怜兮兮地说,“我会告诉你的,雷斯林!我会告诉你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闭上眼睛,慢慢地回想,因记忆中的恐惧而忍不住浑身发抖。“我——我们似乎从无底深渊中升起,又有点像是它突然离我们越来越远。然后,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发现它不再空旷。我可以看见阴影,我以为……我以为那是河谷和山脉……” 泰斯的眼睛猛然睁开。他敬畏地瞪着法师。“可是那不是!那些阴影是她的眼睛,雷斯林!山脉和河谷是她的鼻子和嘴唇。我们是从她的脸上离开的!她用闪亮、满是火焰的眼睛瞪着我们,然后张开嘴,我——我以为她要把我们吞掉!可是我们一起往上升,越升越高,她看着我,她说……她说……” “她说了什么?”雷斯林追问道,“那信息是给我的!一定是的!那也是为什么她会派你回来的原因!黑暗之后说了什么?” 泰斯的声音减弱了。“她说,‘回家……’”
  1. 在神话与传说中经常出现有神秘力量的古迹。举例来说,巨石阵传说就是由巨人所建造的,或者根据你听到的故事不同,是由梅林等等神秘人物所造。克莱恩似乎也有类似的神话和传说。
  2. 在许多好故事中,都有关于那些跟过去的记忆或感觉有关联的建筑或土地的描述。在斯蒂芬·金的早期作品中,他经常使用这个概念,包括《撒冷镇》中的老屋和《闪灵》中被大家小看的旅馆。
  3. 巫师在奇幻故事中扮演的是和科学家一样的角色。——西克曼
  4. “早在大灾变之前,努林塔瑞就对伊斯塔教皇的影响力逐渐增加而感到忧心,因此尽力阻止他力量的增强。她的信徒尽力对抗教皇,最后导致两座大法师之塔的毁灭。在双方和伊斯塔教廷签订了一个不稳定的条约之后,努林塔瑞的信徒尽可能收集了残存的魔法物品,撤退到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中。努林塔瑞的信徒们跟其他的神职人员不同,并没有在大灾变前夜离开这个世界,而她的中立魔法也并没有在伊斯塔被着火的大山撞击时跟着一起消失。所有的法师在大灾变之后都被人歧视和驱赶,因此许多人过着完全离群索居的生活。”(《龙枪战役设定》,第257页。)
  5. 某个物品的细节会让它更受注意。同时,这也可以有效地舒缓故事节奏,或增加情节的张力。——西克曼
  6. “这座湖位于索拉斯谷地的中央。卡基斯山脉延伸出去的哨兵峰包围了这个谷地的东方、西方和南方。在这块土地的北方地势相对比较平坦,被称作北原的位置有着相当多的农地。”(《龙枪地图集》,凯伦·温·丰斯塔德著,TSR,1987年,第14页。)
  7. 这里又证明了雷斯林痛恨世界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力量。虽然雷斯林渴求力量,但他却痛恨那些拥有力量的人。而且他是本书中一直对溪谷矮人和其他受歧视的人们表现出同情、怜悯,甚至是喜爱之情的角色。
第3卷 13 这两个字对雷斯林的影响让泰斯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惊。泰斯之前见过雷斯林发怒,也见过他高兴的时候。他见过他杀人,他见过当矮人英雄卡拉斯一剑刺进法师腹部时他的表情。 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神情。 雷斯林面色惨白,白到让泰斯以为法师可能已经当场死去。那如镜般的双眸似乎爆裂成了千万片,泰斯看见自己的影像反射在这些碎片当中。然后那双眼睛完全变成一片空白,无神地看着前方。 那双放在泰斯前额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坎德人惊讶地看着雷斯林似乎在他面前蜷缩起来。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依旧两眼无神地看着四周,全身不停地晃动着。 “雷斯林?”泰斯紧张地问,很高兴能让法师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开,但却又对眼前奇怪的状况感到莫名好奇。坎德人随即虚弱地坐直身子。那可怕的晕眩感已经消失了,还有那奇怪而陌生的恐惧感也不见了。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正常。 “雷斯林……我没有其他的意思。但是你现在想吐吗?你看起来好奇怪——” 法师并没有回答。雷斯林踉跄地走向前,呼吸急促地靠在石墙上,似乎不能动弹。他双手掩面,绝望地试图恢复自制。这场战斗在泰斯眼中看起来仿佛法师在和一个隐形的邪鬼搏斗一般。 接着,伴随着一声空洞、低沉、混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吼叫,他抓住了玛济斯法杖,黑袍飞舞着,朝着开启的那扇门狂奔而去。 泰斯眼睁睁地看着雷斯林冲过暗矮人的身边。当法师盲目地奔过他身边时,暗矮人看了法师扭曲的面孔一眼,也跟着尖叫一声,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这一切是如此出乎意料,泰斯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了解到自己不再是囚犯了。 “你知道吗,”坎德人一只手放在前额上,对自己说,“克丽珊娜说得对。这件事情解决之后我的确觉得轻松多了。很遗憾,这似乎对于雷斯林没有什么帮助。反正我也不太在乎。”泰斯叹气道,“我永远都不会明白他为什么杀了尼修。也许哪一天我能有机会问问他。” “但是,现在,”坎德人看着四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卡拉蒙,告诉他我已经找到了魔法装置,我们可以一起回家去了。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样说,”泰斯晃着小脚跳到地面,若有所思地说,“‘家’这个字听起来实在太好听了!” 他正准备要站起来,不过,很明显,他的腿似乎比较喜欢躺回床上去,因为,泰斯突然间发现自己又坐了下来。 “这可不行!”泰斯看着叛变的双腿说,“没有我你哪里都去不成!千万记住这一点!我是老板,当我要动的时候,你就得动!现在,我准备再站起来啰,”泰斯严厉地警告自己的腿,“我期望你能和我合作。” 这段话似乎有了效果。他的腿这次比较听话了,坎德人虽然有点头晕脑涨,仍然勉强地穿过了这黑暗的房间,朝门后有火把照亮的走廊走去。 一到达那扇门,他就小心地看着整条走廊,但是视野中没有任何人。他悄悄溜进走廊,只看见许多黑暗、封闭的牢房,就像他之前所待的地方,走廊尽头有一道朝上的楼梯。另外一边则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泰斯往楼梯的方向走,至少就他所知,是唯一往上的路。“噢,好吧,”坎德人十分乐观地说,“我想这也没什么关系。去过无底深渊的一个好处就是,不管我现在到多烂的地方,看起来都算舒适了。” 由于他的腿依旧坚持想要回到床上,所以他又停下来争执了片刻。幸好,这段虚弱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坎德人成功到达了楼梯的底端。在那里,他听见了说话的声音。 “该死。”他喃喃自语道,停了下来,躲回阴影中,“上面有人。我想应该是守卫。听起来像是矮人。这些叫什么来着,噢,杜瓦矮人。”泰斯静静地站着,试着听出这些低沉的声音在说些什么。“我还以为这些家伙会说人话哩,”他恼怒地说,“至少是让人可以听懂的话吧。不过,他们听起来还挺兴奋的。” 好奇心终于击败了其他的坚持,泰斯爬上了前几级石阶,往转角处瞧去。他叹了口气,很快地躲回去。“两个家伙。都堵在楼梯口,无法绕过他们。” 他装工具和武器的包都不见了,都留在索巴丁的地牢里面了。不过,他还有那把小刀。“对付这些家伙实在没有多大用!”泰斯脑中浮现出两个矮人拿着巨大战斧的样子。 他又等了几分钟,希望那些矮人会离开。他们看起来都相当疲倦,但却像生了根一样站在那里。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够整夜待在这里。”坎德人嘀咕道,“好吧,我老爹曾说过,‘用开锁器之前一定要试着讲讲看’。他们最多能,呃,当然不包括杀了我啦,也只不过是把我再关起来而已。而且,如果我的判断没错,在半小时之内我应该就可以偷溜出去了。”他开始爬楼梯。“到底是我老爹说的,”他边爬边想,“还是我的触陷阱舅舅?” 他绕过角落,面对两名杜瓦矮人,对方看起来十分惊讶。“你好哇!”坎德人兴奋地说,“我的名字叫泰索何夫·柏伏特。”他伸出小手,“你的名字是?噢,你们不准备告诉我。好吧,没关系。反正我也念不出来。我是个犯人,我正在找那个把我关在那里的家伙。你们应该认识他,他是一个黑袍的法师。他本来在拷问我,然后我说了什么,让他吃了一惊,我是这么想的,因为他好像有点神志不清地跑出去了。他又忘了锁门。你们有任何人看见他走——哇!”泰斯眨眨眼,“真粗鲁。” 杜瓦矮人们紧张兮兮地看着他,然后喊了一个字,转过身,飞奔而去。 “安塔拉克斯。”泰斯重复道,迷惑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看看。这听起来像是矮人语中的……的……哦,没错!瘟疫。啊,他们认为我还染有瘟疫!嗯嗯,这很有用,对吧?” 坎德人发现自己单独处在另外一条长廊中,和之前那条长廊一样冷清、无趣。“我仍然不知道我在哪里,似乎没有人会告诉我。唯一的出路就是那道楼梯,还有那两个家伙跑去的方向,所以我想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在后面。卡拉蒙一定在这附近。” 但泰斯的双腿连走路都想抗议,更别提跑步了。他尽快蹒跚向前,但是当他终于走到楼梯的一半时,那两个矮人早就已经跑得不见人影。泰斯气喘吁吁地往前走,虽然有些头晕,但却决心要找到卡拉蒙,于是锲而不舍地紧跟在后。当他绕过一个弯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噢,噢。”他急忙躲到阴影中。他一只手捂住嘴巴,用力地提醒自己:“闭嘴,柏伏特!上面是整个杜瓦矮人的大军!” 看起来的确很像。他跟踪的那两个矮人和另外二十名矮人会合了。泰斯躲在阴影中,听着他们兴奋地大吼大叫,感觉他们随时都有可能会扑上来……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等待着,倾听着他们的对话。然后,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注意到出现的某些矮人不像是杜瓦矮人。他们看起来很干净,胡子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穿着光鲜发亮的盔甲。而且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十分高兴。他们神情严肃地看着杜瓦矮人,仿佛想将他们生吞活剥。 “高山矮人!”泰斯认出那盔甲,惊讶地自言自语,“而且,从雷斯林所说的话来看,我想他们就是敌人。也就是说,他们应该在自己的山里面,而不是我们的山里。当然,前提是我们目前是在山里面才行,我现在开始觉得越来越像。可是,我想——” 当其中一名高山矮人开始说话时,泰斯感到相当兴奋。“终于有人会说文明话了!”坎德人松了一口气。由于此地种族混杂,矮人是用简单的通用语和矮人语混合的方式来说话的。 泰斯大概可以听懂一部分的对话内容,讲的是那些高山矮人根本就不在乎有一个疯狂的巫师和染病的坎德人四处乱跑的事。 “我们来这里是要取下卡拉蒙将军的脑袋。”高山矮人皱眉道,“你说那个巫师保证会安排好一切。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可以饶过那个巫师。我宁愿不要和黑袍巫师打交道。阿盖特,现在回答我。你们的人准备好叛变了吗?你们准备好杀掉这个将军了吗?或者这只是一个骗局?如果这样的话,你们在索巴丁的亲人将不会太好过!” “这不是骗局!”阿盖特紧握双拳,低吼道,“我们已经准备行动了。将军在战情室里。巫师说他会想办法让他身边只剩下贴身护卫。我们的人会煽动丘陵矮人提前进攻。而你们则必须遵守诺言,当我们发出信号的时候,索巴丁的大门将会开启——”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信号就已经响起了,”高山矮人不耐烦地说,“如果你们在地面上的话,就可以听见嘹亮的号角声。大军已经开拔了!” “那么我们也动手吧!”阿盖特说。他带着轻蔑的微笑鞠躬道:“如果王上愿意的话,请和我们一起来取下卡拉蒙将军的脑袋吧!” “我会加入你们的,”高山矮人冷冷地说,“只不过我是为了避免你们再出卖我们!” 这两个人还说了什么东西,但泰斯却听不见了,因为他已经全身无力地靠在墙壁上。他的脚已经软得跟湿面粉一样,耳朵里也不停地嗡嗡作响。 “卡拉蒙!”他抱着头,试着清楚地思考,“他们要杀了他!这是雷斯林干的!”泰斯打了个冷战,“可怜的卡拉蒙。他的亲生弟弟竟然这样对待他。如果他知道的话,说不定会当场气死。矮人们就不需要用斧头了。” 坎德人的头猛地一扬。“泰索何夫·柏伏特!”他生气地说,“你在干什么?站在这里像是个溪谷矮人一样发呆?你一定得救救他!毕竟你自己答应过提卡要照顾他的。” “救他?你这个笨蛋,怎么救?”他脑袋里一个十分像佛林特的声音说,“那里至少有二十个矮人!你身上只带着那把杀兔刃!” “我会想出办法来的!”泰斯反驳道,“你给我乖乖坐在你的树下吧!” 不知从何处传来不屑的哼声。坎德人决心假装没听见,抬头挺胸地掏出小刀,用坎德人做得到的谨慎,静静地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
  1. 我认为泰索何夫之所以这么爱自言自语有两个原因:第一,他认为自言自语比和身边的人对话有趣多了;第二,他身边的人很快就会对他的唠叨感到厌烦。——西克曼
  2. 泰斯永远是个乐观主义者,他总是能在任何事情中看到好的一面。
  3. 多年来,我们只能从坎德人的传说中听到触陷阱舅舅的故事。不过,最后,他终于在迪克西·李·麦基翁的《触陷阱舅舅故事集》中现身说法了。
  4. 安塔拉克斯(antarax)是从炭疽热(anthrax)这个词转换过来的。对奇幻作家来说,最困扰我们的一件事就是必须持续想出各种关于奇幻的名词和名字,所以有时我们干脆就从平时使用的语言中借用这些名词。——西克曼
  5. 泰斯的刀被称为“杀兔刃”是因为有一天卡拉蒙烦不胜烦,因此只能告诉他这把刀仅能拿来杀兔子。同时,我们在这里又看到了穿插于本书中的兔子的影像。——魏丝
第3卷 14 她有一头黑色的鬈发,以及诱人的微笑,之后人们会觉得她女儿的这些特征十分吸引人。她也有那种单纯、无邪的纯真,会成为她儿子的一大特点;而另一个儿子则继承了她的另外一种少见而强大的力量。 她和她的儿子一样,血液中流淌着魔力。但是她意志薄弱、精神衰微,因此,她让魔法控制了她,最后死于非命。 母亲的死对拥有坚强意志的奇蒂拉和拥有强壮肉体的卡拉蒙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影响。奇蒂拉对她的母亲又羡又妒。卡拉蒙虽然也关心母亲,但是他和弟弟的关系要更为亲近。此外,他母亲的奇怪呓语和神秘的昏睡让年轻的战士完全无法理解。 母亲的死,对雷斯林来说是极为沉重的打击。他是唯一真正了解她的人,他同情她的软弱,同时也因此瞧不起她。他对她的死感到愤怒,更气她就这样让同样拥有天赋的他,孤单地面对整个世界。他非常生气,在内心深处,他更充满了恐惧,因为雷斯林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末日。 在父亲去世之后,他的母亲也因为过度伤悲而晕厥,再也没有康复。雷斯林当年觉得十分无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逝去。她不喝水也不吃东西,她在只有她看得见的魔法世界中沉迷、失落。这让她的儿子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在最后的一夜,他坐在她的床边,紧握着她消瘦的手,看着她深陷、浮肿的双眼无神地瞪视着只有她看得见的、由失控的魔法所构成的奇观。 雷斯林那天晚上立下重誓,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任何事物能这样影响他,他的双胞胎哥哥、他的姐姐、魔法、诸神,都不例外。只有他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对自己立誓,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他那时仍然只是个小孩——那一夜,他只是一个孤单的小男孩,坐在母亲的床边,眼睁睁地看着她过世。他看着她吸进最后一口气。他握着她纤细的手指(和他的多么像啊),他在泪眼蒙眬中不停地恳求:“妈妈,回家……回家吧!” 现在,他在萨曼又听到了同样的话,挑战着他、嘲笑着他、激怒着他。这两个字在他的耳中回响,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回荡着。他的头痛得快要炸裂开来,让他靠着墙壁不能动弹。 雷斯林曾经见过艾瑞阿卡斯折磨一名被俘虏的骑士,他将他关在钟楼里面。邪恶的牧师整夜鸣钟,对黑暗之后进行礼赞。第二天早上,那人死在了钟楼里面,他极度恐惧的表情连那些残暴不仁的家伙也都不忍目睹,赶快把尸体给处理掉了。 雷斯林觉得自己仿佛被关在了自己的钟楼里面,他自己的话如同钟声一般在他的脑中回荡。他昏昏沉沉地抱住头,绝望地试图挡住这可怕的声响。 回家……回家…… 法师痛得无法思考,试图要逃脱这折磨。他踉踉跄跄地乱跑,搞不清楚自己人在哪里,只想找到逃脱之路。他僵硬的脚连站都站不稳。他踩到了自己的黑袍,跪倒在地上。 有一样东西从他的口袋里面掉了出来,滚到地面上。雷斯林看到它,震惊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另一个他失败的象征——那颗破碎、黯淡无光、毫无用处的龙珠。他狂乱地试图抓住龙珠,但它像是颗弹珠一样在地板上乱滚,躲开了他颤抖的手。他绝望地匍匐在地上,最后终于看着它停了下来。雷斯林怒吼着想要抓住它,然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圆睁着双眼,终于发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浑身发抖,往后一退。 在他面前的就是那庞大的时空通道。 这和帕兰萨斯城大法师之塔中的时空通道一模一样。一扇巨大的椭圆形大门矗立在一个基座上,五个龙头兼具了装饰和守护的任务。它们扭曲的脖子从地面直往上升,面对着门内,五张嘴大开,对着女王唱出沉默的颂歌。 在帕兰萨斯城的高塔中,通往时空通道的门是紧闭着的。除了从无底深渊之中,没有人可以打开这扇门。而那个地方,从来没有人可以离开。这扇门也是封闭着的,但是联合了两个人的力量就可以进入——极善良的白袍牧师和无比邪恶的黑袍法师。这是个极为不可思议的组合。古代伟大的法师们就是希望借着这种条件的限制,来永远封锁这扇通往神之领域的大门。 凡人看着时空通道,除了一片深沉的黑暗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但雷斯林已经脱离了凡人的限制。由于他将心力全部投注在封神的目标上,他越来越靠近神的层次。现在,他已经变成了横跨两个世界的特殊生命体。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他几乎可以穿透那黑暗!在他的目光之下,那层阻隔动摇了。他勉力将视线移开,把注意力转回到找回龙珠这件事情上。 它怎么会逃出我的掌握呢?他生气地思索着。他一直以来都把这个东西藏放在密袋中。但紧接着,他又嘲笑起自己来。每颗龙珠都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伊斯塔的那一颗骗精灵王罗拉克偷走它,并且将它带回西瓦那斯提森林,从而逃过了大灾变。当龙珠无法再利用疯狂的罗拉克时,它找上了雷斯林。当雷斯林在阿斯特纽斯的图书馆中奄奄一息的时候,是它延续了他的生命。是它和费斯坦但提勒斯共谋,把他带到黑暗之后的座前。现在,当它感应到威胁到自己存在的危险时,它试着从他身边逃走。 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龙珠。 一声尖啸…… 时空通道打开了。 雷斯林抬起头。这扇门不是为了迎接他而打开。不对,它是为了警告他而打开的,她要让他看看失败的惩罚是什么。 雷斯林趴在地上,一只手将龙珠压在胸前。雷斯林感觉到黑暗之后塔克西丝出现在他面前。他因敬畏而颤抖着,瑟缩在黑暗之后的脚下。 这就是你的末日!她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嘶嘶作响。你的下场将会和你妈妈一样。被自己的魔法一寸一寸吞噬,你将会永远生不如死地苟延残喘着,连一死也不可得! 雷斯林崩溃了。他感觉到身体在萎缩衰老,正如费斯坦但提勒斯的身躯在血玉髓的作用下干枯一样。 他的头贴在地上,仿佛是在噩梦中的行刑台上,法师正准备要接受自己的失败…… 但雷斯林的内心深处还有残存的力量。很久以前,白袍法师之首帕萨理安接受了诸神的一项任务。他们需要找到一名强得足以击败邪恶力量日益增长的黑暗之后的候选人。帕萨理安历经搜寻,最后才找到雷斯林。因为他发现年轻法师身上有这种力量。当雷斯林年轻的时候,那是一团冰冷、毫无形状的生铁。但是帕萨理安希望那折磨、痛苦、战争和野心之火,能把那团生铁熔铸成百炼精钢。 雷斯林从冰冷的地上抬起头。 黑暗之后的怒火鞭挞着他,汗水从他的身体中涌出。炽热的火焰撕扯着他的肺。她折磨他,用他自己的梦想、自己的话嘲弄他。她嘲笑着他,如同之前嘲笑过他的许多人一样。但是,当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时,灵魂却开始坚强起来。 他迷惑地试图分析这一切。他试着重新恢复自制,一番挣扎让他全身虚弱、浑身发抖,他终于将母亲的声音从脑海中驱逐了。他闭上眼,不去管黑暗之后轻蔑的嘲笑。 黑暗包围了他,在这冰凉、甜美的黑暗中,他看见了黑暗之后的恐惧。 她害怕……害怕他! 雷斯林慢慢站直身子。热风从时空通道中往外猛吹,黑袍在他周身飞扬,他仿佛被包围在乌云之中。他现在可以直视时空通道了。他眯起眼,带着阴沉、扭曲的微笑打量着那恐怖的大门。然后,雷斯林用力将龙珠扔进了大门之中。 龙珠击中了隐形的墙,瞬间裂成无数的碎片。从门内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黑暗的影翼在法师的头上飞舞着,接着,一声尖啸,翅膀化成了轻烟,被风吹散了。 力量流进了雷斯林的身体,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力量。他终于明了了敌人的弱点,这感觉让他如同痛饮美酒一般过瘾。他感觉到魔法流进他的心脏,一路冲入他的血液中。几世纪以来累积的知识,完全转化成了他的力量,变成了费斯坦但提勒斯和雷斯林的力量! 然后他听见了清亮、高昂的号角声。它的乐音如同从矮人王国积雪的高山上飘扬下来一样清晰。纯净、清脆的号角声在他的脑中回响,赶走了那些烦人的噪声,呼唤他踏入黑暗的领域,给予他超越死亡的力量。 雷斯林停了下来。他并没有计划这么早进入时空通道。他还必须要再多等片刻才行。但是,如果有必要,现在也可以。坎德人的到来意味着历史是可以改变的。侏儒的死说明不会再有什么魔法装置的干扰——也就是这个事件导致了费斯坦但提勒斯的死亡。 时机已经成熟了。 雷斯林最后看了时空通道一眼。然后,他向黑暗之后鞠了个躬,自信满满地离开了走道。 克丽珊娜正跪在房间里祈祷。 医治完坎德人之后,她正准备就寝,但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空气中有种凝滞的感觉。一种等待的气氛让她根本睡不着。她十分警觉,很清醒,比她这辈子之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清醒。 空中充满了光芒,星辰发出的冷光在夜空中燃烧着,银月索林那瑞的光芒如同匕首一般刺眼。她可以清楚地看见房间中的所有东西。每件东西看起来都是活生生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她愣愣地瞪着星辰,追寻着星座的位置——吉力安,万有之书,平衡之秤;塔克西丝,黑暗之后,万色返空龙;帕拉丁,英勇的战士,白金龙;月亮——索林那瑞,神之眼;努林塔瑞,夜烛。在它们之后,布满天空的是那些次级神,行星充斥在其间。 黑月也在天空的某处,那是只有他的眼睛可以看得见的天体。 克丽珊娜瞪着夜空,手指放在冰冷的石块上,变得越来越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于是告诉自己就寝的时候到了…… 但夜空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着她。“等等,”它低声说,“等等……” 然后她听见了号角声,那声音穿透了她的内心,胜利的曲调让她的血液为之兴奋。 就在那一刻,她房间的门打开了。 她看见他时并不感到惊讶,仿佛她已经等待他许久了。她冷静地转过身,面对着他。 雷斯林背对着光,站在门口,身体内还隐隐散发出带着邪恶气息的黑光。 克丽珊娜被某种奇特的力量所驱使,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她现在也可以看见同样的黑光——来自黑月努塔瑞的黑光。 片刻间,她闭上眼睛,大量的血液冲上脑袋,心跳狂乱,让她感到一阵晕眩。慢慢地,当她感觉到自己足够坚强之后,她再次睁开眼,看见雷斯林就站在她前面。 她屏住了呼吸。她曾经见过他陶醉在魔法中,她曾经见过他和死亡及挫败搏斗。现在她看到了处于力量顶峰、全身散发着无比威严的他。古老的智慧和知识刻在他的脸上,几乎让她认不出他来。 “是时候了,克丽珊娜。”他伸出手。 她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指冰冷,在他的碰触下感到灼热难耐。“我很害怕。”她低声说。 他将她搂近。 “你不需要害怕,”他说,“你的神守护着你。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害怕的是我的女神,克丽珊娜。我感觉得到她的恐惧!我俩将并肩跨越时空的界限,进入死亡的领域。我俩将携手让塔克西丝俯首称臣!” 他环抱着她。他的嘴吻上她的唇,偷走了她的呼吸。 克丽珊娜闭上眼,让那曾经吞没尸体的魔法火焰缓缓将她淹没,融化那纯白、恐惧、身着白袍的躯壳,那曾经让她躲藏了多年的避难所。 他往后退了一步,用手指寻着她饱满的双唇,微微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可以直视他的双眼。在那双如镜的眼眸中,她看见了自己周身被耀眼、纯净的白光所包围。她看见了美丽、受人尊崇、敬爱的自己。她看见自己将公理与正义带到这个世界,将恐惧和绝望永远驱赶。 “帕拉丁降福。”克丽珊娜低声说。 “降福于你,”雷斯林回答道,“我再一次赐予你一个护身符。就如同我保护你穿过了修肯树林一样,当我们通过时空通道的时候,它也将会保护你。” 她颤抖了。他最后一次拥抱她,在她前额上印下一吻。疼痛刺穿了她的身体,撕裂她的心脏。他对她露出微笑。 “来吧。” 在魔法的低语声中,他们把房间留给夜色。此时,努林塔瑞的红光洒进黑暗中,正是从索林那瑞精光闪耀的刀下所引出的鲜血。
  1. 这段文字似乎表明了魔法是血缘和天赋决定的。我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个概念悄悄溜进了“龙枪”的设定中。——西克曼。我一直把克莱恩的魔法等同于某种艺术的天赋。我相信世上有许多有天赋的艺术家,但真正伟大的艺术家却很少。有天赋的艺术家可以通过学习和努力而获得魔法的力量,但伟大的艺术家生来就有了魔法的力量。换句话说,世上有很多作曲家,但只有一个莫扎特。——魏丝
  2. 这段话可说是总结了雷斯林的性格特点。推动他追求力量的最大动机,其实是对弱者的同情。我们在这里了解到这和雷斯林与母亲之间的关系有关。
  3. 光明与黑暗、善良与邪恶的结合,以及两者之间的平衡再一次出现。这是“龙枪”中的神话设定。这样的结合代表了我们赋予这个世界的特质。——西克曼
  4. 就像是《魔戒》中索伦的戒指一样。
  5. 雷斯林利用克丽珊娜可说是不择手段,他利用了她的错误(也是教皇的错误)。雷斯林是打算击败邪恶之神,但他没说的是,他还准备要取代塔克西丝和所有其他的神。——西克曼
  6. 在此,所有的三个象征——善良、邪恶与中立都再度齐聚。这代表整个计划要开始运作了。——西克曼
第3卷 15 “补给车队呢?”卡拉蒙用平静的语调问,那口气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没有消息,长官。”加瑞克回答道,避开了卡拉蒙锐利的目光,“但是……他们预计应该——” “他们不会来了。他们已经中了埋伏。你也知道的。”卡拉蒙听起来十分疲倦。 “至少我们已经找到了水源。”加瑞克笨拙地说,试着表现出愉悦的心情,但显然失败了。他的目光锁定在摊在桌上的那张地图上,紧张地在地图上的一个小绿点旁边画了一个圆圈。 卡拉蒙发出不屑的声音。“一个到中午就会干掉的水洼。当然,它晚上又会重新装满,但是我自己的汗喝起来味道都好多了。这该死的东西一定是被海水污染了。” “不过,至少还可以喝。当然,我们已经在分配用水了,我也派了守卫在旁边站岗。看起来应该不会很快干掉。” “噢,也对。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能把它喝干。”卡拉蒙的手梳理着头发。屋里很热,又热又挤。某个热心过度的仆人在习于露宿的卡拉蒙来得及阻止之前,丢了一堆木头到壁炉中。大汉打开一扇窗户,想让新鲜、纯净的空气流入。不过,身后的熊熊炉火依然毫不留情地烤着他。“今天的逃兵有多少?” 加瑞克清清喉咙。“大概——大概有一百人,长官。”他不情愿地说。 “他们去了哪里?帕克塔卡斯吗?” “是的,长官。我们是这样认为的。” “还有什么事情?”卡拉蒙打量着加瑞克的表情,面色凝重地问,“你有些事情没说。” 年轻的骑士涨红了脸。加瑞克此时突然有个愿望,希望说谎不会触犯他所相信的每一个规章和信条。正如他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拯救指挥官一样,他也几乎开口说谎了。他迟疑了片刻,接着,看着卡拉蒙,他知道根本没这个必要了。将军早就已经知道了。 卡拉蒙缓缓点头。“平原人?” 加瑞克低头看着地图。 “全部吗?” “是的,长官。” 卡拉蒙闭上眼。他叹了口气,拿起地图上一个代表兵力部署的小人像。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它。然后,他大声咒骂着,将它一把扔进熊熊烈火中。片刻之后,他抱住自己剧痛的脑袋。 “我想我不能责怪黑夜。即使他们离开之后,他和他的手下都不会好过。高山矮人毫无疑问已经控制住了我们身后的隘口,这也是为什么补给车队再也不会抵达的原因。他必须经过浴血奋战才能回家。愿诸神与他们同在。” 卡拉蒙沉默了片刻。“该死的弟弟!”他咒骂着,“妈的!” 加瑞克不安地变换着姿势。他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房间,害怕黑袍法师会突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 “好吧,”卡拉蒙直起身,又开始研究眼前的地图,“这对我们也没有好处。现在,据我所知,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将我们残存的部队驻守在大平原上。我们必须引诱矮人出山,和我们在开阔的地面作战,这样我们的骑兵才能派上用场。否则,我们在山脉地区是永远打不赢的。”他继续道,声音中带着苦涩,“但至少我们可以带着相当的兵力回到帕克塔卡斯,这就有了获胜的希望。一到达那里,我们就可以加强防御,然后——” “将军。”门边的一名守卫走进房间,对这无礼的打搅感到十分不安,“抱歉,长官,有一名信使来了。” “让他进来。” 一名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的脸冻得红通通的,虽然渴望地瞄了炉火一眼,不过出于职责,他还是向前跨了一步,准备先送上信息。 “没关系,不要客气,先暖暖身子。”卡拉蒙挥手示意那人先走到壁炉前,“我很高兴有人能享受这炉火。我有种感觉,你的消息可能并不好。” “多谢,长官。”那人感激地说,站在火炉前伸出手,“我的消息是——丘陵矮人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卡拉蒙站了起来,惊讶地问,“去哪里了?该不会去——” “他们杀去索巴丁了。”信差迟疑地说,“而且,骑士们也和他们一起去了。” “这太疯狂了!”卡拉蒙一拳砸在桌上,把木头人像震得四散开来,地图也掉到了地上。他面色凝重。“是我的弟弟——” “不对,长官。这很明显是因杜瓦矮人而起。我接到命令把这个交给你。”他从袋子中拿出卷轴,交给卡拉蒙,后者飞快地打开了它。

