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龙族2FutureWalker 作者:李荣道[韩国] 内容简介 为了一个攸关全世界的预言,她必须前往世界的最北端--北海。 旅途中,她遇见了追捕叛国者哈修泰尔侯爵的一行人--温柴、格兰以及妮莉亚。 为了找回即将失去的未来, 惊险刺激的冒险之旅在冰天雪地的北方继续著 第一部 消失诗人的追慕曲 拥有预知未来能力的宓.V.格拉喜艾儿,为了一个攸关全世界的预言,她必须前往世界的最北端--北海。 旅途中,她遇见了追捕叛国者哈修泰尔侯爵的一行人-- 温柴、格兰以及妮莉亚。 为了找回即将失去的未来,惊险刺激的冒险之旅在冰天雪地的北方继续着…… 温柴嘀嘀咕咕地说:“我还满想念那家伙的。” “那家伙?” “吃到你做的煎饨感受到极度的痛苦之时你认为我会想起谁?” “不喜欢吃就不要吃!”妮莉亚马上把面前的煎饼全都丢掉。 格兰抬起他憔悴的脸庞对妮莉亚说: “我已经连续三顿饭都没吃到了。如果你们夫妻要吵架,到别处去吵去。” 序幕 她不再飞 灰色山脉的最高峰米朱勒峰,就像一个固执的老人在了望着北方的天空。 米朱勒峰喷出的钝重银光,就像在思念着大陆北方尽头的群山故乡--德雷尔山脉一样,延伸横亘了辽阔的北方天空。现在这北方天空被渲染成银亮的草绿色,米朱勒的银光被极光与忘却之神伊莎的少女们当作丝线,放到织机上织起了极光之布来。 银光开始的地方,米朱勒灰蓝色的山脚底下,有三个骑马的人停驻在那里。 阳光强力穿破厚厚云层照射下来,落到了他们的身上。光是越过了睁眼可见的恶梦--米朱勒峰--这一件事,就让这三个人认为,阳光的祝福尽情洒落越多越好。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奋力举起冻僵的手,将肩上留着的雪拍掉。雪通常是很柔软的东西。男子的手部动作一开始也很轻柔。但是他马上发现自己想错了。积在肩膀上四天的雪,就和坚硬的冰块没两样。这些雪被体温融化之后浸透了衣服,之后又结冻了。男子开始用更大的力气拍打自己的肩膀。 啪,啪。飞散落下来的不是雪花,而是冰层。 如果是精神正常的人看到他拍打的力道这么大,一定会觉得他正在自虐;但是这个手跟肩膀都被冻僵,已经失去感觉的男子还足持续这个单调的动作,并且看着覆盖在雪底的广大扇状地形。正确来说,他是在看左边山丘上孤独地耸立着,连接着灰色天空的古老石碑。 这时他后面传来了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 “很有趣吧,格兰?” 原本在拍打自己身体的格兰稍微转过头。 背后有一男一女骑在马上看着他。眼皮长得只剩一条缝,几乎看不见眼珠的男人,体格瘦削、形容憔悴,但还是以抬头挺胸、堂堂正正的姿势坐在马上。但是他身边拍打着自己红发的女子,脸上的表情已经难以形容。她正在猛烈发抖着,到了令人无法相信人类可以这样发抖的地步。格兰用同情的眼光看了她片刻。 “穿得这么厚,还想要装出被冻死的样子吗?” 女人无力地抬起头回答说: “呜呼呵呼……难道小猫穿厚一点,就不会着凉了吗?呜喂咿!” “呜喂咿?呵呵。” 格兰听见这女子的怪异咳嗽声,稍微笑了一下,然后又抬头看着灰色山脉。 他们花了四天才翻过这座山脉。就算不知道他们的一切回忆,不知道他们过去日子的美丽与忧伤,光是他们这四天所完成的事情,就值得人们赞叹不已了。 格兰再度转过头看石碑。这是一幕令他高兴不起来的光景。 他们花了四天,默默从最野蛮的横暴大自然之中穿越,如果最后能够看到人造的东西,即使看到的是绞首台,他们也会高兴得不得了。格兰毫不怀疑,就算上面挂着一具具摇晃着的尸体,只要是人类所制造的东西,就连绞首台他们也一定会感到一股亲切之情。但是那座石碑……给予他的是一种超越人类之上的感觉。 即使从这么高的地方望过去,那石碑的巨大威容也还是一分不减,看起来简直就像座塔。高耸入缥缈之处的巨碑,就像是把大地当作刻度的日晷。格兰看了看石碑投射在大地上的影子,惊讶得无法言语。岁月之手已经抚弄过无数次。从米朱勒峰吹来的暴风雪残酷地摩擦着石碑的边缘,但是高达五十肘的石碑上,却刻着当初制作者热切期盼能够超越岁月恒久流传下去的内容,依然在此坚定地耸立着。它就站在灰色的岩石闾,用灰色的脸庞望着灰色的天空。 呼~!山风将格兰的头发吹乱。积在岩缝中的雪片飘了起来二让他们四周一片纷乱。风虽然好像想引起格兰注意似地在他身边围绕着,但格兰还是一动也不动,只是望着石碑。风很快就失去了兴趣,朝高空远飏而去。 望着巨大石碑的格兰,用模糊的声音问道: “上面写了些什么东西?” 声音尖锐的另一个男子回答说: “Hegemonia. Dileacrize guef forew-laer.” 女子立刻用半昏迷的声音说: “那,那真是很好的,话呀!真、真是让我十、十分,印象深刻。可是那、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温柴?” 名叫温柴的那个眼光锐利的男子毫无表情地说: “海格摩尼亚。你的命运将重新改写。” 女子眼睛睁得大大的,无力地笑着说: “命、命、命运将重、重新改写?那、那很好啊。只、只要不是被、被冻死的命运,那、那都很好。” 站在前面的格兰再度转过头来,看着公然宣言他命运将会改变的石碑。石碑看来就像是从地下长出来的一样,似乎就在他看着石碑的期间,石碑还在不断往上长,最后刺人了天空。因为离石碑还很远,甚至让他觉得有一股安心感。但是格兰还是冷冶地说: “重新改写?万一打从一开始我的命运就没写上任何东西,那又会变得怎么样呢?” 红发女子听了,将眼睛瞪得大大的。温柴镇静地说: “那当然也就没有改写这回事了。” 这是温柴最后的一句话,之后一阵风吹来,就让他们再也听不见彼此的对话了。从人类看来,似乎有某种类似本能的东西迫使着风向南吹。风飘扬起从一边地平线到另一边地平线的巨大斗篷,静静地飞向南方。 她变成了北风。 远处灰色山脉带着沉郁忧愁的天气,会一路影响到南方的拜索斯皇城。如果用人类的表情来比喻,拜索斯的首都拜索斯皇城的天空,现在露出的脸色,就像是会让身边的所有朋友跑来问:“你怎么了?”那天空底下的人们的表情,恐怕也与此相去不远吧。 虽然是看不到半缕阳光的天气,但是春天特有的微温之风依然吹拂着。北风只能吹进这石头建成的都市,在其中徘徊。在北方诞生的这彬彬有礼的风,遇上了在拜索斯皇城条条巷弄中吹着的、更令人印象深刻的风,吃了一惊。 庄重的夫人们在用过早餐之后,紧抓住想往外面跑的淘气小鬼,一面用担忧的眼光看着窗外。耳朵被夫人们抓住的淘气小鬼错失了他们到目前为止短短生涯中一次都没经历过的雄壮景色,露出了十分失望的表情。从这一点上来说,没有妈妈会来抓自己耳朵的成年男子,则反而感到了些许的不安。因为他们只能按照自己的判断去看这一幕可观的景象。 拜索斯皇城的嘉布林大道。 拜索斯的第三代国王,在被人加上大王称号的四位国王之中,是以体格最差而自豪,所以后世看到他铜像或者肖像画的人们,都无法隐藏自己的突兀感。这位各君就是耶里涅大王。这位大王的左右手,是名叫嘉布林的一位将军,这条大道就是因他而得名的。虽然这是六辆四头马车可以并肩驶过的宽阔大路,但是今天看起来却并不怎么宽阔。数起来多到让人头痛的人群挤满了这条嘉布林大道。 北风开始热了起来。被压抑得已经够久了,最后群众当中开始爆发出有力的声音。 “马戏是属于人民的!” 面带紧张表情看着群众的首都警备队员们,脸上的血色开始消失。群众开始一致进入准备已久的激动状态。 “马戏是属于人民的!” “马戏是属于人民的!” 第二次与第三次高喊还可以清楚区分开来,但之后就只剩一片模糊而巨大的咆哮声了。市民们咬紧牙关大喊,将附近的屋顶都震得上下摇动起来,屋顶上的鸟儿振翅飞起,被家里的妈妈逼着只能写算术作业,或者正在计划如何溜出门的孩子们,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了。“你这家伙!又要跑去哪撒野?”“呜!给我十分钟就好!不对!我只出去看五分钟,马上就回来!”“那真是谢天谢地了,儿子呀。你要害我笑出来吗?你什么时候乖乖准时回来过了?”“呜,呜哇!为什么要把我说成这样?难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孩子吗?”“天哪!是谁告诉你真相的?”“哇,妈~!” 云集在大道上的人们,在社会习惯所定下的罪恶意识,以及理性所要求的兴奋感之间挣扎着,脸都红起来了。社会习惯:他们不能对贵族的私有财产流口水。理性:马戏是人民大众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中最有代表性的。 在拜索斯,马戏这种东西世世代代是属于文化贵族的私有物。就像贵族会去豢养猎狗、马、猎鹰以及专属的恶棍一样,他们也抱着同样的意图去豢养马戏团。用自己名字当作团名的马戏团,能够让他们表现出自己的财力和品味,也对他们的社交活动有莫大的帮助。‘泰利吉马戏团的特技演员,可以一次做超过七个后空翻!’‘哈哈!乔斯曼马戏团的早就可以翻超过九个了!’‘这次小女的结婚典礼上,能够请到伯爵您派遣来的马戏团,这真是光荣之至!’‘喔喔,你的儿子终于得到御前的职位了吗?我是有个小小的马戏团,就让我帮他开一场小小的庆祝会吧!’而且贵族家里的管家在年底整理帐目的时候,都会看看马戏团名目底下的收益金,然后感到满足。贵族要维持自己的高贵品味,特技演员靠着被贵族们雇用而维持高生活水准,民众们则是靠看马戏来维持自己内心的安定感,而且还能够让贵族管家们幸福地补足帐目的缺口。拜索斯的马戏可以说是让人们皆大欢喜。 不过这种状况只维持到昨天为止。 今天早上,这条来历具有典故的嘉布林大道,直到人们三三两两聚集起来为止,任谁看起来都没有丝毫的异状。因为这原本就是条交通流量很大的道路。但是聚集起来的人们开始很有秩序地排列成一行行之时,警备队员就开始觉得苗头有些不对了。非常意外地(好像除了‘意外’两字,也真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一发生了要求马戏团民营化的示威之后,脸上露出幸福表情的人一下子就变得极其稀少。警备队员只好很快到示威者的前方设置了路障,并想办法牵制群众,以免群众问爆出突发的事态,但说实在,如果看了他们陷入混乱的表情,恐怕反而会觉得也许警备队员间会先爆出突发的事态。 社会各界的反应:除了还没听到这消息的少数贵族之外,其他的贵族们都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在想什么?如果不是我们这些贵族,谁还能让这些马戏团维持下去?’特技演员则对于去留问题感到十分困扰。‘马戏团可以民营化吗?如果真民营化了,我们的生活会比被贵族绑住的时候还好吗?’管家们则是机警地寻找示威的发动者。‘哪个天打雷劈的家伙,居然胆敢试图削减贵族的财产?’挡在示威队伍前面的首都警备队员,则是像发疯一样,每五分钟就派通讯兵到总部报告。‘这些人该怎么处理才好?’法律界人士则是面带严肃的表情指出,贵族垄断马戏团的所有权在法律上并无法获得支持,这只不过是遵照长久以来的习惯而已,但这种习惯是很有价值的东西,不应该任意加以判断,所以拒绝评论。 然而就在这些混乱骚动之中,也不是没有任何人露出幸福的表情。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这个人招致了北风的注意。北风抬起后脚跟,朝上飞去。 此刻的嘉布林大道旁一家小小酒馆的阳台上,有一个面前摆了个小小咖啡杯的中年男子,正在一面假装打瞌睡,一面偷偷望着楼下,并且露出了微笑。 中年男子的体型中等,但身材还算结实。他穿着很舒适的衣物,看起来不怎么显眼,但不知怎地,他身上流露出一股荒野的气息。虽然似乎有了些老态,但很明显的是,他在周围空气中营造出一种气氛,让人感觉他好像拥有某种力量,只要一愤然而起就能让万人惊惧不已。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就像在春天微温的空气中静静睡着,所以北风为了不妨碍他,也只能轻轻钻进他飘动的斗篷里面。 此刻下方传来高喊声。 “马戏团是人民的东西!解放贵族的马戏团!” “解放马戏团!解放马戏团!” “贵族停止对特技演员的榨取!解放特技演员!” “解放杂耍艺人!解放杂耍艺人!” 中年男子的微笑更深了。示威正朝着诉求人性的方向展开。对于受到各贵族家的压抑而失去自由,受尽不人道待遇并且被强迫劳动的马戏团员们,示威者正要求一让他们回到民众的怀抱里。(事实上如果那马戏团员还有点良心,应该会对这番话觉得啼笑皆非吧。) 这时中年男子的后方传来了快活的声音。 “哎,真吵死了。我想您进来比较好吧,卡尔先生?” 名叫卡尔的中年男人慢慢转过头去。酒馆老板的腋下夹了个托盘,正用担忧的语调在询问着,但是与他表现出的态度不同,他的脸庞似乎被底下的示威队伍喷出的激动感染了,陶醉在兴奋中而变得通红。卡尔看了看那张脸,然后又微微笑了。 “不,没关系的,黎特德先生。可是那些人为什么会这样吵吵闹闹的?” 卡尔问得就像他不是这场示威背后的操纵者一样。不过黎特德做梦也想不到这个斯文的卡尔就是幕后搞鬼的人,于是兴奋地说道: “啊,他们是希望将马戏团员从贵族的手中解放出来。” “解放马戏团员?为什么呢?” “咦,您不知道吗?贵族手底下的马戏团员到底受到的是什么样的待遇?” “这个嘛……如同您所知道的,我对首都的状况都还不太能掌握。” “啊,是这样的。其实贵族们的马戏团都会收留一些无处可去的孤儿,不给他们喝水而是给他们喝醋,不给他们睡床而是把他们塞到箱子里,如果不听话就让他们饿肚子,或者鞭打他们,您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我甚至还觉得这场示威来得太迟了。” 卡尔并没有爆笑出来,而是故作惊讶状。 “咦,难道这些都是事实?真是令人无法相信!” 卡尔就这样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讶异神情,演得就像他不清楚喂醋是为了把骨头变软、塞进箱子是为了练习魔术、饿肚子是为了减轻体重、耍鞭子是为了练习走绳索特技一样。黎特德变得更加激动,将各种奇怪的传闻一股脑说了出来:某个马戏团的魔术师把三个小孩弄不见啦,某个马戏团私底下是某葬仪社的忠实顾客啦,某个断腿的特技演员被卖给魔法师当作魔法研究材料之类的,卡尔听了露出一副快昏过去的神情,所以不管是黎特德还是躲在二芳偷听的北风,都没发现所有这些传闻其实最早都是出自卡尔的脑袋之中。 宏亮的嗓音再度传来。 “马戏团员也是人啊!他们不是贵族的奴隶!我们难道希望我们的孩子们,在我们死后受到这样的待遇吗?是这样的吗?我们可以把这件事放着不管吗!?” “没错!绝对不能放着不管!” 示威队伍陷入了极度激动的状态,结果挡在他们前面的首都警备队员犯了一个大错。他们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往后退。看到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这等于是撤走了压制示威队伍的最后一个障碍,人们立刻开始往前突进。 “啊!解放马戏团!解放!” 勇猛的首都警备队员,连逃跑的时候也十分迅速。示威队伍开始用吓人的气势奔跑了起来,卡尔身边的黎特德喃喃地说了句:“抱歉,先告辞了……”之后就开始往楼下跑。他是为了去看示威队伍的下一个行动。卡尔轻轻笑了笑,拿起了咖啡杯。 卡尔又恢复了观照自己内心的姿势,北风也由于自己善变的天性,很快就对他失去了兴趣。北风再度准备飘起。南方正在召唤着她。 在咖啡差不多暍完的时候,一个身躯巨大的男子穿过通向阳台的门,然后站住。原本想飘然远去的北风暂时停下了脚步,卡尔对这个男子点了点头。 “辛苦了,费西佛老弟” 这个被唤作费西佛老弟的男人,身材真的十分健壮,甚至到了能吸引北风留下的地步。但是他那张让人联想起食人魔的脸庞,却在听到慰劳的话语时露出了害羞的纯真表情,卡尔看了微微一笑。杉森.费西佛用丧气的表情笑了笑,坐到了卡尔的对面。为了要把大得不得了的屁股塞进去,椅子发出了不吉的呻吟。杉森用不在乎的表情说: “哎,这种事情我实在是没办法做第二次。” 那是已经完全沙哑了的声音。北风现在大致可以猜出刚才在大道上带领大家喊口号的人是谁了。杉森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说: “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应该是的。” “那现在可以跟我说明了吧。咳咳!哎,我的喉咙!” “说明?” “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可笑的事情?这种事应该丢给修奇那家伙做合适得多呀。为什么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大?” “这个……嗯,费西佛老弟,请你设想一下,如果你要把一座塔给弄垮,你会马上就跑去冲撞那座塔吗?” 杉森歪着头回答说: “逼个问题,要看建筑那座塔用的材料是什么。如果只是一般的塔,那我不觉得有这么麻烦的必要。” “这么说来,如果你有必要将贵族们弄垮,你会怎么做?” “这个吗?乔那丹.亚夫奈德说,除此之外还有将叛国嫌疑加到他们身上,或者足让他们丑闻曝光这类的……传统方法吧。啊,即使不是如此,他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怪事。” 就在此刻,拜索斯皇城一角的闲静酒馆中,有人正在讨论如何将拜索斯的贵族们弄垮,这大概是谁也想像不到的事情吧。但是在谈这件事的人却完全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他们的自信心还真强。卡尔慢慢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原来你是因为皇宫守备队长,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大概觉得非常奇怪吧。” “咦?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啊,没事。不管怎么样,你说的也是种方法。但那种方法的副作用足很大的。如果引发了贵族们的危机意识,搞不好反而会让他们团结起来。所以我决定要采用比较兜圈子,但是副作用比较小的方法。” “呃……能不能把重点整理出来二让我比较容易听懂呢?” “事情是这样的。我现在想把塔上的小瓦片拆下来。不过光是拆块瓦片,塔是绝对不可能倒下的。之后我会再慢慢拆椽子,然后一点一滴地侵蚀梁柱……最后在决定性的瞬间加以攻击,让塔顷刻之间倒下。” 杉森用茫然的表情望了卡尔一会儿,然后皱起眉头说: “你好像整理得太过头了。要不然就是我自己理解能力太差。” “哈哈……嗯。想像一下你是个贵族,因为微不足道的马戏团员让自己家门陷入丑恶传闻的贵族。” 杉森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 “啊啊!我好像开始有点懂了。” 卡尔的计划非常单纯。他想让贵族们长期以来炫耀的马戏团变成贵族的负担。由于这个计划与民众抱怨马戏团门票收费太高的心理相符合,所以才可能惹起这样的一场示威(当然拜索斯皇城的居民们会认为,他们是为了受苦受难的马戏团员们愤然而起)。卡尔微微笑了笑。 “你满不错的嘛,一点就通。贵族们应该会抛弃对他们不算太重要的马戏团吧。如果你仔细观察,你将会看到贵族们的财产一件一件都不知清失到哪去了。贵族们拥有的马戏团?将会归还给人民。贵族们拥有的猎场?将会归还给农民。贵族们拥有的工坊?将会归还给工匠们。贵族们拥有的图书馆?那就……还给我这样既没钱又喜欢看书的人吧。哈哈!” 杉森跟着笑了笑,同时表现出佩服之意。 “原来是这样啊。卡尔你原来是要一点一点挖松贵族的地基。” “是的。” “那不是有点奇怪吗?” “什么东西有点奇怪?” 杉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用非常专注的态度问道: “前几天贵族院不是还在争论毛织业公会的专卖权问题?就是判定了‘贵族不能被选任为公会的会长’此种传统实属违法的那件事。” “没错。” “那……那个决定,不是卡尔你帮忙推动它通过的吗?” “没错。”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毛织业公会是可以大把捞钱的地方。拜索斯的所有羊毛产品都是公会在操控的。如果你想要打垮贵族们的基础,为什么又去帮贵族当上公会会长开了方便之门呢?” 杉森的问题一问完,卡尔的脸色就整个亮了起来。 “真是个好问题。我说你不错果然没错,我乐得都快昏倒了,哈哈哈!” 杉森不安地注视卡尔大笑的脸庞,问道: “你这是在称赞我吗?” “哈哈,费西佛老弟。毛织品现在是处于极端的景气当中。不过我想这个情形早晚就会逆转了。” “咦?” 卡尔装作没听到杉森的疑问,用低沉的语调自言自语似地说: “按照你说的话,毛织业公会是可以大把捞钱的地方。既然以前的传统被判违法,很多贵族都会连忙投入到毛织产业里去。当毛织成为夕阳产业之时,那些贵族也会一起成为日薄西山的老人了……呵呵。” 杉森把眼睛张得大大地,眨了眨,好不容易才理解了这一番话。 “你是说,毛织业会衰败?” 卡尔还是像之前一样自言自语似地说: “羊毛已经完了。我想这一行绝对没办法再兴旺个十年。棉织产业将会继承发展起来……所有的战争,都有其共通点。战争结束之后,人口将会爆发性增长。大量增加的人口会造成耕地面积的不足,羊毛产业也会自然萎缩……羊毛产业因为有贵族们的参与,将会发出最后一次的灿烂光芒,然后就没落下去,而将大量财产投资在羊毛业上的贵族们之间将会引发连锁反应,一一破产。这一类的悲剧根本不具有什么悲壮美,只像大部分带有黄昏色彩的事物一样……有的只是枯干的苦痛而已……” 卡尔用做梦般的声音低声地说。他那样子,简直要让人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但是听了这番话的杉森却感到背脊一阵发凉。眼前的好友卡尔正用疲惫的声音,坐在廉价酒馆的阳台上,带着坚强的自信述说着十年后的未来。 眼睛眯成一条缝,说话模糊不清的卡尔突然伸了个懒腰。 “呜,好困啊。” 杉森立刻忘记了片刻之前感觉到的些微惧怕,反而产生了恻隐之心。卡尔这几天下来几乎未曾阖眼,拚命在处理贵族院的毛织公会会长案件以及现在这场示威。杉森用富含感情的语气说: “这几天你都没有睡好觉,现在事后处理就交给我,请你回去休息吧。” 卡尔淡淡地一笑,说: “啊,那个……罗内.修利哲还在示威队伍里面吗?” “是的。” “那么请你帮我告诉他,请他密切留意事态的发展,到了下午适当的时间,就请他从我昨天告诉他的马戏团当中任意选择一个进行攻击。也不必同时攻击好几个。只要有做出攻击动作就行了。贵族们应该会吓个半死吧。” “这件事你昨天就说过了。” “因为这件事太重要,所以我才再提一次。那就这样。嗯……还有什么事情呢?……” 卡尔的头深深垂了下去。因为好一阵子都没说话,所以杉森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就静静地起身。但是这时卡尔慢慢地站了起来。 “啊,对了。还有论文的事情。” “咦?论文的事?” 卡尔站起来之后,嘴张得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才说: “啧。那个,要写好一篇论文,关于优生学的论文。近亲交配将会导致恶性因子大量产生,在优生学上十分不利,之类的内容。要故意弄得看起来像是半兽人学算术一样深奥。虽然这是件很无趣的工作。” “咦、你是说乱掰出一篇论文吗?” 卡尔噗哧笑了出来,与杉森对看。 “嗯,我希望一、两个月之后让贵族院通过禁止近亲之间结婚的法律。到时候必须要有能当作 参考资料提出来的东西。” “咦?那个……” 卡尔这才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这时杉森又再度感觉到背脊发凉。 “啊,这也算值得期待。贵族的血缘将会开始散布出去。而且他们透过近亲结婚来保存自己家族产业的方法,也会开始受到妨碍了。” 杉森讶异地张大了嘴巴。 贵族们都是在自己人之间,甚至于表亲之间缔结婚姻。这虽然与品味问题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实际的继承问题。同一家的男女互相结成婚姻关系,具有可以保护家族财产,不让肥水落入外人田的这一层意义。卡尔刚刚说出的话,代表他想要试图打破这样的关系。杉森用不安的表情点了点头,说: “原来是这样……但是如果卡尔你写了这样的论文,那谁都……” “当然是不会用我的名义来发表啦。” “那么?” 卡尔的眼中突然灵光一闪,杉森感觉对这光芒似乎有点不太喜欢。卡尔走过杉森的身边,用很闲散的语气说: “以下的话请你好好记住。我想用那勇猛无比,同时具有无上智慧的战士兼贤者杉森.费西佛大人的名义来发表。到时候请你不要说出一些‘我没写过这种文章’之类的话,把我的如意算盘给砸坏了。” 因为形容用词讲得太长,过了好一阵子杉森才听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拜托不要啦,卡尔!”由于之前已经大喊了太多次,此刻杉森的喊叫声听起来非常令人难受。卡尔嗤嗤笑了几声,突然望向天空,把北风吓了一大跳。 “风在往南吹啊……” 偷听他们谈话的事终于被发觉了,北风感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慌乱感,连忙起身,然后就像逃走似地迅速向南方飞翔而去。 自由飞行遭遇了褐色山脉这个难关。 如果讨厌复杂的名称,那就把这样的地方单纯地叫做山脉也无妨。但是褐色山脉分明有某些东西是超越山脉这种地形所能形容的。按照地理学家们的说法,这里相当于大陆中央的造山带;而按照魔法师们的说法,这里算是玛那墙(Mana Wall)。对于北风而言,这座巨大的褐色山脉则是能够把她蕴含的水气完全吸干之处。北方吹来富含湿气的风,只要遇上褐色山脉,就会产生所谓的焚风现象。在爬上海拔高处的过程中,风中的湿气都会凝结成雨滴落下,所以越过山棱线之后,风都会变得异常干燥,将褐色山脉另一面的南部林地大气都弄得刮人。现在正在翻越褐色山脉的北风的情形,也是这样的。 呼~~ 呼~~ 褐色山脉纹风不动,围绕在他额畔的山间暴风则是十分残酷。超越无法言语形容的逆境之后,北风好不容易才翻过了这褐色山脉。为了爬上这座山付出严苛代价而精疲力尽的她,正在吁吁地喘着气。 北风为了含住湿气,开始压低高度飞行。 飞过伊帕西城上空的她,注意力突然被某种东西吸引住了。打起精神之后,回顾四周的北风将注意力倾注在干燥大气中鸣响的清朗声音之上。 “那边呀!快抓!” 这语气听起来相当急促,所以北风觉得很奇怪。那声音音色非常明朗,和这急促的语气完全不搭调,听起来就像在玩什么好玩的游戏一样。但是接着传来的声音却让北风也退缩了。 “给我站住!你这可恶家伙!我向卡里斯.纽曼发誓,一定要让你这家伙的大脑吹冷风吹个 够!” 如果不把头盖骨劈开,风是很难吹到大脑的。北风开始环视四周,寻找到底是谁说出这么奇怪的威胁之语,她立刻发现到走在伊帕西城大街上,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一个是两手拿起袍子衣角奔跑着的年轻人,再怎么看都像是个祭司,然而补充说明一下,他现在正是用世界上最不像祭司的动作在往前跑。跑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个把巨大战斧当作指挥棒一样乱挥的一个矮人,看到他这副样子,连北风也觉得十分钦佩。在周围看着他们的伊帕西城居民们,也一样用钦佩的表情在看着他们两个。 身形一大一小的人类与矮人好像在拚命追着某样东西。北风赶忙朝他们之前飞去,当看到他们两个人到底在追什么的时候,不禁哑然失笑。但是在她还没表露出自己的惊讶之时,年轻的祭司就用跟之前一样相当快活的语气大喊: “哈哈哈!你这家伙!总算被我抓到了。出来吧,亚夫奈德!” 北风可以看到被追逐的对象,是从前面巷子里跑出来的一个穿着白袍的年轻人。年轻人的脸颊有些肿起,平常应该是个板着严肃脸庞的魔法师,但此刻他的脸却毫不严肃。名叫亚夫奈德的魔法师张开双臂,似乎想把路给挡住,整张脸上充满了忧愁、不安与危机意识。他对祭司与矮人的追逐对象如此说: “那个,那个,你已经没路可逃了。所以你就别再跑了,怎么样……你别过来!拜托!” 被追逐的对象看了伸开双臂挡在前面的亚夫奈德,稍微有点犹豫,将奔跑中的脚步停了下来。‘那东西’转过了长长的脖子回头看,而在后面追逐着的祭司与矮人的模样、连北风看了也都感到非常吓人。(其实祭司并没有那么吓人啦,但是他身旁的矮人那表情,就算食人魔看了,恐怕也会退避三舍,想要躲到一旁去观望吧。)‘那东西’下定了决心,很快地转身冲向挡在前面的亚夫奈德。亚夫奈德的眼睛像是无法相信似地大张。那东西露出了如果咬到会非常痛的尖利牙齿,开始咆哮。 “咕啊啊啊!” 大吃一惊的亚夫奈德反射性地举起了手说道: “啊,不行。Fireball(火球术)!” “咦!他居然喊Fireeball了!” 紧追的矮人顿时吓了一跳,身子往地上一扑。啪!亚夫奈德放出的巨大火球就像发狠一样激射 出来,准确地向目标物飞去。他的技术真是熟练高明。然而那东西只是轻轻地拍动翅膀,向旁边一闪,结果火球就直直地向那东西身后的祭司与倒在地上的矮人疾飞而去。矮人疯狂似地大叫: “杰伦特!快挡住!不行的话,就用你自己的身体去挡!” 哗--!在烧烫四周空气,可怕地飞来的火球面前,名叫杰伦特的祭司先用气结的表情看着矮人说: “艾赛韩德!这样就把自己内心的想法全部吐露出来,就是不够努力的证据!” 杰伦特的眼睛虽然还看着矮人,但是他的手用敏捷的动作移向怀中,掏出了光辉灿烂的圣徽。杰伦特的腰部大幅度扭动,将手朝自己胸前拉。“呜啊啊啊!”高喊声同时,杰伦特用尽全力,将圣徽挥了出去。唰--! 亚夫奈德射出的火球碰到了杰伦特的手,响起了猛烈的爆炸声。“喔,天哪,优比涅啊!”伊帕西城的居民看到他们的都市中居然出现了这种前所未见的光景,都吓得不敢吭声。杰伦特弹开了这个火球。 弹起的火球向着天空无止境地上升,一时之间在天上似乎升起了两个太阳。杰伦特拚命抬起头望着天,看到了自己的丰功伟业,不禁感叹地高喊: “德菲力,干得好!” 据说后来伊帕西城为了纪念某个祭司做出令人无法置信的传说性行迹,产生了一种独特的球类运动,将棒子拿在手上,将飞来的球打出去。因为根据传说祭司当时高喊了“德菲力,干得好(It's nice)!”‘德菲力耐斯’就成了这种球类运动的名称。后人们懒惰,觉得这个名字太长了,所以才渐渐改叫别的比较短的名字。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无论如何现场捡回一命的名叫艾赛韩德的矮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样子似乎相信自己呼出的气可以把地给弄塌。 “差点就没命了……呜啊啊啊!那可恶的家伙,快抓起来!” 杰伦特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可恶家伙’是在指谁,脑中一片混乱。 “你说谁?亚夫奈德吗?还是……” “当然是那个死老家伙丢给我们就不管的东西!” 艾赛韩德所指的‘那东西’现在正蹲坐在亚夫奈德面前,嘴巴张得大大的。那东西好像也看到了杰伦特表演出的惊人一幕,所以正在发呆。因着艾赛韩德的高喊声而清醒过来的亚夫奈德看到在前面呆坐着的那东西,发觉这是个好机会。亚夫奈德小心地定向那东西的背后。 但是此刻那东西也被艾赛韩德的大喊声打醒了。“呀--!抓到了……才怪。呜,差一点!我的下巴啊!”躲过了亚夫奈德突如其来的奇袭,那东西爬过将下巴插到地上的亚夫奈德的背,逃了出去。慌忙跑来的杰伦特将亚夫奈德扶起,用怨恨的眼神瞪着那东西,也就是金龙的幼龙说: “你这可恶家伙!敢回来就给我试试看,我一定在你脖子上加上狗项圈!” “呱呱!” 幼小的金龙听到这么没水准的威胁,还是毫不在乎地拍动着翅膀跑走。它那发出闪闪金光的鳞片虽然与成年的龙没两样,但是因为翅膀还没长大,所以浑身金光也只能当作仅有的差异点,勉强让人认出它并不是蜥蜴。如果与其他动物相较,它头的比例已经算是很好看的了,但是如果跟它自己的身体一对照,就会觉得它的头还是大了一些,让人对它全身的印象觉得小了点。它的大小介于大型犬和小牛之间。就算亚夫奈德真抓住了它,可以确信的是,他也不可能持续抓住多久。在巨大的暴乱所经之处,可以发现到突然跳起的男人、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向警备队员抛出水桶的少女,以及被水桶打到昏厥在地的警备队员。 跑得姗姗来迟的艾赛韩德也站在杰伦特的对面,扶起亚夫奈德,一面用愤怒的声音痛苦地喃喃说道: “这个没礼貌的东西,居然是神龙王的孩子!喔喔,我真没脸去见神龙王了。” 四周那些伊帕西的居民们发现,这几个追幼龙的人看起来跟平常村里追鸡或猪的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不禁开始感到困惑。但是在这之后他们才发现,像追宠物一样追着幼龙的那几个人打扮十分奇怪,所以他们根本连靠近那些人的念头都不敢有。然而人类与矮人一行还是在望着跑到大路另一边,呱呱叫着逃走的幼龙,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到周围的人身上。 北风很想看见这场景的最后一幕。但是从南方而来的召唤让她无法停下脚步,所以北风只好把年轻祭司额头前的刘海吹得飞扬起来,然后马上将脚步转向南方。 越往南方飞翔,北风就越感觉到极度的兴奋。 周围的巨大力量开始粗鲁地妨碍着北风的飞行。那是气象学者以及船员所说的偏西风,足与她前进方向完全相反的一股力量。然而北风并没有迟疑。在北方出生的她,原本就带着极地偏东风这样的名字,出没的地点到中纬度之处为止。然而她还是毫不迟疑。南方的蔚蓝海洋,海鸥与希求的格林.欧西尼亚一直在呼唤着她。所以她穿越了偏西风的巨大力量,避开了强力的喷射气流,到达了更南的地方。 逆风飞行的北风几乎要消灭了。召唤她往南前行的力量虽然从未有片刻间断,但是经历了从米朱勒峰开始的漫长旅程,对她而言,要穿越偏西风的强大妨碍继续前进,是太过吃力了。毫无阻碍地横扫着广漠天空底下的大平原,喷射气流几乎要将北风撕成片片。但北风还是不屈服。 在充满了热沙的沙漠中,所有的东西看来都像沉睡的大地。但是对北风来说,这一切都是无法理解的。在酷毒的辐射下被加热的沙漠空气疯狂般上升,实际上沙漠的风力之强,世界上其他地方都很难与之柑比。那些巨大的沙丘,以及被磨蚀得奇形怪状的奇岩怪石,如果不是在沙漠中,如果不是因为疯狂吹袭的沙漠暴风,是几乎不可能产生的。狂乱的沙漠之风想连北风的灵魂也都破坏殆尽。那些被其上的风完完全全吸干所有水分的干燥沙砾,对北风而言更是犹如地狱。但是北风并不回头。格林.欧西尼亚的召唤并不允许她回头。 在勇往直前推进的最后,北风连低头看看自己被撕裂身子的力气都没了,开始渐渐消失。格林.欧西尼亚的召唤虽然鲜明得残忍,但是北风还是完全动弹不得。精疲力尽的北风耳边,传来了似梦非梦的歌声。 嘎,嘎! 是海鸥!北风霎时间打起了精神。她讶异于擦过鼻尖的咸味。 她已经在海面的上空飞翔着。 她的裙摆底下,海水显现出柔软的朱红色。从一边水平线到另一边水平线辽阔开展的鲜红色海面上方,透明轻盈的波浪正在轻轻摇曳着。失去意识般的喜悦,让北风浑身颤抖了起来。接着她的眼中看到了无限辽阔的海原上,轻轻划出直线的一艘小得可笑的帆船。红色的海面上,船帆是耀眼的银白色。风高兴得快要昏厥了,但还是先沉着地张开了她的斗篷。 帆船是杰彭特有的三桅船。杰彭三桅船上主要有三根桅杆,前桅上挂的是横帆,主桅与后桅上挂的是纵帆。前桅挂的巨大横帆上,用彩色画了巨大的纹样。如果是在其他国家,只有喜欢跟别人区别的贵族或者战舰上才能够偶尔发现类似的图样,但杰彭的船员们却毫无例外地都会在自己的船帆画上纹样。这是为了在茫茫大海中更容易识别彼此,并且同时带有祈求平安的类似符咒的作用,但视其承载了杰彭人无惧于海上决斗的胆识,才是更正确的说法。‘我就在这里,看我不顺眼的家伙放马过来吧!’ 在北风脚下悠然航行的杰彭三桅船,其纹样是纯红的船帆上画出的海蛟,给了兴奋的北风非常强烈的印象。 北风朝着帆船飞去。 随着离船越来越近,船上画的海蛟给人的压迫感也就越来越大。这海蛟几乎跟实物的大小一样,填满了整张帆。而抚摸过船身的北风看到了更令人讶异的景象。 船上设备的古怪程度,通常与其年份成正比。到各个野蛮诸岛去巡游,将在该地发现的神像或者雕刻品用作船首像的风俗习惯很久以前就已衰退,然而用长久的航海过程中发现的珍贵物品来装饰船身,却依然还是能给予船只或船长莫大的自负。这艘船上安装的东西非常令人惊讶。撞碎白色泡沫前进的船首上方,有着高耸擎天的船首像,那也是只海蛟。它似乎马上就要朝船前跳跃而去,那充满紧张感的模样,让北风都感到战栗。这艘船到底是如何保持平衡的?从船首沿着船舷突出的东西,怎么看都是牙齿。而且那并不是小鲸鱼或海豚的牙齿。这巨大又尖锐的牙齿,也是属于海蛟的。 围绕着船飘动的北风开始怀疑这艘船是不是专门捕海蛟用的船。 “真是奇怪的风。” 蹲坐在主桅底下的男子鼻孔一张一缩地说。男子用轻盈的动作迅速起身,瞄着刺眼白帆间的蓝色天空。周围的船员都将视线投向这个男子身上。风平浪静的午后,除了舵手之外,其他船员几乎都无事可做,是比较清闲的时段。船员们都在甲板上各处打发无聊的时间,所以这个男子突然起身的动作,给了每个人某种期待感。是不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男子的体格让人联想起铁棍,既细长又结实。上衣早不知脱了丢到哪去了,晒成古铜色的上半身赤裸裸袒露出来。看来强韧的右手上握了把长剑,材质看来很特别。既粗大又轻盈的长剑,其实足把木剑。他头上虽然绑了条头巾,但从他的红胡子看来,应该也可以猜出他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旁边一个用很散漫的动作在绕着绳索的船员说了: “有什么事吗,伊西多先生?” 被唤作伊西多的男人顺手摸了摸下巴的胡子。他把手上拿的木剑轻轻放到肩上,说: “这阵风里面,带有陆地的气味。” 船员很快放下手中正绕着的绳索,把头歪向一边。 “我们离港口很近了吗?” “不,不对。这是……很少见的,这是草原的气味。” “咦?” 船员的眼中带有讶异的眼光,而在一等航海士伊西多.赛洛克身边旋绕着的北风,则像足在拜索斯的时候一样吓了一跳。她的出生地米朱勒峰山脚下,是山将脚搁在赛德兰大平原之处。慌乱的她开始慢慢远离伊西多。 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钝重的脚步声。这声音让北风与伊西多同时转过头去,看到了通向船舱的主楼梯方向走来的另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身材没有伊西多那么棒,从容貌看来年龄大约是在三十五岁上下,但是却留了一脸与年龄不柑配的斑白胡须。再加上与总是皱起眼角望着风的船员们全都一样,这男子的眼角也布满了无数的皱纹,看起来年龄又更加老了些。但至少那是张健康的脸庞二逼人也完全没有做出任何不必要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有力量与自信。他一身衬衫轻装,也带着跟伊西多一样的木剑,但是他还没把剑拔到手中,而是还插在背后。 北风讶异于看到他的脸庞,那好像在某个地方看过似的。风很难把这样的感觉抹除掉。她足北风,看过的一切都只是擦身而过的画面,但是现在登上甲板的这个人,却跟她回忆中某张看过的脸庞非常相似。 ‘是米朱勒山脚下的,那个男人。’ 北风对自己的记忆力感到自豪。在米朱勒山下看过的那些男子当中,有一个跟现在此人拥有几乎相同的气质。就是那个用冷冶的眼睛看事物,用冷冷的语气说话的男子。 上到甲板的男人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向着伊西多问道: “有什么事情吗,伊西多?” “没有事情,船长大人。只是风有点奇怪而已。” 一等航海士伊西多用很庄重的礼仪对船长报告。船长用讶异的眼神看了看天空,说: “风吗?有什么奇怪的?” 伊西多犹豫了片刻。因为他在担心自己的回答会不会招致船长的一阵嘲笑。但是因为这位船长更厌恶敷衍式的答案,所以虽然晚了些,伊西多并没有烦恼多久,他还是决定马上回答。 “啊,这风虽然很舒服,但是好像带有一股奇怪的气味,所以我才会那样说。” 船长的眼神立刻变得很特别。 “你说有奇怪的气味?” 伊西多对于接下来的一阵狂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船长却没有笑。船长反而双臂抱胸,将胡子稍微抬了起来。他把眼睛闭上,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北风因为船长把鼻子凑上来闻自己体味的举动羞红了脸,但是也没有去阻止。她反而对这个被称作船长的男人是否能判断出自己的真面目感到好奇。所以北风悄悄地围绕在这个男人身边好一阵子。 船长用比闭上眼睛时快得多的速度睁开了眼睛。一段时间中他不发一语,只是环顾着四周,所以伊西多连脚趾都紧绷了起来,准备好接受迎头痛骂,周围的船员也都开始装作忙了起来。但是船长并没有开口骂人。他用低沉的声音说: “原来是草原的味道啊。” 伊西多瞬间的心情,就像是站在卡雷翰的塔尖上。由于船长也支持他说的话,伊西多在周围船员闾的地位一下子就窜升了三倍,所以对于他感觉自己简直像爬上了杰彭首都最高的卡雷翰塔这件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附近的船员都开始对伊西多投以赞叹的眼神。伊西多的脑袋里面开始快速地运转。 “是吗?没错!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因为在大海上闻到草原气味这件事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所以我才半信半疑。” 伊西多嘴巴上虽然坚持这么说,但是头脑里面已经开始想像这赵航行结束之后既痛快又隐密的酒宴了。那场酒宴上不只船长在,连伊西多自己也只见过两面的船东也出席了。船长用中气十足的声音介绍了伊西多。“这一位相当有能力。他连在茫茫大海之中,都能够分辨出草原的气味。”船东用讶异的眼光望着伊西多。然后船长用疲累至极的声音说:“我原本想不管三七二十一都要离开工作岗位的,但是一直找不到适当的继任者。我等到了现在,才找到能够安心退休的机会。”令人惊讶的是,船长当场指名伊西多为下一任船长!船东虽然基于礼貌,还是挽留了一下现任船长,但同时也已经深深敬服于伊西多的才能,所以他的挽留根本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在很有风度地辞让拒绝几次之后,伊西多终于当上了船长。在赴任之前到船东家去辞别的伊西多意外地见到了船东的掌上明珠,片刻闻两人就坠入了命运之爱当中…… 伊西多脑中还在进行着家庭的发展计划之时,船长则是用温和的眼光看着伊西多,说∶ “你的鼻子真跟狗一样灵敏啊,伊西多。” 在周围用紧张的表情听着两人对话的船员之间,爆出了一阵大笑声,连伊西多自己也嗤嗤笑了起来。当然伊西多并不是因为觉得这句话好笑才笑的,他只是因为想不出该做什么其他的表情,只好在那边傻笑。他这张惹人发噱的脸,把北风弄得十分快活。北风再次在船长厨围绕了一圈,然后准备好要慢慢飞上天空。就在这时-- “这就是把他吞噬掉的荒野之风……去他的!” 船长的口中进出了谁都没有料想到的激烈言词。北风听到这句对自己的意外侮辱,吃了一惊,根本连要生气都忘记了。不,应该说她不但没有生气,还吓得想马上落荒而逃。船长的眼光一下子凶狠了起来。 北风突然能够感受到船长的过去。他多次穿越过陆地上之人无法想像的辽阔大洋上的可怕暴风,也曾经在冰原吹来的寒流之中注视着前方。曾看着逼近的巨大海盗旗发出冷笑的男子,也曾只为了要离开大地这个理由,踏入夕阳照射下充满红色光芒的港口。北风也感觉到,这个人终有一天将会被波涛所吞灭,无法埋骨于大地之上。 从所有层面看来,辛柴都是红海蛟号的船长,而且除了这个身分以外他什么都不是。 辛柴船长逼视着天空,突然心中产生了一股异样的感觉。他低下头,看到了用不安的表情观察着自己的船员们。辛柴噗哧笑了出来。然后他用低沉却强劲的声音对害怕地看着他的一等航海士伊西多说: “风向很不错,伊西多!” 伊西多似乎从梦中被打醒,连忙用惧怕的声音说: “是,是,船长!” “把三角帆全部张开,把前面的帆收起来。我想听到船首斜桅的歌声。现在开始,用全速向港口航行!” “是的,船长!” 伊西多嘻嘻笑着,然后用滑稽的动作敬了个礼。辛柴船长对于一等航海士开的小玩笑回以宽大的微笑,伊西多立刻转身开始高喊: “三角帆全部张开!前面的帆收起来!船长说想听到船首斜桅的歌声!兄弟们,我们就全速前进,直到船首斜桅断裂为止!把三角帆全部张开,前面的帆收起来!” “是的,航海士!三角帆全部张开,前面的帆收起来!” 船员们在甲板上踏出劈啪声,跑向主桅以及船首斜桅。船长连头也没回,就直接大喊: “舵手!” “在!船长!” “前进方向北北西。就给我固定住!我们全速航向乔兰!” “是的!前进方向固定!” 船头被固定指向北北西方向。北风虽然还在吹着,但是横帆都已收起的红海蛟号开始只用船首斜桅的三角纵帆逆风飞奔。船首斜桅对准风吹来的方向,像把锐剑一样朝前直直刺去。划开风的船首斜桅发出了挥剑般的声音。唰,唰,唰唰唰,唰!接着船首斜桅立刻唱起了逆风之歌,向四周传开。随着船的加速,船头溅起的白色水花像是爆发一样朝上喷射。但是因为这艘船犹如魔法般的良好设计,使得水花完全向左右弹开,连一滴都没有落在甲板上。船员之间响起了欢呼。“呀--呼!”小而坚固的船身整个开始激烈摇晃,翻越了波浪。船员们都陶醉在丧失了重量感的高速当中。他们都是杰彭人,是对于一板之隔底下的地狱毫不关心的家伙。 向上飞腾的北风顷刻间望向脚下越离越远的船只。朱红色海上,粗略划下的白色航行痕迹非常显眼。船朝着渺远的水平线,以捕捉不住的速度飞驰着。航行痕迹呈扇形散开,看起来就像将红色的海切成两半的锐利白刀。 北风突然有种想法,想要赶快远离这艘船。但是北风并没有望向北方。因为往北方吹的风,就不再是北风了。北风甚至连停留也没办法。因为停下来的风,就不再是风了。 为什么会这么顽固地坚持向南飞呢? 就只因为她足北风。北风,就是从北往南吹的风。 所以就像北风到如今为止尽全力来到此地一样,她还是会继续南行。而且不需要多久了。辽阔海洋之父,最初的溺死者格林.欧西尼亚正在等待着她。 一切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尽激荡的海浪。 水波碎裂着,但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一片寂静。只剩下摇曳的水波。 北风还在飞翔着。这真是奇怪。没有理由必须要飞这么久。北风是朝南方飞行的风。但到底什是南方呢? 她五分钟之前飞行着的天空,是在她十分钟之前飞行的天空的南边。但现在变成了她的北边。她转过头,望向已经变成自己北方的南方天空。她无法再回到那里的天空去。她原本是为了到达那里的天空而飞翔,但现在却无法回去了。 而这样的飞行还在继续着。 所谓的南方天空又不断变成了北方的天空。 她还在飞着。 她没有决心,也没有期盼。到达的喜悦,现在已经变质为拚命想也想不起来的虚假回忆。她还照着惯性在继续向前飞。也许她已经算不上在飞了。 格林.欧西尼亚并没有现身。他到底在哪里呢?现在连水平线也消失了。北风很吃力地感觉到,再也没有日夜交替了。然而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现在北风的内心无法浮现任何的想法。就只有无边无尽的水波,以及孤寂。 她还在飞着。 她不再飞了。 第一篇 消失诗人的追慕曲 第一章 “生日礼物?” 宓把眼睛睁得大大地说。 “没错。” “可以让宓选吗?” “那也很好。这十一年来总共送了十一次礼物,但除了其中一次以外,你好像全都不喜欢。所以这次由你自己来选好了。你选什么,我就买给你。” “可是骞是不是还没学会怎么看月历啊?宓的生日是在九月啊。” 骞噗哧笑了出来。宓看了骞的表情,将头歪向一边。 “呜。这次出发之后,下次再回到这边之时,就差不多快到你的生日了。而且送礼这件事我也已经累积了十二年的经验。我虽然不知道你会选什么,但是我猜一定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所以最好把准备期间延长得久一点。” 这次宓的头开始上下移动。 “是吗?那这次旅行时间会很长喽?” “嗯,我想会花五个月吧。这次主要会往南方走,经过图灵地方。我们老板对水獭皮生意开始有了兴趣。因此大概要花五个月左右,到时候就是你的生日了。所以快点说吧。” “给我骞。” “咦?你说什么?” “我要骞。给我骞当作礼物。” “……你能不能用一般人都听得懂的话再说一遍?” “结婚吧。如果宓的生日就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那不是很方便吗?宓会帮骞烧饭洗衣,生理期来的时候为了你发作一下歇斯底里,刮葫芦般地在你耳边唠叨,所以跟宓结婚吧。” 骞简直感觉脊椎被刺了一下。 “刮葫芦?这还真是有趣的新诃呢。” “骞是不是在转移话题?转移话题?” “呃,是、是吗?” “骞口吃了吗,口吃了吗?” “……我才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抱持独身主义。” 对于自己的藉口太过幼稚,骞感到心慌意乱。虽然是自己说出口的,但却是个非常幼稚的藉口。听起来就像是孩子们开玩笑一样,其实跟宓讲话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然而现在该脱离这种幼稚了…… “如果要跟宓结婚,那不就得放弃这个主义了吗?对不起了。可是能坚持自己理想到最后的人根本就是怪物。所以骞你也加油吧。有人说大部分的男孩子在刚脱离妈妈怀抱的时候,都已经觉悟到自己的理想有必要与社会做适当的妥协,但是有些男孩子却是意外地迟钝。原来这番话说的就是像骞这样的人啊。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骞的头脑冷静了下来。他好像变得更加幼稚了。 “我有其他的女人。” “啊?那我们第一次的夫妇吵架,原来是发生在结婚之前,吵的是老情人的事情啊?这根本不重要。其他人还不是都这样。啊,那我们再找些别的吵架题材吧。例如怀疑骞的纯洁……” 如果超越了幼稚的极限,就会变成残忍。 “我讨厌你。” 这次宓没有回答了。宓做出了一个不在乎似的微笑,睁大眼睛呆望着骞。但是骞可以看见宓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头正悄悄缠绕纠结在一起。看着那些手指的时候,强迫观念向骞侵袭而来。所以骞无意识地开口说: “人们一般不会跟讨厌的人结婚的。” 讲完这句话之后,骞才发现自己讲了什么,内心几乎要喊出来:‘妈妈!对不起了。虽然我连你的面都没见过,但如果我们真见面的时候,你要否认我是从你肚子里生出来的,我也无话可说。’宓用好像看着另一个人的视线看着骞,不知为什么觉得被这样看是活该的感觉,把骞弄得更加慌乱了。 “那骞是打算单身一辈子喽?”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骞不是讨厌世界上所有的人吗?” 骞的眉头皱了起来。宓对于他的感情缺乏症做出的指责十分辛辣。所以骞的回答语带稍嫌粗鲁的声调。 “哇。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抱持独身主义。” “不具备喜欢上任何人的能力,所以没办法结婚,最后装出一副很有思想的样子,这种独身主义,其实只是独善其身主义。” “‘独善其身主义’?这个诃我从来没听过。” “你说说看吧。女孩子跟你提议要结婚,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听到吧?” “嗯。” “你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太过慌乱,所以只想从这个现场逃走?” “嗯。” “天哪,这还真酷。你还真坦白,我喜欢。” “因为如果我不坦白,马上会被打……啊!” “那么你还想继续不在乎女孩子,一直流浪下去吗?” “我这个人流浪比较舒服。我在野外比在屋里舒服。在我好奇心的列表当中,女孩子是排在很后面的。” “嘿?还真是可笑。骞居然装出一副老牌流浪者的样子。” 宓从坐的地方上站起身来。裙摆扬起的宓开始抬起头看着前方。 跟随着宓的视线,骞也望向山丘底下展开的原野与荒山,还有山背后的蔚蓝天空。宓大大的袖角被风牵引,开始跳起轻快的舞来。所以她就算只是静静地站着,看起来也犹如在说着许许多多的话。 按照骞的意见来说,在这北方的大地上除了女人,就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了。不,如果更精确地描述他的意见,应该是除了宓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看了。 圆滚滚的丘陵与高原。还有在这些隆起地形之间无边无际展开的大平原,怎么定都看不到尽头。看起来大地似乎在此处打了一个瞌睡。尖锐的山峰、看不到对面的大河、拒绝白昼的茂密丛林、深不见底的险峻峡谷,这些老掉牙的形容,不管到哪里都不会犹如在此处,听来竟十分神秘。 北方的赛德兰。这里相当于海格摩尼亚的额头,是羊群们的天国。爬到视野的最高处,向四周了望看看吧。如果能发现到五棵树的话,你就已经进入了赛德兰最茂密的森林地带了。接着让我们静下心来找找沙土。只要能找出一百平方肘没被草覆盖着的沙土,你就已经进入了赛德兰的大沙漠了。再一次静下心来,仔细看看四周吧。如果能看到长发乌黑的美女,那你就已经进了赛德兰的史卡尼亚村了。 史卡尼亚村的宓.V.格拉喜艾儿。这是个喜爱羊群、害怕六条腿以上的生物;能够用水盆里装的水看到未来,却常常忘记五分钟之后要做些什么事的女人。骞虽然不曾说出口,但是按照他的想法,她就是整个大陆上最美丽的女子。她是想要跟骞结婚的珍贵女子,但可惜她也是骞所不想结婚的世界上所有女子之一。这真是太遗憾了。 宓将裙摆朝下按住。 “什么时候走?” 骞终于感到安心了。不久之前令他惊慌的话题,现在好像不继续谈也没什么关系了。 “嗯。老板已经买好了羊毛。所以他很想快点出发。因为他如果在村子里留得太久,就一定会把手里的钱全都赌个精光。我猜明天的晚饭也很难在这里吃了。” “你们要往图灵的方向走吗?” “目前的计划是这样没错。整体的计划是到图灵那里把羊毛卖了,买了水獭皮之后,再到格戌露去。格戌露的打猎用品不是非常有名吗?在那里,水獭皮是非常好卖的东西。” “嗯。骞似乎真的想要继承老板的事业啊。” “咦?” “骞上次经过这里的时候,对于老板的事业,不是一概不知吗?那只不过是在四个月之前的事吧。至少按照宓的记忆,是在四个月之前。