卡拉蒙将军:

我刚从杜瓦矮人的间谍那里得知,当号角响起的时候索巴丁王国的大门将会开启。我们准备以出其不意的方式对他们展开奇袭。我们凌晨就出发,大概日落的时候会抵达。很抱歉没有足够的时间通知你。好好休息,即使你迟到了,我们也会给你应得的报酬的。愿李奥克斯的圣光照在你的战斧上。 瑞加·火炉 卡拉蒙的思绪飞回到不久之前他才握在手中的那份沾血的文件。法师出卖了你…… “杜瓦矮人!”卡拉蒙皱眉道,“杜瓦矮人的间谍。他们的确是间谍,但不是为我们工作的!他们的确是叛徒,但背叛的不只是他们的同胞!” “这是个陷阱!”加瑞克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们就像群傻兔子一样掉进了陷阱中。”卡拉蒙嘟囔着,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只被困在陷阱中的兔子,还有他弟弟释放那只小动物的情形。“帕克塔卡斯失陷了,没什么损失。反正随时都可以将它夺回来,特别是当里面的守军都死光了的时候。我们有成群结队的逃兵,平原人离开了,丘陵矮人和杜瓦矮人朝向索巴丁而去。当号角响起的时候——” 清亮、高昂的号角声响起了。卡拉蒙吃了一惊。这是真的,还是极度紧张所带来的幻象?他几乎可以看见这一切发生的景象——杜瓦矮人慢慢地、耐心地混入丘陵矮人的队伍中,渗透进他们的行列,手悄悄地滑向利斧、战锤…… 瑞加的大多数手下都不会知道是什么击中了他们,也根本不会有还击的机会。 卡拉蒙听见了喊叫声、钢头靴的踏步声,沙哑、断续的哀叫声。那太真实,太真实了…… 卡拉蒙迷失在幻象中,仅注意到加瑞克的脸色突然一白。年轻的骑士拔出剑,大喊着冲向门口。这声响正好将卡拉蒙拉回现实。他猛转过身,看见一群暗矮人冲了进来。武器的反光让人意识到危险的逼近。 “有埋伏!”加瑞克大喊道。 “后退!后退!”卡拉蒙用如雷的声音大吼,“不要出去!骑士们已经走了,这里只剩我们!待在房间里。闩上门!”他冲向加瑞克,把骑士一把拉回来。“守卫也全部撤退!”他对那两名站在门外,现在正开始和矮人肉搏的守卫大叫道。 卡拉蒙抓住其中一名守卫,把他拉回房间,同时用他的剑砸中了一名杜瓦矮人的脑袋。矮人的头盔爆裂开来,鲜血喷得卡拉蒙满身都是,但他丝毫不在意。卡拉蒙将守卫推到身后,奋勇扑向走廊中大群的矮人,他的宝剑经过之处泛起一阵血光,伴随着浓重的血腥味。 “撤退,你们这些笨蛋!”他对第二名守卫喊道,后者迟疑了几秒钟,然后照办了。卡拉蒙狂暴的冲锋果然如预期的一样,让杜瓦矮人们猝不及防。他们暂时不知所措地后退,免得成为卡拉蒙暴怒之下的牺牲品。但是,卡拉蒙注意到他们已经开始恢复镇静,开始盘算下一步的行动。 “将军!小心!”加瑞克站在门口,手中依旧握着剑。卡拉蒙转过身,准备躲进战情室中。但是,他的脚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滑了一跤,大汉抱着膝盖痛苦地跪倒下来。 杜瓦矮人们一声大叫,飞快地冲向他。 “赶快进去!挡住门——”卡拉蒙剩下的话和他的人一样都消失在一整群的矮人身躯下。 “卡拉蒙!” 加瑞克咒骂着自己竟然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立刻奋不顾身地加入了战斗。一柄战锤击中了他的手臂,他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左手立刻无法动弹。他强忍着痛苦想,反正这不是用剑的手。他一剑挥去,一名暗矮人脑袋就分了家。另一柄斧头破空而来,却失了准头。矮人被守卫从背后给击倒了。 虽然卡拉蒙无法站起来,但他依旧奋力搏斗着。他用没受伤的那只脚一踢,让两名矮人跌跌撞撞地弹回自己的战友身上。大汉勉力转过身,用剑柄敲碎了另一名矮人的脸,整只手也因此浸在血泊中。然后,他回身一击,一剑刺穿了另一个矮人。加瑞克的奋不顾身似乎让他多活了一瞬间,但看来也只有这一瞬间而已。 “卡拉蒙!你上面!”加瑞克疯狂地砍杀,分神叫道。 卡拉蒙躺在地上,正看见阿盖特高举斧头,往下望着他。卡拉蒙举起剑,却被群攻上来的矮人们给压在地板上,无法动弹。 加瑞克气得几乎要流出眼泪,不顾四周飞舞的刀光剑影,绝望地试图救出卡拉蒙。可是,有太多矮人阻挡在他和将军之间了。斧头落下了,却是从毫无知觉的手中落下的。阿盖特的尸体轰的一声倒在卡拉蒙的身体上。 加瑞克注意到尸体的脖子上插着一把小刀。 他抬起头看到了矮人的杀手,却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站在那个背叛者身后的是坎德人。 加瑞克眨眨眼,觉得也许是恐惧和痛苦让他产生了幻觉。但此时可没时间担心这种细节。年轻的骑士终于抵达了将军身边。在他身后,他听见了守卫们逼退杜瓦矮人的声音。由于首领阵亡,这些杜瓦矮人们突然间失去了斗志。原本只是场单方面屠杀的战斗,竟然落到这种地步,实在大大超出他们的意料。 先前压住卡拉蒙的四名矮人,一看到卡拉蒙从阿盖特的尸体下站了起来,立刻匆匆忙忙地闪开。加瑞克弯下身,拉住尸体的盔甲,一把将其丢到一边,顺手也将卡拉蒙拉了起来。大汉步履蹒跚地哀号着,受伤的那只脚让他再度倒了下来。 “帮帮我们!”加瑞克对那些守卫说。他们半拖半抱着卡拉蒙,好不容易才将他带进了战情室。 加瑞克转过身准备跟上去,很快扫视了一遍走廊。暗矮人们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看到了一些其他的矮人,根据他的记忆,这些应该是高山矮人才对。 另外,那个似乎凭空出现、救了卡拉蒙一命的怪异坎德人则脸色灰败地站着,他的嘴唇有些泛青。加瑞克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用能动的那只手抱住坎德人,把他带回了战情室。他一踏进战情室,守卫们立刻把门闩放了下来。 卡拉蒙的脸上混合着血与汗,不过,他还是对加瑞克露出了微笑。随后他又板起了脸孔。 “你这个该死的笨骑士,”他低吼道,“我下一道命令,你竟然胆敢抗命!我应该——” 当坎德人在加瑞克的怀中扭动着的时候,一抬起头,让卡拉蒙的话卡在了喉咙中。 “泰斯!”卡拉蒙震惊地低语道。 “嗨,卡拉蒙,”泰斯虚弱地说,“我——我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你,都很重要,我应该现在就告诉你,但是我……我想……我要……昏倒了。” “一切就是这样啦。”泰斯柔声说,他泪眼蒙眬地看着卡拉蒙苍白、毫无表情的面孔,“有关怎么使用魔法装置的事情,他欺骗了我。当我试着照做的时候,它就在我的手中解体了。不过,我的确看到了着火的大山落下,”他又补上一句,“这值得我冒这么大的危险,甚至说不定值得为了这个而死呢!不过我也不太确定,因为我其实还没死,只不过有一阵子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如果我死后必须在无底深渊里度过,这可能就不值得了。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想要去那个地方。” 泰斯叹气道:“不过,无论如何,这件事我倒还可以原谅他。”坎德人的小下巴绷得紧紧的。“可是我绝不会原谅他对可怜的尼修和对你所做的事情!” 泰索何夫闭上嘴,他不是故意要说漏嘴的。 卡拉蒙看着他。“继续说,泰斯,”他说,“要对我做什么?” “没——没有。”泰斯结巴地说,给了卡拉蒙一个虚弱的微笑,“只是我爱乱讲罢了。你也了解我的。” “他试着要做什么?”卡拉蒙苦笑道,“我想他已经无法再对我怎么样了吧。” “让你死在别人手上。”泰斯嘟囔道。 “啊,没错。”卡拉蒙的表情没有改变,“当然是这样的,原来这就是矮人的信息所要告诉我的事。” “他把你交给了杜瓦矮人,”泰斯可怜兮兮地说,“他们准备带着你的脑袋回去见邓肯国王。雷斯林把城堡里所有的骑士都派了出去,他骗他们说是你要他们去攻打索巴丁的。”泰斯对加瑞克和两名守卫挥舞着手。“他告诉杜瓦矮人,你身边会只剩下贴身保镖。” 卡拉蒙什么都没说。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惊讶。他只感觉到一片空虚。然后,对家乡、对提卡、对坦尼斯、对罗拉娜、对河风和金月的思念之情如潮水般袭来,填满了这一片空虚。 泰斯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把小手放在卡拉蒙的肩膀上。“我们现在可以回到我们的时代了吗?”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卡拉蒙。“我很疲倦。对了,你觉得我可不可以暂时和你还有提卡待在一起啊?只要等到我好了就可以。我不会打搅你们的……我保证……” 卡拉蒙的眼中充满了泪水,将坎德人搂入怀中。“泰斯,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他说。他忧伤地笑着,看着熊熊的炉火。“我会把房子盖好,最多只要再花几个月就好了。然后我们要一起去见见坦尼斯和罗拉娜。我答应过提卡要这样做的。我已经答应她很久了,但是我好像一直都没去做。你也知道的,提卡一直想要看看帕兰萨斯。也许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史东的陵墓。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他告别……” “我们也可以去看看伊力斯坦,还有——噢!”泰斯露出警觉的神色,“克丽珊娜!克丽珊娜小姐!我试着要告诉她雷斯林的真面目,可是她不相信我!我们不可以抛弃她!”他跳了起来,揉搓着双手。“我们不能让他带她去那个恐怖的地方!” 卡拉蒙摇摇头。“泰斯,我们会试着再和她谈谈。我想她不会听我们的,但至少我们可以试一试。”他痛苦不堪地站起来。“他们现在应该在时空通道前面。雷斯林不能再等了。要塞马上就会落入高山矮人的手中。” “加瑞克,”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骑士坐着的地方,“你还好吧?” 另一名骑士刚好包扎完加瑞克的断臂。他们用一个简陋的支架将它绑住,固定在身侧。年轻人看着卡拉蒙,痛得直咬牙,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 “我会没事的,长官,”他虚弱地说,“不要担心。” 卡拉蒙微笑着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可以走动了吗?” “当然,长官。” “很好,事实上,我想你也没有什么选择。这个地方很快就会被攻陷。你们一定要现在就找路离开。瑞加告诉我有地道从索巴丁王国通往帕克塔卡斯。我建议你们找到这些地道,我想应该不会太难。外面的那些小土丘就是通往这些地道的入口。你们至少可以利用这些地道安全逃出这里。” 加瑞克没有回答。他看着另外两名守卫,静静地说:“你说的是‘建议你们’,长官。那你呢?难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卡拉蒙清清喉咙,试着要回答,但是他无法开口。他看着自己的脚。这是个他一直担心了许久的时刻。现在,这个时刻终于来了,他预先准备好的长篇大论都忘得干干净净。 “没错,加瑞克,”他最后终于说,“我不会和你们一起走。”看见骑士脸上浮现明了的表情,大汉举起手道:“我才不会像某些人那样为了一些高贵而愚蠢的事情牺牲自己的生命,譬如说拯救自己的长官!” 加瑞克涨红了脸,卡拉蒙则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当然不会,”大汉继续认真地说,“感谢神,我不是骑士。当我被打败的时候,我有选择逃跑的自由。现在,”他实在忍不住要叹气,“我已经被打败了。”他一边梳理着杂乱的头发,一边说,“我无法对你解释原因。我自己也不太确定自己完全明白。但是——这样说吧,坎德人和我有办法用魔法回到自己的家。” 加瑞克和其他的守卫面面相觑。“不会是你的弟弟吧!”他面色一沉,皱着眉头说。 “当然不是,”卡拉蒙回答道,“不是我的弟弟。从这里开始,他和我分道扬镳了。他有自己的生活,我也终于认清,我有自己的目标要追寻。”他把手放在加瑞克的肩膀上,“去帕克塔卡斯。你和迈克尔一定要尽力帮助那些活着逃到那里的士兵们度过这个冬天。” “但是——” “骑士,这是命令。”卡拉蒙沙哑地说。 “是,长官。”加瑞克低下头,手很快在眼睛上抹了一下。 卡拉蒙的表情变得十分温柔,搂着年轻人道:“加瑞克,愿帕拉丁与你同在。”他手稍微使使力,目光转向其他的年轻人。“愿他和你们同在。” 加瑞克惊讶地抬起头,脸上挂着闪亮的泪珠。“帕拉丁?”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舍弃我们的神?” “不要失去信心,加瑞克,”卡拉蒙提醒他们,同时痛得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即使你不相信神,也要把你的信心放在自己的心中,倾听它凌驾于信条和规章之上的声音。有一天,你会明了的。” “是,长官,”加瑞克喃喃道,“愿……愿你所相信的神与你同在。” “我想他们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卡拉蒙若有所思地笑着,“我一生都是如此。我只是太过迟钝,听不见他们的教诲。现在你们最好赶快离开。” 他一个一个地和骑士们道别,假装没看见他们眼中闪闪的泪光。他真真实实地被他们的离愁所感动,几乎自己也把持不住,要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骑士们小心地打开门,悄悄往外面的走廊窥探着。走廊空荡荡的,只剩下尸体。杜瓦矮人都走了。但是卡拉蒙怀疑这只是暂时的,他们需要时间整队,或者是等待援兵。然后他们就会攻击战情室,把剩下的人类通通给结果了。 加瑞克手中拿着剑,领着手下的骑士冲出满是血迹的走廊。他们准备照着泰斯所给他们的模糊指示来逃出这个地方。(泰斯自告奋勇地要替他们绘制一幅地图,但卡拉蒙没有时间。) 当骑士离开,最后的脚步声也都消失之后,泰斯和卡拉蒙往相反的方向前进。在他们离开之前,泰斯从阿盖特的尸体上将自己的匕首给抽了出来。 “你曾经说过,这把匕首只能拿来杀死凶恶的兔子。”泰斯骄傲地说,在将匕首收起之前擦干净了匕首上的血迹。 “别提兔子了。”卡拉蒙用十分奇怪的声音说,泰斯惊讶地抬起头,发现他的脸色苍白得让人害怕。


  1. 基督教传统中的祝福是“愿主与你同在”。乔治·卢卡斯在他的电影中则改成了“愿原力与你同在”。
第3卷 16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时刻,这是他注定要面对的时刻,这是他忍受多年的痛苦折磨、多年的嘲弄与磨难之后所等待的一刻,这是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埋首书堆、绝情负义、牺牲一切……甚至不惜杀人所等待的一刻。 他仔细品尝着这时刻,让力量流遍他全身,让这力量包围他,举起他。对他来说,这一刻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的声音,没有其他的事物存在。天地间只剩下他的时空通道和充斥他全身的魔力。 但即使在这狂喜中,他的意志还是集中在他要做的事上。他的双眼仔细地打量着这时空通道,研究它的每一个细节——即使这不是必要的。他在梦中和在现实中,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都已经见过它无数次了。打开它的法术十分简单,既不复杂,也不困难。守护着时空通道的五颗龙头都必须用适当的话语来唤醒。每段话都必须用正确的顺序来念。但是,一旦这个程序完成,白袍的牧师召唤来帕拉丁的神力开启这个时空通道之后,他们就可以踏入未知的空间,大门将会在他们身后关上。 在那里,他将面临他最大的挑战。 这念头让他无比兴奋。他急速跳动的心脏将血液送进他的血管中,在他的额头上跳动着,在他的脖子上跳动着。他看着克丽珊娜,点点头。是时候了。 牧师的脸颊也因兴奋而变得红通通的,眼中也因祷文所带来的力量而闪动着期待的光芒。她照着指示,站在时空大门的正前方,面对着雷斯林。这个举动需要她对雷斯林有着百分之百、毫不动摇的信任,因为只要有一个字出错,一个最轻微的口误,一个音调上的误差,或是手势上的偏移,对她和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正是因为如此,先辈们才会用这个方法封印住这扇门,但由于他们的愚蠢,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完全封闭这扇门。黑袍法师要抵达这里,一定已经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若是一名信仰和灵魂都无比纯净的帕拉丁牧师能够完全地信任这样的一个人,那几率根本是微乎其微。 但是,这种组合的确曾经有过,是因一个人失去的信仰和另一个人的魅力所致的。费斯坦但提勒斯和达努比斯就曾经到达这里。看来,这将会发生第二次。因为,前人们费尽心机也没有预料到,一段奇异的、不圣洁的爱情将会把这样的两个人组合在一起。 克丽珊娜踏进时空通道,在这个世界上看了雷斯林最后一眼,对他露出了微笑。就在咒语的第一个片段在他脑中成形的时候,他依旧回应了她的笑意。 克丽珊娜举起手,目光越过雷斯林,瞪着那明亮、美丽的领域,也是她的神所居住的领域。她听到了教皇最后的话语,她也知道他犯下了什么错误。那是骄傲的错误,他自大地向神祈求原本该以谦逊的态度所恳求来的恩赐。 在这一刻,克丽珊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神会在暴怒之下摧毁整个世界。她也知道帕拉丁将会回应她的祈求,而教皇却没有这样的恩宠。这是雷斯林最光辉的一刻,也是她的。 她如同圣洁的骑士修玛一样,通过了许多的试炼——火的试炼、黑暗的试炼、死亡的试炼和血的试炼。她已经准备好了。她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了。 “帕拉丁,白金龙,您忠诚的仆人来到您的面前,请求您赐福在她的身上。她睁开双眼接受您的圣光。现在,她已经理解您以无边的智慧想要教导给她的教训。荣光的圣者啊,请倾听她的祈祷。以你的圣力打开这个通道,让她可以持着您所赐的火炬前进。和她一起行走在黑暗的道路上,引领她将黑暗永远驱逐吧!” 雷斯林屏住呼吸。一切就等这一刻了!他对她的看法是正确的吗?她的确拥有那力量、那智慧、那坚定的信仰吗?她真的是帕拉丁的子民吗?…… 纯洁神圣的光芒开始从克丽珊娜的身上散发出来。她的黑发隐隐生光,白袍像是炙热的太阳照射下的白云一样耀眼,她的双眼如同银月一样明亮。此刻,她的美貌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多谢您回应了我的祈祷,圣光之神,”克丽珊娜喃喃自语地低下头,泪珠像是星辰一般在她苍白的脸上闪烁着,“我将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雷斯林看着她,着迷于她超凡入圣的美貌,忘记了自己伟大的目标。他只能着魔般地看着她,一瞬间,仿佛他对魔法的钟爱也为之失色。 然后他全身一震。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任何事可以阻止他了…… “噢,卡拉蒙!”泰斯满怀敬畏地说。 “我们太迟了。”卡拉蒙说。 这两人通过了交错繁杂的地道,终于来到了要塞的最底层。一到此地,他们就猛然停下了脚步,目光停留在克丽珊娜身上。她被包裹在银色的光芒中,站在时空通道的正中央,双手平举,脸朝着天空。她不属于人间的美丽让卡拉蒙的心感到一阵刺痛。 “太迟了?不会吧!”泰斯绝望地大喊,“不可能的!” “听着,泰斯,”卡拉蒙忧伤地说,“看看她的眼睛。她看不见了,什么都看不见了!就如同我在大法师之塔中一样,她被这些强光弄瞎了……” “卡拉蒙,我们一定要试着说服她!”泰斯疯狂地摇着他的手,“我们不能就这样让她走。这——这是我的错!是我告诉她有关噗噗的事情!如果不是我,她不可能到这里来的!我会说服她的!” 坎德人跳向前,挥舞着双手。但是卡拉蒙猛然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拉回来。泰斯痛得大声抗议,一听到那个声音,雷斯林猛然转过身。 大法师瞪着坎德人和他哥哥,一时间似乎认不出他们是谁。然后,他的眼中升起了光芒。那并不是愉悦的光芒。 “嘘,泰斯,”卡拉蒙低声说,“这不是你的错。趴低点!”卡拉蒙把坎德人丢到厚重的巨大石柱后面。“待在这里,”大汉命令道,“好好保管那柄权杖,还有,好好照顾你自己。” 泰斯张开嘴要反驳。然后他看见了卡拉蒙的脸,以及走廊另外一头的雷斯林。有什么东西浮上了坎德人的心头,他感觉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无底深渊中,让他十分害怕、畏缩。“好的,卡拉蒙,”他轻声说,“我会待在这里。我——我保证……” 泰斯靠着柱子,浑身发抖,脑中浮现出尼修可怜兮兮地缩在地板上的景象。 卡拉蒙最后瞪了泰斯一眼,转过身,一跛一跛地往弟弟站着的地方走去。 雷斯林手中握着玛济斯法杖,疲倦地看着他。“原来你活了下来。”他说道。 “这都得归功于神的安排,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卡拉蒙回答。 “这都要感谢那位神,亲爱的哥哥,”雷斯林脸上挂着一抹扭曲的微笑,“都要感谢黑暗之后。她把坎德人送回这里。我推测应该是他改变了历史,让你苟活下来。卡拉蒙,当你知道你欠黑暗之后一命,你难道不会觉得不安吗?” “你的灵魂是属于她的,这会不会让你感到不安?” 雷斯林的双眼爆射出异光,不再是那平静的镜面。然后,他露出嘲讽的微笑,转过身去面对着时空通道。他举起右手,伸出手掌,目光专注在椭圆形的入口右下方处的龙头。 “黑龙。”他的声音如同在安抚着宠物,“来自黑暗,归于黑暗/我的声音在空旷中回传。” 当雷斯林念完这句咒语后,一股黑暗的气流开始在克丽珊娜身边成形,如同暗宝石一般的光芒,如同黑月一般的光芒…… 雷斯林感觉到卡拉蒙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愤怒地试着挣脱哥哥的手,但卡拉蒙的手如同铁箍一般紧握不放。 “带我们回家,雷斯林……” 雷斯林转过身看着他,惊讶得完全忘记了之前的怒气。“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十分沧桑。 “带我们回家。”卡拉蒙坚定地说。 雷斯林笑得前俯后仰。 “你真是个可怜、惹人疼爱的蠢蛋,卡拉蒙!”他大吼道。他恼怒地试图挣脱双胞胎哥哥的束缚。“你现在一定知道我做了些什么吧!坎德人应该也告诉了你那个侏儒的事情。你知道我出卖了你。我本应该把你留在这里等死的。你竟然还和我纠缠不清!” “我和你纠缠不清的原因是因为你已经快要灭亡了,雷斯林。”卡拉蒙说。 他的目光往下移,看到自己强壮的手握住弟弟细瘦的手腕。他的骨骼像鸟的骨头一样纤细,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卡拉蒙幻想着自己可以看见血液在那蓝紫色的血管底下跳动着。 “我的手握住你的手臂。这是我们之间仅剩的联系了。”卡拉蒙暂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接着,他声音中充满了哀伤,继续道:“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消除你所做的事,小雷。我们之间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了。我已经睁开了双眼。现在我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那么你干吗还和我苦苦纠缠!”雷斯林不屑地说。 “即使我知道了你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样的事,我还是活得下去。”卡拉蒙看着弟弟的眼睛,柔声说,“但是,雷斯林,你真的问心无愧、毫不后悔吗?许多个夜里你一定为此辗转难眠吧。” 雷斯林没有回答。他的脸如同一张面具,无法穿透、让人无法捉摸。 卡拉蒙强把卡在胸口的硬块吞下肚。他的手握得更紧了。“先想想这个。你以前的确做过好事,甚至可能比我们之中的任何人都多。哦,我的确帮助过人。当人们会感谢你的时候,帮助人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是你帮助的是那些毫无感激之情的人。你帮助那些不值得帮助的人。你甚至帮助那些你知道毫无希望,会恩将仇报的人。”卡拉蒙的手开始颤抖,“你仍然还可以做件好事……弥补你之前做过的邪恶的事。放弃这一切,回家。” 回家……回家…… 雷斯林闭上眼,胸口的疼痛几乎让他无法忍受。他的左手抽动了一下,举了起来。纤细的手指如同蜘蛛织网一般轻巧地在哥哥的手臂上轻触一下。他可以听见克丽珊娜柔和的声音在现实世界的边缘向帕拉丁祈祷着。美丽的白光在她的睫毛上闪动着。 回家…… 当雷斯林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如同他的触碰一样轻。 “我所犯下的罪过污染了我的灵魂,哥哥,你根本无法理解。如果你知道一切,你将满怀厌恶地唾弃我。”他微微颤抖,叹气道,“你说得对。在夜里,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也无法忍受。” 雷斯林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哥哥。“但是,卡拉蒙,你必须知道——我是有意要犯下这些过错的,我是自愿的。你也必须知道,我还会有意、自愿地犯下更可怕的过错……”他的目光投向克丽珊娜,看着她盲目地站在时空通道前,专注地祈祷着,浑身上下闪动着力与美。 卡拉蒙看着她,脸色变得更为凝重。 雷斯林看着他,露出了笑容。“你猜得没错,哥哥。她会和我一起进入无底深渊。她会走在我前面,替我搏斗。她会面对邪恶的牧师、黑暗的魔法师、受到诅咒要在黑暗之地永远漫游的恶灵,以及承受一切我的女皇所能创造出来的折磨。这些都会伤害她的身体,消磨她的意志,撕裂她的灵魂。最后,当她再也不能够忍受的时候,她将会倒在我的脚下……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即使她最后只剩一口气,只能伸出手乞求我的慰藉,她也不会奢望我拯救她。她强壮得不需要我的援助。她会光荣地、自愿地为我牺牲生命。她唯一希望的就是死前我能待在她身边。” 雷斯林深吸一口气,耸耸肩道:“但是我将会跨过她奄奄一息的身体。我将会看也不看、一句话也不说地舍弃她,卡拉蒙。为什么呢?因为我不再需要她了。我会继续朝着目标迈进,当她的鲜血缓缓凝结的时候,我的力量会越来越强。” 他半转过身,再度举起左手,伸出手掌。看着时空大门顶端的龙头,柔声唱出第二句咒语“白龙。从这个世界到下一个世界,我的声音中充满了生命的力道。” 卡拉蒙的目光锁定在克丽珊娜和时空通道上,充满了恐惧和恶心的感觉。他依旧紧握着弟弟的手,依旧想最后一次恳求他。然后他感觉到那细瘦的手臂猛然一扯。一阵白光闪过,锐利的银色匕首就抵在他的脖子上,紧紧贴住他的脉搏。 “松开手,哥哥。”雷斯林说。 虽然他没有真正动用匕首,但是它依旧造成了伤口——那是从灵魂而不是从皮肉流出的鲜血。匕首快速、毫不留情地切断了两个双胞胎之间最后的纽带。卡拉蒙的心抽痛了一下,但那痛苦并不持久。两人之间最后的联系被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终于自由的卡拉蒙无言地松开了弟弟的手。 他转过身,一跛一跛地走向泰斯躲藏的那个巨大石柱。 “最后给你一个警告,亲爱的哥哥。”雷斯林将匕首收回到机关中,冷冷地说。 卡拉蒙没有回答,他依然默默地朝着石柱走去。 “小心那个魔法装置,”雷斯林轻蔑地说,“这是黑暗之后修好的。是她把坎德人送回来的。如果你用了那个装置,你将会发现自己出现在最可怕的地方!” “哼,这不是她修好的!”泰斯从石柱后面跳出来大喊,“是尼修修好的。是尼修!是我的朋友尼修!就是你杀掉的那个侏儒!我——” “那么就用吧,”雷斯林不带感情地说,“带着你和他离开这里吧,卡拉蒙。不要忘记我警告过你。” 卡拉蒙捉住愤怒的坎德人。“放轻松,泰斯。够了。现在都不重要了。” 卡拉蒙转过身,面对着他的双胞胎弟弟。虽然战士的脸上充满了痛苦和疲倦,但却有着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平和和冷静。他安抚地摸着泰斯的马尾辫说:“来吧,泰斯。让我们回家吧。再会了,弟弟。” 雷斯林没有听见。他转过身面对时空通道,再度专注于魔法之上。但是,当他吟唱着第三句咒语的时候,他从眼角看见了哥哥从坎德人的怀中掏出魔法装置,开始操纵它,准备让它成为可以进行时空旅行的装置。 就让他走吧。天哪!雷斯林想。我终于摆脱了那个臃肿的大笨蛋了! 雷斯林回头看着时空通道,露出笑容。一道如同照在积雪上的阳光一样刺眼的冷光,包围着克丽珊娜。大法师对白龙的祈求获得了回应。

“红龙。我对着黑暗,黑暗对着我嘶吼/我脚下的一切都稳固起来。” 红色的线条穿透克丽珊娜周身的白光,穿透了黑色的气团。如同鲜血一样艳红的火焰跨越了雷斯林和通道之间的空间,形成了一座通往异次元空间的桥梁。 雷斯林提高音量。他转向右边,呼唤第四条龙。“蓝龙。流动的时光/停下你的脚步。” 蓝色的光幕盖过克丽珊娜全身,开始慢慢旋转。她如同浮在水中一般,仰起头,双臂平伸,白袍在搅动的光芒中游移,秀发在时光之流中飘动。 雷斯林感觉到时空通道微微一震。魔法力量开始启动,回应了他的命令。他的灵魂和克丽珊娜一样充满了狂喜。她的眼中闪着泪光,双唇微启,释放出一声甜美的叹息。她伸出手,一碰之下时空通道缓缓地打开了! 雷斯林的呼吸哽在喉咙中。那阵急流过他身体的力量和狂喜的冲击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他现在可以看穿那时空通道了。他可以看见其后的空间,那凡人无法进入的空间。 从某处传来微弱的声音,那是他哥哥启动魔法装置的声音——“汝之时间为汝所有,穿越它旅行……抓紧最初和最终的两端……命运就在前方……” 家。回家…… 雷斯林开始了第五句咒语的吟唱。“绿龙。由于命运的摆弄,天神亦会被贬抑下凡/尔等与吾同声哭泣。” 雷斯林的声音沙哑了,迟疑了。有什么事情不对了!通过他身体的魔法力量减缓了,变得如同蜗牛一般缓慢。他结巴地说出最后几个字,但每次的呼吸都是一场挣扎。他的心脏在眨眼间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震动他柔弱身体的惊人力道跳了起来。 雷斯林感到迷惑而震惊,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时空通道。最后一句咒语生效了吗?没有!克丽珊娜周身的光芒开始闪烁。整个力场偏移了! 雷斯林绝望地再度念诵最后一句咒语。但他沙哑的声音如同鞭子一样打在自己的身上,刺痛不已。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可以感觉到魔法从他的掌控中流失。他失去了对它的控制…… 回家…… 黑暗之后的笑声嘲弄着他。他哥哥哀伤的声音,哀求着他……然后是另外一个尖细的坎德人的声音——当时因为他着眼于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并没有仔细听。现在这句话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是尼修修好的……是我的朋友…… 如同当时矮人的刀刃刺穿了他的肉体一般,阿斯特纽斯的记载也字字句句地刺穿了他的灵魂:

在同一时刻,一名被索巴丁的矮人所俘虏的侏儒,启动了他为了逃出该地而建造的时光旅行装置……侏儒的装置和费斯坦但提勒斯正在施展的法术之间产生了干扰……一场无比猛烈的爆炸几乎完全摧毁了达苟斯平原…… 雷斯林愤怒地握紧拳头。杀了那个侏儒也无济于事!那该死的家伙在死前就已经修改过那个装置了。历史将会重演!沙漠中的足迹…… 雷斯林看着时空通道,目睹着自己的刽子手走了出来。他看见自己的手掀起了自己的黑色兜帽,斧光一闪,是他自己的手要砍断他的脖子! 魔法力场开始剧烈地摇动。绕着时空大门的龙头发出胜利的尖啸声。痛苦和恐惧的表情浮现在克丽珊娜扭曲的脸上。雷斯林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和他母亲一样,眼中有种看着其他空间的异样光彩。 回家…… 在时空通道里面的光芒开始疯狂地转动。失控的能量越转越快,就像那个染上瘟疫的村庄中的魔光火焰一样,绕着牧师纤细的身体越收越紧。克丽珊娜痛苦地大喊。她的血肉开始在那美丽、致命的火焰中渐渐萎缩。 雷斯林瞪着那快速旋转的色彩旋涡,被那刺眼的光芒弄得眩晕了,不由自主地流出眼泪。然后他发现,时空通道正慢慢关闭。 雷斯林把玛济斯法杖丢在地上,带着强烈的怒气狂号起来。 从时空通道中,传来了回应他的嘲笑。 回家…… 一种平静——绝望中的平静席卷雷斯林的全身。他失败了。但她绝对不会看到他低头。即使他要死,也要死在魔法力量的包围中…… 他站直身子,抬起头。他召唤来所有的力量——自远古传承下来的力量,他自己的力量,之前从不知道的力量,从他体内阴暗的角落涌出的力量。雷斯林再度举起手,怒声吟唱起来。不过,这次不再是发泄怒气、无意义的狂吼。这次,他语调清晰。这次他喊出的是命令的咒语。这次他喊出的是无比清晰的咒语,是以前从未出现过的强大咒语。 这次,他的咒语起了作用。 力场支撑住了。他撑住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和那个力场建立了联系。在他的命令之下,时空通道没有继续关闭。 雷斯林断断续续地深吸一口气。然后,从他的眼角可以看见有一阵闪光。那时光旅行的装置已经被启动了! 力场开始疯狂地跃动。随着装置的魔法力量的增长,激烈的震荡开始让要塞的每一块石头发出悲鸣声。在震波中,悲鸣声环绕着他的身体打转。巨龙开始愤怒地尖啸。岩石古老的声音和巨龙不受岁月影响的声音彼此抗衡着,渐渐融合在一起,最后变成了震耳欲聋、粉碎意志的魔音。 那声音足以撕裂凡人的耳膜,两个强大法术的力量足以震碎大地。雷斯林脚下的地面开始上下晃动。悲鸣的岩石爆裂开来。金属的龙头炸成碎片…… 时空通道开始缓缓瓦解。 雷斯林跪倒在地。魔法力场开始像地面一样龟裂,而由于雷斯林依旧用全身力量支撑着它,同样的力量也开始将他撕裂…… 剧痛传遍他的每一根筋骨、每一块肌肉。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蜷缩成一团。 他面对着两难的选择。如果放手,他就会失败,跌入自己一手所创造的末日中。他会被虚无包围,连永劫的黑暗也无法比得上这种痛苦。但是,如果他不放手,他将会被毫不留情地分尸、砍成碎片,被自己所召唤出,却不再有能力可以控制的魔法给剁成肉酱。 他感到全身的骨骼和血肉开始一寸寸分离,千刀万剐的痛苦不断折磨着他。 “卡拉蒙!”雷斯林哀号着,但卡拉蒙和泰斯已经消失了。那被侏儒所修好的魔法装置的确有用。他们离开了,没有任何帮手。 雷斯林只剩下几秒钟的生命,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可以行动。但是那传遍全身的剧痛让他无法思考。 他的每一个关节都被拉扯开来,眼珠几欲从眼眶中飞射而出,心脏快要破体而出,脑浆在脑中疯狂地震荡着。 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叫喊声,明白那是死前的最后哀号。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就如同他这一辈子所做的无望挣扎一样…… 我……要……取得控制…… 这些话语慢慢从他口中流泻而出,沾染着他的鲜血…… 我会取得控制…… 他伸出手,紧握着玛济斯法杖。 我会的! 然后他就被抛入了炫目、多彩的光流之中—— 回家……回家……


  1. 在《龙枪编年史》或《龙枪传奇》的故事正式开始动笔以前,整个世界其实已经有了相当完整的背景内容。这包含了在大灾变前和之后的安塞隆地图,以及回溯数千年的历史年表。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故事感觉起来有根源。人种和文化必须要有其根源,要有传说和英雄,要有自己的过去。我想正是这个详细的设定让整个故事有了深度。——西克曼
  2. 他们的愚蠢在于相信可以直接和神建立与人类一样的关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没有人类可以了解神的心灵。——魏丝
  3. 他们的感情被称作“不圣洁”是因为那是一种毁灭性的爱情。这是一种互相依赖、吸取彼此弱点的爱情。爱情应该有激励、支持和建设性的作用。若非是如此,我就认为这是一种“不圣洁”的爱情。——西克曼
  4. 泰斯的感觉的确是来自于无底深渊,这是唯一可以吓到他的气息。——西克曼
  5. 这埋下了《灵魂之战》的种子。我们又一次看到了新故事的起源。——西克曼
  6. 我在这句话中听到了有点像是天行者卢克的语气。不过,玛格丽特实在很讨厌《绝地大反攻》的结局,所以我还替她重写过一个结局呢。——西克曼
  7. 我之前提到过,归乡是英雄旅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小雷一直面对这样的诱惑,不停地感受到回家的吸引力。雷斯林面前的问题是:哪一个家?他最后做出了决定,永远对哥哥关上了门。——西克曼
  8. 雷斯林终于疯狂了。他现在显露出的完全是一个狂人的心态,我认为他试图与之对抗了很久,但最后终于失败了。——西克曼
第3卷 02 达拉马合上法术书,气恼地握紧拳头。他很确定自己没有出错,他用正确的语调来念咒语,照着指示将咒语吟诵了固定的次数。这都是法术必需的条件。他见过雷斯林施展这个法术几百次了,但是他却做不到。 他疲倦地双手抱头,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夏拉非的身影,雷斯林轻柔的声音,试着要记起正确的语调和韵律,试着找出任何可能出错的地方。 没有用。应该没有差错才对!好吧,达拉马无力地叹气,看来我得等到他回来才行。 暗精灵站起身,口中念着咒语,取消了施展在角落里的水晶球上的持续发光术。雷斯林的书房又陷入了一片黑暗。壁炉中没有火。帕兰萨斯晚春的夜晚十分宜人。达拉马甚至把窗户稍稍打开了一些。 即使在最健康的时候,雷斯林的身体也十分虚弱。他讨厌新鲜空气,喜欢坐在书房里,被玫瑰、香料以及腐败的味道所包围。达拉马通常不在乎。但是有些时候,特别是春天的时候,他精灵的天性会大声呼喊他接近自然,因为他已经永远离开家园,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达拉马站在窗口,贪婪地嗅着连修肯树林也无法阻止的万物欣欣向荣的气息。他让自己放纵片刻,悄悄想起故乡西瓦那斯提。 暗精灵,被剥夺了光明的精灵。对于同胞们来说,达拉马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他们发现他选择了黑袍——一个精灵们光是目睹就无法忍受的事实,而且他还不顾自己低下的地位和阶层,大胆使用封印的高深魔法。精灵贵族们绑住他的手脚,塞住他的嘴,遮住他的双眼,用车将他送到国境的边界。 由于被剥夺了视力,达拉马对于西瓦那斯提的最后记忆只是枫树的气味,花气浓重的香风。那时也是春天。 如果他有选择,他愿意回去吗?他愿意放弃这一切回到家乡去吗?他有没有感觉到遗憾、失落呢?达拉马的手下意识地移到胸口。在那黑袍底下,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五个深深的伤口。虽然雷斯林在他身上烙下五个指印已经是一个礼拜之前的事了,但是这伤口还没有痊愈。达拉马无奈地想,这恐怕永远不会好了。 他这辈子都永远无法摆脱它们所造成的痛苦。只要他露出胸口,这些没有丝毫肌肤覆盖的伤口就会毫不留情地显现,提醒他自己的失败。这就是他背叛夏拉非所得的惩罚。 正如同他告诉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的领袖——帕萨理安的话一样:“这不过是我罪有应得。”帕萨理安所属的法师议会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个人,因此派出达拉马作为他们的间谍。 他愿意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回到家乡,回到西瓦那斯提吗? 达拉马看着窗外,脸上挂着诡异扭曲的微笑,这微笑几乎和雷斯林的一模一样。达拉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满天星斗的夜空转移到室内成行成列的深蓝色法术书上。他回忆起担任雷斯林的学徒期间,所见过的各种惊人、美丽、骇人的景象,这是身为雷斯林学徒的特权,也是沉重的负担。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挣扎,但是这种快感超越了承受的疼痛。 不,他不会回到过去的生活。决不愿意离开这里…… 达拉马的思绪被银铃的响声给打断了。它响了一次,那是低沉、甜美的声音。但是,对于高塔中居住的活人(也包括了死人)来说,这铃声拥有和惊人的锣声划破长空一样的力量。有人试图要进入塔内!竟然有人通过了修肯树林的防线,走到了高塔的大门! 他的脑海中已经自然浮现出了帕萨理安的影像,达拉马突然对这个厉害的白袍老法师出现在门前的想法感到不安。他的耳边也响起了昨天他对法师议会讲的话:“如果你们之中谁想在他不在的时候进入塔中,我就杀谁。” 达拉马念了个咒语就从书房里面消失了,瞬间重新出现在高塔的门前。 但是,他所面对的并不是眼睛闪着异光的法师,而是个穿着蓝色龙鳞甲、戴着龙骑将丑恶面具的身影。在她戴着手套的手中,握着一枚暗宝石;虽然达拉马看不见面具底下的面孔,但是他可以感应到她身后有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存在——一名死灵骑士。 龙骑将利用这枚珠宝来喝止塔中的诸多守卫;这些守卫灰白的形体在珠宝的黑光之下隐约可见,个个都渴望着眼前活生生的血肉。虽然达拉马看不见龙骑将面具底下的面孔,但是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怒气。 “奇蒂拉阁下,”达拉马神色凝重地鞠躬道,“请原谅这无礼的迎接。如果您能先让我们知道您会光临寒舍——” 奇蒂拉脱下头盔,用冰冷的褐色双眸看着达拉马,让法师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夏拉非。 “——毫无疑问,你一定会替我准备更为有趣的欢迎仪式!”她愤怒地一甩头发,大吼道,“我爱来就来,想走就走,特别是来拜访我弟弟时更是这样!”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穿过了那片天杀的树林,竟然在他的大门前受到攻击!”她拔出剑,往前走了一步,“我对神发誓,我要好好教教你,你这个精灵浑——” “我再次向您道歉。”达拉马冷静地说,但是他眼中突然一闪的凶光让无所畏惧的奇蒂拉也退缩了片刻。 奇蒂拉像大多数的战士一样,通常把法师当作花时间翻书的弱者,无法和他们用剑的高超技艺相比。噢,他们有时的确可以弄出一些惊人的闪光来,不过,当真正面临考验的时候,她还是宁愿倚靠自己手中的宝剑,而不愿意倚靠那些奇怪的咒语和蝙蝠粪。 因此,在她的心中,她就是这么判断同母异父的弟弟雷斯林的。因此,她也是这样看待他的学徒,特别是这个家伙还是个精灵,一个以软弱著称的种族。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奇蒂拉和大多数的战士又不一样,这也是让她比对手活得更久的原因。她十分擅长于估量她的对手。衡量了一下在她的怒气中达拉马所展现出来的凛冽目光和镇定的态度,奇蒂拉就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棋逢敌手,遇到了实力足以和她抗衡的角色。 当然,她目前并不了解他。不过,她立即就感觉出了这男人身上的危险气息,虽然她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这个男人,如果有机会的话,甚至可以利用他。不过,她也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地深受这种气质所吸引。而且这危险的气质加上他俊美的脸庞(现在她才觉得,他看起来并不那么像精灵),以及黑袍下肌肉结实的身躯,让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用友善的态度对待他,也许会比用威胁的态度要获得更多的好处。当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飘向了他黑袍下的胸口隐隐露出的古铜色肌肤,也许这会更有趣呢。 奇蒂拉将剑回鞘,继续向前走,只不过原先剑鞘上的光芒现在改从她的双眼射出。 “请原谅我,达拉马——这是你的名字,对吧?”她怒目的神情刹那变为她征服无数男子的诱人笑容。“那片该死的树林让我太紧张了。你说得对,我应该先通知我弟弟我要来才对。不过我一向靠着本能行事。”她现在非常靠近达拉马,轻声道,“我……一向都靠着本能行事。” 达拉马一挥手,将守卫支开。接着,年轻的精灵饶有兴致地微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脸上露出同样诱人的笑容。 奇蒂拉看见他的笑容,立刻伸出戴着手套的手。“原谅我了吗?” 达拉马的笑容更深了,不过他只说:“阁下,请脱去你的手套。” 奇蒂拉吃了一惊,一瞬间,褐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危险的光芒。不过达拉马保持着那无邪的微笑。奇蒂拉耸耸肩,一只一只地将手套拉掉,露出玉手来。 “你看,”她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嘲讽意味,“你可以看出来我没有藏任何武器。” “噢,我早就知道了。”达拉马握住她的手。他的眼睛紧盯着对方,缓缓将她的手拿起,举到唇边,献上意味深长的一吻。“难道你要剥夺我的这份荣幸吗?” 他的嘴唇温暖,手强而有力,奇蒂拉感觉到自己在他的触碰下不禁血流加速。不过,从他的眼中可以看出,他完全洞悉了她的计谋,现在只是在陪着她玩玩而已。她慢慢地敬佩起他来,身后的守卫也是一样。这的确是一个值得她全神贯注去应对的敌手。 奇蒂拉将手抽开,故作娇羞地将手藏到背后,这与她的盔甲和她的英雄气概显得格格不入。这个姿态是用来吸引、迷惑对手的。她也从法师微红的脸颊上看出来,她已经成功了。 “也许我的盔甲下还藏有武器,你应该找时间彻底地搜索一下。”她露出促狭的微笑。 “正好相反,”达拉马把手放进袖子里,“在我看来你的武器根本正大光明地放在身上。阁下,如果我要搜您的身,我应该探索哪些是盔甲守卫着的部分,哪些又是许多男人曾经穿透过,却从未曾触及的。”精灵的双眼露出笑意。 奇蒂拉屏住呼吸。她感受到他言语中的挑逗之意,肉体唤醒了他刚刚温柔双唇的记忆,她又往前踏了一步,将面孔贴近这个男子。 达拉马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对方的反应,优雅地向旁边移开,继续和奇蒂拉保持着距离。奇蒂拉本来以为自己会被抱入怀中,但却出乎意料之外地扑空,她因此而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她灵敏地恢复了平衡,猛然转过身面对着他,脸上充满了怒气。奇蒂拉曾经为了更小的羞辱而杀过人。可是,她发现他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一无所知。莫非他是假装的?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还正在谈她弟弟。不,他一定是故意的。他要付出代价…… 奇蒂拉现在了解了她的对手,明白了他的能力。通常,她不会浪费时间后悔自己的过错。刚才是她自己放松心防,因此才会受伤。现在她已经准备好了。 “——我很遗憾夏拉非不在这里,”达拉马正说道,“我很确定您的弟弟会很遗憾和您擦身而过的。” “不在这里?”奇蒂拉的好奇心立刻被点燃,追问道,“为什么?他在哪里?他去了哪里?” “我以为他告诉过您,”达拉马假装惊讶地回答,“他回到了过去,寻找费斯坦但提勒斯的智慧,之后,他准备利用这个力量进入时空通道——” “你是说,他还是走了?没有带那个牧师吗?”奇蒂拉突然意识到不应该让人知道她曾派死灵骑士去杀克丽珊娜,以阻止弟弟挑战黑暗之后的疯狂计划。她咬着下唇,瞥了一眼身后的死灵骑士。 达拉马跟随着她的视线,微笑着,几乎完全可以推测到那头美丽的鬈发下想的是什么。“哦,您也知道克丽珊娜小姐遭到攻击的事?”他十分无辜地问。 奇蒂拉皱起眉头。“你当然知道我听说了这件事情!我弟弟也知道。虽然他很笨,但他并不是白痴。” 她转过身。“你告诉过我那个女人已经死了!” “她的确死了。”索思爵士说。死灵骑士突然从阴影中出现,站在她面前,橘红色的双眼闪着幽异的光芒。“没有人类可以逃过我的攻击。”橘红色的双眼转向暗精灵,“你的主人也不可能救得了她。” “的确,”达拉马也同意这点,“但是她的主人可以,而且他也这样做了。帕拉丁在牧师身上施展了一个逆转神术,暂时收纳了她的灵魂,把她的躯壳留在人间。夏拉非的双胞胎哥哥,卡拉蒙,也就是阁下的另一位弟弟,”他对怒气冲冲的奇蒂拉鞠躬道,“把这个女人带到了威莱斯的大法师之塔,那里的法师们将她送回了唯一有足够能力救回她的牧师之处。她回到了伊斯塔的教皇身边。” “可笑!”奇蒂拉脸色惨白地大吼,“他们把她送回到他身边了!这根本就在雷斯林的预料之中!” “他们知道,”达拉马柔声说,“我告诉过他们了——” “你告诉过他们?”奇蒂拉深吸一口气。 “有些事情我应该对你解释一下,”达拉马说,“这可能会花一点时间。至少我们可以舒服一点谈。你要来我的房间吗?” 他伸出双手。奇蒂拉迟疑了片刻,然后将手放在他的前臂上。他搂住她的腰,将她拉近。奇蒂拉吃了一惊,试图挣脱,但她其实没有太认真。达拉马稳稳地搂住她。 “为了让传送的法术生效,”他冷冷地说,“你必须要尽量地靠近我。” “走路对我来说并不困难。”奇蒂拉回嘴道,“我才不需要魔法!” 但是,即使在她开口的同时,她的双眼依旧直视着对方,身体紧紧地贴着他结实的身躯。 “很好。”达拉马耸耸肩,突然就消失了。 奇蒂拉惊讶地环顾四周,只听到耳边传来他的声音:“阁下,沿着螺旋楼梯往上走。到第五百三十九级阶梯的时候往左转。” “你现在应该了解了,”达拉马说,“我在这件事情中下的赌注和你一样多。我是被黑袍、红袍、白袍三个阵营的法师所组成的联合议会派遣出来设法阻止这件事发生的。” 两个人轻松地坐在暗精灵专属的房间里。一顿丰盛宴席留下的痕迹在精灵一挥手之下就消失了。现在,他们坐在燃着烈火的壁炉前。在晚春的夜晚,这炉火的作用只是为了要照亮整个房间。 “那么他们为什么没有阻止他?”奇蒂拉愤怒地问,哐当一声将金质酒杯放了下来。“这有什么困难的?”她做了个手势,为了配合自己的动作,她说,“背后刺一刀。又快又简单。”她轻蔑地看了达拉马一眼,不屑地说:“或者是你们法师不屑这样做?” “你误会了,”达拉马定睛看着奇蒂拉,“我们黑袍法师有更好的方法可以除去我们的敌人。可是,我们无法用它来对付你弟弟。” 达拉马不由自主地颤抖,急促地把酒猛灌下肚。 “呸!”奇蒂拉不屑地说。 “你错了,奇蒂拉,仔细听我说,”达拉马柔声说,“你不了解你弟弟。你不但不了解他,更糟糕的是你不懂得敬畏他!这将会让你彻底失败!” “敬畏他?那个皮包骨头、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你不是在开玩笑——”奇蒂拉开始大笑。可是她的笑声立即停止了,她靠向前。“你是认真的。我看得出来!” 达拉马露出苦涩的笑容。“对我来说,他比死神更值得敬畏。”暗精灵伸出手,一把将黑袍的缝线扯裂,露出胸口的伤痕。 奇蒂拉不安地看着这些伤口,最后抬头看着暗精灵苍白的面孔。“这是什么武器留下的伤痕?我认不出——” “他的手,”达拉马毫无感情地说,“这是他的五根手指所留下的痕迹。这是他留在我身上的,送给法师议会和帕萨理安的问候。” 奇蒂拉见过许多可怕的景象—— 人就在她面前身首分离、末日之王山脉底下的地牢中各种可怕的酷刑。可是,当她看见眼前这五个不断渗出血水的伤口,脑海中浮现出弟弟纤细的手指在暗精灵胸口上留下烙印的景象,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奇蒂拉坐回椅子中,仔细地思考达拉马所告诉她的每一件事情。她开始发现,也许自己的确小看了雷斯林。她面色阴沉地啜饮着美酒,脑中的思绪不停地翻腾着。 “那么他计划要进入时空通道,”她缓缓地对达拉马说,试图利用这片刻的时间来争取重新整理思绪的契机,“他将会和牧师一起进入时空通道。他将会去无底深渊。然后呢?他一定知道在黑暗之后的领域中是无法和她抗衡的!” “他当然知道,”达拉马说,“他的确很强,不过,在无底深渊里,黑暗之后更强。因此,他想要引诱她离开自己的空间,强迫她进入我们的世界。只要在这里,他相信他可以摧毁得了她。” “这太疯狂了!”奇蒂拉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疯了!”她看见美酒因为她双手的颤抖而泼洒出一些,连忙将杯子放下来。“他见过黑暗之后在这个世界中只是个影子时的威力,那时她还无法完全进入这个世界。万一她完全——” 奇蒂拉站起身,紧张地跨过精灵所喜爱的花朵和树木图案的地毯。她突然感觉到全身发冷,只好站在壁炉前取暖。达拉马走到她身边。即使当奇蒂拉深陷在自己的恐惧中开口说话时,她还是能感觉到精灵温暖的身躯就在身后。 “你们法师认为结果会怎么样?”她突然问道,“如果他真的执行这个疯狂的计划,谁会赢?他有机会赢吗?”达拉马耸耸肩,又靠近一步,把手放在奇蒂拉纤细的颈项上。他的手指轻轻爱抚着她光滑的皮肤。这让奇蒂拉感觉很舒服。她闭上眼,断断续续地深吸一口气。 “法师们不知道。”达拉马柔声说,同时弯下身去亲吻奇蒂拉耳朵下的部位。她像只猫一样弓着身体,满足地躲了开来。 “在这个空间中,他的力量将达到巅峰,”达拉马继续道,“黑暗之后的力量将会被削弱。可是,要击败她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有些人认为,他们之间的魔法大战将会摧毁整个世界。” 奇蒂拉抬起手,梳理着精灵浓密如丝绸般的头发,将他饥渴的嘴唇拉到她的喉间。“可是……真的有希望吗?”她沙哑地耳语道。 达拉马暂停片刻,缓缓退开。他的手依旧放在奇蒂拉的肩膀上,稍一使力,便将奇蒂拉转过身来。看着她的双眼,他知道了她心中的想法。“当然,没有不可能的事。” “如果他成功地进入时空通道,你将会怎么做?”奇蒂拉的手轻轻放在达拉马的胸口,轻抚过她弟弟所造成的伤口。她的眼中充满了热情,几乎将她工于心计的智慧之光给掩盖了。 “我必须阻止他回到这个世界来,”达拉马说,“我必须封印住时空大门,让他无法回来。”他的手指沿着她饱满、诱人的红唇移动。 “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你将获得什么奖赏?”她靠得更近一些,开玩笑似的咬着他的指头。 “我会变成大法师之塔的主人,”他回答道,“也会变成黑袍法师的下一任领袖。你为什么要这样问?” “因为我可以帮上忙。”奇蒂拉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指沿着达拉马的胸部游移到他的肩膀,像只野猫一样抓着他的肩头。达拉马下意识地将她拉得更近了。 “我可以帮忙,”奇蒂拉用坚定的语调轻声重复道,“你一个人无法战胜他。” “啊,亲爱的,”达拉马用满不在乎的笑容回应,“你要帮助谁?他还是我?” “提到这个问题,”奇蒂拉的手悄悄移动到精灵刚刚扯裂的黑袍底下,“答案和谁将会获得最后的胜利有关!” 达拉马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嘴唇轻柔地拨过她的下巴。他在她的耳边低语道:“我们还真是互相了解啊,阁下。” “噢,我们的确很了解彼此,”奇蒂拉欢愉地叹气,“我们已经讨论太多有关我弟弟的事了。我要问你一件事。这件事我已经好奇很久了。暗精灵,魔法师的袍子底下到底都穿些什么?” “我们穿得很少,”达拉马喃喃道,“那么女战士在盔甲底下穿什么呢?” “一丝不挂。” 奇蒂拉离开了。 达拉马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他依旧可以闻到枕边传来的阵阵发香,一种混合了钢铁和花瓣的味道,如同奇蒂拉一样吸引人。 暗精灵慵懒地想着。只要有机会,她绝对会毫不迟疑地出卖他,他绝不怀疑这一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只要有必要,他也知道自己会毫不迟疑地摧毁她。不过,两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实上,这更给他们之间的欢爱增加了特殊的气氛。 达拉马闭上眼,感觉睡意慢慢来袭,窗户外传来巨龙振翅起飞的声音。他想象着她戴着面具,坐在龙背上翱翔的姿态…… 达拉马! 暗精灵吃惊地翻身坐起。他现在完全醒了过来。恐惧感蔓延到全身。那个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颤抖,他不安地四下打量着。 “夏拉非?”他迟疑地问。四周没有人。达拉马把手放到头上。“大概是在做梦。”他嘟囔着。

达拉马! 又是那个声音,这次不会出错了。达拉马无助地看着四周,恐惧感不断加深。雷斯林不喜欢玩游戏,这不像他。大法师已经施展了时光旅行的法术。他已经回到过去了。他已经离开了一个礼拜,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但是,这个声音就如同他自己的心跳声一样熟悉。 “夏拉非,我听见你了,”达拉马试着保持声音的稳定,“可是我看不见你。你在——”

徒弟,如同你所推测的一样,我的确身在过去。我通过龙珠和你谈话。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仔细听我说,照我的指示去做。立刻行动。不要浪费任何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 达拉马闭上眼,集中精神,可以清楚听见那个声音,但是他还可以从打开的窗户听见传来的笑声。某种为了庆祝春天来临的庆祝正在展开。在旧城之外,旺盛的营火升起,年轻人在火光下交换花朵,在阴影中交换热切的吻。空气中充满了爱意和春天绽放的花朵香气。 但雷斯林一开口,这些就都无法影响达拉马了。他忘却了奇蒂拉,忘记了爱。他忘记了春天。他聆听着,询问着,记忆着,整个身体都被夏拉非的声音所充满。