四个月之中就改变了这么多啊。” “还不就这样……老板想要继续一直做这行也觉得很吃力,发展到这么大规模要收起来不做也很可惜,所以我接过来做也是有可能的。我自己的个性也不太适合当商团的护卫。” “想过流浪者的生活吗?” “我就是因为可以过流浪生活,所以才抓着护卫武士这个好笑的职责不放。” “跟宓结婚,定下来生活,好不好?” 骞感觉头开始痛了起来,所以一倒就躺了下去。蓝色天空中,那些没有牧羊人的洁白羊群正在悠闲地漫步着。 “宓,我非常清楚你并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这十二年来我们不过是见面打打招呼,顶多加上节日的时候互相送送简单的小礼物,就只有这种程度的情谊而已。可是你却突然提起结婚的事情,这不是很奇怪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宓低下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骞。她的一头黑发向下倾泻,将她的脸轻轻遮住了。宓在浓密的头发之间轻轻笑着。 “嗯。骞如果不跟宓结婚的话,宓不是嫁到贵族家里当小妾,就是会被魔法师抓去当作实验材料,不然就会被当成献给龙的祭物。你觉得这里面哪种最可怕?” “……三个都很可怕。” “那我三件事都会发生。我会先被卖去当小妾,途中被魔法师掳走,最后被献上当成龙复活用的祭品。啊啊,可怜的宓。悲惨的宓。这样说也不行吧?你会说我拿这些东西威胁你。” 宓用冷漠无比的表情开着这样的玩笑。所以骞也只能感受到更忧郁的心情。就在骞想要讲些什的时候,宓又再度抬起头。以蓝色天空为背景,只看得见她隆起的鼻梁与下巴。 “帮我带一把迪多斯弓来。” “咦?” “你不是说你去图灵之后,会到格戌露去?到了格戌露之后,稍微往西走不就是迪多斯了吗?那么有名的迪多斯弓,你该不会说你不知道吧?你就买把迪多斯弓给我当礼物。” “你要弓做什么?” “你刚才说我想要什么,你就会买给我。我想要的就是迪多斯弓。” “你想要射杀谁?” “咦?拜托。如果宓想要杀谁,才不会无聊到用弓射他呢。如果我想杀人,一定会用世界上谁也不知道犯人是我,甚至连当事者也不知道的方法来杀。” 骞的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想要杀掉的人的名单,用很高兴的声音问道: “是什么方法?” “让他们老死。这是最可怕的方法。在漫长的人生中,让他们受到人生各种痛苦的酷刑,最后他们一定会忍受不了而死的。这是成功率百分之百的暗杀方法。宓也很邪恶吧?” 骞感觉自己无话可答了,所以乖乖闭嘴什么也不说。看着远处地平线的宓并没有转过头去看骞,就开始从山丘上走了下去。她走向村庄的方向,说: “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骞慌忙地起身之时,宓已经走了很远。骞朝向她的后脑勺大喊: “喂!我明天才出发,今天傍晚可以去找你吗?你不请我吃晚饭吗?” 宓并没有停下脚步,所以她的回答声听来很微弱。 “不行。宓今天傍晚很忙。到后天为止我都不见客。” 不见客?她是把家封锁住,不准别人去见她吗?骞再度高喊,想要让她停下来,但这时宓已经走到山丘底下去了。所以骞只能一直坐在山丘上,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村庄入口处。 宓的形影离开了自己的视野之后,骞又再度躺了下来。他背上压着的草微微扎着他。骞陷入了混乱。就算他在脑中再怎么搜寻,也找不出现在马上就想要杀掉的人。 骞再度起身,拿起了丢在一边的长剑,扛到肩上,开始朝村庄的方向走下去。因为村庄不会为了他而自己跑到这里来。 骞的老板正在酒馆门口被不停地咒骂着。 对一个没良心的人来说,这铁定是场有趣的好戏,但对稍微有点良心的人来说,看到的是一个可怜人受到了侮辱。老板被一个年纪还不到他一半的年轻人抓着领口,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去,被摆布得似乎马上就要摔倒在地,真的摔倒之后又会马上被拉起来。对于一个年纪超过四十,两鬓已经带点霜白的男子而言,也很少有这么难堪的侮辱了。 他好像已经在地上滚过好几次。从他衣服上沾的泥巴以及盖在头发上的白色灰尘就可以猜到这件事。在道路人口处看到这幕场景的瞬间,骞立刻停下了脚步。幸好走在街上的人都无法将视线从这场有趣的好戏中栘开,所以没有任何人看到骞。骞连忙藏身到隔壁的巷子里,然后开始跟周围的人一样观赏这幕场景。 老板很有活力地大喊。他原本就是个很有活力的人。 “兄弟,兄弟。有什么事,先把我放开再讲吧。有话好好讲嘛!” “你想逃到哪里去?跟你这家伙有什么屁好讲的?我管你什么话,钱先拿出来再讲!” “有谁说不还钱了?喂,小伙子!没人说可以因为赌债这样抓了人不放的。快把我放开!” 骞把头贴在巷子边的墙上,深深叹了口气。他突然有种感觉,极度厌恶流浪生活的老板,之所以没办法放下自己的事业,原因就是在此。就是因为太喜欢赌,他才没办法存到足够的资金定居下来。 骞自己的立场很清楚。护卫武士之类的任务,只包括赶狗之类的事。他没想过要跟那个血气方刚、青筋暴起的年轻人直接针锋相对。如果对方拔出匕首来,那怎么办?老板不太会处理跟赌博相关的事,这种事原本就该他自己负责。只要他不说出要写借据之类的话,骞是绝对不会挺身而出的。 “好!好吧。那我写借据。这样可以了吧!” 这一瞬间骞将肩上扛的长剑垂到大腿附近,从巷子里走了出来。眼睛则是瞪得大大的,一副非常想要打架的样子,用极度惊讶的声音大喊道: “咦?啊,老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骞开始用小碎步(没有跑)走向老板跟那个年轻人。年轻人看到突然冒出一个拿着长剑的男子 要过来,脸上露出非常惊讶的神色,但既然已经装腔作势了好一阵子,突然把老板的领口放开似乎也很尴尬,脸上露出吃到老鼠屎般的神情。骞故作吓人的表情,一面走着,一面焦躁地想:试试看吧,万一这家伙…… “狗娘养的,你什么人?” ……如果对方会这样大喊的话,看起来这家伙掏出匕首的可能性几乎是零。骞在脑袋中安心地喘了口气。呼。会叫的狗是没什么好怕的。在这方面,其实人跟狗也没什么两样。如果这年轻人早已准备好要大打一场,将老板的领子放下之后什么话都不说地瞪着骞的话,骞恐怕会马上代替老板开始谢罪。但这年轻家伙却还是紧扭着老板的领口,所以骞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骞非常勇敢地大喊: “啥?你这小子刚说啥?” 没有必要拔出剑来。只要气势汹汹地一提,做出像是要拔的样子就行了。就像骞所预料的一样,他的手一碰到剑柄,那家伙就吃惊地将老板放下,之后老板就会迅速完成他自己的责任。跑向骞的老板连忙开始阻止骞拔出剑来。 “骞!骞,哎呀,你这是在做什么!忍一忍,忍一忍吧!” “你放开!那个乳臭末干的小子,竟然敢抓住我老板的领子不放?还敢骂我?有些事可以忍,有些事不能忍!你这臭小子,想溜到哪里去?给我站住!” “骞!别这样,不要再杀人了!你不是好不容易才忍了一个月了吗?” 老板这番乱编的台词把年轻人吓得脸色发白,开始往后退。正确地抓住这片刻的老板,用夸张的动作‘差点没抓住’骞。“呜呜?” 这一瞬间,年轻人就像要卷起一阵旋风一样猛地向后转身,然后拔腿就跑。 “呀,救命啊!快抓人啊!杀人哪!” “给我站住!快站住!不给我停下来,我只好追过去把你宰了!那太麻烦了,所以给我原地站好!” “呜哇啊啊啊!” 年轻人的背影立刻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周围的人立刻放声大笑了出来,老板也把骞给放开了。老板用一只手拍了拍衣服,另一只手则是做出了他老妈或者阿婆不会教他的动作。 对骞跟老板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史卡尼亚村民们还是笑着散了,而酒馆老板欧姆(他在老板被骂的时候好像是最高兴的)搔了搔粗大的下巴,对骞说∶ “辛苦了,骞。” 因为老板还是继续在做那些凶恶的动作,所以骞这时必须问欧姆。 “那家伙是谁?” “还不就是个小流氓。因为出千手法太过高明,你老板要上了大当之后才搞清楚怎么回事。所以我也没办法插手。” “我认为老板要多碰到些棘手事情,才会振作起来。” “说的也是啦,我也有同感。” 回答完欧姆的话之后,骞将腰向后一挺。释放了些许压力之后,正打着空气的老板为了抓住身体的重心,蹒跚地走了几步,然后开始劈哩啪啦大喊∶ “你这该死的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才给我出现?你要搞得我差点就客死他乡吗?” “喜欢虚张声势也是一种老化的证据啊,老板。” “你你--你这家伙!” 老板这次用敏捷的动作试着要回旋踢,但还是只踢到空气,然后就转身倒在了马路上。骞看了那副样子,虽然想要痛快地笑出来,但是有人比他先笑了。 “叭哈哈哈!” 听到像是某种易碎物被打破的笑声,骞连忙转过头去。然后他看到了用葩.L.格拉喜艾儿的声音笑着的一堆羊毛。 葩用刚剪下来的丰毛盖在头上,朝骞的方向走了过去。她的腿不像姐姐那么长,身材比较娇小,羊毛一放到头上,整个上半身就几乎都被盖住了。所以猛一看,就像是一只羊用人的双腿在走路。这又是一个不在北方赛德兰根本找不到的那种少女。骞对葩说: “葩,我每次都觉得像你这样真好。” 葩在羊毛底下回答说: “什么意思呢?” “哪有人笑的时候是讲自己的名字的?” “咦?骞居然还敢拿我的名字取笑?谁可以拿自己名字去战斗啊?锵锵锵!” 葩故意把骞的名字念成战斗时刀剑相碰撞的声音。欧姆跟骞的老板开始在旁边嗤嗤笑着,骞则是开始在大脑里面苦心搜寻很久以前记得的一句话。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任何话,葩就把肩膀上扛的羊毛全都交给了骞。还搞不清楚状况就接下了羊毛的骞用讶异的表情问道: “怎么回事?” 葩顺了顺散乱的头发,说: “拿着这些去吧。回来的时候帮我买些东西。” “你想要什么?战斗手套吗?”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 “咦?那你到底要什么?军用小刀?火药?暗杀用毒针?” “……花的种子!” 老板很有活力地打了个嗝,欧姆则是自言自语地说∶“你早上为了解宿醉暍的酒喝太多了吗?”但是骞只是温和地笑着说: “啊,你要的是吉塔那的食人植物吗?还足要格戌露的吸血草?如果在院子里种这些东西,宓铁定会生气的。” “呜哇,呜哇,呜哇哇哇!” 葩吐出响彻天际的巨大呻吟声,然后压低了声音说: “帮我弄些柯斯涅韦的种子回来。” “柯斯涅韦?那是什么?” “你自己去南方问问吧!不要一下子就给我忘记了,一定要记住。知道吗?柯斯涅韦!” “好啦。你要多少?” “那堆羊毛可以卖多少钱,就帮我买多少。” 结果骞开始慌了。这个活泼的少女应该不至于不知道南方的羊毛时价。看了看老板惊讶得大张的嘴巴,然后骞想出了这样的回答: “柯斯涅韦这种花到底有多贵,要花这么多羊毛?算了,这不是我要花精神的事。就这样吧。可是你难道不付我车马费吗?” “车马费就是……如果花开了,我会分你一些。” “啊!我懂了。那是可以吃的东西吧?” “呜哇,呜哇,呜哇哇哇!” 骞虽然有些惊讶(‘葩为什么会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然后开始打我?’),但是他完全没有机会解除这样的惊讶。骞的惊讶一直要等回到POG(Pot of Glod,一坛金)商团驻扎的野营地,才得到了解决。 将羊毛扛在肩上的骞跟老板回到史卡尼亚村郊外的POG商团营地之后,商团正在车夫头领基洛伊的指挥下检查车辆装备。商团的货车排成圆形围绕着整个营地,基洛伊手上拿着帐簿与笔,腰带上插着锤子与剪刀,正在车辆之间奔走着。上完货之后,其他车夫都开始天南地北聊了起来,对着独自一人努力工作的基洛伊,老板抛出了称赞,骞则是抛出了打招呼的话: “咦,基洛伊,看来你很忙啊。” 基洛伊没有看向骞这边,只是爬到货车上说: “商团的团长沉迷于赌博,雇用的护卫武士沉迷于爱河,所以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多做点事。” 老板小小声地嘀咕: “还真好笑。检查结束之后到我的帐幕来,基洛伊。我们来解决预定日程表的问题。” “知道了,老板。” 老板走进自己的帐幕之后,骞走向货车的方向,用很低的声音说: “可是,基洛伊,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问我?” “是呀。” “那就问吧。” “葩要我带柯斯涅韦种子给她,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基洛伊抓起了车上的绳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说: “柯斯涅韦?那是代表单恋的花。” “等一下。那不是吃了对筋骨酸痛、跌打损伤有效的东西吗?……还是杰彭那边用来暗杀别人的毒草之类的,真的不是吗?” “你到底把葩当作什么了?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孩子。” 骞用满足的表情看着基洛伊。他高兴的是,基洛伊总算懂得开玩笑了。可是基洛伊的脸上却毫无在开玩笑的神色。爬上行李堆将绳子用力拉紧的基洛伊说: “呃……嗯。懒惰的家伙们。这绳子根本没绑紧。柯斯涅韦是为了抓住不喜欢自己的爱人才会选择的花。这是过去我交往过的女孩子跟我说的,呀!真费力。只要能收集柯斯涅韦花办上的露水一千颗,就能做出魔法的妙药。” “一千颗?” “这就是像葩那种纯真少女会喜欢的故事。如果要自己一个人收集露一水千颗的话……就算收集一颗只要五秒钟,收集一千颗就要花五千秒。换算起来就是要花一小时二十三分多,可是动作真要那么快,是很不容易办到的。” 骞开始心算这个计算结果正不正确,过了好一阵子才点了点头。 “没错。一小时二十三分……露水应该早就干了。” 基洛伊的一只手暂时停了下来,放在行李堆上,低头看着骞。沉默的时间非常漫长,最后是骞先开始不耐烦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看我,基洛伊?” 基洛伊往下顺了顺胡子,说: “啊,我在想你是真的有感情缺乏症。” 骞没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基洛伊再次转过头来,开始绑扣环,一面说: “我也没办法多说什么话。被姐妹夹在中间的三角关系。再加上男的家伙偏偏又有感情缺乏症,那事情就更棘手了。’ 基洛伊将扣环牢牢绑紧,跳上了货车。然后他拍了一下骞的肩膀,不经意地说: “反正你就随便选一个吧。” “选一个?选什么?” 基洛伊假装没听到骞说的话,继续往下说: “随便选一个来结婚啊。不需要去找理由。像你这种感情缺乏症的患者,至少也会日久生情吧。事实上大部分的夫妻都不是爱对方爱到要死,才跟对方一起生活的。就只是一起生活而已。” 然后基洛伊就跟骞擦身而过,往老板的帐幕方向走去。骞一时间呆站在原地看着地面,然后叹了一口气。可恶。搞不清楚什么跟什么。骞摇了摇头,然后走向绑马的地方。他把藏在自己的马‘金钱猎人’马鞍下的酒瓶拿了出来,选了围绕野营地的车中的一辆,爬到上面躺下。 到太阳与西边地平线幸福相遇时为止,骞都在想着独身主义与独善其身主义、感情缺乏症与三角关系、柯斯涅韦花与迪多斯弓等等等等。但是留下的结果就只有空了的酒瓶,跟眼角的眼屎而已。 就在骞躺在车上的时间里,基洛伊正在商团的营地中奔走,虽然也远远地观察过他,但是却没跟他说话。大概到了第五次往车的方向看的时候,他才发现骞已经不见了。基洛伊转过身望向史卡尼亚村的方向,他想现在正要进入史卡尼亚村的大小两个影子,应该就是骞跟金钱猎人吧。基洛伊什么话都没多说,只是走向准备餐点的营帐,跟商团的厨师指示,今天的晚餐要少做一人份。 有些醉意的骞走上了史卡尼亚村的中心大路。啪嚏,啪嚏。在这条路上,听得见的只有金钱猎人的马蹄声而已。 若是提起史卡尼亚村民的代表性职业,那就是勇士、魔法师、骑士、祭司、宝藏猎人、怪物猎人等等都让他们很向往的牧羊人、农民,还有他们的家人。这些人清晨就得起床做农活,所以在夕阳西下后的村中大路上散步,对于想要沉浸于思索的人是非常适合的地方。如果有人拥有想要脱光衣服裸奔的特殊愿望,这个地方也是非常适合的。 骞还算是个有基本道德良知的人,所以不会脱光了骑马,然而寂静的夜间道路还是给了他满足感。他现在完全没有跟人打打招呼、稍微闲聊一下的心情。(不过就算是在其他时候,如果问骞足不是喜欢跟人打打招呼、闲聊一下,他恐怕也回答不出来吧。) 星星就像是有人刚做出来镶到天上似地闪闪发光。在视野中天空比大地占的比例还要更大的地方,星星似乎散发出一种妖异的气氛。 骞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史卡尼亚并不是什么大村庄,但要到村子另一头宓与葩姐妹居住的地方,还是得花上十分钟的时间。这是因为这里的房子与房子之间夹杂了许多农田与畜栏,是个典型的农村。 到了路的尽头,骞让金钱猎人停下,从马上下来。右手边的小溪潺潺流着。小溪的另一边,是星星犹如骤雨倾泻而下的小山丘,上面有小小的火光摇曳着。对于所有人都很早睡的村庄来说,这明亮的火光可以说是带有很特别的色彩。映射出火光的窗户十分小,让人感觉里面似乎非常温暖。 骞抓着金钱猎人的缰绳,溅起水花涉过了小溪。 脚一被水沾湿,之前因为醉酒体内不断涌上的热气似乎就被冷却了,骞的精神一下子就好了起来。渡过小溪之后,骞就留下一个个湿脚印,走上了小丘。到达山丘大约一半高度的时候,骞又再度停下了脚步。 在他的行进路线前方,有两处火光闪烁着。光线尖锐地直接刺向骞的脸庞,金钱猎人不安地嘶鸣了起来。更用力抓住缰绳的骞沉着地伸出了手,说: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啊,亚达坦?” 可惜的是,骞想要获得亚达坦的好意,却没能成功。遵守主人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入的亚达坦只是用冶冷的视线望着骞,连一动也不动。但是如果骞更接近的话,那么亚达坦就可能在毫无警告的状况下进行攻击了。而对于这一点,骞也不能够抱怨什么。因为亚达坦是条狗,听不懂人话。 这种一般被称作吉塔那猎狗的品种,因为勤劳以及与此相应的凶猛性格而闻名。它们的血统可以从原本在吉塔那山野间游荡的野狗身上找到,这种狗遇到什么样的攻击都会默默忍受,懂得非常有耐性地等待。也有人说它们也许是整个大陆上最会蠢蠢地挨棍子的狗。但是只要它们判断时机来临,吉塔那猎狗就会立刻摇身突变成恶魔。最夸张的是,甚至还流传着在家里养了很久的吉塔那猎狗曾经阻挡华伦查三骑士之类的传说。此外,眼前这条亚达坦就算在吉塔那猎狗当中,也算得上是怪物了。 骞非常清楚亚达坦到底有多凶暴。有次到吉塔那的斗技场去的骞,看到这家伙在场上咬住狮骛兽的脖子不放,为了把它们分开,还得派出七个大汉才行。看到这件事的骞十分感动,而且对于这家伙的野蛮残暴十分中意,所以买了下来当作礼物送给宓。把这只根本不像狗的狗送给宓,对骞自己而言算是种很有趣的幽默,然而其他人看了都直摇头。但是宓本人却十分喜欢这只狗,把周围的人都弄得举起双手投降,同时也让骞现出了微笑。 这样的回忆此刻让骞产生了被背叛的感觉。 “你这家伙。把你从死里救出来,带你到主人这里的,是谁呢?你居然用这种凶恶的眼光瞪着我?” 亚达坦并不具有正常狗的身体构造,所以没有用鼻子对骞哼气。它只是露出干净的牙齿给骞看。虽然已经喝醉了,但是骞还是很难认为亚达坦是在对自己微笑。骞下意识地退了几步,感觉自尊心非常受伤。 “好,好。那我不找宓了。我叫葩总可以了吧。葩!葩!--” 骞虽然想连喊三次,但是亚达坦却鼓起了身子,害骞第三次的叫喊似乎卡在喉咙里某个地方了。轻轻起身的亚达坦用完全不亲切的动作开始朝着骞走。气喘吁吁地意识到亚达坦的眼睛已经对准自己的腰部,骞连忙用发抖的声音说: “喂,喂。我对你的表情很不喜欢。你不给我好脸色看,是因为那天的事吗?” 亚达坦一副完全没听到的样子继续走来,骞开始用绝望的心情祈祷附近赶快长出树木来。然而即使骞恳切的祷告到达天上,树真的长了出来,但酒醉的骞是否能在亚达坦开始攻击之前爬到树上,也还是个疑问。虽然骞自己毫不怀疑只要长出树来他绝对可以立刻爬上去,可是对于立刻跳上金钱猎人拚命逃走就行了,他却完全连想都没想到。 这时山丘上传来一个低沉但坚定的声音。 “亚达坦!亚达坦!” “喔,天啊。葩!快点来!我对你抱持希望,果然是对的!现在这只狗打算把我当成丰富晚餐的主菜。没有人这样请你吃过晚餐吧?我现在以主菜的身分邀请你!” 虽然东说西说些醉话,骞还是小心警戒着亚达坦的眼神,没有停下后退的动作。然而亚达坦一听到葩的声音,就立刻停在原地不动了。 接着让骞的眼睛十分高兴的东西就从山丘上跑了下来。 骞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微笑了起来。葩娇小但结实的身体上,只单薄地穿了一件衬衫,从山丘上拚命往下跑。在山峰上面跑来跑去的山与隐士之神逸赛茵,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吧。 跑下来的葩就按照骞的期待,立刻踢了亚达坦的屁股一下。“呜汪!”发出了很没品味的惨叫之后,亚达坦往后退下,葩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抬头直视骞的脸庞。 “呼,呼。什么事呀?你不知道姐姐一旦下了不见客的命令,就绝对不可以引发骚乱吗?只要姐姐一句话,那只笨狗没有做不出的事情,呼。这家伙的固执,骞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骞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因为他想说的话太多了,不知道该先从哪里开始讲起。骞好不容易才掏出一句话: “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啊。” 葩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了看骞,然后很怀疑地问道: “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嗯……没错。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骞的脑中一下子又涌出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但是骞还是不动声色地说: “要不要跟我去散散步?” 葩用被打了一顿的表情看着骞。 “散步?” 葩虽然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到马厩牵出了自己的马‘白足’,接着换成骞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葩并没有把马鞍放上去,就直接跳上了马背,然后开始呆呆地望着骞。当然她的服装跟从山丘走下来的时候都一模一样,还足宽松的衬衫与短短的衬裤。骞开始怀疑这对姐妹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直到感受到了葩催促的视线,他才总算骑到了金钱猎人的背上。 葩瞄了一眼山坡上方,说: “嗯,就算不散步,现在也是姐姐拿着水碗在看的时候,所以我也闷得慌。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正在无聊?” “你千万不要跟别人说,我其实是个魔法师。” “我才不想让别人都觉得我是个疯子呢。所以你用不着担心。” “那真是万幸。出发吧。” 就在山丘上的安达坦愣愣地注视着他们之中,骞与葩让马沿着小溪走着。露米娜丝已经来到天空的中央,雪琳娜则是还在东方地平线上准备夜晚的旅行。赛德兰大平原上吹着的风梳理着站立着的草,发出了呼呼的响声。 骞非常在意葩穿的这身衣服,所以一直用眼角对她使眼色。葩歪着头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腿太漂亮了?” “我觉得你的腿太可怜了。” “对呀,对呀。你是不可能对我说什么漂亮话的。唉。” “不冷吗?” “不冷。” 骞点了点头,对话又再度中断了。两人踩着月光,沿着细细的小涧不停走着。水面上冻结的星光犹如为马蹄铺了一张闪亮的地毯,在明亮的夜空下驾着马的一对男女,他们的影子构成了一幅画。但是以上这些形容词都不合葩的口味,更不合骞的口味。 默默走了大约十分钟之后,葩叹了一口气,说: “好,你讲吧。你想说什么?” 骞深深吸了口气。被安达坦吓了一回,然后在冷冽的夜晚空气中散步一阵,骞身上的酒意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所以骞清醒的精神状态给他自己带来了很大的负担感。 “关于白天帮你买花种子的那件事……我问过基洛伊了。” 葩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她开始紧握着缰绳,握到手指关节都发白了。骞还是只看着前方,葩也没有转头看他。所以两个人都还是注视着前面,慢慢地走着。 “基洛伊说了什么?” “什么都说了。” “他有笑我吧?” “……稍微笑了一下。” “我不懂。我也没想过我会变得那么幼稚。” 骞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低沉地说: “要不要我讲讲把你姐姐弄得发笑的那番话?” “是什么?” “我这个人抱持的是独身主义。” 葩并没有笑。她也没转头看骞。 “这是当然的。因为骞谁都不喜欢。你就是个这么懒的人。” 这是个青灰色的空气中,星光化作银粉点点落下的夜。在这样的黑暗中,成千上万的事物正做着梦;在这样的星光中,成千上万的事物正翻着身。但这实在是个寂静的夜。骞似乎连自己的心脏跳动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为什么呢?” 葩并没有回答。骞开始放任金钱猎人随意走动,并且静静地等待葩的回答。最后白足停了下来,骞的身后传来带有浓浓湿气的声音。 “我心里有一块,是连我自己都抓不住的。” 骞让金钱猎人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转过身去。葩的双眼中已经满满都是闪耀的月光。顺着她脸颊流下的泪水中,也含着月光。但是葩甚至没想到要擦去眼泪,就只是望着天空,如泣如诉地说:“我能理解其他人的事,是不会按照我的心意来改变的。可是这太残酷了,为什么连我自己的事,都不能按照我的心意来改变。到底为什么呢?我的心啊。为什么连我的心,都不能按照我的心意来改变?为什么?” 葩抬起溢出泪水的眼,望向夜空。扭曲变形的月亮跟星星看起来非常奇怪。葩眨了眨眼。然而再度涌出的泪水还是让月亮的形状扭曲了起来。 骞只是默默地望着葩,什么话也没说。他突然想,就算把洒在大平原上的星光全收集起来,难道就能像现在葩眼中的光芒一般闪耀吗?骞觉得很委屈,很尴尬,很不想说话。但是他还是开口了。 “你不是能够打破我独身主义的女人,葩。很抱歉,与你的心意不一样,我无法从你身上感受到魅力。” 葩突然笑了出来。 “叭哈哈。别再说了。我只是在演戏罢了。你该不会是认为被我恨心里反而比较舒服吧?你小说看太多了。” “……旅行的路上很少有可以解闷的东西。我也许真是看太多了,这样不行,啧。” “你应该要像你原来的个性一样率直才行。嗯……别再为这件事花心思了。我不想让你有负担。” “我已经有负担了。” “可恶,这种程度的负担,你就忍一忍吧!我的胸膛都快要炸开了!” 葩用轻快的动作从马上跳了下来,立刻走向骞。骞还在犹豫的时候,葩就抓住了金钱猎人的缰绳,迅速绕在手腕上,说: “给我下来!不要想逃。如果你想拖着我到处走的话,那另当别论。” “你已经把我的心拖走了,将它撕成了一片片。”把后面这句话吞进肚里。当然骞不会想拖着葩跑。所以骞没说任何话,就从马上下来了。葩的一手还是缠着金钱猎人的缰绳,用另一手指着地面说:“坐在这里!” 骞乖乖地坐到了草地上。葩将手上的缰绳放掉,走近骞的对面,然后将两手抆在腰上,开始往下低头看着骞。 不知怎地,这真是幅怪异的构图。坐在地上的男人,以及用堂堂正正的姿势站在前面,但衣服却穿得太少的女人。周围只传来马轻轻的呼吸声。葩借了夜晚的声音,开始说话: “好。周围连一个人也没有。这里是大平原深处,而且又是晚上。不管你跟我在这里谈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不会有别人知道。” “反正我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可是我替你在乎,所以请你把嘴给我闭上,只要听就好。请你坦白地回答。不管你说了什么,我到死都不会露出口风半句,你不用担心。” 骞完全信任葩说的这句话。葩这个人真可以做到到死都不说出去。突然而来的冰冷事实,看到未来一生中都必须守着这个秘密的葩,骞感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葩的胸膛鼓起,咬着嘴唇说: “你是不是爱我姐姐?” “嗯。” 葩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听到了回答。骞的回答来得太快,而且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葩提出了问题,而骞做出了回答,这件事没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但是世界上有谁碰到这种问题会这么迅速、爽快地回答呢?所以葩就只能再问出一个笨蛋般的问题。 “你真、真的爱她吗?我是不是听错了?”快回答我听错了吧! 骞的眼睛一下睁得大大的,然后他用平稳的语气再度重复了一次答案。 “你没有听错。我是爱宓的。” 这是最不想听到的回答。葩神经质地抓住了在大腿上方飘的衣角,紧握住的拳头在夜的黑暗中白得显眼,但是葩却没发觉这件事。 “是吗?真是这样吗?百分之百确定?可是为什么呢?”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我确定。你刚才问‘为什么’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装出一副完全不爱姐姐的样子?”为什么还要给我一丝希望呢? “你这个问题,就是在间我为什么不跟别人一样。可是呢,葩,你先坐下来。我这样抬头跟你讲话很累。” 骞的提议好像刚好是在适当的时机提出。葩再也没有气力继续站着了。所以葩几乎是跌下去似地坐到了地上。骞虽然用担心的脸庞注视着葩,但是葩却只是低头看着黑漆漆的地面。因为大口喘气,葩的肩膀不停上下起伏。但是她用非常低的声音问: “你说你爱她……那为什么不跟她结婚?”万一他说要结婚,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葩,我爱着你的姐姐。但是我不会跟你的姐姐结婚,也不会跟她谈恋爱的。” “为什么?’其实你不爱她吧? “因为我不愿意看到在我所爱的你姐姐身边,黏着一个叫做骞的家伙。” 葩抬起头,仔细观察骞的脸庞。但是葩并没有在骞的脸上找到自己想要找的表情。骞不是开玩笑的。 “什么,你喜欢自虐吗?”别开玩笑了,你这混蛋。 骞微微笑了笑。这一瞬间葩感到浑身都僵硬了起来。果然男人们更清楚吧?更清楚比起对其他女人做出的谄媚微笑,对自己内心做出的苦笑更能让女人全身僵硬。骞苦笑着说: “你也知道的,我不是勤劳到会去自虐的那种人。” 葩用锐利得可以刺穿骞脸庞的眼神看着他。被葩这样注视着,一阵子之后骞开始感觉不舒服,所以他就抬起头看着夜空。葩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一直瞪着骞的侧脸。 骞看着星光,对葩说: “我是不是该向你说对不起……你想听这种话吗?” “你要是敢讲这种话,我就杀了你。” 早知道会这样。骞在心中点了点头。一阵子之后,葩好像突然感觉到寒冶似地,将自己的膝盖抱了起来。葩的额头无力地落到并拢的膝盖上面,她开始静静地啜泣。 “葩?” 骞着急地起身。但是就在这一瞬间,湿润的声音刺人地传来。 “留在原地,不准动!” 骞完全忽视了葩的话。骞用着世上所有男人当中只有他能做到的动作,慢慢地走向葩。葩还是低着头,再次喊出了悲鸣般的声音。 “不要靠近我,我叫你不要过来!你这王八蛋,叫你别过来,你听不到吗!” 骞在葩的前面跪下一边膝盖,坐了下来。还在想着到底要说些什么的骞并没有说话,反而伸出了右手。 将头埋在膝盖中间的葩,在骞的手指碰到她左边耳垂的时候全身颤抖了一下。她心中感到挣扎,不知道该先关心收紧的脚趾还是耳垂,也挣扎着到底要继续静静地等,还是该起身贴向骞的侧脸。 但是骞伸出的手是残酷的。慢慢摸着葩小小耳壳的骞,手有多温柔,就有多坚决;有多缓慢,就有多执拗。骞抚摸着,似乎想感受葩耳壳里的每一个弯。最后将葩的头发拨到耳后的骞用干涩的声音说:“让我看你的眼睛,葩。” 葩并没有抬起头。但是直到沿着脸庞弧线轻轻移动着的骞的手,最后将葩的下巴温柔地抬起的时候为止,葩都没有做出任何的抵抗。 骞看着葩紧闭的眼皮。含着泪的睫毛细微地动着,混淆了骞的视线。葩紧闭着眼睛,气喘吁吁地说∶“你是个坏蛋……你真是个坏蛋……” 葩的肩膀剧烈地上下振动。骞还是用跟之前一样干涩的声音说: “睁开眼睛看着我,葩。” “我才不要。你这混蛋。我不会看。我才不会看你。看也看不见的眼睛……我为什么要看?我才不要。” 骞用穿透的眼光看着葩的眼皮好一会。葩的眼皮虽然抖得很厉害,但还是没有对骞睁开眼睛,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瞳。骞叹了口气,慢慢将抓着葩下巴的手收了回去。 骞起身的瞬间,葩很快伸出手勾住了骞的虎口。骞惊讶地看了看葩的脸,但是葩的眼睛还是闭着的。葩将她那抖得令人担心会扭曲的嘴唇费力地张开。看着她的舌头很快把嘴唇沾湿的骞,把呼吸压住。葩说话了。 “把你的心分成两半。” 骞只是无言地看着葩。再一次屏住呼吸的寂静过去之后,葩的口中流出了沙哑的声音。 “其中的一半……只要一半……。” 骞紧咬住牙齿。自己口中流出的不祥言语让他感到苦涩,骞努力用尽可能清楚的声音说出: “我并不拥有可以为了谁分成两半的心。” “有的,你明明就有!” “如果我拥有可以分成两半的心,”骞深深叹了口气,也没望天空一次,声音也没在颤抖。他就这样说了出口。“我的心已经在宓那里了。不会再有了。” 说完话的同时,骞就起身。葩的手无力地下垂,放开了骞的手。然后骞就走向了金钱猎人。一直到骞坐上马鞍时为止,葩的手都还是垂着没动,用闭着的眼睛望向夜空。 骞骑着金钱猎人离开了。 马的嘶鸣声传来之时,葩的肩膀动了一下。但是葩还是没有睁开眼睛。骞头也不回地走了。等到金钱猎人的马蹄声渐渐远去,葩闭上的眼睛才再次流下泪水。 坐在地上的葩,跟她的马白足成了大草原上残留的小点。 大平原的风收到葩给的礼物,慌乱了起来。葩给予平原上的风之物,就是生平连一次都没有承载过的声音。 “啊……呜啊……呜呜……” 用着最弱小的动物遭逢到最粗野的暴力之时发出的声音,葩如此说着。葩的嘴唇虽然动了几次,但都没能说出有意义的话。葩在喉咙里面叫喊着。但是不按照她意愿自己动起来的嘴巴与牙齿,感觉就像是别人的身体一般。朝着天空微动无数次的嘴唇终于张开之时,葩放开喉咙 大喊: “我要杀了你!宓!我绝对会杀了你!” 第二章 赛德兰的大平原上,没有回音这种东西。 嚏嚏的马蹄声,喀啦喀啦的车轮声。没有歌声。大平原上没有人在唱歌。连传说中的吟游诗人帕哈斯都不敢歌唱之地--赛德兰大平原,正被POG商团傲慢地抛出许多骚乱声。但是他们除了这件事也没办法再多做些什么。 呃,除了打瞌睡之外。 老板、骞,还有车夫头领基洛伊排成一个三角形,引领着商团前进,八辆发出喀啦声的车在后面跟着。但是现在带头者与跟随者的界线十分不明确。因为他们全都在打着瞌睡。 今天是个跟昨天差不多,跟明天也差不多的日子。无论如何,大家都必须相信这件事来活下去。但是对POG商团的商人们而言,今天是他们的夏季旅行展开的第二天。 POG商团的夏季旅行通常都是由北方的史卡尼亚村开始的。因为这是牧羊人为了迎接夏季而剪丰毛的季节,所以他们在此收购羊毛之后出发,之后的旅程虽然年年不同,但出发点每次都是在此处。他们之后会在大陆各地游走,差不多到了秋收的时候,夏季旅行大概也就结束了。然后商团就会解散,团员们不是回到家乡帮忙收获的事,就是拿了自己的一份红利跑去赌博,直到十一月冬季旅行要开始的时候,才会再度开始集结。那时他们通常都是在与拜索斯的边境地带海森比那里集合。 天苍苍,野茫茫。道路狭窄难行,令人感觉旅程更长了。虽然十二年来年年都经历这样的情况,但离开史卡尼亚村出发,还是每次都让人觉得懒懒的,提不起劲。从海森比出发的冬季旅行,则是往往让人雀跃不已,充满活力。但是每次离开史卡尼亚村的旅行,却除了疯狂袭来的睡意之外,什么也不会带来。 在这种消沉的旅行持续的过程中,太阳还是严格准确地依照自己定下的轨道运行。抬起充满睡意的脑袋朝天空一看,就发现太阳正在朝着西方走着。骞抓了抓发黏的脖子,再次低下了头。拉车的马似乎相信地平线就是它们可以走到的目标,卖力地前进着,但是坐在车上的人却连一点力气也不想花。午饭时间已经过了四个小时了,却还是这么想要打瞌睡。 骞开始将金钱猎人的脚步放慢下来。老板立刻用尖锐的声音大喊: “这家伙!你想给我溜到哪里去打混啊?” 骞不由得惊叹了起来。老板居然没打瞌睡。这真是个值得信赖、充满精力的商人啊!虽然他也有缺点,是个下值得信赖的赌徒。 “啊,护卫武士的任务,也包括到商团后面去戒备嘛。” “是这样吗?你不是想爬上货车睡大觉吗?” “老板,这里可是赛德兰啊。” “你现在是在跟我上地理课吗?” “如果你乐意的话,我可以对此地做个大概的介绍。这里是北方的赛德兰。这个地方最危险的东西,就只是艇而走险的赌徒而已。在此处根本没有必要众精会神地警戒四周。而且白天随时找机会打个盹,晚上站啃守望也会轻松得多。如果老板你愿意帮我去站哨的话,那我白天当然可以忠实地尽我护卫武士的本分。你觉得怎么样?” 老板似乎不耐烦再说话,挥了挥手。走在老板背后的基洛伊噗哧笑了出来,骞则是让金钱猎人的脚步慢了下来。第一次得以让金钱猎人贴近马车旁边的骞,将缰绳绑在马车的一端,然后跳上了马车。 噗。实际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装了满满羊毛的马车并没有受到任何冲击,毫无声响地接受了骞的身体。骞整个人沉到丰毛里面,头枕着双臂望天。然后他就开始想关于宓的事情。 ‘她说要迪多斯弓……’ 难道是想要挂在墙上当装饰吗?宓的房间里面有着骞从大陆各处带去的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骞从来没有送武器给宓过。她为什么会想要什么莫名其妙的弓呢? 还有结婚的事。跟宓结婚?在一年里面仅有的几次相见时光中,两人的确过得很快乐,但是骞从来没有想过要一辈子跟宓相对着过活。何况宓真能够抛下羊群,跟着自己到大陆各处去流浪吗?还是要我自己抛弃流浪,去照顾那些丰群?对这两项选择,骞都持否定的态度。总之我们两个是不可能合得来的。明明能看见未来,对未来却不关心的女子,以及明明能看见现在,对现在却不关心的男子。真不知道这两人会生下什么样的孩子。 还有,平常会帮我烧饭洗衣,生理期来的时候还会为了我发作一下歇斯底里,这到底算什么求婚台词呀?呿。要说这是能够看见未来的女子所说的话,还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我看她连听到这些话的我是会着迷还是会不耐烦都不知道,我真…… 宓可以看到未来。 要从车上满载的羊毛当中突然起身,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情。骞虽然骂了几句凶恶的脏话,想要将身子竖直起来,但只要上半身起来了,下半身立刻就沉了下去。最后骞就只能喘着气大喊: “喂!妈的,快把我弄出去!咳咳!” “把那家伙弄出来吧。妈的,羊毛还没卖就被他糟蹋了!” 因为骞是在羊毛之海中听见的,所以老板的声音非常模糊。瞬时间骞的全身都硬邦邦的,很容易就被基洛伊拉了起来。骞一摔出车外,立刻解开了金钱猎人的缰绳。用啼笑皆非的眼神看着老板说∶“怎么回事?难道金钱猎人突然对你放出了极度渴望自由的眼神吗?” “我去一下史卡尼亚村,去去就回。” “你有什么东西忘了带吗?” “是的。” “重要的东西吗?” “我现在不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但依照情形的变化,有可能会变得非常非常重要也说不定。” “如果你是要卫生纸,普通的货色我们车上还有很多。” “拜托啦,老板!” 老板翻起嘴唇给他看里面的牙齿,然后就转过头去。 “去你的。快去快回。你的红利扣掉百分之二。” “知道了。最晚四天之后……大约在萨金或者托比那里,我就会赶上了。基洛伊,如果进了村子,绝对要拦住老板,不要让他靠近赌场。知道吧?” 基洛伊的嘴在满脸胡须中间笑了开来,老板则是哼了一声。骞马上把自己的行李放到金钱猎人的背上,然后转身开始奔驰。原本在打瞌睡的车夫们看到骞突如其来的行动,惊讶得眼睛睁大一直看,但也没有时间告别。商团无法一直待在原地,所以还是用很急的脚步前行。 这件事一定要确认。宓那场可笑的求婚到底是她看到未来之后做的决定?还是只是把她自己的感情抒发出来?虽然这句话的时间感有点奇怪,但在宓看到的未来中,我真的是宓的丈夫吗? 骞对自己头脑的性能感到近乎绝望。我的脑袋真是没救了。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件事呢?大概是因为当时太慌乱了。再加上那又是荒唐至极的一场求婚。而且,就算那不是看到未来之后做的决定…… “可恶,宓那个家伙。她讲的时候一点都不兴奋。所以我没办法很确实地感受到那是真正的求婚。” 骞混合了相当量的慌张以及适当量的愤怒,对着金钱猎人大喊: “喂!你这蠢货。你有四条腿,加上我就一共六条腿了,我认为应该可以期待你发挥出惊人的速度,你觉得呢?” “咿嘻嘻嘻!” 金钱猎人发出了有同感的喊声,然后就朝着史卡尼亚村拚命飞奔。骞回头一望,商团在顷刻间迅速远去。 因为到了下午迟迟才出发,所以没办法走很远的距离。骞跑了没多久,就迎来了日落。太阳下山之后,大平原瞬时间变得漆黑一片。因为没办法看到路,所以骞只好从马上急急忙忙下来,准备晚餐。 吃过晚餐之后,骞开始等待月亮升起。大平原之歌开始了。 黑得即使要深思也不需闭上眼睛的大平原,把人弄得陷入混乱。包围在四周的黑暗的体积远超出了想像。看着稀疏的星光,似乎让人感到精神就要脱离肉体。就在这时,大平原开始唱起了歌。 呼呼呼呼呼呼呼。 这是让活人开始怀疑自己生命的巨大虚无之歌。在这样的时候,孤独只是微不足道的情感。虽然很想干脆孤独算了,但是从周围逼近的黑暗,以及草的啜泣声,都从上下左右四方侵犯着人的肉体,让人产生一种干脆变鬼算了的心情。在这样的时候,即使只有一点点放松,都会让人的精神立刻被大平原夺走,精神陷没的肉体则会永远在大平原上徘徊。吟游诗人帕哈斯就是以这种方式消失的,据说他完全被掏空的肉体此刻还在这赛德兰平原上游荡。在往来北方的商团之间,常常会生动地谈起目击到帕哈斯的事情。 呼呼呼呼呼呼呼。 在等待露米娜丝升起的过程中,骞开始想宓的事情。 十二年前刚被交付给老板的商团,以打杂小弟身分来到此处的名叫骞的少年,是第一次看到了羊。而且也是第一次被个小女孩打。这是看不起只会咩咩叫的羊所付出的代价。 那天晚上,围绕在篝火边的商人当中,是基洛伊最先发现那东西的。 “那是什么?” 骞听到基洛伊的声音,转过头来,就看见某种全身发白的东西。骞瞬时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但是一阵子之后,在安心的同时,他也感觉到厌烦了。 “咩--!” 看到在原野上宿营的商团燃起的火光,有一只羊慢慢走了过来。围坐在火堆边的商人们看到在-这样的深夜,却依然还有只羊独自在游荡,不禁愣了一下。羊不管是来的时候还是逃走的时候,动作看起来都像在讨好人,感到不耐烦的骞想要吓那只羊来玩玩,所以抽出一根着了火的木柴,挥了挥。羊吓得拔腿就跑,骞则是爆笑了出来。不,应该说他只是很想爆笑出来。如果当时不是有人用力打了骞的脑袋瓜子一下,他应该早就滚到草地上疯狂大笑了。 兴高采烈地挥着木柴的骞突然感到眼前一片黑暗。打在头顶上的冲击非常强烈。 当时的骞十分早熟。早熟这个诃的意思,代表了在把握对方的权力或者力量大小上毫无困难。所以骞完全没有开口询问,就断定打他头顶的人一定是拥有相当力量或者权力的成年男子,搞不好是羊的守护神也说不定。因此骞在还没清醒过来之前,就开始道歉求饶了。(他下意识中相信,能够打到他头顶的,一定是身材比他高大的大人。) “我做错了。请原谅我吧。我是因为无知才这么做的。我不会再犯了。我绝对……” 但是他的长长一串道歉并没有说完。因为他被刺耳的尖锐喊声吓了一跳。 “你这小子!居然敢在大平原上玩火?你是想引发大火灾吗,啊?” 在他还没搞清楚这喊声的意义之前,骞就已经对这个声音觉得啼笑皆非了。在火光映照下,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跟他身高差不多,年纪也差不多的生命体。然而这生命体在本质上似乎跟自己有所不同。骞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差异点。 “唷,这不是个女孩子吗?” 小女孩用啼笑皆非的表情上下打量着骞。然后她学着骞泄气的声音说: “唷,这不是个男孩子吗?” 一直到这个时候为止,骞都还没有办法打破自己原来是被个小女生打的惊愕感,所以也没听出来这女的是在拿自己说笑。就骞所知,女孩子这种生物应该总是待在自己家里,即使因为某些原因上了街,也不会对像他这样的小男孩动手动脚的。如果开她们几句玩笑,她们就应该拚命缩起来尖叫,然后躲到保护自己的人背后去才对。(她们身边应该总是有凶狠的可怕老爸,以及凶狠但是不怎么可怕的老哥等等附属品。) 骞看了看女孩左手上拿着的长棍子,才搞清楚这个小女孩怎么有办法打到自己的头顶。而且到了这时候,他才找回好不容易总算可以发脾气的镇定感。但是当骞正想说出一大串跟自己年龄不太相称的各种脏话之时,老板先说话了: “你是谁?” 小女孩转过头看了看老板,然后用很清晰的声音说: “我是宓.V.格拉喜艾儿。我住在史卡尼亚村。因为有一只羊不见了,所以我出来找。” 即使是已经过了十二年的现在,老板的回答在骞的头脑里也依然是栩栩如生。 “你应该用石头打他的。真是位心胸宽大的仕女啊。” “因为他是叔叔你的人,要管教应该是由叔叔来管教才对。哪有人敢在大平原上面玩火的呢?” “嗯,没错。对不起了。” 所以骞还没来得及对着这个可恨的女子痛快地骂出各种脏话,后颈就被老板一把抓住了。之后他就只好开始受一场严厉的教训,内容不外乎在大平原上玩火不但是对神圣的亵渎,而且比当贼还要糟糕云云。当时老板相信,真正的教导必须要伴随一顿好打,才算完成。(当然到了骞的身体已经长得十分健壮的今天,老板是无法动手了,但是他对这个教条的信念还是一点都没变。) 就这样过了十二年之后,当时头顶被打了一棍的少年,现在正因为一场荒唐的求婚,感觉犹如头顶被打了一棍。 露米娜丝升起了。 虽然只坐着一会儿,但是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挡风的大平原上,他的身体已经被冻得蜷缩了起来。骞轻轻将身体放松。金钱猎人对于这辽远的虚无之歌似乎感受不到任何感动,只是勤劳地吃着晚餐。骞把金钱猎人叫过来,把马鞍放好,然后沿着月光下浮现出的路开始奔跑。顺着蔓草间细细地延伸着的古代道路的痕迹,骞一直跑到露米娜丝月正当中的时候为止。 看到月光照射着的骞奔跑的模样,宓松了口气。无意识中呼出的气在原本平静的水面激起了涟漪,水面上浮现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没有必要再看了。骞到明天中午左右才会抵达这里。 宓挥动双手,将仪式结束掉,然后将装在盆里的水倒掉。她总是如此,倒水的这个动作虽然跟仪式的其他阶段比起来不具什么意义,但是她的手部动作却总是格外小心。那心情就像她倒掉的东西不是水,而是自己的未来一样。到最后脱下面具的宓不自觉地对自己说: “骞很晚才会到。” 葩噗哧笑了出来。然后她看着宓丢在床边的背包,说: “‘骞很晚才会到。’呵呵。你说‘骞很晚才会到’?反正你要离开了,不管骞晚到不晚到,你都会离开,不是吗?难道就因为骞会晚到,你就要慢慢地走吗?” “就算是宓,也是可能有所执迷的。” 葩干脆整个人躺到了床上。床大大地摇了摇,葩晃动着双腿。 “没错没错。继续往前一寸寸推进吧。骞会突然把门打开进来。到时候你就不要说:‘啊!我本来想离开,但是你回来得实在太快了!我既然已经见到你,现在我就走不了了!’之类的话。知道吗?跟骞结婚之后,你偶尔可以歪嘴笑着说:‘宓真是个幸福的女人!’到死为止都过着有趣的生活。姐姐如果生下了小孩,我也可以代为扮演母亲的角色。如果生的是儿子,我就当第一个让他有幻想的女人吧。如果生的是女儿,我就当第一个让她有情敌意识的人吧。用一句话说,除了生小孩之外,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做。” 宓虽然想要回答些什么,但还是放弃了。葩现在似乎很生气。她听到自己姐姐说要出门远行一趟,而且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是不到两小时之前的事。宓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了放在椅子上的裤子。 葩望着天花板继续吵吵嚷嚷的过程中,宓都在换衣服。换上的是冬天牧羊的时候穿的厚实衬衣以及工作裤。换好了衣服之后,宓看了一下自己的腰带,然后对葩说: “剑在哪里?” 葩抬起右腿,用脚尖指着壁柜。 “我的剑?在底下抽屉里。剑刀我已经磨过了。如果姐姐能分出哪边是剑刀,哪边是剑柄,应该就不会发生不小心将自己指头切掉的事情了。” “嗯……短的这边是剑柄吧?” “大概是吧。闪耀发光的那边是剑刀。你现在既然会分了,我就教你些剑法好了。剑柄要拿在姐姐手上,剑刀要刺进敌人身体。只要能遵守这个原则,姐姐你就天下无敌了。即席剑法教育完毕。” 葩开的玩笑左耳进右耳出,宓打开壁柜,拉出底下抽屉,就看到了一个长长的布包。拿起用布包着的东西之后,宓感到意外沉重而惊慌,看到这一幕的葩做出了不安好心的笑容。 将布一打开来,就出现了一把长长的剑。 看了黑黝黝的剑鞘以及沉重的护手,宓感到一阵晕眩。闪耀着褐色的剑柄对宓而言,简直就像绑马的马柱一样粗大。自己真可以握得住那东西吗?宓一下子不敢伸出手去拿,只是观察着布缝中显露出的沉重之物,微微颤抖着说: “这是长剑吧?怎么看起来跟骞的不太一样。” “你也是人吧?怎么看起来跟我不太一样。” “别讽刺我了……嗯,我懂了。插在这边应该就行了。” “姐姐原来是右撇子啊?” “咦?什么意思?” “哎哟,你一定是学骞的。因为骞是右撇子,所以才插在左边的腰上。可是姐姐不是左撇子吗?” 宓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老是被葩欺负,觉得有些奇怪。我平常不是这样的啊?是因为我变得意气消沉了吗?最后宓在右边腰上感到些许不适的情况下,背起了背包站到葩的面前。腰上挂的长剑一直刺激着宓的神经。那把剑不但常常撞到小腿,而且重量也不轻。葩坐起身来,还是像之前一样用不怀好意的视线瞪着宓。 “嗯,葩。宓的姿势有没有奇怪的地方?没有整个人往右边倾斜吗?” “没错。姐姐你原本就太脆弱了,只是拿个汤匙,人就往旁边歪了。我常常觉得,姐姐你居然还能够吃饭,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葩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宓感觉不想再对话下去了。所以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走向坐在床边的葩那里,抱了抱她。 葩也没有说任何话,但也没有甩开她。反之她将双臂举起,环绕住姐姐的脖子。葩手臂上的毛球弄得宓的耳朵很痒。宓在妹妹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那就再见了。” 葩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大声地说话,也是用悄悄话来回答。要再发出那么大的声音,对此刻的宓或葩而言都是不可能的。 “笨蛋。” “骞就拜托你了。” 因为两人互相拥抱,所以宓能够感觉到葩的全身瞬间僵硬了起来。葩放开了宓,转过头去,再次用响亮的声音说: “啊,没错没错。那个男的,如果不是姐姐,没有女人能救的。然而我也是有梦想的。在跟群乞丐没两样的商团里面当个护卫,这种人会有值得期待的未来吗?你喜欢不使用玛那的魔法师吧。你想把那种男人丢给我吗?不要,我才不要。” 宓轻轻笑了笑,说: “看在宓的面子上,你好好加油吧。嗯?” “可恶,你不要走!” 葩激动地高喊,来势汹汹地抱住了宓的腰。宓静静地抚摸她的头发,葩则是大声啜泣着说: “不要走。我叫你不要走!未来之类的东西,知道了又怎样呢?谁要姐姐你为未来负责呢?” “葩……” 葩还是紧抱着宓的腰,用力地甩动头发。 “世界上能够看见未来的巫女,难道只有姐姐你一个?是这样吗?根本不是吧!” “没错。不是这样。” “那就叫其他人站出来呀!” “其他人也会叫宓站出来的。那还不是一样。” “那为什么是姐姐你,嗯?为什么姐姐要站出去!” 宓没有做任何回答,却开始用手梳起了葩的头发。但是葩缠绕纠结着的头发,却让宓的手处处都被卡到。这小丫头,应该把头发剪短才是。 “为了虚荣心吗?你想证明你可以改变未来?” 葩不再说话了。她现在似乎相信只要不放开手,姐姐就不会离开,所以又更用力地抱住姐姐。宓叹了口气,说: “是为了骞。” 葩似乎吃了一惊。将原本埋在宓胸前的脸抬起的葩,朝上望了望宓,用失了魂似的声音说: “为了……骞?这是什么话?你不是抛下骞离开了吗?就因为那该死的未来什么的鬼东西。” “不。我是为了骞。” “姐姐好奇怪。没有人像你这样的。” “哪里又有像葩这样的人呢?” 葩慢慢叹了口气,然后咬牙问道: “你真要走?” 葩的脸上浮现了宓在过去二十三年中从未看过的表情。那是十分惧怕的表情。所以宓差点就摇了摇头。但是宓还是吻了葩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去。 连开门的动作都十分生硬。过去的时间中,每次开关这扇门的时候,都从未注意过它。原来我们家门上的门把是在这里啊。之前都没有留意过,原来这个门把是位在对左撇子有点不方便的位置。虽然只有一点点不方便。 “别走!” 背后传来葩凄切的啜泣声。宓感到全身都僵住了。她好想再度转身,用全力抱住葩。骞很晚才会到。明天早上再离开都行。