  1. 持续发光术:用这个法术可以发出和白天一样亮的光芒,会持续到被黑暗术取消或是被解除魔法为止。[《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第181页。]
  2. 达拉马早年的故事记录在南希·瓦里安·伯布里克的《黑袍达拉马》一书中。
  3. 西瓦那斯提精灵的社会阶级制度可能比安塞隆的任何社会都要严谨,是一种种姓制度。每个公民都属于不同的家族。达拉马是出生于西瓦那斯提精灵社会中最低阶的种姓阶层中。
  4. 无法治好的伤口在众多神话传说中都有非常神秘的象征意义。在这里,这是提醒达拉马他自己的选择以及所带来的后果。——西克曼
  5. 我第一次看到死灵骑士是在一个古老的“龙与地下城”设定中,那时我正在想有什么怪物可以被应用到“龙枪”的背景中。死灵骑士就这么成为了索思爵士。——西克曼
  6. 在克莱恩的这个年代中,整个社会都是以男性为主导的。就我对奇蒂拉的了解,她会毫无问题地接受“阁下”这个称呼,因为她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女性!这在历史上是有先例的。统治埃及第十八个朝代的哈特谢普苏特虽然是女性,但却是以国王的身份统治,不但穿着男性的服装,甚至还戴着男性的假胡子。最讽刺的应该是我接下来讲的故事:那位历史上认为负责消除大多数关于这位女王记载的男性,他的纪念碑被树立在纽约的中央公园中,但却被误称为埃及艳后方尖碑。——西克曼
  7. 这是另一个取自“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的设定。在游戏中,每个种族都有独特的优势和劣势,精灵使他们的体质有所减损,例如健康、体力、耐力等等。
  8. 圣克仙城外围的末日之王山脉,它的三座活火山经常是该座城市保卫战中的关键。这些故事出现在玛丽·H.赫伯特的《隐秘的圆周》和西克曼与魏丝的《灵魂之战》中。
  9. 当然,奇蒂拉这里是在挑逗达拉马。我本人参加过很多次的奇幻博览会,也见过不少穿着清凉锁子甲的美女。这类的服装当然不用说是很不实用的,更别提脱下来之后还会在肌肤上留下奇怪的痕迹。——西克曼
  10. 正如同我在《龙枪编年史》(注释版)中所说的一样,我喜欢这种隐晦的描述。我最近刚看了20世纪60年代的影集《迪克·范·戴克秀》,女主角劳拉·彼特里有一整集都因为脚被卡在出水口中,而无法替丈夫打开门。这故事背后的拍摄过程(多谢DVD!)描述了这名演员玛丽·泰勒·穆尔第一次看到这一集的剧本时觉得相当失望。因为这一集本来应该要强调她这个角色,但结果是她一整集都无法出现在画面中,却被锁在了浴室门后面。写这段剧本的作家卡尔·赖纳对她说:如果他们把摄影机弄进浴室中,最多只能拍到她的肩膀。但如果照剧本的安排……这么说吧,全美国的男人都会想象这半个小时玛丽·泰勒·穆尔赤裸着身体在房间里什么样子。他说的没错。不但这一集变成经典,甚至还有人说他们确实看到了这个角色赤裸身体的样子。一张图胜过千言万语,但想象力绝对胜过更多。一般的描述必须从现实的经历中出现,但想象力就不同了。这样的安排最棒了!——西克曼
第3卷 03 贝传在帕兰萨斯城的大图书馆中轻轻走着。他的袍子发出微微的摩擦声,这摩擦声又和贝传口中低哼的曲子相配合。他刚刚从窗口往外欣赏了一阵子春季庆典,现在当他回到这成千上万的书堆中开始工作时,有首曲子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 “哒哒,哒嘟。”贝传不成调地哼着,不想打搅整个大图书馆空荡厅堂的宁静。 贝传的声音也只会打搅到他自己。因为图书馆在晚上已经大门紧锁,封闭起来。大多数其他的图书馆员,也就是那些终其一生在馆内学习和整理这些从克莱恩创世以来不停收集的知识宝典的人们,不是在睡觉,就是还在专注地做研究。 “哒哒,哒嘟。爱人的眼就是猎物的眼,哒哒,哒嘟,我就是那猎人,无声地靠近……”贝传甚至忘我地跳了几步舞。 “哒哒,哒嘟。我举起弓,搭上箭——”贝传转过一个转弯,“一松手,箭射出去。它飞向我爱人的心脏——喂!等等!你是谁?!” 贝传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眼前突然出现的一个高大、穿着黑袍的身影差点让这个图书馆员被吓得喘不过气来。 那个人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贝传努力鼓起勇气,瞪着那名入侵者。 “你有什么事吗?图书馆已经关闭了!没错,对黑袍法师也一样。”图书馆员挥舞着肥胖的手,“离开吧,明天早上再回来,像其他人一样走前门。” “啊,但是我并不是其他人。”那人说,虽然他说的是纯正的索兰尼亚语,但是贝传吃惊地发现他有点精灵口音。“至于门嘛,那是给那些没有力量的人穿墙用的。我不一样,我有力量,我有能做其他许多可怕事情的力量。” 贝传打了个寒战。这个说话流畅的精灵可不是那种会随便吓唬人的角色。 “你是个暗精灵。”贝传以指控的语气说,他的脑袋不停转动着,试图找出可行的办法来。他应该要启动警报?或者是大喊大叫呼救? “没错。”那人褪下了兜帽,让天花板上的光芒照耀在他的脸上。这些光球是梦幻之年代法师对阿斯特纽斯的献礼。“我叫达拉马,我服侍——” “雷斯林·马哲理!”贝传倒吸一口凉气。他不安地环顾四周,仿佛预料那个黑袍法师会随时扑向他。 达拉马笑了。精灵的容貌十分英俊。不过,他脸上专注、果断、冷酷的表情让贝传感到全身发冷。一瞬间,所有呼救的想法都从贝传的脑中消失了。 “你——你要干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 “应该说是我的主人要什么,”达拉马纠正道,“不要害怕,我是来此找寻知识的,没有别的东西。如果你协助我,我会尽快地、非常安静地离开。” 如果我不愿意帮忙……贝传从头顶凉到脚底。“我会尽力的,法师,”图书馆员迟疑地说,“但是你最好先和……” “和我谈谈。”阴影中传来一个声音。 贝传松了一口气,几乎立刻晕倒。 “阿斯特纽斯大人!”他含糊地说,“这……他……我不让他……突然出现……雷斯林·马哲理……” “是的,贝传。”阿斯特纽斯安慰他说。他走向前,轻拍着馆员的手臂。“我知道一切现世发生的事情。”达拉马没有移动,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他注意到阿斯特纽斯的态度。“贝传,回去忙你的,”阿斯特纽斯继续道,他低沉的声音在宁静的走道中回荡,“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了。” “是,主人!”贝传千恩万谢地逃离现场,仍然看着那个既不动也不说话的暗精灵。贝传一到转角,身影就迅速消失了。阿斯特纽斯从他的脚步声可以听出来,他几乎是使尽全力逃离这个地方的。 帕兰萨斯城的大图书馆之首在内心偷偷地笑了。在暗精灵的眼中,那人冷静、不受年纪影响的脸如同大理石墙壁一样毫无感情。 “往这边走,年轻的法师。”阿斯特纽斯猛然转过身,快步往他的房间走去,这速度和他中年的外表实在不太相称。 达拉马一时不备,愣愣地看着对方绝尘而去。立刻迅速赶上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什么?”暗精灵问道。 “我是历史的记述者,”阿斯特纽斯不耐烦地回答,“即使当我们在谈话或走路的时候,我仍然对周遭发生的所有事情了如指掌。我听得见每一句话语,看得见每一个行为,不管它们有多琐碎、多善良、多邪恶,都逃不过我的观察。我就这样看穿了历史。我自始即有,至终方去。啊,往这边走。” 阿斯特纽斯猛然往左转。他同时拿起一个发光的球体,提着往前走。借着这个光芒,达拉马可以看见木制的书架上有成千上万的书。他可以从光滑的封面看出来这些书虽然历史久远,但是都保养得很好。馆员们时常会掸灰,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也会将太破旧的书重新装订。 “这就是你要找的,”阿斯特纽斯指了指,“矮人门战役。” 达拉马目瞪口呆。“这些全部都是?”他看着眼前似乎永无止尽的书籍,一股绝望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 “没错,”阿斯特纽斯冷冷地回答,“下一列架子上的也全部都是。” “我……我……”达拉马完全不知所措。看来雷斯林并没预料到这项工作会如此浩大。他绝对不可能指望他将这几百本书籍的内容在指定的时间内通通弄清楚。达拉马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绝望和无力。他气得涨红了脸,清楚地感觉到阿斯特纽斯冰冷的目光依旧集中在他脸上。 “也许我能帮上忙。”历史学者轻松地说。阿斯特纽斯看也不看就伸出手,直接从架子上拿下一本。他打开书,飞快地翻页,眼睛迅速地扫描一行又一行工整的黑色字体。 “啊,就在这里。”阿斯特纽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象牙制的书签,夹在书中,小心地将它合上,最后将书交给达拉马。“把这本书带着。把他所需要的信息告诉他,并且告诉他下面这句话,‘风不停地吹。沙中的足迹只有在他踏过之后才会被掩盖。’” 历史学者神色凝重地对暗精灵鞠躬,然后走过他身边,穿过成行成列的书,走到走廊上。他再度转过身,面对达拉马,后者愣愣地拿着阿斯特纽斯塞给他的书,不知如何是好。 “噢,年轻的法师。你不需要再回这里来了。当你看完之后,这本书会自己回到我这里来。我可不能再让你吓到我的图书馆员了。可怜的贝传说不定会被吓倒呢!请替我向你的夏拉非致意。” 阿斯特纽斯再度鞠躬,消失在阴影中。达拉马站在原地思考着,听着历史学者缓慢、坚定的步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暗精灵耸耸肩,念着咒语,回到大法师之塔去了。 “夏拉非,阿斯特纽斯给我的是他自己对矮人门战役的评论。这是从他之前所写的记载中所节选出来的——” 阿斯特纽斯知道我需要什么。继续下去。 “是,夏拉非。从这行被画过记号的地方开始—— “‘因此,大法师费斯坦但提勒斯利用龙珠来呼唤他的学徒,指导他前往帕兰萨斯城的大图书馆,试图从历史中找出他伟大的计划到底有没有成功。’”达拉马的声音慢慢地开始颤抖,读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乎完全沙哑了。 继续下去!夏拉非的声音传来,虽然这个声音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达拉马依旧可以听出他的怒意。达拉马急忙将目光从这撰写于几百年之前、却忠实记述了他的任务的文字上移开,急忙翻到下一页。 “‘请读者注意这一点,《编年史》所代表的是在当时的时空点上——’ “夏拉非,这段下面有特别强调。”达拉马插嘴道。 哪一段? “‘在当时的时空点上’这一段底下画了线。” 雷斯林没有回答,达拉马正好利用时间找到之前读到的地方,立刻继续下去。 “‘——当时的时空点上他伟大的计划将会成功。费斯坦但提勒斯和牧师达努比斯的确成功进入了时空大门。至于无底深渊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了。因为,历史事件会随着不同的机缘而改变。’ “‘因此,由于费斯坦但提勒斯坚信他进入时空大门、挑战黑暗之后的目标能够成功。他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开始努力计划所谓的矮人门战役。帕克塔卡斯因此陷落于丘陵矮人和平原人的联军之手。(请见《编年史》第126卷第6章,589页到700页。)这群大军是由费斯坦但提勒斯手下的名将费拉葛斯(他是费斯坦但提勒斯所买下的奴隶,原先是北亚苟斯人,后来经过伊斯塔竞技赛的洗礼,成为合格的格斗战士)所率领,他们成功地将邓肯国王的部队赶回了索巴丁的山脉中。’ “‘费斯坦但提勒斯其实并不在乎这场战争。这只是为了达成他的目标而已。当他终于在萨曼要塞的底下找到了时空通道之后,他在那里建立了指挥部,开始积蓄力量,做好踏入时空通道的最后准备。他的将军只能独自面对这场战争。’ “‘在此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是我也无法精确地描述,因为该地的魔法力量强得超乎想象,干扰了我的观察。’ “‘费拉葛斯在和索巴丁的杜瓦矮人作战时不幸身亡。他一死,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就立刻崩溃了。高山矮人从索巴丁坚固的防线中一涌而出,攻往萨曼要塞。’ “‘在战斗中,费斯坦但提勒斯意识到这场战争已经彻底失败,时间所剩不多,他和达努比斯急忙前往时空通道的所在地。在那里,伟大的法师开始施展他的法术。’ “‘在同一时刻,一名被索巴丁的矮人所俘虏的侏儒,启动了他为了逃出该地而建造的时光旅行装置。令人大出意料,和克莱恩的所有历史记载皆相违背的事情发生了——侏儒的装置真的有效。事实上,效果还相当好。’ “‘从这里开始,我只能做出合理的推测。唯一可能的原因是侏儒的装置和费斯坦但提勒斯正在施展的法术之间产生了干扰。结果读者诸君都很清楚了。’ “‘一场无比猛烈的爆炸几乎完全摧毁了达苟斯平原。双方的军队都被彻底消灭了。萨曼在山脉中高耸的要塞被彻底夷平,留下了现在被称为骷髅山的小丘。’ “‘不幸的达努比斯死在这场爆炸中。费斯坦但提勒斯本来也该跟着一起送命,但是他的力量强大到让他可以保留一部分的生命能量,灵魂则被迫留在另一个空间中,直到他找到一个年轻的法师——雷斯林·马哲理的身体为止……’” 够了! “是,夏拉非。”达拉马低语道。 然后雷斯林的声音就消失了。 达拉马坐在书房中,知道自己又孤身一人了。他克制不住身体剧烈的颤抖,刚刚发生的事和所看到的资料让他脑中一片混沌。为了明白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暗精灵一动不动地坐在雷斯林的书桌后面,静静思索着,直到晨光破晓…… 兴奋的感觉让雷斯林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他的思绪十分混乱,他需要一段时间冷静下来研读手边的数据才能够确定他到底发现了什么。一句话在他的脑中以炫目的光芒不停地闪耀着:“伟大的计划将会成功!” 伟大的计划将会成功! 雷斯林猛然吸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几乎忘记了呼吸。放在冰冷的龙珠上的双手微微颤抖。一阵强烈的情绪席卷而来。他发出了独特、怪异的笑声。因为这次,在他梦中的脚步将不再通往断头台,而是通往一扇白金门,上面装饰着五头龙的徽记。在他的命令之下,那扇门将会开启。他只需要找到并且杀死那个侏儒就可以—— 雷斯林突然觉得双手传来一阵猛烈的拉扯。 “住手!”他命令道,诅咒自己为什么这么大意。 但龙珠并没有服从他的命令。太迟了,雷斯林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拖了进去…… 当他被越拉越近时,发现那双手跟以前不同了。以前那双手毫无特征,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既不年轻也不苍老。可是,现在那双手是一双女性的手,柔软、细嫩,有着白嫩的肌肤,以及如同死神般的气息。 雷斯林冒着冷汗,压制住那撕心裂肺的剧烈恐慌,唤来所有的气力,和那双手背后的意志抗争。 它们越拉越近、越拉越近。他可以看见那张脸了,一张女子美丽的脸,拥有黑色双眸。她口中说着诱惑的话语,让雷斯林的肉体热情地做出回应,灵魂却痛苦地嘶喊着。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雷斯林绝望地试图挣脱,试图逃离那看来温柔,却坚硬似铁的一双手。他进入自己的灵魂深处,搜寻着,试图找寻出隐藏的部分,但他究竟要找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他的某种力量,在某个地方,可以救他脱离这个危险…… 一个戴着帕拉丁的护身符、温柔婉约的白袍牧师的影像出现了。她在黑暗中放出光明,有那么片刻,那双手松了开来,但只是一瞬间。雷斯林听见一名女子淫荡的笑声。那影像破碎了。 “哥哥!”雷斯林用干裂的嘴唇喊道,卡拉蒙的影像出现了。他穿着黄金盔甲,宝剑在手中闪闪发光。他站在弟弟身前,护卫着他。但是战士连一步都没来得及跨出,就被人从后面给一刀砍倒了。 越来越近…… 雷斯林的头往前一倾,他的力气和意识都在急速地流失。接着,出乎意料之外,从他灵魂的最深处,出现了一个孤单的身影。她没有白袍,手中也没有宝剑。那人矮小、肥胖,脸上挂着脏兮兮的泪痕。 她的手上只抓着一只死……一只死了很久的……老鼠。 卡拉蒙在天一破晓的时刻就立刻抵达了营区。他整夜不停地赶路,现在感到全身僵硬,又饿又累。 在最后的几个小时中,柔软的床和丰盛的早餐是他最大的支柱,当他看见营区的时候,忍不住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他正准备策马向前,却发现眼前十分不寻常的景象。卡拉蒙做了个手势,示意所有的护卫停下马来。 “发生了什么事?”他警觉地问,有关食物的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紧跟在后的加瑞克十分迷惑地摇摇头。 这里本应该有许多做早饭的炊烟,以及被叫醒的人们的嘟囔声,应该像是一座被打破的蜂窝一样忙乱。但现在没有任何炊烟,人们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跑,或者是兴奋地聚集在一起,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接着,有人看到了卡拉蒙,开始大喊起来。众人聚集起来,蜂拥向前。加瑞克立刻发出口令,他和护卫们立刻策马向前,以铜墙铁壁的态势将卡拉蒙围得密不透风。 这是卡拉蒙第一次见到手下对他的忠心和情感,有一瞬间,他无法开口说话。然后,他含糊地清清喉咙,命令护卫们让开。 “这不是叛变。”他低吼着穿过手下不情愿让开的一条路,“你看!没有人拿武器。大部分都是小孩和女人。不过——”他对弟兄们露出微笑。“还是多谢你们。” 他的目光特别扫过那年轻的骑士加瑞克,后者因为兴奋而涨红了脸,手依然放在剑柄上。 现在,那群人最前面的家伙已经跑到了卡拉蒙面前。他们手抓着他的马鞍,让卡拉蒙的坐骑吃了一惊,以为这是一场战斗,耳朵不安地前后摆动着,准备按训练所学到的做法,将铁蹄往人群的方向踢出。 “后退!”卡拉蒙大吼道,勉强拉住胯下的骏马,“后退!你们都疯了吗?你们看起来跟一群农夫没两样!我说后退!难道你们的母鸡都跑了吗?这是什么情况?我的军官们呢?” “长官,在这里。”其中一名军官说。那人红着脸,又急又气地推开人群走到前面来。一方面被指挥官的命令所压制,再加上跟着军官前来的一群卫兵开始驱赶人群,这些人慢慢地冷静下来,原先的叫喊也变成低声的嘟囔。 “请将军见谅。”卡拉蒙翻身下马,轻柔地安慰着骏马,在旁边的军官尴尬地说。那匹马在卡拉蒙的抚摸之下静静地站着,不过眼珠仍然骨碌碌乱转,耳朵依然不安地前后摆动着。 军官是个比较年长的人,他并不是骑士,而是一名拥有三十年经验的佣兵。他的脸上满是伤疤,左手因为抵抗一次猛劈而被砍掉了一部分,一只脚也明显有些瘸。这天早晨,那张满布疤痕的脸在年轻将军的瞪视下红了起来。 “哨兵已经把您抵达的消息送了回来,但是在我来得及赶到您身边之前,这群野狗,”他瞪着那些后退的人群,“就像发春的母狗一样向您冲过来,请长官见谅,”他咕哝着说,“我没有不敬之意。” 卡拉蒙努力维持住严肃的形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领着疲倦的马缓缓走入营区。那名军官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若有深意地看了看卡拉蒙身边的随从。 卡拉蒙明白了。“你们先走吧。”卡拉蒙挥挥手,“加瑞克,先去我的帐篷。” 当他和那名军官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至少在一个拥挤的营区里已经算是单独了,卡拉蒙使了个眼色,继续之前的问题。 老佣兵只说了两个字:“法师。” 走进雷斯林的帐篷,卡拉蒙一看到那群围在周围如临大敌的守卫们,心就开始往下沉。一看到卡拉蒙,有许多人都放心地松了一口气,也有些人尊敬地喊着将军。更有许多人私底下说着:“将军来了。他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有的人点点头,甚至还有些人发出了欢呼。 众人在军官的咒骂下不情愿地让开,在包围圈中让出了一条可以让卡拉蒙通行的道路来。守卫快速地让开一条路,在他走过之后又随即回到岗位上。众人开始不安地推挤守卫,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由于军官之前拒绝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卡拉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即使是有条绿龙坐在老弟的帐篷上四处乱喷火焰,也不会让他感到惊讶。 但他走过去之后,看见一名年轻的守卫直挺挺地站着,克丽珊娜在帐篷前不停地踱步。卡拉蒙好奇地看着那年轻人,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加瑞克的亲戚,”他迟疑地说,试图记起他的名字,“迈克尔,对吧?” “是的,将军。”年轻的骑士说。他试图挺直脊梁,向将军敬礼。但即使这个动作对他来说都太过吃力。年轻人的脸孔苍白憔悴,眼中满布血丝。他很明显就要倒下了,但他依旧紧握着长矛,毫不动摇地把守着帐篷的入口。 一听见卡拉蒙的声音,克丽珊娜立刻抬起头。 “感谢帕拉丁!”她激动地说。 一看到她苍白的脸孔和浮肿的双眼,卡拉蒙在早晨明亮的阳光下也不由自主地发抖。 “把他们赶走!”他命令那些军官,后者立刻开始对下属下令。很快,在咒骂声和咕哝声中,众人开始慢慢地散去,多半是觉得已经不怎么刺激了。 “卡拉蒙,听我说!”克丽珊娜把手放在他的臂膀上,“这——” 但卡拉蒙挪开了克丽珊娜的手。他对克丽珊娜视而不见,准备走过迈克尔的身边。年轻的骑士举起长矛,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要挡路!”卡拉蒙暗自吃了一惊。 “对不起,长官,”迈克尔虽然嘴唇颤抖,但依旧坚定地说,“费斯坦但提勒斯告诉过我,任何人都不准进入。” “你看到了吧。”克丽珊娜露出苦恼的表情,卡拉蒙则是后退了一步,恼怒地瞪着迈克尔。“我试着要告诉你,你应该听我说的!整夜都是这样,我明明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雷斯林让他发誓,好像是以什么信条还是规定的——” “规章,”卡拉蒙咕哝着低语道,缓缓地摇摇头,“骑士信条和骑士规章。”他皱着眉,脑海中浮现出史东的影像,“没有任何骑士会因为痛苦或是死亡而背弃的誓言。” “可是这太疯狂了!”克丽珊娜大吼道。她的声音沙哑了,无助地用双手掩住脸。卡拉蒙迟疑地用手搂着她,害怕被她拒绝,可是她却感激地靠着他。 “噢,卡拉蒙,我好害怕!”她喃喃道,“这实在太恐怖了。我从熟睡中醒来,听见雷斯林尖叫着我的名字。我跑到这里——他的帐篷里面有奇怪的闪光。他尖叫着让人无法理解的话语,然后我听见他叫了你的名字……然后他开始绝望地哀号。我试着要进去,但是……”她虚弱地指着直挺挺站着的迈克尔。“然后他的声音开始慢慢地……消失了!好可怕,好像他被什么东西慢慢地吸走了!” “然后怎么了?” 克丽珊娜暂停片刻,然后迟疑地说:“他……他说了什么。我实在听不太清楚。光芒消失了。我听见噼啪一声……一切都静止下来,静得恐怖!”她浑身发抖地闭上双眼。 “他说了什么?你听得懂吗?” “这是最奇怪的,”克丽珊娜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听起来像是……噗噗。” “噗噗!”卡拉蒙惊讶地重复,“你确定吗?” 她点点头。 “为什么他会叫一个溪谷矮人的名字?”卡拉蒙质疑道。 “我也不明白。”克丽珊娜疲倦地叹气,把遮在眼前的头发拨开,“我自己也想着同样的事情。除非——她是不是那个告诉帕萨理安,雷斯林对她有多好的那个溪谷矮人?” 卡拉蒙摇摇头。他可以以后再担心溪谷矮人。现在,他最大的问题是迈克尔。有关史东的回忆生动地浮现在他眼前。他曾多少次在骑士的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以骑士信条和规章起誓—— 该死的雷斯林! 迈克尔会一直站在这里直到他倒下为止,然后,当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没有遵守自己的诺言,他会自杀的!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开这个困境,可以帮助他!卡拉蒙看着克丽珊娜,她可以用牧师的力量来迷惑住这个年轻人…… 卡拉蒙摇摇头。这会让整个营区的人都集合起来准备把她烧死!该死的雷斯林!该死的牧师!该死的索兰尼亚骑士和他们的狗屁规章和信条! 他叹了口气,走到迈克尔身边。年轻人警觉地高举长矛,但卡拉蒙只是举起双手,示意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他清清喉咙,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是不知道如何开始。当他想到史东的时候,眼前突然清晰地浮现出史东的面孔。可是那不是他生前的脸——严肃、高贵、冷漠。卡拉蒙知道,那是他死后的表情,痛苦和磨难将那顽固的骄傲和自豪掩盖过去了。那双黑色的双眸中充满同情和谅解,卡拉蒙似乎看见骑士忧伤地对他笑了。 卡拉蒙片刻之间因眼前的景象而感到震惊,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但是那影像消失了,只留下那名年轻骑士严肃、恐惧、筋疲力尽、下定决心的脸…… “迈克尔,”卡拉蒙的手停在空中,“我曾经有位朋友,一名索兰尼亚骑士。他——他已经死了。他在一场距离这时空很遥远的地方战死了。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史——我的朋友就和你一样。他相信骑士规章和……骑士信条。他准备为规章和信条奉献生命。但是,在最后的最后,他发现还有比骑士规章和信条更重要的东西,有些被骑士规章和信条遗忘的东西。” 迈克尔的面孔变得更为顽固。他握着长矛的手更紧了。 “就是人的生命。”卡拉蒙柔声说。 他发现骑士满布血丝的双眼中出现了一丝闪光,那阵闪光被涌出的眼泪给淹没了。迈克尔生气地想把眼泪给赶回去,原先坚定的表情开始恢复。但是,在卡拉蒙的眼中,他的表情中混入了一丝绝望。 卡拉蒙抓住了这一丝的空隙,让他的话如同对准敌人心脏的宝剑一样。“人的性命,迈克尔。这是最重要的。这也是我们唯一拥有的。不只是我们自己的性命,还包括了世界上其他人的性命。这是骑士规章和信条原先唯一要保护的目标。但是,在传承的过程中,有人扭曲了这件事情,让骑士规章和信条变得比人的性命更重要。” 慢慢地,他依旧高举着双手,往年轻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我不是为了任何不当的理由要请你叛离你的岗位,你我也都明白,你不是因为懦弱才离开这个岗位。”卡拉蒙摇摇头,“只有神才知道你昨天晚上看到了什么东西。我现在请你离开是基于同情心。我的弟弟就在里面,可能快要死了,可能已经死了。当他逼你发誓的时候,他不可能预见到现在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一定得到他身边才行。让我过去。这没有什么不光荣的。” 迈克尔僵硬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前方。然后,他突然崩溃了下来。他的肩膀一软,长矛从他已经毫无知觉的手中落下。卡拉蒙扶住年轻人,将他扶近。年轻人无力地抽噎。卡拉蒙笨拙地拍拍他的肩膀。 “来,就是你,”他从围观的守卫中随意抓了一个人,“去把加瑞克找来——啊!原来你在这里。”他看见年轻的骑士跑过来,松了一口气。“把你的亲戚带回营火边。让他吃些热的东西,让他好好睡一觉。喂!”他指着另外一个守卫,“接替这个位置。” 当加瑞克领着他亲戚离开的时候,克丽珊娜开始走进帐篷,但卡拉蒙阻止了她。“最好先让我走,小姐。”他说。 他本来预料会有一场争执,却意外地发现她虚弱地让了开来。卡拉蒙的手正好放在帐篷的帘幕上,克丽珊娜的手就在此时放到他的臂膀上。 他吃了一惊,转过身。 “卡拉蒙,你和伊力斯坦一样地睿智,”她看着他说,“我本来可以这样说服这个年轻人的。为什么我没有这样做?” 卡拉蒙涨红了脸。“我——我只是比较了解他而已。”他低声道。 “我不想要了解他。”克丽珊娜脸色苍白地咬着下唇,“我只想要他服从我。” “听着,小姐,”卡拉蒙严肃地说,“你以后可以再来反省。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然没问题。”那坚定、自信的神情又回到了克丽珊娜的脸上。她毫不迟疑地跟着卡拉蒙走进了雷斯林的帐篷。 在帐篷外众人的好奇注视之下,卡拉蒙小心地拉上帘幕。里面十分黑暗,一眼看去,几乎无法分辨出任何形体来。两人无声地站在帐篷的入口,静候眼睛适应帐篷里的黑暗。克丽珊娜突然紧抓住卡拉蒙。 “我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她松了一口气。 卡拉蒙点点头,缓缓地往前走。曙光已经开始将夜色从帐篷中驱赶开,他每走一步都看得更清楚。“就在那里。”他匆忙地将一张挡住他路的凳子踢开。“小雷!”他柔声叫着,单腿跪了下来。 法师躺在地板上。他的面色灰白,单薄的嘴唇泛紫。他的呼吸又浅又急,但至少还在呼吸。卡拉蒙小心地抱起弟弟,将他轻轻放在床上。在微光中,他可以看见雷斯林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仿佛迷失在美妙的梦中。 “我想他现在只是在睡觉而已。”卡拉蒙迷惑地对克丽珊娜说,后者正用毯子将雷斯林包起来,“可是很明显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他在渐渐变亮的晨光中看着帐篷。“不知道——天哪!” 克丽珊娜回头看着身后的景象。 帐篷的支柱被烧得焦黑,篷布本身四处都是烧焦的痕迹,有些地方甚至看起来好像熔化了。看起来帐篷里面似乎经历过一场大火,但却又让帐篷好端端地立着,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真正让卡拉蒙大吃一惊的是在帐篷正中央,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物品。 “龙珠!”他敬畏地低语。 由所有三种袍色的法师在远古时代所打造的龙珠,里面装入的是善良、邪恶和中立的龙之本质,力量强大到可以跨越时空的阻隔。现在龙珠仍放在雷斯林特地为它打造的银制台座上。 它曾经是个散发魔光的物品。现在却毫无生命,一点光亮都没有,中间裂开了一条大缝。 现在—— “它破了。”卡拉蒙说。
  1. 这个词的原文(“magus”)是智者的意思。——西克曼
  2. 我最喜欢的作者之一斯蒂芬·利科克写过一篇福尔摩斯风格的侦探小说。在小说中他安排了一个笨蛋角色,让他的智商明显低于任何能够阅读这本书的读者。利科克说华生医生就是这样的角色。故事中之所以安排笨蛋角色,是为了让故事中的天才可以向这个角色解释事件——用话语或图表,这让读者觉得很安心,因为需要天才解释的并不是读者,而是那个笨蛋角色,这样天才就可在不得罪读者的情况下解释所有的情况并透露信息。我想,贝传就是对比阿斯特纽斯的笨蛋角色。——西克曼
  3. 虽然这里的确引用的是《圣经》里的开始与终结的段落(请见《启示录》21:6、22:13)。但阿斯特纽斯在这里其实仅是说明他的工作是记录克莱恩的所有历史。——西克曼
  4. 历史上的这个时间点将产生许多可能性,只有一种可能性是阿斯特纽斯所经历的历史。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到底哪一条时间轴是最好的,而至高神是不是只喜欢最佳化时间轴?参见《试炼之卷》附录B。——西克曼
  5. 黄金本身仅是一种柔软的金属,在科技不发达的社会其实没有什么作用。不过,这扇白金门多半是来自于“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的设定。——西克曼
  6. 引诱者的角色是相当普遍的。根据戏剧创作的观点,这些角色是属于反主角的人物,他们正好和守卫型角色相反,他们的目的是让我们的英雄远离目标。——西克曼
  7. 首次出现在《秋暮之巨龙》的第1卷第17章中。
  8. 魅惑人类或是哺乳类:这是第二级的牧师神术。这个神术可以影响单一人类或是哺乳类目标。然后该名生物会把施术者当作最信任的朋友或是盟友,必须要尽全力听从和保护施术者。[《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第258—259页。]
  9. 卡拉蒙虽说不是非常聪明,但他很有智慧。——西克曼在本书中我们更了解卡拉蒙,我们也意识到他并不愚蠢。他事实上相当聪明,他只是在做出决定之前必须仔细思考,这有时会让他看起来相当迟钝。卡拉蒙必须在这几本书中培养出自尊与自重。也就是说,他这次冒险的目的是为了找到自我,学习如何不仰赖弟弟独自活下去。——魏丝
  10. 卡拉蒙的智慧来自于相当实际的生活理念——凡事有先后。