就算骞跑得再快,也要等明天正午才能抵达这里。搞不好明天晚上或后天早上才会到呢。 宓走出门外,关上了门。 葩脑中一片混乱。 走了。姐姐走了。姐姐不在了。她不会回来了。 她抬眼环顾房间里面。爸爸的死是妈妈辞世的原因,也是让这个房间变得犹如赛德兰平原一样巨大的原因。时间一直轻抚着宓与葩,这两人则是不断轻抚着这个房间。这样的轻抚让这个房间变得够小。这房间最后甚至变得十分狭窄,容不下姐妹俩活泼的笑声。但是今晚宓走了。就像爸妈过世那时一样,这个房间突然变得好大。 对照起这个巨大的房间变得很小的身体,又被葩缩得更小了。 “别走……” 蜷缩着身体,葩的眉毛在颤抖着。虽然是对姐姐抛出的话,但是姐姐并没有接收到。谁也没收到这句话,只是在变得巨大的房间中旋绕着,然后回到主人的身上。我居然说别走? “滚。快给我消失。我要杀了你。快从骞的心中给我滚出去。” 姐姐离开了。 两姐妹的家虽然还算干净,但是没能好好修理。屋顶上的椽子从干草间鼧向天空,在大平原上无尽纵横的风的衣角,也被这椽子给勾住了。 呼-- “叭哈哈哈……” 葩开始笑。她抱着膝盖,眼中流下泪水。沿着厚厚的嘴唇流进嘴里的眼泪令人讶异地冰凉。葩笑了。骞如果回来,会说些什么呢?姐姐走了。惊讶的眼光。他会说出一切的话来强求答案吧。我会闭嘴的。妈的。别走。姐姐不可以走。走了。就说姐姐已经离开了。 骞对于梦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当他回顾自己这无趣的一生时,似乎从来没有早上起来之后对于前一天的梦感到深深烦恼的经验。 但是这一天早上,在为了躲避风和露水而藏匿的岩缝中睁开双眼的骞,却无法不拚命地想昨天晚上的梦,想到差点一头撞到岩石上撞死。至少他无法忽视残留在头脑中的疑惑。 这样的烦恼在八秒钟之后就结束了。骞皱了皱眉,然后下了个结论。 “妈的。原来是睡的地方太糟糕了。” 然后骞就立刻开始吹起了口啃,走向金钱猎人。金钱猎人将头向后抬起对骞行了一个晨礼,骞摸了摸马背,然后用轻巧的动作将马鞍放了上去。就在放完马鞍,准备要绑腹带的时候-- 随着‘当’一声,腹带的金属环掉了下来。无意间落下的马鞍砸到了骞的脚背,骞就抓着一边的脚开始原地上下跳了起来。以四面八方都只能看得到地平线的大草原中跳的舞来说,这算是一种格调很低的舞。 这段舞在十二秒之后结束了。骞坐在草地上,脱下了鞋子,揉了揉快被砸烂的脚说: “怎么回事?今天的运气怎么这么糟?” 一阵子之后,骞将掉下的金属环捡起来缝了回去,然后才能将马鞍放回金钱猎人背上。将脚踩上马钻的时候,骞才发现原来自己把鞋子穿回去之时,并没有把鞋带绑紧。鞋子从马缓上滑了下去,骞的脸大力地撞到了马鞍一下,害骞开始感受到与疼痛无关的恐怖。骞此时连摸摸自己发红鼻梁的念头都不敢有。哎,有谁可以很自豪地说出自己的鼻子居然没掉? 骞并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今天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这种念头却在脑中挥之不去。他甚至开始想,前晚的梦搞不好是一种预兆。所以骞这次花了八分钟在想昨天晚上那个梦。 开始并不是开始。反正梦原本就是这样的。然后宓说了: ‘嗯。骞如果不跟宓给婚的话,宓不是嫁到贵族家里当小妾,就是会被魔法师抓去当作实验材料,不然就会被当成献给龙的祭物。你觉得这里面哪种最可怕?’ ‘……三个好像都不怎么可怕。’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只要不是事实,就不会引发真正的情绪。’ ‘照实说吧。如果我不跟你结婚的话,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宓与骞之间,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因为宓与骞从此再也不会见面了。’ ‘什么事都……再也不会……你说再也不会?’ ‘嘿嘿。谢谢,骞。能认识骞,过去这段时间宓实在是很快乐。’ 宓高兴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虽然已经转身,但是骞还是可以看见她的表情。因为这是梦。然后骞在宓的脸上看到了他认为绝对不可能看到的表情。宓的眼中开始流下眼泪。在她的前方,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以黑红色的天空为背景站立着的巨大影子。 树。那是棵巨大到荒唐的树。浓密的树枝似乎要盖住天,飞扬的树叶开始犹如暴风雨般朝宓袭击而去。 结束并不是结束。反正梦原本就是这样的。骞再次回到站在赛德兰大平原中的自己那里。 “她说再也不会见面了?” 骞用吓人的速度骑上了金钱猎人。金钱猎人开始怀疑主人是不是疯了。 “跑吧!你这家伙。为什么这样慢吞吞的!如果我梦到这种梦,你就应该知道,然后把我弄醒啊!搞不好你的主人拥有做预知梦的能力啊!” 宓.v.格拉喜艾儿转过头去。 虽然样子已经很模糊,但是史卡尼亚村依然还是挂在地平线上。宓感到片刻的慌乱,开始怀疑是不是史卡尼亚村追着自己的后面跑。 如同赶着羊群穿越大平原的牧羊女应有的表现,宓的步伐并不输给健壮的男人。但是从昨天晚上出发之后一直走到现在,史卡尼亚村的形影还是没有消失。村子依然还个小点般留在视野当中。宓烦恼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脚步为什么这么慢,然后好不容易才发现到自己每走了五百肘,就会回头望一望后方。 宓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她决心一直到午餐时为止,都不再回头。很有精神地又走了五百肘的宓开始想,要不然今天就早点吃午餐,下午再拚命走好了。 “宓真像个傻瓜。” 宓叹了口气说。所以继续走的事这次她干脆连想都不去想,就只是呆呆地站着望史卡尼亚村。 “你怎么想呢,亚达坦?史卡尼亚村一定是跟在宓后面走着。” 宓犹如被神灵附身的巫女一般喃喃说着。身边跟着宓在走的亚达坦并没有回答,只是咧开嘴巴打了个呵欠。看到简直可以咬断巨魔脖子的那些牙齿,宓觉得实在是很可爱。看着亚达坦微笑的宓又再度望向史卡尼亚村。一阵子之后,宓皱起了眉头,目光还是不离村庄的方向。 “难道……村子真跟来了?” 宓开始慌张。史卡尼亚村不但一点都没变小,似乎还在变大。宓虽然想是不是自己无意间走了回头路,但能确认的东西只有静静站在原地的自己。宓吓得把眼睛睁得好大。 一阵子之后,宓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亚达坦。宓真是个笨蛋。这件事不可以传出去喔。” 她一直认为是史卡尼亚村的东西,事实上是匹扬起尘云奔跑过来的马。宓点了点头,然后又陷入了苦恼当中。跑过来的那人,完全跟着她之前走的路线走。虽然不太可能是在追自己,但在这人迹罕至的大平原中遇见用全速驾马而来的人,却不知为什么让宓非常不安。但是望向四周,却也完全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那个人如果是坏人,那该怎么办? 宓看了看自己右边的腰,然后就静静站在原地等待马的到来。站着等他过去吧。有人一直在后面跟着,会让她非常担心。在这个宓出发旅行之后首次遇到的危机当中,她就按着自己怦怦跳着的心站在那里。她想要直接逃跑的心越来越强烈,所以要停在原地是很困难的。与此相较,亚达坦则是对于后面跑来的骑士毫不在乎。亚达坦反而对着反方向竖起了耳朵,所以宓感到非常奇怪。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跟亚达坦说什么话,后面追来的马已经大到可以清楚看见了。她可以确认到骑在马上的那个人手上拿着某种长长的东西。仔细地观察了骑士的宓发现那人拿着的是长矛,所以又更加不安了。她开始后悔在昨晚出发之前没有先看看今天的自己。骞说得对。宓似乎连五分钟后自己该做些什么都不晓得。 就在这时-- “吼吼吼!” 亚达坦的咆哮声十分大。与此同时,内容是‘你如果不让开,我就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所以你最好马上给我让路,才是聪明的选择’的拜索斯语高喊声,从右后方传来。以宓的能力虽然只能猜出说的是拜索斯语,但还是吓得差点昏过去,她马上就闪身往旁边让开。(她此时听到的是‘快闪开!在我撞死你之前!’的拜索斯语。) 宓一往旁边移动,后面就跳出了某种黑黑的东西。在搞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之前,那黑色东西就开始朝向追着她的马冲了过去。亚达坦把腰部压低,做出了准备扑上去的姿势,但确认了主人还坐在身边之后,就依然守在原地。惊吓之余跌坐到地上的宓,直到辱骂与高喊声传来,才发现从自己背后跳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也是一匹马。马上一个体格瘦削的男子将长剑垂在一边,尽最大的可能将身体朝前弯曲。踩在马蹬上站起身来的男人弯着腰,让马全力向前奔驰。 “你这王八蛋!太想念你了!现在立刻把马给我停下来!”男子再次大喊,但这句话也是拜索斯语,所以宓完全听不懂。跑过来的骑士将长矛往前一伸,用慌张的语气大叫:“可恶!什么时候追来这里了!”但这句话宓也一样听不懂。她就这样坐在地面上,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外国人会跑到这个地方打起来呢?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是他们显然不可能是互相友好的。 交手只在一瞬间。 两人都全力奔跑交换了一招,然后顺势继续往前跑了几十肘。马上拿着长矛的男子还是骑在马鞍上,然而被砍中的伤口喷出血来,他跑向宓的身边。宓放开喉咙尖叫了一声。 “不要过来!” 当然马是不可能听懂这句话的。宓疯狂地想要站起身来,但是脚踝被绊了一下,又再次跌坐在地。还好马上的那个男人摔了下来,失去沉重负担的马一下子就擦过宓的身边,朝地平线奔去。宓忘记了脚踝的痛,只是用吓坏了的表情看着马上摔下的男子。 可怕速度与精妙剑法造成的伤口十分残酷。闻到血味的亚达坦表情一下子变得更为凶恶。“唬--”男人被深深砍了一道,甚至连手臂都快要掉下来了。但即使到了这时,他还是不愿意放下手中的长矛。只是他抓着长矛的手再也不会动弹了。 看了滚落地面流着血的男人,宓抬起头寻找拿着长剑的另一个男子。发现了以全速朝向这里奔来的那个男子之后,宓就只能再次喊出尖叫了。 “不要过来!” 宓的要求第二次遭到抹杀。那个男的毫不停顿跑来。挡在宓身前的亚达坦肩上的毛都已经竖起,耳朵则是朝后面贴着。但是能看到未来的牧羊女以及长得像怪物般的猛犬都没能吸引那个男子的注意。用非常快的速度翻身下马的男子根本没有朝宓与亚达坦的方向看一眼,就直接走向落在地上的男子。宓与亚达坦同时被忽视而感受到一种连带感,马上下来的男人用长剑指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汪汪汪汪汪!汪汪?呜,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那并不是亚达坦的叫声。只是从宓的耳朵里听起来像是这样的话。对于听不懂拜索斯语的宓来说,男人们的对话跟狗叫完全没两样。宓完全不敢有跑过去的念头,还是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努力聆听着这些男人们的狗叫。宓甚至开始想,要不要拜托亚达坦帮自己翻译一下? 拿着长剑的男人勃然大怒,大喊:“汪汪汪!”但是倒在地上的男人虽然想回答,但还是只能发出“呜呜……呃呜……”的声音,然后头就突然无力地垂了下去。拿长剑的男人似乎慌了,连忙探了探对方的脉搏,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拿长矛的男子已经断气了。 皱起眉头低头看着尸体的男子好像到了这时才发现似地,将头转向了宓与亚达坦。亚达坦露出了发亮的牙齿警告那个男的。“唬--”男子停下了脚步,而宓恢复了至少可以从腰间拔起长剑的自信。但是她的肩膀僵硬到似乎稍微一t碰就会裂开,而剑尖也颤抖到连亚达坦看了都觉得丧气的程度。 “你你别别别--” 当然宓想要讲的是‘你别过来!’,但令人难过的是,想做的事情不见得总是做得到。然而拿着长剑的男人听了宓这句奇怪的话,却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男人只是皱着眉头轮流看了看宓与亚达坦,然后突然清醒似地将剑插回了剑鞘。男人对稍微安下心来的宓慢慢说道: “我是人,没坏。” “你应该是想讲‘我不是坏人’吧。你是从拜索斯来的吗?” 宓很冷静地回答。如果是骞看到完全不会觉得奇怪,但第一次跟宓说话的男子则是十分惊讶。 “冷静的惊讶。不懂的我说话给你难过,对不起。” “你冷静得让我惊讶。我不太会说你们的话,对不起。跟着我讲一遍。” 男子不太顺畅地跟着宓说了一遍。 “啊,好。你冷静得让我惊讶……然后?” “我不太会说你们的话,对不起。” “我不太会说你们的话,对不起。哈哈哈!” 看到男子笑了,宓也跟着微笑了起来。但是宓还是没把长剑插回去。对人类的微笑没什么兴趣的亚达坦还足用先前的动作警戒着男子。宓让剑尖朝下,指着尸体说: “为什么杀他?” “咦?啊,死是剑砍。” “不是啦……我不是问你怎么杀他。对了,那个男的是你的敌人吗?” “敌?啊,是我敌。” “宓呢?” “宓了你名吗?你死不会格兰做。” 宓想了一下,才猜到他大概是想讲‘我不会杀你。’而且这个男的大概是名叫格兰吧。宓点了点头,看着格兰的眼色慢慢起身。格兰大概是为了要让宓安心(更正确地说,应该是不想让亚达坦产生不必要的疑心),所以双手抱胸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但是起身到一半的宓却尖叫了一声,再度跌坐到地上,格兰惊讶地大喊: “有一种伤?” 宓一时之间慌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一阵子之后才说: “是的。大概刚才摔倒的时候受伤了。” “你带有受伤脚。” “是的,没错。我脚踝受伤了。可是……为什么要杀那个男的?你们打起来的理由是什么?” 格兰试着要了解宓说的话,搔了搔头,但最后还是失败了。此时宓的背后又传来另一个喊声。 “汪汪汪!” 又传来新的狗叫声(?),那是女人的声音。宓慌忙转身,看到另外两个新的骑马者与三匹马出现在眼前。骑在马上的人是一男一女。长相很凶猛的男骑士,抓住了应该是已经死去的男人骑的马,一路跑了过来。旁边则是个女人,背上斜斜插了把奇形怪状的枪,跟他并肩一起跑来。宓看了女人所骑的马,不禁感到十分惊叹。那是匹可以给拜索斯的强壮牧人骑的巨马。 但是亚达坦已经紧张到似乎当场就要发狂了。亚达坦短而有力地吠叫着。 “(除了极端恐怖之外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叫声)!” 驾马奔来的两个骑士停下了脚步。他们自己虽然并不想停下来,但是马已经代替他们做了决定。宓神色紧张地回头望了望格兰,但是格兰似乎想让她安下心来,所以微微笑了笑,说: “我朋友。害是不选你。” 应该是在说‘不会害你’吧? “亚达坦,亚达坦,快过来。” 浑身紧绷的亚达坦一直要等到宓催了它好几次,好不容易才走到宓的身边。然而亚达坦依然还是十分警戒着新来的两个人以及格兰。吓得毛骨悚然地靠近的两个骑士从马上下来,观察着亚达坦的动态,一面走向格兰。 三个拜索斯人就这样对着地上的尸体、宓以及亚达坦指手画脚,然后彼此开始拚命发出狗叫般的声音,宓与亚达坦瞬时间就被冷落了。亚达坦就因为主人是坐在地上,并且宓不可能跑得比马更快这个理由,所以不会想要带着主人趁隙逃走。 新出现的人之中的女子注视着宓。女子歪着头,对长得很凶狠的男子吠叫了几声。长相锐利逼人的男子皱着眉头说: “对不起,请问你是谁?” 宓十分高兴地回答: “你会说我们的话吗?” “会的。但是我不知道在赛德兰,原来有一个问题要问好几次才能得到答案的风俗习惯。” 宓听到男子冷冷的回话,有些畏缩地回答说: “对不起。我是宓.V.格拉喜艾儿。这边这个可爱的朋友名字叫亚达坦。” 男子虽然很想问:‘可爱的朋友?你是在说谁?’但还是努力忍了下来。宓所指的那个可爱朋友看来就算遇到狗,也会否认与对方是同类。尖尖隆起的嘴巴两侧突出的利牙简直比手掌还长。在满是伤痕的额头底下,深深凹陷的眼睛充满杀气,而那巨大的块头,天哪,简直就跟匹小马差不了多少。 快速观察完亚达坦的男子接着开始观察宓。这个女子双腿修长,眼神清亮。腰上虽然挂了把长剑,但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精通剑法的女子。虽然站得很稳没怎么摇晃,但那种稳定感可不是靠挥剑学来的。男子慢慢地开口: “你应该是这一带的居民。你看到刚才这么怪的一幕,恐怕吃了一惊吧。” 宓噘起嘴巴说: “还不只如此呢!连我的脚踝也扭伤了。而且我已经自我介绍了,却连对方的名字都没办法听到,有点伤心呢。啊,再加上之前看到杀人的场景,我现在还是非常激动。我还不想提现在快要中午,肚子饿得受不了的事呢。” 男子噗哧笑了出来,说: “温柴。” 接着他身边的女子拨了拨自己红色的头发,说: “我叫妮莉亚。” 最后则是格兰: “我说过的名字,格兰。” 宓一下子搞不清该再说些什么,有点窘。对于刚刚才在眼前毫不手软地杀了人,却又对自己亲切地自我介绍的陌生人,到底要说什么才好呢? 第三章 温柴嘀嘀咕咕地说:“我还满想念那家伙的。” “那家伙?” “吃到你做的煎饼,感受到极度的痛苦之时,你认为我会想起谁?” “不喜欢吃就不要吃!” 妮莉亚马上把面前的煎饼全都丢掉。但是把温柴碟子里的煎饼丢掉之后,把手伸向格兰盘子的妮莉亚也只能偷了。哐!格兰连头也不抬,就用猛烈的动作把小刀插到碟子上。亚达坦立刻转过头来。 小刀将煎饼以及洋铁盘瞬间割成两半,甚至还插进地面上去了。宓吓了一跳,亚达坦则是低声吠叫,妮莉亚只好用无奈的眼神看了看格兰,格兰抬起他憔悴的脸庞,对妮莉亚说: “……我已经连续三顿饭都没吃到了。如果你们夫妻要吵架,到别处去吵去。” 宓完全相信当温柴转过头时卷起了一阵风。温柴就用这么可怕的气势转过头去,瞪着格兰说: “所谓夫妻吵架,要有夫有妻才可能成立。至少在我的故乡是这样。” 格兰将刀子拔起来,不高兴地说: “在这里也一样。” “那就不可能有什么夫妻吵架了。你到底是什么居心,想毁灭我的未来?” “我只是想缔造一个温馨的用餐环境。每次只要一吃饭,你们两个就在那边吵来吵去,我已经快受不了了。虽然我也必须同意,要人类吃下这样的食物,是有许多难处的……” “等一下。你居然说‘食物’?请不要对食物的定义进行任意的扩大解释。” “嗯。” 最后妮莉亚终于受不了了。 “呀,你们这些该死的家伙!” 一般来说,别人给什么就毫无怨言乖乖地吃,那也等于是接受了烹饪者的爱心。因此看到只因为不会讲拜索斯话而一言不发默默吃着的宓,以及因为不会说人话只能专心吃东西的亚达坦,妮莉亚深受感动,所以舀了拳头大的肉块到他们的碗里。不知道理由的宓只是做了个感谢的微笑,温柴与格兰则是十分生气。可是妮莉亚眼中射出恶狠狠的光芒,说: “你们晚上还想睡觉吧?” 温柴与格兰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妮莉亚,然后点了点头。 “你们早上起来的时候,如果裤子不太贴身的话,会难过吧?” 两人不太高兴地点点头。 “再敢嘲笑我,你们两个将会迎接一个空虚的早晨。快吃吧!” 两人好一阵子只能专心嚼呀嚼。 原本这些充满杀意的话还在你来我往,完全听不懂的宓突然发现整个气氛静了下来,也感到十分安心。吃完东西之后,格兰开始检查从尸体上搜出的物品,温柴则是平静地望着天空,想要躺下来,然后被妮莉亚念了一顿:“你不足会说海格摩尼亚话吗!去说明一下情况吧。她应该很惊讶,也很好奇吧。”,不得已只好坐起身来。 温柴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把宓弄得十分紧张,连亚达坦也扬起了眼角,之后温柴才用缓慢的节奏说: “嗯。你叫做宓吗?我想先说明的是,我们并不是山贼或强盗之类的人物。” 宓脸上露出了笑容。在这个辽阔的大草原上想要打劫,恐怕需要极大的耐心。强盗必须在广达八万平方肘的平原中游荡,拚了老命才找得到主顾。 “我当然不会这样想。赛德兰哪有什么强盗山贼的。然后呢?” “被杀的男人,是个拜索斯的叛徒。” “叛徒?” “是的。他是在拜索斯企图谋反的人之一,后来逃到了这个国家。所以我们也追到这个国家来。刚才我们的同伴虽然想要活捉他,但因为对方反抗,最后只好把他杀了。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情况,但是你看到了,你应该很清楚吧?” “啊,是的,没错。” “害你受到惊吓,我们很抱歉。你要前往哪里去呢?因为害你的脚扭伤了,所以我们愿意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作为谢罪之礼。” 宓有些不安。但是对于在羊群的天国--赛德兰的史卡尼亚村长大的宓,在她简简单单的意识当中似乎认为‘叛徒’就是该死之人,所以她的恐惧情绪也不至于十分浓厚。如果把叛徒该死这个观念继续扩大,就会变成杀了叛徒的这群人,也算是值得信任的人。宓终于下定了决心。 “宓要去北海那边。” “什么?” 温柴犹如生气般表达出他的惊讶,所以宓吓了一大跳。不只如此,连格兰跟妮莉亚也都讶异地用眼角瞄着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温柴才用啼笑皆非的语气说: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去北海吗?” “是的?” “你是对冰块有兴趣,还是对快冻成冰块的水有兴趣?不管是哪一种,我个人都觉得没有兴 趣。如果你要说北海还有以上两种之外的东西,那就更令人无法相信了。” “那边有宓有兴趣的东西。” 温柴用简直要刺穿宓脸庞的视线望着她,低声说: “我们先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我们先来算一下可能性。这里虽然是偏北方的赛德兰,但你居然说要去北海。你知道到底要走多久吗?” “多久?总之就一直走,走到抵达为止。” 温柴这时露出气结的表情,直盯着宓瞧。这里是赛德兰,可以说是大陆上有人居住的最北之处。所以也可以说是离北海最近的地点。但也就是因为这样,就算往东方或西方走还好,如果要往北方走,那肯定一路上都是杳无人烟。 “你想想吧。从这里到北海的距离有多远,你知道吗?这么长的距离,你就打算用自己的双脚走过去吗?” 宓轻轻地笑了。 “我当然不打算用双脚走过去。如果真要这么做,恐怕得带着堆得跟山一样高的食物吧。宓打算到坦能湾去坐船。” 温柴的讶异虽然告一段落,但随之而起的却是厌烦。 “你大概相信自己说的话很合理,但在我耳朵里听起来却足一点也不合理。” “咦?” “你知道坦能湾离这里多远吗?在东边一百万肘的地方。如果用走的话,恐怕要走一个月。这还是身体完全不疲累,每天走三、四万肘才能办到的。” “宓对走路很有自信。因为宓是查奈尔的后裔。亚达坦也没问题的。” 温柴用鼻子哼了一声。 “啊?是这样吗?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咦?” “如果是拜索斯的牧人或者杰彭的商队,是有可能走那么远。但是海格摩尼亚的牧羊人却绝对不可能。问问我为什么吧。” “为什么呢?” “因为只要出了赛德兰的范围,到处都有怪物出没。杰彭的商队是只要站在原地就会感觉到疲劳的人。拜索斯的牧人则是原本就在跟怪物打交道的人。然而赛德兰的牧羊人几时看过怪物了?” “是的。宓连一次都没看过。” “我承认赛德兰大平原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在大陆之上没有怪物出没的地方是非常少的。” 宓花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才想起拜索斯一个著名的地方。 “可是据我所知,拜索斯的雷伯涅湖好像也没有怪物出没啊?” “其实杰彭也有个锡尔坎溪谷。不管怎么样,这块土地虽然神秘,但不会因此这块土地上的牧羊人或者看门犬都跟着变得神秘起来。可是,那狗真是看门犬吗?” “咦?是吗?” 温柴吐出了呻吟声。 “大概连海格摩尼亚的羊都是百分之百的怪物吧。无论如何,你一个人是绝对到不了坦能湾的。” “即使是这样,宓还是要去。宓跟亚达坦会走过去。” 温柴再次皱起眉头。宓发现遇到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还没多久,但这段过程中一次也没看过这个男人笑。温柴似乎想要用他锐利的眼神看出隐藏在宓脸庞后面的东西。接着温柴冶冶地说: “我没有强迫你做什么的权力。也许听从外国人说的话是件愚蠢的行为。但是如果你能够平安无事地到达坦能湾的话,那就算妮莉亚做饭的手艺变好,或者突然有半兽人跑来对我朗诵柔美的情诗,我都不会惊讶了。” 就算开玩笑,他也不会笑的。宓努力逼自己不要望向妮莉亚那里。温柴双手抱胸,沉浸在思索之中,一阵子之后说: “我们一行人先讨论一下。对不起。” 宓虽然想对他点点头,但是温柴刚说完话就立刻转身了。所以宓慌了一下,看着三个人在那边对话。一直到听了听不懂的对话,宓才突然感觉这是个麻烦并且很无趣的状况。 温柴先对着在检查遗物的格兰说: “有发现什么吗?” “没有。他这样逃了整整两天,恐怕是种诡计。” “诡计?” 妮莉亚用迷茫的表情问道。格兰看了看死亡男子的物品,愤恨地说: “这家伙只是钓饵!他身上什么都没有。信件、文件、能猜出侯爵位置的东西,连一件也没有。大概他引我们去迪柯伊一带绕的时候,侯爵派出了其他的密使。可恶!我们就这样毫无方向地跑来跑去。” 妮莉亚用丧气的声音说: “呜呜……!侯爵大叔似乎还没老啊。怎么越变越聪明了?” 温柴冷冷地瞪了一眼地面,说: “他大概已经发现我们在追踪他了。而且三个月内他连一动也没动吧。” 妮莉亚愤恨地点了点头。 “嗯嗯。这是三个月间他第一次的行动……到底他的资金供应是从哪来的?逃亡中的人不但能喂饱自己,居然还能养这么一大批部下带着跑?” 温柴并不怎么在乎地说: “我们故乡有句话,大商家倒闭,至少还可吃三年。侯爵虽然是在狼狈地逃亡,但是要到他感觉逃亡资金窘迫,恐怕还久得很。” 格兰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瞄向宓的方向。 “可是那女的呢?从外表上来看,她是个旅行者。连刀剑都不知道怎么用的女人独自跑出来旅行,这实在是很奇怪。再加上她又没有马,居然想用双脚走。当然啦,那只吉塔那猎狗足以抵挡大部分的危险。” “她是旅行者没错。问题是她在进行不可能的旅行。” “不可能?” “她说她要去北海。” 妮莉亚与格兰同时叫了出来,但是他们两人的声音高低正好相反。 “你说啥!?” 格兰虽然不觉得有必要更多地表露自己的情绪,但妮莉亚则是做出了啼笑皆非的夸张表情,继续往下说: “等一下,等一下。她要去北海干什么?那里不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吗?” “她好像不怎么想回答这件事。” “你应该要问清楚吧。” “去你的!我最讨厌跟女人问东问西的。搞不好你们已经忘记了,我好歹也是个杰彭人啊!” “你现在跟我讲话不是很顺吗?” “我说了,我讨厌跟女人讲话!” 温柴一说完话,就往后轻巧地一闪身,躲过了妮莉亚的拳头。向空中挥了一拳的妮莉亚开始失去平衡而蹦蹦跳着,看到这样的妮莉亚,格兰低声地喃喃道: “那她是想要走过那些冰河以及暴风雪吗?这样搞不是死定了?” “不,她说要到坦能湾去搭船。那个女的大概已经完全疯了。” “是吗?坦能湾……那一起走不就得了。” “你说什么?” “反正我们也要再往南走……北上的时候我们一直往西边跑,结果一无所获,只是被侯爵耍了一道。所以接下来我想到东边,沿着海岸线进行访查。” 温柴虽然歪着头,但还是突然注视着宓。搞不清现在什么状况的宓只能傻笑,无法做出其他任何表情。看着宓的妮莉亚点了点头,同时望向格兰。 “你对她这么好呀?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吗?” 格兰露出觉得荒唐的表情,看了看妮莉亚,然后摇头。 “你这话莫名其妙。你真觉得我看到她会想到自己女儿吗?别说些废话了。那女的如果一定要到坦能湾去的话,跟我们一起走会好得多。如果放着不管,只要一出了赛德兰的境界,她恐怕马上就会被怪物给抓走,小命就不保了。” 温柴冷酷地说∶ “我讨厌有女的加进来。” “你就真的完全对我视而不见吗?我也是个女的啊!” 妮莉亚一开始大叫,温柴虽然不怎么惊讶,但宓却带着相当大的不安感开始看着他们。如果那些怪怪的家伙真的提议要跟自己一起走,那该怎么办呢?这时看着挥手挡开妮莉亚上钩挚的温柴,点了点头的格兰用泰然的表情对宓说: “宓,想一起走的,对你说?” 宓对于这个旅行展开之后发生的第二个可怕危机,感到不知如何是好。 骞下定决心要慢慢地说。不过也只是下定决心而已。 “什么!你这是什么话!” 葩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掉了下来。她把两边耳朵都蒙住,抬头看着骞,泪水还噙在眼里。看到葩现在的样子,这次骞寻回了冷静,总算可以平稳地说话∶ “对不起,我叫得太大声了。可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她走了?” 葩将蒙着耳朵的手慢慢放下。可是降到腰部高度的双手却开始紧紧握住。葩就这样紧握着拳头,用恶毒的眼光瞪着骞。 “笨蛋!骞是大笨蛋!为什么把姐姐放走了,啊?” 因为这是宓离开之后练习了十小时以上的台词,所以葩的这句话讲得非常顺畅。骞虽然没有蒙住耳朵,但是却大大地眨了眨眼睛。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你早该把姐姐紧紧抓住!你一走,姐姐就下定决心要离开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说说看啊,说说看啊!” “什么……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原本希望骞帮忙把姐姐抓住的!” “抓住?” “你这该死的感情缺乏症患者,连这都不懂?你刚一出发,姐姐也就跑掉了!所以她才会给你最后的机会,要你带她走!可恶,她连装作没听到我的话都不想装,就这样跑了。这个还有什么不懂的!” 骞一时陷入了混乱。那场可笑的求婚,原来是要我趁她还在时赶紧抓住她吗?可恶!这真是太愚蠢了。自己的路途,应该由自己决定才是。骞摇了摇头,然后开始环顾四周。 宓的痕迹依然还残留着。宓观看未来使用的水盆也还放在角落里的三脚架上,而骞所赠送的大陆各地有名特产也都还挂在墙上。甚至衣架上也都还挂着宓的衣物。宓似乎没有怎么收拾,就这样离开了。所以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会以为她只是到邻家去串串门子,晚点就会回来。可是…… 骞开始思考。宓这个人,只要自己想要,甚至会半夜穿着睡衣,就出发前往大陆的另一端去。他对宓留在身后的东西毫不关心。 留下来的东西在未来才会知道有没有用。可是宓是个可以预先看到未来的女人。 骞又望了望葩,然后很快地说: “她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坐在椅子上瞪着骞的葩等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你没听到什么蛛丝马迹吗?以前她有没有提到过这样的事呢?没有吗?” “没有!什么都没提过!” “可恶,可恶,可恶!” 骞开始原地踱步烦恼着。体格壮硕的骞一开始走来走去,两姐妹居住的不怎么大的房间又令人感觉更狭窄了。葩只是用痛苦的眼神看着桌子,完全没看骞一眼。 骞突然大喊: “迪多斯弓!” 葩茫然地用眼角望着骞。骞弹了一下指头,说: “没错,没错。葩,请你等我几天。我一定会把你姐姐给抓回来。” 骞只抛下这句话,就想直接往门那里冲去。葩慌忙起身,说: “等一下,你等一下!你说什么?能不能说得让我听懂?” “可恶,急死了!不能等我回来再讲吗?” 葩瞬间非常想把骞给打昏。 “你这……患有感情缺乏症的家伙。你不也该为了留着的人想一下吗?把我弄得这么不安,我要如何忍耐下去?” “呼,好,我说。前几天分手的时候,宓说过要我买迪多斯弓给她。如果照你说的,她那时希望我抓住她,那么宓一定会透露出自己打算去哪里吧。应该是往迪多斯的方向。一定是这样。” 葩并没有惊讶地张嘴,只是很快地说: “她往反方向去了。” “什么?” “我说她往迪多斯的反方向去了,笨蛋!你这十二年来跟姐姐的相处,到底怎么回事……呿。迪多斯的反方向,那大概是戈斯比附近。跟我来。” 骞虽然着急地想说些什么,但是葩已经起身了。将衣柜打开之后,葩从柜子最底下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骞也认得那个盒子,那是装了姐妹所有生活费的小金库。将盒子放到桌上之后,葩在旁边摊开了一条手帕,将盒子翻过来,里面所有的东西都落在手帕之上。吵杂的声响传来,钱币如雨落下之后,葩将盒子丢到房间的一个角落,将手帕随便一绑,就塞到了裤子口袋里。讶异的骞好不容易要开口之时,葩已经走到门外。慌忙地跟在葩背后出门的骞,看到葩正走向马厩。 “咦,咦?你要去哪里?” 葩没有回答,只是从马厩里将白足牵了出来。对着将马鞍放到马背上的葩,骞急急抛出了这样的问题:“等一下,请你解释一下。你说要走反方向?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葩连看也没看骞一眼,就说: “一定是在反方向。姐姐的性格,是不会对过去执着的。如果要离别的时候,她一定会把话反着说,不会照实去说。你还是不仅为什么吗?” 骞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地说∶ “就像你说的,我的确是个感情缺乏症患者。可是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知道我有这种病?” 葩没有回答。她只是将马鞍牢牢绑好,一面想着:姐姐这个人,一定会故意说出相反的线索。绝对没错。她会反着说。如果这么说……‘我就会跟骞走完全相反的方向了。’ 大为讶异的葩放下了手中的缰绳。 白足摇着头呜叫着,但是葩还是不懂。葩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脑中反覆涌现着一些想法。‘我跟骞一起’往反方向走。万一姐姐真往迪多斯那里走了呢?我是跟骞一起‘往反方向’走。如果姐姐最后再一次疼惜地呼唤着骞的名字呢?我与骞两人不是往迪多斯,而是往戈斯比的方向…… “怎么回事?” 葩听到骞的声音,差点就尖叫出来,但还是没有转过头去。她用够慢的动作绑起了白足的缰绳,然后才转过头。对用惊讶的表情注视着她的骞,葩很明确地说: “没,没事。缰绳上面有鼧。没关系的。快出发吧。” 骞歪着头,没有再说什么。他往金钱猎人的方向走了几步,才确认似地问: “你也要去吗?” 如果你也要去的话,那宓真是往反方向走吗?如果两人一起走,应该是不会骗我吧?葩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然后她直视着骞的面容,说: “是的。我想见姐姐。” 片刻之后,骞与葩的马就并肩跑向史卡尼亚村外了。 宓最后还是用高兴的心情答应要跟那些诡异的拜索斯人同行。那些拜索斯人之间虽然说了很多没必要的话,但还是对自己说明了被杀男子的事情,这是很值得感谢的。再加上他们提出要一起去坦能湾,这也是很值得高兴的。 宓想帮马取个名字,所以问问温柴的马的名字。温柴不太情愿地回答: “我的马吗?叫移动监狱。” “咦?移动监狱?……对宓来说二这听起来实在很怪。马怎么会取这种名字?” “反正马也听不懂自己的名字,就随便取取。” “既然如此,那不是更该取个好听的名字吗?” “你自己的马名字取好听一点,不就得了吗?” 听到温柴冷泠的答案,宓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但是在宓还没能说什么之前,一直注意看着这边的妮莉亚先喊了出来: “温柴!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恶毒的话?” “你凭什么根据这样说?” “宓的表情整个都僵了。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海格摩尼亚话就很好骗!看一眼表情不就都知道了。格兰也懂海格摩尼亚话,我也可以问他。格兰!温柴到底说了什么?” 在稍远处忧郁地瞪着天空的格兰,虽然他的海格摩尼亚话实力不算太好,还是慢慢地将对话内容大致翻译给妮莉亚听,妮莉亚听了露出早知是这样的表情,瞪着温柴。温柴尽可能强调他脸部肌肉的伸缩性,说: “妈的,我讲话本来就这个调调,你们不是一清二楚吗?而且我又讨厌跟女人讲话。如果听不惯,你自己去讲去。” “你说什么?竟然说得一副我就是学不会海格摩尼亚话的样子。好,我就学给你看!会的话你要怎么样?”看到温柴与妮莉亚再起口角,格兰摇了摇头对宓说: “吵架吵架,其实相爱的两个人。” “啊,你是说他们两个虽然吵个不停,但其实是相爱的吗?” “嗯。嗯。是。可是那狗走速度,马走速度一样,可以信?” “你说……嗯。你是要说我的狗跟不跟得上马吧?可以的。甚至还可以跑在马的前面呢。” “惊讶。是这样。时间消费弄名字,久也不合。” “是呀,你是说没必要为了取马的名字花那么多时间吧。” 宓将格兰说的话一一说清楚,格兰其实是想说如果有时间的话,应该赶快帮马取名字,赶快出发才好。但是格兰没有信心能用海格摩尼亚语清楚地表达他的意思。所以他简单地间: “马名字?” “因为是匹黑马,就叫乌鸦吧。” 格兰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时宓举起手,指着格兰的马问道: “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复仇者。达到出发了。” 就因为不太会讲海格摩尼亚话这个单纯的理由,格兰的话听起来似乎有点哲学意味。之后格兰看也没看还在吵架的两个人,就奔驰了出去。宓虽然慌了,但温柴和妮莉亚在继续拌嘴之余,同时也随着格兰开始跑,看到这一幕的宓不由得十分佩服。那两个人并没有看前方,只是互相瞪着,一面咬紧牙关一面策马奔跑。 第四章 四匹马、马上的四名骑士以及一条猛犬在赛德兰草原上飞奔。 赛德兰大草原对马而言是种祝福,但对骑马的人而言是种恶梦。必须用自己的脚跑的马非常爱这种浩瀚无涯,但不需要自己跑的人却痛恨这种浩瀚无涯。清楚地横亘在视野中央的地平线毫无遮蔽,在冷冽的空气中看来十分清晰,犹如脱离了现实。就像越过那条地平线马上就会掉下断崖一样。云从地平线后升起,用尽各种努力要飞上天空,而天空……跟鱼或鸟不同,对于双眼长在脸前面的人类而言,赛德兰的天空实在是无比辽阔。 最后妮莉亚似乎吃了一惊,开始跑去跟宓说话: “太大了,是吧?” 因为只是一路在旁边偷听顺便学学的水准,所以妮莉亚的海格摩尼亚语十分单调。但是这反而最好地表现出赛德兰的辽阔壮观。宓微笑着说: “对于敏感的人来说,这里是很可怕的地方。帕哈斯依然还在此处游荡着呢。” 妮莉亚完全听不仅她在说些什么,只好随便点了点头。被天空压抑着,精神在失去了层次的大地间游荡的妮莉亚过了好久,才又丢出一句话来: “好跑。” 看到妮莉亚的手势之后,宓才听懂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亚达坦跟着马跑的特殊状况,对于宓而而言已经非常熟悉了。亚达坦毫不勉强地判断马不过是身体大了点的丰,所以就像追羊群一样地追着马跑。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似乎连马儿们也相信自己不过是大了点的羊,所以故意让亚达坦追着跑。骑士们都微笑着,宓点了点头,说: “吉塔那猎狗,是赛德兰出产的看门狗。” “是吗?嗯。去北海?” “是的。” “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去。” 妮莉亚好像死心了,只好叫温柴。“温柴!快过来这边!”温柴喃喃自语地说了些话之后,才让马减速,插进妮莉亚与宓之间,开始帮妮莉亚传话。 “如果能说明原因的话那最好。你看起来也不像试图征服北海的探险家,而且穿着这身衣服……喂,你长话短说好不好,短一点!” 温柴连当翻译的过程中都可以跟妮莉亚吵起来,这给了宓思考如何应对这棘手问题的机会。所以当温柴好不容易结束与妮莉亚的拌嘴之后,宓才能用冷静的表情回答说: “嗯,除非是非常重大的事情,否则宓可能无法告诉各位。” 听到温柴口译的妮莉亚虽然歪着头,但也不想追根究底下去。再度恢复沉默之后,四个人就开始一心三思向地平线迈进。 在犹如长了翅膀般轻盈奔驰的马背上,三个拜索斯来的人被周围景观的壮阔压倒,一时陷入了迷茫之中。宓则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应该跟这些人讲未来的事情吗?宓在心中摇了摇头。未来虽然关乎世界上所有的人,但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有必要知道。宓看到的东西应该不必对这些人讲。实际上看到了什么呢?也没有能告诉他们的东西。 用右后肩对着太阳的一行人,在赛德兰平原上朝南急奔。 地平线就像在躲避他们的追逐而持续逃跑,但是左方渐渐出现了德雷尔山脉的灰白身影。保护住赛德兰大平原不受北海暴风雪侵袭的德雷尔山脉,被灰云像绒布般包围着,注视着这片大平原。人与马的影子渐渐开始向前方延伸。随着影子渐渐伸长,一行人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虽然也不适合当睡觉的地方,但是大平原更不适合当餐桌。对羊而言,这里放眼望去全都是丰美的食物,但对人来说却不是如此。跑在越来越快的一行人前头的格兰大喊道: “跑的时候,只要保持影子往左前方伸长就可以了。” 格兰一这样喊完,宓立刻就说: “等一下,等一下。您说了什么?” “我说要保持影子在左前方。” “不对。我们要跟着影子跑才行。这样跑的话会碰不到中继站的。” 格兰慌忙地停下脚步。这样一来温柴与妮莉亚也很快停住,然后格兰瞄了温柴一眼。温柴回头看看宓,然后先对正面照向脸庞的红霞皱了个眉头。 “你刚才说什么?” “我们要往影子的方向走才对。如果按照这个方向继续走下去,到后天早上为止什么东西都碰不到。现在的方向要稍微往北边调,才会遇上中继站。” “中继站?那是什么?” “牧羊人让羊群们喝水的时候待的地方。雪琳娜升起的时候,大概就可以到了。” 温柴听了点点头。 “能跟你一起走实在太好了。我知道了。可是那个叫做中继站的地方,就是个水井吗?” “是的,那里有井,还有让羊群喝水的沟槽,还有屋顶。” 她似乎很有自信。温柴在内心中这么想。她似乎不是没有任何想法,就一个劲地往北海跑。但其实往北海跑本身就是令人无法想像的行动。 雪琳娜升起的时候,一行人果然抵达了牧羊人休息的中继站。黑暗的大平原之夜里,要找到跟草原比起来小之又小的中继站,如果没有宓的带领是不可能的。中继站有用石头围起来、盖上盖子的水井,以及用石头堆起来让人可以进去休息的小小庇护所。 烤着在中继站里准备好的柴所生起的火堆,一行人吃完了迟来的晚饭。宓从背包里拿出了大块的干肉丢给亚达坦,看到这幕光景的妮莉亚很好奇宓到底都带了些什么东西。妮莉亚透过温柴的翻译抛出问题,就如同她预想的一样,宓的巨大背包中装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给亚达坦的食物。温柴看着咀嚼吞下肉块的亚达坦,用怀疑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带着狗到处跑?” “咦?” “如果跟马同行,可以跑得很快。我认识一个朋友是骑着黄牛到处跑的,但至少牛可以背很多行李。可是我不知道带着狗有什么用。应该算是随身保镳吧?” “虽然这样说也对,但重点是亚达坦必须要跟宓在一起才行。” “为什么?” “因为它只吃宓喂的东西。如果留在家里,它可能会发疯,然后攻击村里的人。” “是吗?真是只好狗啊。” 冒险家或流浪者通常都是如此,他们一行人很快就把东西吃完了。吃完饭之后,几个拜索斯人似乎马上就想要睡下,但是看到宓有些犹豫,所以停下了动作。格兰开口了。 “怎么了?” “那个……虽然有些对不起,但能不能等我一下子?宓现在必须做一件事,周围的人一定都要安静才可以。” 妮莉亚望了望温柴,然后温柴就代替她问了: “是什么事呢?需要我们帮忙吗?” “不用的。请各位静静地待在那里就可以了。如果累的话,躺下来也可以。但请各位务必不要睡着。不会花很久时间的。” 温柴将头歪向一边。为什么身边的人不可以睡着呢?可是温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话传给其他拜索斯人。 另外两个人也都点了头,宓则是用感谢的表情对他们点头,然后从背包中拿出了一个碗。在火堆旁边把身体伸得长长趴着的亚达坦一看到宓拿出了碗,就突然坐了起来。亚达坦非常警戒地观察四周,宓则是轻轻挥了挥手,要亚达坦镇静下来。 “没关系,亚达坦,我没有要进入警戒状态。趴下来休息吧。” 但是亚达坦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宓只好微微笑了笑。在周围看到这光景的拜索斯人都十分惊讶,但也没说什么。 宓从井里面汲了一点水盛到碗里,然后拿着走到火堆边。她稍微扢了挖火堆附近的地面,将碗稳稳地放到地上,从背包中拿出了个小布包,然后就开始沉着地等待。 看到注视着碗中水静静坐着的宓,拜索斯人都歪着头感到疑惑。宓轻轻笑了,用很小的声音说:“水面一定要平静无波才行。所以我才会要大家静静地待着。” “那……不能睡觉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温柴也小小声地问着。反正在大平原上也不可能提高声音说话。 “我怕会看到各位的梦。” 温柴的头倾斜得更厉害了。这时轮到格兰用拜索斯语小小声地说: “原来是巫女。” 妮莉亚的眼睛一下睁得大大的,望向格兰,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她的眼睛闪闪发光。格兰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是可以看见未来的海格摩尼亚巫女。她是用那碗水来看的。大概如果我们睡着的话,她就看不见未来,只能看见我们的梦了。” “看未来?是算命的吗?” “有点不一样。” 这时宓举起了手。格兰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个在神殿或教室中吵闹的小孩,于是连忙将嘴巴闭住。妮莉亚也在无意识中采取了高雅严肃的姿势。但是温柴则是躺在黑暗之中,只将锐利的眼神放射出去,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宓朝空中举起的手,就像要扛住天空一样,还在继续向上举。然后手慢慢地放下,栘向那碗水的附近。并没有什么特别敬虔或者华丽的动作。她的动作非常单纯,看起来简直跟伸懒腰没什么两样。但是当宓的手在水面上方慢慢游移,水也跟着动了起来。 妮莉亚发现自己的呼吸声渐渐变大,连忙捣住了嘴巴。格兰的眼神变得尖锐,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上半身往前倾。是摇曳的火光造成的错觉吗?但是碗中的水确实在动。然而…… 在动的其实不是水的波纹。碗中水的运动,与摇曳着的水波、沸水中滚起无数气泡,或者与滴落到湖中扬起的涟漪等等水正常状态下的运动完全不同。 水就像雾般地动。就像香烟冒出的烟气一样,细细轻轻犹如气体般摇曳着……格兰发现自己选择的语词不太适合形容水这种东西的运动方式。但是要形容犹如气体般运动的液体,不只是在拜索斯语中,连杰彭语或海格摩尼亚语中,都没有适当的描述方式。 运动突然停了下来。水变成了某种像是镜子一样坚硬的东西。水面上闪耀着金属的光泽。宓立刻将自己之前放在身边的布包打开,从那里面拿出来一个小小的面具。 这个皮做的面具是白色的,上面没有任何装饰或花纹。宓用熟练的动作将面具上的皮绳绑到自己的头上。面具上有开洞的只有眼睛的部分。那两条细缝向两边延伸到太阳穴的附近,而且用某种白色的金属箍住,让缝不会继续扩大。看起来就像头盔上的眼洞一样。 “这面具还真怪。” 看着戴上面具的宓,妮莉亚感到了些许的不安与焦躁。面具根本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妮莉亚与格兰都带有相当的紧张感,所以当注视着那碗水的宓用冷冷的动作双手抱胸,开始望向天空,他们不得不感到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宓抬头望了望夜空之后,大大地呼出一口气,这时她才注意到投向自己的视线,转头看了看格兰以及妮莉亚。 “啊……等一下。” 宓说了这句毫无头绪的话之后,就再度低头看着碗。一阵子之后,看到碗里映出影像的格兰屏住了呼吸。 就像金属表面一样闪闪生光的水面上浮现的,就是白天被杀的男人模样。 格兰完全忘记还要呼吸,只是一个劲地朝着碗里瞧。水上现出了失神乱跑的马,以及马上的男人。由于足从很远之处看到的,所以画面不怎么清楚,然而格兰却可以在一瞬间看出来那是什么。那是过去两天之间他追杀敌人的样子。接着另一边出现了宓还有格兰自己的样子,格兰看了感到有些战栗。 通常要以第三者的身分看到自己的动作是不可能的。看到这种不可能的东西带来的怪异感,甚至可以说是种恐怖的经验。格兰眼睛快要突出来似地看着自己大喊的样子、经过宓身边与男子近身接战的样子。激烈的剑招交手。片刻之后,可以很清楚看到男子从往宓那个方向跑着的马背上跌了下去。 格兰恢复正常的呼吸,是在听到妮莉亚的清脆声音传来之时。 “嗯,格兰。你就是这样把对方干掉的啊。‘热剑’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宓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微微笑了,然后用手在碗的上方挥了挥。水面上的影像立刻消失,水又变成了水。格兰简直感觉像脖子被掐住然后又被放开一样。 “刚才宓心太慌了,没有看清楚。所以宓想要再看一次。” 格兰无意识中点了点头,同时开口问说: “想要时间的视觉吗?” “咦?啊,没错。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时间去看。宓是个巫女啊。” “巫女,嗯。未来看也可以?” 早该想到这个问题的。宓伸向碗的手停了下来。她看着碗回答说: “是的。” “我未来看也可以?” 宓的声音中带有的音色消失了。她用干燥的声音说: “代价是很大的。” “多大?” “非常大。” 宓如此说完之后,将碗拿起,把水泼了出去。这样一来,妮莉亚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丧失感。原本在讶异的妮莉亚体悟到是宓的动作本身将这种感觉传递了过来。宓就好像将熔化的铁水倒进模子里一样,小心翼翼地将水倒空。 带着紧张表情坐着的亚达坦看到水已经泼掉,立刻放松下来,趴到地上。看了亚达坦的动作,那些拜索斯人也可以猜到整个仪式都已经结束了。然后宓将面具脱了下来,按照原来的样子包回去之后收好。 尴尬的沉默围绕着众人之时,在火堆另一边的温柴低沉的声音传来: “好,现在可以睡觉了吧?” 温柴将这句话用拜索斯语和海格摩尼亚语各说了一遍。一阵子之后,这一行人就全都裹在毛毯里躺着了。在这赛德兰大平原上,即使是晚上也不需要有人站啃。一行人睡下之后没多久,原本飘着细烟的火堆也就熄了。 看着熄灭的火堆,格兰将头枕到了手臂上。他就是睡不着。 格兰一直在反覆想着刚才宓做的那些事。那似乎很完美。不像格兰以前见过的那些一算命师或通灵者所做的预言,刚才看到的景象没有一丝模糊、不透明或者无法理解的地方。那是很客观、很俐落的影像。要是连未来也可以这样看到……格兰故意很自然地翻了个身,转过去看宓。 雪琳娜已经升起,大平原一片光亮。 毛毯虽厚,还是显露出了身体曲线,让人可以看出睡在里面的是个女人。宓背对着格兰躺着。看着她的背影,格兰陷入了沉重的思考。如果能够得知未来……那会…… 但如果状况真是这样,海格摩尼亚为什么不干脆振作起来,统一整个大陆呢? 格兰认为如果真能这么清楚地看见未来,这应该是很自然的事,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样的想 法有些俗气,但他就是没有其他的想法。 代价很大,到底又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应该不是价格很贵的意思。她是说不可以去看未来吗? 想着不应该太早睡觉,格兰脑中突然闪过了非常想抽烟的念头。但就在这时,令他受不了的是,他可以闻到从鼻尖掠过的烟味。格兰又将身体往反方向转了过去。 是温柴。他趴在毛毯里面,正抽着烟斗。格兰没说什么话,只是看着他的样子,然后将思绪转到这特异的一行人身上。 温柴。这家伙不知姓什么(搞不好温柴就是他的姓吧)。年龄不详。故乡在杰彭。之前的工作是间谍。原本以杰彭间谍的身分被派到拜索斯,被捕之后投诚的男子。而且他在这一行人当中还是唯一能讲三国语言的人,拥有很卓越的能力。投诚的间谍追捕叛乱者,不知怎地好像在某种层面上很合理。使用废弃物去处理垃圾是非常合理的。格兰自己则曾经是拜索斯的叛徒。身为投诚的叛徒,去追捕别的叛徒,一样是很有实际好处的。因为叛乱者最能洞悉叛乱者的心理。妮莉亚……只有她才能说是货真价实的拜索斯人,不过她原本也是个夜贼。 真是可笑。这一伙人,竟都是在拜索斯犯过罪的人。犯罪者就这样追着犯罪者,来到了海格摩尼亚境内。这还真是可笑。这几个人的状况,还真让人想感叹地说:这就是人生啊! 一想到人生,格兰又不由得意气消沉了下去。 成人跟小孩的差别是什么呢?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很清楚世界上有坏人、有叛徒、有人非常痛苦、有人非常不幸。但是孩子却对于这些事实所能推导出的当然结论,也就是自己长大以后也极有可能变成这些人,却是茫然不知。大人呢?大人因为已经变成坏人、变成叛徒、变得非常痛苦、变得非常不幸,没有必要故意去认知这些事,所以也不知道有必要告诉小孩。 ‘孩子呀,你拥有无限的可能。“小孩”是非常值得珍惜的稀有生物。你长大之后,也许会到处骗人,然后得到重病,受到万人的憎恶之后在荒野中毫无价值地白白死去。你敢说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吗?