第3卷 04 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乘着由渔船、木筏、小艇所组成的“舰队”渡过了海峡。虽然海峡的距离并不长,但这段旅程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才将人、动物和补给全数运送过去。 当卡拉蒙准备好要渡海时,大军的数量已经多到没有足够的船只可以将他们一次载过去。许多艘船必须在海峡两岸来回奔波。最大的船只用来运载牲畜。这些船被改装成水上农庄,有临时的马厩、给牛安身的草房以及猪圈。 大多数的时候,一切都十分顺利,但卡拉蒙每晚只能睡三个小时,因为所有的人都认为一切的事情只有他才能解决,从晕船的牲畜到不慎掉入水中必须从海底捞出的武器,他都事必躬亲。正当渡海的行动看来就要结束、每个人几乎都已经到达对岸的时候,又来了一场风暴。这场风暴掀起了巨大的海浪,让两艘下锚不够稳固的船撞在一起,沉入海里,整整两天的时间大军无法动弹。不过,最后,大多数人还算是安全渡过了海峡,其中只有几个严重晕船的家伙,一个掉入海中的孩子(后来救了起来)以及一匹因为惊慌在船上乱踢,导致断腿的马(已经被宰杀,做成肉干分了下去)。 一在阿班尼西亚平原靠岸,大军马上和平原人(他们是居住在阿班尼西亚北边平原,渴望得到矮人传说中的黄金的蛮族)的酋长以及丘陵矮人的代表会面了。卡拉蒙这时候所受的震撼让他好几天都恢复不过来。 “瑞加·火炉和部下。”加瑞克在帐篷的入口朗声道。骑士往旁边让开,三名矮人走了进来。 那个名字在卡拉蒙的耳中回响着,让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第一个矮人。雷斯林瘦削的手指深陷入他的手臂,让他感到一阵剧痛。 “一个字都不准提!”法师耳语道。 “可是他——他看起来……还有那个名字!”卡拉蒙压低声音,结结巴巴地说。 “当然了,”雷斯林不以为意地说,“这就是佛林特的祖父。” 佛林特的祖父!他们的老友佛林特·火炉。年老的矮人在神之乡死在坦尼斯的怀中。那名老矮人是那么顽固、食古不化,但是心肠却又那么软。他一直看起来都像是卡拉蒙的祖父。他现在甚至还没有出生呢!眼前竟然是他的祖父! 卡拉蒙突然之间意识到周遭的环境和时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仿佛受到重重的一击。在这之前,他一直当自己是在原来的时空里冒险。他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直满不在乎。即使雷斯林所谓的“送他回家”在他心目中也像是送他上船然后说声再见一样简单。他早就忘记什么改变历史的事情。现在这一切都让他脑中一片混沌,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一个封闭的圆圈不停地绕圈。 卡拉蒙觉得全身又冷又热。佛林特还没有出生。坦尼斯不存在,提卡也不存在。他自己甚至也还不存在!不!这太难以理解了!这不可能! 帐篷开始在卡拉蒙的眼前摇晃起来。他很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呕吐。幸运的是,雷斯林看见他哥哥苍白的脸色,立刻明白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在试图理解些什么。于是法师优雅地站了起来,挡住愣住了的哥哥,对着刚进来的矮人说着欢迎的话语。不过,在雷斯林这样做的同时,他也给了卡拉蒙一个锐利的眼神,提醒他现在还有任务。 卡拉蒙努力试图恢复镇定,将困扰和疑惑从脑中驱赶开,告诉他自己可以等到以后再来安安静静地和这些问题打交道。他最近常常这样做。不幸的是,这所谓安安静静的时间从来没有出现过…… 卡拉蒙站起来,勉力和那位看来十分刚毅的灰胡子矮人握了握手。 “我从来没想过,”瑞加老实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口把给他的麦酒喝干,“我会与人类和法师打交道,而且竟然是为了对抗我自己的骨肉血亲。”他皱着眉头瞪着杯底。卡拉蒙做了个手势,让随从装满了他的酒杯。 瑞加仍然皱着眉,等着泡沫消退。然后,他叹着气,对卡拉蒙举杯致意,此时卡拉蒙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上。“Durch Zamish och Durth Tabor,不平凡的时刻让不平凡的伙伴结合在一起。” “我很同意你说的话。”卡拉蒙咕哝着,瞥了雷斯林一眼。将军举起自己装着清水的杯子,一饮而尽。雷斯林出于礼貌将嘴唇沾了一些酒,随即将酒杯放下来。 “我们明天早上再开会讨论相关的细节,”卡拉蒙说,“到时平原人的酋长也会过来。”瑞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卡拉蒙偷偷地叹口气,预见到了即将到来的危机。不过,他还是继续用愉悦的口吻说:“今晚让我们共进晚餐,庆祝我们缔结的盟约。” 一听见这句话,瑞加立刻站了起来。“也许我必须和蛮人并肩作战,”他低吼道,“但是,我以李奥克斯的胡子起誓,我可不愿意和他们或是和你们一起吃饭!” 卡拉蒙再度站了起来。此时他身着最好的仪典盔甲(也是骑士们的礼物),看起来十分具有威严。矮人抬头望着他。 “你可真壮,对吧?”他说,他不屑地摇着头,“我想你脑袋里面的东西大概不比你的肌肉灵光。” 卡拉蒙忍不住露出微笑,但是他的心在隐隐作痛。这听起来真像是佛林特在说话! 但雷斯林脸上没有笑容。 “我哥哥非常擅长各种战术和战技,”法师冷冷地、不留余地地说,“当我们离开帕兰萨斯城的时候,只有我们三个人。全是由于卡拉蒙将军的能力和机智才让我们能够率领这么庞大的军队来到你的面前。我想你也会认同他的领导能力的。” 瑞加再度发出不屑的声音,从浓密的眉毛底下打量着卡拉蒙。他猛然转过身,沉重的盔甲发出叮当声,步履沉重地踏出帐篷。最后他停了下来。 “从帕兰萨斯城离开的时候只有三个人?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卡拉蒙,手比画着眼前的帐篷、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协助卸下船上补给品的数百名工人、锻炼战技的成千战士,以及无数的营火…… 弟弟对他难得的赞美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勉强地点点头。 矮人又哼了一声,但是这次他的眼中隐隐闪动着难以隐藏的敬佩。他又再度哐啷作响地往外走去。 瑞加突然把头伸进帐篷里。“我会参加你的晚宴。”他无礼地大吼道,然后大踏步离开了帐篷。 “哥哥,我也必须离开了。”雷斯林心不在焉地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他的手收在黑袍内,当他感觉到有人拉住他的手时,其实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事。 这个打搅让他感觉到十分恼怒,愤愤地瞪着哥哥。 “什么事?” “我——我只想要说……谢谢你。”卡拉蒙吞咽着口水,沙哑地说,“对你刚刚所说的,我很感激。你——你之前从来没有说过……像那样的话。” 雷斯林笑了。他的眼中并没有光芒,但是卡拉蒙太高兴了,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这只不过是事实而已,哥哥,”雷斯林耸耸肩,“而且这也让我们的目标更容易达成,因为我们需要那些矮人和我们结盟。我常常告诉你,如果你愿意花时间去训练的话,你其实有很大的潜力。毕竟,我们是双胞胎,”法师讽刺地说,“我可不认为你和我之间的差异有你认为的那么大。” 法师正准备离开,但是再次感觉到哥哥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他强忍住不耐烦的冲动,转过身来。 “雷斯林,当我还在伊斯塔的时候,我想要杀了你,”卡拉蒙舔舔嘴唇,“而且我认为我有理由。至少根据我所知道的是这样。但是我现在没有那么确定了。”他叹口气,看着自己的脚,接着抬起头来说:“我现在想,你是故意让那些法师把我送回过去,让我学到这一课。也许真正的理由不是这样。”卡拉蒙迟疑地加上一句,注意到弟弟的嘴唇抿得更紧,冰冷的双眼变得更冷冽。“我很确定这并不是全部的理由。你知道你这样做是为了自己,但是我认为,在你心中有个角落,你其实是在乎的,只有一点点。你身上的某个部分看到我遇到了麻烦,你想要帮助我。” 雷斯林饶有兴味地看着哥哥,然后他又耸耸肩。“说得好,卡拉蒙。如果你这种浪漫的幻想可以让你打起仗来更有力,如果这可以让你更快速地设定作战计划,如果这可以帮助你思考得更快,更重要的是,如果你这样想我就可以离开这顶帐篷,那么请便,请拥抱这个浪漫的幻想!我根本不在乎。” 法师抽开手,无声地走到帐篷门口。他在这里迟疑了一下,半转过身,低声地开口,语调中带着些许伤感。 “卡拉蒙,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然后他就离开了,黑袍在他走动的时候发出窸窣的声音。 晚间的宴会是在露天举办的。宴会的开场就带来了不祥的预兆。 食物放在长长的木桌上,这是利用渡海的木筏仓促间制造出来的。瑞加带着一大群矮人,大约有四十名。黑夜是平原人的酋长,他严肃的神情和高大的身形也让卡拉蒙想起了河风,他也带了四十名战士前来。因此,卡拉蒙挑选了自己值得信赖的四十名护卫,希望他们能够不要喝得烂醉。 卡拉蒙一开始就猜到了,大伙进来的时候,矮人们会坐在一起,平原人会坐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能说服他们混坐。的确,当双方都到场之后,两边的人都沉默、严肃地瞪着对方,矮人们围在首领旁边,平原人围着他们的首领,卡拉蒙的手下则不知所措地看着。 卡拉蒙站在双方的面前。他今天的穿着十分谨慎。他穿着从竞技场带来的金色头盔和护甲,以及他自己打造的其他配件。这身打扮配合着他古铜色的肌肤、贲张的肌肉、英俊果断的脸孔,塑造出一个非常完美的领袖形象,让矮人们也不情愿地交换着赞叹的眼神。 卡拉蒙举起手。 “欢迎宾客们到场!”他用低沉的声音喊道,“欢迎。这是一场友谊的盛宴,这是为了我们的盟约和不同种族间的友谊——” 一听到这句话,底下传来了不满和骚动的声音。一名矮人甚至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让几名平原人抓住长弓,往前跨了一步,因为这对平原人来说是极大的侮辱。他们的酋长阻止了他们,卡拉蒙对眼前的骚动视而不见,冷静地继续下去。 “我们准备要并肩作战,甚至同生共死。因此,让我们在见面的第一个晚上像兄弟一般地共饮,分享彼此的面包。我知道你们很不愿意和自己的同胞和朋友分开,但是我想让你们结交新的朋友。因此,为了让大家彼此更熟悉,我决定大家应该来玩个小游戏。” 一听到这段话,矮人的眼睛圆睁,胡子摇动着。低沉的咕哝声像是闷雷一般在夜空中传送着。从来没有成年的矮人会玩游戏!(某些娱乐性的活动,像是掷石或投锤都被当作运动。)不过,黑夜和他的手下则都兴奋起来。因为平原人生来就喜爱游戏和竞赛。游戏和竞赛所带来的乐趣几乎和与邻近部落开战一样有趣。 卡拉蒙摇摇手,指着一顶新搭好的巨大圆锥形帐篷。这顶帐篷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平原人和矮人许多好奇的目光。帐篷几乎有二十英尺高,上面装饰着卡拉蒙的旗帜。丝质的九芒星旗帜,在晚风中飘荡着,被熊熊的营火照耀着。 当众人看着帐篷的时候,卡拉蒙伸出手,用力拉一条绳子。一瞬间,帐篷的周边立刻掉了下来。在卡拉蒙的一个手势之下,立刻被几个笑着的小孩给拖开了。 “这是什么怪招?”瑞加低吼着,伸出手抚摸着斧头。 一根沉重粗壮的木柱矗立在一片黑色、冒泡的烂泥中。柱子的表面经过特别的刨削,在火光下隐隐发光。在柱子的顶端有一个由坚实的木头所打造的圆形平台,上面只有几个形状不规则、特别雕凿出来的洞。 不过,吸引矮人和人类目光、引发赞叹的并不是这根柱子,而是柱子顶端的一对武器。那是一把宝剑和一柄战斧,两件武器的握柄交叉,构成了一幅诱人的景象。因为这两件武器不是一般人所携带的以生铁打造的粗陋武器,而是以最好的钢铁所锻造的神兵利器。两件武器精致的做工让二十英尺底下的人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感到非常嫉妒。 “李奥克斯的胡子啊!”瑞加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把斧头值我们的一整座村庄!我愿意用五十年的寿命来换这样一件武器!” 黑夜看着那把剑,不停地眨着眼睛,试图赶走那些模糊了视线的泪水。 卡拉蒙露出了笑容。“这些武器是你们的!”他宣布道。 黑夜和瑞加都瞪着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只要——”卡拉蒙继续道,“你们可以把它们拿下来!” 一瞬间,矮人和人类都骚动起来。很快,每个人都冲向坑洞,逼得卡拉蒙在这一场混乱中大声叫喊。 “瑞加和黑夜,你们每个人可以找九个战士来帮忙!先获得奖品的就可以把它带回家!” 黑夜不需要别人来催促。他毫不迟疑地跳入泥浆中,开始向柱子的方向冲。不过他每踏出一步,他就陷得越深。当他终于抵达柱子的时候,黏稠的泥已经没过了他的膝盖。 更为小心的瑞加,花时间仔细地观察他的对手。他找来九个最强悍的矮人来帮助他。他和手下们一起跨入泥泞中。整群人几乎立即因为沉重的护甲消失在泥浆之中。他们的朋友们同心协力把他们给拉了出来。最后出来的是瑞加。 矮人咒骂了所有他认识的神,愤愤不平地将泥巴从胡子里面弄出来。然后他皱着眉,开始脱掉身上的盔甲。他将斧头高举,也不等护卫跟上来就冲了出去。 黑夜已经到达了木柱边。在基座处,泥泞并不深,在靠近基座的地方还有坚实的硬地。酋长用手抓住柱子,双脚夹得紧紧的,一使力,把自己送上了三英尺高左右的地方,对着底下为他加油的族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他突然开始往下滑。他咬紧牙关试图继续挂在上面,却没有任何效果。最后,酋长大人在矮人轻蔑的嘲笑声中慢慢地滑了下来。他坐在泥泞中,神情严肃地看着柱子——上面涂满了动物的油脂。 瑞加半游半走,好不容易来到了柱子边。到那个时候,他已经深陷在齐腰的泥泞里,只有矮人的那股牛脾气逼迫他继续不断地往前。“闪开。”他对遭遇挫折的平原人说,“用你的大脑!如果我们上不去,我们就把奖品给弄下来!” 瑞加溅满泥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掏出斧头,一斧挥了下去。 卡拉蒙强忍住笑,看着意料中的结果。 一阵巨响传来。矮人的斧头仿佛撞到了一座山一样地弹开来——这根木柱是从极坚硬的铁木树上锯下来的。剧烈震荡的斧头脱手飞出,这一击的反弹力让瑞加趴在泥浆中。现在轮到平原人发笑了,没有任何人笑得比全身都是烂泥的酋长要大声。 矮人和人类彼此瞪视着,气氛一时间紧张了起来。笑声被愤怒的低语声给掩盖了过去。卡拉蒙屏住呼吸。瑞加的目光转到那把已经折损的斧头,看着它慢慢地沉入泥浆中。他又抬头看那精钢打造的斧头,锐利的刀锋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瑞加的护卫们现在都把盔甲给脱了下来,走到他的身边去。瑞加大吼大叫地命令他们在滑溜溜的柱子底下排成一列。然后矮人们开始叠罗汉。三个人站在底端,两个人站在他们的背上,最后再站上另外一个人。最底层的人被泥浆淹过了腰际,但最后还是踩到了坚硬的地面。 黑夜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然后叫来了九名战士。在几分钟之内,人类也开始叠罗汉。矮人们因为比较矮,所以被迫要让他们的金字塔底端比较窄,最后再由一名矮人去顶端。瑞加自己站在金字塔的最顶端。瑞加踮起脚,在他脚下的矮人们开始发出哀号声,人肉金字塔也开始慢慢左右摇晃。他极力伸长了手,试图碰到平台。可是,他不够高。 黑夜站在自己人的背上,轻易地就碰到了平台的底端。然后,他对着愁眉苦脸的瑞加露出胜利的笑容,试着让自己穿过那些形状怪异的洞口。 他穿不过去。 不管流了多少汗、咒骂多少次、屏住多少次呼吸都没有用。人类甚至无法把肩膀挤过那个形状怪异的洞口。就在那一瞬间,瑞加跳向平台…… 差了一点。 矮人嗖的一声划破夜空,掉进泥泞之中。之前他一跃而上的力量也把矮人们所叠的金字塔给打散了,矮人们像炸弹开花一样飞散开来。 但是,这次人类没有开怀大笑。黑夜低头看着瑞加,突然跳了下来,落在瑞加身边。他伸出手,把瑞加从泥浆里面给拉了出来。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全身泥浆,几乎分辨不出彼此了。他们从头到脚都被黑色的污泥盖住了。两个人都站着,看着对方。 “你知道吗,”瑞加把泥巴从眼中抹去,“只有我们能够挤过那个洞。” “我想你也知道,”黑夜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只有我才能把你送到上面去。” 矮人握住平原人的手。两个人很快走到人类所叠的金字塔旁边。黑夜先往上爬,充当顶端的最后一个人。当瑞加爬到人类的肩膀上,轻易挤过那个洞的时候,围观的每个人都欢呼起来。 矮人爬上平台,抓住斧头和宝剑,高举过头,做出胜利的姿势。群众静了下来,矮人和人类再度互不信任地看着彼此。 这是关键了!卡拉蒙想。瑞加,你的身体里到底有多少佛林特所遗传到的特质?黑夜,你到底和河风有多相像?我把一切都赌在这上面了! 瑞加透过那个洞,低头看着平原人严肃的脸。“这柄斧头一定是由李奥克斯亲手打造的,借着你的帮助,我才得到了它。平原人,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能和你并肩作战,我会感到很光荣的。而且,如果你要和我共同击败敌人,你将需要一件称手的兵器!” 在如雷般的欢呼声中,他将那把闪耀着异光的巨剑交给了黑夜。
  1. 我们必须要指出,在克莱恩,马肉并不是最受欢迎的食物,只是在历史上的这一刻没有多少食物可以选择。——西克曼
  2. 但卡拉蒙还是在这里,回到了时光之流中。他是已经发生在这里的事件中的角色。参见《试炼之卷》附录B。——西克曼
  3. 卡拉蒙克制自己喝酒的欲望是本书的重要主题之一。卡拉蒙正试着不要再受到酒精的诱惑。——西克曼
  4. 在餐桌上分享食物在许多文化中被视为是神圣的。
  5. 崔西想出了这个竞赛的点子。这里的安排也是为了彰显卡拉蒙的深思熟虑和处理问题的老练。——魏丝
第3卷 05 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场地中洋溢着笑语,以及用索兰尼亚语和矮人语交谈的声音。 雷斯林很容易地就从这场面中溜走了。在无比的兴奋中,没有人记得还有这个沉默、愤世嫉俗的法师。 雷斯林躲在阴影中,悄悄走回卡拉蒙替他修好的帐篷中。穿着黑袍的法师仿佛和黑夜融为一体,几乎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他。 他刻意避开克丽珊娜的帐篷。此时她正站在入口处,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喧闹场面。她不敢加入他们,深知女巫的靠近将会严重破坏卡拉蒙的名声。 真讽刺,雷斯林想,这个时候大家可以容忍黑袍巫师,却瞧不起、唾弃帕拉丁的牧师。 雷斯林穿着柔软的皮靴,不留痕迹地穿过大军驻扎的营区。雷斯林觉得其实这也挺有趣的。他带着轻蔑的笑容抬头看着白金龙和五头龙的星座。 如果不是某个侏儒的干扰,费斯坦但提勒斯就会成功。这个念头再次让雷斯林觉得一切充满了希望。在他的计算之中,这个侏儒是个关键。很明显,侏儒改变了历史,不过他是怎么办到的则没有人知道。雷斯林推断出,前往萨曼的山中要塞是他的首要任务。然后,一旦在那边站稳脚跟,要混进索巴丁王国,把侏儒给除掉就变得很简单了。 历史的洪流虽然之前被改变过,但是经过这样的调整之后,一切都将回到原来的状况中。虽然费斯坦但提勒斯失败了,但他将会成功。 因此,即使这和费斯坦但提勒斯之前的所作所为完全一样,雷斯林还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这场战争的规划中,以确保自己可以抵达萨曼要塞。他和卡拉蒙花了很长的时间研究旧地图,试图搞清楚它的工事,同时和他们在未来曾经见过的景象相比对,希望能够推测出这里有什么样的改变。 胜负的关键就在帕克塔卡斯要塞。 这句话,卡拉蒙叹着气说过很多次,仿佛完全没有希望。 “邓肯一定会用重兵防守它。”卡拉蒙争论道,手指放在地图上标明这座雄伟要塞的小点上。“小雷,你也记得它的样子。你记得它是怎样盖在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间!这些该死的矮人可以在那边守上好几年!关闭大门,启动放下大石的机关,我们就被困住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花了一整群银龙的力量才举起那块巨石。”大汉阴郁地说。 “绕过它。”雷斯林建议。 卡拉蒙摇摇头。“要走哪个方向?”他的手指往西移动,“奎灵那斯提在这边,那些精灵会把我们割成碎片,晒成肉干。”他往东移动。“这个方向不是海就是山。我们没有足够的船只可以渡海,而且,你看,”他把手指往下移,“如果我们在这里登陆,在南边的那片沙漠中,我们两边的侧翼将会变得脆弱无比,帕克塔卡斯在北边,索巴丁王国在南边,将我们的生路完全阻断了。” 大汉在帐篷中不停地踱步,偶尔停下来,恼怒地看着那张地图。 雷斯林打了个哈欠,站了起来,轻轻地将手放在卡拉蒙的手臂上。“记住这一点,哥哥,”他柔声说,“帕克塔卡斯的确陷落了!” 卡拉蒙的脸色暗了下来。“是啊。”他咕哝着,一想起这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某种规模庞大的游戏,就让他怒火中烧,“我想你不记得人家是怎么办到的吧!” “不记得。”雷斯林摇摇头,“但是它将会陷落……” 他暂停片刻,低声默念:“它将会陷落。” 有三个矮胖的身影从森林中走出来,闪过了营火和木栏,躲过了星光、月光,悄悄地接近了营区。他们在营区边缘迟疑了一下,似乎不太确定自己要去什么地方。最后,终于有一个人移动了。另外两个人点点头,飞快地穿过黑暗的地形。 他们行动很快,但却不十分安静。因为没有矮人可以安静地移动,这些人听起来比一般的矮人还要吵闹。他们跌跌撞撞地在森林中前进,踩断任何散落的树枝,嘴里喃喃不停地咒骂着。 雷斯林在黑暗的帐篷中等待着他们,他从很远的地方就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忍不住摇摇头。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在宴会达到最高潮的时候安排这场会面,提供适当的掩护。 “进来。”当铁头靴的声音刚在帐篷外面停下来的时候,他说。 矮人们暂停了一下,伴随着低沉的咒骂和喘气声,没有人想要第一个触碰这帐篷。一声粗鲁的咒骂声回答了他们的迟疑,帐篷的帘幕被粗暴地掀开了,用力之猛几乎把帐篷给撕裂。很明显,这位是领袖,因为后面跟上来的家伙有些神经兮兮、鬼鬼祟祟的,没有什么大将之风。 带头的矮人大步走向帐篷中央的桌子,虽然在黑暗中,矮人的行动却没有丝毫的迟疑。杜瓦矮人在地底下居住了这么多年,已经培养出了几乎完美的夜间视线。甚至有传言称,有些矮人具有精灵的视力,可以在夜间看见物体外缘的红色线条。 但是,不论那个矮人的视力多好,他还是看不见面前的黑袍人,仿佛他在最黑暗的黑夜中又看见了一团比黑夜还要黑的物体,就像他眼前的空间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这名杜瓦矮人算是极为强壮、勇敢的,他的父亲是因猛烈的疯病而去世的。不过,这名暗矮人发现他自己依然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一阵寒意从后脑勺直渗透到他的脊髓里。 他坐了下来。“你们两个,”他用矮人语对跟着他的两名矮人说,“看着入口。” 两人点点头,很快离开了现场,暗自庆幸自己有理由可以离开黑袍人的势力范围。两人往黑暗的阴影中看去,一阵突然而起的强光让他们大吃一惊。他们的头子举起手,咒骂着遮住眼睛。 “不要光……不要光!”他用粗陋的通用语说。然后他就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号声。因为那道光芒并不是来自于火把或是蜡烛,而是来自于法师合上的双手。 所有的矮人天生就对魔法极不信任,特别是未受教育、极端迷信的杜瓦矮人。几乎只要一个街头卖艺人都能变出的花样,就可以让他们恐惧得停止呼吸。 “我想要看看那些和我交易的人。”雷斯林耳语道,“不用害怕,这种光从外面侦测不到。即使有人看到了,也会以为我在看书。” 杜瓦矮人慢慢放下手臂,在光芒中痛苦地眨着眼睛。他的两名助手再度坐了下来。这名杜瓦矮人就是之前参加过邓肯会议的那一位。虽然他的脸上依旧充满了他族中那种半是疯狂、半是狡诈的表情,但是在他那双黑色的双眼中,依旧有一丝理性的光芒,这也让他成为最危险的敌人。 当法师打量着他的时候,那双黑色的双眸也在打量着法师。杜瓦矮人感到很惊讶。他和大多数矮人一样,对人类没什么好感。人类的法师更是不值得信任。但是,这名杜瓦矮人是个精明世故的家伙,他可以从雷斯林单薄的嘴唇、凹陷的双颊、冰冷的双眼中看见对力量的渴望。他信任并理解这种情感。 “你……就是费斯坦但提勒斯?”杜瓦矮人粗鲁地问。 “正是。”法师双手一挥,火焰就消失了,让众人再度被黑暗所笼罩。这点至少让矮人松了一口气。“我也会说矮人语,让我们用你的语言交谈。事实上,我比较喜欢这样做,免得我们之间产生什么误会。” “很好,”杜瓦矮人往前靠,“我是阿盖特,我族的领袖。我收到了你捎来的信息,我很有兴趣。不过我们必须要知道更多才行。” “也就是说,‘我们有什么好处’,对吧?”雷斯林模仿着对方的声音说。他伸出纤细的手,指着帐篷的角落。 阿盖特往他所指的方向看,起初什么都看不见。然后在帐篷的角落有一样东西开始发光,开始很柔和,光芒慢慢增强,最后变得十分耀眼。阿盖特再次深吸一口气,只不过这次是因为兴奋多过于恐惧。 突然,他怀疑地看了雷斯林一眼。 “请便,你可以自己检查。”雷斯林耸耸肩,“事实上,如果我们今天晚上就达成了协议……你可以尽管带走。” 阿盖特已经离开了位置,笨拙地走向帐篷的角落。他跪了下来,伸手进去抚摸这满满一箱闪耀着魔法光芒的钢币。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只是呆呆地看这笔财宝,听着钢币从手指间掉落的清脆声响。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走回去坐好。 “你有计划吗?” 雷斯林点点头。钢币所沾染的魔法光芒慢慢消退了,但是上面依旧有淡淡的魔光让矮人不停地分心。 “有间谍告诉我们,”雷斯林说,“邓肯计划要和我们的军队在帕克塔卡斯前面的平原展开会战,准备要在那里将我们彻底歼灭。如果无法将我们歼灭,他准备退回要塞,启动那巨大的防卫装置,把几千吨的石头砸下来,彻底阻挡住入口。 “借着他在那里储存的武器和食物,他可以等到我们不支而撤退,或者是等索巴丁的援军到来,将我们夹击在山谷中为止。我说得对吧?” 阿盖特摸着他的黑胡子。他掏出小刀,把它向空中一丢,敏捷地将它接住。他回头看着法师,突然停下来,摊开双手。 “我很抱歉。这是个紧张时就会有的习惯。”他露出古怪的微笑,“我希望不会让你也跟着紧张。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我可以——” “如果这让我不舒服,我可以应付的。”雷斯林轻声说。“来吧,”他做着手势,“试试看。” 阿盖特耸耸肩,虽然那双隐藏在黑色兜帽下的双眼让他觉得有点不安,他还是把刀子丢向了空中—— 一只细白的手凭空出现,抓住小刀柄,迅速将锋利的刀锋插入两人之间的桌面。 阿盖特的眼中闪着异光。“魔法。”他低吼道。 “只是雕虫小技,”雷斯林冷冷地说,“现在,你是要继续谈正事,还是要和我玩这种我从小就已经会了的游戏?” “你的情报很正确。”阿盖特咕哝道,把小刀收了回去,“邓肯的计划的确是这样。” “很好。我的计划很简单。邓肯将会在要塞里。他不会出现在战场上,他将会下令封闭要塞的大门。” 雷斯林躺回椅子上,秀气的指尖轻触在一起。“当他的命令下来的时候,门不会被关起来。” “就这么简单?”阿盖特不屑地说。 “就这么简单。”雷斯林双手一摊,“让关门的人死。你只需要将门守住几分钟,直到我们可以冲进大门为止。帕克塔卡斯将会陷落。你的族人将会放下武器,要求加入我们。” “听起来简单,可是有一个问题。”阿盖特机灵地看着雷斯林,“我们的家人和房子都在索巴丁里,如果我们背叛了大家,他们会怎么样对付我们的亲人?” “什么都不会发生。”雷斯林说。他把手伸进腰间的小包里,掏出一个用黑色缎带捆住的卷轴。“你必须把这份文件交给邓肯。”他将卷轴递给阿盖特,做了个手势,“读读看。” 矮人皱着眉,依旧怀疑地看着雷斯林。他打开卷轴,将它拿到那一箱钱币旁,就着微弱的魔光读起来。 他抬头看着雷斯林,惊讶地说:“这……这是我族的文字!” 雷斯林点点头,有些不耐烦。“当然,不然你以为还会是什么?不这样做邓肯是不会相信的。” “可是——”阿盖特猛吸一口气,“这是种秘密的语言,只有杜瓦矮人和少数的几个其他人知道,像是邓肯——” “赶快读!”雷斯林恼怒地做着手势,“我可没有一整夜的时间等你!” 矮人嘟囔了几句,开始读起那卷轴。虽然上面的字不多,但还是花了他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摸摸浓密、纠结的胡子,开始思考。然后,他站起身,把卷轴卷起,缓缓敲打着手心。 “你说得对。这解决了一切问题。”他坐回椅子上,双眼眯起来,仔细打量着法师,“可是我想要给邓肯一些其他的东西,而不只是一个卷轴。某些……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 “你们矮人认为什么东西可以让人印象深刻呢?”雷斯林嘴唇微微上扬,“几十具砍烂的尸体——” 阿盖特露出笑容。“你将军的脑袋。” 寂静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任何细微的声音透露出雷斯林现在的想法。他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寂静持续了非常长的一段时间,连阿盖特都以为这寂静幻化成了实体,开始扑向他。 矮人打了个冷战,接着皱起眉头。不行,他必须坚持这个要求才行。邓肯会被迫把他当作英雄,就像那个该死的卡拉斯一样。 “同意。”雷斯林声音平板,丝毫没有任何的情感。但是,当他开口的时候,他弯身向前。阿盖特感应到大法师靠得更近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他现在可以看到那双闪着奇异光芒的眼睛,那深邃、冰冷的黑暗,让他感到全身都被冷气所笼罩。 “我同意,”法师重复道,“你最好能够遵守自己的承诺。” 阿盖特吞了口口水,露出贪婪的微笑。“你被称作黑衣人,黑的恐怕不只是你的外衣吧,老朋友?”他干笑一声,把卷轴塞进腰间,站起身来。 雷斯林没有回答,兜帽轻微地晃了晃,表示他听见了。阿盖特耸耸肩,转过身,对同伴们做了个手势,示意大伙靠近帐篷角落的箱子。两人匆忙靠近,用雷斯林默默从袍子里面掏出来交给他们的钥匙锁上箱子。虽然矮人们习惯搬运沉重的东西,但两人抬起箱子的时候,还是发出了闷哼声。这让阿盖特的眼中露出了欢愉的光芒。 两名矮人跟着领袖走出帐篷。两人抬着沉重的箱子,悄悄隐入安全的阴影中。阿盖特看着他们,然后转过身面对法师。法师再度变成了黑暗之中的一片黑暗。 “不要担心,朋友。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没错,朋友,”雷斯林柔声说,“你们不会的。” 阿盖特吃了一惊,不太喜欢法师的口吻。 “你知道吗,阿盖特,这些钱币都受到了诅咒。如果你想要两面讨好,你和所有碰过那些钱的家伙都会看见自己的手变黑,慢慢腐烂。当你的手变成一团发臭、流脓的死肉时,你的手臂和小腿也会开始变黑。慢慢地,你会无能为力地看着诅咒在你的全身散布开来。当你再也无法用腐烂的双脚站立时,你才会倒下死去。” 阿盖特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你——你在说谎!”他勉强开口大喊。 雷斯林什么都没有说。他甚至可能已经从帐篷里消失了。矮人不但无法看见他,更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他听见和看见的只是帘幕打开时,营区中传来喧闹的笑语声和刺眼的火光。矮人和人类在月光下步履蹒跚地大声谈笑。 阿盖特低声咒骂着,飞快地跑开。 不过,当他迈步飞奔的时候,他的双手依旧不停地在裤子上摩擦,仿佛试着擦掉什么肮脏的东西。
  1. “这条铁链连接那个装置。”吉尔赛那斯回答,“至于它是如何作用的,我可不清楚。机械的事情得问那位老矮人才行。我只知道,如果这条铁链从托架上松开来,”他指着地板上的托架,“巨大的花岗岩就会落下,挡住整个要塞的门。克莱恩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打开它。”(《秋暮之巨龙》第2卷第10章。)
  2. 在许多奇幻故事中已经成为了一个惯例——精灵瘦削而优雅,矮人则是固执又爱喧闹。
  3. 达加矮人在梦幻之年代时是和海勒矮人以及达瓦矮人并肩作战的高贵氏族。但在他们加入了背叛族赛瓦矮人之后,他们被赶到山脉的最深处。等到力量之年代的中期时,这两个氏族因为彼此通婚,已经越来越接近。其他的氏族开始用结合两者名字的杜瓦矮人来称呼他们,因为他们牺牲了自己氏族的血统而成为了暗矮人。(《龙枪战役设定》,第14页。)
  4. 矮人天性就是不擅长魔法,没有魔法能力的。[《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第28页。]这和传统神话中的矮人有所不同。特别是在条顿人的传说中,矮人拥有非常强大的魔法能力。即使是在托尔金的作品中,矮人也拥有非常高超的手艺,足以创造许多的魔法物品。
  5. 是我想到把钢铁变成这个世界最值钱的物品:这个决定造成了不少特殊的结果。我认为黄金太过柔软,没有实际的用途。而在战士所处的环境中,钢铁应该是比较实用的有价金属。——西克曼
  6. 请注意这里的冲突是怎么安排的。我们在前面的章节中见过邓肯,知道他是个高尚的君主。平原人和丘陵矮人也都有各自的崇高道德。但跟雷斯林打交道的则是相当卑劣的人物。这两边所代表的是不同的行事作风,并没有绝对的对错。奇幻故事是道德的载体。这是我喜欢撰写奇幻故事的原因之一。不过,在这里,矮人门战役并非是单纯的善良对抗邪恶。两边都认为自己的主张是正确的。两边都有恶人在运作自己的计划。因此,我认为这才是反映我们在21世纪所面对的道德冲突的真正面貌。问题很复杂,但我们不能因此放弃使自己的行为符合道德的追求。这也是克丽珊娜、卡拉蒙和雷斯林探索的目的。——西克曼
第3卷 06 黎明。克莱恩的太阳缓缓从山脉背后探出头来,仿佛知道这一天它将会看到什么样悲惨的光景。但时光之流是无法阻止的。当它终于探出头的时候,迎接它的是一群兴高采烈、剑盾互击、发出巨响的战士们,而他们之中有许多人看到的是这辈子最后的一次日出。 邓肯,高山矮人之王也在这些欢呼的人群中。他站在帕克塔卡斯高耸的防御工事上,被手下的将军们团团围住。他听着自己族人所发出的低沉吼声,露出满意的微笑。这将会是光荣的一天。 只有一名矮人没有欢呼。邓肯不需要回头,就可以感应到那如同雷声一样在他的心中撞击着的沉默。 矮人们的英雄卡拉斯和人群保持着距离,穿着金光闪耀的盔甲,手中握着那柄巨大的战锤。如果有任何人靠近一点看,就会发现,英雄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但是没有人注意。每个人的目光都小心地避开卡拉斯。虽然眼泪被矮人们视作懦弱、孩子气的象征,但人们不愿意看到他并不是因为他脸上的泪痕,而是因为,当他的泪珠滚滚而下的时候,流过的是光滑的脸颊。 卡拉斯把胡子刮掉了。 即使当邓肯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战场,即使当他看着敌人在荒芜的平原上布阵,即使当他目睹敌人的枪尖在阳光下反射着炙热的光辉,邓肯还是无法忘记今天早上,当他看见卡拉斯刮去胡子,走上要塞城墙时感觉到的震撼。矮人的手中拿着他拳曲、柔亮乌黑的美髯,当众人畏惧地看着他时,卡拉斯一把将胡子丢出了城墙。 胡子是矮人的血统证明,是他的骄傲,更是他家族的骄傲。当矮人遭遇到极深的哀伤时,他可能会不梳理胡子度过这段低潮期。只有一件事情会让矮人刮去胡子,那就是羞耻。那是严重的羞辱、不名誉的象征,那是谋杀的惩罚,那是偷窃的惩罚,那是懦弱的惩罚,那是逃亡的惩罚。 “为什么?”这是震惊的邓肯所能勉强挤出的唯一问题。 卡拉斯看着远方的山脉,用和破裂的岩石一样沙哑的声音回答:“我会参加这场战争是因为你命令我参加,我主。我绝对服从你,而且我也必须服从你。但是,当我作战的时候,我希望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无法以杀害自己的同胞为荣,甚至连杀害那些曾和我并肩作战的人类也让我感到羞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卡拉斯今天是满腔羞耻地踏上战场。” “你对那些属下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啊!” 但卡拉斯闭上了嘴,什么也不愿意再多讲。 “我主!”几个人同时叫了起来,把邓肯的注意力从卡拉斯身上转移到了平原上。他现在也可以看到四个像玩具一样小的人影,离开大队,骑马奔向帕克塔卡斯。其中的三个人带着飘扬的旗帜。第四个人只拿着一根法杖,在黯淡的晨光中,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法杖顶端散发出来的光芒。 其中的两面旗帜邓肯当然认得。丘陵矮人的旗帜,那让人难以忘记的锤子和铁砧,就是高山矮人们旗帜不同颜色的翻版。平原人的旗帜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面旗帜符合他们给人的印象——强风吹拂过草原的图案。第三面旗帜,他猜测应该是属于那位新近崛起、来历成谜的将军。 “哼!”邓肯不屑地看着上面绘着九芒星的旗帜,“就我们所知道的情报,他的旗帜应该是小偷公会的徽记配上一头哞哞叫的牛!” 大将们都笑了。 “或者是加上枯萎的玫瑰,”其中一个人建议道,“我听说有许多流浪的索兰尼亚骑士混杂在这些小偷和农夫中。” 这四个身影在平原上奔驰,旗帜飞扬,沿路扬起漫天尘土。 “第四个穿着黑袍的人应该就是那名巫师,费斯坦但提勒斯吧?”邓肯含糊地说,浓密的双眉几乎遮住了双眼。矮人们没有魔法的天分,因此也质疑所有相关的事物。 “在所有人之中,我最忌惮的就是他。”邓肯阴郁地说。 “呸!”一名老将轻蔑地抚摸着长胡子,“你不需要害怕这个巫师。我们的探子告诉我们他的身体很差。他很少使用他的魔法,几乎整天都躲在帐篷里。而且,要花一整队像他一样的巫师的力量才能强攻下这座要塞!” “我想你说得对。”邓肯正准备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胡子,突然间从眼角看到了卡拉斯的身影,手停在半空中,最后尴尬地收到背后。“但是,我们最好要留心他。”他提高音量,“你们这些神箭手,如果谁射中了那个巫师,赏金一袋!” 周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但那四人的到来让所有的人立刻沉默下来。为首的大将手掌向外,这是代表谈判的古老手势。邓肯跨越了许多的防御工事,来到堆积起来的一堆乱石上,将手放在臀部,严肃地向下看去。 “我们想要会谈!”卡拉蒙将军从底下大喊道。他低沉的声音在陡峭的悬崖和高耸的城墙之间不断地回响。 “好话都已经说完了!”邓肯回答道,矮人虽然身高只有大汉的四分之一,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一样有力。 “我们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理应属于他们的财产还给他们!把你从那些人类手上抢夺的财物还给他们,分享你们庞大的财富。毕竟人死了就无法享用了!” “的确,但是你们活下来就会找到方法替我们花,对吧?”邓肯大声回吼,语带轻蔑,“我们所拥有的,都是用血汗在我们山脉底下的家园工作所换来的,而不是和一群野蛮人在荒野中乱窜所得的。这就是我们的回答!” 邓肯举起手,早已准备好的神箭手们将弓弦拉开,搭上利箭。邓肯手一放下,数百支箭呼啸而出,城墙上的矮人们捧腹大笑,期望看见这四个人落荒而逃。 但是笑声很快就变成一片寂静。当飞箭破空飞向他们的时候,四人并没有移动。黑袍巫师抬起手,所有箭尖同时爆出火焰,一瞬间,每一支箭都在清晨的空气中变成飞灰。 “而这是我们的回答!”将军严厉、冰冷的声音向上飘去。他勒马回头,骑向他本军所在的方向,左右分别是黑袍的巫师、丘陵矮人和平原人。 一听见属下们不安的低语声,看见他们彼此交换着的怀疑目光,邓肯立刻将自己的怀疑暂时压制下来,转过身面对他们,气得胡子发抖。 “这是怎么搞的?”他愤怒地质问,“难道你们被这种郎中的伎俩给吓到了吗?难道我率领的是一群小孩子组成的大军吗?” 邓肯看见许多人涨红了脸,羞愧地低下头,于是缓缓从高处走下来。他漫步走到要塞的另一边,低头看着要塞内部的广场。这广场并不是由人工的墙壁所环绕,而是由自然耸立的山所包围,两边都是洞穴。平常,浓烟,挖掘铁矿并将矿石打造成精钢的声音,会源源不绝地从洞口涌出。 今天早晨,广场上满是矮人。他们都穿着沉重的盔甲,带着盾牌、斧头和战锤,这些都是步兵最喜欢的装备。当邓肯出现的时候,之前寂静下来的欢呼声又再度响起来。 “开战了!”邓肯高举双手,浑厚的声音盖过众人。 欢呼声更热烈了,然后突然停了下来。在片刻的寂静之后,矮人低沉的声音以战歌的方式传了出来: 在山脉之中,利斧之心, 从烈火中的残烬升起, 在熔炉中锻造敲打, 因为丘陵就是打造战争的气息之母。 战士的心和弟兄的心, 在战场上回荡。 光荣凯旋, 或是为国殉难。 从山脉中破空而出, 斧头做着破岩之梦, 金属活在矿石所铸造的岁月中, 钢在岩上,岩在钢上。 战士的心跃跃欲试,梦见了战场是他的归宿。 光荣凯旋, 或是为国殉难。 从血管中流出的是炙红的生铁, 黄铜的绿锈,紫铜的绿锈, 在铸造世界的烈火之中闪耀, 被梦幻所吞没,冲入骨髓中。 战士的心平静下来, 让战场化为平静。 光荣凯旋, 或是为国殉难。 邓肯被歌声鼓动得血脉贲张。所有的疑惑都像空中的箭一样消失殆尽。他的将军们已经开始快步走下城墙,各就各位。只有一名将军留了下来,他是阿盖特,杜瓦矮人的将军。卡拉斯也留了下来。邓肯看着卡拉斯,准备要开口。 但这位矮人的英雄只是用阴郁的眼神看了国王一眼,就转过身去,和其他的人一样就位,担任步兵的领袖。 邓肯气恼地瞪着他的背影。“愿李奥克斯把他的胡子丢进火堆里!”他咕哝着往下走。当大门打开,他手下的大军向平原行进的时候,他一定会在现场。“他以为他是谁?我自己的儿子都不敢这样对待我!我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在战斗结束之后,我会让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邓肯咕哝着,快走到往下的楼梯口时,却突然感到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臂膀。他抬起头,看见了阿盖特。 “我请求你,国王,”矮人用粗陋的语言说,“请再三思。我们的计划很好。放弃这一块不值钱的烂石头。就让他们拿走。”他指着平原上的大军。“他们不会加强这里的工事。当我们撤退回索巴丁的时候,他们将会追着我们跑上大平原,然后我们就可以夺回帕克塔卡斯——”矮人双手互击,“我们就抓到他们了!让他们被北边的帕克塔卡斯和南边的索巴丁双面夹击。” 邓肯冷冷地瞪着杜瓦矮人。阿盖特曾在战争会议中提过这个计划,邓肯那时就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想到这个计划的。因为杜瓦矮人通常对军事和战略的规划没什么兴趣。他们通常只关心一件事,就是他们对掠夺来的财物能分到多少。难道这背后又是卡拉斯试着要避开战争吗? 邓肯愤怒地甩开杜瓦矮人的手。“帕克塔卡斯永远不会陷落!”他说,“你的计谋是懦夫的想法。你这种计划我连一毛钱都不愿意投资,连地上的石头都懒得拿来丢你。我宁愿死在这里!” 邓肯大踏步地离开,靴子在楼梯上撞击,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响,胡子气得随风飘动。 阿盖特看着他离开,嘴角微微上扬。“也许你宁愿死在这块烂石头上,邓肯大王。阿盖特可不愿意。”他转过身面对那两名躲在阴影中的杜瓦矮人,点头两次。矮人也点头回应,然后快速地离开。 阿盖特站在防御工事上,看着太阳慢慢上升。他心不在焉地用双手在盔甲上摩擦着,仿佛想要擦干净什么东西。 大咯不太确定,不过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虽然溪谷矮人脑袋不怎么灵光,也没有什么预知力,更不可能了解那些复杂的战略,不过反应迟钝的大咯认为应该光荣凯旋的人似乎都脚步踉跄地跌进了要塞中,甚至还有人全身是血地死在他脚边。 如果只有一个或两个,他可能觉得这是作战必然的命运,但是以这种方式华丽登场的矮人似乎越来越多。大咯决定要自己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听见身后传来骚动的巨响,只得突然停了下来。大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忘记自己的部队了。 “不行,不行,不行!”大咯愤怒地叫着,不停地挥舞着手臂,“我要告诉你们多少次?待在这里!待在这里!国王告诉大咯:‘你们这些小咯待在这里。’那就是说待在这里!你们明白吗?” 大咯严厉地看了队伍一眼,让那些依然站着的溪谷矮人可以直视着他的眼睛,害怕地颤抖(其他的人多半都已经被自己的武器给绊倒了)。那些被矛绊倒、那些不小心把长矛掉在地上、那些在困惑中不小心刺了同伴一枪的溪谷矮人,以及那些完全转错方向而背对着首领的矮人,通通听见了指挥官的声音,感到十分胆怯。 “听着,你们这些爱喝脏水的鼻涕们,”大咯大声地吼叫,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起来不对,每个人都这样回到要塞。没人唱歌,只有人流血。这不是国王告诉大咯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去,你们留在这里。明白吗?重复一遍。” “我去,”他的部队服从地说,“你们留在这里。” 大咯拉着自己的胡子。“不对!我去!你们——哦,算了!”他满腔怒火地往外走,再度听见身后传来掉落的长矛撞击的声音。 这段路不是很长,这对大咯来说也许算是幸运。否则当他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发现自己的部队有一半以上被友军的长矛给刺死了。正因为他运气好,他最终来得及在部队自相残杀的伤亡不超过几十名之前赶回来了。 大咯只走了二十多步,转过一个拐角,差点就撞上了他的邓肯国王。邓肯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正忙于和卡拉斯以及几员大将商谈。大咯急忙往回躲,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卡拉斯和其他的矮人不同,从战场上回来的其他矮人所穿的铠甲上面满布了凹痕,仿佛曾经从高山上滚下来一样,但卡拉斯的盔甲只有几个凹陷的地方。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迹,不过那是敌人的,不是他自己的。没有多少人可以抵挡他那神锤的一击。不计其数的战士死在他的大锤下,但许多战士在最后一刻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为什么这个高大的矮人在挥出致命一击的时候,似乎在哀伤地号啕大哭? 不过,卡拉斯现在已经不再哭泣了。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他在和国王争论着。 “我主,我们已经在战场上被打败了,”他严肃地说,“铁手将军下令撤退是对的。如果您想要守住帕克塔卡斯,我们必须照计划撤退,并且关上大门。请记住,这个情况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我主。” “可是无论如何,这是羞耻的一刻,”邓肯低声诅咒着,“被一群盗贼和农夫给打败了!” “我主,那群盗贼和农夫受过很好的训练。”卡拉斯低沉地说,大将们暗自点头,表示同意,“平原人擅长战斗,我们的同胞怀着一生下来就有的勇气作战。然后还有从山丘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冲来的索兰尼亚骑士。” “我主,你一定得下令!”其中一个将军说,“不然我们就得死在阵地中了。” “那么就关上那扇该死的门!”邓肯暴怒地大吼,“但是不要启动那个机关。除非是最后关头。也许没有这个必要。他们要攻破城门得花上很大的代价,到时候我出去的时候可不想清除成吨的土石!” “关上大门!关上大门!”许多个声音重复着。 每个在广场里的伤者和健康的士兵,甚至包括了濒死的战士,都转过头去看着巨大的门被关上的情景。大咯也是其中一个,他惊异地瞪着眼前的景象。他早就听说了一些有关这两扇雄伟大门的事情,它们是怎么样寂静无声地在上了油的门铰链上移动,只需要两个矮人各站一边就可以把它关起来。大咯看不到那个传说中的机关启动,也感到十分失望。成吨的石头滚下来阻挡住大门的景象他可不想错过。 不过,目前的景象依然相当有趣…… 大咯看到下一个景象,惊恐地屏住呼吸,差点把自己给憋死。他所看到的门外的景象让他全身无法动弹。 一大群部队正冲向他——而且不是他们的部队! 也就是说,这一定是敌人。他经过许久的思考之后,才想起就他所知,战场上只有两边,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正午的太阳照耀着索兰尼亚骑士的盔甲、盾牌以及出鞘的宝剑。在他们后面是全力奔跑的步兵。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正全速冲刺,希望能够赶在大门被关起来之前杀入要塞。少数几名胆敢挡路的高山矮人被刀剑砍成碎片,旋即被快马践踏成肉泥。 敌人越来越近。大咯紧张地猛吞口水。他不知道什么战术,但是对他来说,现在看起来是个关门的好时机。似乎大将们也都是这样想,因为他们现在全都往同一个方向跑,发狂似的大喊。 “以李奥克斯之名,是什么花了他们这么久——”邓肯开口道。 突然间,卡拉斯的脸色变得苍白。 “邓肯,”他低声说,“我们被出卖了。你必须赶快离开。” “什——什么?”邓肯结结巴巴地问。他踮起脚尖,徒劳地试着要看到被人群所遮挡的大门,“被出卖了!怎么——” “我主,是那些杜瓦矮人,”卡拉斯超乎常人的身高让他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他们杀死了守门人,现在正大开杀戒,阻止任何想要关门的人。” “杀了他们!”邓肯的嘴角因为暴怒而泛出白沫,沿着胡子往下流,“杀死他们所有的人!”矮人的国王抽出剑,奋力冲向前。“我要亲手——” “不行!我主!”卡拉斯抓住他,把他拉了回来。“这太迟了!快来,我们必须骑上狮鹫兽!国王,我们必须回到索巴丁王国!” 但是邓肯已经听不进劝了。他和卡拉斯猛烈地搏斗。最后,较为年轻的矮人终于心一横,握起巨拳,狠狠地一拳打在国王的下巴上。邓肯踉跄地后退,却没有因此倒下。 “我要砍掉你的头!”国王咒骂着,无力地试图抓住剑柄。不过,卡拉斯再一拳就将他给了结了。最后,邓肯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 卡拉斯沉着一张脸,弯下腰来,闷哼一声,把国王和他所穿戴的全套铠甲,一起扛上肩头。卡拉斯下令附近还可以作战的战士掩护他,急忙冲向狮鹫兽在等待的地方,昏迷不醒的国王挂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无力地垂下。 大咯愣愣地看着快速逼近的大军。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邓肯最后的命令:“你们待在这里。” 他转过身,跑回自己的部队前,因为这正是他打算要做的事情。 虽然溪谷矮人可以算是克莱恩最懦弱的种族,但是当他们被逼上绝路的时候,通常会展现出让敌人也大吃一惊的求生本能来。 大多数的部队都只把溪谷矮人放在支援的位置,让他们离自己部队的后方越远越好。因为一群溪谷矮人部队对己方所造成的伤害可能和对敌人造成的伤害不相上下。 因此,邓肯才会把目前留在帕克塔卡斯、原本是矿工的那些溪谷矮人安排在广场正中央,并且叫他们待在那里。因为他认为这可能是造成最少伤害的最好安排。虽然敌人的骑兵几乎不可能攻进城墙内,但他仍把长矛给他们当武器,反正只是充充数而已。 不过,这一切都是邓肯本人的想法。一看见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所有的矮人就通通知道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即将战败。所有帕克塔卡斯的矮人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只有少数几个人保持冷静。防御工事中的神箭手不停地射出箭雨,让进逼的敌人稍稍减缓了速度。几名指挥官集合起部队,准备边战边退,回到山中去。可是,大多数的人只是没命地逃跑,逃往周围安全的山中去。 很快地,只剩下一群战士挡在大军的前面,他们就是那群溪谷矮人。 “就是这个时候。”大咯气喘吁吁地冲回来,对着手下说。他沾满泥土的面孔非常苍白,但是他很冷静,胸有成竹。有人告诉他要待在这里,他以李奥克斯的胡子起誓,一定会待在这里。 不过,当他注意到大多数的属下看到眼前万马奔腾的景象,都开始有些退缩的时候,大咯决定要好好地激励一下他们。 大咯之前就特别针对这个状况训练过他们。他费尽心血,教导了他们一段口号,让他感到非常自豪。很不幸的是,这些家伙从来没有喊对过。 “你们应该要给我什么?”他大喊道。 “去死!”他所有的属下欢欣鼓舞地一致大喊道。 大咯气得头顶冒烟。“不对,不对,不对!”他又跳又叫。他的属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我告诉你们这些大猪头,是——” “永远忠诚!”其中一个人突然胜利地大吼。 其他人对他怒目而视,嘟囔着“红鼻子”。一个嫉妒的同伴甚至用长矛给他背上刺上一记。幸运的是,刺到他的是矛柄(因为那个家伙根本就拿反了),不然可能会血溅当场。 “没错。”大咯试着忽略背后越来越响的马蹄声,“我们再来试一次。你们要给我什么?” “永……永远……远忠……忠……忠诚。”许多人因为搞不清楚这复杂的发音而讲得颠三倒四。很明显没有什么激励人心的效果。 队伍的后面有一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什么事?加咯?”大咯吼道。 “是不是我们要死的时候才要永……永远忠诚啊?” 大咯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瞪着他。 “不对,你们这些蠢货,”他从紧咬的牙缝里面说,“至死不渝,永远忠诚。哪个排在前面都可以。” 溪谷矮人们露出微笑,很明显感到十分振奋。 大咯摇摇头,低声咒骂着,转过身面对敌人。“举起长矛!”他大吼道。 一听到后面传来疑惑和吵闹的声音(甚至有几个声音是大声的哀号),他立刻就知道这个命令有问题了。 不过,这时,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太阳在一片血红的余晖中落入了寂静的奎灵那斯提森林。 帕克塔卡斯中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座雄伟、坚实的要塞在午后不久陷落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大多花在和那些边战边退入山中的矮人们的游击战中。许多人都逃过了这场一边倒的屠杀,因为索兰尼亚骑士的冲锋被一群在大门打开之后依旧死守不退的顽固步兵给阻止了。 卡拉斯抱着昏迷的国王,骑着狮鹫兽和残余的军官一起飞回了索巴丁。 高山矮人剩下的部队,以洞穴、奇岩以及冰雪封冻的隘口为天然的防御工事,且战且走退回了索巴丁。出卖了同胞的杜瓦矮人们喝着从邓肯那里抢来的麦酒,大声夸耀着自己的英勇。卡拉蒙辖下其他的部队都用厌恶的目光看着他们。 今夜,在太阳落下之后,广场中挤满了庆祝胜利的矮人和人类,以及努力和大量酒精搏斗、不想让所有人醉倒的军官们。他们大吼大叫,又拖又拉,可能还打破了几个人的头,这才好不容易拉出了足够的人来充当哨兵和组成埋尸体的队伍。 克丽珊娜已经通过了血的试炼。虽然在整场战役中,她都被细心的卡拉蒙挡在战场外,但是一进入要塞中,她就摆脱了卡拉蒙。现在,她披着斗篷,尽量用兜帽隐藏自己的面孔,试着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医好伤兵。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些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将会告诉他们的子孙一个传奇,他们看见一个白衣人,脖子上闪着耀眼的光芒,温柔地把手放在他们身上,让一切痛苦都消失无踪。 此时,卡拉蒙正在帕克塔卡斯要塞中和军官们会面,拟定作战计划。不过大汉已经精疲力竭了,几乎无法思考。 因此,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看见一个黑袍的法师孤身一人进入了帕克塔卡斯大开的城门。他骑着一匹对血腥味敏感、有些神经兮兮的黑马。他停下来,低头对马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似乎想要安抚它。看到这个黑色的身影,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以为自己看见了死神来收集战死的灵魂。 然后有人低声说:“是那个巫师。”他们就转过身,开怀大笑,或者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的眼睛被黑色的兜帽给遮住了,但是却依旧仔细地打量着四周所有的事物。雷斯林不停地往前骑,直到他来到了战场上最惊人的景象前。那是上百名溪谷矮人的尸体,整齐地排列着(大多数是这样的),一行一行地倒在地上。许多尸体的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长矛(很多是颠倒的)。在他们之中也躺着一些被走投无路的溪谷矮人狂乱挥舞的长矛所刺伤的马匹。不止一只动物的腿上留有清晰的齿印。到了最后一刻,溪谷矮人们丢下了无用的长矛,用他们最擅长的武器——牙齿和指甲作战。 “这不在历史的记载之中。”雷斯林看着这些扭曲的矮小尸体,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也许,”他低语道,“这代表了历史已经被改变了?” 他在那里仔细地思考了很久。突然,他明白了。 没有人能看见雷斯林那张被兜帽所遮挡的面孔,否则他们将会看见他苍白的面孔上掠过一阵深沉的哀伤与愤怒。 “不对,”他悲伤地对自己说,“这些可怜小家伙的牺牲没有被记录下来不是因为没有发生。它被忽略的原因很简单——” 他暂停片刻,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些破碎的小身躯。“因为没有人在乎……”
  1. 这首歌是用中世纪英语诗歌末尾的“短行与叠唱”(bob and wheel)格律所改编的。基本上,较长的诗行是由不同的音节联结在一起,较短的诗行代表该段诗歌的终结,同时也比较符合传统英语诗歌的抑扬顿挫。我想让矮人的诗歌跟书中的其他诗歌风格有所差异,以彰显他们和人类或精灵之间的文化差异。最后的“光荣凯旋,或是为国殉难”却跳出了中古英语的风格,反而比较接近斯巴达的风格。我记得在某处曾经读过,这是斯巴达战士的母亲在出征时勉励儿子的话语。——迈克尔·威廉斯
  2. 在“龙枪”的设定中,狮鹫兽的骑士通常和精灵有关,特别是西瓦那斯提精灵。但我们在此处可以看到,远古时代的矮人也会利用狮鹫兽。
  3. 死亡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很自然,每种文明的神话中应该都有一个死亡的化身。——西克曼
  4. 但实际上雷斯林在乎、关心。虽然这家伙做了很多错事,但他确实非常关心和同情弱者,以及被歧视的生灵。
第3卷 07 “我一定得见见将军!” 那个声音穿透了卡拉蒙香甜的梦乡,而这是他数月以来第一次躺在真正的床上休息。 “滚开。”卡拉蒙嘟囔着,他也听见加瑞克和他说了一样的话,其实他也不太确定…… “不行。将军已经就寝了。不能打搅他。” “我一定要见他。这很紧急。” “他几乎已经两天没有睡了——” “我知道,可是——” 那声音低沉下来。很好,卡拉蒙想,现在我可以继续睡觉了。但是,很不幸,他发觉那低沉下来的声音只让他变得更清醒。他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了。他闷哼一声,用枕头盖住头。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着。他已经在马背上待了十八个小时,片刻都没有休息。加瑞克应该知道怎么样处理的…… 他房间的门轻轻打开了。 卡拉蒙用力闭上眼,在羽毛床上翻滚。这时,他突然想到,几百年之后,猛敏那大王将会睡在这张床上。不知道当众人解救帕克塔卡斯的奴隶时,当天早上是不是也有人这样叫他起床? “将军,”加瑞克柔声说,“卡拉蒙。” 枕头底下传来咒骂声。 也许,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可以放一只青蛙在床上,当作送给猛敏那大王的礼物,两百年之后它将是一只很好的“僵尸蛙”…… “将军,”加瑞克继续道,“真抱歉吵醒您,大人,但是您必须立刻去广场一趟。” “干吗?”卡拉蒙掀开毯子,坐起身子,低吼道。腿和腰部的酸疼让他龇牙咧嘴。他揉着眼睛瞪着加瑞克。 “大军正要离开。” 卡拉蒙瞪着他。“什么?你疯了吧!” “没有,大——大人。”一名刚从加瑞克身后偷偷溜进来的年轻战士说。虽然卡拉蒙身上没穿衣服,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但是那年轻人还是因为见到了指挥官而睁大了眼睛。“他们——他们都聚集在广场上,大人。矮人和平原人……中间还有一些我们的人。” “不包括骑士。”加瑞克很快加上一句。 “这样啊……这样啊……”卡拉蒙结结巴巴地说,随即摇摇手。“告诉他们赶快滚!天哪!这根本没有道理嘛!”他咒骂道,“昨天晚上大概有四分之三的人都还喝得醉醺醺的!” “他们今天早上大概够清醒了,我想您应该去看看,”加瑞克柔声说,“您的弟弟在领导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卡拉蒙质问道,白色的水蒸气如同烟雾一般从他的口中冒出。这是在秋天里他所经历过最冷的一个早晨。一层薄薄的寒霜盖在帕克塔卡斯的碉堡上,慈悲地遮掩住了战争所留下来的褐色残迹。卡拉蒙匆忙间只来得及穿上皮衣、皮裤和靴子,披上厚重的斗篷,看着广场上的景象。广场上挤满了矮人和人类,每个人都静静等着部队前进的命令。 卡拉蒙严厉的目光转向瑞加·火炉,接着慢慢地扫向平原人的酋长黑夜。 “我们昨天就已经讨论过了。”卡拉蒙的声音中带着难以隐藏的愤怒,他大踏步地走到瑞加面前,“我们必须要再多等两天,等补给的车队赶上来。这里的食物不够我们行军所需,这是你昨天晚上亲口告诉我的。在达苟斯平原上,你甚至连兔子都猎不到……” “我们不在乎少吃几餐。”瑞加低哼着说,特别强调“我们”这两个字,因为卡拉蒙的贪吃是有名的。 这并没有让将军的心情好起来。卡拉蒙涨红了脸。“你们这些长胡须的笨蛋,那武器怎么办?”他爆发道,“干净的水,遮风避雨的地方,马儿吃的草料呢?” “我们不会在平原上待太久。”瑞加回答道,他的眼中闪着光芒,“那群受到李奥克斯诅咒、不知变通的高山矮人现在一定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我们一定得在他们重新集结兵力之前出击!” “我们昨天晚上就讨论过这个了!”卡拉蒙焦急地大吼,“我们在这里面对的只是他们的一部分的兵力。邓肯在山脉底下还有一整支的部队在等待着我们!” “你也许对,也许不对,”瑞加不耐烦地大吼,双手交叉在胸前,眼睛瞪着南方,“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改变主意了。不管有没有你,我们今天都要立刻出动。” 卡拉蒙看着黑夜,他在这整段对话的过程中都沉默不语,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站在他身后的部下也都保持相同严肃的神情。不过,卡拉蒙在队伍中依旧可以见到有些人脸色泛青,很明显还没有从昨天晚上的庆祝中恢复过来。 最后,卡拉蒙的眼神转移到队伍中那骑着黑马的黑色身影。虽然那人的双眼被黑色兜帽的阴影给遮挡住了,但是卡拉蒙还是可以感觉到那专注、好奇的眼神在打量着他。 卡拉蒙猛然转过身,离开矮人,走向雷斯林。他看见了克丽珊娜也穿着厚重的斗篷骑在马上,丝毫不感到惊讶。他也注意到,她的斗篷下缘染上了鲜血的痕迹。她用围巾缠绕着脖子和下巴,没被围巾拦住的脸上所露出的表情是苍白但坚决的。有短短的片刻,他对于克丽珊娜昨天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去过什么地方感到十分好奇。不过,他的思绪还是主要集中在他的双胞胎弟弟身上。 “这是你干的好事。”他缓缓靠近雷斯林,一只手放在马背上。 雷斯林得意地点点头,弯下身来和哥哥交谈。卡拉蒙可以看见他的面孔如同脚下的寒霜一样苍白冰冷。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卡拉蒙依旧压低声音质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知道我们无法不补充供给就继续前进的!” “哥哥,你太小心了。”雷斯林耸耸肩,加上一句,“补给车队很快就会赶上我们。至于武器,这场战役之后,将士们已经捡到了不少额外的武器。瑞加说得对——我们必须赶快出击,免得邓肯再度将兵力集结起来。” “你应该先和我讨论这件事!”卡拉蒙握紧双拳低吼道,“是我统领全局!” 雷斯林看向远方,在马鞍上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由于卡拉蒙十分靠近弟弟,因此他可以明确地感觉到雷斯林的身躯在黑袍底下微微颤抖着。“没有时间了,”法师片刻之后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哥哥。我的女王,塔克西丝……昨晚降临在我的梦中……我最好赶快前往萨曼要塞。” 卡拉蒙静静地看着弟弟,脸上露出理解的神情。“他们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他轻声说,指着眼前静静等待着的众多矮人和人类,“你感兴趣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抵达你那宝贝的时空通道!”他悲愤的眼神转向克丽珊娜。牧师冷静地看着他,灰色的眼眸因为一整夜在伤者之中不眠不休地进行医疗而染上了深重的阴影。“你也是?你也赞成他这么做?” “卡拉蒙,血的试炼,”她柔声说,“这种邪恶一定得被永远地阻止。我已经看过了人类对自己所能犯下的最丑恶的罪行。” “我可不这么认为!”卡拉蒙咕哝着,斜眼看着弟弟。 雷斯林瘦削的手缓缓将兜帽拨开,露出一双奇异的眼睛。卡拉蒙看见自己的影像反射在那如平镜的双眼中,不禁感到有些退缩。他的胡子没刮,面色憔悴,未梳理的头发在风中飘荡着。接着,雷斯林瞪着他,用如同毒蛇瞪着鸟儿的目光,将他牢牢攫住,声音开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哥哥,你很了解我。我们的血管中流淌的血液有时比我们所说的话还要大声。没错,你说得对。我根本不在乎这场战争。我参与这场战争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前往时空通道。这些笨蛋将会带领我前往那扇大门。在那之后,谁胜谁负跟我又有何干?