如果运气不好,搞不好你今天晚上家里就会失火,把你烤出焦味来。这就是你所谓无限可能的真面目。人生不美好吗?’ 但是如果能够知道未来……格兰再次转身看着宓那边。格兰脑中掠过也许今晚会彻夜不眠的不祥预感。 就在此刻,离开宓与拜索斯人直线距离约二十万肘之处,葩与骞正在狂奔着。就像拜索斯的牧人们以及海格摩尼亚大平原上大部分的人一样,这两人拥有不需要催促马匹,也能够让马毫不歇息地奔跑的能力。而就像大陆上大部分的马匹一样,金钱猎人与白足不需要骑士催促,也懂得毫不歇息地奔跑。托卓越马术之福,马匹虽然没有累,但是马上的两人都已经疲累不堪了。 “骞!骞!等一下!” 让白足停下之后,葩开始高喊。虽然已经用长长的丝巾将脸部包起来跑,但因为不断钻进去的灰尘,她的喉咙还是哑掉了一半。 骞一停下金钱猎人,葩就驱马到他的身边说: “你要这样整夜跑下去吗?” 骞暂时保留回答。在让还想继续跑的金钱猎人原地踏步的同时,骞反覆看了看刚才跑来的路,以及前方将要跑的路。 “真是奇怪。宓真是用脚走的吗?” “她没有把马带走呀。” “嗯。下一个中继站在哪里?” “如果步行的话,恐怕要明天晚上才能到达吧。姐姐走得非常快。” “这样说就更奇怪了。” “什么?” 骞皱起了眉头。他指着前面的大平原说: “这样说来,宓应该已经扎营了。可是我到处都看不见火光。这里可是大平原啊。有火光的话,根本是不会被遮住的。” 葩做出了慌张的表情。对于一个多小时之前就已经这样想的人来说,这是个很夸张的表情。 “是,是吗?呃……姐姐不是很讨厌在平原上生火吗?” “她只是不喜欢随便玩火,不是连生火都不喜欢啊。” “现在还是初夏,就算不生火也不会冻死。煮食物的时候可能还有生火的必要……况且姐姐连柴都没带。她大概带的都是那只笨狗吃的东西吧。” 骞一时陷入了沉思。宓的体质并不特别容易着凉。按照葩的话来说,这季节即使不生火,只要有张毛毯,大概就可以在平原上安稳地睡觉了。况且要在这个平原上找到燃料,是非常麻烦的事情。万一那个旅行者是单独一个人,身上带满了沉重的狗食(这很像是宓会做的事情),而且又没有骑马的话,就一定很麻烦。 此时葩开口了: “那是什么?” 还在思考的骞顺着葩指的方向转过头去。刚开始搞不清她指着什么而惊慌的骞,一阵子之后才发现了在月光下微微闪烁着的东西。骞立即策马过去。 骞与葩发现的东西,是一把插在地上的长矛。长矛旁边则是有个人用很端正的姿势躺在地上。如果要说那人是睡着了,周围空气中飘散的血腥气味却又太过刺激。葩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骞则是快速下马,走近那具尸体。 无论怎么看,那人都不像海格摩尼亚大平原当地的人。他身上穿的装备虽然不能说十分昂贵,但也非常实用。是冒险家吗?男子的脸已经浮肿发青。肌肉变得跟木块一样僵硬,怎么看都知道死亡已经超过好几个小时了。 骞很轻松地就从男子身上看出了不少迹象。虽然无法得知是谁干的,但至少从干掉这个男子的家伙所露出的技巧看来,实在是配得剑法高手之名。要去触动把男子弄成这样之人的敏感神经,是根本不值得考虑的行动。但是让骞大吃一惊的,是伤口的大小以及深度。 葩停留在远远的地方不敢靠近,说: “那、是什么?” “我无话可说。如果我说‘是尸体’,那你一定会生气的。” “怎么死的?” “被剑砍的……可是这力气到底有多大?难道这不是用剑,是用船锚之类的东西砍出来的?不,等一下。” 骞很快速地朝四周望了望。没过多久,骞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原来如此。这马蹄印显示出他们当时在全力飞奔。这两人是骑在马上互相交手的。所以才能够砍出这么可怕的伤口。” “这个男的伤成这样还想走,可是走了还不到三万肘就不支倒下了。他一定有马。” “没错。而且还用这种姿势躺在地上。这还真是奇怪。如果说大平原上有强盗,那北海都会开花了。而且身上还有被人翻过的痕迹。看看这个。这是沾了血的手印。有人翻动过这家伙了。可是……不但是衣服,连钱都还留在身上没被拿走。” 葩看到骞不经意快速伸出的手,嘴唇发抖地说: “骞……你的神经还真粗。怎么就这样摸下去了呢?” “因为我是个感情缺乏症患者。商团雇用的武士,每天都要兼一、两次厨师,每年都要兼一、两次业余葬仪师。我有没有说过,我在船上帮人主持过婚礼?” 那你一辈子之中有没有可能兼一次人家的另一半?葩将这样的问题含在口中。当然啦,骞并没有敏感到可以听见别人含在嘴里的问题。 将男子尸身翻过一递的骞将手甩了甩。已经干掉的血在骞的手中化为粉末落下,骞一面重复这个单纯的动作,一面沉浸在思考中。葩看了骞的样子,说: “到底是谁,又是为什么这么做?” 骞还是继续在思考,同时不经意地说∶ “你一次问了两个问题啊。是谁,为什么。如果不知道后面问题的答案,那连前面的也……是右撇子,跟这个男的关系很糟,不是海格摩尼亚人。性格属于比较认真的类型,但偶尔也会犯荒唐的错误。如果他想对某个人证明自己的力量,对方一定会十分感动。” 这是让二十万肘前面的格兰听了胸中会为之一冶的推理。葩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说: “可以跟我解释一下吗?” “从伤口的位置看来,对方是右撇子。把钱留在尸体上,把长矛插在地上……表示他们不是海格摩尼亚人。” “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你,没空在大平原上埋葬某个人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葩将头歪着,然后听懂了骞的话。如果是她,应该会把尸体身上的盔甲脱下,然后把尸体随便一丢就算了。鸟兽昆虫会盛大地帮这人举行葬礼的。海格摩尼亚人虽然有埋葬的风俗,但对于鸟葬与风葬也并不排斥。所以没有必要故意把长矛插着给经过的人看。骞点了点头。 “而且他留下钱,还将长矛这样插在地上,等于是拜托发现这具尸体的人代为埋葬。可以说是正式要求帮他行葬礼。如果是关系好的人,这是很难想像的吧?所以我下了他们关系不好的结论。” “那些人是外国人吗?” “没错。而且这个人也是外国人。你看看这里的铜钱。” 葩看了看骞拿在手中、反射出月光的一枚钱币。那是她从来没看过的。 “是拜索斯的钱币。” “他们是拜索斯人?那么拜索斯人千里迢迢跑到赛德兰平原上互相残杀?真是奇怪的事……怎会有这种事?” 骞并没有回答葩的问题(其实他也没话可答),而说起了其他话题。 “宓更令人担心了。她会不会卷进这件事当中去了?” “姐姐?” 骞仔细地查看四周。要找到沉重的马蹄铁踩踏经过的痕迹,是非常容易的。从草被翻起的样子看来,也可以大致猜出他们交手前跑了多长的距离。但是到底曾有几个人出现在这里,骞却是不敢确定。首先是死者,还有杀了死者的人。另外还有一些巨大的脚印将其他脚印都给踩烂了。而死者的马又跑到哪里去了?从死者的服装来看,应该是不会骑着一般的乘用马。但如果是受过训练的战斗马,又不会轻易抛下主人而去。这样说来,杀掉死者的人恐怕已经把马给牵走了。 万一连宓也涉入了杀害的场景……骞没办法找到亚达坦的脚印。但是吉塔那猎犬原本就不会迟钝到在草原上留下脚印。骞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 “走吧。在拜索斯杀人者游荡的大平原中,没有宓可以安身之处。我们要快点找到她才行。” 那是要改由海格摩尼亚所产的感情缺乏症患者来负责伤害姐姐吗?葩再次在口中喃喃念着。看到月光照射下的葩的脸孔,骞微微笑了出来,这微笑令葩有点心慌。骞很开朗地说: “不要担心。你姐姐不会有事的。” “……谢谢。” 三天之后,骞对自己说的话开始产生怀疑了。 他们正追逐在宓后面,骞现在对于这件事并没有疑心的余地。被他们发现的宿营场所,都是牧羊人们常使用的地方。况且火堆旁永远都有泼水的痕迹。 所以葩感到内心深处有种说不清的东西正在蠕动着。 然而宓并不是一个人。连追了三天还追不上,就代表宓也骑着马。而且营地里除了宓的足迹,至少还可以区分出另外两个人的足迹。那是沉重的长靴特有的脚印。骞从人的脚印与马的蹄印中几乎可以下确实的结论。对方至少有四匹马。绝不可能比这个再少了。 这么说来,就代表宓在大平原的某处找到三个人跟她同行。这虽然是稀奇的事,却也不是无法理解的事。在野外多找些人作伴总是比较好的。虽然在大平原上能够轻松找到同伴有点令人意外。 然而最让骞不安的是,在这一行人当中有一个刀艺十分高超。而且这边所说的可不是厨师的那种刀艺。会不会宓是因为亲眼目击了杀人的一幕,所以被强制带走?当骞忧心地抛出了这个疑问,立刻就招来了葩的嘲笑。 “你没看到泼出来的水吗?那不就代表她可以自由地使用她的碗?” “会不会是被强迫的……” “这种事情怎么强迫?首先周围的人都必须处于安静状态,而且在被胁迫的情绪下,是绝对办不到的。骞你有可能被人胁迫就开始打嗝吗?” “是吗?那照你的意思,宓现在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平静喽?” “铁定是的。没必要担心。更重要的是,你觉得亚达坦会袖手旁观吗?” “啊,说得没错。是这样。” 从这一刻起,骞内心中就开始挣扎。 跟商团约定的期限已经过了。现在才回头,就算跑得再快,也一定要到敦嘉德附近才追得上商团。他把护卫武士的责任丢着不管太久了。当然他其实不用担心忠实牢靠的评语会受到破坏。因为原本就没人说他忠实牢靠。但是老板铁定会生气的。 而且突然离家出走的宓,现在正安然地旅行中。骞自己是个流浪者,不可能同意旅行不好的观点。如果有人说宓不好,他可是会向对方动拳头的;田然他会先评估一下对方的实力,之后才动拳头)。 但是宓.V.格拉喜艾儿跟旅行这两样东西合在一起,却让骞十分不安。再加上宓的同伴之中,有个剑客的剑术漂亮到让人觉得简直是艺术。然而宓跟这些可怕家伙在一起,却一点都没有不安,还能继续执行她的仪式。换句话说,这也等于让因为担心而跟在她后面追的人都成了傻瓜。 骞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望向德雷尔山脉的阴影。 “嗯……那么葩,我想问问看,你现在还担心你姐姐的事吗?” 葩无法当场回他‘怎么可能?’ “那是当然的啊。” “可是呢,要是那个战士对宓施予善意,我觉得好像也不需要太担心她。其实旅行的同伴不需要怎么选性格,更重要的是选能力。这是因为性格不可能随时都值得信赖,但是能力却可以。我虽然没见过那个人,不了解他的性格,然而对于他的能力,我会打很高的分数。” 葩皱起了眉头看着骞。就在她正要开口之时,骞先说了: “你一定是想大喊‘这个感情缺乏症患者!’是吧?” “现在不需要了。怎么回事?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虽然不能说百分之百不担心。” 葩觉得骞的反应温温的。葩最讨厌这种感觉。 “所以呢?连她要去哪里、会碰到什么事都还不清楚,你就要跑掉了吗?是吗?你到底还算不算姐姐的朋友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 “不要拐弯了,有话直说!” “她要去哪里、会碰到什么事,这个部分我们不知道,所以才会不安。可是宓她自己不是很清楚吗?” “这话什么意思?” 骞摸了摸下巴,回答说: “宓不是可以看见未来吗?她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死,因而非常不安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葩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她说:‘因为可以看见未来,所以对旅途根本没什么好担忧的啊……’” “咦?什么意思?” 宓再次看了看温柴,温柴就只好把她的话翻译成拜索斯语给妮莉亚听。这样一来,妮莉亚就在空中挥着手,用兴奋的声音说话。但是温柴则是用冷冷的语气进行口译。 “如果是其他人要到北海去,那恐怕是疯子的行径,但如果是能看到未来的人,因为早就知道这赵旅行铁定会成功,才会出发呀。她说这真是太好了。” “好吗?是吧。也许这是件好事。” “你的反应为什么是这样?” 宓低下了头,看着‘乌鸦’的鬃毛。一行人在适合马跑的上午时间中,不断将身边的草抛至脑后,已经奔跑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到了炽热的太阳把大平原烤成犹如放了香草的煎锅之时,他们就改成用缓慢的步调前进。马与骑士虽然都感受到了热力,但只有亚达坦似乎不懂什么叫做热,还是用坚定的步伐走在一行人身边。 宓将视线稍微抬起。但是想将焦点调到辽远的地平线上,却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所以宓只好把焦点放到乌鸦的马耳朵上,说: “在宓六岁的时候。原本要洗脸的,却在脸盆中看到了爸爸死去的模样。宓也很清楚,那是当天就会发生的事情。” 妮莉亚虽然用好奇的表情看着他们,但是温柴还是等了一会儿。宓轻轻地接下去说: “那时候我抱着妹妹,拚命嚎啕大哭。小时候不都会这样吗?宓的妹妹也不问理由,就跟着一起哭了起来。小时候不都会这样吗?妈妈对我们微微笑了,安抚着我们。最后连宓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结果就变成放声大哭之后,反而问自己‘为什么要哭呢?’小时候不都会这样吗?” 温柴不知怎地不想开口。宓也暂时停下来不说话了,然而她也不足在等温柴回答。也不是因为涌上心头的情绪。对宓而言,这样调整呼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真是非常漫长、怪异的一天。紫色的灰尘被风席卷,在大平原上飘扬着。阳光就犹如完全疯狂了一般。在这辽阔的天空之下,如果眼睛转至错误的方向,有时可能会连太阳都找不到。但同时那也是非常平凡的一天。宓就如同往常一样,早上穿上的衣服还不到中午就弄得脏兮兮,被罚要穿着那件衣服直到晚上。那时我还不知道那为什么是种处罚,但对于受到处罚这件事本身,我是感到可耻的。丢脸死了。我不是因为穿脏衣服觉得丢脸,是因为被处罚觉得丢脸。好像我万一走到外面之后,所有小孩子都会因为我被处罚这件事而嘲笑我。” 宓将视线转向德雷尔山脉。 “所以宓就蹲在房间的角落一直哭。吃过午饭之后,其他小孩都跑来叫我,可我还是不管他们,就是不愿意出去。 “宓的妈妈虽然动了气,但是要了解心情随时变来变去的六岁小孩,年纪又嫌太大了。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对于突然跳进生命,思考方武令人完全无法理解的奇妙生物,没有父母会不感觉心慌的。宓的妈妈当然也不例外。 “那天傍晚,爸爸很早就回到了家中。因为那天要举行贝兰仪式。所以爸爸要早点吃晚饭,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再出去。晚饭时间爸爸看到还在生气的宓,就笑着提议要进行交易。只要宓乖乖的,回来的时候就送她一盒贝兰饼。现在想起来那提议简直跟强盗没两样,但那也算是非常好的交易手法。爸爸们几乎都会拥有女儿无法抵抗的魅力,不是吗?而且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女儿。贝兰饼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宓再次停止说话。她只是用专注的目光瞪着乌鸦的耳朵瞧。跟宓一样看着马耳朵的温柴对于宓到底要不要继续讲下去烦恼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然后呢?” 宓又开始说话了。就像她从来没停过一样,那些话突然就进了出来。 “贝兰仪式进行的途中,公会堂着了火。参加仪武的所有人虽然在惊慌中受伤,但都还能平安地逃掉。就只有一个人死了。那个人因为酒喝太多,没能逃出来。据说他在向人自夸两个可爱的女儿之后,兴奋地暍多了酒。所以宓一直相信他过世的时候是不怎么痛苦的。有时宓也会冒出一种想法,想看看那时公会堂发生的事,但那实在太可怕了。” 温柴相信这次宓确实有把话说完。然后他开始从海格摩尼亚的词汇中试图找出安慰的话来。然而宓又继续往下说∶ “宓到现在还会持续在想,如果当时跟爸爸说:‘贝兰饼之类的东西不吃也没关系,爸爸要跟伤心的宓待在一起’,那结果到底会怎么样。我已经持续想了二十年。” 二十年。温柴并不想努力去思考二十年间的遗憾与悔恨是怎么回事。因为那是没用的行为。 “对于拥有能看到未来的能力,你会不会感到后悔?” “咦?为什么呢?完全不会。” 似乎是这样。接着温柴就问了要传给妮莉亚听的话。 “那么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对于你旅途结果的成败非常清楚吧?” “关于这件事,温柴先生喜欢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温柴最讨厌这种状况。所谓‘这种状况’,是指妮莉亚用好奇得快发疯的眼神拚命瞪着自己,但自己却没有什么答案可以告诉她。所以温柴只好试图将之前听到的东西尽可能加油添醋,改成最具悲剧性的故事之后,说给妮莉亚听。在这样的过程中,温柴才发现跟乍听之下不一样,刚才宓所讲的故事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用的材料。 大略听过温柴所讲的故事之后,妮莉亚改用赞叹的眼神望着宓,然后看了看温柴,说: “嗯,嗯。她没说的到底是什么?虽然宓没有说自己的旅行到底会成功还是失败,但是如果会失败的话,她应该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出发了吧?我说得对不对呀,温柴?” “笨蛋。” “不要那么自责好不好。” 温柴叹了口气。然而他已经太久没有叹口气的自由了。因为妮莉亚正在凶恶地瞪向他望着天空的脸庞。所以温柴用拜索斯语说些独白似地话∶ “如果宓看到的是自己被冻死在北海冰层上的景象呢?” “什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呢?宓现在不在北海。如果要让那样的未来成为事实,宓不就非得前往北海不可吗?” 妮莉亚一下子把眼睛张得大大的。 “你是说她要去自杀吗?” “那也是有可能的,如果她看到了未来。所以我认为,问她成功还是失败,是毫无意义的。” “没有意义?为什么?怎么会呢?” “因为对她而言,未来并不是不确定的东西。” “你现在讲的到底是什么话?真是拜索斯话吗?” “笨蛋。这句是跟你说的话。” “咦呀呀呀!” 虽然自己并不想这么做,但是因为三个人说的话他大致都听得懂,所以格兰很注意地听了所有的对话。然后他又沉浸在自己的深思里。 “搞不好就是因为能看见未来,所以姐姐才会做出很愚蠢的行为。” 葩低声地说。骞歪着头观察葩的表情,但葩正低着头。 “什么意思?” 葩还是没有抬头,朝下看着马鞍说: “姐姐就是这样……这是只有我跟姐姐知道的事情,姐姐放着爸爸死去的事情不说,结果没能救到爸爸。” “……你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姐姐小时候的事。姐姐原本想要洗脸,但是在水面上看到了爸爸的样子。爸爸死掉的样子。那天晚上,爸爸参加贝兰庆典的公会堂失火,爸爸就这样过世了。” “那一整天宓都没有说出这件事吧。” 骞虽然没有意图说得特别残酷,但从葩听来是很残酷的。葩慢慢点了点头。 “是的。没错。姐姐虽然能看到未来,但也只是能看到而已。其实连我都无法想像。我不清楚知道明天自己会发生什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姐姐那一整天都没有说出过那件事。也许是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吧……无论如何,我从姐姐那里听到这件事,是在爸爸过世四年之后。而且她是非常轻描淡写地说着。虽然我继续追问,但是姐姐什么都没有回答。” 骞深深陷入了沉思。他的态度从外表上看是在深思,但脑中却没有浮现任何东西。葩叹了口气,又继续说: “我实在不清楚。万一姐姐看到了自己死在原野中的样子呢?” “什么?” “如果姐姐看到了自己溺死在海中呢?万一她看到自己被野兽撕开吃了呢?在赛德兰,恐怕她自己想这么做都办不到。如果是那样的话呢?” “你到底想讲些什么?” “如果是那样,姐姐一定会离开赛德兰。我觉得她就是会这样做。连爸爸的死她都没有试图去改变,所以连自己的死,她也不会试图去改变。一定是这样的!” 葩现在开始提高音调,这种手足之情的流露,把感情缺乏症患者弄得十分不安。 “姐姐曾经说过,未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所以姐姐才说她一定要挺身而出。” “未、未来会?” “没错!可是,可是那个所谓不好的未来,到底又是什么呢?姐姐连爸爸的死都不管了。虽然她能看见未来,但是对未来的事,她一次都没有试着影响过!这样的姐姐还说要挺身而出,这合理吗?一点都不合理。可恶!为什么她没有觉悟呢?这件事绝对是不合理的!” “你慢点说吧,嗯?所以你的意思是,宓是为了完成她看见的未来,所以才出发的吗?” “咦?嗯,就因为这样……” 骞摇了摇头。 “如果是这样,你的担心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万一宓在碗中看到这样的……如果她足看到自己到戈斯比一带救了别人呢?如果是这样,宓会如何行动?” 葩惊讶得张大了嘴。 “你真是骞吗?” “虽然你不是想称赞我,但这件事我们姑且不论。万一我的假定是对的,那我们现在只是在制造无谓的骚动罢了。我说得对吧?” “我的假定也有可能是对的呀!” “所以这可能完全是件愚蠢的事。不管怎么样,宓是为了完成自己所看到的未来才离开家的,这个你同意吗?” “这个……也是有可能的。可是呢,姐姐曾经这样说过。” “说什么?” “她说她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说完话的葩怀疑是不是突然闪电了。然而这突如其来的闪光,却是从骞的眼中放射出来的。骞虽然想冲向葩,但看到了葩的惊讶眼神,才按捺住自己。紧紧抓着金钱猎人的缰绳,骞低声地说: “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讲?” “我不知道。因为太急了……而且……” “妈的,不管事情再怎么急,这件事你都应该先讲啊!她说她有可能不回来,她真说得这么模棱两可吗?” “什么,模棱两可?” 骞一面紧咬着牙,一面注视着前方。对他而言,吞噬了宓的地平线在今天看来特别凶狠恶毒。注视着地平线的骞低声喊叫: “……走吧!” 葩看到骞这么突兀地出发,有些心慌。她跟在骞的后头动身之时,骞已经跑到一百肘以外的前方去了。葩尽全力奔跑着,同时大喊道∶ “怎么这么突然!你不跟我,解释一下吗?” 骞就像个没在奔跑的人一样说: “照你姐姐的个性,一定会说清楚她会回来,或者她不会回来,一定是两者之一。她不是对结果如何一清二楚吗!如果她不是要跟你闹着玩,没有理由会讲这样的话。她的意思就是,她再也不回来了。” “啊!” “可恶,她居然说不回来了?我绝对不会放着这件事不管的。快!快跑!” 劈哩啪啦。葩瞬间感觉到整个世界裂开了。但其实裂开的,是她心中的某样东西。随着她的手放松,白足的脚步也稍微慢了下来。但是骞却头也不回地继续直跑,所以葩也只能咬咬牙,跟了上去。 但她从来没有看过骞这样的表情,在过去十二年中连一次也没看过。她相信那是感情缺乏症患者脸上所不可能看到的表情。骞的脸上同时浮现出好几种不同的东西:愤怒、虚脱感、决心,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但是让葩最讶异的是,其中最微弱也是最强烈的东西。 那是一种思念。就是这思念,让葩下了某种决心。 第五章 位在赛德兰大平原突然终结之处的戈斯比,就因其独特的位置而让人感觉各种地形与气候在此进行车轮战。 西方无限延伸的赛德兰大平原像潮水一样涌来。北方的德雷尔山脉,在大地古老的面庞上画下了两道深浓而固执的眉毛。南方是绝对无法征服的永恒森林的尖端,在威胁着戈斯比。东方是……因为孩子在该处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学会游泳这种传闻而闻名的玛西兰。如果按照一般人流行的说法,那里是唯一游泳会比奔跑还更快到达目的地之处,正确来说该地则是四处遍布了七十七个湖泊以及十四条河川。然而玛西兰人溺死的数字却远远低于其他的地方。 “理由是?” “游泳高手还淹死,那不是很好笑吗?” “喔喔。” “玛西兰的居民个个都善于游泳。所以那里的人有个绰号,叫做喷水人。” 宓的说明透过温柴低沉的声音传递给妮莉亚听,翻译不太好的语词在妮莉亚脑中引起了怪异的想像。 “那些人为什么到处喷口水啊?” 听了妮莉亚的问题,宓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在一行人后面无声地偷笑的格兰环顾了一下戈斯比城内,说: “所以这里才是个那么奇怪的都市。” 格兰感叹于周围怪异的风景。下半身随便围了块布、肩膀上绑着穿了一条条鱼的绳子赤脚走路的少年,大概是从玛西兰过来的。穿着厚厚毛衣及长靴,对那个少年愉快地招手走着的,大概是从德雷尔山脉上头下来的少年。少年之间的愉快对话,把格兰弄得心慌意乱。对话本身虽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这两人的衣服实在是太不相配了。格兰用这样一句话表达出他的感想: “这村子给人的感觉,就像我们一行人一样。” 温柴瞄了格兰一眼,然后马上走向离他们最近的酒馆。 路边稍微凹进去的空地上,摆了几张给旅客们用的桌子与凳子,上头则是树枝交错而成的青绿屋顶。那后面才是酒馆建筑物伫立的地方,入口处的招牌上用很漂亮的草写体写着‘帕塔露酒馆’这几个字。 有很多人坐在桌前,一面放声吵闹歌唱一面暍着酒,人们身上各种各样的衣饰着实让格兰与妮莉亚讶异地大开眼界。然而对宓而言,这只不过是很熟悉的场景,温柴则是用只要不是裸体,穿啥都与他无关(其实就算是裸体,好像也与他无关)的表情,很快选了一张比较空的桌子坐了下去。他选桌子的方式让宓吓了一跳。他先把马绑到马柱上,然后把马鞍卸下来扛在肩膀上,立刻走向一个人占了张巨大桌子的男子,然后恶狠狠地开始瞪着对方。 片刻之后,那个男的就连忙拿着酒瓶跟杯子跑到其他位子上去了,温柴则是理所当然似地把马鞍往桌子旁边一丢,拉出凳子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周围突然一片寂静,但温柴那样子就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似的。 “你的手段太激烈了。” 听到宓的话转过头去的温柴又把头转了回来,然后瞪着酒馆入口说: “我数到三,如果某人还没出现,那我还会更激烈的。一,二--” “欢迎光临!” 自认为是帧塔露酒馆未来支柱的戴夫,那张脸上好像写了‘我的个性是给顾客最快最好的服务’一样,出现在一行人面前,对着宓微笑。其实戴夫原本的个性是客人不大喊三遍,他绝对不会出现的。戴夫紧紧抓着本来挂在他肩上的抹布,像刨木头一样地擦过了桌子之后,就用眼睛注视着温柴。 温柴用下巴指着隔壁桌说道: “到底那是啥?” 温柴并不是故意要说得模糊不清。他只是一时想不起海格摩尼亚语的‘啤酒’要怎么说,所以才会这样说。但戴夫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然后宓代替他说了∶ “你是要暍……啤酒吗?好的。请给我们四杯啤酒。” 把视线固定在温柴身上的戴夫到了这时才发现宓的存在,于足高兴地大喊: “宓!好久不见了。什么风把你吹到戈斯比来?有谁说要漫步未来吗?哎呀,亚达坦。好久不见啦!” 亚达坦虽然完全无视于戴夫,但是宓则是温柔地笑了笑,回答说∶ “你好,戴夫。宓不是在漫步未来。宓只是在进行普通的旅行。” “你说旅行?” 戴夫还想再问的东西很多,但是这时他感受到温柴方向射来的视线。不知怎地,这视线让他觉得如果不马上把四杯啤酒拿来,就会发生无法想像的大惨事。所以戴夫二话不说就跑向建筑物。他的脸上好像写着‘我原本的个性就是喜欢快跑远胜于慢走’。 妮莉亚一坐到板凳上,就开始威逼温柴了。虽然内容只是在教训温柴对人应有的礼节,但因为全部是用拜索斯语讲的,所以宓也只能想像妮莉亚正在胁迫温柴。周围用惊讶的眼光望着妮莉亚与温柴两人的戈斯比居民大概也是这样。格兰看了这一幕,摇了摇头之后,坐到凳子上对宓说∶ “我要知漫步未来是何?” “你是想问‘漫步未来是什么’吧?那就是指观看未来的意思。” “水碗?” “没错。就是那个。可是宓也有想问的东西。” 格兰开始等待。宓深呼吸之后,把她在人多的地方没办法随口问出的问题,用别人听不见的小小声音问了出来。 “你说你们三个人是在追拜索斯的叛乱者吗?” 原本在跟妮莉亚拌嘴的温柴慢慢将头转了过来看着宓,这样一来妮莉亚也就转过头来看宓。格兰点了点头,说:“没错。” “可是……宓虽然对拜索斯的事情不太清楚,但是三位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不像是官员或者士兵。” “因为在做秘密。” “是吗。嗯。你们有什么可以证明的东西吗?” “证明?” 宓希望尽可能用带着微笑的脸庞说: “是的。如果没有证明的话,宓就只能把格兰先生当成在赛德兰杀人的人了。误会之类的事情是很容易发生的吧?宓也有可能误会三位才是你们说要抓的叛乱者。” 格兰点了点头。这当然是有可能的。格兰认为宓这样的疑心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温柴似乎不这么认为。 “看看吧,宓小姐。” “咦?” “为什么要用这种多余的问题,把我们的心情都弄得不愉快呢?看看不就得了。” “你说……看看?” “看我们的过去啊。你不是可以选择想要的时间去看吗?看看我们的过去,不就行了吗?” 格兰再次点了点头。因为他觉得温柴会有这种意见,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宓则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各位的过去?看了也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吗?” “刚刚格兰先生才说过,你们是在进行秘密的任务。我可以随心所欲看各位的秘密吗?这好奇怪。” 认为宓讲的话无可厚非的格兰,终于不得不无奈地被迫第三次点了点头。在搞不好整天都会一直不断点头的不祥预感之下,格兰直盯着温柴瞧。这次温柴又会说些无可厚非的话吧? 但是格兰感觉被背叛了。温柴并没有说什么无可厚非的话,只是一言不发地从怀中掏出了烟斗跟打火石。 温柴为了争取整理思绪的时间,所以拿着烟斗抽了好一会儿。他嘴里叼着的,是走遍全大陆寻找,还是用五根手指就能数得出来的珍贵烟斗。这烟斗是在大陆上所有矮人中拥有最高发言权的敲打者(当然啦,说到底连发言权最低的矮人也可以无视于敲打者的意见。但就因为他们是矮人,所以也不能从无视别人的意见当中得到任何快感)艾赛韩德.爱因德夫赠送给他的礼物。虽然艾赛韩德本人觉不觉得是赠送还是个未知数,但反正温柴觉得他自己是收到了礼物。他一时间沉浸在与最伟大的矮人一同旅行的回忆中。 “对不起。宓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温柴将眼睛一抬,看到了桌子另一边坐着的北方长腿美女。其实北方根本没有不美的女人。温柴朝空中吹出了几个烟圈,然后慢慢地说。 “好。没必要看我们的过去。可是你喜欢听复杂的故事吗?” “如果是故事,通常不会把重点放在复不复杂,而是会放在有不有趣。” 温柴用冶冶的表情说: “不怎么有趣。那你就不听了吗?” “就请你冷静地说吧。宓会自己从温柴先生讲的故事中试着寻找乐趣。请说给我听。” 温柴又再次把烟斗快速叼到嘴里。然后他用很模糊的发音说: “你是可以看到未来的人。我只不过是庭院里种的一株杂草。” “你以前是间谍吗?” 虽然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温柴与格兰都着实吃了一惊。温柴瞬间好像想把宓的脸给看穿似的,宓则只是耸了耸肩。 “所谓庭院是指国家,杂草则是指隐藏着生长的间谍,我说得对吗?” “你是随便猜出来的吗?” “你这样说我很高兴,但这是我的男朋友跟我说的。” “你的男朋友是做什么的?” “他是商团雇用的护卫武士。他会跟着商团到国境地带、免税地带去到处走,也曾经跟间谍或者偷渡者在一起喝酒。” “是吗。总之我是杰彭的间谍。” 宓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温柴则是相反地皱起了眉头说: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杰彭人并不是怪物。” “啊,对不起。不过如果是拜索斯人那还正常,可是杰彭人……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见杰彭人。因为距离实在太遥远了。宓是住在大陆的最北端,但杰彭是……” “也不过就是中间夹了个拜索斯罢了。不管怎样,我原本是入侵拜索斯的间谍,后来被逮捕了。因为我还不想死,所以就投降了。投降的间谍追捕叛乱者,不是很适合吗?反正不怎么值得信赖,就被派来做不需要什么信赖的事了。” “啊,是这样吗?所以……” “所以什么?” 宓点了点头,说: “你投降了……所以虽然你是杰彭人,也可以跟女人讲话了。” 杰彭人不但不会跟妻子以外的女人讲话,也不会共处一室。温柴点点头,说: “是的。在这里的格兰这家伙,则是跟那个叛乱者有血海深仇。因而他才会跟我同行。所以我们拿不出任何证明,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我是全职间谍,格兰则是因着怨恨要追捕仇敌。所以……” 温柴的话突然停了下来。等待他接下去继续说的宓与格兰有点诧异,所以转过头,看到温柴的视线正对准了妮莉亚的脸。 妮莉亚正用不在乎的眼神环顾着四周。那眼神非常单调,格兰又再次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温柴为什么停止了与宓的对话,却看着妮莉亚?听不懂温柴与宓说话的妮莉亚在旁边无聊,自顾自地进行一些行动,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这时候用很巧妙的动作托着四杯啤酒的戴夫正走向他们这一桌。 戴夫用很帅气的动作放下了酒杯。宓用高兴的表情拿起了自己的一杯,但是温柴对于啤酒杯却是连看也不看,所以格兰又更加不知所措了。温柴还是一直盯着妮莉亚瞧。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妮莉亚展开了异常的行动。 妮莉亚慢慢将手指伸向啤酒杯。然后将溢出杯缘的泡沫轻轻勾起来一点。沾了啤酒泡沫的手指,就从酒杯边缘往下滑。也就是说,妮莉亚用啤酒泡沫开始在酒杯上画起垂直线来。格兰觉得自己简直突然被冻伤了一样。他就像同时受到了冶热两种煎熬。 温柴早已经猜到、格兰到这时才看出来、而宓到此时还是状况外的一件事情发生了。一个穿着轻便衣物的男子正走向一行人坐的桌子。那男子体格健壮,长长的褐发从脖子开始编了辫子垂下。他走过来之后,便直接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把宓弄得心里七上八下。 “虽然已经迟了,但你是不是应该要问一下,能不能跟我们一起坐?” 宓感觉莫名其妙地提议,但是那个男的根本没看宓的方向一眼。男的只盯着妮莉亚瞧,问道: “你从哪来的?” 妮莉亚微微笑了,说: “呵,我对你的发型很中意。是你妈妈帮你编的吗?” 男人跟女人分别是用海格摩尼亚语以及拜索斯语说话,所以只有温柴跟格兰在旁边苦笑。男人歪着头说: “你是外国人?你不懂我们国家的语言吗?” 妮莉亚看着温柴,说: “帮我告诉他,我是从拜索斯来的。” 温柴帮她传完话,男子就点了点头,然后也开始对着温柴说话: “你的手指中间吹的是什么风?” “风分成七股。第三股风是痛苦。” “第四只小猪死的时候,来的是什么吊丧客?” “额头上绑着蓝带子,只用左脚走的吊丧客。” “你是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守密的无能之辈吗?” “我以发烫的马铃薯汤跟枯萎芦笋的名誉起誓,我绝对会守密。” 温柴感觉这对话的格调越来越低,但还是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帮两人进行口译。这样的咆哮主要不是因为交谈的两人,而是因为对于本身的处境感到寒心。 宓跟格兰都只是将眼睛睁得老大。两个人虽然都听不出话中隐藏的秘密,但是他们也大致猜得出妮莉亚跟那个男的现在在搞些什么。 这男人是个夜鹰。戈斯比的夜鹰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胸膛说: “柯雷。” “妮莉亚。” 柯雷用淡淡的语气说: “真是太稀奇了。我虽然记得这个玩笑,但是到今天才第一次拿出来用。而且是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当然如果到了其他国家来,这是必须要知道的,但你怎么会记得这么久以前的玩笑呢?” 这里的玩笑大概是指‘暗语’吧。这个连格兰也能推测得出来。透过温柴的翻译听了柯雷所说的话,妮莉亚温和地一笑,说: “我在拜索斯可是一把好手啊。而且就像你说的,到了外国来必须要知道这个玩笑才行。” “啊,是的。其实我很想知道我的玩笑是否正确。” “除了一个地方以外都正确。吊丧客是挤着左边眼睛说话的。” “嗯,没错。谢谢了。无论如何,这么老的玩笑你都这么清楚,信号也都正确,所以你是我的老朋友。我会帮忙你的。当然刚才的玩笑中也有提到,你应该就像个老朋友一样,不会对我要求太有负担的东西吧?你想要什么?” 妮莉亚暂时停止说话,然后一直帮两人翻译的温柴好不容易才得到喝一口啤酒的机会。妮莉亚用询问的视线轮流看着格兰跟温柴。然后格兰就直接用海格摩尼亚语对柯雷发出了疑问。 “看到近来人奇怪吗?” 柯雷大大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到此时为止一直插不上话的宓很快就说: “他是问你最近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这一位的海格摩尼亚话还有点生疏。我叫做宓。” “啊,是吗?奇怪的人……我总不能说你们几个就是我最近看到最奇怪的人吧。” “奇怪的事,你说特别无吗?” “……应该是在问‘你的意思是,最近没有特别奇怪的事吗?’” 柯雷当场噗哧笑了出来。 “怎么回事呀?原来这边这位是妮莉亚小姐的专属翻译,宓小姐则是那一位的专属翻译啊。真是好玩的一伙人。” 妮莉亚是同时受到两种极端相反评价的拜索斯夜鹰。也就是‘古往今来实力无人能比’这种她自己的评价,以及‘最好先学学逃狱方法才是正经’这种其他人的评价。她对后面这种意见十分愤慨,反问一个夜鹰却能够一直追着拜索斯叛乱者到海格摩尼亚来,不是已经证明了她的优秀吗?但是温柴听到这样的反问却只是投以冶淡的目光,格兰则是浮现了不值得一顾的表情。 船上的古旧木材流泄出了奇妙的气味。朝左右缓慢碰撞到某些东西的感觉,弄得格兰十分不安。 在戈斯比的夜鹰柯雷带领下,一行人来到的地方,是戈斯比郊外流过的耐恩河上,停泊在一个闲静的渡口边上的一条废船。也许从外表上来看那东西很像废船没错,但进到内部之后,会让人觉得这到底是不是水葬用棺材?大部分的阳光不是来自于小小的窗子,却是从上方的木材间隙投射下来,在柯雷的脸上映出一道道条纹来。 “你说你叫做宓吗?你们一行当中有我国的人,这真是太好了。” 柯雷从船舱一角的柜子拿出酒杯递给宓,然后倒了一杯颜色极深的酒。宓在纵横投进船舱的阳光中举起了酒杯。她噗哧笑了出来,说: “这是夜色。” 柯雷也微微地笑了。 “很好的形容。啊,虽然颜色是这样,但这是非常好的酒。人们自酿的差劲私酒根本是无法相比的。这可是高级品啊,高级品。” 宓等着柯雷说出‘这酒可是从某某有钱人家偷出来的’之类的话,但是柯雷并没有这么说。他反而将杯子转向拜索斯人们,然后说: “可是宓小姐怎么会跟各位拜索斯人一道走呢?难道真像我说的,她是格兰的口译员吗?” “啊,该怎么说呢……我们只是偶然在野外遇见,然后因为方向相同所以一起走罢了。” 柯雷一听就慌了。柯雷的慌张从格兰小小的不舒服上面就可以证明。因为柯雷把酒倒到了格兰的膝盖上。 “什么?你们只是一起走的同伴?不是干同一行的吗?” “不是。” 柯雷转过头去,用尖锐的表情望向妮莉亚。然而听不懂海格摩尼亚语的妮莉亚根本搞不清状况,只是呆滞地跟柯雷对看,这样一来柯雷就对温柴说了: “这怎么回事?你的意思是,这位宓小姐不是夜鹰吗?” “不是。而且说起这件事,我跟那边被酒泼到的家伙,也都不是夜鹰。” 格兰冶冷地笑了笑,但是柯雷却开始大发雷霆。 “什么?只有那个女的是夜鹰吗?” “是的。” “到底怎么回事?妈的,给我说清楚!” 柯雷虽然对着妮莉亚一阵大喊,但这跟对巨魔弹琴也没啥两样。妮莉亚还是在状况外,但是看了柯雷凶恶的表情,她也用自己的应对方武展开行动。她也开始大吼大叫的。柯雷半是丧气半是愤怒地将头转向温柴。 “好。看来恐怕你们得有个长长的解释才行了。但是我最讨厌冗长的东西,所以长话短说吧。那个叫妮莉亚的女夜鹰,怎么可以在不是夜鹰的人面前说出夜鹰的老玩笑呢?” 温柴用感觉很可怜灼眼神望了望柯雷,然后按照他的要求长话短说∶ “我是翻译。” 柯雷的颈部肌肉开始抖了起来,然后好不容易才恢复冷静。 “别跟我说笑了。你们以为进了夜鹰的老巢,还可以让你们随随便便开玩笑的吗?你们好像以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是这条船上到处都是我的兄弟,只要我一句话,他们马上就会跳出来。” 宓用惊讶的眼睛开始环视四周,但格兰则是皱起了眉头,手往剑柄的方向移动。听不懂交谈内容的妮莉亚也感受到了现在是什么气氛,整个身体都紧张了起来。但温柴还是泰然地说: “那些你说句话马上会跳出来的兄弟,个性还真怪。它们好像嘴巴长长的,喜欢刮木头。我很好奇你们之间的情谊基础到底是什么。” 柯雷心中虽然害怕,但是完全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用更凶狠的表情吓人地说: “你好像不信我说的话啊。因为错误的判断导致死亡,就是你所犯的错。” 柯雷这种充满杀意的态度虽然把宓吓得半死,但要吓倒温柴还嫌太嫩。温柴没说什么,只是用冷冶的视线直瞪着柯雷瞧。 片刻之后,虽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柯雷身上,但是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惨叫。他的内心却极想惨叫。在阴暗的船舱中微微闪烁的温柴双眼,看来就像是空中开了两个洞一样。原本还在咬牙忍耐的柯雷好不容易才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咕勒勒。” “原来海格摩尼亚话里面还有这么奇特的语句啊。” 啪啦。柯雷一屁股跌坐到船舱地板上之后,宓用慌张的眼神望着温柴与柯雷。格兰用沉着的态度轻轻地说: “你眼看杰彭男的杀气感觉到,那是你害怕理由。” 格兰说完这句话之后,才突然感到不安而转过头去。他立刻就看到了在船舱一角看着他的宓的茫然表情。过了好一会,宓才拍了一下手,说: “啊!你是想说‘你感觉到害怕的理由,是因为你在杰彭男子的眼中感到了杀气’吧。可是什么是杀气呢?” 格兰想说些什么话来回答,然后突然就笑了出来。从柯雷跌坐到地板上之后,温柴关心的重点就移到酒杯上面去了,所以柯雷也只能从格兰那边听取解释了。 “我就长话短说。就像你所知道的,我们是大老远从拜索斯跑来的,没什么理由要去害海格摩尼亚的夜鹰。你们照你们夜鹰自己的行规,帮我们提供有用的情报,之后就没事了。如果你不想这么做,那也可以不提供。我们也没有什么理由要向官方举报你。因为我们急着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如果在这种时候还受到盗贼公会的追杀,那对我们完成任务可是一点帮助也没有。” 格兰讲了大约相当于上面意思的话,期间受到了宓很多的帮忙。 “谢谢了,宓。” “不客气啦。” 拉出了折叠躺椅坐在上面,恭敬地听着格兰说话的柯雷,从齿缝中漏出风似地说: “嘶。好。你们到底要什么?” “我们在追某个人。有没有关于最近进入海格摩尼亚之人的情报?” 格兰得到了宓的帮忙提出问题之时,其实心中并没有什么期待。再怎么说,这里也是海格摩尼亚北端的戈斯比。对于被永恒森林切割成两半的海格摩尼亚而言,这座城固然是处于连接两方走廊的优越位置,但再怎么说这里并不是首都。 格兰很难相信在柯雷这么个人身上会拥有有价值的情报。连他自己都说过了,他玩那些暗号这次可是生平第一次啊。柯雷果然摸了摸下巴,不满地说: “这个嘛,你只说最近进入海格摩尼亚之人,这不是大海捞针吗?我又不是什么边境警备队员。” “没关系,你想到什么就跟我们说。搞不好对我们有用。” 想了好一阵子的柯雷突然丢出一句: “好吧……你们知道辛斯赖夫问题吗?” “卒斯赖夫问题?那是什么?” 格兰歪着头问道,然后同时听到用拜索斯语跟海格摩尼亚语说出的答案。 “那是六十六年之间无法解决的问题。” 格兰、温柴与柯雷同时望向说出答案的两个女子,两个女子则是面面相觑。宓将头稍微往旁边转,说:“妮莉亚小姐你来说吧。柯雷跟宓都知道这件事了,所以你用拜索斯话来说明会比较好。” 妮莉亚会意,点了点头,然后向温柴与格兰用拜索斯语说: “嗯……那是一个问题。那是在托比发生的事。从这里稍微往南方走,就可以到达一个叫做‘托比’的城市。以往生活在那座城的某个大富翁死前留下了遗言。按照他的遗言,如果有人能够解开他留下的问题,不管那人是谁,都可以得到他留下的财产。” 温柴用尖锐的表情问道: “等一下。你刚才好像说过,那是六十六年之前的事情。” “是啊。因为六十六年之间没有人可以解开这个问题,所以他的财产都还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一大笔财富,怎么可能放了六十六年都没人去动呢?” “呜……他好像派人进行了信托管理。托比市政府就是信托管理人,对这笔财产进行管理,而这笔财产衍生出的利益,就交给市政府当作财政收入来使用。” “原来如此。这件事好像很有趣。” 格兰再次转头看柯雷,然后用海格摩尼亚语问道: “可是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有一群南方人自称为了解开这个问题而跑来这里。” 格兰皱起了眉头。他不知道有关为钱疯狂的冒险家的情报,对自己一行人是否有用。以拥有比格兰更没耐心的性格而自豪的温柴,直接用海格摩尼亚语问道: “好像是嗜钱如命的冒险家跑来插一脚。这伙人有什么特别的吗?” 除了拚命努力想听懂但大部分都听不懂的妮莉亚之外,柯雷与宓的反应,把温柴与格兰都弄得非常惊讶。宓大大笑了出来,而柯雷则是帮忙说明∶ “因为你们是拜索斯人,所以有所不知。你们只会想到赚大钱是为了享受生活。可是人死了以后就没办法花钱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柴的眼光简直要把柯雷的脸给穿出洞来。柯雷嗤嗤笑了一阵,停了一会之后才说: “要挑战这个问题,必须赌上性命。如果挑战之后没办法解开问题,就会在托比市政府的严密监管下被处死。” “你说什么?” 能够搞得温柴一脸疑惑,使得柯雷非常愉快。这家伙现在总算做出正常人类的表情了。柯雷用冷冷的声音继续往下解释。 六十六年之前,曾有一个老人生活在托比。在被死亡的恐惧所折磨这一方面,这个老人跟其他老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在这个老人身上,可以找到其他老人身上所没有的两个特点。 第一种特点其实也没有什么稀奇,但大部分的人听了只会直摇头。老人对于死亡这个问题始终不死心,决心要正面迎战。而第二个特点就真的很特殊了。老人拥有的是让人看到一次金额就会做一年恶梦的钜额财产。事实上也有一个在研究税务、充满野心的年轻人,试图开始调查老人的财产,但却因为积劳成疾而一命呜呼。所以那笔财产也被人取了个名字,叫做招来死亡的财产。 然而当时谁都没想过,这个名字到最后竟然会成为事实。 辛斯赖夫死后的葬礼虽然豪华,但也不过就是场葬礼,而吊唁的宾客也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但是被选为辛斯赖夫遗言执行者的人却没尽到责任。他们将遗嘱封套打开看了内容之后,个个都为之哑然。去除掉对熟人虚情矫饰的感谢,还有让人听过马上就忘的教训内容、又长又复杂的引述句跟法律用语之后,简单来说辛斯赖夫的遗言如下∶‘对于能解开我留下的问题之人,我无条件赠与我一切的财产。但是想挑战这个问题的人,必须赌上自己的性命。加油吧。’” 在听柯雷长长的说明之时额头一直皱成一团的温柴,等到柯雷一说完马上就问: “这两件事有什么相关?他不喜欢死,跟他的遗言有什么关系?” 温柴问这样的问题是无可厚非的,所以格兰也跟着点了点头。柯雷故意用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说:“这件事嘛,更形而上学地说,就是想寻找另一个可以放上优比涅秤台的秤锤。更简单地说,他希望透过别人的死来让自己复活。” 听了之后心里非常慌乱的格兰口中进出一句拜索斯语∶ “你说,复活?” 温柴虽然在旁一言不发,但是却用沉重的眼神瞪着柯雷。就像大部分说故事的人一样,听众的紧张与惊愕让柯雷觉得十分幸福。 “没错。复活。他出了一个谁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而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人就得死。以这种方法死去的人,就是在为辛斯赖夫的复活付出代价。” 格兰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激动的内心平静下来,然后用海格摩尼亚话说: “话到底说着什么!” 然后宓就帮他翻译了: “他是在问‘你到底是在说什么话!’” 柯雷得意地嗤嗤笑着,然后才故意用十分吓人的表情继续往下说: “你们有没有听过猫与梦的克利?” 温柴虽然歪着头,但是格兰则是点了点头。用郁闷的表情看着他们说话的妮莉亚这时开口了∶ “格兰,那家伙到底说了些什么?为什么气氛会变得这么凝重?” 妮莉亚清澈的声音一传来,被船舱中暗沉的采光以及柯雷暗沉的语气所压抑的格兰,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润了润干涩的嘴唇。他说猫与梦的克利?这个他大致可以理解。但是这样一来又会出现新的疑问。但是在他掏出疑问前,温柴就先问了: “猫与梦?我没听过这样的神名。而且你突然提起这个神的理由,我更是摸不着边。不过大概现在这个船舱里面,应该有人可以向我解释吧。” 格兰慢慢地用拜索斯语进行说明。 “古代宗教中,有人信仰猫与梦的克利。不过他的神殿都已经被破坏殆尽了。因为拜索斯的第四代耶里涅大王征伐北方之时,克利教团与北方的豪族联合起来,一起对抗大王。他们全部都被击溃而灭亡了。彩虹的索罗奇将他们一举扫灭,所以你才没听说过。可是说起猫与梦的克利……” 格兰的话越说越模糊,然后他看了看柯雷,又用海格摩尼亚语问道: “现在有多少人了?” “七个人。” 格兰的脸变得更暗沉了。温柴又开始瞪着格兰瞧,格兰则是瞪着桌上的酒杯,非常缓慢地说: “猫有九条命的。” “咦?什么意思?” “我听说只要有八个人付出生命为代价,克利的祭司就能让死人复活。当然在非自然死亡的情况下,拥有极为高深道行的祭司都可以对其使用复活的权能,但是克利的祭司是……只要有八个人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即使是自然死亡的人,也能使其复活。而且如果不是用八条命,而是九条命……” 听到格兰的话没讲完,就触动了温柴的敏感神经。就他的认知而言,格兰这个人是不会讲一个字废话的。温柴用恶狠狠的声音说: “如果用九条命呢?” “那么被复活的对象将享受永远的生命。” 温柴叼起了烟斗,发出了奇怪的摩擦声,说道: “你是说,永生?” 葩让白足停了下来,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说: “先休息一下……我太累了,没办法再前进了。” 骞虽然皱起了眉头,但还是轻声细语地说: “葩,现在离太阳下山还有很久。如果我们勤快点跑,大概到雪琳娜升起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抵达戈斯比了。” “雪琳娜?你是说我们还要再跑四个小时吗?再怎么说我也办不到。如果再像这样跑下去,今天到不到得了戈斯比我不敢说,但明天要动身出发可就难了!” “我还以为你身体非常健康,看来是我搞错了。” “但至少我比姐姐健康多了。” “而且你姐姐的腿比你长很多。长到妹妹都追不上的程度。” 葩心里有些激愤,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没开口,骞就已经把头转了过去。他望了望远处的地平线,然后就陷入了烦恼当中。然而依他的个性,他还是尽可能将烦恼的时间缩短,很快就下了决定。他说话也很快。 “好。那我先走了,你在后头慢慢跟着。我猜宓现在一定还在戈斯比。从昨晚的露营痕迹看来,今天她应该在那里没错。我先去把宓抓住再说,葩你就在后面慢慢走吧。” “什么?我才不要!” 骞吃了一惊,转头看到也正在吃惊的葩的表情。葩听了自己超级不正常的高喊声,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而呆住了,她看着骞的表情说: “什么呢?” “什么?” 葩就像听不懂骞的问题一样反问,所以骞就一个一个字地慢慢说: “你不要什么呢?” “我不要一个人被丢在后面。” “葩,葩!你还听不懂我的话吗?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宓今天晚上一定还在戈斯比。但明天她还在不在,就无法得知了。所以今天晚上一定要到戈斯比去找她才行。” “这……可是我才不要一个人!” “那你要我怎么样呢?” “休息一下,之后再一起走。嗯?如果照骞所说,姐姐今晚还在戈斯比的话,明天早上她也应该还在。那我们只要明天早上之前到,不就得了?休息一下再走也不迟吧?” “那找她的时间呢?如果大家都回家睡觉了,那我们可以问谁?你难道要我把已经睡觉的人叫起来问吗?” “这样听起来,那明天早上去找不是更好?戈斯比的旅馆其实也没几间。姐姐不是跟好几个骑马的人在一起吗?要找到这样的人是很简单的。” “……早上?” “没错,早上!