卡拉蒙,因为你看起来似乎很喜欢这场小游戏,所以我容许你担任我的将军。事实上,你的表现好得让我惊讶。你十分称职地扮演了你的角色。当克丽珊娜和我安全抵达那里的时候,我将会送你回家。记住,哥哥,达苟斯平原上的战争是注定要失败的!你无法改变历史! “我不相信你!”卡拉蒙用狂乱的眼神看着雷斯林,“你不可能就这样慷慨赴死!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 卡拉蒙的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雷斯林靠近他,仿佛要将这些话语从他的喉中吸出。

我知道些什么是我的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别把你的小脑袋浪费在这个地方。 “我会告诉他们的!”卡拉蒙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说,“我会告诉他们真相的!”

告诉他们什么?你看到过未来吗?他们注定要失败吗?雷斯林看见了卡拉蒙内心的挣扎,不禁露出微笑。哥哥,我想不会的。如果你还想回到自己的家,我建议你最好上楼去,穿好盔甲,准备带领你的部队出征。 法师再度抬起手,将兜帽放下来,遮住双眼。卡拉蒙断断续续地深吸一口气,仿佛有什么人泼了一桶冰水在他脸上。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只能浑身发抖地看着弟弟,努力不要让自己被高涨的怒火给吞没。 在这个片刻,他所能想到的只有雷斯林……和他一同在树下大笑的雷斯林……抓住那只兔子的雷斯林……两人之间的共患难之情都真的存在过。他敢发誓那是真的!但是,这也是真的。这和在冰冷的空气中闪闪发光的锐利刀锋一样,都是真的。 慢慢地,那刀锋上闪着的光芒开始穿透卡拉蒙脑中的一团迷雾,割断了他和弟弟之间的另一条纽带。 那刀锋缓慢地移动着。要切断的还有很多。 卡拉蒙回忆起在伊斯塔染血的竞技场中,那是第一刀。在帕克塔卡斯寒冷的早晨,在结霜的广场中看着弟弟,这是第二刀。 “看来我没有其他的选择。”他说,愤怒和痛苦的泪水模糊了他视线中弟弟的身影。 “的确没有。”雷斯林回答道。他拉紧缰绳,准备要离开广场,“还有我必须要亲自处理的事情。克丽珊娜小姐将会和你一起离开。不需要等我了。我会在队伍后方待上一段时间。” 所以不需要我了,卡拉蒙对自己说。他看着弟弟骑马离开,心中不再感到愤怒,只感到一种沉闷的、被缓缓咬啮的痛苦。即使手臂被砍掉了,你还是会感觉到不存在的痛苦,卡拉蒙曾经听人这样说过…… 卡拉蒙转过身,在广场中的一片沉寂中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慢慢地穿上那套饱经征战的盔甲。 当卡拉蒙回来的时候,他穿着那熟悉的金色盔甲,披风在晨间的微风中飘荡着,矮人、平原人和他的部队用欢呼声来迎接这个百战百胜的将领。 他们不仅打从心里尊敬这个大汉,每个人还都将昨天的胜利归功于他完美的战略。大家都传说,卡拉蒙将军非常幸运,他是受到了某位神明的祝福。毕竟,除了运势之外,还有什么能阻止那些矮人关上城门呢? 当许多人开始谣传他们必须舍弃他去追击敌人的时候,很多战士都感到不安。许多双眼睛对着黑袍巫师投出怨怼的眼神,但谁又敢提出异议呢? 这阵欢呼声对卡拉蒙来说是很大的安慰,许久,他什么都说不出口。最后他好不容易恢复了嗓音,这才含糊不清地开始下令。 卡拉蒙做了个手势,唤来一名年轻的骑士。 “迈克尔,我把你留在帕克塔卡斯指挥一切。”他套上手套。年轻的骑士因这无与伦比的荣耀而双颊泛红,同时又忍不住回头看看他在队伍中留下的空缺。 “大人,我只是个低阶的——一定还有人比我更有资格——” 卡拉蒙对他露出哀伤的微笑,摇了摇头。“迈克尔,我知道你有资格。还记得吗?你愿意为了一个命令而付出生命,最后你也找到了值得违背这个命令的同情之心。这不是个简单的任务,请你尽力。当然,女人和孩子会待在这里。我会把所有伤兵都送回来。当补给车队到达的时候,也请派他们尽快赶上来。”他摇摇头。“恐怕会来不及。”他低声道。他叹口气,又加上一句:“如果有必要的话,你们可以在这里待上一个冬天。不管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卡拉蒙注意到骑士们彼此交换着不安的眼神,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急忙闭上嘴。不行,他预知的战争结果不能够在这个时候显露出来。因此,他假装兴高采烈地拍了拍迈克尔,勉励他要勇敢坚强,在欢呼声中上了马。 当旗手立起军旗之后,欢呼的声浪变得更大了。卡拉蒙的九芒星旗帜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骑士在他身后构成了如铜墙铁壁一般的队伍。克丽珊娜和他并肩骑着,骑士们以惯有的优雅态度,让女士先行。虽然骑士们和营区里面的大多数人一样,不愿意和女巫扯上什么关系,但她毕竟是个女人,骑士信条要求他们必须要用生命来守护她。 “开门!”卡拉蒙大吼道。 在急切的双手中,大门打开了。卡拉蒙回头看了最后一眼,以确定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却意外地遇上了雷斯林炯炯有神的双眼。雷斯林骑在黑马上,躲在大门的阴影中。他沉默地等待着。 双胞胎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打量着对方。卡拉蒙先移开了视线。 他伸出手,将军旗夺来,开口大喊道:“索巴丁!”刚升起的旭日在卡拉蒙金色的盔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它在九芒星的旗帜上洒下金光,在骑士的矛尖上反射出如火般的光芒。 “索巴丁!”他再次大吼,一拉缰绳,策马奔出了城门。 “索巴丁!”他的呼声在数千人的军队中如响雷般回荡着,同时也有利剑撞击盾牌的声音。矮人们开始以一种奇异、低沉的调子吟唱:“岩石与金属,金属与岩石,岩石与金属。”他们踏着钢头的靴子应和着曲调,井然有序地走出了要塞。 他们后面跟着的是平原人,他们的队形就没有这么整齐了。平原人穿着厚重的毛皮大衣御寒,自由自在地走着,有的在磨利武器,有的在装饰羽毛,有的在脸上涂抹着奇怪的图案。很快,当他们厌倦了整齐前进的时候,就会离开道路,以他们惯有的狩猎小队方式前进。在野蛮人后面跟着的是卡拉蒙那支由小偷和强盗所组成的部队。有许多人连路都走不稳,很明显是昨天晚上疯狂庆祝所留下的后遗症。在队伍最后面的则是新盟友——杜瓦矮人。 当和属下迈步前行的时候,阿盖特试着捕捉雷斯林的目光,但是他穿着黑袍,骑在黑马上,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一团阴影中,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他那双拉着缰绳、细白、瘦削的双手。 雷斯林的目光并不在杜瓦矮人身上,也不在迈步的大军身上。他的目光停在大军中那个穿着金色盔甲的身影上。如果杜瓦矮人的眼睛再灵光一些,他将会注意到法师的双手用不寻常的力量紧握着缰绳,黑袍也微微颤抖,仿佛还轻轻地叹了口气。 杜瓦矮人迈步走出要塞,广场上现在只剩下军人的妻小。女人们擦去眼泪,私下讨论了一些关于自己夫婿的事情,然后就认命地回去干活了。孩子们则兴奋地在城墙上又叫又跳,目送大军离开。帕克塔卡斯的大门寂静无声地缓缓关上,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 迈克尔独自站在防御工事上,眺望着远方的军队。晨光照在这群自信满满的大军的矛尖上,他们温暖的呼气让自己笼罩在一片白雾中,矮人低沉的吟唱声在山脉中回荡着。 大军之后是黑袍法师孤单的身影。迈克尔看着那个人影,感到有些释怀。因为现在死神是跟在大军后面的,而不是带领着大军往前冲。 帕克塔卡斯的大门在晨光中打开,索巴丁的大门则在夕阳中关闭。随着水压启动装置的移动,山壁的一部分嘎吱作响地移动过来,将入口彻底封闭住。事实上,当整扇门关上的时候,从外面根本看不出门与山的区别。当初设计这扇门的矮人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建造出这么巧夺天工的机关来。 这扇门的关闭意味着战争的到来。费斯坦但提勒斯大军逼近的消息已经由骑狮鹫兽的探子传了回来。原先寂静的山脉现在如同被打翻的蜂窝一样。武器商人的店里日夜不停地飞溅出火花。打铁工人握着锤子打起瞌睡。每个人晚上都抽空喝杯小酒,顺便夸耀自己将来在大战中会展露的功绩,因此酒吧的业绩几乎成倍地增长。 偌大的地底王国中只有一个部分是安静的。矮人的英雄在卡拉蒙离开帕克塔卡斯两天后,拖着沉重的脚步跨入了这个地方。 卡拉斯一踏进这个矮人国王的会客厅,就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着。现在整个大厅中只有几名矮人坐在一个祭坛前。 卡拉斯走过一列又一列的石凳,昨晚成千的矮人们在此对国王向同胞宣战的举动高声欢呼。 今天是族长针对战争所召开的军事会议。因此,此地并不需要平民的出现,卡拉斯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受邀之列。每个人都知道,卡拉斯现在名誉不佳。甚至有传言说,邓肯将要下令流放他。 卡拉斯注意到,当他靠近的时候,邓肯用不友善的眼光看着他。不过,其实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国王的整个右脸都明显地肿了起来,这正是卡拉斯奋力挥出的一拳的标记。 “噢,少来了,卡拉斯。”邓肯对着那剃光胡子、深深鞠躬的高大矮人喊道。 “我主,除非您原谅我,否则我就不抬头。”卡拉斯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 “要原谅你什么?把一个顽固的老矮人打醒吗?”邓肯露出微笑,“你错了,我不应该原谅你,我要感谢你。”国王揉揉下巴。“古谚有云,‘责任是痛苦的。’现在我明白了,也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邓肯看见卡拉斯直起身,递给他一份卷轴。“我请你来是有其他的原因,先看看这个。” 卡拉斯疑惑地查看了这份卷轴。上面绑着黑色的缎带,但是并没有封蜡。卡拉斯的目光扫视着其他的族长,最后停留在那个空荡荡的位子上,那是阿盖特的位置,他是杜瓦矮人的族长。卡拉斯皱着眉头,展开卷轴,大声朗读出来,因那原始、拗口的语言而数次中断。

索巴丁矮人之王邓肯:

这是来自您称作叛徒之人的消息。

我们知道,您会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而惩罚我们那些在索巴丁地底的家人。如果这个卷轴送到了您的手上,这表示我们已经成功地将帕克塔卡斯的大门开启给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

在议会中您嘲弄我们的计划。也许您现在看到了我们的睿智。现在我们的敌人是由法师所率领。他是我们的盟友。他将会让大军往达苟斯平原迈进。我们将会和他们一起前进,和他们交友。当时机到来时,被您称为叛徒的人将会出手攻击。我们将从敌人内部突击,并且将他们驱赶到您的刀锋下。

如果您还怀疑我们的忠诚,请将我们的亲人当作人质,直到我们依计行事之后再将他们释放。我们将会给您非常珍贵的礼物来证实我们的忠诚。 阿盖特,杜瓦矮人族长 卡拉斯将卷轴重复看了两次,深锁的双眉并没有解开,脸色反而变得更凝重了。 “你觉得怎样?”邓肯问。 “我不和叛徒打交道。”卡拉斯收起卷轴,露出厌恶的表情。 “可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邓肯继续道,“这将会让我们大获全胜!” 卡拉斯抬起头和王座上高高在上的国王对望。“如果现在我有机会和敌方的这名忠勇高贵的将领卡拉蒙会面,我将会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即使这代表着我们会彻底失败。” 其他的族长或是发出哼声或是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应该去当索兰尼亚骑士!”其中一个人嘟囔着,这可不是什么夸赞。 邓肯对他们所有人扫视了一圈,每个人都沉默下来。 “卡拉斯,”邓肯耐心地说,“我们都知道你对于荣誉的看法,我们也都很欣赏这点。不过光是荣誉无法喂养那些在战争中可能饿死的小孩,它也无法阻止我们的同胞把我们的尸体吃干抹净。这不对。”邓肯继续道,他的声音变得严厉低沉,“有时我们必须注重荣誉,但有时我们必须有所作为。”他又揉揉下巴。“你自己的行为就告诉了我这件事。” 卡拉斯的表情变得更严肃了。他心不在焉地抬起手准备要抚摸迎风飘扬的美髯,手却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最后涨红了脸看着脚尖。 “我们的探子已经做了确切的回报,”邓肯继续道,“大军的确已经开拔了。” 卡拉斯皱着眉抬起头。“我才不相信!”他说,“我听到的时候就不敢相信!他们已经离开了帕克塔卡斯?在他们的补给车队抵达之前?如果这是真的,法师率领全军的传言一定是真的了。没有任何将领会犯下这个过错——” “两天之内他们就会到达平原。根据我们间谍的消息,他们的目标是萨曼要塞,攻下该处之后,他们准备在那里设立指挥部。我们在那里有一些兵力,他们会象征性地抵抗一下之后就撤退,希望这样能引诱他们进入开阔的平原。” “萨曼,”卡拉斯咕哝着,因为他已经没有胡须可以抚摸,手只得抓着下巴,“我主,如果我有办法能以最少的牺牲结束这场战争,你愿意听听,并且让我试一试吗?” “我愿意听听看。”邓肯语气中有怀疑,表情显得不太情愿。 “我主,给我一小队精兵,我愿意带领他们去刺杀这个法师,费斯坦但提勒斯。当他死了之后,我将会把这个卷轴交给他们的将军和我们的同胞。他们就会知道自己被出卖了,也会看到我们联军的力量。如此一来,他们不投降也难!” “万一他们真的投降了,你说我该怎么办?”邓肯恼怒地大吼,脑中却同时在评估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其他的族长停止了彼此间的交谈,开始眉头深锁地彼此对望。 “我主,请将帕克塔卡斯交给他们,”卡拉斯感到越来越兴奋,“当然,是让那些想要住在那里的人住下来。毫无疑问,我们的同胞会回到他们的家园。我们可以做出一些让步,只需要很少的让步就可以。”看见邓肯脸色一沉,他赶快补上一句:“他们将会接受我们提出的投降条件。但是我们会提供那些人类和我们的同胞遮风避雨的地方。过冬的时候他们可以在矿坑里面工作……” “这个计划的确有其可行性,”邓肯若有所思地说,“当你在沙漠中的时候,你可以躲在坑道中——” 他沉思着。然后他慢慢摇摇头。“但是这太危险了,卡拉斯。而且一切的牺牲可能都会白费。即使你成功地杀死了黑衣人,我必须先提醒你,他是一位法力强大的法师。在你有机会和卡拉蒙·马哲理谈话之前,你很有可能会被杀死。而且谣传他是法师的双胞胎哥哥!” 卡拉斯露出疲倦的笑容,他的手依旧放在光滑的下巴上。“我主,我心甘情愿冒这个险,如果这代表着我不需要再动手残杀自己的同胞。” 邓肯瞪着他,然后揉揉肿胀的下巴,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很好,”他说,“我同意你去了。你可以自由挑选想要的人。你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我主,如果你准许的话。” “山脉的大门将会为你而开,然后会很快关闭。当它再度开启的时候,究竟是欢迎你凯旋归来,还是让矮人的大军出征,一切都靠你了。卡拉斯,愿李奥克斯的火焰照亮你的神锤。” 卡拉斯鞠躬后转身离开大厅,他的脚步比原先进来的时候要有生气、有活力。 “我们又少了一员战将。”其中一名族长说,他注视着那高大的矮人。 “从一开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失去他了。”邓肯沙哑地说,但是他憔悴的脸上刻着深沉的哀伤,“现在,我们必须要策划接下来的战争了。”


  1. 除非矮人有特别建造给人类的客房,不然卡拉蒙在矮人的床上恐怕会觉得非常挤啊!——西克曼
  2. 在恶龙大军于长枪之战中征服了索拉斯、海文和盖特威之后,居民们被迁移到帕克塔卡斯去当奴隶。解放奴隶的故事出现在《秋暮之巨龙》的后半段中。
  3. 这段描述似乎代表在这时,索兰尼亚骑士对女性的礼遇是非常传统的。不过,这种看法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改变的。因此,到了《灵魂之战》的年代,女性甚至可以加入骑士团。卡拉蒙自己的曾孙女林霞未来有一天会成为一名玫瑰骑士。
  4. “高山矮人通常会组成不同的氏族。每个氏族由一名族长所统治,在族长会议中担任该氏族的代表。有资格参加这个会议的代表共有九名。”(《龙枪冒险集》,第66页。)
  5. 我一直都很喜欢创作自己的谚语。不过,有的时候我会弄不清楚到底是自己创作的,还是我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说法。——魏丝“人生是痛苦的。任何想要做别的解释的人大概都要卖东西给你。”——西克曼引自威廉·戈德曼的《公主新娘》(The Princess Bride)
  6. 邓肯在这里很痛苦地说明了一点:不管战场上会不会带来荣誉,战争都有其痛苦而可怕的后果。——西克曼
第3卷 08 “还是没有水。”卡拉蒙静静地说。 瑞加皱起眉头。虽然将军的语调控制得很好,但是矮人也知道他应该负起责任。即使知道自己应该负大部分的责任,也没有任何帮助。唯一比罪恶感还要沉重、还要难以承受的就是罪有应得的罪恶感。 “再走半天就应该可以看到另一个水洼了。”瑞加双眉深锁,表情如同大理石一般僵硬,“以前,这里到处都是水洼,就像人脸上的青春痘一样。” 矮人挥舞着手,卡拉蒙看着四周。目光所及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没有树,没有鸟,没有低矮的树丛,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漠,偶尔点缀着一些奇怪的沙丘。索巴丁山脉的阴影挂在天边,如同意识边缘的噩梦一样带着不祥的预兆。 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一败涂地。 在几天的急行军之后,他们终于离开了从帕克塔卡斯一路蜿蜒而来的山路,来到了达苟斯平原。他们的补给车队并没有跟上来,而且,以他们赶路的速度来看,车队恐怕至少还要一个礼拜才能赶上来。 雷斯林不停地对其军官们施加压力,让他们日夜不停地赶路。虽然卡拉蒙公开反对这样的做法,但瑞加却支持雷斯林的意见,并且也设法让平原人偏向支持他们。再一次,卡拉蒙毫无选择地只能跟随着自己的部下。因此,部队每日天刚破晓的时候就拔营,只有在中午的时候短暂休息,一直走到黄昏,天边只剩微光的时候才扎营。 这看起来不像是刚打过胜仗的军队。同袍之情、笑语、游乐都消失了。白天也不再有歌声,即使连矮人们都不再用低沉的歌声吟唱,宁愿把所剩不多的气息用来走过一里又一里的漫长旅程。在晚上,人们几乎立刻倒下来,勉强用寒酸的口粮果腹之后,就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天被军官们又踢又吼地叫醒为止。 士气非常低落。随着食物的短缺,部队中开始有了流言和抱怨。当他们还在山中的时候,由于猎物众多,所以这还不算是问题。当他们一到达平原上之后,就如同卡拉蒙所预料的一样,他们所能看到的生物就只剩下彼此而已。他们一天两次靠着烤干的面包和烘干的肉条过活。而且卡拉蒙知道,如果补给的车队不赶快赶上来,这么微薄的口粮也会被再减一半。 除了食物之外,将军还有别的忧虑,也是同样要命。其中一个是缺乏干净的水源。虽然瑞加自信满满地告诉他们平原上有许多的水洼,但他们找到的前两个都已经干涸见底。要命的是,矮人在那个时候才尴尬地承认,自己上次涉足这个平原是在大灾变之前的事了。卡拉蒙的另外一个问题是盟友之间极速恶化的关系。 这些人在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勉强算是能够并肩作战的关系,现在如同破布一般碎裂开来。北方来的人类把目前的窘境都怪罪在平原人和矮人头上,因为是他们盲目支持法师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况。 平原人以前则是从来没来过山中。他们发现在低温多雪的环境中战斗和求生并不好过,就如同酋长直截了当地对卡拉蒙说的一样:“不是太高,就是太低!” 而当他们看见高耸入云的索巴丁山脉挂在南方天际时,平原人开始认为全世界的钢铁和黄金都比不上家乡美丽金黄的平坦草原。卡拉蒙不止一次注意到他们的黑眼珠转向北边,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无声无息地消失。 矮人们则认为人类是软弱的懦夫,只要一出意外,就马上哭着找妈妈。因此,他们只把目前食物和饮水缺少的情况当作小困扰。胆敢暗示自己口渴的矮人甚至马上会被自己的同胞们瞧不起。 这一天,当卡拉蒙站在沙漠中踢着沙子的时候,他就正在思考着这些烦人的问题。 然后,卡拉蒙抬起头,目光落到瑞加身上。老矮人以为卡拉蒙没有看他,就失去了之前如岩石一般的坚持——头也低了,背也驼了,疲倦地叹着气。在这个时候,他和佛林特之间的相似之处让卡拉蒙禁不住满怀思念。卡拉蒙其实只是对自己生气,因此感到十分羞愧。这种感觉让他想要尽力弥补。 “不要担心。我们昨天晚上还有足够的水。明天他们一定会找到水源的,你说对吧?”他笨拙地拍拍瑞加的肩膀。老矮人抬头看着卡拉蒙,暗暗吃了一惊,生怕他是为了取笑他而来。 但瑞加看见卡拉蒙疲倦的脸上堆满了友善的笑容,立刻就松了一口气。“是啊,”老矮人挤出一丝笑容,“明天一定没问题的。” 两人转身离开干涸的水洼,慢慢走回营地。 达苟斯平原的夜来得很早。太阳飞快地坠落进山脉背后,仿佛对这一成不变的荒凉景色感到厌倦。只有几个营火闪烁着,因为大多数的人累到根本没有力气点燃营火,反正也没有多少食物可以烹煮。平原人、北方的人类和丘陵矮人分别围坐在一起,狐疑地打量着对方。当然,每个人都不愿意靠近杜瓦矮人。 卡拉蒙抬头望了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帐篷。他坐在远离所有人的地方,仿佛把其他人的存在从眼前一笔勾销了。克莱恩有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人触犯了天条,诸神因此聚集在一起处罚他。他们宣布,从此以后他拥有了预知未来的能力。那人大笑,认为自己已经胜过了诸神的智慧。最后那人却受尽折磨而死。这件事卡拉蒙一直无法理解。 但是现在他明白了,他感到十分难过。的确,对凡人来说没有任何惩罚比这更为严重。因为,当他能够预见未来的时候,人类最大的恩赐——希望就被夺走了。 直到不久之前,卡拉蒙都还抱着希望。他相信雷斯林会想出计划来。他相信他的弟弟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雷斯林不可能让这些事情发生。但是现在,在知道雷斯林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类和矮人,以及他们全家人的命运之后,他绝望了。他们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历史重演。 当他明白这一点以及预知到这将会带给他的痛苦之后,他潜意识中的恐惧让他慢慢疏远那些他真正关心的人们。他开始想念起家乡。 回家!他几乎忘记了,甚至刻意将它塞到脑海中容易遗忘的角落。现在家乡的记忆清晰地涌出,扑天盖地而来。在许多个夜里,只要他稍有松懈,这些回忆就会让他泪眼模糊地看着那熊熊燃烧的营火。 正是这个念头让他坚持下去。随着他将自己的部队一步一步带向毁灭,同样的每一步都让他越来越靠近提卡,越来越靠近家乡…… “小心!”瑞加抓住他,把他从出神的状态中摇醒。卡拉蒙眨眨眼,正好避过一个平原之上随处可见的土堆。 “这些奇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卡拉蒙瞪着土堆咕哝道,“难道是某种动物的巢穴吗?我听过在埃思特维德的大平原上有某种没有尾巴的地鼠居住在类似这样的洞穴中。”他看着那几乎有三英尺高、差不多三英尺宽的土堆,摇摇头。“但是我可不想遇到弄出这种土堆来的地鼠!” “呸!什么地鼠嘛!”瑞加不屑地说,“是矮人建造的!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看看这技巧。”他爱怜地摸着那光滑的圆丘。“什么时候大自然可以做出这么巧夺天工的东西?” “这是观察站。”瑞加斩钉截铁地说。 “观察?”卡拉蒙微微一笑,“他们要观察什么?蛇吗?” “观察地面、天空和像我们一样的军队。”瑞加踏踏脚,扬起一阵沙尘,“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那个声音。”瑞加又踏踏脚,“这是空心的。” 卡拉蒙的眉头舒解开来。“地道!”他的双眼圆瞪,看着四周一个接一个的圆丘,不禁吹了声口哨。 “恐怕有好几英里呢!”瑞加点点头说,“是好久以前建造的,几乎和我的曾祖父一样老。当然——”矮人叹口气,“——大多数的隧道也有那么久没有使用过了。传说中这里和帕克塔卡斯之间曾经有绵延数十英里的要塞,一直连接到卡若理山脉中。如果传说是真的,矮人甚至可以从帕克塔卡斯一路走到索巴丁,中间甚至连太阳都见不到。” “现在那要塞已经崩塌了。许多隧道也是一样。大灾变摧毁了大多数的隧道。不过,”瑞加和卡拉蒙继续行走,兴奋地说道,“如果邓肯派出几名间谍在隧道中像地鼠一样四处钻动,我可不会太惊讶。” “不管是地上还是地下,他们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我们。”卡拉蒙嘟囔着,目光扫视着一望无际的空旷大地。 “是啊,”瑞加顽固地说,“反正也不会让他们占到什么好处。” 卡拉蒙没有回答,两人继续走着。卡拉蒙随即回到自己的帐篷中,瑞加则回到自己的同胞身边。 在其中一个土堆,离卡拉蒙营帐不远的地方的确有双眼睛在看着部队的一举一动。但是那双眼睛对一般的士兵并不感兴趣。他们只对三个人有兴趣,就只有三个人而已…… “不会太久了。”卡拉斯说。他从经过巧妙伪装、从外表几乎无法和岩石区分出来的觑孔往外瞧。“你怎样推断距离啊?” 这句话是对一个饱经风霜的矮人说的。这名矮人慵懒地往觑孔外看了看,然后目测了一下隧道的长度。“两百五十三步。正好让你们从营帐的正中央冒出来。”他毫不迟疑地说。 卡拉斯回头看着将军支在平原上、和部属分隔开来的帐篷。对卡拉斯来说,那名矮人能够如此精确地估算距离真是个奇迹。如果老矮人不是史马修,年轻的英雄一定会露出疑惑的表情。把这名年长的飞贼从安逸的退休生涯中征召出来,正是因为他能完成许多不可能的任务,他的名声几乎和卡拉斯不相上下。 “太阳快下山了。”卡拉斯回报道。这其实没什么必要,因为从觑孔中所拉出的长长影子让人可以明显判断出外面的时间。“将军回来了,他正要进入帐篷中。”卡拉斯皱起眉头,“李奥克斯啊,我希望他今天不要改变平日的习惯。” “他不会的。”史马修说。他舒适地靠在墙角,自信满满地说。这种自信是从多年对人们来来去去的观察中所建立起来的。“要闯空门你得先学会两件事情。第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第二,没有人喜欢改变。天气不错,没有什么意外。外面除了沙漠还是沙漠。不会的,他不会改变的。” 卡拉斯皱起眉头,不太喜欢这种让他想起老矮人过去打家劫舍生涯的事情。正因为卡拉斯十分明白自己能力的极限,所以他才会选择史马修参与这次任务,因为他们需要擅长潜行、无声无息地潜入、利用夜色突击,也擅长利用夜色撤退的角色。 但是,曾经被索兰尼亚骑士敬佩其荣誉心的卡拉斯难免会自责。他安慰自己,许久以前史马修就已经为自己的过错而付出了代价,甚至替国王完成了几件任务,让他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一个英雄。 而且,卡拉斯提醒自己,想想我们会拯救的那些人命吧。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呼了一口气。“你说得对,史马修。法师现在从他的帐篷里出来,那个女巫也出现了。” 卡拉斯一只手握住紧紧绑在腰间的神锤,另一只手将一把短剑塞进腰带中比较舒服的位置。最后,他把手伸进背包中,拿出一个卷轴,若有所思地将它放进皮甲中的内袋里。 接着,他转过身面对四名等待着的矮人,开口道:“记住,没有必要绝对不要伤害那个女人和将军。不过,那个法师一定得死,而且越快越好,因为他是最危险的人物。” 史马修微笑着躺了回去。他不会和他们一起行动。他的年纪已经太大了,有一段时间这对他是种羞辱。但现在,这对他反而是一种赞美。即使不这样,他的膝盖也早就快要报废了。 “让他们进去。”年老的飞贼建议道。“让他们开始用晚餐,放松下来。然后——”他伸出手在脖子上一抹,低声道,“——两百五十三步……” 加瑞克站在营帐外,倾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感觉却比激烈的争吵还要让人不安。 从微微掀起的帘幕,他可以看见三个人像平常一样静静地围着桌子,彼此之间只有短暂的交谈,大多时候则是想着自己的事情。 法师非常专注于他的研究。据说他在准备某种强大的法术,将要一举把索巴丁的大门轰开。至于那名女巫,谁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加瑞克感到安心,至少有卡拉蒙在看着她。 在弟兄们之间有些关于她的奇怪流言。谣传她在帕克塔卡斯中曾经施行过奇迹,死人在她的手下复活,完好的肢体从伤口中重新生长出来。加瑞克当然不相信这些鬼话。不过,这些日子中,她的某些改变让这年轻人开始怀疑自己对她的第一印象是否正确。 加瑞克不安地在刮过沙漠的冷风中移动着身躯。在帐篷里的三个人中,他最担心的是将军。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年轻的骑士开始尊敬、崇拜卡拉蒙。他仔细地观察将军,尽可能试着要和他一样。加瑞克注意到卡拉蒙的轻松表情中暗藏着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沮丧和不快。对加瑞克来说,卡拉蒙取代了他失去的家人。现在,这名年轻的骑士就像替兄长担心一样担心着卡拉蒙。 “都是那些该死的暗矮人。”加瑞克大声地咕哝,不停跺着脚,以免自己冻僵,“我只知道一件事,我不相信他们。我宁愿把他们送回去,我敢打赌,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弟弟,将军一定会——” 加瑞克停了下来,屏住呼吸倾听着。 什么都没有。但是他敢发誓…… 年轻的骑士手握着剑柄,看着沙漠。虽然沙漠在白天十分炎热,但晚上却是个十分寒冷的地方。在一段距离之外,他可以看见营火堆。四处都有闪动的人影。 他又听见了。那是来自他身后的声音。来自正后方的声音。沉重的铁头靴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卡拉蒙抬起头问。 “是风声,”克丽珊娜看着仿佛有生命一般鼓动着的帘幕,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个恐怖的地方常常会吹一些怪风。” 卡拉蒙半站起身,手握住剑柄。“这不是风。” 雷斯林抬头看着哥哥。“噢,坐下来吧!”他恼怒地轻声低吼道,“赶快吃完你的晚餐,好让我可以早点回去看书。” 法师脑中正在默念着一个特别难的法术。他已经和它纠缠了好几天,试着找出能够释放出咒语力量的正确音调和发音来。到目前为止,这个咒语每次都挣脱他的掌握,没有什么有意义的结果。 雷斯林把面前几乎分毫未动的餐盘一推,准备站起来—— ——他脚下的世界似乎完全崩塌了。 他仿佛站在一艘在波涛汹涌海上的船只上,脚下的地面突然倾斜了起来。法师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地面出现了一个大洞。其中一根支撑帐篷的柱子倒了进去,让帐篷也整个歪倒下去。柱子上的一盏油灯疯狂地摇晃着,影子像是恶魔一样四处跳跃。 雷斯林本能地抓住桌子,这才没有滑进那个急速扩大的洞中。但他却目睹了许多个矮胖、留着胡子的人影从里面钻了出来。片刻间,油灯的光芒照在钢刃上,反射在严肃的黑眼中。然后,那些人影扑进了阴影中。 “卡拉蒙!”雷斯林大喊着。不过,他从身后的咒骂声和宝剑出鞘的声音中判断出来,卡拉蒙早已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雷斯林也听见一个清脆、坚强的女性的声音呼唤着帕拉丁的圣名,刺眼的白光闪耀不已。不过,他没有时间担心克丽珊娜。一柄巨大的矮人战锤仿佛被黑影所掌握,正对着法师的脑袋挥来。 雷斯林吟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咒语,满意地看着隐形的力量让矮人的战锤脱手飞出。在他的命令之下,那力量将战锤哐当一声扔在帐篷的角落。 雷斯林起初被这出其不意的攻击给打得措手不及,现在他的脑袋已经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在一开始的震撼消失之后,法师就只把这次突击当成另一次打搅他读书的小插曲。法师打算速战速决,因此把注意力转向那个毫无惧色地面对着他的敌人。 他毫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自己受到历史洪流的保护,没有人可以杀得了他。雷斯林冷静从容地召来魔法的力量。 他感到魔力在他的体内环绕、累积,感觉到魔力带给他的狂喜。这将会是场不错的娱乐,他想。一场有意思的运动……他伸出手开始念咒语,这个咒语将会让青白色的闪电射穿敌人焦黑的尸体。突然间,他被打断了。 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身前出现了两个人。这两个家伙无声无息地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 其中一个人跌倒在法师跟前,兴奋地看着他。 “噢,你看!这是雷斯林!尼修,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嘿,雷斯林!我打赌你看到我很吃惊吧?还有,噢,我有很有趣的故事要告诉你哦!你知道吗,我其实死过一次了。事实上不完全算是,但是——” “泰索何夫!”雷斯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许多念头如同本来要从雷斯林的指尖爆射而出的闪电一样在他的脑中飞掠过。 第一个念头——坎德人!历史是可以被改变的! 第二个念头——历史真的可以被改变…… 第三个念头——那么我有可能会死! 这些念头如烈焰一般烧去了雷斯林胜券在握的自信,也剥夺了法师施展复杂法术所必需的冷静。 目前逃出困境唯一的出路和它所带来的恐怖代价刺痛了雷斯林,让他失去了控制。咒语从他的脑中消失,但他的敌人依旧不停地往前逼近。 雷斯林本能地行动了,他颤抖的手一扯,掏出了随身携带的那把银色匕首。 但这太迟了……也太微不足道了。
  1. 读者会注意到我们在《龙枪编年史》中替每一个章节都写了标题,但在《龙枪传奇》中却并没有这么做。这背后真正的原因是:由于我们必须要让章节名称吸引人,但又不至于透露太多的故事情节,所以有时光是想章节名称就比写完那一章节的故事还要久。——魏丝
  2. 我觉得可能是土拨鼠。——西克曼
  3. 看起来矮人似乎天生喜欢制造很多噪声。因此,他们在规划突袭时必须花上更多的时间计划。——西克曼
  4. 我们认识一名美国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他经常来参加游戏博览会,他是我们罪犯行为方面的顾问。——魏丝
  5. 在“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的设定中,法师可以通过念咒语、使用不同的药材和正确的手势来施展法术。我一直很好奇的一点是:如果就这么简单的话,为什么一个二级法师不能够一得到十二级法师的法术书就可以施展所有的法术?在这里,我们设法找到了原因。魔法是种艺术,是种科学,越是高等级的魔法,越是难以施展。
  6. 雷斯林相信他被保护的原因是因为他所知道的历史证明他会活下来。不过……(请见下一个注释)
  7. ……坎德人改变了这一切,雷斯林的处境其实非常危险。——西克曼
第3卷 09 卡拉斯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发誓要杀死的那人身上。他用平日战斗训练中所需要的专心一致出击,并没有特别注意突然出现的那两个家伙。因为他认为这两个家伙只不过是法师所召唤出来的怪物。 卡拉斯同时注意到,法师闪烁着异光的双眸突然一片空白。他看见雷斯林本来要念出致命法术的双唇突然僵硬起来。矮人知道,至少有几秒钟的时间,眼前的敌人将任他宰割。 卡拉斯冲向前,短剑刺过那飘逸的黑色袍子,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击中了目标。 他不断进逼,把刀子越来越深地插进那人纤瘦的身躯。法师身上散发出的奇异的高热量如同炼狱一般将他包围。强烈的愤怒和仇恨如同实体一般逼得卡拉斯连连后退,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但卡拉斯很确定,法师已经受了重伤。法师躺在地上,双眼翻白地瞪视着天花板,卡拉斯可以看见其中充满了怒火,但也充满了痛苦。借着不停摇晃的油灯的光,他也确认了法师的腹部插着短剑,听见了他痛苦的惨叫声。法师再也无法伤害他了。 卡拉斯步履不稳地站起来,伸出手猛力将短剑拔出。法师双手抱着肚子,沾满了自己的鲜血,哀号一声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卡拉斯这时才有时间看着四周,注意自己的人正和将军激战。将军听到自己弟弟的尖叫,充满了恐惧和愤怒。女巫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她身上散发出的奇异光芒也跟着消失了。 卡拉斯听见左侧传来一阵惊呼,他转身看见法师召唤来的两个怪物正惊恐地瞪着法师的躯体。在他仔细打量了片刻之后,这才惊讶地发现这所谓被召唤来的怪物竟然只是穿着蓝色绑腿的坎德人和一个穿着皮围裙的秃头侏儒。 卡拉斯没有时间考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至少他已经大致达成了此行的目的。他知道现在不可能和将军谈话,至少目前不行。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将手下安全地送出去。卡拉斯奔向角落,捡起战锤,用矮人语呼唤着手下让开,对准卡拉蒙一锤丢去。 战锤不偏不倚地敲中大汉的脑袋,卡拉斯的力道只是恰好敲昏了他而没有杀死他。卡拉蒙轰然一声倒下,帐篷内突然间陷入一片寂静。 这一切都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 卡拉斯透过帘幕,看见原先站岗的年轻骑士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坐在远方营火边的将士们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边的异状。 矮人站直身,扶稳不停摇晃的油灯。法师躺在血泊中。将军躺在他身边,伸着手,仿佛他的最后一个念头仍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弟弟。女巫躺在角落,同样也是一动不动。 卡拉斯注意到她的袍子上有血迹,用严厉的目光瞪着手下。其中一名缓缓地摇摇头。“卡拉斯,我很抱歉,”矮人低头看着她,浑身一颤,“但是——她身上发出的光芒好刺眼!我的头痛得几乎裂开来。我脑中只想到赶快阻止她。我——我本来是办不到的,但是那巫师尖叫一声,她也跟着大喊起来。她的光芒开始摇晃。那时我抓住机会,给了她一下子。她的伤并不严重。” “好吧。”卡拉斯点点头,“我们走吧。”矮人拾起战锤,对着躺在地上的将军说:“我很抱歉。”他拿出一份文件,塞进大汉伸出的手中,“也许,下次我可以对你解释这一切。”他抬起头,四下张望着。“大家都还好吧?我们得赶快撤退了。” 他的手下匆忙拥向隧道。 “这两个家伙怎么办?”其中一个人在坎德人和侏儒身边停下脚步。 “带他们走。”卡拉斯立刻说,“我们不能把他们留在这里,他们会通知其他人的。” 坎德人这个时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缓过神来。 “不可以!”他用充满了恐惧的眼神向卡拉斯恳求,“你不可以带我们走!我们才刚到这里!我们刚找到了卡拉蒙,现在终于可以回家了!不要,拜托啦!” “带他们走!”卡拉斯严厉地下令。 “不要嘛!”泰斯干号着在矮人的臂弯里挣扎,“不行,求求你,你们不明白。我们之前去过无底深渊,现在刚逃出来——” “塞住他的嘴巴。”卡拉斯低头看着隧道,以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他跪在地面的洞穴旁,示意大家加快动作。 他的弟兄们跳进地道,拉着那嘴被塞住的坎德人。这个家伙依旧拼命地挣扎着,不停用脚踢、用手抓。最后他们才好不容易把他五花大绑,丢进洞穴中。另外一个俘虏就不太需要他们担心了。可怜的侏儒完全吓呆了。他无助地看着四周,嘴巴张得大大的,完全遵照他人的指示。 卡拉斯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在跳入隧道之前,他看了帐篷最后一眼。 挂着的油灯现在已经停止了摇晃,柔和的光芒照亮犹如噩梦的场景。桌面被打碎了,椅子翻倒,食物飞溅得到处都是。黑袍法师的身体下流出一条细细的血河。鲜血流到洞口,一滴一滴缓缓落入洞穴中。 卡拉斯跳入洞穴中,沿着隧道跑了一段距离,然后停了下来。他抓住一条放在隧道地面上的绳子,用力一拉。绳子的另一端绑在将军帐篷底下的支柱上。这一拉使支柱倒了下来。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隆声。然后,在一段距离之外,他看见大石滚落,浓密的沙尘遮挡了他的视线。 隧道现在已经被安全地封闭了,卡拉斯转过身,匆忙追上先走一步的弟兄们。 “将军——” 卡拉蒙猛然站起身,双手伸出,似乎要抓住敌人的咽喉,面孔剧烈地扭曲着。 加瑞克惊讶得连连后退。 “将军!”他大喊道,“卡拉蒙!是我!” 突然而剧烈的疼痛和加瑞克熟悉的声音穿透了卡拉蒙的脑海。他哀号一声,捧住头,步履蹒跚地后退。加瑞克刚好接住快要跌倒的他,连忙将他扶到椅子上休息。 “我的弟弟呢?”卡拉蒙口齿不清地说。 “卡拉蒙——我——”加瑞克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的弟弟!”卡拉蒙呼吸急促地握紧双拳。 “我们把他带回到他的帐篷去了,”加瑞克轻声的回答,“他的伤口——” “怎么样?他的伤口怎么样?”卡拉蒙不耐烦地大吼,抬起头用满布血丝的双眼瞪着他。 加瑞克摇摇头,欲言又止。“我——我的父亲曾经跟我说过这样的伤口,”他低声说,“人会痛苦地辗转反复好几天……” “你的意思是他被伤到腹部了。”卡拉蒙说。 加瑞克点点头,双手掩面。卡拉蒙看着年轻人,注意到他脸色惨白。卡拉蒙叹口气,闭上眼,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晕眩和呕吐感。然后他站了起来,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当一切都停止旋转之后,他才睁开双眼。 “你还好吗?”他问加瑞克,目光定定地看着年轻的骑士。 “我没事,”加瑞克因羞愧而涨红了脸,“他们——他们从……背后偷袭。” “是啊。”卡拉蒙注意到年轻人发中干了的血块,“兵不厌诈,别太放在心上。”大汉毫不掩饰地笑了。“他们是从正面把我放倒的。” 加瑞克又点点头,但从他的表情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次的失败依旧困扰着他。 卡拉蒙疲倦地想,他会克服这一切的。我们迟早都必须面对这一切。 “我现在要看看我的弟弟。”他跌跌撞撞地往帐篷外走去,然后停下了脚步,“克丽珊娜小姐呢?” “睡着了。在她的……呃……肋骨上有刀伤。我——我们尽可能替她包扎了。我们……得撕开她的白袍。”加瑞克的脸更红了,“我们也给了她一些白兰地喝……” “她知道雷斯——费斯坦但提勒斯的情况吗?” “法师不准我们对她提。” 卡拉蒙扬起眉毛,接着皱起了眉头。他四下打量着这天翻地覆的帐篷,看见饱经践踏的地板上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帐篷的帘幕,摇摇晃晃地走到外面,加瑞克紧跟在后。 “部队呢?” “他们都知道了,谣言传得很快。”加瑞克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我们有好多事情要做。我们试着追上那些矮人——” “呸!”卡拉蒙不屑地说,一时之间脑门又痛了起来,“他们一定会把隧道弄垮的。” “没错,我们试着挖掘,但是几乎和挖空整个沙漠一样不可能。”加瑞克说。 “部队的情形怎么样?”卡拉蒙在进入雷斯林的帐篷前停了下来。他可以听见帐篷里传来低沉的哀号声。 “士气很低落。”加瑞克叹气道,“人们都在议论纷纷,十分迷惘。我也不知道。” 卡拉蒙十分明白。他看着弟弟漆黑一片的帐篷。“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多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加瑞克。”他温柔地加上一句,“现在,在你昏倒前赶快去休息吧,我稍后还会需要你的,万一你那个时候还是昏昏沉沉的,那可就一点都派不上用场了!” “是,长官。”加瑞克说。他蹒跚地往外走,然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伸手进胸甲中掏出了一个沾满血迹的卷轴。“我——我们找到这个……在你的手里,长官。是矮人的笔迹……” 卡拉蒙看了看,打开卷轴,从头到尾读完,一言不发地将它卷起来,收进腰带中。 守卫现在包围着帐篷。卡拉蒙对其中一个做了做手势,示意他扶着加瑞克去休息。然后,他不安地走进雷斯林的帐篷。 桌上燃着一根蜡烛,一本法术书打开着。法师很明显想在晚餐之后继续阅读这些书。一个满身伤痕的中年矮人坐在床边的阴影中。卡拉蒙认出他是瑞加的手下。当卡拉蒙进门的时候,两边的守卫都对他敬礼。 “去外面等。”卡拉蒙对守卫下令道。 “他不让我们碰他。”矮人慵懒地说,朝着雷斯林点头,“伤口得要包扎才行。虽然没有多大用处,但是至少可以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我会照顾他的。”卡拉蒙沙哑地说。 矮人双手撑在膝盖上,站了起来。他迟疑地清清喉咙,仿佛在考虑到底应不应该开口。最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用刁钻的眼神看着卡拉蒙。 “瑞加说我应该要告诉你。如果你想要我动手的话……你也知道,就是让事情快点结束,我以前做过。也算是我的某种专长。我原来是个屠夫,你知道——” “出去。” 矮人耸耸肩。“随你的便。不过,如果他是我的弟弟——” “快出去!”卡拉蒙轻声说。他并没有目送矮人离去,甚至没有听见他沉重的脚步声。他所有的知觉都集中在双胞胎弟弟的身上了。 雷斯林依旧衣着整齐地躺在床上,手紧捂着那恐怖的伤口。法师的袍子上沾满了鲜血,和伤口处的血肉黏在一起。他十分痛苦,不由自主地在床上翻滚,他所吸的每一口气都是挣扎,所吐出的每一口气都是低沉的哀号。 但是,对卡拉蒙来说,最可怕的景象还是他弟弟炯炯有神的双眼依旧看着他,清楚地知道他正往床边走来。雷斯林仍是清醒的。 卡拉蒙跪在床边,一只手放在弟弟灼热的前额上。“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叫克丽珊娜来?”他轻声问。 雷斯林痛得龇牙咧嘴。他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沾血的双唇中逼出声音来。“帕拉丁……不会……治疗……我的!”最后一声是压抑着的低呼。 卡拉蒙迷惑地瞪着他。“但是——你快死了!你不是应该不会死的吗?你说过——” 雷斯林的眼珠往后翻,头往后仰,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历史……改变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是——” “离开我!让我死!”雷斯林愤怒、痛苦地大叫,身体蜷曲起来。 卡拉蒙浑身发抖。他怜悯地看着弟弟,但是那张脸——僵硬、痛苦、扭曲的脸,不是他认识的脸。 原先那张睿智、聪敏的面具被撕裂了,露出了底下满是自大、野心、贪婪和残忍的真实面目。这张他看了一辈子的脸仿佛是卡拉蒙第一次面对的陌生人。 也许,卡拉蒙想,当雷斯林在大法师之塔中,赤手空拳地在达拉马的身上烧出五个血洞来的时候,他就是这张面孔。也许当费斯坦但提勒斯临死的时候,他看到的也是这张脸…… 卡拉蒙感到一阵反胃,浑身剧烈地发抖,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张丑恶、枯干的脸孔上移开,硬着心肠伸出手。“至少让我包扎伤口。” 雷斯林疯狂地摇头。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松开了腹部的伤口,紧抓住卡拉蒙。“不要!结束这一切!我失败了。诸神在嘲笑我。我……再也无法忍受……” 卡拉蒙瞪着他。突然间,毫无理由的,怒火攫住了大汉。那是因对方多年来的嘲讽、忘恩负义所累积的怒火;那是因为亲眼目睹好友因他而死的愤怒;那是因为自己几乎为他而穷困潦倒的愤怒;那是因为目睹爱被利用、被拒绝的愤怒。卡拉蒙伸出手,抓住黑袍把弟弟的头扯离了枕头。 “不行,我以诸神之名起誓,”卡拉蒙的声音因为极度愤怒而颤抖着,“不行,你不会死!你听见了吗?”他眯起眼。“你不会死,老弟!你这辈子都只为了自己而活。现在,即使你快死了,你脑袋里面也只想着对你来说最轻松的解脱之道!你想也不想就让我困在这里。你舍弃了克丽珊娜!不行,老弟!你会他妈的活下去!你会活着送我回家。在那之后你要怎么样我就管不着了。” 雷斯林看着卡拉蒙,虽然脸上的表情依旧痛苦不已,但卡拉蒙却可以清楚地看见一丝笑容浮上了他的嘴角。他似乎想笑出声,嘴角却只能喷出血泡。卡拉蒙松开了手,毫不体贴地把他给丢回床上去。雷斯林倒回床上,目光灼灼地瞪着卡拉蒙,在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只有强烈的仇恨和愤怒。 “我要去找克丽珊娜。”卡拉蒙沉重地说,丝毫不管雷斯林愤怒的目光,“至少让她试试看能不能医好你。哼,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想我现在早就死了。但是,听我说,雷斯林或费斯坦但提勒斯,不管你到底是谁。如果这是帕拉丁的旨意,让你早点死去,以免对这个世界造成更大的伤害,那么就这样吧。我会接受命运的安排,克丽珊娜也是。但是,如果他要让你继续活下去,我们会接受,你最好也是一样!” 雷斯林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用沾满鲜血的手抓住卡拉蒙的手臂,那只手几乎已经带着死气僵硬起来。 卡拉蒙坚定地把弟弟的手拉开。他直起身来,离开弟弟的床,听见身后传来受尽折磨的哀号声。卡拉蒙迟疑了一下,这凄惨的声音直传入他的内心。然后他想到了提卡,想到了家乡…… 卡拉蒙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走进夜色之中,快步走向克丽珊娜的帐篷。大汉头一侧,看见那名矮人轻松地站在阴影之中,用一把锋利的小刀雕着木头。 卡拉蒙把手伸进盔甲中,掏出一个卷轴。他不需要重读里面的内容。它的内容十分简单:

法师出卖了你们。派一名信差来索巴丁就能知道真相。 卡拉蒙把卷轴随手丢开。 多么残酷的玩笑! 多么讽刺而又残酷的玩笑啊! 在极端痛苦的折磨中,雷斯林依旧可以听见诸神的嘲笑声。一只手给了他逃离这一切的救赎之道,另一只手则硬生生地将它夺走!他们看到他的失败将会有多么高兴啊! 雷斯林的身体和灵魂都同样蜷缩着,在高涨的怒火中辗转,被失败的事实打击着。 弱小的人类啊!他可以听见诸神的呐喊声。你不过只是一个凡人罢了! 他决不去面对帕拉丁的胜利,看着诸神嘲笑他,沐浴在击败他的荣光之中——决不!他只求速死,让灵魂能够找到栖息的黑暗之所。但他那该死的哥哥,那该死的另一半,那让他又羡又妒的另一半,那原本应该由他继承的另一半,竟然拒绝了他……竟然夺走了他最后的归宿…… 他的身体在剧痛中弯曲。“卡拉蒙!”雷斯林孤单地对着黑暗大喊,“卡拉蒙,我需要你!卡拉蒙,不要离开我!”他啜泣着捧着腹部,缩成一团。“不要离开我……不要……让我……独自面对这一切……” 接着他的意识失去了和现实之间的联系。随着生命力从法师的指尖不断往外涌出,各种影像也不停地出现在他脑海中:黑龙的翅膀,破碎的龙珠……泰索何夫……侏儒…… 我的救赎…… 我的末日…… 明亮的白光,纯洁、冰冷如同刀锋一样锐利的白光射进了法师的脑海。他瑟缩着想要逃跑,试着要融入温暖和让人安心的黑暗之中。他听见自己恳求卡拉蒙杀了他,结束这场折磨,结束这无尽的痛苦,结束那光亮刺眼的白光。 雷斯林听见自己说出了这些话,但是他却不记得自己开过口。他之所以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些话,是因为在那刺眼炫目的白光中,他看到了卡拉蒙转身离开的背影。 白光越来越亮,慢慢变成了一张光明、美丽、祥和、拥有一双冷静的灰色眼眸的脸。冰冷的手触摸着他烧灼的肌肤。 “让我治好你。” 强光让他非常难过,比钢铁所造成的痛楚还要猛烈。他尖叫着,扭动着,试着要逃脱,可是那双手却紧紧地握着他。 “滚……开……” “让我治好你!” 疲倦,如潮水般涌来的疲倦淹没了雷斯林。他无力再搏斗,无法再和那痛苦、那荒诞、那些他终其一生都在抗拒的折磨对抗。 很好。就让诸神笑吧。毕竟这是他自找的,雷斯林悲苦地想。让他拒绝医治我吧。然后我就可以在黑暗中休息了……让人安息的黑暗…… 雷斯林闭上眼,紧闭上眼阻挡那强光,等待着那笑声—— 突然,他看见了神的面孔。 卡拉蒙站在帐篷中的阴影里,双手捧着疼痛的脑袋。雷斯林恳求速死的声音刺伤了他的心。最后,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很明显,牧师已经失败了。卡拉蒙紧握着剑柄,奔向床边。 就在那一刻,雷斯林的喊声停止了。 克丽珊娜小姐全身一软,倒在法师的胸口。 他死了!卡拉蒙想。雷斯林死了。 看着弟弟的面孔,他并没有感觉遗憾,他反而感到背脊一阵冰冷。这个人死后所戴的面具真恐怖! 雷斯林的表情僵硬得如同石像一样,张着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脸色苍白,无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眶中,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卡拉蒙往前跨出一步,脑中一片空白,既没有感到悲痛也没有感到解脱。他仔细地打量着法师奇异的表情,却意外地发现,法师竟然还活着!睁得大大的空洞的双眼并不是无法合上,而是因为看着其他人无法看见的世界。 一声哭号震动了法师的躯体,这比他痛苦的尖叫声还要让人不忍卒听。他的手微微抽动,嘴唇张开,喉结上下移动,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接着,雷斯林的眼睛闭了起来。他的头倒向另一边,抽搐的肌肉松弛下来。痛苦的表情消失了,只留下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又吸了一口气…… 卡拉蒙被他眼前所见震撼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庆幸弟弟活了下来,还是应该感到遗憾。他只能呆呆地看着生命力慢慢回到弟弟那伤痕累累、血流不止的躯体。 卡拉蒙摆脱了浑身不自在的僵硬感觉,跪在克丽珊娜小姐身边,温柔地扶她起来。起先她眨着眼,似乎把他当作陌生人。然后她的目光立刻转移到雷斯林身上,一抹微笑掠过她的嘴角。她闭上眼,喃喃念诵着感谢的祷文。接着,她手按着侧胸,无力地靠在卡拉蒙身上。她的白袍上可以明显地看见鲜红的血迹。 “你应该先把自己治好才行。”卡拉蒙扶着她离开帐篷,强壮的手支撑着她不稳的步伐。 她抬头看着他,虽然虚弱,但她的脸却因胜利的光辉而美丽起来。 “明天再说吧,”她温柔地回答,“今晚,我取得了一场重大的胜利。难道你不明白吗?这是对我祈祷的回应。” 卡拉蒙看着她祥和、平静的美丽脸庞,感觉到眼眶里一阵模糊。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他生硬地说,看着营地。营火已经熄灭,只剩下灰烬和焦炭。卡拉蒙从他的眼角看见有人奔跑着离开,他知道,很快,女巫和法师联手使死人复活的消息就会传开。 卡拉蒙觉得嘴里一阵苦涩。他可以想象那种兴奋、那些传言、那些疑问和推测,以及那些不安的目光。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他的灵魂在退缩。他只想回到床上,忘却这一切。 不过,克丽珊娜还在讲话。“这也是你的答案,卡拉蒙,”她狂热地说,“这是我们两人一直追寻的神迹。”她停下脚步面对他,诚恳地看着他。“难道你现在依旧和在大法师之塔中时一样盲目吗?难道你还不相信吗?我们把最后的决定权交到了帕拉丁的手中,神给了我们回答。雷斯林注定要活下去。他注定要完成这个伟大的使命。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我和他,还有你,我们将会一起和邪恶奋战,并将它征服,就如同今夜死神也在我脚下低头一样!” 卡拉蒙瞪着她。他随即低下头,双肩软垂。我才不想和邪恶奋战,他疲倦地想。我只想要回家。难道这也算是奢求吗? 他抬起头,开始揉捏抽痛的额头。然后他停下脚步,在渐亮的晨光中看着弟弟在他手上留下的血手印。“我会派一名守卫在你的床边看守,”他沙哑地说,“设法多睡一会吧……” 他转过身。 “卡拉蒙。”克丽珊娜呼唤着。 “干吗?”他叹着气,停下脚步。 “你早上就会感觉好些的。我今晚会替你祈祷的。晚安,我的朋友。请记得感谢帕拉丁赐给你弟弟生命。” “是啊,是啊。”卡拉蒙嘟囔着。他感到十分不适,头痛得更厉害了。他明白自己很快就会感到十分不适,因此赶忙告别了牧师,踉跄地回到自己的帐篷中。 在那里,孤单一个人在黑暗中,他在帐篷的角落不停地呕吐,直到胃里什么东西也不剩。最后,他浑身无力地倒在床上,任凭剧痛和疲倦一波一波袭来。 但是,在黑暗慈悲地收留他之前,他依旧记得克丽珊娜所说的话:“感谢帕拉丁赐给你弟弟生命。” 雷斯林的面孔浮现在卡拉蒙眼前,祷文瞬间卡在他喉咙中,再也无法说出口。


  1. 雷斯林相信亏欠任何人都会是一个弱点,特别是亏欠帕拉丁。——西克曼
  2. 雷斯林看见了神。但我们只能去想象他所见到的景象是多么神圣、光辉而恐怖。我们还是靠想象吧,它比语言要有力多了。——西克曼
  3. 我相信,《龙枪传奇》之所以打动了那么多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其中的英雄和反派角色都不是传统的模式。卡拉蒙并不想从邪恶手中拯救世界,他只想回家。克丽珊娜被野心和自己的天真给欺瞒了,她做的是好事,但出发点却是错误的。我们的主要反派角色雷斯林做的是邪恶的事情,但有时却有非常善良的理由。因此,这个故事并不是英雄的故事,而是人性的故事。——魏丝传统的英雄旅程就像是坎贝尔所定义的一样,是让英雄离开自己安全的家园,踏入充满神秘和力量的新领域。经过冒险和成长之后,英雄改变了自己回到家乡。对家乡的渴望在我们的故事中不断出现,就像是奥德修斯等人的故事一样。——西克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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