不,应该说是清晨。这事非常简单。只要守在戈斯比的中央井那里就行了。帕塔露酒馆的戴夫,或者日落旅店的米奇不是会去那边打水吗?在那时候抓住他们一问就行了。如果早上才必须到达,那还不如在这里闭眼小睡一下,之后再出发不是更好?” 骞开始搔自己的下巴。因为好几天没刮胡子,刺人的胡须已经长满下巴了。 “呜……中央井。早上到达。听起来还可以。” “没错,就道么办吧。我实在太累了。你也替我想想吧,嗯?” “好,知道了。那我们就在这里小歇一下,等到露米娜丝落下的时候再出发吧。” 葩大大松了口气,从马上下来。骞找了块大石头将马的缰绳绑上之时,葩已经拿出毛毯往身上一裹,然后直接朝旁边一倒。看到这一幕的骞不禁笑了出来。 “要不要吃点什么再睡,不是更好吗?” “不用了……我不想吃。我好累。骞也……快躺下吧。你想吃点东西再睡吗?” “不,没关系的。” 骞从绑在金钱猎人马鞍下的袋子里拿出了小小的水壶,然后坐在躺着的葩身边。骞将水壶的盖子一打开,在海森比的免税区买到的拜索斯特产‘龙之气息’就发出了火辣的香气,刺激着葩的鼻子。 “是酒吗?” 骞点了点头,然后将酒倒进瓶盖里面,开始慢慢喝了起来。原本躺着抬头看骞的葩突然将包着身体的毛毯拉高到下巴,然后用低沉的声音说: “说起来,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骞喝酒。” “其实我并不怎么喜欢喝。’ “那你为什么还带着酒到处跑?” 骞望着无垠扩展,已经跟夜空区分不开的地平线说: “这东西偶尔有用的。就是当心情纠结,或者感到无用的焦急之时。” 焦急。葩非常讨厌这个词背后所隐含的意思。她感觉喉咙有点哽住,努力忍耐着说: “你用不着感觉到无用的焦急。姐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姐姐不会因为骞的担心就变得更安全,或者过得更愉快。所以如果有这种时间的话,还不如拿来睡觉。” “咦?喔。但即使就像你讲的,其实我也睡不太着,所以才拿这东西出来暍。快点睡吧,这样才能早点起来。” 骞说完话的同时,也把瓶盖里的酒喝完了。在口中的‘龙之气息’给予的烫辣感觉中,骞暂时闭上了眼睛。闭上的眼皮里面,星星们正在升起。宓的身影突然掠过那些星星之间,让骞的心情变得很奇妙。 看到了骞躺下的样子,葩内心情绪为之一凉,但同时也在感叹。同行的几天之间虽然都看到他这样的姿势,但还是感觉一样陌生。好像男人是用跟自己完全不同的物质做的,用粗犷、缓慢、僵化的动作躺下的骞,看来既生硬又野蛮。 不管是刚缔造了传说回来的男子,还是刚挖了条水沟回来的男子,男子们躺下的动作都给人一种同质的感觉。不管完成了多大的成就,这个动作都是将成就忘得一干二净,全部同归于无的动作。至少对葩而言是这样感觉的,所以葩也全心地感叹。 在焦躁的一小时过去之后,葩慢慢地起身。 慢慢地,观察着连动一根小指头也会敏感得全身神经竖起的骞,葩试图慢慢坐起身来。花了五分钟好不容易才坐起来的葩悄悄地叹了口气。然后葩又坐在原地不动,开始看着骞熟睡的脸庞。 虽然十二年阎常常看到这张脸,但能看见睡着之后的脸庞,这还是第一次。按住怦怦跳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葩仔仔细细地观察骞粗大的眉毛、薄薄的嘴唇、稍微隆起的颊骨。看着他左脸上的淡淡伤痕,葩感到十分惋惜。看着骞粗硬的胡子,葩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想伸出手去抚摸的情绪。骞突出的喉结真是十分神奇。葩看了骞的喉结,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发现整个都是汗,她吃了一惊。这时骞的身子动了一下。 “呃……” 葩感觉自己连心脏都差点停了下来,全身都僵住了。 ‘如果骞就在这时候睁开眼睛,那么我的心脏一定会马上停止。我也会当场倒下而死。骞会非常惊讶,然后为我而悲伤。因为戈斯比就在附近,所以他不会把我送去风葬,而是会正式地将我埋葬。然后骞每年到了夏季旅行之时,都会先脱离原本的路径,到我的墓前来。插在我坟上的花,就是紫色的柯斯涅韦花。’ 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用比闪电更快的速度在葩的脑里闪过。骞翻个身,用背部对向葩,葩看到他翻身的模样,感觉非常无情,心中稍微慌乱了起来。 十分钟之后,葩毫无声息地绕到骞的另一边坐下。赛德兰并不会有夜鸟鸣叫或者夜兽咆哮之类的声音。传来的就只有大平原之歌。在大平原召唤人灵魂的嗡嗡声中,葩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发出,就这样一直低头望着骞的脸庞。再怎么环顾四方,都没有比自己的膝盖还高的障碍物,在这完美的开放空间中,寂寞的女子正注视着睡梦中的男子。 在深深的黑暗中,沿着葩的脸颊流下的星星碎片只闪耀了一次。她没有大喊出‘呀!’的声音。然而在极度安静之下,她仍能用敏捷的动作让马移动而去。今天白天故意装不舒服慢吞吞地走,事先让马储备了力量,其用心之深是值得称许的。白足用赛德兰的夜风所不允许的快速度,朝向戈斯比飞奔。 在马上清楚反覆着的思绪既黑暗又尖锐。 第六章 宓吸到烟草发出的烟气,轻轻咳着,但是温柴原本就是极端的性格,所以完全无视于宓的反应。深深吸了一口烟斗的温柴同时吐出烟相话来。所以他说的话就像旋绕在空中。 “永生啊。” 温柴单调地说着。这语气让对方感觉自己是个大说谎者,所以必须补充许许多多的附加说明才行。因此格兰就进行了附加说明。 “没错,永生。也就是在无尽的时间当中一直存活之意。” 温柴这一次则是让人发现,即使只用眼神也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白痴。格兰有点慌乱地说道:“这是我在宫里当守备队员的时候跟队长闲谈听到的事。” “你说的这个队长,就是宫城里的魔法师乔那丹.亚夫奈德吧。” 格兰缓慢地点头。格兰的故乡拜索斯有种源远流长的有趣传统。国王宫城守备队的队长按照惯例都是魔法师。因为三百年前与路坦尼欧大王一起建立拜索斯国的,足大法师亨德列克,这惯例是为了赞颂亨德列克丰功伟绩而来的一项传统,也带有拜索斯一直是由大法师守护这一层的意义。 “没错。这件事是我们在谈索罗奇的时候顺便聊到的。” “如果对魔法师讲的东西相信一半以上,这人就是个笨蛋。” 温柴虽然用有点开玩笑的口吻说着,但格兰的脸却一下子就僵住了。 “说话小心点……那一位是我跟我女儿的恩人。” 温柴听了只是轻轻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了,所以格兰也就不再继续说话。然而睁大眼睛在一旁听他们两个对话的妮莉亚说了: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种语言,那就太好了。嘻。我是说,我现在完全不知道你们在讲些什么。” 就像妮莉亚指出的一样,格兰与温柴对话时是交替着使用拜索斯语以及海格摩尼亚语。对这两个人而言,亲切啦善良啦之类的德目都只是未来的目标而已,所以他们完全没有考虑妮莉亚,却是将头转向了柯雷。妮莉亚的睫毛都倒竖了起来,温柴则是用不太亲切的语气说: “好。我懂你想说什么了,柯雷。可是这还是很奇怪。” “什么很奇怪?” “你说有七个人,足说为了挑战这个充满恶趣味的问题而死的人,已经有七个人了吗?” 柯雷点点头。温柴立刻在环绕自己脸孔的烟气当中注视着柯雷,说: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数字?六十六年,是非常漫长的期间。在这段期间死了七个人,就代表每过九年才会有一个人跑去挑战这个问题,但按照我的想法、在这个世界上沉溺于拿自己的性命去一搏千金之梦的家伙,似乎还不少。” 柯雷笑了笑,说: “你这话没错。当然因此而死的有七个人。然而挑战问题失败之后直接逃走的家伙也不在少数。其实托比市政府对于处决解问题失败的人,也不是那么热心。挑战者的数目大约是这个数字的三倍左右。大约每隔两、一二年,就会有一个疯子跑去。” 温柴将眼睛眯成细细一条缝,望着柯雷说: “那么这次这些从南方来的人,也就是过了两、三年之后又再度出现的疯狂者了。可是所谓从南方来,又是什么意思?” 南方当然就是拜索斯的方向。格兰听了温柴的问题,眨了眨眼睛,望向柯雷那边。柯雷慢慢点了点头。 “好像是从拜索斯来的。那些人拥有跟你们类似的问题,就是不太会说我们国家的话。” “你没有更详细的情报吗?” 柯雷并没有回答,只是瞄了一眼在旁静静听着的,不,应该说是做出静静听着的样子却什么也听不懂,露出了郁闷表情,然后因为男性同伴们实在太不体贴而正在生着气的妮莉亚。妮莉亚又睁大了眼睛,接着温柴就用拜索斯语对她说: “我问了这家伙有没有更详细的情报,他就瞄了你一眼。你们夜鹰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礼仪规范之类的东西?” “我恨死你们两个了。” “好,恨死我们了。可是我现在该说些什么好呢?” 妮莉亚只能做出彻底死心的表情。 “喔呵呵呵……成熟的我应该忍耐。哼。你们就这样说吧。就说:‘以喝了水之后消化不良的所有圣者之名,我想知道详情。’” “……暗号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 妮莉亚用冷淡的表情一回答,温柴就露出凄惨的表情,转向柯雷用海格摩尼亚语诚恳地照说了一遍。“以暍了水之后消化不良的所有圣者之名,我想知道更多详情……” 格兰努力想做出冶静的表情,而宓则是直接笑了出来。“嘻卜”柯雷的睫毛动了几下。 “这真是……好吧。看来今天我是没有赚钱运了。总之有四个家伙,四天以前到了托比,已经向市政府递交了想要破解问题的申请书。现在他们要进行的是找到三个值得相信的托比居民帮他们当公证人,这事似乎比较花时间。但我想很快就可以处理完。”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柯雷用有些不满的表情与温柴对看,说: “在托比市政府里面有杂草啊。大概这个周末文件就会审核通过了,星期天他们就会开始搞了。” “开始搞?搞啥?” “还不就是解问题。那根本就是一场盛大的庆典啊。当地人都会扶老携幼带着饭盒跑去看热闹呢。其实连我自己也在想要不要过去看看。” 温柴这时开始想,柯雷最专精的素养是不是在扒东西方面。众多人们聚集的地方,对于扒手来说是最适合工作的环境了。柯雷继续说: “那些人的名字我虽然大概听过,但应该没必要跟你们讲吧。我想那些绝对都是假名。” “假名……” 温柴深深地吸了口烟。他那张诚恳的脸,让人看了觉得他简直就要将烟斗整根吞了下去。从拜索斯来到这里,使用假名的人们。温柴不知怎地有种高兴的预感。这时柯雷弹了一下手指头,说: “啊!我们的杂草之一打听到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名字。他们一行人曾经对自己的一个伙伴叫出这样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扎木耳的” “沙姆尔!” 原本一脸茫然听着的妮莉亚突然大喊了出来,把宓吓了一大跳。温柴则是拿出了口中的烟斗,望着格兰。格兰慢慢点了点头,然后脸上露出一个森冷的微笑。 “是沙姆尔.德莱伽。是侯爵那帮人没错。” 下午的阳光被船舷打得粉碎。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谁会指着木头说它破烂,但现在耐恩河中浮着的一条小小废船的船舷上,正闪耀着金属的反射光泽。那是打在船舷上的铆钉头吐出的光芒,还有河面上漂浮着的粼粼波光。堆在船头的老旧渔网甚至会把眼睛都弄瞎。干燥的渔网中闪着光之云雾…… 倚在船舱人口旁抽着烟斗的温柴,听到船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发觉有人正在走上阶梯。从脚步声,他就听出了在背后的这个人物是谁。接着从背后传来了十分悦耳的声音。 “温柴先生?” “没错。” “咦?” “那是我的名字没错。有什么事情吗,宓小姐?” 从温柴左边舱门出来的宓微微一笑,横越了船舷。然后她就跨坐到温柴前方船头的栏杆上。如果她身体往后面一倾,恐怕马上就会掉到河里面去,温柴不得不感到有些担心。况且这时宓真将身子稍微倾向船外,正在看着河边的风光。 在稍远处的河边上,他们的马被绑着,正闲散地来回踱着步。树木长长延伸出来的后方,可以看见建筑物的屋顶在夕阳照耀下反射着光彩。宓再次转过头来看着温柴,然后用冷冷的语调说: “到底什么东西会变成怎么样?这一类的问题实在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这个问题事实上什么也没问。这个问题背后的真正意思是,如果有什么话想讲给我听,那就讲吧。也就是允许对方,想说服我什么,或者想跟我确认些什么,就尽管说出来。” “……我没有什么话想讲。而且我也不觉得有必要向你解释我的目的或理由,来说服你。” “我也觉得你是这样。你身上带着这样的一种气质。路自己走,事情自己想,问题自己解决,如果解决不了就自己承受后果。宓也有这样的朋友,所以很能了解这是怎样一回事。赛德兰有一句话在形容像你这样的人。我们会指着你这样的人说:‘比谁都更了解天气变化,但实际上从来不谈天气的人。’” “什么意思?” 宓摸了摸船舷边上的木材。 “比起你看身边其他人的时间,你独自看天空的时间更多。所以对于天气当然会更加了解。但你是几乎不会把看到的东西跟别人说的。因为一般人有强迫观念,到了没话题讲的时候还是想继续讲,于是就会开始聊天气。可是你的个性是如果没话可讲,就会马上闭嘴。我说得对吧?” 温柴噗哧笑了出来。 “没错。我这种人,是别人拿来当朋友会很累的类型。” “如果早点跟宓说,那就好了。刚才大家的表情突然愉悦了起来,有什么好事情吗?” 温柴暂时将回答先保留,只是瞧着坐在船舷上的宓。耐恩河的水流并不急,坐在船舷上一点也不觉得摇晃,简直跟坐在陆地上没什么两样。但是宓的样子看起来却像是在摇晃着。 “你喜欢交易吗?” “喜欢,不过仅限于公平的交易。” “那么你问一个问题,然后轮我问一个问题,这样如何?” “好。你先吗?” “你先。我还没想清楚要问什么。” “好的。你们一行人发生了什么好事情吗?” “我确信不久之前柯雷提到的拜索斯冒险家,就是我们正在追的拜索斯叛徒。我们追的人曾经是拜索斯的侯爵。这是个证明上流社会存在叛乱风俗习惯的极佳例证。反正那个侯爵雇了私人佣兵,在侯爵逃离拜索斯的同时,大量佣兵也随之消失不见了。他们当中有一个的名字就叫做沙姆尔.德莱伽,是个在马上武艺极佳的家伙。” “喔……原来如此。那你们现在要到托比去逮捕那个人吗?” “不,我们不会逮捕他。” “咦?这话什么意思?” 温柴烦恼着要怎么回答宓才不会头痛,结果自己先头痛了起来。然后他就大概这样说: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没有证据。他们那一伙人阴谋叛乱的证据,说起来都没有什么客观性。你应该知道有这样的情形吧?也就是明明知道对方有罪,但是却没办法以公认的合法形式将对方定罪。现在情形就是这样。我们没办法逮捕对方。而且对方原本是侯爵,真逮捕的话将会在社会上造成很严重的冲击。所以我们打算让他们失踪。” “失踪?” “没错。幸好他们都跑到外国来了。所以我们打算让他们怎么做都回不了自己的祖国。他们无法跟任何人联络,无法出现在祖国的任何一座都市,无法跟任何人见面……这就是我们的计划。记得我们初见面那天的那家伙吗?也就是你的马原本的主人。” “啊,是的。” “那个男的跟沙姆尔.德莱伽一样,是侯爵的部下。他的名字叫做勋特。我们本来以为那个勋特身上带着侯爵要送给某人的密函。内容应该是要向某个旧识求援助。如果能够阻止这类任务的成功,侯爵就会越来越孤立,所以我们才出手去拦他。只凭我们三个人要对侯爵进行正面攻击,是非常困难的,所以我们得用尽各种手段削弱他的力量。但是我们失败了。” “失败?” “那家伙只是个诱饵。那些人用了调虎离山之计,利用他把我们引开。”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现在我大概了解了。” 宓点点头之后,看着她的温柴用下巴指了指船舱,说: “我们现在没办法马上出发前往托比就是这个原因。我们只要能知道那些家伙确切的位置,就已经很满足了。如果他们计划着什么样的活动,那我会很衷心地希望他们在活动中发生意外。现在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侯爵歇斯底里发作,严重到心脏病发而死。” 对方开玩笑的时候,自己应该微笑一下。原本想要发出笑声来的宓,看到温柴冷酷的表情,只好尴尬地停止笑容,在内心中嘀咕。回答宓的问题同时,内心一直在盘算要问些什么的温柴,此刻对着宓直视,说: “现在该我问了。你说你要去北海,为什么呢?” 宓一时之间用慌张的表情看着温柴。跟温柴不一样,她根本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 “嗯。要编个谎言当理由实在很难。如果要说真话,我又不想讲。” 温柴瞠目结舌地看着宓。至少按照他的个性是不会说出:‘我们刚才不足说好了?’这类的话去逼对方,但他也绝对不是那种凡事没关系的好好先生。所以温柴低声道: “就算是谎言,也请你编一个。至少编到不要让我感觉被骗的程度。” 宓虽然用惧怕的眼神望向温柴,但是温柴露出一副平静的脸孔,脸上写着他只是在等待枯燥下午的最后一个趣谈。所以宓就安心了。 “宓是为了寻找食材才会前往北海的。” 温柴瞄了宓的脸一眼,然后深深点了几下头。 “好的,我绝对不会泄露出去,你别担心。” “谢谢了。” 温柴轻轻地起身。他将烟斗拿到河水里漂了漂,让灰随水流而去,同时有些困难地说出: “太阳下山了。我们下去看看柯雷帮我们准备了什么晚饭吧。” “喂,喂,安静点,白足。” 葩与白足前方的德雷尔山脚下,戈斯比的形影渐渐在眼前展开。白足虽然想着睡觉与好吃的草而噗噜叫着,但是葩摸着它的鬃毛给予安抚,同时环顾了一下四周。 就像赛德兰近处大部分的都市一样,这座都市四周并没有围起栅栏,没有巡夜人,也看不到警备队员。那些东西是在不怎么神秘的地方才看得到的,然而戈斯比正是处在神秘之地的边缘。所以即使白足在乱叫乱闹,也感觉不到有任何视线在看着他们。葩在这么晚的时间才到达,就如她所料,大部分的人都早巳回家睡觉了。 葩慢慢地走进戈斯比城内。 啪嚏的马蹄声虽然响彻在道路上,但也无法吵醒熟睡中的人们。然而对戈斯比城内地形了若指掌的葩,其实根本不需要问路。葩穿越了自己熟知的巷道与广场。 随即葩与白足停下来的地方,是一个与之前经过之处没什么大差异的地方。因为是晚上,所以不太明显,但这是个普通肮脏的地方,有着发出普通气味的平凡建筑物,以平凡的姿态罗列在街道的两旁。葩走向其中一栋平凡的建筑物。把缰绳绑到门口旁边一根平凡的马柱上之后,她对着建筑物平凡的门,不平凡地敲了几下。 “暗号?” “烦死了,史泰德。我一定得做这种事才行吗?” 门打了开来,突然射来的光线让葩整张脸皱了起来。有人拿着盏油灯在确认葩的容貌。一阵子之后,油灯被放低,黑暗中一个年轻人感到有趣的声音传来。 “至少我们在名义上,还是家地下赌场。” “竟然还说什么秘密。世界上还有谁不知道这个暗号的?就连卖衣服的诺拉大妈,都知道这个愚蠢的暗号。” “呵。可是固执的是我们老板,你跟可怜的看门人抱怨这些是没用的。可是呢,你怎么会突然跑到这儿来?因为太想念我了吗?还是想来赌一把?” “这两件事我都没兴趣。帕塔露酒馆的那个蠢蛋,又把自己关在里面了吧?” “戴夫?当然喽。青蛙怎么会离开池塘……啊,不,等一下!难道连戴夫也成了我的情敌了吗?” “你晚餐到底吃了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一直在那边说些无聊透顶的话?” “咦,葩?” 史泰德听了似乎非常焦急。这只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不是吗?对于在这么漫长的无聊夜晚中都得蹲坐在赌场门口问愚蠢暗号的守门人而言,看到意料之外的美女突然出现,理所当然会开开这样的玩笑。但是葩只是投出了对这种玩笑相当不欣赏的眼神,史泰德只好决定低声下气哄哄她。 “啊,好,好。大概发生了什么让你心情不太好的事情吧。戴夫确实在这里。你要我传什么话吗?” “我就在这里等他,你去帮我叫他出来。” 史泰德听了葩的要求,并没有立刻转身去找人。他只是嘻皮笑脸,很抱歉似地说: “你听我说一下,葩。赌钱赌到一半跑去见女人,那接下来的手气都会背到不行啊。” 葩决定今天忍耐的界限就到这里为止。 五分钟之后,葩就走过地下赌场又长又窄的通道,将两边的门一扇一扇都啪一下打开。每当门打开的时候,里面发出的惨叫声真是哀痛欲绝。 “怎么回事?哪个家伙!” “怎么会这么吵?咦?妈的!那不是女人吗?” “去他的王八蛋。喂,把脾盖上!他妈的。明明运气这么好的。重新发牌!” “尼基米,不要在那边鬼叫了,快把牌拿起来!我这一把绝不能放弃!” 葩对房间里传出的凶狠台词毫不注意,还是继续她的动作。在第五次开门的时候,葩发现了她要找的人。抓了满手的牌,从牌后面看着葩的戴夫,那副吓得魂飞天外的样子,让葩笑了个饱。 戴夫十分慌张,但还足用其他人看不见的方武小心地将牌盖到桌上,说: “咦?是葩吗?” “我在这里。快出来。” 就在这时,有人相当粗鲁地伸出手来,抓住了葩的肩膀。葩一面甩肩膀一面转身,发现了一个怒眼瞪着她的巨汉。那壮汉咆哮说: “滚出去。” “我找那边那个戴夫有事情……” “滚出去!” 粗鲁地让葩转过身的男人名叫雷泽。他足个职业赌徒,此刻处于内心就要翻腾之前的状态。不久之前,雷泽将手上三分之二的钱都押了下去。但是看到一个女的居然把门打开,他马上丢下手上的牌,跑到通道里来。这是因为如果不快点把这个女的打发走,其他疯狂的男人一定会对这个少女犯下绝对不该犯的罪行。在这种深夜当中,居然有个少女孤身一人跑进地下赌场?这女子却不知道他内心中的波涛汹涌(因为雷泽的这把牌实在太好了),只是睁大着一双眼睛朝上看着他。 这时已经太迟了。可以听到雷泽背后传来的辱骂声以及脚步声。以自暴自弃的心情跑出来的雷泽其实能够占住通道正中央,隔开这个疯女人以及后面的男人们。但是雷泽背后的气氛却越来越险恶,他感觉这女的要走到通道尽头,可是比与巨魔共舞还要更加困难。雷泽只能暗暗下定决心。 ‘妈的。精灵与纯洁少女的卡兰贝勒啊,让我多赚点钱过日子吧。您今天可是欠我一份人情啊。下次也一定要再给我刚刚的那副牌,可以吧?’ 对卡兰贝勒进行恐吓之后,雷泽马上抓起了葩的手臂。葩虽然拚命想甩开,但是听到雷泽接下来的话,她马上吓得失了魂。 “快过来!你这该死的婆子。不好好在家里带孩子,没事发什么疯,居然给我找到这里来了?我被你搞得不知道老了几岁!好,我错了,我错了!我原本就想只要再赌最后一把而已。唉,怎么会娶到你这种丢脸的女人!” 咆哮着跑来的男人们都迟疑了,雷泽就紧抓着葩的手臂从那些男人们身边穿了过去。男人们用嘲讽的视线瞪着雷泽与葩,但是并没有阻止他们,所以雷泽就拖着葩一口气跑到了通路另一端的尽头。到了那里之后,雷泽看见了靠坐在通向入口的阶梯上的男子,但还是不太在意,一口气就跑上了阶梯。跑到建筑物外面的雷泽将手撑到膝盖上,开始喘气。 “呼呼呼!” 平常运动太不够了。妈的。雷泽感到必须尽可能远离赌场,但是他的腰挺不起来,只是对着地面呼呼喘气。每天晚上拚命喝酒,剩下的时间都拿着牌杀红了眼的家伙,平均寿命大概差不多就只有这样吧。你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雷泽?呵呵呵。还剩几年好活呢?如果运气糟一点,搞不好连这一季都熬不过去呢。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雷泽想要听到感谢的话,所以将脸转向他救出来的少女。然后他大吃一惊。 “你那是什么表情?用这么怪异的表情表达感谢,难道是你们家的传统?” 葩不耐烦地将缠绕成一团的头发解开,说: “难道我还非得跟你道谢不可吗?” “随口说声谢谢也就是了。” “凭什么?我有事要找里面的一个蠢货。结果你居然没问我一声就把我拖了出来,破坏了我的好事,所以应该是你向我道歉才对。” 雷泽这人愤怒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就会嘻嘻笑出来。此刻他正对着葩嘻嘻笑着。 “喂,黄毛丫头。跟你说个大新闻,我刚刚因为你损失了六十赛尔。” 葩做出了带着轻蔑的笑容,说: “真是愚蠢。只要花个六赛尔,不就可以买到三个比我更那个的女人。” 葩的话对于雷泽产生了一种反向打击的效果。感觉自己的弱点遭到攻击的雷泽板起了脸孔。 “你是那种裙带特别短的女人吗?妈的,连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居然讲起什么裙带来了。我看起来像那些拉客的女人吗?” “不是吗?那我的眼光还满正确的。黄毛丫头,我现在讲的话你别生气。你是不是疯了?” “好像偶尔是。” 葩的话再一次造成了与之前相同的效果。雷泽喘得越来越厉害,但也渐渐开始有种愉快的感觉。 “哈哈哈!真是个有趣的黄毛丫头。在这种深夜独自跑进地下赌场,你还觉得你是安全的吗?” 葩摇了摇头。这似乎真是个令人觉得可怜的男人。他的意图还算善良,这是他的幸运。如果不是的话,他老早就在里面倒地不起了。葩之所以毫不反抗地乖乖被拉到这里来,也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嗯。虽然你的帮忙是愚蠢的行动,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所以不要再妨碍我第二次了。知道吗?” 雷泽虽然想回答些什么,但是在那之前葩已经转身向他们刚才跑出来的门走了过去。葩是认为现在既然这个男的已经安全了,她也该去办她的事情了。雷泽一下子慌了,连忙抓住葩的肩膀。 “这个疯黄毛丫头……” “我不会原谅你第二次!” 啪!雷泽还搞不清楚自己哪里被打到,整个人就摔倒在地。这一辈子当中曾经被这样打过吗?在昏迷过去的精神状态中,雷泽想起了阶梯边靠坐着的男人。等一下,那个男的姿势是不是有点怪?他的嘴是不是滴下了长长的一条口水?还没想出答案来,雷泽就完全昏迷了过去。 柯雷坐起身来。这个动作非常静悄悄,静到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否正在起身。 船舱内既黑暗又寂静。柯雷回想睡着之前看过的景象,来推测格兰与温柴各是睡在哪一边。那个红发女夜鹰以及有点呆的女子正不知世事地在另一个船舱中沉睡着。柯雷慢慢站了起来。 从窗口射进的月光将黑暗徐徐染成蓝色。柯雷将身体靠到墙上。他沿着墙边走,避开了随便倒在地上就入睡的格兰与温柴的身体。打开舱门的时候,虽然响起了小小的叽嘎声,但是柯雷并不惊讶。因为在晚饭中混入的安眠药此刻正发挥着最大的药效。 离开船舱的柯雷在黑暗中微笑了起来。那个男的提到的金额实在是一笔大钱。可是没想到事情这么简单就成了。在吃晚饭的时候,柯雷最注意观察着那个红发的夜鹰。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夜鹰,所以在食物中吃出怪味的可能性很高。但是这奇怪的一行人在吃饭的时候却一直在拌嘴,看那样子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把东西吃进嘴巴还是吃进鼻子里。然后他们就不知世上险恶地睡了起来。柯雷虽然很想放声大笑,但还是悄悄地钻进了走道。 走上通往甲板的入口之后,月光粼粼的耐恩河就现出了它的美貌。那个男的应该还在戈斯比城内等着吧。真美的月光。 在这样的深夜还必须前往城中,柯雷突然觉得非常麻烦。如果他早知道事情是这样,就应该直接在渡口附近等待才对。实在是太过小心了。对这批如此愚蠢的家伙,居然用了这么贵的安眠药,真是浪费。呜。柯雷摇了摇头,然后走上了甲板。 接着突然往前一跌。砰! 柯雷几乎要失去意识了。眼前各种奇怪的颜色一闪一闪,他毫无防备地撞在甲板上的额头跟鼻子,痛得简直就要掉了下去。怎么会咸咸的,呸!去他妈的!咬到舌头了吗? “我国的俗语说,在家里会漏的袋子,出了门一样会漏。” 背后传来冷冷的声音,听起来不过就是人声。在惊讶与惧怕之中,柯雷根本搞不清那句话是什意思。柯雷很快转身,朝后面看了看,然后起身。站起来的他手上多了把小刀,眼中散发出无法置信的目光看着温柴。 温柴手中拎了把长剑,正靠在门边。从耐恩河反射上来的月光一部分射到了他的脸上,将他整体的印象都异质化,看来十分冷酷。 “在家里不怎么小心的夜鹰,出了门之后也成不了什么事。” 温柴淡淡地说着,然后拔出了长剑,将剑鞘扔在一边。啪啦。柯雷压低自己的姿势,将小刀举到眼前。快速打开的柯雷嘴里流出的声音,与温柴的一样低沉。 “线是什么时候绑的?” 温柴虽然没有回答,但是柯雷却能够自己猜到答案。就在下午上甲板抽烟斗那时候。那时这个男的在通往甲板的梯子入口处安装了铁丝。难道他认为这楼梯的装饰不够吗?柯雷淡淡地笑了。 “我原本也不相信居然会有在自己家里中陷阱的蠢货,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就发生在我身上。” “放下刀子。” “月光真美,所以我想跟你多聊聊。为什么安眠药会没效呢?” 温柴想起溜出船舱之前听到的格兰低沉的鼾声,点了点头。 “下了安眠药吗?放下刀子。” “看来晚饭的调味料加得不太够。可是你……?” “我体质原本就这样。放下刀子。” “咦,是吗?真令人惊讶!那个卖药的真该死。居然还说什么连食人魔都可以放倒。可是我可以问你吗,是什么让你对我产生了疑心?” “因为你太亲切了。放下刀子。” “居然怀疑别人的亲切!你这个人的生活态度,原来跟你的长相一样冷酷。” “不放下刀子,我就把你手臂砍了。” 温柴到此时都还没有提高声量。然而他眼中已经渐渐目露凶光。将他的眼神以及最后说的一句话结合起来,柯雷下了一个结论,就是现在的状况糟糕之极。柯雷做出了绝望的微笑。在绝望的同时,他把小刀送给了温柴。唰! 温柴的头微微一偏,躲过了那把小刀。啵!小刀插进船身,发出了钝重的声音,同时柯雷往船外一跳。啪!温柴滑也似地在甲板上移动,靠近了船边。跳下码头的柯雷已经开始往渡口那边拚命地跑。温柴踢了船舷一脚,飞身来到船外。他对着柯雷的背后既低沉又强劲地喊: “等我抓到你,你跑几步我就揍你几下。听到了吗?想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柯雷脚步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维持住平衡。真是个冷酷的家伙。 “喂,你醒醒吧” 对于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雷泽觉得十分甜美。他甚至想如果再继续闭上眼睛装昏,那么就还可以多享受一阵子这种打击。但是背上感觉到的寒气,以及刺向腰部的石头,却让他再怎么夸张也无法说自己一点事都没有。所以雷泽睁开了眼睛,看了看朝下瞪着自己的女子脸庞。 那是张小小的圆脸。不知怎地会把看的人弄得很累。像月亮般苍白的额头底下,是深邃的眼睛。那眼睛有多深邃,就有多灿烂。雷泽眨了几下眼睛。 “原来是黄毛丫头……” 低头看跪着一边膝盖的雷泽,葩迎着他的视线淡淡一笑。 “可以了。快起来,去找个温暖的被窝睡吧。在外面露宿会感冒的。” 雷泽几乎要说出感激的话来。 “是你害我生病的,你也要负责给我药吃吗?我的肠子都快断了。” “要把你扶起来吗?” “好。” 葩摇了摇头,然后抓住了雷泽的手臂拉他起来。雷泽虽然好不容易才站起身,但还是好长一段时间挺不起腰。雷泽就这样抱着肚子,用沉郁的眼神瞪着葩。 “你的拳头还真辣……黄毛丫头。” 葩手扠着腰,看着雷泽说: “你还真是可悲。你难道认为自己已经到了男人不行的年纪了吗?” 雷泽听了,只能用丧气的脸看着葩。 “到底……你想要说啥?” “如果不是的话,你怎么会这样跟我说话?比你老得多的男人看到我都会小姐小姐地叫,要不然至少会叫我女士。反正你是我碰到第一个叫我黄毛丫头的人。你难道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钓不到年轻女人的年纪了吗?” 雷泽这时才用气结的表情望着眼前这个威风凛凛的女士。威风凛凛的女士很快上下打量了雷泽之后,说:“看你的样子,应该还没超过三十五岁?” “是的,大姐。” “还真可爱呀。当个乖乖的大人吧。姐姐现在得走了。” 葩用不耐烦的表情回答之后,走向绑着白足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雷泽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喂,黄毛丫头小姐!你叫啥名字?如果方便,也说说年龄吧!” “我叫做葩.L.格拉喜艾儿。二十三年前世界上还没有我这个人。” “好。我叫雷泽(Razor)。意思就是男人用来刮胡子的东西。我不会再过三十二岁的生日了。” 葩翻身上了白足,然后走向雷泽。因为他一个人横挡在道路上,不得已才走过去的。 “祝你一路顺风,老伯。请你让路。” 雷泽不但没有让出路来,反而伸出手抓住了白足的缰绳,葩的眉毛稍微往上扬起。 “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你住在这座城里吗?” “不是。如果你有很多问题,那就一次问完。” 雷泽无视于葩的要求,还是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慢慢间。 “那我这个老伯想看黄毛丫头小姐的时候,要乘什么风才行呢?” “不管那是什么风,总之是会将老伯吹得完全干瘪的风。” “何必这么说呢。我虽然不知道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如何,但是如果你更深入认识我,就会知道我也是拥有湿润忧愁的男人。” 葩散漫地看着雷泽的脸。男人们真是种令人受不了的动物。似乎只要稍微顺着他们一点,他们就开始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的风流人物了。 但骞却不是如此。 “喂,老伯。今天晚上我的耐心已经差不多用光了。最后还剩下的一点耐心,我也不打算用在老伯你身上。刚才是因为对老伯还存有些感谢之心,才会忍耐到现在。所以现在不要再烦我了,快点让开。如果不让,我就会让你学到,男人下面也是会漏血的。” 葩的语气非常单调,听到最后一句话,雷泽要慌也已经太迟了。 “……你说男人什么?” “膀胱底下的部分可以斩断。我可以让你小便带血,怎么样啊?” 雷泽想要直接笑出来。但是他及时忍住了。他又再次想起昏倒在楼梯上的男人。他还记得不久之前昏过去的时候,曾经看到眼前这个黄毛丫头进了赌场。可是现在她好端端地出来了,而且还提出这么不害臊的提译。 雷泽不知不觉地往旁边走了两步。 低头看他的葩脸上浮现了微笑。雷泽发现这黄毛丫头小姐的嘴唇在月光下看来非常具有魅力。葩慢慢执起了缰绳,朝雷泽微微点了下头。 “真是聪明的选择。愿贺加涅斯看顾你手所做的事。呀!” 葩直接撞碎了淡蓝月光,朝路的另一边奔驰而去。留在原地的雷泽则是茫然地望着她的身影。突然雷泽才发现自己不久之前被葩所打中的地方,原来是肚子。无意识中摸到肚子附近的雷泽差点惨叫了出来。呃!救命啊!在连惨叫都无法办到的痛苦中,雷泽小心翼翼地深呼吸了几口。额头已经渗得到处都是汗水。 雷泽将额头擦干,然后才踏着小心的步子,往赌场的方向走去。 原本坐在阶梯那里的家伙现在已经整个人倒了下去。史泰德的嘴边不断涌出口水,所以雷泽只好特别注意绕过他,才能继续往下走。松了一口气之后,他到每个房间去,正确地将每张桌上散放的钱的三分之一都一扫而空。男子们对于雷泽的行动并没有生气。因为昏倒的人对周围所发生的各种事情,都是十分宽大的。雷泽对于这些被专挑痛到会昏过去的部位打的男人们,感觉到真挚的同情。 将钱都扫进睹场一角放着的袋子之后,雷泽滑稽地将袋子拿到昏倒的男人们面前摇了摇,“喂,其实十赌九输,赌场的常客本来就没有赚钱的道理。你们觉得我的说法怎么样啊?” 昏倒的人们对他发出了无言的肯定,雷泽简直想吹起口啃来。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两千步。” “王八蛋!我以为你只是说说算了,你还真给我数啊!” “两千零一十步。” “……狠毒的贱货!没水准的蠢货!只会耍酷的烂货!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家伙?” “两千零二十步。” 柯雷当场转身,心中涌起冲向温柴的欲望。绝对没错。那可恶家伙是故意放我走的。妈的!柯雷现在开始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如果那家伙想要,他随时可以抓住我。但他为了尽可能多打我,所以才故意让我自由地跑来跑去。那家伙绝对是纯种的虐待狂。也许那是他家里传下来的传统。他到底是不是带有半兽人的血缘?柯雷决心要确认这一点。 “你这王八蛋!你祖先里,到底有几代混了半兽人的血?” 连接渡口与戈斯比城区的偏僻小路十分安静。夜所摊展开的黑暗之网,将洒到大气里的光之碎片毫无保留地一网打尽。只有像水般倾泻而下的月光一样发出微蓝照射着。柯雷停下来的地方,是小路已经到了尽头之处,眼前可以看到戈斯比城的建筑物逼近。 柯雷将身上四处藏的小刀都掏了出来,左右两手各拿一把,腰带中则是插了三把,开始瞪着温柴。从渡口一路追过来,害得柯雷陷入半疯狂状态的温柴慢慢停下,然后举起了长剑。 “总共两千零三十二步。我祖先里面没有半兽人。” “你说谎!我才不信。你这家伙绝对是带着半兽人的血出生的!” 温柴并没有生气。他反而只是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不……我们家没有人被半兽人抓去过。嗯。也许是这样吧。也许我们家的人流着人鱼的血。但半兽人的血应该是不会有的。” 柯雷连生气的念头都没了。 “人鱼?你说人鱼?妈的,要开玩笑也开得像样一点,让听的人也舒服点……” “我没在开玩笑。在乔兰生活的我姑妈曾经在与姑丈海边漫步时被人鱼抓走过。她是非常漂亮的。还好姑妈逃了出来,后来生了一个叫做辛柴的表哥。之后人们就常常指着他说‘这家伙身上流着人鱼的血吧’之类虽然浪漫,但也算是恶趣味的玩笑。当然没有人够胆量敢在他面前这么说。呜……等一下。这样说来,我妈妈那一边好像有位阿姨被狮身蝎尾兽抓走过。不过我还得再想想。搞不好有人被半兽人抓去过也说不定。” 月亮一样发着蓝光,温柴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柯雷简直就想口吐白沫,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将右手往后一拉。 还在回忆的温柴瞬间目露凶光。 对准了往旁边跑开的柯雷,温柴的身子一滑。在这一刻,柯雷的全身做出了非常急迫而戏剧性的动作。踩到地上的脚传达出的信号越过了解释的过程,直接达到了结论,这结论立刻控制了柯雷的腿。这个姿势是靠反射性达成的。同时考虑温柴的动作与自己的动作,柯雷的眼部动作快到令人害怕。原本松弛的右臂二头肌瞬间收缩。 他是用肩膀的力量射出的。因为如果用的是手腕的力量,恐怕手腕会折到。但是在紧迫的每一瞬间,他肺部尽到所有的努力二讥呼吸柔软地连接下去。 柯雷的小刀没有射中。 温柴冲了上去,准备跟柯雷肉搏。柯雷的左手用很难挡住的角度射出了小刀。在余下的一生当中,还有机会射得这么漂亮吗?看到以惊人气势飞来的小刀,温柴感到一阵寒意。必须拿出自己最厉害的绝技,就证明自己已经投身于非常愚蠢的状况。温柴希望自己的膝盖够软。 咻。 就像避过横挡在眼前的树枝一样,温柴瞬间低头,从小刀底下钻了过去。温柴的头发在小刀的路径上颤动着。柯雷朝向腰带移动的手被挫折感压着而变慢,温柴迅即出脚,集中注意力对着手的正上方踹了下去。手背跟腹部一次都被踢中的柯雷朝后倒下。温柴的长剑立刻朝下一插。唰。 长剑尖端正确停在柯雷喉结的位置。两人的动作同时模拟了夜的寂静。温柴的声音乘着这一波飘起的风而来。 “谁?” 不只长剑的剑尖,连温柴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找不出丝毫的移动。温柴问问题的时候,只有嘴唇在动。倒在地上的柯雷感觉如果回答‘是柯雷自己’,恐怕会发生相当危险的事,同时冶冶地笑着。 “不认识。” “几个人?” “我见到的有两个。” “打算付多少?” “三百赛尔。” “好。我出三赛尔。你们要在哪里会面?” 柯雷对于只出了百分之一的钱就要他背信的温柴,一点都无法生气。很清楚的是,如果拒绝了这个要求,那么温柴手中的长剑就会毫无阻碍地插进挡在前面的障碍物之中。而且这障碍物是柯雷非常宝贝的东西。可以用来吃饭、用来喝酒、用来唱歌……还可以用来泄露情报。 “戈斯比城内中央广场旁边二楼点着灯的窗户。” 温柴点了点头,还是用长剑指着柯雷的脖子,开始搜他的身。柯雷紧闭着双唇,祈祷着一样东西都不要被搜出来,然而事与愿违,温柴将他身上的吹箭简跟飞镖二都找了出来。柯雷所有的武装都被解除之后,温柴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不过这是在对自己极为严格的男子将三个钱币抛向柯雷之后。 跪坐在月光静静照射的小路上,柯雷失魂落魄地看着朝船的方向消失的温柴背影。召唤夏季的虫声好不容易将他的意识拉回了现实之中,这时柯雷才大大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低着头的柯雷眼中闪耀着落在地上钱币的光芒。柯雷瞄了钱币一眼,然后开始苦笑了出来。 “该死的王八蛋……” 说出这句不知道是骂温柴还是骂自己的话之后,柯雷还是坐在原地,思考着明天的太阳出来之后该做的事情。就这样离开戈斯比吗?这边还是很适合弄钱讨生活的。哎,就稍微到托比闲晃一下,之后夜鹰营业活动暂时公休一阵子,来一趟夏季冒险好像也不错。可是现在又怎么样呢?想要回到船上恐怕不行,到城里面好像也无事可做。烦恼了一会之后,柯雷下的结论是到城内的地下赌场去试试手气,或者吃点红。看看明天早上事情发展得怎么样,然后再明确决定去留吧。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自己做的决定,柯雷捡起了温柴丢下的钱币。看着放在手里的三枚钱币,柯雷再次苦笑,然后故意快活地说: “搞什么,就这几个铜板,连当本钱都不够吧?哈哈哈!” 柯雷将手掌中的钱朝天空抛了上去。接收到月光的钱币射出锐利的光芒。照常理这些钱应该要落回柯雷手掌里面才对,但是却没有如此。 钱落到地上,开始滚了起来。 原本怀有柯雷的梦想、享受着柯雷的喜好的身躯,慢慢地朝一旁倾斜了。啪。落在地上的瞬间,柯雷还拥有着意识。他痛到了极点。如果得到允许,他实在很想站起身来长长地吹一声口啃。就算没有任何人听到也没关系,那是带有哀凄音色朝四方散开的口啃声。 还真是神奇。柯雷能够感觉出自己最后的呼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口气了。他没想过,这一辈子都没在乎过的呼吸,在这一刻他竟然珍惜到多么想要再吸一次。 柯雷死了。 从空中踏下来的脚踩住了柯雷的背。紧接着出现的手握住了柯雷背上插着的匕首。拔出匕首的同时,柯雷的身体蠕动了一下,但是残忍地踏在他背上的脚却一动也没动。握着匕首的手用柯雷的衣服开始擦去刀刀上的血。然后从那只手的上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我现在要去船那边,该怎么做?” 接着另一个声音回答∶ “你上船把其他那些家伙带来。” “跟上去,趁他一个人在走的时候偷袭如何?” “不太好。我不太想跟那个杰彭家伙交手。” 用单调的语音说着不单调内容的,是两个男人。虽然穿着平凡的衣着,但是他们的体格碰上很多门都会有些狭窄的感觉。这两个男人给人的感觉是,由于这些人平常都戴着头盔,只要脱下来就觉得清爽的额头底下,那裂开的双眼似乎看到血色会比蔷薇色来得更安心。他们持续地望着温柴消失的方向,其中一个用死心的声音说∶ “无论如何,要赶快离开这个村子才好。” “嗯。” 刺杀了柯雷的男子将匕首收好,两个人就毫不犹豫迈出了脚步。他们走的是温柴消失的相反方向,也就是正走向戈斯比城区。惨白的月光落在他们背后的柯雷尸体身上。 葩用颤抖的手擦去了眼泪。 迈着小小的步伐,葩正走向柯雷。柯雷在盖满大地的月光之池中孤独地漂浮着。葩用颤抖的手捣住了自己的嘴。骞啊,到底这种事要如何才能习惯呢?这糟糕之极的感情缺乏症患者啊。 抖得简直马上就要断掉的手好不容易伸了出来,葩将手贴到了柯雷的额头上。 当手指碰到对方的瞬间,只有吓人的感觉传来,葩简简单单就帮他阖上了眼。葩就跪在尸体旁,望着天空好一阵子。嗡嗡响着的耳朵里面,似乎在这时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清了。就在这时-- “已经死了吗?” 被后头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的葩连忙转身。那是一个额头上接收着满满蓝光,做出啼笑皆非表情的男子。男子低头看了看柯雷的尸体,然后压低声音说: “那个男的,是你杀的吗?啊,似乎不是。身上中了一刀。” 葩用茫然的表情抬头看那个男的,好不容易才开口: “雷泽?” 雷泽将尸体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费力地挤出了个微笑。 “没错。是你发现的吗?可恶。这家伙怎么会半夜在偏僻小路上身中一刀而死?他就是你说要找的夜鹰吗?”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戴夫要我帮他向你问好。他气得咬牙切齿呢。” “你为什么跟着我?” 说完话的葩已经挺直了身体站着。她表情骤变脸庞往旁边稍微倾斜,向上看着雷泽,雷泽则是再度露出了没什么魅力的微笑。 “喔。黄毛丫头小姐没有收下自己该收的钱。所以我帮你拿来了。” “钱……你说钱?什么钱?” 雷泽笑着从怀里掏出了钱袋。他把钱袋拎到讶异的葩面前摇了摇,然后用可笑的声音说: “小姐你不是横扫了整个赌场吗?虽然不是用自己下去赌的方式,但也算是横扫了。所以这些钱应该是小姐你的。” 葩这时才做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居然这么做?趁着赌徒们昏倒的时候,把他们的钱全拿走?” “把他们弄昏的是小姐你。我只负责收钱。” 葩用气得半死的表情瞪了雷泽一眼,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葩刻意不去看倒在地上的柯雷,直接走向绑了马的地方。雷泽慌忙说: “咦?葩。你的钱快拿走啊!” “把他们弄昏的是我,拿走钱的是你。你要拿走就拿走好了。” “什么事情那么急?难道你姐姐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你没有必要知道。” 葩翻身上了白足,雷泽想他大概要再次错过葩了。这绝对不是件好事。所以雷泽很快跑到白足前面将它挡住。葩的眼睛瞬时眯成一条缝,同时雷泽的眼睛因微笑而向上扬起。 “黄毛丫头小姐。不要老讲些让我下面出血之类可怕的话。哎。而且这个老伯难道没办法帮上黄毛丫头小姐的忙吗?小姐似乎正要投身某件非常危险的事情。看看那具尸体就知道了。” “坦白说,你现在在说些跟精灵砍树一样莫名其妙的话。给我让开!” 如果前面没有雷泽挡着,葩似乎会策马直冲出去,而更令雷泽印象深刻的是,现在葩似乎就要策马踩过雷泽的身上离开。所以雷泽慌忙地说: “葩.L.格拉喜艾儿!你的武艺高强,意志也坚定。我可是第一次这样称赞一个女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就会想对小姐你……可恶!看到小姐你,不管是谁都会想要伸出援手的!因为你身上带着这样的气质。就像放着不管就会烧尽的火花。就是这件事刺激着我这个老伯。” 原本认为对方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非要走,雷泽就会乖乖让开’的葩,就此停下了脚步。葩用怀疑的眼光低头看着雷泽。 “什么意思?” “有人说,小姐看来像是正朝向自己不希望发生的事情没命地狂奔着。” 葩将拿起缰绳的手放下了。这虽然不是让雷泽信心十足的动作,但至少也能让他感到些许安心。所以雷泽开始慢慢地说: 王这是戴夫说的。他说小姐你不知为何这样。我只是原原本本将他的话传给你听。他说你虽然个性有点太好强,但至少还让人感觉满舒服的,为什么做起事来会像个没有未来的人一样?” 葩到此时尚未开口。雷泽感觉有点厌倦,所以继续往下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只是一个普通人对陌生人抛出的问题,所以听来感觉是有点奇怪。但是既然小姐身上带着的是这样的气质……到底有什么东西逼你做出这一切?” “对于我想杀之人的爱。” 葩看了看雷泽讶异的表情之后,才真正听懂自己嘴里溜出的话。雷泽歪着头,突然又抬起头来。 逆着天空山坡而上的月车轨迹满满地在雷泽眼中闪烁。 极光与忘却的伊莎接受了织出曙光少女们的祈求,让天空中除了太阳的光辉之外,所有光辉都会成为丝线。看到落在鼻梁上的月光,雷泽突然想到,如果能将今夜的月光拿来织华伦查三骑士之一--意义骑士的斗篷,那一定会非常好看。 “说来这也是有可能的。报复是最不喜欢与意义同行的东西之一。” “我才不是要报复。” “如果没有意义,就不是报复了吗?呜。可是黄毛丫头小姐,你不是说过吗?你说那是对于你想杀之人的爱。那就非得加上很稀有的那种意义才行。你想杀的人是你姐姐吗?你爱着姐姐,却还想要杀掉她吗?”雷泽没办法镇静下来。“你是不是爱着你姐姐的情人?” “这样不行吗?” 没想到会听见如此回答的雷泽低头看着葩。然后他往后退了两步,不自觉地咬住了牙。雷泽看到的是即使得到伊莎最大的恩惠也绝不会忘记的那种脸庞。 “我问你这样不行吗,雷泽?” 看到葩的脸孔而自动后退的雷泽,突然脚被倒在地上的柯雷的尸体绊到了。 “呜,哇!” 向后翻滚的雷泽整个身子都滚到柯雷的尸身上。肌肉还没僵硬的柯雷手臂奇妙地动弹了一下,打在雷泽的脸上,雷泽尝到了极端恐怖的情绪。 “呀啊啊啊啊!” 雷泽吓了一大跳,推开了柯雷的手臂,想要站起来。但是腿已经打结的雷泽起身到一半,又再度倒了下去。弹性消失的柯雷尸身在雷泽身体底下再一次用难以想像的动作弹起。雷泽简直就要被逼疯了。葩只是冷冷地朝下看着与尸体滚作一团的雷泽。下一个瞬间-- 唰!葩从与柯雷尸体纠缠不清的雷泽身体上方飞了过去。白足巨大的胴体几乎完全遮住夜空片刻,发狂的雷泽感觉自己停下了呼吸,身体静止不动。短短的一瞬间,长长的飞行。躺在柯雷身上的雷泽只能张大了嘴望着上方的葩。 雷泽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朝后回头望的时候,白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道路另一边的黑暗之中了。啪嚏啪昵。只有鞭打着清净的夜晚空气的马蹄声规律地传来。雷泽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恶。那丫头好像已经完全献身给逸赛茵了。” 骞突然感觉脸上痒痒的。那是很细微的感觉。是虫子吗?骞的右手移向自己的脸庞。但是他的手碰到的是某种非常柔软的东西。骞睁开了眼睛。 “葩?” “起来了吗?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怎么回事?” 葩转过头回答: “啊,好像有东西跑到你脸上去了,我帮你拿开。” 骞起身之后,一样看着葩的耳朵说: “迟了吗?嗯。现在月亮在哪里?” 围绕着地平线的夜既圆又大。流浪者的痼疾就是,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都感觉自己是在错误的地方被叫醒二逼感觉此刻正在骞的脑中盘旋。周围是破晓之前最为黑暗的空气,对于其中洋溢的各种气味,骞深深地吸进了一口。 是汗味?这还真奇怪。原本伸着懒腰的骞放下了手,用讶异的眼光扫视着周围。葩还是用背对着他,朝着戈斯比的方向坐着。看着马的骞发现白足的身上沾着汗水。这匹马怎么回事?但是骞没有多想,因为他想到了更紧急的事情。 “那个,我们走吧。已经迟了。洗脸跟吃东西,就等到了戈斯比以后再说好了。” 葩还是背对着他低声说。就像在喃喃自语一样。 “你不累吗?” “没关系。可是你还是无精打采的?” “走吧。” 葩的影子一下长了起来。不知不觉间葩的动作抓住了骞的眼光,所以原本想对葩说些什么的骞只好闭上了嘴。葩幽暗的阴影起身之后转向朝马匹移去。并没有望骞这边一眼。 清晨的黑暗中,葩那只能模糊看见的身影非常神秘。闪烁出现的侧影。雪白的手。膝盖与手肘一下子朝上显露于黑暗中,一下子又朝后消失。葩已经坐在马上了。 “快上马吧。我们不是得快点过去?” “咦?啊,好。” 骞慌忙踩熄了火堆最后剩下的一点火苗,然后骑上了金钱猎人。骞一上马,葩就二话不说地跑了起来。骞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然后望向了将她头上染成微微暗蓝色的破晓天空。“呀!”骞跟在葩的背后开始跑着。 两人出发之后,留下的火堆余烬正飘起袅袅的青烟。乘着平原上的风,烟分散消失,开始唱起了失踪诗人帕哈斯的追想曲。 呼呼呼呼呼呼呼。 第二篇 诗人的归还 第一章 “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如果蕾妮小姐能够回到这里,那就好了。” 看着露米娜丝发出的淡淡月光,卡尔喃喃地说道。在他背后,一个低沉尖锐的声音回答说: “你希望蕾妮回来吗?” 卡尔微微笑了笑,转过身去。身体倚靠着月光倾泻而至的阳台栏杆,卡尔望向黑暗的房间里面。从他所站的地方,他只能看到月光照亮的两只脚、椅子的脚,以及在那上方的一点袍子。其余的一切都隐藏在房内的黑暗中。卡尔对着那个坐在黑暗里的人说: “如果蕾妮小姐回来的话,您也会回来,不是吗?伟大者啊。” “她对于不能在故乡获得的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您自己又是如何呢?” “我当然希望待在龙魂使身边。她很会做鱼的料理。” “鱼的料理?嗯……最近您寄居在何处呢?” “戴哈帕前面的海里。” “呵,船员们没被吓得一团乱吗?不,应该是整个伊斯国都被吓得一团乱吧。” “没有。他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呜。您在那边,都是以化身的形象过日子吗?” “他们都以为我只是个退休的公务员。” “难道……您天天都把时间花在钓鱼上面吗?” “钓鱼很有趣啊。” 卡尔除了微笑之外,什么也不能做。每天坐在戴哈帕防波堤边,忙着把鱼饵挂到鱼钩上的,居然是头蓝龙。它应该常在那里接受那些发现它的真面目马上会心脏麻痹的船员们间好吧。呵呵,还真是的。 “是这样吗?她还合您心意吗,基果雷德?” 卡尔的问题直接接着前面的问题而来,所以也算是一种奇袭。黑暗中的基果雷德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坐着。卡尔心中开始数数,当他数到十的时候,基果雷德的回答才传来: “龙与龙魂使的关系,是超越所谓好恶的。卡尔,你对你的右臂跟左臂,哪一边你比较喜欢?” 虽然是很平淡的声音,但基果雷德的话却给人一种肃穆感。听到这种微微透出蓝龙凶暴性的声音,卡尔只是耸了耸肩。 “我问错了问题。对不起。是的。我只是在想,如果她能够帮忙稍微淡化您的痛苦,那就太好了……” “卡尔……” 卡尔抬起头,发现不久之前还在那里的基果雷德的双脚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立刻慌了起来。现在那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跑到哪里去了呢?这时尖锐低沉的声音传来。 “杀了克拉德美索的,是我。” 卡尔开始紧咬牙关。 “所以我对它欠了一生的债。我杀了它,所以我必须完成它所遗留下来的义务。这才像是龙所做的事情。你懂吗?” 卡尔一动也不动地沉入思绪当中。去完成最强的深赤龙无法完成的事?它在那令人悲叹的死亡瞬间所期望的是……拜索斯的灭亡。卡尔的声音并没有颤抖。因为他已经害怕得颤抖不起来了。 “您会去做吗?” “我的龙魂使一定很不喜欢。” 啪一声传来,卡尔又再度看到坐回椅子上的基果雷德的脚。但是不久之前就在他左耳旁边传来的低沉说话声,还是留下余音在周围旋绕着。卡尔慢慢压抑自己噗通的心跳声。 基果雷德用非常疲惫的声音说: “现在开始说正题吧。我打算明天早上就回到伊斯去,所以想趁着夜晚飞回去。露米娜丝已经望向西方走着了。” 卡尔还是紧咬着牙关。很快恢复镇静的卡尔用跟刚才一样的声音说: “您说您现在待在戴哈帕附近的海域?” “嗯。” “这样的话……您有没有听过卢斐曼海岸旁的航道?” “我知道。杰彭的海员常常走那条航道。” “您帮忙把那条航道切断,如何呢?” 基果雷德瞪着卡尔。 “我就坦白跟您说。我是希望靠您来结东这场毫无益处的战争。但只有我们这一方想脱身是不行的。我希望造成能够提出休战协定的状况。” 基果雷德噗哧笑了出来。 “还真是可笑。我就让你说说,我为什么非得帮你不可?看你能不能说出五种理由,我再想想要不要理你。” “五种?好的。首先,我是以持守中道的深赤龙之名拜托您。其次……” “我该做些什么呢?” 这次轮到卡尔笑了出来。 两天之后,在距离卢斐曼海岸四万肘处的海面上。在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强力暴风扑向船员们。在浪涛之上飞散的泡沫,在空中划出冶冷的银线。唰!劈向远处水平面的电光,将灰色天空染成一片亮彩。像是由巧匠之手二画出的无数同心圆之间,紧贴水面的船在闪电的怪异银光之中显露出分明的轮廓。 被埋在轰然作响的雷声底下的惨叫,用的都是杰彭语。但是即使听不见这些声音,老练的船员也能看出这艘船是杰彭的单纵帆三桅船。这种帆船,在远洋航行上也能发挥卓越的性能,是杰彭的贸易船。无论如何,这是种非常能挺过暴风的船。然而这种足以被称为‘海上漂流金库’的船舰,却在不像属于这世界的强力攻击之下,以悲惨无力的姿态下沉。 噗隆隆!再次掀起的波涛将一边的船舷整个都撕裂开了。闪电渲染的天空闪耀着超自然的紫色,处处燃烧起的甲板冒起了阵阵浓烟。着火的甲板上,船员们正尽全力将救生艇放到海中。但是缠绕着的绳索与摇晃的甲板一下子就让船员们所有拚命的努力都归于泡影。唰!奔腾涌上的巨浪再次让船员们跌倒,只能绝望地看向前桅杆。前桅底下有一个男子握着帆的绳子,张口大喊着。 他虽然浑身是伤,穿的却是船长的服装。汹涌而至的狂风与巨浪,让船变得犹如风中飘零的枯叶,船长似乎当场就要倒了下去。但紧握着舵轮的船长虽然全身扭曲,却还是坚持不倒。是愤怒让他在这种恶劣情况下还奋力挺住。。 船长满布血丝的眼睛向空中怒视,大喊道: “有一天,有一天一定会!” 哗,哗哗!越过船舷的浪涛将强力的水花打在船长身上。虽然几乎放开了舵轮,但是船长就是不倒。被水浸得黏在一起的头发之间,船长的眼睛蓝蓝地燃烧着。船长放开喉咙嘶吼: “一定会的,不是我的儿子,就是我的孙子,不然就是我孙子的孙子!我的后代一定会拿剑刺穿你那恶毒的心脏!让你的血溅满一地!” “船长!快点上小艇吧!” 后面跑来的甲板长虽然猛力地拉住船长的手臂,但船长拚命将他的手甩开,疯狂般地喊叫着: “给我滚开!船可以离开船长,但是船长是不会离开船的!我要与船共--” 船长的喊声中途被截断了。下一瞬间从天空中掩袭而来的巨大阴影,让船长一下住了口。以可怕速度飞来,将汹涌的狂风撕碎的某种东西残酷地蹂躏着船长的整个视野。 “呱啊啊啊啊!” 巨大的咆哮声似乎让暴风都暂时停止了呼吸。拼了命想要把小艇放到海里的船员们,现在都将 手放开看着天空。在那个地方,点燃这艘船、想让这艘船沉默的元凶,巨大的翅膀遮住了整个天空飞翔着。闪耀的电光将它的翅膀照得白亮,倾泻而下的暴雨中,它闪烁的身躯焕发着绚烂的蓝色。 船员们在彻底的绝望之中放弃了一切,就只是望着天空。原本拉着船长的甲板长也在不知不觉间放开了船长,呆呆地盯着天上瞧。就在这时,船长突然抛下舵轮不管,开始跑了起来。 “船、船长大人?” 用怀中揣把短剑就冲入敌阵的暗杀者一般的动作,船长在摇晃的甲板上飞也似地奔跑着。一口气横越前甲板的船长跳上了船头,连保持站立都很困难的船员们则是只用茫然的眼神看着他。到达了前桅前方船首楼的船长将满脸的水珠擦去,然后再度瞪着天空。 船长在狂暴的风雨中张开了双臂。 闪耀的电光中,船长亮白的身影耸立在船头上,毅然决然摊开的双臂,仿佛想要拦住朝向船飞来的巨龙。船员们全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船长放声大叫∶ “拿走吧!可是你最后还是得将拿走的东西放下!” “呱啊啊啊啊!” 片刻之后,蓝龙吐出的闪电瀑布将沉没中的船劈成了两半。 拜索斯的伊帕西城,是疾病与乌鸦之神基顿的圣地。 位于南部林地中心的伊帕西,是基顿的使者双头乌鸦杰洛伊老巢所在之处,是大陆上所有疾病开始的地方,然而同时也是能够找到各种疾病治疗药剂的地方。在疾病开始之处,治疗的手段最为发达,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所以应该也有可以治疗那不成材家伙的Demunizairo的药吧。” 伊帕西城中悠闲的酒馆一角,一个矮人用钝重的声音说。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年轻祭司歪起了头。听不懂艾赛韩德提到的这个语词,杰伦特转过头,看着深深坐在椅子里,脸型有些长的魔法师。 魔法师亚夫奈德苦笑了一下,说: “这个嘛……大致可以翻译成疯狂个性病吧。那是矮人语。” 杰伦特用正要爆笑前的表情说: “哈哈,艾赛韩德。个性并不是一种病啊。” 艾赛韩德皱起一边粗大的眉毛,另一边则是向上扬起,看着杰伦特。 “这个嘛……如果是那家伙或者是你,个性都有可能是一种病。” “咦?我的个性又怎么了?” “别提了。” 艾赛韩德不太像矮人地回避了作答,然后举起了啤酒杯。杰伦特与亚夫奈德都将一品脱的啤酒杯放到面前当作观赏用,艾赛韩德则是拿着对矮人来说嫌大的两品脱酒杯,若无其事地暍着啤酒。用粗大的手肘擦过下巴胡子之后,艾赛韩德再次皱起了眉头,皱到眼睛都快看不见的程度,然后望向柜台。 “大哥,大哥!大哥实在太帅了!咦?你常被人这么说吧?不是吗?” 坐在柜台后面,黑黑的胡子应该要拿来梳,满脸的皱纹应该要拿来用砂纸磨的老板,正用气得说不出话的表情看着柜台前面的少女。一个看来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斜倚着柜台站着,从额头往后拨了拨长长的金发,做出诱惑的表情。 老板露出了不太稳固的牙齿,刺耳地说: “你现在到底在搞什么?” “我想跟你交往啊。我的内心实在是太寂寞了。” 艾赛韩德发作般地握紧了放在桌边的巨大战斧。就在艾赛韩德对着少女抛出斧头之前抓住了他手臂的杰伦特连忙说: “艾赛韩德,艾赛韩德!忍住啊。这里可是在城里面啊!” 右手被抓住的艾赛韩德没有回答,只是很快地将战斧换到左手。如风飞来的亚夫奈德连忙将他的左手也抓住,所以艾赛韩德只能吐出了吓人的呻吟。“呜!快给我放开!”艾赛韩德猛烈地站起身来,差点被抛出去的祭司与魔法师则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缠住艾赛韩德的手臂。接着艾赛韩德就将攀在手臂上的两个年轻人开始甩了起来。 “呜哇哇哇哇!好像在天上飞的感觉!” “杰、杰伦特。这、这本来就是,在天上飞啊!呃啊啊啊!” 但是金发少女对于大厅一角演出的特技(一手抓着神力,一手抓着魔力挥动的矮人,不管以往对冒险家事迹的传说有多少,他都应该是第一个。)连瞄都没瞄一眼,只是蠕动着湿润的嘴唇,说: “世上是无情的。我这个多情小妹,没有可以倚靠的肩膀。大哥的肩膀如此宽阔。你的眼睛也很漂亮。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炯炯有神的眼睛。” 喀啦。老板的嘴巴一开,原本不安地叼在口中的烟斗也就掉到柜台上去了。停止住呼吸看着这一幕的其他客人也都讶异得张大了嘴。老板慌忙捡起烟斗,然后把柜台上的烟灰擦掉,大喊: “你这糟糕的丫头!学春天的母马发什么春啊……” 金发少女用毫不在乎的表情点了点头。 “没错。我就是个糟糕的丫头。所以什么糟糕的事我都能做。你难道不期待吗?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将舌头往前伸出)连你想像之外的事情,我也都可以做。” 老板终于要爆发了。但是在他厉声暍叱之前,有某种东西发出很大的响声飞了过来。原来艾赛韩德已经放弃要抛出战斧了,所以直接将亚夫奈德抛了出来。 “呜哇哇哇!快躲开,艾佩萨斯!” 亚夫奈德挥动着四肢飞来。但是少女的神色却一点也不惊慌,只是将身体轻轻一扭,亚夫奈德就整个人直接撞上了柜台,然后掉到地上。只不过扭下腰就避开了飞来的魔法师,少女用心寒的表情低头看着倒地不起的亚夫奈德。 “奈德,奈德。我不是早跟你说,不要这样叫我吗?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亚夫奈德在强烈的疼痛之中缩起了身子,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微笑。 “艾佩萨斯……我拜托你,停止现在做的诡异行径……” “头脑不好还可以原谅,但是连努力都不去努力就不能原谅,奈德。我说过太多遍了。请不要叫我那个又臭又长的难听名字。所以……” 这时臂力比亚夫奈德稍微好些,一直撑到现在的杰伦特用酒馆外面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喊: “佩西!快跑!” 艾佩萨斯嘻嘻笑了笑,然后把两手合到屁股后面,弯腰给杰伦特看。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可能会觉得这是个非常可爱的动作。 “真乖啊,杰利。只有杰利这么乖。呜……艾斯大哥好像有点醉了。我先走了,就在旅馆见了,好吗?对不起。有着漂亮眼睛的大哥,你看起来好像很嫉妒我们一行人啊。虽然有些可惜,但 我们就把约定留待明天了。到再见面时为止,你不要对其他女人送秋波喔!” 老板露出一副快昏倒的表情。“咕啊……”然后艾赛韩德就一面挥动着杰伦特全身,一面跑了起来。“你往哪跑!给我站住!”万一艾佩萨斯还站在原地,绝对会被神圣的人柱给打到。也就是被祭司这种最新型武器给打中。但是艾佩萨斯却只抛下了一个微笑,然后就赶忙消失在酒馆的人口处。 最后亚夫奈德向酒馆老板与客人接连道歉多次,三个人才有办法从酒馆走出来。艾赛韩德的胡须还是一根根翘得老高,拚命在咆哮着,被意图外的重劳动折磨的两人,则是用疲劳至极的表情跟在他后面。所以三个人在伊帕西城毫无特色的道路上犹如散发出异样的光彩。 亚夫奈德虚弱无力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说: “呼,一定是因为印象太深了,她才这么做的,艾赛韩德。对那孩子来说,陪酒女郎的样子是很少见的。她看到酒女这样说之后,男人们都会对着酒女傻笑,所以才会以为那是件好事。” 杰伦特朝着对周围注视的人们咆哮的艾赛韩德说: “没错。她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善、良、的、孩、子?” “艾赛韩德,你这样把话打断了来说,嘴巴不会痛吗?” “妈--的。算了。这件事就先别提了,可是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艾佩萨斯的行为越来越奇怪了!已经第四天了!” 艾赛韩德将双手抆到腰上,直瞪着杰伦特瞧。杰伦特搔了搔后脑勺,满脸尴尬地说: “对呀……实在是太慢了。” “妈的。我已经受不了了。今天晚上如果再没联络,我们就直接走掉算了!” 亚夫奈德歪着头说: “可是呢,艾赛韩德,既然对方刻意指定这座都市,那留在这里等不是比较好?” “对方可没说过要等这么久!” 杰伦特微微笑着说: “好。那我们就打个赌吧,艾赛韩德?我赌今天晚上就会有联络。” 艾赛韩德用气到说不出话的表情望着杰伦特,但是并没有反驳什么。不知何时,三人已经回到住宿的地方了。位于伊帕西城郊的旅馆‘摩莉旅店Molly's Inn’就是他们住宿的处所。进入旅馆入口的艾赛韩德看到坐在大厅的桌子前,正对着旅馆服务生大送秋波的艾佩萨斯,似乎再也忍不住,马上就要气得昏倒似的。 “如果不给我酒的话,我一定会因为爱而死的!” 艾佩萨斯堂堂正正地宣言说。 杰伦特欢呼拍手,亚夫奈德则是将之前暍的啤酒一半灌进了嘴里,一半灌进了鼻子里。当亚夫奈德不断对周围的人道歉,同时用手帕遮住涨红了的脸之时,艾赛韩德则是衔住了烟斗,说: “你打算做什么?” 听到这冷酷的声音,杰伦特因着困惑,拍到一半的手在空中停了下来。但是艾佩萨斯自己则是将手上的刀叉不在乎地丢到盘子里,唐突地说: “爱。最为高尚、最为纯洁,里头悄悄再加入一点点欲念,透过恋人们的行动得到发展,表现出整体情绪的,那种普通的爱。” 艾赛韩德咆哮着说: “现在要进行威胁是太奇怪了。而且吃完晚饭以后马上讲这种话,就更奇怪了。对消化完全没有帮助。” “不要转移话题啊,艾斯大哥。” “不准叫我大哥!我看过的初雪次数,比你看过的日落还多!” 艾佩萨斯的嘴一下就被堵了起来。所以她只能双手抱胸,挺直腰杆。尽可能让埋在椅子里面的小小身躯看起来巨大之后,艾佩萨斯开口说: “老爸。” “闭嘴!你老爸是神龙王!” “阿公。” “啥?阿公?” “亲爱的。” 这时才直视艾佩萨斯双眼的艾赛韩德,发现她的眼中充满了淘气。艾赛韩德决定还是不要把艾佩萨斯抓来吃了,只好默默把啤酒杯抓起来喝了。杰伦特用充满感动的目光看着艾赛韩德喝酒的样子,然后将头转向艾佩萨斯。 “那个,佩西。你说不给你酒的话,你就会因为爱而的?” “是的。” 艾佩萨斯听到杰伦特的问题,有点心慌。杰伦特这样说: “真好的决心。了不起!我可以怎样帮你吗?对象是谁呢?” “我怎么知道?” 艾佩萨斯的回答比别人预料的冷酷了三倍,比她自己预料的冷酷了两倍。杰伦特露出惊慌的神色,看了看艾佩萨斯,但是艾佩萨斯自己也是惊慌不定,用茫然的眼神跟杰伦特对看。 “佩西,怎么了?” “咦?呿!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男人!” “所以呢?” “所以怎么了?可恶!一点都不好玩!” 杰伦特用完全失了魂的表情在看她的时候,艾佩萨斯已经从椅子上迅速起身。粗鲁地站起来的艾佩萨斯踹了一下桌子脚。刀叉发出了很吵的响声,亚夫奈德的啤酒杯往旁边倒了下去。杰伦特嘴巴张得大大的,亚夫奈德则是停下了擦着嘴角的手帕,注视着艾佩萨斯。艾佩萨斯看了一眼桌子,然后喊了出来: “嘿!这桌子怎么会这样?烂透了!” “艾佩萨斯?” “烂透了的桌子!他妈的!呀!” 艾佩萨斯一面高喊一面转身。原本还在破口大骂的艾赛韩德因此就错过了时机。艾佩萨斯像是一阵风一样消失在通向二楼的阶梯上,杰伦特则是茫然地望向阶梯的转角处。 亚夫奈德将手帕收回袋中,同时收回脸上的表情。这到底是什么行为?艾赛韩德倒竖起眉毛,说: “这孩子到底怎么了?” 杰伦特似乎还是惊魂未定,只是歪着头说: “这、这个嘛……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想想我也感觉最近实在是太奇怪了。” “什么太奇怪?” “佩西的事情啊。刚开始跟我们出来旅行的时候,她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刚看到人类的世界,她是很真心地觉得有趣。但是最近她开始老是找一些怪事来做……刚刚白天不也是这样吗?我事实上不太理解佩西为什么对陪酒女的行为这么感兴趣。几天之前在大马路上,她做的事情也是如此……” 艾赛韩德深深吸了口烟斗,然后点头。 “嗯。听起来是这样没错。她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生病?你说生病?是身体哪个部分不对劲吗?” 听着两人交谈的亚夫奈德还在面无表情地向周围的人道歉。然后他热诚地伸出援手来拯救他陷入困境的伙伴们。 “杰伦特、艾赛韩德。会不会是我们想错了呢?” 亚夫奈德听了自己说的话之后,点了点头。这是意外单纯的状况。另外两个人虽然都不这么想,但是亚夫奈德感受到的东西却一点一点赤裸裸地浮出了水面。也就是说,那两个人只知想着艾佩萨斯是神龙王的孩子这个层面…… “我们应该把艾佩萨斯当作是尚未学会如何平衡情绪的青春期少女,不是吗?” 艾赛韩德听了亚夫奈德的话,立刻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杰伦特则是相反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 缝。 “你说,青春期少女?” 艾赛韩德激动了起来,挥着手上的烟斗,好不容易才静下来说: “喂!艾佩萨斯是头龙啊。虽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外型,但你是不是错把她当成人类了呢?居然说什么青春期少女,呵!神龙王如果听了你这句话,恐怕会当场昏倒。” 亚夫奈德面带暗沉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是的,艾赛韩德。我认为应该要把艾佩萨斯当作少女,才更符合实情。” “你说啥?” “你想想看。在她的生活中最强烈、最重要的体验,都是发生在跟我们一起旅行的途中。也就是人间所发生的事情。在这之前有哪些经验与学习过程对她的性格造成影响,我们根本搞不清楚。” “别胡说八道了!把老鼠养在水里,难道就会变青蛙吗?” “这个痲……艾赛韩德,想想大暴风神殿的女祭司艾德琳的例子吧!” 艾赛韩德的嘴立刻就给堵住了。亚夫奈德所提的是以‘治愈之手’身分,名声响递整个中部林地的女祭司。她周游于中部林地,治疗患病之人,分发食物给饥饿的人,现身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是个被一般人敬仰为圣女的知名人物。但是她并不是人。她其实是只巨魔,这件事也让她的名气更加响亮。她被巨魔讨伐队的士兵抓到,在经历了迂回曲折的过程之后,在大暴风神殿长大。她的过去可以说明她的现在。也就是说,亚夫奈德此刻想指出,一个原本只会抓人来吃的怪物巨魔,在人类世界成长之后,居然也可以变成歌颂神、服务人的祭司。那么龙又如何呢? “虽然说龙拥有无限的智慧,但也并不是神。它们小时候也可能很愚昧,也可能陷入烦恼。即使是像艾佩萨斯这样聪明的少女,跟她将来的日子比起来,她已经度过的日子实在不算什么。在这样的时间点上,她难道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说简单点,简单点!所以呢,你要说的是,她现在还处于不懂事的年纪吗?” “这样想就八九不离十了。” “天哪。这说法简直跟精灵砍树一样不合理嘛!” 亚夫奈德缩起了肩膀,淡淡地笑了起来。 “所以说呢……我们现在碰上了一个重大的问题。” 杰伦特眼睛圆睁,看着亚夫奈德,然后也把肩膀缩了起来。 “是什么呢?” “我们这伙人当中,没有人可以配合青春期少女敏锐的感性。” 现在艾佩萨斯无法控制自己烦闷的心情,对这一行人也感到了厌烦。因为这几个人是祭司、魔法师跟矮人。祭司是接近神的人。这种人打从一开始就在心中筑了一道墙,隔开世上的欲望。魔法师则是与其花时间看杂耍宁可多看一行魔法书,与其面对烛光摇曳、气氛佳的餐桌,不如出门寻找发臭的怪异魔法材料的人。而且矮人又是分不清心中忧郁跟消化不良到底有什么不同的种族。 “啥?这话什么意思?” “这只是种比喻,不需要太在意。反正我想说的是,我们这几个人里面,没有人可以去听取并且了解青春少女的梦想。” 杰伦特用力地点头。 “这真是……说起来还真是如此。” “按照我的想法,现在艾佩萨斯需要的应该是朋友吧?” “朋友?我们不就是她的朋友?” “话是这么说。但就我的想法来说,对青少年而言,神圣的祭司、阴沉的魔法师或高贵的矮人敲打者,都是令他们很难懂又不怎么喜欢的人物。对艾佩萨斯而言,应该要有相处起来更篙单、更容易就能互相理解的人,也就是类似年龄的同辈在一起才行。那些人……就算不是人类也没关系,总之她需要这样的朋友。” 艾赛韩德再次深深吸了口烟斗,但是他发现烟草都已经烧完了。艾赛韩德很炫地玩了玩他那几根粗大的手指,将烟草塞进了烟斗,然后用不高兴的声音说: “就像那个很会说话的小鬼吗?” “啊,是的。你是说尼德法伯爵吧?哈哈,没错。有这种有趣的朋友在身边那就好了。” “我突然怀念起那小鬼做的煎饼了……哎。反正我搞懂你在讲些什么了。咦?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你难道不相信我已经懂了吗?” 杰伦特与亚夫奈德同时做出了尴尬的微笑,艾赛韩德则是发出了几声不太舒服的咳嗽声。接着艾赛韩德就用真挚的语气说: “可是我们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她交到这样的朋友呢?” “这件事恐怕要好好烦恼一下。” 亚夫奈德如此说完之后,就像清除妨碍他思考的东西一样,拿手在空中挥了挥。放在他们桌上的餐具像足跳舞一样有节奏地浮起,开始一个个整整齐齐叠了起来。然后刀叉和汤匙也都叠了上去,接着这些餐具就像回巢的鸟般飞向厨房的方向。 大厅中的客人虽然都用感叹的眼神看着这一幕,但亚夫奈德则是将手肘放到已经被清得干干净净的餐桌上,然后用手撑着头,开始思索了起来。艾赛韩德利用桌上的蜡烛点起了烟斗,接着双手抱胸,碰不到地板的双脚开始前后摇晃了起来,杰伦特则是让身体完全倒在椅子里,整个额头开始扭曲。也就是说,对于进入了落下片枯叶就可以编出上百种理由时期的小龙,三人身为共同保护人,碰上了一定会碰上的棘手状况,于是都只能严肃地开始面对。甚至连旅馆老板娘摩莉,都无法把‘要不要暍点水?’这句话说出口,就只能端着水壶与杯子,尴尬地站在一边。 拜索斯与杰彭的两家酒馆老板在同一时刻陷入了同样的困境,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如果认同酒馆这个地方原本就是集合了其他地方无法解决的烦恼,来到这里升华成更严重的烦恼的观点,那么也可以说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是杰彭南方美丽的港口都市乔兰城外山丘上,不分昼夜都可以看到令人赞叹景致的‘戴帕斯’酒馆露台上发生的事件,却不属于酒馆老板日常会碰到的那种事。所以戴帖斯的老板戴帕按惯例虽然绝对不可以这么做,还是只好以接近自暴自弃的心情干咳了两声。 “咳,咳。” 跪坐在阳台各个角落的奴隶脸庞都被吓得发青。坐在露台各处的桌前享受着乔兰夜景的客人则感觉像是吞了三磅钉子。酒馆的老板居然会干咳!最后奴隶头子用与他地位相称的敏捷精巧动作开始比起了手语。 ‘老板,这麻烦的状况,恐怕是恶魔的所为!现在该怎么办呢?” 戴帖面无表情,他也很快地用手语回答。在这绝无仅有的状况中,连长年使用的手语都比不太好了。 ‘给我净化的力量。从玄关的旗子中举起红旗过去。’ 奴隶头子差点就发出了声音。他手部的动作非常散乱,如实显露出他内心的慌张。 ‘红、红旗吗?’ ‘没错。快点!’ 奴隶头目的精神状态已经濒临昏迷的边缘,但还是用与他地位相称的迅速动作消失。利用着墙上的花纹、摇动的烛影,以及在人们的背后悄悄移动的杰彭奴隶特有的能力,这个奴隶头子已经发挥到了十分,谁也没感知到他的踪迹。这种巧妙的技术,即使是受过最强锻炼的杰彭剑士,碰到了也会非常头痛。 这原本是在哈坦的宫殿中产生的礼仪,现在已经变成被杰彭所有酒馆采用的礼节。也就是服务的时候绝对不可以让客人感到有人在附近,这种精神发展到极致之后,就诞生了这些神妙的技术。从这一点看来,就算老板的头被俐落地砍下飞到客人桌上,也不会比老板干咳几声更加令人震惊。戴帕难过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奴隶头目消失之后,戴帕再次皱着整张脸,望向露台一角的某一桌。 隔着桌子对坐着的两个男子都还是一副泰然的表情。因为他们两个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们变换表情。 男子中的一个自言自语似地说: “原来老板在啊。” 说话的男人下巴留着胡子,发出一种强硬的气质。下巴的胡子已经有好几处发白,但那只是让这个男子看起来更成熟,却不至于衰老。他说的这话等于悄悄承认了戴帕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干咳让大家感到有人在,而且也带有些许歉意。 桌子另一边的男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头看着落入乔兰海面的星光。 “你的取笑,应该会让他安心不少。” “不,他将享受着提供给别人英勇战死处所的荣耀。” “……报仇这件事,我全权已经交给我儿子了,辛柴。” “我知道。但是我没有妻小。你是在宣言说,你已经不受报仇这件事的拘束了吧。” 最后确认的话一讲完,辛柴就跟随对方望向坠入夜海的星光之雨。 乔兰的海面上漂浮着许许多多的船,船上的桅杆像剑一般耸立在夜海之上,看起来就像银色的丛林。到深夜还是偶尔有人从船上上下货,还有进行其他工作的一些船只都点起了灯光,将这片森林渲染得更美了。对面的海平线接收了露米娜丝的光芒,犹如银丝般闪烁着。 从夜海吹来的微风抚摸着辛柴的脸颊。辛柴慢慢将眼睛闭上,然后很快地睁开。 “开始吧,劳尔。” 桌子另一边的劳尔慢慢站起身来。这一瞬间,戴帕斯整个宽阔的露台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客人都陷入了很有品味的寂静当中,无视于这两人所做的事。老板戴帕则是在激动的情绪中诅咒了奴隶头子。这蠢货怎么到现在还不来呀!戴帕完全无视于从这里跑到净化队建筑至少也需要五分钟这件事实。 辛柴与劳尔站起来之后,奴隶们就犹疑地看着戴帕。站在露台黑暗角落的戴帕用漫不经心的动作比出了手语,奴隶们则是毫不出声地警戒着,将桌椅往旁边撤走。辛柴与劳尔的空间一准备好,奴隶们就随着那些撤掉的桌椅,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了。 喀啦。劳尔扳了扳自己的手指,刻意用愉快的语气说: “那个,船长。你那把剑被海风吹得生锈了多少呢?” 辛柴噗哧笑了出来。将身上穿的杰彭武外衣脱下往旁边一丢之后,辛柴就露出了挂在腰上的长长木剑。辛柴紧握住木剑说: “完全没有生锈啊,我的剑。”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还带着那东西啊。那不是你祖先刚开始将船驶入波涛中时用过的东西吗?你打算用那东西来杀我吗?” “这个嘛,我没想过用这东西来杀你。” “那难道你打算用杀气来杀我吗?真是愚蠢的问题,聪明的答案呀,辛柴。” 如果能用杀气贯穿敌人,那不管手上拿的是剑是弓,都是一样的。劳尔微微一笑,也脱下了外衣往旁边一丢。从黑暗中现身的奴隶们安安静静地将两人的外衣收走。劳尔现出的手腕上,有着喷出光芒的金属块。劳尔慢慢地转动双手。锵!劳尔手腕上的金属块一下子就变成了又尖又长的钢爪。 辛柴点点头。他的脚开始慢慢移动,同时腰也向下一沉。他抓在手上的木剑,犹如令人回想起的往昔岁月般固定着。稍微内缩的下巴上方,锐利的两团眼光穿越竖起的剑尖,射向劳尔的眼睛。 劳尔将腰向上一挺。以双臂随意向后摆放的姿势伸出下巴的劳尔,用自己的鼻梁对准了辛柴。两个男人的架式完全相反。猛一看会让人觉得,劳尔简直是拿自己的胸膛往辛柴的剑尖上扑。 完全没有脚步声、呼喊声或呼吸声。 极短而恐怖的声音传来。客人们突然紧握住酒杯。啪。阳台地面铺得非常平整的石块上,鲜血如闪电一样,瞬间呈几何形状泼洒下去。 戴帕差点发出声音来,但还是咬紧了嘴唇。绝对不能再发生第二次。所以戴帕瞬间化为站在露台上的一尊石像,看着两个姿势各异的男子。 辛柴将裂开的肩膀放下,正静静地调整自己的呼吸。流出的血不断敞开到薄薄的外衣上,除此之外找不出他周身任何一处有动作。劳尔也望着天调整呼吸。弯曲的钢爪变成碎块散落一地,发出锐利的光芒。 “……” 劳尔虽然张开了嘴,但是从他的口中没办法吐出任何话来。他脸部的肌肉颤抖着。一阵子之后,劳尔又试了一次二这次成功发出了声音。 “劳尔.特里葛罗斯接受上天的旨意。特里葛罗斯的大树被辛柴.巴尔坦之手……” 辛柴用微微发抖的手收回了木剑。 “特里葛罗斯的大树,今天被连根拔到大地之上。别了,劳尔。” 站在露台黑暗中一角的戴帕紧紧地握着拳头。嚏嚏嚏嚏。通向露台的阶梯此刻传来了狂乱的脚步声。已经太迟了。戴帕咬住了嘴唇。乔兰城的净化队员在露台上现身了。 净化队员身穿象征权威的黄色制服,在他们前头走着的,是举着红旗的奴隶头子。既然拿着代表了老板请求的红旗,他们就已经不受酒馆的规矩所限,可以毫不受阻地自由进入。但是他们这时才到也已经没用了。急忙开口的奴隶头子看到露台上这一幕,也只能闭上了嘴。因为状况已经透过神圣之风的手传达给他们了。 净化队员的首领撒拉斯对戴帕轻轻行了个注目礼,然后马上走向倒下的劳尔。他看都没有看辛柴一眼,就一脚跪到了劳尔身边,开始察看劳尔的脸色。辛柴看到这个情形,就转身消失不见了。 劳尔费力地张开嘴。 “撒拉斯来了吗?” “劳尔大人。” “我母亲的挚友之子啊。能够见你一面才走,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撒拉斯没有说话。因为他无法再挤出任何话来。撒拉斯只是静静守在劳尔身边,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劳尔身体颤动了一下,才停止了呼吸。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撒拉斯才起身。 他不发一语地挥了挥手,让净化队员们离开露台。虽然不得已让戴帖动用了红旗,但自己这帮人却没有帮上任何的忙,所以至少该尽的礼仪还是要尽到。净化队员们维持着极度的肃穆,从露台退了下去。露台上再次充满了客人们的对话以及拿起酒杯的声音。不久前的决斗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迅速被忘怀了。当然,靠着奴隶们敏捷的身手,劳尔的尸体与血迹顷刻闾就一点痕迹也不留了。 让净化队员全都退走的撒拉斯走向了戴帕。戴帕与撒拉斯互相轻握着对方的手肘,然后用脸颊相碰,很快问了好。然后尽可能把声音压低的对话在他们之间展开。 “对不起,来得太晚了。” “因为有点距离。这真是可惜。” “他在哪里?” “在另一个房间接受治疗。跟我来吧。” 在戴帕的引导之下,撒拉斯随着戴帕走进了一间密室。打开了钝重的门之后,里面可以看到正在接受奴隶们治疗的辛柴的样子。 辛柴没穿上衣,以端正的姿势跪坐于放在地板的软垫上。他周围有三、四个健壮的奴隶,压低了呼吸声,正在照看丰柴的伤口。那种气氛,似乎连弄断绷带都不可以发出一点声音。撒拉斯首先解下了自己的剑放到桌上,然后坐到了辛柴的对面。辛柴轻声说: “身体搞成这样了。” “请勿过虑。” 撒拉斯虽然想说他连招呼都不想打,但还是住口了。在他坐下之前,某个奴隶连忙帮他放下了软垫,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所以撒拉斯并不在意。撒拉斯立刻就单刀直入,切入主题。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辛柴抬起头瞄了撒拉斯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我只是靠着与你之间构筑起的情感激励双方的普通人。” 辛柴低沉的声音中带有一股疲劳感。撒拉斯忍了三次呼吸左右。但是第四次呼吸时,撒拉斯就吐露出他忍无可忍的情绪了。 “因为现在连特里葛罗斯家都已经完蛋了。” 辛柴并没有说话。撒拉斯则是用沉痛的声音说: “哈希姆的蓝色翅膀断折了,葛力哥斯的九十九片花办凋零了,不过这些事我都还可以接受。然而现在,居然连特里葛罗斯的树都被连根拔起……我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他是个好人啊。” “他是个很厉害的剑士。” “没错。劳尔在净化我们的心灵上,是受到大家尊敬的人物。他的最后下场竟然是如此,不只是乔兰,连杰彭都是无法想像的。到底为什么?” 辛柴没有回答。他只是接过了奴隶递来的干净上衣穿上。撒拉斯似乎咬着牙说: “接下来是哪里?寇达修家吗?帕吉克家吗?达基达斯家吗?你打算将杰彭的名门世家全部消灭掉吗?” 辛柴端正地束好腰带,才镇定地回答: “如果那种家族才算名门世家的话,那杰彭现在即刻灭亡也不可惜。” 奴隶们就如同不存在一样。所以辛柴毫无挂碍地讲出了这番话。撒拉斯对于在有奴隶的地方说出这些话,也毫不在意。他惊讶的是辛柴居然在自己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刚说什么?” 辛柴并没有重复自己的话,只是用阴郁的眼神望着撒拉斯。 “要不要喝杯酒?” “船长!” 对于撒拉斯的叫喊完全不介意,辛柴静静将手举了起来。撒拉斯放在膝盖前面的双手紧握起拳头,然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已经僵硬了。乔兰的净化队长撒拉斯咬着牙。想让对方开口讲话,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一阵子之后,一个小托盘在他们两人之间降下。撒拉斯替一边手臂不方便的辛柴拿起了酒瓶与酒杯,将两个杯子放到桌上。辛柴用流利的动作将酒杯拿到嘴边。辛柴慢慢含了一口酒,相较之下撒拉斯则是一饮而尽,很明显让人看出他的内心不太舒服。 辛柴故意装作不明了撒拉斯的态度,悠然自得地慢慢将酒喝干。放下酒杯之后,辛柴稍微低下头,说:“你有去过卡雷翰塔吗,撒拉斯?” “应该是比你常去吧,船长。” “大概吧。卡雷翰塔三楼人类层里面,有许许多多的石像。其中有一个无名的名门者雕像,知道吗?” 撒拉斯皱起了脸。 “当然很清楚喽。” 辛柴无视于撒拉斯的回答,开始进行说明。 “他强壮的右臂是在侍奉着哈坦,左臂则是遮住了心脏。睁大的眼睛表现出警戒再警戒的精神,紧闭的嘴唇体现出他储存着杀气的心。” 谈及这么浅薄的文化修养,撒拉斯对辛柴船长的这种说话方式不怎么喜欢。但是对于刚刚才除掉杰彭传统名门之一的男子,撒拉斯实在是无法猜出对方的心情,所以也只能默默地听着。辛柴用低沈的声音说: “我认为是真正名门的,就只有那个无名雕像而已。” “船长,那东西不是用来象征所有名门世家的吗?” “错了!” 辛柴低沉而强烈地喊道。撒拉斯抬起头之前,就已经先感知到辛柴船长的杀气。撒拉斯深深吸了口气,快速将自己的气减弱掉。维持漂亮的礼貌是不会有坏结果的。撒拉斯采取了不和辛柴的杀气对抗的谦逊姿态,然后朝上看着辛柴的眼睛。 “船长,我虽然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 “你说那雕像是在象征所有名门世家?所以巴尔坦家已经完了?让巴尔坦家最后的嫡孙走上不归路的,就是因为所有的名家想要遮蔽住那辉煌的身躯,不是吗?” 撒拉斯再次只能低下了头。他为了忘却刚刚看到的辛柴眼神,还需要再暍杯酒。撒拉斯心中突然闪过一种想法:难道辛柴的身上真流着人鱼的血吗? “那些事你都清楚吗?” “只因为我长年在海上,就把我当作不存在,是那些家族犯下的重大错误!” 辛柴粗鲁地说完话,然后发出啪一声,将酒杯放到了桌上。他瞄了房间的一角,装满了烟草的海泡石烟斗立刻被奴隶恭恭敬敬地送到他嘴边。辛柴接过烟斗,深深吸了一口。负伤的辛柴肩膀微微颤抖着。 撒拉斯在心中整理了几番话,然后只能下了拿出哪一种都不太适当的结论。 “你说的虽然也不是没有道理……” “根本没必要说其他的,他们根本就是乱搞。” “……如果要说得偏激点,这样说也不能算错。当然可以说他们是在乱搞。但是我们也不能完全无视于传统的要求。船长,你的行为在动摇我国长久以来的传统。” 喀啦。 撒拉斯看见辛柴船长涥断烟斗的样子,为之愕然。辛柴将断掉的烟斗往旁边一抛,将额头贴在地板上的奴隶们的脸庞立刻吓得没有一丝血色。辛柴低声咆哮道: “对于已经付出过代价的交易,又再次要求代价,难道就是值得骄傲的传统吗?” 结果撒拉斯只好闭上了嘴。他也并不是不知道辛柴船长放弃了巴尔坦家的继承权,到海上去漂流。 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能受到自己父母的祝福,人类对自己孩子的爱足有差别的,想到这件事令人不得不觉得奇怪。 巴尔坦家的美女以及赖布斯家的优秀男性的结合,是受到所有人祝福的大喜事。当然对于嫁到别人家的女子连看一眼都不行,弄得许多男人们感到断肠之痛的杰彭习俗姑且不论。这一对受到祝福而结合的夫妇,产下的却是这个命运多舛的男子。 就在新婚之梦将醒未醒的某一天,美丽的新娘与新郎一同走在赖布斯家拥有的海岸边。周围没有任何的眼睛,所以新娘也可以自由自在袒露出她的脸庞。看到为了自己露出原本面目的新娘,新郎因着这个奇迹而沉浸于聿福之中。 但是虽然只有两人独处,继承了赖布斯之风的新郎,还足没能在人鱼的袭击当中守护住新娘。 那是狂暴的浪涛,暴风将其撕裂得极度混沌。被卷起打来的白沙,已经跟乱挥的凶器没有两样。新郎非常勇敢。赖布斯之风在他面前应该感觉极度骄傲。但是…… 新郎疯狂的传闻让整个乔兰陷入黑暗之时,新娘回来了。性急的人马上就因这个奇迹而欣喜不已,但是思虑深刻的人则是直摇头。疑心是毫无益处的,但也是致命的。诞生下来的孩子具有人类的外貌,但也仅只是如此而已。新郎下允许赐给他赖布斯之名。喂啼哭的孩子暍奶的时候,新娘感觉自己是在流血。结果辛柴一到了握起绳索手不会磨破的年纪,就背负起了两个家族的不串,离开到海上去漂泊。 从那时起,已经过了十四年。 负责递烟的奴隶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尽了自己在这情况下所能尽到的一切努力。辛柴接过颤抖着递来的烟斗之时,奴隶感觉自己简直是死而复生了。将烟斗叼到嘴里,辛柴用模糊的声音说: “已经过了十四年……” 辛柴的声音里带有十四年的疲惫中响起的孤独。 “他们是觉得巴尔坦家已经没有人了吗?从他们看来,巴尔坦已经沦落到甚至嫡孙被他们逼入绝境,也是连一声都不会吭的败落家族吗?” 的确。这就是各个名门世家所犯的错。撒拉斯在心中点了点头。为什么他们就是想不到还有另一个男人也继承了巴尔坦的血缘呢?独子必须要好好保护才行。他们应该让温柴继承巴尔坦的家名,让他自由地在这美丽的大地上追求幸福才对。但是要说巴尔坦不是名门……被海上的黑暗之手碰触之后,巴尔坦就再也不能算是名门望族了。辛柴船长即使背起了这一切离开,但还是留下了记忆。 撒拉斯站了起来。 辛柴连头也不抬,只是点着了烟斗。撒拉斯努力压抑自己愤怒的声音,说: “船长,对于你的心情或者理由,我已经不想再谈。因为我再怎么听,也无法了解你所说的一半。所以我用乔兰的净化队长的身分对你说:请你停止现在所做的一切行动。这类轻率的行动,对你的人身安全没有任何帮助。” 辛柴只是拿起了酒杯,没有回答。 撤拉斯放弃继续往下讲。然后撒拉斯就将辛柴留在一时之间数不清的奴隶身影之中,一个人离开了。砰。一个人留在房中的辛柴伸直了双腿,抬起头。 “没错。这些行为是没有用的。可是……” 辛柴望着消失在屋顶天窗的烟雾。烟雾化为轻轻遮蔽露米娜丝脸庞的丝绒,向夜空中散去。 完 龙族名词解说 金龙Gold dragon:最强的生物--龙之中最强的龙。拥有一身金色鳞片,可以说是龙中帝王,虽然强大但是处事公正,虽然正义但也仁慈。不管是善的还是恶的冒险家,一辈子只要遇上金龙一次,就会发生无法逆转的重大改变。 夜鹰Nighthawk:指称夜盗的暗语。 敲打者Knocker:第一个敲打卡里斯.纽曼的铁砧的矮人。 飞镖Dart:用手射出的小型投掷武器。为了增加命中率,常会在尾巴加上羽毛。 圣徽Divine mark:神的标志,也就是象征神的东西(例如基督教的十字架)。 矮人Dwarf:起源虽在北欧神话之中,但我们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却是透过J.R.R.Tolkien确立的。在北欧神话中,诸神透过巨人伊米尔的身体创造大地之时,这个种族就钻到了地里。他们是手艺极佳的铁匠,拥有无尽的黄金与宝石,用其做出连诸神看了都讶异不止的宝物与武器。例如掷出必定命中的衮尼尔的枪,托尔所持有击中目标后会回到手上的神锤穆勒尼尔,会自动复制自己的德劳普尼尔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猪格林布尔斯提,西芙的黄金假发,折起来以后可以放进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尔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欧神话中,如果把矮人制作之物拿掉,那么诸神简直就是一无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写的矮人来看,这一族是由伟大的铁匠奥勒所创造出的,他们是天生的铁匠、建筑师与石工,能制作很精细的工艺晶,也是矿工,善于一切需要灵敏手艺的工作。他们对宝石拥有跟龙一样的贪欲,个性绝对不愿受人支配。他们的象征标志就是小个子与浓密的胡子。 长剑Long sword∶与斧头同为使用于肉搏战中流传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类学习运用金属的过程中,剑也渐渐显露出大型化的趋势,依据战斗时有利型态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长柄,走上了转变为枪的另一条道路,而在度过漫长历史之后,长剑终于在十世纪左右真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长剑可以说是站在剑类武器的历史巅峰,剑身长约三~四尺,宽度约一吋,直而具有两刀,但不像东方的剑上有血槽的设计。从剑的型态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机动性高,适合施展各种剑术。所以它是在金属的冶炼技术进步到能制造出轻而强韧的金属之后才出现的。 玛那Mana∶在整个世界上均匀分布的一种能量。基本上常常因为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达到能量均衡的状态,也就是某种热平衡的状态,这种能量就不会移动。(也就代表着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但是巫师重新配置玛那时,自然力为了让玛那恢复到均衡,所以在一定时间与一定范围中,就会造成移动。简单来说,全体温度都相等的水是不会移动的。但是将水装到水壶中去煮,因为水中各处产生了温度差,所以就会开始对流。也就是说在短暂的时间当中发生了犹如摆脱重力影响的现象。这虽然是自然的现象,但是猛一看会以为它忽视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发生温度差异,换句话说,如果不知道下面点着火,看起来就会像是魔法一样。魔法就只是这种原理的扩大。 玛那墙Mana wall:玛那到处递布于整个世界。它并不是内在于物质,也不是与物质共存,所以很难用墙这种物理性名词去形容。然而在本书中,大陆中央的造山带褐色山脉,其玛那分布水准却异常地高。魔法学者提出了一个假说,也就是造山活动背后也许隐藏的是玛那力量的高度集中,因此才取了这个名字。 人鱼Merman:指男性的人头鱼身生物。 后桅Mizzenmast:船最后方的帆柱。 人面蝎尾狮Manticore:故乡是在衣索比亚的一种怪物,狮身人面,长有蝎子的尾巴,脾气相当凶恶。从尾巴发射出的毒针具有致命的毒性,而且拥有狮子的前脚,是一种不可轻视的厉害怪物。 单纵帆三桅船Barque:帆船的一种。拥有三根桅杆,其中前桅与主桅挂横帆,后桅上则有斜桁与吊桁(支撑纵帆的横杆),在上面挂上上桅帆以及纵帆。 单横帆三桅船Barquentine:帆船的一种。拥有三根桅杆,其中前桅挂横帆,其他桅挂纵帆,同时拥有横帆船的直进性与纵帆船的灵活性。在帆船中算是高度发展的型态,能快速航行。 船首斜桅Bowsplit:从船首斜斜往前伸出的帆柱。 战斧Battle axe∶斧和剑是最早使用于战斗中的两种武器,所以在全世界各处都有发现带有咒术型态的战斧。因为历史久远,故型态也是千差万别。一般说来战斧的用法都是已砍劈攻击为主,但偶尔也可以用来投掷攻击(在西部电影中常可看见印地安人投出战斧)。 吹箭Blowgun∶由细长的管子与箭枝组成,构造简单,是在世界各处皆可发现的原始武器。有些地方用的管子甚至比人身高还长,大幅提高了命中率,也有人用为紧接弓箭之后的远距武器。 海蛟Serpent:受到海蛟袭击的船几乎不可能回到港口,所以其样貌并不为世人所知。就算偶尔有人目击到远方海面上游动的海蛟模样,但因为其身体的大部分仍然在海里,所以还是无法得知其完整轮廓。一般认为将蛇卷起猎物压碎对方骨头的景象放大几百倍,就是海蛟攻击船的模样。 食人魔Ogre∶凶暴的食人怪物。身材高大,力量非常强。长得比巨人更像是怪物,智力薄弱,但是很会使用武器,战斗技巧很好。主食是迷路的旅行者,如果突然想吃宵夜,就会到村庄里抓熟睡的人来吃。 半兽人Orc:是一种人形怪物,因为J.R.R.Tekien而变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头是猪头。地精这个概念是从地底的妖怪而来,相反地,半兽人的概念则既是怪物又是一种种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种说法说它们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书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师沙鲁曼想要做出人与半兽人混血的混种半兽人。) 钢爪Claw:用钢铁模仿猛兽爪子形状做出的武器。 宝物猎人Treasure hunter:以追寻宝物为职志的人。近代最有名的宝物猎人,就是印地安纳.琼斯博士。 火球术fireball∶极度上升某个区域的温度,然后燃烧空气。型态是采用火球的模样。 长矛Pike∶拿在手上做刺击或者挥甩动作的枪,都泛称为长矛。不同于丢掷用的标枪(Spear)。 前桅Foremast:船最前方的帆柱。 变身术Polymorph self:可以变化巫师外貌的魔法。被关在监狱的巫师可以变身成为云雀从铁窗之间逃出去,也可以变身为田鼠挖洞出去。不过,变身出来的那只云雀应该会是世界上最笨拙的云雀,而变身出来的田鼠则应该会是一只在滑稽挖洞的田鼠。巫师必须花费很大的努力去熟悉变身后的模样。 祭司Priest:是指得到神的许可,能够行使神的能力的圣职者(修炼士是无法行使的)。 女祭司Priestess:女性的祭司。 幼龙Hatchling:龙的孩子。 龙族2 Future Walker 第二部.诗人的归还 Coming Soon! 第二部 诗人的归还 葩和骞在旅途中遇见了爱亚.伊克利那的吟游诗人—帕哈斯,但,他应该已经死亡超过一百年了! 究竟,他是一个已死的亡灵还是一个活生生的疯子,又或者是个真正的复活者? 而大风暴神殿的祭司艾德琳,竟绑架了精灵伊露莉,这是一场误会,还是一个足以撼动各种族之间的阴谋...... “你、你们有没有听见歌声?” “……结结心心……血血色色.……骑骑士士……法法!” “结结结的的的心心心……血血血色色色……骑骑骑士士士……律律律法法法!” 歌声渐渐越来越近。 雾之暴风造成犹如夜晚再次到来的黑暗之中,亚夫奈德因为寒冷与恐怖而发着抖,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 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 回溯了三百年的光阴,它们再次回到了大地之上。 第二篇 诗人的归还 005 第三篇 投进时间中的毁灭之锚 159 龙族名词解说 279 第二篇 诗人的归还 第二章 宓睁开了眼睛,但还是躺着问道: “宓现在在哪里呢?” 温柴对于这个问题感到很奇怪。因为这是从宓本人嘴里说出来的。但是一阵子之后,温柴才听懂这是在问这个地方是哪里。所以温柴举起手臂,指着山棱线底下在雾间隐隐约约的城市说: “是托比。” “托比……?啊,我的头好痛。到底为什么头会这么痛呢?” 宓坐起身来,两手按到两边的太阳穴上。砰!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宓吓了一跳,但是她马上对趴到她膝盖上,舔着她的脸的巨大动物的偷袭绽放了笑靥。温柴毫无表情地看着嘻嘻哈哈地惨叫的宓,然后拿起火堆上的水壶,倒满了一杯之后放到宓面前,说: “是安眠药。” 正抓着亚达坦的头摇晃的宓突然用惊讶的表情看着温柴。 “安眠药?天哪……为什么要给宓吃这种东西呢?” “不是我干的,是那个夜鹰。” “咦?柯雷先生吗?为什么呢?” “他被我们追的家伙唆使这么做的。” “啊?” 宓陷入了惊慌。对一个赛德伦的牧羊女来说,就算是具有看见未来能力的巫女,这也是太让人吃惊的事情了。宓居然被卷进了阴谋,被下了安眠药!宓决定将这件事拿去跟骞炫耀,然后才想到自己跟骞也许再也没机会见面了。 宓一把抱住了亚达坦的脖子,亚达坦则是舔着宓的脸颊。 为了抹消脑中浮现的想法,宓甩了甩头。旁边的妮莉亚将双手双脚摊得开开的,用完全不设防的姿势睡着大觉。将头转向另一边,则可以看到紧紧将剑鞘抱在怀中,缩成一团熟睡着的格兰。 “哎呀,好重啊。” 宓将亚达坦的头向旁边推开,最后又看了温柴一眼。温柴坐在稍远处的岩石上,正翻搅着火堆。丝线般细细升起的一缕青烟,在围绕着四周的乳白色雾气中很难看见。宓费力地暍了一口茶之后,干咳了几下,说∶ “那后来事情怎么样了?你没有吃到安眠药吗?” “吃了。” “咦?那……” “因为我消化比较好。” 过短的回答让宓觉得很头痛。但是温柴对于毫不气馁不断发问的宓,却不得不佩服。在长久的努力过后,宓好不容易才用温柴一句句简短的答案拼凑出前两天晚上所发生事件的全貌。 “是前天晚上吗?那温柴先生昨天是花了一整天把大家带到这里来的吗?” “那家伙下的药太重。那份量简直可以用来当麻醉剂了。” “您辛苦了。” “不会。” 温柴从岩石上起身,然后转过身去,单方面地终止了交谈。还有很多东西想问的宓注视了一会弯腰俯视底下的温柴,然后摸了摸亚达坦的脖子陷入了沉思。底下就是托比城。温柴背对着她说: “真是抱歉。你不是说要去坦能湾?可是因为你还在睡觉,我不可能抛下你自己过来。而且……” “咦?啊,没关系的。反正也不是离得很远。” “我的话还没说完。” “咦?啊,对不起。请说。” 宓原本打算想想为什么自己要道歉,然而听到温柴的下一句话,她的这个想法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必须跟我们在一起。” “为什么?” 温柴慢慢转过身来。他一一看了看沉睡中的伙伴们,然后眼睛直视着宓。 “因为哈修泰尔侯爵已经知道我们一行多了一个人。” “哈修泰尔侯爵,就是你们要追的人吗?” “没错。柯雷也这样说过。他说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有很多海森比居民都看到了你跟我们在一起。侯爵铁定已经知道你的存在。这样一来,你跟我们分开的瞬间,就是你遭到攻击之时,这是很容易就可以获得的结论。” “攻击宓?呜……是这样吗?” 宓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所以温柴反倒担心了起来。 “是的。所以虽然抱歉,但如果你还想获得安全,待在我们身边会比较好。” 宓微微笑了,那是温柴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表情。宓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却闭上了嘴,马上转过头开始寻找自己的行李。找出自己的背包之后,宓一面翻着背包里面一面说: “有水吗?” 温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找出了水壶递给宓。这比承认自己说出了愚蠢的建议要舒服得多。宓从背包中拿出了碗,对温柴说: “可是你又是为什么选择来到托比呢?” “因为柯雷说那些家伙在这里。” “他不是受到对方的唆使吗?你怎么还相信他说的话?” “我相信。那家伙应该很清楚,要骗人的时候说出些事实是最好的方法。” “啊,是这样吗。好难懂啊。好的,准备好了。抱歉,能不能请你安静……” 温柴一面吸着烟斗一面说: “我会闭嘴。” 一阵子之后,温柴将烟斗中的白灰倒掉之时,宓才虔敬地将水倒干,脱下了面具。到此时为止,宓与温柴两个人之间都没有进行任何交谈。宓将碗擦得一干二净放回背包之后,才慢慢起身。 “肚子好饿啊。” 温柴也把烟斗插进上衣口袋里,说: “我们到托比市区去吃吧。可是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宓并没有回答。她只是要亚达坦过去她身边,就自顾自地跟狗玩了起来。在地板上打滚的宓与亚达坦玩耍的那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认为一定是凶悍的吉塔那猎犬想将巫女抓来吃了。温柴呆看了这幕景象一阵子,然后随口似地问道: “你还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喀喀喀!别这样!你该洗澡了!是的。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喂,滴口水了,口水!” 温柴是个聪明的剑客,要从一连串尖叫当中找出宓对自己问题的回答,也并不是特别难的事情。所以他一面等待伙伴们醒来,一面开始仔细思索之前的状况。他转身望向雾气渐渐散去的天空。 因此温柴完全没发现,宓这时正把脸埋在亚达坦的脖子旁,无声无息地吞咽着泪水。那是即使专心也不见得能看得出来的景象,再加上温柴平素又是个对女人不太留心的杰彭剑士,当然更加看不出来了。 宓的眼泪沾湿了亚达坦粗厚的毛,她低声地反覆说着。那是只有听觉异常灵敏到不可思议地步的吉塔那猎犬才能听见的声音。 “怎么办……亚达坦,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呜,呜呜……现在连那个也……” 帕塔露酒馆的餐桌吵杂得无以复加。昨夜发生的怪异事件简直成了让人们可以兴奋地谈个三年的话题。但是对于不清楚那件怪事的骞来说,是有必要进行说明的。所以骞皱了皱眉头。 “什么?能不能说清楚点?” 被骞逮个正着只好坐到桌子对面的戴夫先拿起了杯子,杯子连嘴唇都没沾到,他就先暍干了杯里的水。然后他叹了口气,才说: “呼,呼,这种事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我要讲了,你好好听着。呜,我的脚啊。宓昨天早上是跟我初次看到的三个人一起出现的,他们是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非常可怕!还有那个女的骑的马,天啊,也是我从来没看过的。可是他们四个人呢,也就是那三个陌生人和宓,在这里跟柯雷不知道谈些什么。后来他们就跟柯雷一起回家去了。柯雷的家是耐恩河上的一条废船。然后今天早上,柯雷的尸体就在渡口附近被人发现了。那四个人连影子都没了。不久之前我才去看过那具尸体,结果就在路上被你抓到了。天啊,怎么会有这种事!” “啊,好,我懂了……可是你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戴夫用受不了的表情看了看骞,又看了看站在他身后的葩。但是葩只是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戴夫,然后摇摇头。 ‘你敢说出来,你就死定了。’ 戴夫咕嘟吞了口口水,结果被呛到,开始猛咳了起来。看到他那样子的骞面带同情的表情说: “怎么会有这种家伙!你水暍得太急了。” 戴夫却不可能把他此刻的无可奈何与委屈说出口。不管怎样,在戴夫辛苦地想将呼吸调匀,要继续往下说之前,葩很快地拍了一下骞的肩膀。 “这家伙刚刚才看了陈尸的现场,精神还没恢复镇定。他跟你可是不同的啊,兼差葬仪师先生。而且我们没有时间花在这里了。” “是吗?好,戴夫,谢了。我想看一下那具尸体。” 骞从椅子上起身,戴夫还在那边咳嗽无法回答,只能点了点头。骞直接走向绑马的地方,葩跟在后面走着,然后轻轻将头转向戴夫那边。葩的眼光直视着戴夫,戴夫整个人就畏缩了起来,做出了蒙住自己嘴巴的动作。他就这样两手捣着嘴,眼中带着不安,注视着葩。葩噗哧笑了出来,然后就转回身去。 骞握起了金钱猎人的缰绳,陷入沉思中。葩盯着他直瞧,然后对他发话了: “在想什么?” “在想痕迹的事。” “痕迹?” 骞突然举起手搔了搔头。他用充满不耐烦与愤怒的声音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宓遇见的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居然丢下尸体就这样不见踪影?他们又为什么要杀这个人呢?宓为什么还是跟那些家伙在一起呢?根本没有办法解释这里留下的一切痕迹。可恶!我很不喜欢……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葩?”葩吓得身上一震。 “像骞这种感情缺乏症患者……居然也会表现出感情来。” 骞眼中的葩看起来更加怪异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她的亲姐姐正跟杀人魔一道走着,但妹妹此刻表现出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沉着了。骞摸了摸因为胡须长了出来而变得粗糙的下巴,用很快的动作翻身上马。 “走吧。有什么事都等先看过尸体再说。是刚刚才发现的吗?拖太久的话,搞不好已经被警备队员清理掉了。” 葩点点头,也上了白足的马背。虽然已经看过那具尸体,但是要再看一次,也还是十分恐怖。葩面带忧郁跟在骞的后面走。 两人问过了戈斯比的居民,到达柯雷尸体的所在之处时,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当地的警备队员在调查尸体。阻挡看热闹者蜂拥而至的警备队员们,对骞与葩投以怀疑的视线。骞从马上一下来就直接往尸体走去,原本的些许疑心立刻转变为混杂了愤怒的怀疑。但是骞对那些表情都置之不理,还是继续往柯雷的尸体方向走。最后警备队员之一就面带严肃的表情挡住了骞。 “喂!这里是禁止进入的。” “请您看一下。我是POG商团的护卫武士,名叫骞。我听说附近发现了尸体,所以想来看看有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哇!” 围观群众之间响起了赞叹声。商团的护卫武士这个充满浪漫意味的头衔,词语中带有的微妙含意刺激了戈斯比的居民们。但是警备队员的脸绷得更僵了,他说: “POG商曲团?啊,原来是那个商团啊。可是护卫武士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当然是有些事情要办。你到底要不要让我看看?” 警备队员感到了与骞相同的情绪。也就是对方讲的话听起来非常不顺耳。但是警备队员还是闪身到一旁让开了。老练的护卫武士,可以说是种不使用玛那的魔法师。骞简简单单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走近倒卧在路上的尸体。 他在不用手去碰的前提下仔细检查了那具尸体。站在围观者后面的葩,则是转过头去背对着尸体。结束了对尸体的观察之后,骞开始细密地观察附近的地面。但由于那是坚硬的石路面,所以没有留下脚印之类的东西。骞摇了摇头,然后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查看周围。这段期间围观者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骞,警备队员也用混杂了期待感的表情望着骞。 不久,骞终于慢慢地起身,站到柯雷的身边。 “以半兽人与复仇之神华伦查之名,愿让你冤屈而死的人血债血偿。愿你安息。” 骞这样说完之后,就转身望着警备队员们。他很快地开口: “对不起,打扰了各位的工作。各位辛苦了。” 对于杀人者的来历、用刀的习惯、杀人者的故乡以及发色,甚至于他的名字以及儿时的痛苦回忆,围观者们都期待能二从骞的嘴里讲出来,所以骞说的话带给了他们很大的冲击。警备队员也都讶异得张大着嘴望着骞,但骞只是对他们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就马上回到了葩的身边。等到骞骑上金钱猎人之后,警备队员才发出一片抱怨之声。但也因为骞事前并没有答应要告诉他们线索,所以他们的抱怨打从一开始就失去了目标。这时骞轻轻说了: “那边插在树上的那把小刀,就是这位老兄的。请转交给希望拿回遗物的人。” 警备队员们立时陷入一片慌乱。 “什么小刀?” 骞用手指着远处的一棵树木。警备队员表情讶异地走向骞所指的方向,这时才发现了插在树上的柯雷的小刀。围观者中爆出一片惊叹声,先来到此地却根本没发现什么小刀的警备队员则是涨红了脸。但在他们想说些什么的时候,骞已经离开了命案现场好长一段距离。 骞掉转马头,朝城内的方向走去。葩慢慢跟在后面,等到离命案现场非常远之后,才对骞说: “你什么也没有看出来吗?” 骞放下了缰绳,回答说: “不对。我看出了很多东西。” “什么呢?” 骞将头转向命案的现场。他用苦涩的表情看着那方向好一会儿,然后才将视线收回,低头看马鞍,说:“他死之前跟某人打过一场。脖子上干掉的盐,代表他之前曾经进行相当激烈的运动。树上插的小刀,就证明了那场运动应该是打斗。然而这个人并不是因为打斗而死的。打斗跟被杀分明是两件事。所以杀害他的另有其人。” 葩打了个寒噤,但是马上转变为对骞推理的讶异,她说: “哇,……为什么呢?” 骞用缓慢但带有些神经质的声音说: “战斗中要这样刺中他的背,是不可能的。而且既然射出了小刀,代表他可以看见打斗的对手。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在背上刺出这样的伤口。伤口证明他受到的是完全意外的一击。总之打斗在之前应该已经结束了。我们没看到其他的血迹,很可能是对方赢了。虽然是很困难的推理,但我看对方应该在压制了他之后就直接离开了。在战斗结束,精神紧张也已经松懈的状况下,有某个人过来刺了他一刀。可是实际的状况应该相当复杂。” “相当复杂?” “嗯。因为杀害者离开之后,还有其他人跑来看过这具尸体。至少可以知道那个人不是来祈求他的安息。那个人骑着一匹马。在跳过尸体之时飘落的马毛黏到了树枝上。是茶褐色的毛。” 葩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不是因为骞口中说出的话,而是因为他的动作。骞不知何时已经让金钱猎人转身站定,对着葩的正面瞧。葩低下头,看着白足的茶褐色鬃毛。 “抬起头来。” 葩依言抬起了头。骞的眼神紧抓住葩,所以葩无法转过头,只是用苍白的脸与骞对望。 “跟我来。” 骞下了马之后,抓住缰绳,开始在小路旁的空地上走了起来。远离道路相当的距离之后,骞将缰绳绑到了树枝之上。葩没说什么话,只是照着骞的动作做。骞将背靠到树干上坐着,葩则是选了块离骞稍远的地方坐下,开始望着地面。骞看了看这样的葩,然后抬起头望着天空。 云用很快的速度飘过。高空中似乎吹着非常强的风。但是戈斯比郊外的这片树林中,却没有一点风经过。在这里能够听到的,就是不知其含意的树林呻吟声,树林四周则是一片寂静。骞倾听着自己的背部在树干上摩擦的声音,然后开口说: “我今天早上从你身上闻到了汗味。而且白足的马蹄上沾的红土并不是草原上的。你昨晚来过了吧?” “嗯。”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坚持要在草原上休息。骞感觉到心中的苦恼,说: “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先来?” 葩并没有回答。转过头去一看,葩还是并拢双膝坐着,直盯着地面瞧。 “葩?” 葩突然抬起了头。那是在她决心变得尽可能残忍之后。 “首先我有件事要说。姐姐很清楚骞已经回来找她了。姐姐看水的时候,看到了骞离开商团回到史卡尼亚村来。然后她刻意在骞到达之前先行离开。” 骞没有做任何回答,也没让葩看到他有任何动作,就像棵树一样坐在那里。葩瞥了一眼望着天的骞,然后低下头说: “所以,所以姐姐根本不想再见到骞。” “喔。” “你懂我说的话吗?” “嗯。” 葩用惊讶的眼光望向骞。骞的样子还是跟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没有聚焦的散漫双眼依然向着天空,抛到膝盖上的双臂就像被人丢弃在那里一样,静静地躺着。他没有发问。也没有反问。为什么会这样呢?葩感觉十分疑惑,说∶ “那,好。我想先跟姐姐讲。我想比骞更早见到姐姐,然后跟她说,骞追她追到这里来了。” 骞的声音极为单调。 “所以你让她跑走了吗?你故意让我无法见到宓?” “别这样说 你这情感缺乏症患者!我、我只不过是,嗯,想要正确理解姐姐的心情 骞不是爱着姐姐吗?但姐姐却就这样离开了。懂吗?所以,所以我希望在骞不在的情况下,可以跟姐姐单独谈谈。就是这样……” “我懂了。你见到宓了吗?” 虽然感觉好像被打了一巴掌,但是葩很努力才想到坐在远离自己十肘之处的骞,是无法打到自己的脸颊的。葩咬到嘴唇都快出血了,一面瞪着骞,但骞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天。 “姐姐早就说过,不想见到骞!所以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益的事!” “我刚刚问过了。你见到宓了吗?” “知道了。那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骞悄然起身,葩还是坐在原地看着他。骞慢慢转过头,面对着葩低声说: “快点走吧。要找到你姐姐才行。” “你还想要找姐姐吗?姐姐明明就不想见到骞啊?” “那句话吗?那只不过是谎言。快点起来吧。” 葩讶异地看着骞,但骞不知何时已经跨到了金钱猎人的背上。坐在马背上低头看了葩好一会之后,他下了一个葩所无法抗拒的坚决命令。 “走吧,葩。” 葩起身上了白足。骞没说什么话就出发了,葩也默默无言地跟在后面。 第三章 拜索斯皇城的街道似乎再怎么样都无法习惯。注意地聆听着自己的靴子踩在坚硬的铺石街道上的声音,杉森.费西佛正用不满的心情踏出步伐。每当面对这样华丽的街道的时候,都让他再次确认自己只是个乡巴佬。 打从跟着卡尔.贺坦特住到首都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踢开了国王宝座,从宫城中跑出的废太子吉西恩打算前去除掉最强的龙克拉德美索之时,衫森也与他在一起。吉西恩可以说是继路坦尼欧大王司谈是拥有各种各样的共通点。他们都是已死的屠龙者。 虽然是场较为短暂的冒险,但因为比起不管多长的冒险都还要更为激烈,所以当卡尔与杉森两人回到首都的时候,受到了盛大的欢迎。人们欢呼着新屠龙者的出现,并对于与他一同呼吸、到临死前还跟他在一起的两个传说的活证人也送上了欢呼。背上背负着这种欢呼的两人虽然很迟才开始向政治核心进发,但是他们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扎扎实实的。他们只是默默地去实现其他人谁也不知道的吉西恩的遗言。 虽然两人都是想要对现在拜索斯的国家结构进行改革的野心家,但比起没有任何立场、势力与背景的卡尔,杉森还是有一项优势的。也就是他可以依靠卡尔。两人赤手空拳地承担起吉西恩的遗志。 杉森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身分认同感到苦恼过,而且他的野心也是很淡薄的。他虽然能理解卡尔所走的道路,但不曾试着对这件事做出评价。他跟卡尔一起被改造拜索斯的任务绑住,但他也从未感觉这是崇高到值得他花一生去做的目标。杉森所做的只是尊重朋友吉西恩的意志,去帮助同乡卡尔罢了。虽然想法比较单纯,但也因此而散发出魅力的杉森,今天却在拜索斯皇城的繁华闹区感受到了被欺负的感觉。走在这座拜索斯的首都,拥有魔法师公会、可说是整个大陆上最为繁华之地,在偏远乡村出身的青年理所当然感受到的不舒服之上,又加上了被欺负的感觉,这些感觉正在不断刺激着他。 “唷!费西佛先生。今天的天气真好。可是你为什么要戴着假胡子呢?” “咦,啊,那个……” “天哪,杉森先生!呵呵呵!为什么要戴眼罩呢?你的眼睛怎么了吗?” “啊,没事……” “哎呀,这不是杉森吗?可是你为什么脚一跛一跛的呢?你的脚受伤了吗?如果你愿意的话,就上来我的马车吧。” “我有点神经痛……” 一阵子之后,杉森非常厌烦地将自己的变装用具全都送给了路过的乞丐,伸了伸懒腰,开始走了起来。明明是很完美的易容改扮啊,为什么每个人都认得出自己呢?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一阵子之后,杉森到达了大路旁稍微凹进去之处的一家店铺入口。 这家店的规模并不怎么大。但是里面陈列了许多吸引住行人视线的物品,令人印象非常深刻。店前的陈列台以及箱子中放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看到这个季节在这个地方很难见到的水果种类,让人们都吓了一大跳。店铺后面则是有着一个相当巨大的仓库,就在杉森观望着的短短时间中,就有许多车辆在仓库出出入人。杉森纯朴地对车上载的那些水果发出了赞叹,然后就走入店内。 店铺当中除了摆放了一张桌子与几把椅子的地方以外,全都被水果给占领了。椅子上是年轻到出人意料的老板,正用放肆的姿势坐着。杉森穿过了凤梨与苹果,然后对坐在香蕉箱子后面桌子旁的老板打了个招呼。 “喂,我来了。” “喔。” 老板虽然简简单单地装作熟人代替了回答,但杉森还处于因为神秘体验而兴奋的状态,所以杉森的屁股一撞到老板面前的桌子,他就将前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一股脑说了出来。 静静听着故事的水果店老板贾克将一个水果抛给了杉森,说: “你难道以为食人魔化个妆,看起来就可以变得像个精灵吗?” “我有扮成精灵吗?我扮的是人啊。” “……这件事还是先别聊了。以后你别化什么妆了,想来找我就直接来吧。城里到底还有谁不知道你会来跟我见面的?” “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杉森用惊愕的表情与贾克对看,贾克则是闭上了双眼,将脖子向后一倾。连椅子也向后倾斜的贾克把双腿搁到水蜜桃箱子上面,抓起了桌上的帐簿,说: “世界上有哪个笨蛋会相信你是来找我买水果的?” “那真是糟糕了。要赶快跟卡尔说才行。” “呿。卡尔一定早就知道了。” 贾克冷冷地回答,然后拿起笔来,在帐簿上潦草地不知写了些什么。贾克一开始写字,杉森马上就闭上了嘴,走向堆满了李子的陈列台。在这一瞬间,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店铺入口。 “贾克老板,我来了。” 贾克似乎到了此时才发觉有人进来,抬起头瞄了年轻人一眼。 “喔,没事,克拉克。今天没有什么事要请你办的。” “是吗?那……” “也就是说,今天是游玩的日子。你内心正高兴得拍手呢,不要故作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不过明天事情可能很多,早点来吧。” “是的,老板。那就明天见了。” 名叫克拉克的年轻人静静地转过身,但似乎正如贾克所说的,内心正高兴得拍手呢。只是他走路的脚步并没有随之轻快起来。克拉克消失之后,杉森再次走到贾克身边说: “那是谁?” “光之塔里面派过来的见习生。” “见习生?是消防署要他来进行火灾安全检查吗?但是这间小小的水果店,到底有什么事可做……” 位于拜索斯皇城的巫师公会‘光之塔’,也是以修习魔法为志向的年轻人最高的教育机构。这所公会的教育过程中会安排修炼生到消防署去执行勤务,这样一来修炼生可以得到实际应用魔法的机会,二来消防署也可以得到相当大的帮助。 贾克摇了摇头。 “不,这小子是我雇用的。” “咦?你要魔法师帮你做什么?” “因为我的水果必须要用低温储藏才行。他来到这里帮我降低仓库的温度,我则会每次送光之塔几箱水果。” “呵,这样吗?你好像真的满会做生意耶?” 贾克并没有说出‘再怎么样都比你好多了,食人魔先生’,只是噗哧一笑。杉森点点头,说: “你不是个夜鹰吗?做生意是什么时候学的呀?难道你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贾克将帐簿盖到桌上,然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别闲谈些有的没的了,起来吧。马上就是贵族家里纷纷派人出来买晚餐后甜点的时候了。最近因为有我们这家店,贵族之间似乎掀起了草莓蛋糕的风潮。” 杉森喃喃自语着,贾克则是将店铺一角的门给打了开来。走出门外是个小小的庭院,对面则是仓库的正门。杉森转头朝后一看,说: “咦,你把店这样空着不管,也不会出问题吗?” “有什么关系,想吃的人要拿就拿吧。他们能拿走多少呢?顶多就是塞几个到口袋里罢了。水果可是体积很大的东西呀。” 贾克对这类事情毫不关心的态度,让杉森受了很大的感动。完全不理会杉森感动的表情,贾克开始走到排着队的一辆辆马车之间。杉森随便数了数,发现院子里面有十一辆车排队等着进仓库,十一个车夫都坐在自己的车上,露出一副无聊的表情望着天空。 在车子之间行走的贾克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在一辆车旁边停了下来。车夫想跟他打招呼,但贾克什么话都没说,就直接将车上盖的布翻开。强烈的柳橙香味一下子传来。杉森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那一车燃烧着金黄的果实。 贾克将几个柳橙拿起来看了一下,连放在箱子底的也都细心检查。贾克检查的过程中,车夫们都用得意洋洋的表情望着他。一阵子之后,贾克点了点头,把布放了下来。 “坏掉的不算多。” 车夫气势汹汹地说: “对呀,贾克老板!我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跑得我眉毛都快掉了下来。你再拿出来看一下!坏掉的绝对不超过十个。” “是吗?那就拜托了。辛苦你了。下次请你也用这种速度赶过来。” 贾克对他笑了笑,然后走进仓库。杉森用心焦的眼神注视着车上的那些柳橙箱子,弄得车夫都开始警戒了起来,才虚脱地跟在贾克后面走。在仓库正门前等待的贾克笑了笑,说: “你回去的时候,我会包一些给你,你就带回去吧。” “真的?” “呵呵,我很大方的。平常一半以上的水果都是烂的,必须丢掉,但是最近居然都没多少烂掉的。” “可恶,你这家伙,说的这什么话。讲得一副好像要丢掉的东西才给我似的。” “不管我怎么说,反正到头来你还是会拿走的。” “呿!” 贾克微微笑了,然后打开了仓库的门。 一片漆黑的仓库里面十分宽敞。不但深到简直看不见对面墙壁,而且天花板的高度也达到一般建筑物的三层那么高。仓库里面到处散布着阶梯与置物架,工人们正拿着从车上卸下的水果箱在楼梯上上下下,或者把水果堆到架子的搁板上去。贾克毫无困难地在其间穿梭着,杉森则是觉得犹如被拷打一样难过。在黑暗的仓库中,杉森的嗅觉变得十分敏锐,所以必须不断吞下因为水果香气而流出的口水。咕嘟。 一阵子之后,贾克几乎走到了仓库另一端的尽头才停了下来。放在那里的都几乎是坚果类的东西。贾克走近其中一箱,打开了箱盖。 那里面放的是椰子的果实。贾克拿起了几个椰子,从其中选了一个,说: “我也还没看过这个。我想等你来的时候一起看……喂!别人在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不要只是鼻孔在那边一涨一缩的!” “咦?啊,喔。这样呀?” 贾克从腰间抽出了小刀,细心地观察椰子。一阵子之后,贾克将小刀反了过来,插进了椰子里面。不太了解这种南方神秘果实的杉森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然而实际上椰子并不是用小刀就可以切开的东西。但贾克简简单单地将小刀插了进去,手上一用力,椰子立刻就被剖成了两半,将自己空空如也的内部公开了。 中空的椰子里面出现的是折叠很多次之后硬塞进去的一团文件。贾克将文件拿出来,递给了杉森。杉森虽然将纸的皱摺摊平,但也没看其中的内容,就将文件塞到了怀中。 “嗯,可以了。拿去给卡尔吧。” 杉森再次以感觉奇特的眼光朝下看着中空的椰子。 “哈哈,这很神奇耶。原来你们就是用这种方式传递文件的啊。” “其他的东西也都很神奇。” 贾克露出很丑陋的表情说。杉森露出狐疑的表情,对着贾克说: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咦?” “为什么你表情这么奇怪?看起来简直就像生了鸭蛋的鸡才会有的表情。你也没说想要看看文件。” “呵……” 贾克搔了搔自己的下巴,然后将小刀插回腰间,说道: “柳橙。” “啥?” “刚才的那些柳橙。我在想那些柳橙的事情。老实说,我就是因为在想这件事,所以对于文件不太在意。” “你已经完全成了个生意人了啊,居然会有夜鹰对情报之类的东西不太关心?怎么了?那些柳橙又怎么了?” 贾克用担心的表情望着仓库的天花板说: “因为几乎都没有坏掉的。” 杉森差点就回嘴说:‘那真是太恐怖了!’刚刚好不容易才听懂贾克在说些什么的杉森,现在又开始搞不懂贾克了。杉森不怎么痛快地说∶ “大概那个车夫真的像他自己所说的,尽全力快速奔驰而来吧。” 贾克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车夫?别开玩笑了。那些车夫是宁可把时间花在上酒馆,也没时间让马吃草的家伙。他们如果还不走快点,那么在强盗跟怪物横行的这片土地上,他们恐怕连现在的工作都会丢掉。” “是吗?不然就是这批柳橙的品种特别好……不,等一下。如果没有多少水果坏掉,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可是为什么你现在会是这种表情呢?怎么了,你对自己生意做得太顺利有所不满吗?” 贾克耸了耸肩。如果他实际上是个生意人,应该会对这种幸运感到十分高兴。但对贾克而言,卖水果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东西。所以贾克才能够更冷静地观察近来发生的一连串幸运。 “最近总是如此。这是非常奇怪的事。近来天气也没有特别异常,但水果都没有烂掉。如果再这样下去,我应该会成为拜索斯皇城最成功的水果商人了。” “这是什么话。只不过就是卖水果而已,有这么困难吗?” “要管理运货的车夫以及保存水果都很困难。好像从来没有人像我一样大规模地做过。这种前无古人的事情居然要由我这个对做生意一点兴趣都没有的夜鹰来做,可真是莫名其妙。” “怎么了?卖水果至少比搞盗贼公会健康得多啊。就把盗贼公会当成副业做做不好吗?” 拜索斯皇城的盗贼公会会长贾克听到这个对自己前途的建议,做出了如下的反应∶ “那就这样试试吧。如果水果一直像这样都不会坏的话。” 衫森怀抱着篮子,笑咪咪地在大街上走着。那是拜索斯皇城的美丽街道上洋溢的一切优雅格调与品味都会发出尖叫然后结伴自杀的一刻。 ‘应该把那些柳丁全吃光,然后把种子当作礼物送给黛美公主才对。’ 对象正常的人来说,把能吃的部份全吃光,剩下的部份才当作礼物效给自己,一定会引发相当的不快,但对于黛美公主而言,那却是最棒的礼物。身为国王的妹妹,还常开玩笑说因为没有可能来救自己的王子出现,所以直到今天自己还没有被龙捉走,其实黛美公主对园艺的兴趣远远超过对王子的兴趣。‘又不能浇水到王子身上。’如果是黛美公主的话,连在这块土地上让柳橙树生长成这种完全不合理的事情,也一定会有办法使其成功。 ‘如果能让宫城里面飘散着柳橙香,那就可以到那里的树下睡午觉了。’ 衫森一面空想着这些事情,一面勤快地坎着,天气清朗,举目一片祥和,衫森觉得非常幸福。所以衫森看到从对面走来的年轻人面带明朗的表情,举起手来的时候,他也不自觉地差点朝着对方挥了挥手。 年轻人露出了魅力无比的笑容,踢了衫森的小腿一下。“呜!”遭受到出乎意料的一击,衫森往前踉跄了几步,年轻人则很迅速地将装了柳橙的篮子一把抓了过去。再怎么想,衫森都不觉得对方是想要帮自己接住篮子。因为年轻人立即就转身,逃之天天了。杉森茫然地望着年轻人的背影,更正确地说是眼睁睁看着可以跟卡尔一起吃的柳橙、要送给黛美公主的种子,以及宫城中香气环绕的柳橙树都一起从他的眼前消失。他这时才想到要大喊: “那是我的!” ‘咦,是这样吗?对不起了。我还以为那是我的。’杉森至少还是个正常人,所以并没有期待对方有这样的反应。年轻人也是个正常人,所以即使杉森努力想要使对方了解到自己对此物的所有权,他还是一个劲地拔腿就跑。这实在是很符合人性的一幕,杉森开始在那个强盗的身后拚命追逐。 “给我站住!” 年轻人停了下来。已经开始适应于人性正常反应的杉森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我叫你站住,你还就真站住呀?” “如果你认为我根本就不会站住,那为什么还要叫我站住?” 年轻人堂堂正正地反问道,一下逼得杉森说不出话来。这种问题恐怕连卡尔也没办法回答吧。杉森这样想了一下,然后环顾了四周。 不知何时,杉森与抢劫水果篮的强盗犯已经站在远离大街的巷道里了。周围全是连扇门窗都找不到的砖墙,而且似乎在这里等待个一整天都不会有人经过。杉森马上就发现年轻人是故意逃进这个巷子的。让杉森更确认这个结论的,是朝他背后挥来的一棒子。啪! “为什么打我!” 这是只怪物吗?拿着棒子的男人用无法置信的表情后退时如此想着。杉森很快退了几步,将背贴到墙上。巷子口出现了三个男子,他们与水果贼还有打了杉森背的男子会合时,杉森感到十分幸福。这些可笑而令人无法理解的状况,刚刚好开始在他脑中旋转。但是他的幸福感中带有一些苦涩。 突然间有一根棒子、两把钉头锤、两个拳头同时开始往杉森身上招呼。杉森口中喊出根本听不清意思的话,攻向最靠近他的男子腰部。啪,啪!虽然感觉腰痛欲裂,但杉森抓起了那个男子的腰,成功地把他压到墙上。腰部被抓住的男子没有试着用身体去挣扎,而是将手上拿的钉头锤直接朝杉森的脑门砸了下来。突然脑中闪出火光,杉森好不容易才没有跌到地上,只是一扭腰,用头顶撞上了男子的下巴。 砰! 下巴破裂的男子对着深蓝的天空吐出白牙,然后就昏了过去。杉森就像是相信‘拥有正义感的男子看到我遭受不公的待遇,虽然想把钉头锤交给我,但是却昏了过去,所以才没办法说出这番话’一样,很快地抓起了钉头锤,滚过倒下的男子身上。“谢了,朋友!我一直很喜欢你的!” 无畏地再度朝站起的杉森挥动棍棒的人看到了令他瞠目结舌的景象。杉森将右手中的钉头锤放着不用,用左手手臂挡住了棒子。“你为什么拿着那个锤子?”杉森转身将钉头锤往上一挥,打中那个男子的下体,他没有直接回答对方,只是大喊: “这招叫做一字无识,混帐!” 我还没出生的孩子们啊! 男子在睾丸破裂的冲击中呜咽着。但是第三个男子却非常冷静。他将正在悲痛子孙冤屈而死(?)的男人直接往前推开。杉森口中吐出了辱骂,闪身想要避开,但还是跟倒下的男子滚作了一团。 鞋底与钉头锤朝倒下的杉森毫不客气地飞来。一阵子之后,杉森就跟被洗衣棒打了好一会的脏衣服堆一样,蜷缩在巷子的一角。但是杉森口中流出的鲜血却不是他自己的。勇敢地朝杉森的头部一踢,结果脚踝被咬住的男子疯狂震怒,拔出了携带的匕首。看来像是领头的男子如果没有很快抓住拿着匕首的手臂制止,那么杉森恐怕已经被分解成不规则的肉块了。 “不可以杀他。” “王八蛋,你看看这疯狗做的好事!” 领头的看了看四周,对这个男的所说的话深有同感。下巴裂开的男人如果不马上去找祭司治疗,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吃比汤更硬的东西了。在抓着下体在地上滚的男人面前,悲壮美都显得褪色了。居然有这种咬人脚踝的男人。领头的叹了一口气,说: “妈的,我说不能杀他就是不能杀!匕首快给我放下!” 听了这话的男子并没有马上放下匕首,只是朝地下的杉森狠狠踢了一脚〈当然啦,他这次不太敢往头部踢〉。阻挡了男子杀杉森的首领将昏迷的杉森身体翻过来,很快在他怀里一探。 一阵子之后,领头的掏出了一叠文件,然后点了点头。 “行了,走吧。” 领头的将下巴破裂的男子背了起来。拿着水果篮的年轻强盗将篮子丢到杉森身上,然后扶起了绝子绝孙的男人。所以脚踝被咬的男人就只能靠自己走了。这男人狠狠朝杉森瞪了一眼,转过身去一跛一跛地走着。他为了泄愤,故意踩过了从篮子里滚出来的柳橙。 太阳圆圆地向西方滚去。 唧唧喳喳。 杉森听到了麻雀声,好不容易醒了过来。 “呜呜。” 杉森口中吐出呻吟,然后慢慢起身。他倒在血与柳橙汁斑斑洒落的巷道中的模样,用悲惨这个词尚不足以形容。成群飞下来吃着柳橙碎块的麻雀被杉森的动作吓到,纷纷飞起。啪啦啦。麻雀朝着夕阳西下的黄昏,变成小小的黑点腾空而去。巷道内已经充满了夕阳的霞光。 ‘我昏过去太久了。’ 杉森用手擦过嘴角,努力在不让身体受震动的情况下站了起来。然后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杉森对被踩过的柳橙,比对被打的自己还要惋惜。 ‘我得打起精神来。’ 杉森用悲惨的心情弯身捡起那些脏掉的柳橙。从其中选了几个状况比较好的捡起来之后,杉森用难过的表情看着周围。这些东西要怎么样拿呢?杉森找到了滚落在夕阳阴影下的篮子,立时忘记了身上的痛楚,露出灿烂的表情。 杉森很费力地捡起了篮子。就像秋收结束之后到田里去捡落在地下谷子的村姑,杉森跌跌撞撞地捡起那些被霞光染红的柳橙。这是个寂静森冷的下午。杉森咬着牙开始想: ‘到底是光之塔,还是贵族院干的?’ 应该是那个名叫克拉克的见习生做的好事。所以才很难判断介入这件事的到底是魔法师还是贵族。就把这个问题丢给卡尔吧。让他一个人去烦恼吧。我做这种辛苦得跟狗一样的事情,必须要得到报偿。杉森抓住了摇晃着的膝盖,下了这样的决心。不需要条件,不需要理由,这些柳橙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无论如何都是我的! 藏在水果篮子底下的文件反正也不能吃,就交给卡尔吧。杉森不自觉地咧嘴笑了出来,然后因为嘴唇裂开的疼痛差点惨叫了出来。哎哟! 伊露莉慢慢地起身,从树上下来。那是连手都不用碰到树枝的轻巧动作。 犹如踏在平地上一般俐落地下到地面上的伊露莉,刚下来就直接开始往前走。她并没有调整姿势,也没有去稳住重心,根本没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就直接走着。如果是人类想要学习这个动作,就一定会发现这个动作并不像想像中那样简单,同时会感受到颈骨断裂的剧痛。但伊露莉是个精灵,这对精灵而言是简单不过的事情。伊露莉所走的方向前面,有一条小涧横过森林流着。这条小涧旁边,有着一个巨大的形体在焦躁地看着四周。 这个动作,不知怎地让看的人觉得有些愉快。巨大到让人无法想像的身躯上,却没有理所应有的重量感。因为那身躯正随意左右乱晃着。 伊露莉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举起手来。 “我在这里,艾德琳。” 左右环视着森林的艾德琳将身体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下一个瞬间,艾德琳的口中露出了可怕的尖锐利牙。她正在微笑。 “啊,伊露莉,好久不见了。你等我很久了吗?” “是的。” 艾德琳虽然慌了一下,但想起对方是精灵之后,就再度做出了那个恐怖的微笑。这两人的样子放在一起看实在是太不平衡了,但同时却也是很相配的一对。拥有让人屏息容貌的精灵,以及拥有让人屏息容貌(?)的巨魔祭司互相打招呼的情景,即使帕哈斯复生,恐怕都很难找到适当的形容词句。艾德琳决定再次仔细查看,确定对方是个精灵。 “你是不是等太久所以生气了?” “咦?什么意思?” 艾德琳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点了点头。好像连一句打招呼的话,精灵用起来意思也完全不一样。 “我是想说我担心来得太晚,你已经走掉了。我还担心我帮不上你的忙。” “你是在说……时间的问题吧。是的,我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我是不会着急的。” 艾德琳摇了摇头。 “也许永远没有必要着急了。” “为什么这么说呢?” 艾德琳在切入正题之前,先仔细观察了交谈对象的脸色。在精灵必须说谎的时候,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呢?但是伊露莉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甚至对于不久之前艾德琳说出的突兀内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的惊讶。 艾德琳很小心地选择用字遣词,很辛苦地说: “有一个必须讨论的重要问题。我虽然也打算跟在南方的杰伦特一行人取得联络,但还是下了必须先跟你见面的结论。” 伊露莉静静地等着。如果是人类,恐怕会先叹口气再往下说,但是不容易做出这类表情的艾德琳只是优雅地继续说: “说来话长,要不要先坐下再讲?” “啊,好。” 伊露莉在坐下之前,先低头往地下看了看。就像所有人坐下之前的动作一样。那是代表毫无疑心的动作,这一幕让艾德琳突然有了很强的罪恶感。但是艾德琳并没有放任自己被这样的罪恶感折磨,反之她马上让自己的身子朝前弹了出去。 巨魔可怕的大拳头直接击中了伊露莉的腹部。从伊露莉的立场来说,那还不如直接被弩炮打中还来得比较好。短而残忍的声音响起,伊露莉就此倒在艾德琳的手臂上。 轻轻接住了无力地倒下的伊露莉,艾德琳朝下仔细看了看那张白皙的脸庞。无力地张开的嘴唇、轻轻闭上的眼皮。那张脸上的任何一角,都不带有对于之前所受的意外袭击感到惧怕或怀疑的情绪。就像是张安详地睡着了的脸庞。 “来了,哇哈哈哈!艾赛韩德,我赢了!” 杰伦特还躺在床上,就开始笑了起来。在虽然不怎么干净,但也找不到什么大缺点的旅馆床上嗤嗤笑着,祭司的这副模样仍然让人感觉到一种神圣。这位祭司静静地闭上眼睛,将自己的精神传送到遥远的地方,亚夫奈德则是用手拍了拍安抚了咬着牙的艾赛韩德,然后说: “是艾德琳吗?” “没错。我先前是怎么说的呀,艾赛韩德?我不是说过她今天晚上会跟我们联络吗?” 原本在将烟草塞进烟斗的艾赛韩德高喊出声。 “吵死了!你是不是用了德菲力的权能?” “拜托。啊,艾德琳,真对不起。我们几个人打了个赌。我赌你今晚就会与我们联络。所以就是……咦?你说艾佩萨斯吗?她很好。” 只能听到对话其中一方的艾赛韩德捻了捻自己的胡子。亚夫奈德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试着去想这场有趣的对话。 拥有信仰的人不管到了哪里,都可以将自己的意志传达给神。即便是在阁楼中进行祈祷,神也都会听取的。反过来也可以说,如果神要将自己的意志传达给信徒,那么不管信徒身在何方,也都是没有妨碍的。 所以身为神的权杖,祭司们就可以透过神来互相传达意志。 ‘就像我们魔法师一样。’ 亚夫奈德如此想着。我们魔法师可以感觉到玛那。因此我们可以利用遍布于世上各处的玛那,与其他的玛那侦测器(也就是魔法师)来彼此进行沟通。而祭司也可以用神当作媒介,来传递彼此的消息。 当然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论。要能精确地操作玛那,是需要相当高超的技术和经验的。而祭司闾进行的这种对话,则取决于其信仰是否虔诚。如果无法以虔心将自己的意思传递给神,那么这样的祭司也不能将意思传递给其他祭司。 想到了最后,亚夫奈德看着躺在床上嗤笑的杰伦特,微微笑了笑。那就是一个虔诚信仰者所表现出的样子。一般人信以为真的常识当中,到底有多少根本只是胡说八道?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杰伦特突然冒出争论的语气,让亚夫奈德吃了一惊。亚夫奈德留心观察躺着的杰伦特的脸庞,看到原本活泼明朗的祭司太阳穴整个紧绷了起来,紧咬着牙齿,不觉更为惊慌。 “你现在是在打嗝吗?总之不是人话。你现在是要我相信这番话吗?就我所认识的你而言,会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有的话你就说给我听听吧。不对,就算你的藉口跟伊莎的少女织机上的丝线一样多,我好像也不可能接受你的藉口。你到底做了什么?” 艾赛韩德叼着的烟斗一下子掉到了手背上。“哎呀,好烫!”亚夫奈德慌忙地捡起烟斗,然后注视着杰伦特。为什么突然会发生这种混乱的情形?一面这样想着,亚夫奈德差点就把烟斗的嘴给插到了艾赛韩德的鼻孔里。 杰伦特发出了粗大的呼吸声,听着对方说的话。好一阵子之后,他才生气地说: “你说什么?你当然无话可解释啊。因为这是完全不合理的行为。我知道了。我们面对面谈吧。大暴风神殿?就在那里吧。最迟我十天之内会到达那里。可恶,为什么我连那种事都得担心!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啊。十天之后喔!” 杰伦特不太高兴地让上半身坐了起来。坐在床上的杰伦特两手抓起了头发,努力想要压抑住不久之前受到的冲击。感受到周围视线射来的杰伦特放下了手,转过头去,就看到了正张着嘴望着自己的矮人与魔法师的样子。 坐在椅子上很吃力地将短腿拉起按摩脚背的艾赛韩德先开了口。 “她刚才跟你求婚吗?” “……如果是的话,我就不会如此吃惊了。” 亚夫奈德用忧心忡仲的声音说: “到底什么事?为什么听来好像很可怕?” “祭司艾德琳想要见我们。这快逼得我无法呼吸了!” 亚夫奈德无法理解这两句话为什么会连在一起。所以他忧心地反问: “艾德琳小姐的美貌是逼得人快无法呼吸没错。” “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 杰伦特十分恼怒,说出不太合时宜玩笑的亚夫奈德则是郑重地道歉。好一阵子之后,杰伦特才静下心来说: “艾德琳小姐……好像将某个俘虏带在她身边。” “俘虏?” “或者应该说是犯人……总之她强迫某个人留在自己身边。所以我才会说是俘虏。呜。我想不出适当的词去形容。” 杰伦特用非常不像他的方式说着。也就是说得既缓慢又模糊。亚夫奈德注意到了这一点。杰伦特搔了搔鼻梁,结结巴巴地说: “总之,……她自己一个人看不住那个犯人,所以希望我们去找她会合。” “什么?” 艾赛韩德口中的烟斗差点就再次落下。亚夫奈德歪着头说: “这还真奇怪。她会逼某人留在她身边就已经够怪了,而且还有大暴风神殿的治疗之手艾德琳也看不住的人,那我实在想不出来是谁。用巨魔的强大臂力跟累积丰富修行经验祭司的强大神力都还看不住的人……难道是希欧娜吗?” 杰伦特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回答,这沉默的时间弄得矮人与魔法师渐渐不安起来。所以当杰伦特冲口而出地说出来之时,艾赛韩德与亚夫奈德的惊讶只会更大。 “不是,是伊露莉.谢蕾妮尔小姐。” “啊?” 浅浅的红色天空下,吹着黄褐色的风。祭坛上的骆驼安安静静。 聚集而来的群众虽然鸦雀无声,但骆驼并不会因此也需要安静下来。就算浅浅的红色天空下,吹的不是黄褐色而是七彩的风,骆驼也没有必要这么安静。但是骆驼的确十分安静。所以红海蛟号的一等航海士伊西多.赛洛克不耐烦地说: “春分祭的骆驼居然会如此沉默,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 春分祭。昼与夜的长度相同之日,从这一天起直到秋分为止,贺加涅斯的力量将支配世界。这件事有必要先展示给众人看一下。所以杰彭的人们在这一天会献上骆驼给贺加涅斯。然而在这件事上,有三种相抵触的立场存在着。首先,杰彭人很喜欢骆驼。其次,不知道贺加涅斯喜不喜欢骆驼(但是宁可信其有吧)。第三,几乎所有的骆驼都不只不喜欢自己被展示给贺加涅斯看,也不喜欢展示给杰彭人看。 所以骆驼在这一刻都会试图反抗。这么庞大的动物如果想要反抗,可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摆平的。实际上有的骆驼还会从祭坛上跳下来,落到安静的群众当中去。然而那是只有在祭司长经验不够的状况下才会发生的事,也是杰彭的春分祭当中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 当骆驼试着最后一次发狂的时候,祭司长手中快速的剑会以什么风也跟不上的速度,在骆驼激烈的反抗中用简短迅速的攻击割开它的喉咙。那是比蝴蝶停到花办上更轻柔的动作,但也是比台风折断大树更强烈的攻击。之后当血从骆驼的脖子流出,骆驼再跳到群众当中,也不是很少见的事。总之,说整个春分祭的焦点就是在毫无他人帮助之下祭司长对骆驼脖子进行的瞬间一击,也不算过分。那就是春分祭的价值,就是在神面前讨神欢心。 然而今年的骆驼实在太安静了,甚至让人怀疑它好像还没杀就已经死在祭坛上面了,所以让人丝毫都没有献祭的那种心情。因此围绕在祭坛四周的人们全都感到十分丧气。他们并不是特别残忍。这是传统的问题。 跟船员们一起夹在人群中看着这幕光景的伊西多无意识间伸出了舌头。结果他感觉下巴很酸痛。伊西多抓了抓发痛的下巴,用模糊的声音说: “下太多药了。这还算什么鸟啊。还没割开动脉之前就已经跟死了没两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伊西多身边的一个老船员用不层的声音回答: “大概是祭司长对自己的信心不够,才会下这么重的药啊,伊西多。” “自信不够?” “没错。因为够格的祭司长都上前线去跟拜索斯打仗了。你看看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拿刀的样子,就知道了。” 老船员抬起下巴指向祭坛上祭司长的手,周围的船员们全都同时伸出了舌头。跟祭司长庄严肃穆的表情相比,他的手让人遗憾地剧烈颤抖着。 “最近不管到哪里去,都看不到能好奸把事情办妥的人了。” 伊西多的精神都专注在发痛的下巴上,所以并没有回头,只是没好气地说: “你是这么想的吗?不管哪个时代都会有人说这样的话啊。” “至少从我们看起来是这样的。” 这回答很诚恳,所以伊西多回头看了看老船员。粗糙的脸庞深处,眼睛正在闪闪发亮的老船员说:“我们因为很少回到陆地上,所以对于事物的变化比其他人看得更清楚。难道不是这样吗?状况确实不太一样了。伊西多你想想看昨晚的事吧。” 伊西多的脸红了起来,放下了原本还在抚摸下巴的手。昨晚在乔兰他常光顾的酒馆中,伊西多发现自己暍了十年的酒味道变了,所以惹起了一场骚乱。跟他在一起的红海蛟号船员们好不容易才把他救了出来之时,伊西多一手抓着不知是从桌子还是椅子脚上拆下来的木块,另一只手则拿着坐垫,坚持自己正在发明一种全新的剑法。为了阻止想把新剑法取个‘赛洛克地平线’这种帅气名称的伊西多,老船员很尊敬地将伊西多的下巴给打破了。 老船员用怜悯的眼睛望着伊西多的下巴,说: “连酒味都变了。女人也变得没什么看头了。祭典也变得无趣了。因为这场该死的战争,所有的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了。我那儿子说他对看春分祭没兴趣的时候,我还感觉很惊讶,现在我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儿子早就过了对这种东西有兴趣的年龄了吧。他不是已经超过二十了,对吧?” “话是这么说啦。” “咦,你这次居然没有忘掉儿子的长相吗?” 听到伊西多的问题,老船员微微一笑,回答说: “就像你说的,他不是已经过了二十了吗?到海上航行一赵,回来就认不得儿子的事情,也应该到此为止了。因为他也到了为自己的容貌负责的年纪了。” “呵,没错。” 伊西多点点头,然后再次望向祭坛上,然后再次做出受不了的表情。 “妈的!” 现在就是那一瞬间。奉读完《海卡伦书》第三章之后,祭司长丝毫没有麻烦地走向了骆驼。但是祭司长迟疑了。性急而毫无耐心的伊西多简直想马上大喊出声。 ‘喂,你这没用的家伙。下了那么重的药,难道骆驼还会突然站起来踢你的席吗?别再磨磨脍赠的,快拿起刀来吧!不,我们不该杀骆驼,反而应该把你绑起来放到祭坛上宰才对!’类似如此内容的话并没有从伊西多嘴里冒出来,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的肩膀此时已经被老船员给抓住了。 “祭司长到底在看些什么?我眼花看不清楚。” 一直到了这时,伊西多才发现祭司长在瞪着某个东西瞧。伊西多的头随着祭司长的视线方向移动。挤满了广场的看热闹群众与船员都慌乱地朝着祭司长视线的方向瞧。 让春分祭的祭司长忘记了手边最重要的祭把任务,直直盯着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是杀气。 伊西多的头还没转到不能再转之前,就已经发现祭司长感觉到的是什么了。将精神高度集中的祭司长是最先发现这样东西的人。伊西多在转动头的同时,也开始将腰压低。在眨了一次眼皮的时间之后,伊西多已经采取了防御姿势,在广场的一角找到了随便乱放杀气的家伙。 “船长大人?” 下一个瞬间,红海蛟号船员们的行动非常引人注目。以伊西多为首的船员并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对不起、失礼了、借过一下之类的话,就试图挤过人潮,开始朝他们船长的方向跑了起来。广场上立刻爆发出辱骂、高喊声,以及惨叫声。 “怎么回事?这些人疯了!呜哇!” “船长大人!船长大人!可恶,快放下来!船长大人!” “天哪,他们难道不知道现在正在祭典当中吗,这些该死的船员混蛋!” “连句对不起也不讲啊!” “呜啊!” 伊西多用头朝抓住自己领口男人的脸撞了上去,像春分祭的骆驼一样很大声地拉开了嗓门乱叫。其他船员的情况也与此相去不远。然而参加春分祭的大量人潮还是跟铜墙铁壁没两样,即使受到被海风锻炼过的强壮船员们的突击,船员跟他们船长之间的距离还是几乎一点也没有缩小。广场上的骚动正开始迎向高潮。 辛柴船长花了片刻转头用郁闷的眼神看着他的船员引起的骚动。站在他对面的男人也随着辛柴转过头,轻轻地做了一个微笑。 “他们是很好的船员啊,船长。那样子看起来简直就像呼唤着爸爸的儿子们。我有好一段时间也是带着这样的船员在大海上流浪。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所以你笑一笑吧。” 辛柴的头稍微偏斜,望着对方。 “谢谢了。然而在你的忌日随意嘻笑,我担心会不会对你有所不敬。” 对方笑了出来。 “你那些船员现在担心的是谁呀?” 辛柴并没有回答。现在他的船员之所以拚命想要跑过来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发现自己的船长打算跟人决斗,而是因为他们发现这场决斗的对手是继承了寇达修之火的贝伦.寇达修。 寇达修之火。那是名门中的名门,这不只因为他们是可以随意调遣几千匹骆驼的巨商,也是因为他们自豪可以将一把半月刀舞得犹如戏弄花办的风,或者乘着微风的海鸥一样流利,是刀法的名家。再加上这名门中养的食客超过百人,据说甚至还可以喂饱乔兰城的所有乞丐与流浪汉。 辛柴掀了一下衣角,将木剑拔了出来。贝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但是辛柴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开始吧,贝伦。” “你没有家人吧?” “没错。” 贝伦抬头望了一会天空。在这段期间船员们拚了老命地狂奔,因此而造成的人们高喊声虽然达到了极度混乱的程度,但是名门之长贝伦还是以坚毅的表情望着深红色的天空。突然低下头的贝伦很快地说: “你自己也很清楚,继承了帮我复仇责任的家属超过了一百人。由于对你是场非常不利的决斗,我放弃所有复仇的继承权。我在此郑重宣言,不管是谁,都没有对我的死亡进行复仇的权利。” 这漂亮的欺瞒手段让辛柴的嘴角现出了苦涩的微笑。 似乎考虑到对方的立场,同时又进行欺瞒的贝伦这番话如果借用拜索斯或海格摩尼亚的语气来直译的话,就会变成上面说的这样。但其实这番话背后的意思是因为会死掉的家伙是你,所以对于我的棺材好不好看,或者要托谁来替我复仇,我一点都不在乎。 “这是非常公正的提议。温柴也是在没有人会为自己的不幸命运进行复仇的情况下出发前往死亡之地,所以你这么做也是对的。” 一提到温柴的名字,贝伦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贝伦好不容易才做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说: “你这是什么话?温柴也是个杰彭人啊,他是以名门后裔的身分去执行哈坦的光荣任务。你居然说这是种不幸?” “说到巴尔坦家执行了哈坦的光荣任务,寇达修之火又如何呢?” “我们家也将儿子献给了哈坦!” “喔。你是说那个私生子啊。高贵的寇达修家应该是不会随便对女佣下手的吧。所以那个孩子大概是跟家里到处都是的骆驼结合之后生下来的吧?” 低俗的话通常都是粗制滥造,但是很快就能编出来。而辛柴只能透过低俗的东西才能获得自己所想要的状况。继承了寇达修之火的贝伦.寇达修叫出了让人听不懂的怪声,半月刀向前一伸,就冲了上来。 片刻之后,贝伦就领悟到自己再也不能看到春分祭了。 辛柴刺出的木剑贯穿了贝伦的脖子,造成了致命性的圆孔,那个孔中流下了寇达修之火最后的鲜血。当啷。祭司长手中的短剑终于落到了地上,但是除了骆驼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这件事。伊西多将骚动中撕裂的上衣脱下丢到一旁,看着在地面上流淌,然而谁事先都没预料到的春分祭鲜血祭物,然后抬头看了看他的船长。他的嘴无力地张开了,因着群众安静下来好不容易才能将声音传到他的说话对象那里。 “船长大人?您没事吧?” 辛柴并没有回答伊西多的问题。他毫无表情地将木剑收起来之后,就抬头看着天空。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黑红色了,在辛柴的天空中抛出了血色的夕阳。 第四章 哈坦的宫殿。 宫殿虽然也是一间房子,但也可以说不是房子。好的房子必备的条件当然是对居住者提供保护,以及便利舒适的生活。然而哈坦的宫殿却不是提供保护给哈坦、让哈坦享受便利舒适生活的地方。哈坦是哈坦,宫殿是宫殿,杰彭是杰彭,世界是世界,宇宙是宇宙,都不是这以外的任何东西。因而哈坦的房子,也就是哈坦的宫殿要称为房子,总是让人觉得有些无趣。哈坦的宫殿,是哈坦在那里起居坐卧、用餐、会见崇拜者,以及进行此外日常生活的处所。哈坦并没有房子。(什么才能算是大自然的家呢?) 所以现在哈坦宫殿二楼黑玉房间中怒吼的内务大臣穆拉斯绝对没有在哈坦的家中犯下引起骚动的无礼行为。 “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竟敢如此放肆?” 内务大臣穆拉斯。前任内务大臣阿里在视察前线的过程中,被奸恶的拜索斯游骑兵给抓走,在无法自尽的状况下成了俘虏,所以前内务次官就坐上了他空出的位子。因此现任内务大臣的出身完全是个公务员。在名门充斥的宫殿中,他是个为了立足而不可避免地变得保守,还努力故意把下巴抬得老高的人物。就在此刻,穆拉斯也正抬高了下巴,在那边大喊大叫。 “现在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众民都应该团结,在哈坦的荣光之下带着玉碎的决心前去作战,这样还嫌不够呢!可是这家伙不但不支援前线的战士,居然还搞些莫名其妙的决斗来屠戮名门的子孙,让民心惶惶不可终日,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居心叵测的行为?我要求现在立刻逮捕辛柴.巴尔坦,加以凌迟处死!” “穆拉斯内务大臣。我们现在在这里开的是国务会议,并不是议罪论罚的法庭。国务会议讨论的,都是国家最重要的大事。” 也许他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意图,但是通商大臣克莱.达基达斯的话听来并不像是以通商大臣或者国务会议成员的身分说的,而是以达基达斯之雷的名门继承者身分。国务会议的新加入者穆拉斯用不太高兴的表情看了看达基达斯,然后苦涩地微笑,说: “对不起。但是请各位看看那个放肆者到底做了些什么。” “您真认为那是适合在这里讨论的案子吗?” 穆拉斯稍微转过头,他把看起来很坚硬的下巴朝国防大臣翰姆与外务大臣利莱缅的中间方向一低,说道∶ “我很重视那个人与许多名门继承人决斗这一点。举例来说,虽然没有人不景仰达基达斯之雷的,但像他那样的狂人是否敬畏达基达斯之雷,却是很值得怀疑的。” 达基达斯的嘴唇稍稍扭曲了。不过扭曲的程度非常小。但是如果下一个瞬间外务大臣利莱缅没有说话,要猜出达基达斯的口中马上就会吐出大量狂暴的辱骂,是非常容易的。 “两位请都镇静下来。” 利莱缅连忙接着往下说: “通商大臣说在这里开会要讨论的是军国大事虽然也是对的,但是太轻看那个人所犯的罪,也是很轻率的事情。我们仔细检讨这件事情,应该是不会有害的。就我所知,那个人其实是赖布斯的子孙,只不过用了巴尔坦的姓。对吧,嘉达伦大人?” 把教育大臣嘉达伦拉进对话当中,借用国务会议席上最年长的大臣的威严,利莱缅外务大臣此刻采取的策略是很正确的。因为会议越拖越长,已经半个身体都靠到软垫上的大臣们一下都坐直了身子,用非常礼貌的态度等待嘉达伦说话。嘉达伦教育大臣尽可能做出沉重的表情,说: “是的。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听说当时您也参与了这件事。” 战时国务会议当中教育大臣拥有发言权的机会甚少,所以嘉达伦内心感到十分满足,但他仍然维持着认真的表情说: “没错。我也曾劝过罗拔尔不要将太大赶走。罗拔尔.赖布斯。在赖布斯之风献上给杰彭的无数战士当中,没有能比得上他的。无论如何,是贺加涅斯给了他这样的试炼。而且还是在新婚的甜蜜之梦醒来之前。我想在座有几位已经听过这件事了,有几位还没听过,那个名叫辛柴的人之所以无法继承赖布斯的家名,是因为他是母亲被人鱼绑走之后回来才生下的孩子。疑心是很可怕的东西。这简直就是毁了这个人的一生。” “这样说来,说那个人的身上带有人鱼血统的传说是事实喽?” 在还没确认是谁抛出的问题之前,嘉达伦教育大臣的额头整个都皱到了一起。 “谁知道呢?但是如果要问我的意见,当时我说给罗拔尔听的内容也是这样的。罗拔尔根本连听都不想听,但是在任何书上都没有提过人类与人鱼是有可能混血的。这两个可是完全不同的种族啊。这就像马跟牛之间,难道有可能互相交配生出后代吗?” “马跟驴之间是有可能的。” 大臣们都无意间开始偷笑。嘉达伦瞪着发话的人,也就是穆拉斯内务大臣,说: “说得没错。内务大臣应该也很清楚,骡子与马不同,与驴当然也不同。然而辛柴却长得完全是一副人的样子。他的模样就是证明他来历清白的证据。” “以下这句话是从我们族长那里听来的,女性人鱼到陆地上诱惑男人的时候,都采取了与人类相同的型态。” 穆拉斯仍然采取了不屈服的态度。嘉达伦下定决心要大暍一声之时,让举座一下子都悄然无声的话传来。 “讨论的方向好像已经偏掉了。” 说话的是国防大臣翰姆。他盘腿挺直腰板正坐,充分显露出了军人的精神,双眼中则带着相当程度的疲劳。他眨了眨疲惫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座上诸人,说: “对不起,但是叫我前来参加国务会议的话传到我那里之后,我在前线两天都没有睡过觉,就硬撑着跑回来。现在讨论在战线后方引起骚动的流氓虽然也不错,但是我认为如果讨论一些能够实际拿到战场上运用的事项会更好,这也是事实。” 哈坦评价这个人是总有一天会成为大诗人的人物。国防大臣翰姆的语气并不像个武人,反而像是个歌咏沙漠黄昏的文人。但是坚强的下巴与让裁缝师觉得十分麻烦的宽阔肩膀让他说起话来更有魄力。甚至连穆拉斯都微微朝着他低下了头。翰姆稍微转身,看着法务大臣拉布达哈,说道: “如果那个名叫辛柴的船长一直惹事,那就叫净化队员逮捕他进行处罚,不就得了吗?” 法务大臣拉布达哈常被人开玩笑说,笔尖如果钝了可以用他的眼神来削尖。但是与他充满杀气的眼神不同,他其实是个性格温和的人物。然而拉布达哈用宏亮的声音开始说话的时候,任何一个大臣都不会相信今天拉布达哈法务大臣心情不错。 “要对付那个男人,在原则上是完全没有办法的。要是杰彭内的任何一个势力逮捕或者拘禁了他,那完全必须视为对于杰彭司法正义的正面挑战。” 听到不像平常法务大臣说话的强硬语气,翰姆将头歪到一边,然后发现其他大臣全部都在回避他的视线。一定有些事情。国防大臣翰姆小心地观察着其他大臣的反应,用慢吞吞的声音问道: “你是说他没有犯法?” “辛柴.巴尔坦所杀的所有名门子孙,本人都同意与他进行决斗。” “你是说,全部都是正式的合法决斗吗?” “没错。” “这样实在太奇怪了。他决斗的对象这么多。难道他是把决斗当成一种兴趣吗?不,如果是正式的决斗,那么一定是有理由的。可是他有可能同时跟这么多人结下深仇大恨吗?到现在为止,他总共进行了几场决斗?” “四场。” 翰姆原本想要吹一声口啃,然后才发现这里并不是战场,而是国务会议的会场,赶紧将自己抑制住。 “他可真是厉害。简直就是个无敌的战士嘛!对手全部都是名门啊?” “哈希姆、葛利哥斯、特里葛罗斯、寇达修这四家的家长。这几家算不算是名门,就由国防大臣您自己来判断。” 翰姆烦恼了一阵子。如果是他自己,与哈希姆的弯刀、葛利哥斯的长矛、特里葛罗斯的钢爪、寇达修的半月刀连续几场打下来,难道还能生还吗?答案是否定的。不,更重要的是,难道真有可能同时与这么多名门结仇吗? “决斗的理由是什么?” “真是可笑。国防大臣居然向我问这个问题。难道国防大臣不清楚拉先法的事情吗?” 翰姆再次感到讶异。谈话的方向已经被引入歧途了。 “拉先法我当然知道。家里只剩下独子,或者已经有人去服兵役的情况下,就可以免除兵役的义务,不是吗?” 法务大臣突然用闪亮的眼睛环顾四周。翰姆发现大臣们都在避开拉布达哈的视线,不得不再一次感受到讶异。一阵子之后,拉布达哈用火烫的眼神望着翰姆说: “您知道巴尔坦家的温柴吗,国防大臣?” “咦?我不清楚。” “巴尔坦家曾经是十分有力的名门。至少在刚才谈到的辛柴船长出生之前都是如此。在发生那件事之后,巴尔坦家就开始被世人指指点点。这真是可笑的行为。所以连国防大臣都没有听过这个名门的名字。” 这是年轻的国防大臣翰姆第一次听到的故事。拉布达哈大概觉得喉咙干,所以吞了口口水,说:“无论如何,巴尔坦家已经衰败了。可是继承这个家门的还有最后一个子孙,名叫温柴.巴尔坦。他是个独子。是个很聪明伶俐的孩子。” 翰姆好一阵子都用慌张的眼神看着法务大臣拉布达哈。 “他是您的亲戚吗?” 拉布达哈用沉重的声音回答说: “是我的外孙。” 再次环顾四周的翰姆很快就看出拉布达哈的外孙分明就被卷入了某种不好的事情,而且那件事跟现在在座的许多大臣都有关系。而且还提到什么拉先法。如果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独子的话,他当然不会被征召入伍了,不是吗?” “不,他被征召入伍了。很光荣的是,他进了尼林之翼。” 翰姆深深吸了一口气。居然说他进了尼林之翼? “那是不可能的。怎么可能让独子进去尼林之翼呢?” 这时利莱缅外务大臣轻轻地干咳了几下,开始插话: “那个,法务大巨大人。他并不是独子。” 拉布达哈将眼睛转过去看利莱缅的时候,杰彭的外务大臣感到了一股寒意。搞不好这人真能用目光来削笔尖。 “喔,当然啦。他不是独子。独子是不可能进入尼林之翼的。绝对不可能!” 翰姆注意到拉布达哈的脖子居然轻微颤抖着。 “你又说他不是独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还有辛柴船长啊。” 翰姆一直到了这时,才搞清了事实。这是蓄意灭门啊。对于一个男人妻子的疑心居然能够在这么长的岁月中不断造成不好的影响。翰姆感到口中开始发苦。将身体深深埋进软垫的翰姆注视着大臣们的脸庞。在他们当中,哪些人为了避开光荣的毒杯而决心毁掉一个名门呢?这是不得而知的。所以翰姆本人的关心就移到了名叫辛柴之人的身上。那真是个引人好奇的家伙。 翰姆微微闭上了眼睛。 国防大臣翰姆离开国务会议的会场,已经是深夜了。 大臣们到了这时还在热心地对杰彭竭尽他们的忠诚,但是翰姆本人提出自己实在太过疲累,所以就郑重地离开了会场。穿过巨大的黑玉房门,翰姆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很快冒出来的奴隶之手帮翰姆穿上了斗篷,接着翰姆就直接在哈坦宫殿的复杂通道中走了起来。 好一阵子之后,翰姆才出到庭院中,望着乔兰的夜空。 乔兰的夜空因为黑暗的海洋,而让人觉得亮到奇怪的程度。看着横过青灰色夜空的月亮,翰姆突然感觉有人正跟在他后面。翰姆的额头整个皱了起来。还有对礼法如此不熟悉的年幼奴隶吗?虽然明天也可以让这个奴隶掉脑袋,翰姆却无视于附近有人的感觉,决心拯救这条奴隶的性命。所以他直接朝向正门走了过去。就在这时-- “真是迟钝啊,翰姆。”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要说明翰姆所感受到的惊讶并不简单。他的惊讶来自于三种不同的状况。首先是奴隶(搞不好不是奴隶也说不定)竟然敢主动对自己说话,其次是对自己说话的居然是个女人(这一点倒是可以确定)。第三,这个人竟然胆敢指着国防大臣鼻子说他迟钝。 因着这样的惊讶,要等到翰姆发现那个声音其实是自己认识的声音,是需要一些时间的。这延迟的时间让女人更确实地感受到了翰姆的迟钝。 “喂,翰姆。没看到你的这段期间,你连耳朵都聋了吗?” 翰姆慢慢将身体转了过去。那里有一个浑身被黑暗包覆住的女人,正用不耐烦的表情望着他。黑色的头发、黑色的斗篷、黑色的袍子。没有一点血色的脸庞近乎灰色,她那样子简直就是黑夜中的另一重黑夜。翰姆用有点委屈的声音说: “是希欧娜吗?” 希欧娜并没有做任何回答,只用冷冶的眼光与翰姆对望着。翰姆在接着往下说之前,先环顾了一下四周。虽然她跟人类八竿子打不着边,但是国防大臣翰姆跟女性交谈,这种事如果被人看到总是不太好。更何况这里是谁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个奴隶隐藏着走来走去的哈坦的宫殿。 希欧娜看了看翰姆的这种样子,然后噗哧笑了出来。 “不用担心,这里没别人。我已经把这附近的奴隶都弄得一声没办法吭,才在这里等你的。” 翰姆全身缩了起来,看着希欧娜的脸。他不自觉地观察了一下希欧娜的嘴角,然后马上摇了摇头。 “你吸了奴隶的血吗?” “有什么关系。那只不过是谁都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人的哈坦的奴隶。” “尸体清掉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听到希欧娜略显尖锐的高喊声,翰姆才发现自己失言了。这里可是哈坦的宫殿啊。死几个奴隶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问题,比较严重的反而是在哈坦的宫殿中发出尸体腐败的气味。所以那些活着的奴隶们对于奴隶同事充满疑问的死亡毫不觉得苦恼,反而会把精神花在连忙把尸体清掉上面。毫无疑问,夜晚的黑暗中伸出的那些手一定会将尸体处理掉的。虽然也会传出恐怖的传闻,但是对于奴隶闾的传闻,根本没有一个有水准的人会去倾听。 翰姆皱起了眼睛看着希欧娜,说: “这样看来,对于像你这样的黑暗的女儿,这里可以说是个独一无二的宴会场啊。吸干了几个人的血,所有人却都毫不在乎,甚至连事后处理都不用劳烦你亲自动手。你是不是常来这里吃大餐啊?” “那倒是没有。哈坦的奴隶们来无影去无踪,要抓到也十分麻烦。” 希欧娜回答时的语调没什么变化,但这个答案让翰姆感到十分不快。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翰姆稍微抬起了下巴,说: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先出去再说吧。我可没有打算要害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呵。胆小的家伙。” 翰姆原本想回嘴,但还是很神经质地转过身。然而在转身的瞬间,他突然想到自己是用背对着吸血鬼。就像后脑的头发被某人给抓住一样,他脖子的后方突然僵硬到疼痛的程度。可恶,怎么会这样呢?然而此刻再将身体转回去,就等于明白说出了自己这一刻内心的想法。所以翰姆急急忙忙开始移动脚步。 背后并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传到耳朵里的只有自己粗重的脚步声。吸血鬼当然没有理由会发出脚步声或者呼吸声之类的声响。更何况这个吸血鬼可是希欧娜呀。翰姆烦恼着没有自然的方法可以将头转回去。但是应该要涌进脑袋里的血液却似乎一股脑都涌到心脏里去了。怦怦。胸中猛然跳着的心搏让翰姆再也无法继续忍受了。结果翰姆勉强自己转过身去。那动作从第三者看来,甚至会错误地觉得他们正在跳舞。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先将左脚往前踏一步,再将右脚往旁边踏一步,再将上半身朝后转,翰姆就这样用极不自然的姿势僵在那里。希欧娜发白的脸此刻离他的脸只有一掌的距离。希欧娜吐出的气息搔痒着翰姆的脖子。那是混杂了鲜血腥味的湿润气息。希欧娜的眼睛被流泄而下的发丝挡住,根本看不见,但是她低下了头。不,与其说她是低下头,不如说是将头稍微往旁边倾斜。将头部这样倾斜的姿势,对于翰姆而言并不是那样地陌生。她下巴的角度跟亲吻时的角度几乎没两样。而希欧娜嘴唇的样子也跟亲吻差不多。稍微张开朝前突起的嘴唇上闪耀着灰白的颜色。 “……怎么了?” 希欧娜并没有说任何话。翰姆看不见她那双被遮住的眼睛,但是她嘴唇的尖端隆起,在这黑暗的夜里是看得很清楚的。因为那张极其苍白的面容,极端地接近自己。希欧娜的发丝上飘来的特殊气味刺激到让人停止了呼吸。 就好像凋落的花办腐烂后发出的气味。 “很好。” 大幅省略了的希欧娜的话非常难懂。翰姆静静地等待着。 “既年轻,又充满了活力。像是要喷发出来似的生命力。这跟奴隶是完全无法比较的,年轻的将军。叱吒于战场之上的年轻血液在蠕动着。哈哈哈。” “我才不是将军。我是国防大臣。” 希欧娜似乎并不打算修正自己的错误。反之她的手臂慢慢地向上抬起。翰姆一动也不动地在那边等着。希欧娜的手臂搭上了翰姆的肩膀,希欧娜纤细冰冷的手指在他的颈后交缠之时,翰姆也丝毫没有动弹过。 希欧娜抬起了脸庞。她的头发往左右两边散开,希欧娜火热燃烧着的眼光朝向翰姆射去。她张开的嘴唇之间滑出了像是黑色肉块般的舌头。就像品尝着甜蜜的东西,希欧娜小心地舔舐自己嘴唇的时候,翰姆只是毫无表情地看着那舌头。然而翰姆的心脏已经几乎要从胸膛跳出来了。忽然他发现今天是雪琳娜满月的日子。 希欧娜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 “我十分好奇你的血液会发出怎样的香气。” 无法再忍耐的翰姆粗鲁地推开希欧娜。吸血鬼的力量不知道比人类强多少倍,然而希欧娜就这样被翰姆推开了,而且还爆发性地大笑了出来。 “哈哈哈!你不但敢跟女性交谈,现在甚至还动手动脚了!杰彭的盾牌,哈坦的拳头啊。你敢说吸血鬼就不是女人吗?” 翰姆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瞪了希欧娜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希欧娜仍然不管有没有人听到,在那边大声笑着,好不容易才忍住笑,用悦耳的声音说: “你想到什么事?” “你属于尼林之翼部队吧。你认识名叫温柴.巴尔坦的人吗?” “当然认识。熟到简直会出问题的程度。” 希欧娜语气中混杂的敌意,引发了原本还在因为愤怒而颤抖的翰姆的好奇心。翰姆再度转过身,直视着希欧娜。 “他原本是尼林之翼的成员。在红土地作战计划中,我就是带着那个小鬼到处跑。” 一提到红土地作战计划,翰姆就感觉整颗心揪在一起。在尼林之翼主导下实施的这个作战计划,是透过献上了无数幼小孩童的灵魂引发出神力,来污染敌方地盘的恐怖计划。尼林之翼是哈坦的直属部队,所以凭翰姆自己也无法阻止这样的计划。 “可是?” “变节了。” “他投敌了吗?” “是的。而且事情还不只如此。那家伙跟拜索斯的人勾结,克拉德美索挑衅计划也被他们破坏了。幸好他是尼林之翼的成员。要不然那家伙的全家早就被下令灭门了。” 从挑衅克拉德美索这句话中,翰姆感受到了与刚刚不太相同的恐怖感,整个背脊都凉了。眼前这个吸血鬼的本质正朝他袭来。隐隐约约的月光底下,翰姆感受到了极度的寒意。 希欧娜是个百分之百的暗杀者。甚至是可以将一个国家完全暗杀掉的暗杀者。 伊露莉睁开眼睛的同时,也坐起身来。梦中持续感受到的不愉快,在醒来之后又更强烈地逼近了。 周围是一片寒冷黑暗。同时也相当地阴森。伊露莉大致摸了摸地板,知道这里是一座石造建筑的一部分。就连只要有一点点星光就可以数出有几条蜘蛛丝的精灵,在这里也觉得伸手不见五指,由此可以证明这里应该是某栋建筑物的地下密室。但是伊露莉的不愉快并不是来自这件事情。伊露莉感受到的不愉快有更根本性的原因。 伊露莉低声地喃喃说道: “自己的敌人当中最美丽者,来到我身边抬起你的眼皮吧。” 光精并没有出现,伊露莉静静地笑了出来。没错。如果对方真要关住自己,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随意召唤这类东西的。这非常合理。原来与这类召唤物被强制隔离,就是她感到不快的原因。 伊露莉并没有感到什么失望,只是轻轻地起身。无论如何,她至少还有可以用来摸索的双手,所以没有理由要失望。这是精灵的思考方式。 一阵子之后,伊露莉确信她已经掌握了这地下室是属于一栋什么样的建筑。虽然光精的气息非常强烈,但是与其他精怪一样都处于无法回应召唤的状态。要一次封锁住所有精怪,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所以伊露莉开始感到了担心。 “我不会再召唤那些精怪了!花力气不让我召唤是很辛苦的,要不要停下来?” 喀当。巨大的声音响起,让伊露莉吓了一跳。伊露莉歪着头,等待下一个反应。一阵子之后,光线很快投入黑暗里,在空中出现了一个方形的光条。墙上的门开始出现一条缝。门缓缓地打开了,但并没有完全开启。 伊露莉依然静静地站着不动,所以接着传来的话完全没有必要。 “不要靠近门。有五把十字弓对着那里。” “咦?喔。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走到门边,就会射我吧。这是一种威胁,不,应该是一种警告吧?你是在警告我吗?” “没错。” 对方吐出的呼吸声在地下的密室中久久地回荡着。一阵子之后,门后面出现了一个黑黑的影子,将光线给盖住了。影子不断伸长,接着有五个人进了这间地下室。 进来的其中一个人举起了手的时候,伊露莉疑惑得将头歪了歪。接着对方马上开口:“太初的反逆者,秘密的冤仇,纯正的真理光辉啊。”伊露莉吃了一惊,想要拦住他。因为对方打算叫出精怪来。 “不行的。在这里精怪……”帕!伊露莉还没将话说完,光精就已经飘浮在空中,用蓝光将整个地下室照亮。 伊露莉在熟悉的光线中留心观察着对方。 干瘦的身躯披上了毛皮衣,让人联想起山上的野人或北方的牧人。脸上满满的胡须硬到即使要刮,恐怕刀片会先断掉,往前弯曲的腰让这人看起来十分衰弱。但是他脸上闪烁的双眼中正喷出凶狠的光芒。 伊露莉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原来是召唤师啊。你就是一直在妨碍我的人吧?” 背都已经驼了的年老召唤师扬起眉望着伊露莉。他的视线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不安。但是从他口中流出的声音更加不安。 “没错,是的,精灵。我当了一辈子的召、召、召唤师,但还是很不安啊,你觉得我还可以吗?我、我的技术到底怎么样啊?” “非常了不起。啊,我是伊露莉.谢蕾妮尔。” 召唤师的脸上浮现了欣喜的表情,其余四个男人的脸上则是浮现了困惑的表情,这是同时发生的事情。老召唤师的腰稍微挺直了一些,他的眼睛也望向更高的地方。 “我、我是库达伊。可是?真的吗,非、非常了不起吗?你没骗我?” “是的。你有能力制住那些光精。是你让它们无法应答我的召唤吗?” “没错,你说得没错!” “真令人惊讶。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但是就像魔力会拒绝不正常地集中在一处,让精怪在世界上到处自然移动着,那不是更好吗?我认为精怪被禁闭的场所,也就是死亡的场所。” “你、你说得对。当然喽!我、我搞这些也、也已经有七、七十年了。在这七十年当中,我、我都是跟精怪在一起打滚的人,我不可能、不可能喜欢这样做。这会让我觉得很抱歉。我是说真的。” “这似乎有我所无法得知的真正理由。” 伊露莉虽然很温和地说着,但是老召唤师并没有听进她说的话。召唤师开始用老人特有的喃喃自语方式说起话来。 “这、这真是残酷。为什么非得这样做不可呢?呜,呜。这、这样是不行的。它们会很痛苦的。这、这是错误的一件事。这、这样子是不应该的,那……” “库达伊。我虽然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可不可以安静下来?” 原本静静站着的四个男子当中,有一个忽然开了口,年老的召唤师库达伊立刻吓了一跳,马上闭上了嘴。他用痛苦的眼睛朝上看了看说话的男人,连忙转过头去看着角落。他的手急忙擦了眼角,即使没有精灵的视力,任谁也都能看到。 让库达伊闭上嘴的男人穿着长长的袍子。原本白色的袍子在光精的照耀下发出青光,男人的脸色也变得发蓝,就像脸是用玻璃做的一样。伊露莉大致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袍子,然后说: “以风中飘散的大波斯菊之名祝福你们。这里是大暴风神殿吗?” “以平息暴风的花办之荣耀祝福你。没错,森林的女儿啊。” “我还记得,是女祭司艾德琳把我打昏的。也应该是她把我带到这里来的。你是在代替她道歉吗?” 祭司噗哧笑了。 “并不是这样的。拜托艾德琳那样做的人就是我。” 伊露莉动人地微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那么您不是在代替她道歉,而是本人直接道歉喽。” 对于伊露莉所说的话做出最积极反应的人,就是老召唤师库达伊。“嘻嘻嘻!”库达伊似乎笑到受不了的程度,连腰都笑弯了。一般人听起来像是要吵架的对话被精灵一搅就会变得异常温和,对这一点很清楚的祭司们无意识间微笑了起来。 伊露莉对于人类们的反应讶异了一阵子,然后说: “无论如何,如果没有不方便的话,请先将各位的名字告诉我吧。” “叫我多斯佩就可以了。” 其余的三个祭司都没有表明自己的身分。伊露莉看着多斯佩祭司说: “您这是在道歉吗?” “我并没有这种打算。” “看起来您认为有应该这样做的理由喽。” “没错。” “为了您的理由产生了牺牲者,也就是我,能不能将理由跟我说呢?” 多斯佩在回答之前,先用锐利的眼神观察着伊露莉的脸色,就像之前艾德琳所做的一样。然而与艾德琳一样,多斯佩从精灵的脸上也看不出有任何说谎的证据。 “我很好奇。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您是在说什么呢?” 伊露莉的反问,语气中没有一丝疑惑或动摇。但是多斯佩在内心中反覆说着:她难道不是个精灵吗?多斯佩扭了扭脖子之后慢慢地说: “大暴风神殿受派遣到大陆各处的弟兄姐妹们的帮助,可以相当自由地获取大量的情报。所以跟其他修道院或神殿不一样,这里甚至有人专门管理情报。我就是情报工作的负责人。弟兄姐妹从大陆各地送来的信息都是先由我来进行整理,之后才报告给高阶祭司的。” 伊露莉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等着。多斯佩又继续往下说: “当然比起走向神的精神之路,这可以说是种非常朴素的工作。但是一想到我们是被选出的牧羊人之时,必须竖耳倾听神的羔羊的任何动静,这些你应该都可以理解的。我负责这样的工作,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伊露莉歪着头,看着多斯佩的脸。她完全猜不出多斯佩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如果是人类的话,听到多斯佩的话一直这样原地打转,就会猜到之后一定会有很可怕的话会说出来。但是伊露莉却只是无言地等待,默默地接受了这所有的话。甚至伊露莉开始帮对方担心,连续看了二十多年的文件眼睛会不会坏掉。 多斯佩搔了搔自己的下巴,说: “近来我感受到了一些反常的东西。” 伊露莉突然觉得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您的眼睛应该变得不太好吧。大概是因为文件看太久了……” “……不是这样。” 多斯佩无视于身旁和身后传来的嗤嗤笑声,严肃地说: “我刚才已经说过,管理着这块土地上四处如雪片般飞来的书信、文件、梦境等等的情报之人就是我。可是在整理这些情报之中,我感到一种过去从未感觉过的动向。” “什么样的动向呢?” 多斯佩再次摸了摸下巴。这样看来,还让人以为他粗糙的下巴非常好摸似的。伊露莉看到那个下巴,感到十分惊叹。居然会有这么粗大的下巴。这时多斯佩说了: “毁灭的动向。” 女祭司艾德琳静静地坐着。事实上她甚至感到有些无聊。 隔了好久才回到大暴风神殿,在这里还记得她当年样子的人已经剩下不多了。带她到多斯佩房间的修炼士那张脸,简直可以当成画家创作路坦尼欧大王面对神龙王之时的最佳模特儿。他嘴里头虽然说的是‘前辈’、‘姐妹’之类的话,但艾德琳差点就把那些话听成‘放马过来吧!’‘救命啊!’ 如果有几个好朋友欢迎自己那就好了,但此刻对艾德琳而言,除了高阶祭司或者其他几个地位较高的祭司之外,几乎没有值得一见的人。艾德琳尽可能用柔软的语气询问带路的修炼士她当年的那几个弟兄姐妹的近况,但是大致可以确认他们都出发前去宣教旅行或者上前线去了。所以艾德琳转头看了看那个修炼士,然后就单独进入多斯佩的房间坐着,等待房间的主人回来。 多斯佩的书桌上文件堆积如山,让人很难看到有没有人坐在那后面。细长的方形窗户与单纯的窗框几乎让人很难相信这里是大暴风神殿的房间,书桌上与各个角落堆放着高度及腰的书堆,不是按照方便而是随便乱放的几张书桌看起来简直就像魔法师与弟子要进行一场大实验之前的研究室。 但是这里可以说是大暴风神殿的脊椎。散布在大陆处处的大暴风神殿的细小神经,也就是各个修道院与神殿、传教中的祭司会将他们所见所感的一切毫无修正增删地原原本本送到这里来,多斯佩与他的下属则会详细调查这些情报。处理的情报深度也许很难比较,但在值得信赖方面,这里恐怕比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的情报机构还要好。至少这里做梦都不会发生因为双面间谍而头痛的问题。最纯粹的祭司精神力超越了空间,将他们无法欺骗或粉饰的信息原原本本传送到这里来。 艾德琳因为太清楚这一点了,所以才带着满满的情绪看着这个房间。对于匆忙前往西部林地旅行的她,多斯佩下了一道命令,是艾德琳完全无法理解的命令:与精灵伊露莉见面之后把她打昏,然后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偷偷地把她带到这里来。这简直就像盗贼公会向夜鹰所下达的命令。 但是在这可称为大暴风神殿脊柱的房间中,艾德琳获得了对于那个命令不可能有错的确信。所以艾德琳并没有想对多斯佩抛出质疑,只是准备谦恭地接受解释,来释放她无聊的心情。 门打开之后,艾德琳马上站了起来。多斯佩虽然面带疲劳的神情,然而他还是摸着自己下巴走进了房里。多斯佩一看到艾德琳,就露出了喜悦的表情说: “等很久了吧,艾德琳?” “没有,多斯佩。” 多斯佩伸出了手,艾德琳则是弯下腰,亲吻了一下他的右手手背。块头巨大的艾德琳很笨拙地做着这个必须庄严的动作,但是两人都没有感受到尴尬与不舒服。因为多斯佩是从艾德琳还是个幼小巨魔,刚进入神殿的时候就一路看着她长大,直到现在。 多斯佩坐到了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发现因为高耸的文件堆而看不到对方,所以将几叠文件随手搬到了旁边的书桌上,然后自己坐到那些文件上面去。在艾德琳面前,他不太会遵守那些形式上的东西。关于这一点艾德琳也是一样的。她没等对方请自己坐,就马上坐到了椅子上。 “连这么困难的事情都办得这么好。谢谢了,艾德琳。” “您过奖了。” “嗯。你应该很惊讶吧?” “是的。老实说是这样没错。要她来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但为什么还要把她打昏,这一点我就的确很难猜到了。” 多斯佩稍微摇了摇手,说: “我知道,我知道。她是个精灵啊。搞不好没有必要使用那种暴力。嗯。也许只要发一封邀请函请她过来这里,不久她自己就会乖乖过来了。” “关于这一点,我丝毫都没有怀疑过。” 艾德琳微笑着说,多斯佩也跟着微笑起来。但是瞬间之后多斯佩就故意让脸色僵硬起来。他说:“但是呢,艾德琳,如果我怀疑的东西正确的话,那我们恐怕要动用比暴力更严重的手段了。” 艾德琳虽然稍微被吓到,但还是没有提问,只是等待对方的说明。多斯佩眯起眼睛,看了看天花板,突然低下头直视着艾德琳。 “在这个房间里谈的东西不管什么情形下一定要守密。可以发誓吗?” “我以多斯佩的下巴之名发誓。” 艾德琳温和地笑着说,多斯佩再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然后才突然发现自己在做这个动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他大致环视了一下书桌桌面,找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艾德琳。 “你先读读这个吧。” 艾德琳接过来的文件上面,用粗大且漂亮的字体写着‘拜索斯--杰彭战争勃发后人口动向变化分析’。艾德琳光是看了这个字体,就可以猜出文件的编写者就是多斯佩。文件份量很厚,上面点缀着相当复杂的统计资料与数字,让艾德琳感觉很头痛。多斯佩露出了些微焦躁的表情,但是艾德琳很俐落地玩弄着她粗大的手指,很有耐性地坚持到将文件读完为止。 艾德琳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之后,多斯佩马上就问了: “怎么样呢?” “什么?什么怎么样?” “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艾德琳低头看了看放在膝盖上的文件封面,然后再度抬起头,露出‘我不知道’的表情。虽然是张巨魔的脸,多斯佩却很清楚这个表情的含意。多斯佩脸上显露出些许不耐烦,但还是试图有耐性地问: “那就请你再看一次第七页。关于新生儿数字的部分。” 艾德琳并没有再次拿起文件翻来翻去。她早就清楚看见了那些数字。 “是在快速地减少。” “这件事不奇怪吗?” “多斯佩。因为战争的缘故,许多男人都上前线去了。新生儿出生率锐减,不是理所当然之事吗?” “当然那也是可能的原因。但是你没有仔细看那些数字。战争发生并不是前几天的事情。但是你可以比较一下上个月跟上上个月,再看看这个月的新生儿出生数字。” 艾德琳再次翻开了文件。一阵子之后,艾德琳皱起了眉头说: “……好像减少得太厉害了。” “没错。不管在怎样的一段时期中,人口都是有可能激烈变化的。因为有可能会发生战争、传染病或者大灾难。但是其他数字都没什么变动,只有出生率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是很特殊的状况。知道吗?” “是的……,没错。” 多斯佩点了点头,又递了另外一份文件给她。艾德琳接过了那份文件之后,感到非常讶异。文件封面上写着‘拜索斯的产业结构--畜牧业’。听了多斯佩的说明之后,她内心不得不感到慌张。 “那一份没有必要全部都看。看看第二十八页家畜数目的部分。” “是的……嗯。家畜的数字大量减少。但是因为战争,牛马都会被征用……” “不是,不是。这件事也是一样的。依照我的调查,那是因为家畜都不生下一代了。知道吗?” “咦?” 艾德琳感到多斯佩说的事情的确有蹊跷。但是她还是完全无法理解。所以艾德琳小心地问: “那么,您是说人或家畜都开始不生孩子了吗?” 多斯佩带着沉重的表情说: “没错。” “这样说我就不懂了。人与家畜两者同时显现出了一样的现象,所以应该不是什么传染病之类的东西,而且也不可能会有什么阻碍怀孕的传染病吧。也许有什么引发婴儿死亡的疾病吧?” “才不是!跟婴儿死亡没有关系。是出生这件事本身减少了。绝对是这样!” 艾德琳用惊慌的表情看了看多斯佩。让多斯佩这么激动的理由是什么呢?多斯佩不自觉地再度摸了摸下巴,说∶ “这非常明显。人与家畜,这两者的出生率都显著下降了。要对其他的生物进行调查是有点困难,但如果我们连其他生物都一起进行调查,那么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知道,生物的数目都在大幅下降。” “到底有什么原因会造成这样的情形呢?” “不知道。但是想想看吧。如果想要生小孩,该怎么做呢?” 又冒出了一个荒唐的问题。在持续的惊慌之中,艾德琳用一半放弃的心情说: “要有父母亲啊。” “没错!必须要有父母在,而且他们必须互相结合才可以!” 激动中大喊出声的多斯佩故意背对着艾德琳,稍微偏过头艾德琳看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多斯佩干咳几次说: “呼。嗯。你应该也能领会到重点。嗯……要生小孩,前提是要有父母在。这样说来,在什么条件下出生率会减低,也就大致可以猜想出来了。人要结婚,如果是家畜的话,嗯,要交配。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也就不会有什么出生了。懂了吗?” 艾德琳听到这些在大暴风神殿听来特别刺耳的语词,觉得有些难为情。但是一阵子之后,艾德琳完全搞懂多斯佩想说什么了。所以艾德琳讶异地说: “这怎么可能!” 多斯佩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艾德琳用无法置信的表情露出了尖牙,咆哮说: “那、那么您是相信庇佑纯洁少女与精灵的卡兰贝勒会对这个国家做些什么事情喽?难道……难道您认为他们会在拜索斯设下神临地?” “没错。” “不,那是不可能的。当然杰彭人借用了基顿的力量试图造出神临地,这件事我也清楚得很。但是为什么卡兰贝勒的神临地……这一点都不合理呀!” “怎么会不合理呢?” “这种事,怎么可能……透过让敌方少生下一代来取得战争的胜利,耗的时间太久了。而且己方花的心力与资源也太大了吧!” “我没有说过这事是杰彭人做的。” 艾德琳这次也没办法一下子搞懂多斯佩的回答。要等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突然领悟。朝向从椅子上突然起身的艾德琳,多斯佩用沉重的声音说: “卡兰贝勒是精灵们的神。我不认为精灵低能到从杰彭人的神力武器事件当中什么都学不到。你先在那里坐一下吧。” 艾德琳用拳头塞住了自己的嘴,坐到了椅子上。 神临地,或者说神力武器,在理论上极为单纯。那是让神的力量在地上传布的一连串复杂仪式。杰彭所选择的是乌鸦与疾病之神基顿。在没有月亮的寂静夜晚,从某处冒出身分不明的男子、老人或者青春少女,在村落的一角埋下圣徽。可以推测因为复杂仪式已经举行过,选出的祭物也都献上了,杰彭带来的东西就只有举行过仪式的证据,也就是圣徽。行动单纯,携带简便。所以他们很轻易地就能把这东西埋到地底下。只要第二天太阳一升起,当地的村民就都会受到世界上所有疾病的攻击。 在光提起也会把人吓得半死的初期大量屠杀结束之后,真正的恐怖才要开始。那些死者不会受到大地的接纳。为了抓住自己飘散的灵魂而将双臂往前伸出,他们全部会变成不死怪物,来攻击活着的人。 所以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歇斯底里的反应。即使不是基顿的圣徽,只因为身上带了圣徽这个理由就遭到杀害的旅行者不知道有多少。从事宣教活动的祭司会受到完全相反的两种待遇。拥有治疗疾病、除掉不死怪物的权能的祭司,被人们视作救援者,但也因为他们可以不受怀疑地带着圣徽到处跑,另一方面他们也受到毁灭使者的待遇,即使如此他们还是缔造了很多传说。在南部林地,已经达到了没有任何一个教团没有祭司跟疾病争战而殉教的程度。艾德琳本人也曾有在受到神力武器攻击的城市中与众多彊尸大战的经验。 在人类的生命受到了威胁,开始极度执着地寻找的情况下,是不太可能找不到别人藏起来的东西的。神力武器的攻击计划最终失败了。然而这是在无数人牺牲之下达成的成果。 可是,真有人再次试着使用神临地的力量了吗?而且这还不是由杰彭,而是由精灵所做的,用的还是卡兰贝勒的力量?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光靠这个数字,难道就能相信这种不合理的理论吗?” “原来你觉得不合理啊。” “是的。您为什么认为精灵会这样做?他们根本没有理由会想要减少人类的数目呀。啊,而且这跟杰彭人使用基顿的力量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杰彭人由于拜索斯与自己的距离够远,所以才敢放胆散布基顿的力量。艾德布洛伊啊,请牢牢记住他们所犯的罪孽。但是精灵们本身也住在我们拜索斯的境内。所以他们自己也不能脱离神临地的影响。精灵本身也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呀。他们自己也必须生产子孙……” “那就是他们的人生道路啊。只要等一阵子,等待人类的数目大幅减少之后再生小孩,对于他们而言也不算是浪费时间。” “但是他们根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啊!” “我就是因为想要弄清楚这个理由,才要你把伊露莉给带到这边来。懂了吗?” 艾德琳发现自己在咬自己的拳头,所以把手放了下来。 “我认为您想错了。这个,您向伊露莉问过这件事了吗?” “嗯。” “她说了些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 艾德琳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对于不会说谎的精灵来说,无言就是最明确的肯定。多斯佩用混杂了郁闷以及自信两者的怪异表情注视着艾德琳的脸庞。 第五章 “太难解开了。” 虽然他海格摩尼亚话的实力也有点不太够,但是打从一开始格兰就不大会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他才用相当温和的词句来表达出他此刻的焦急与困惑。然而妮莉亚故意表现出更生动的情绪给他们看。 “我以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发誓,那个问题是狐臭!” 格兰听不仅,将头转向了温柴。接着宓微微一笑,修正了妮莉亚的错误。 “她想说的是胡扯吧。” “咦?啊,没错。那个问题是胡扯!你说胡扯吗?胡扯,胡扯。” 妮莉亚不断重复说着自己之前讲错的海格摩尼亚话之时,格兰询问温柴说: “我同感从妮莉亚的话觉得。胡扯的问题你说的?” “妮莉亚的海格摩尼亚话实力都已经变得这么好了,格兰你为什么还是这种样子呢?” “那个问题对吗?” “至少我听到的是这样。” 格兰摇摇头,开始直瞪着宓瞧。感受到被瞪视的宓回看格兰,格兰则是摸着自己下巴的一小把胡须,说: “这海格摩尼亚方武的玩笑?根本搞不仅。” “才不是。因为根本不好笑。” 妮莉亚嘟起了嘴唇说: “但是怎么会有这种问题?朝向过去的脉流,以及朝向未来的脉流……之后是什么来着?” 温柴不太亲切地回答说: “找出两道脉流的交叉点。” “那又是什么?” “不清楚。” 托比。这座城的另一个名字是爱亚.伊克利那。那是大诗人帕哈斯的出生地,是吟游诗人们的圣地。朝着这座美丽的都市天空,不,正确来说是朝着天花板,妮莉亚很有气质地大骂着。因为几乎都是用拜索斯语说的,周围饮酒的人们虽然无法了解那些毒辣的咒骂内容,但温柴与格兰则是惊讶得跟从高处坠落一样,觉得非常受不了。格兰终于开口了。 “你拜索斯话了解的人存在不留心?” 妮莉亚不得不停止辱骂。因为她为了要听懂格兰的话而陷入了深深的烦恼之中。然而宓很快地说:“如果有懂拜索斯语的人在的话,那怎么办……应该是这意思吧” “喔,是吗?可是只要是美女说的话,就算是骂人听起来也像是甜言蜜语吧,所以用不着担心。” 温柴原本想要咆哮出声,但看了看坐在桌子旁边的亚达坦,就压抑住了自己。因为他不想被人看成是这条狗的好兄弟。 “为什么你的神经质又发作了?” “因为我想不出答案啊!” “你打算跑去解那个问题吗?” “那是笔保管了六十六年的巨大财产啊。多得不得了啊!” “我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掌握侯爵的行踪啊。其他的事情我们不应该涉足。” “呜,呜!我们追侯爵,同时也可以追钱啊。” “是吗?那么千万拜托你不要再用拜索斯话在那边大喊了。如果你觉得我们千里迢迢跑来这里,不是专程为了让侯爵发现的话。” 妮莉亚一直到了这时才吓了一跳,用手捣住了自己的嘴巴。她轮流看了看格兰与温柴,然后慌忙地朝空中挥了挥手臂。妮莉亚的动作简直就像掉到水里的人求救一样,宓看了之后歪着头疑惑地问:“你在做什么,妮莉亚?” “呜。我想把我说出去的话给抓回来。” 宓咯咯笑了笑,但此刻温柴却完全无视于妮莉亚。他把椅子拉到窗户边,将手臂放到窗台上,开始朝外面望。 黑暗的巷道中人迹罕至。这里虽然是吟游诗人们的圣地,不管是吟游诗人还是文采不足的文人都用美丽词句谌歌赞美着,但实际上的托比跟任何一座都市都大同小异。该脏乱的地方还是脏乱,该发臭的地方还是发臭,该有人在的地方都有人在。 在这座赞扬普遍性的都市里面,就只有一样东西不太普遍。那就是追踪温柴一行人的人物。 温柴望着巷子另一边的旅社。旅社边的墙壁是一层鱼鳞般贴得厚厚的木板所构成的。温柴稍微抬高了视线。这样一来,那些木板中间钻出的黑洞就映入了眼帘。窗户。总共有五扇。窗户从伊斯的方向开始排列,一直到拜索斯的方向为止。温柴现在望过去的是朝伊斯方向的,也就是位在最东边的窗户。 灯火已经熄了。那些人的确在睡觉吗?温柴很难相信这件事。如果对刚进托比城就碰到的人问:‘请问你遇见过讲拜索斯话的人吗?’那人应该会马上告诉对方有关这闾旅社的线索吧。这样说来他们住在那间旅社的可能性非常小。就像老鼠不会把写了自己行踪的请帖寄给猫一样。 但是侯爵一伙人应该人数不少。而且追了他们这么久,温柴居然连侯爵这票人到底确切的人数有几个都搞不清楚。这么大一票人怎么可能轻轻松松隐藏自己的行迹呢? “他们为什么会进来这座城呢?还冒着露出自己行踪的危险。” 温柴的问题连一点方向性也没有。然而坐在桌子对面的格兰还是镇静地回答说: “我们一行人跟他们同欲望的也有……” 我们一行人之中有一个人(妮莉亚)的欲望与目的都跟他们相同。温柴决心要如此诠释这件事。 “你说钱吗?这个……你的意思是,侯爵已经陷入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吗?” “是有这个可能性。” 只不过是有可能性而已。温柴面带沉郁的表情转过了头。 “可是那些喽啰为什么不离开侯爵的身边呢?如果他身边没有那些家伙跟着,我们也不需要像现在这样,累得跟狗一样了。” “我想他们应该是相信侯爵还会东山再起。” “都是些看不到未来的家伙。” 嘀咕的温柴听到自己说的话,吃了一惊,转向宓的方向。宓在自己的碟子里倒了些啤酒,然后放到桌子底下去给亚达坦。那条狗会喝酒吗?她再次起身,温柴立刻对她抛出了问题。 “宓。看未来的代价要多少?” “你想看什么呢?” “侯爵明天早上吃早餐的场景。我想先知道他在哪里吃饭,然后到他的饭里面下毒。” 温柴虽然用很平静的语调这么说,宓则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你打算杀掉他吗?” “我没说过吗?” “你之前只对宓说,你想要把他弄成失踪状态而已。”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之所以没办法马上把他给宰了,是因为那家伙身边带了太多人马。如果我说那个家伙的生存本身就是种重大的罪恶,现在在场的人当中至少有一个会强烈同意。” 宓看了看格兰的眼神,马上就得知温柴说的那个人是谁了。那样的眼神,她根本不想再看第二次。 “这根本不合理啊。” “为什么?我早就在书上读过杀人是种罪恶了。” “不是,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要是宓看到了侯爵吃早餐的样子,那么侯爵明天就会好端端地吃早餐。他不会吃到毒药而身亡。” 温柴引发了一阵混乱。 “等一下。就算我看了之后再下毒也不行吗?你是说即使如此,侯爵还是会安安稳稳地吃完他的早餐?” “是的。事情会变成那样。” “你是说,未来是已经固定的吗?” “未来是不是已经固定了,连宓也不太清楚。但是宓已经说过,事情会按照宓所看见的未来来实现。就像宓爸爸的故事一样。” 温柴一时之间闭上了嘴,好不容易才再次开了口: “那应该可以看到侯爵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吧?” 妮莉亚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啊,这样说来连我们的旅程还剩下多久,都可以知道吗!对吧?可以看看还要过多久我们才能抓到侯爵,还是我们会……宓,宓!这些都真可以看到吗?” 格兰想着妮莉亚说不出口的话。‘我们会失败,然后被侯爵杀害。’宓与妮莉亚对望了一下,然后甩了一下头。 “对不起。我看不见。” “是看不见呢,还是不想看呢?” 宓并没有回答。 决心不发一语的温柴忽然发现自己到目前为止连一次都没有强迫过宓。为什么会这样呢?虽然自己原本是一次都没想过要强迫女人的杰彭人,但是这件事还是很奇怪。虽然宓做过无数令人费解的动作,但是自己却连一次都没有要求她进行说明。而且连格兰与妮莉亚也都是这样,不想去强迫她。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就在这时,格兰很难得地说出了正确的海格摩尼亚话。 “宓小姐。我在进入这个国家的时候卜看到了一块石碑。” “石碑?啊啊,你说的是时间之针。” “那块石碑的名字叫做时间之针吗?无论如何,在那上面刻了一行令我印象深刻的字。” “海格摩尼亚。你的命运将重新改写。” “依照那句石碑上写的话,未来是有可能变化的,但是按照你刚才说的话却不是这样。请告诉我。未来是已经固定的吗?” 宓深深吸进了一口气。 “是的。” “怎么说?” “如果要简单地解释,那就是因为过去已经固定了。” “你相不相信木剑能刺破金属盔甲?” 深夜里。这时所有客人、妮莉亚与宓都已经消失回到寝室。温柴对酒店老板放出森冶的目光,表明大厅已经被他跟格兰两个人占据了。酒店老板用放弃的心情,从已经清理好的桌上放下了一张椅子,然后将手臂撑在桌子上。在睡着之前,老板用仅剩的一点自尊心开始大喊:“不要把我给吵醒,你们要喝酒就自己动手拿!”老板立刻陷入了熟睡,温柴内心毫无负担地将整桶酒都搬了过来。格兰默默地伸出手将酒桶的盖子打开,温柴立刻就将跟巨大的酒桶非常不配的小杯子拿来舀酒,开始暍了起来。两人差不多将桶中的酒暍了三分之一的时候,温柴才开口说出了前面那句话。 格兰用拜索斯话回答。 “什么意思?所谓木剑,不就是用木头做成的剑吗?” “嗯。” “木剑不是小孩子用来玩的东西吗?要不然就是用来练习的。那种东西当然不可能穿破盔甲。” “有可能。” “什么?” 温柴再次将酒杯拿到酒壶边。格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戴的手套,说: “当然,如果戴着这种手套,是有可能的。” “笨啊。你戴着那双OPG,拿木剑去戳盔甲看看。一定是木剑会先折断。” “呜。没错。那么要怎么做才办得到呢?” 温柴将杯子放到桌子上,慢慢将双手抱到胸前。 “我们国家有一些人不喜欢用铁剑,而更喜欢用木剑。他们都是船员。理由你应该猜得到吧?” “因为铁剑会生锈吧。我也听说过这件事。” “没错。虽然我们国家的人很会使用木制的器具,但主要还是因为要在咸咸海风当中保管铁剑实在是太过麻烦。我搞不清楚。也许住在拜索斯的矮人做得出直接丢进海里再捞出来都不会有问题的剑来。但是我们并不是矮人。所以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用木剑。杰彭剑法之所以比拜索斯剑法快那么多,就是因为拥有使用木剑的传统。” “就剑法而言太过轻佻了,你们杰彭的剑法。” “你吵死了。无论如何,我自己的表哥就非常会用木剑。在他还是个二等航海士的时候,他的船曾经在伊伽利斯海峡上面受到过海蛟的攻击。那时他直接跳到卷起船只的海蛟身上,用木剑刺穿了海蛟的鳞片。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海蛟的鳞片比起盔甲硬得多。” “真令人惊讶。” 虽然格兰认为温柴是在夸大其词,但还是没叫他不要吹牛了,只是静静地附和着。但是温柴其实并不想说起那些回忆。 “那怎么可能呢?” 格兰稍微扬起了眉毛望向温柴。温柴摸了摸自己腰间挂的长剑,说: “即使用这样的金属剑,想要攻击海蛟也是很困难的。海蛟的鳞片坚硬到令人无法想像的程度。你有没有听过水压这个词?也就是进入到水深处会感觉到的压力。海蛟会在海水的各种深度间游来游去,所以必须能抵御强大的水压。海蛟的鳞片就是硬到能够承受这么巨大的压力。但是辛柴却能够把这样的鳞片给刺穿。” “你表哥的名字叫做辛柴吗?” “嗯。” “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没错。那是我能够回答你的唯一结论。因为他受到过很多的磨练。” 格兰低头看了看酒杯,然后也将酒杯稍微推开,双手抱胸了起来。而且他直视着温柴的脸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不久之前宓说过,过去扮演了决定未来的角色。她看的其实不是未来,而是过去。就是因为这样才能够知道未来。” “这话我也听到了。所以呢?” “这番话似乎是对的。辛柴用木剑攻击了海蛟。从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看来,也许觉得很神奇,但是我们这些在长久岁月中一直使用木剑很清楚的人,就一定能够理解。” “这不就是所谓的看着后面,想着前方吗?透过观察过去来预测未来。” “没错。就是这样。” 温柴这样回答之后举起了酒杯。格兰静静地等待着。一阵子之后,放下酒杯的温柴又说了: “你问未来为什么已经决定了的时候,宓回答了什么?” “她说那是因为过去已经决定了。” “用木剑是不可能刺穿海蛟的鳞片的。” 格兰感受到了混乱的心情。温柴今天说话的方武实在很奇怪。 “如果我不出声,你应该会解释给我听吧?” “我们国家的人长久以来都有使用木剑的传统。这是所谓过去。而我的表哥辛柴能用木剑刺穿海蛟的鳞片。这个是现在。乍看之下,这是非常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错。纯粹只从逻辑上看的话是这样。” “嗯。对吧。” 温柴闭上了嘴之后,就没再说任何话了。格兰虽然感觉温柴忽视了自己,但也无言地举起了酒杯。托比城的夜晚朝向清晨茫然地流去。温柴将椅子朝后一拉,采取了一个很舒服的姿势,然后将双腿放到桌子上,说: “我会先守夜,你先上去休息吧。我先想一下事情。” “守夜?我们明明在城里,为什么还要守夜?” “我们不是跟侯爵在同一座城里吗?” “他们已经掌握了我们的动向吗?” “机率一半一半。” “如果你想睡了,就把我叫起来。” 格兰这样说完之后,立刻就起身。格兰消失进寝室之后,温柴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醒老板,然后决定放着他不管,将大厅中的灯火全部弄熄了。在黑暗的大厅中,温柴将窗户射入的月光当作照明,静静地暍干了酒杯。 温柴似乎在进行某种肃穆的仪武,用庄严的动作将酒杯中的液体灌进自己的肚子里面之时,宓悄悄地从酒店的后门溜了出去。她的一只手上拿着面具,另一只手上则是拿着水壶与大碗。她的身后是亚达坦在静静地跟着她走。 宓环顾了一下四周。酒馆的后门通向后院,懒惰的女侍还没把晒好的衣服收下来,迎着夜风飘扬着。掠过鼻子的花香让宓的脸上层露出愉悦的心情。春夜的微风静静地吹散了花粉。 为了不受到住客们所做之梦的妨碍,宓决定走到离建筑够远的地方去。宓在围绕后院的低矮篱笆底下选定了一个位置。周围的灌木以及庭园景观树木适当地排列,形成了像墙壁一样的气氛,可说是刚好适合她的需要。 “亚达坦。坐在那里别动。” 让亚达坦坐下之后,宓集中精神将碗摆好,将水倒了进去。虽然是很熟练的动作,但是由于这次宓特别专心,所以光是倒水就花了好几分钟。碗里的水一倒满,宓就戴上了面具,坐到地上开始等待。 一段时间之后,水面开始平静了下来。宓闭上了眼睛,努力要让心情镇静下来。‘一定要镇静下来才可以啊,宓。镇静下来吧。可恶,宓!一直想着骞,是要怎么才能镇静下来?怎么这么没用啊,宓。’宓不只责骂着自己,还咆哮着逼自己找回自己的沉着。不要害怕,去看吧。不知道会看见什么。宓睁开眼睛注视着水面。 水面上果然有某些东西。宓差点就喊出了欢呼声,好不容易才咬着嘴唇忍住。然而不久之后宓的情绪就变得完全相反了,这次宓换成是为了不要放声大哭而紧咬住嘴唇。 平静水面上投射出的东西是满月。以黑暗的夜空为背景,被月光染白的云朵正悠悠地流过。 宓粗鲁地将面具脱下丢到一边,将脸埋到膝盖的中间。宓的膝盖间漏出了细微的呜咽声。这完全没道理啊。现在连那个都看不见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感受到面颊上的冰凉,宓抬起了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边的亚达坦开始舔着她布满眼泪的面颊。宓一下子抱住了亚达坦的脖子。然后她开始了无声的悲鸣哭泣。亚达坦汪汪叫着,从她身上闻到了不安与挫折的气息。 “你为什么要这样?” 宓抬起噙泪的眼睛望向前方。 映照在月光下,妮莉亚站立的身影剧烈摇晃着。妮莉亚有些尴尬地望着宓。宓用哽咽的声音说:“你醒了吗?好像是被宓弄醒的。” 妮莉亚走到宓的身边,说: “嗯,说起来,从你刚才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好歹也是个夜鹰啊。我本来也不想插手的,可是呢,你好像在哭。你为什么要这样呢?这件事不能告诉我吗?” “我看到太令我痛苦的景象。” “什么……痛苦景象?” 宓用很悲痛的声音回答说: “我看到我嫁人之后生了三个小孩的样子。我的腰围变成两倍粗。胸部开始往下垂,腿也变得这么肥。呜呜!太可怕了……” “哈哈哈!” 妮莉亚笑到差点滚到地上去。如果是骞或者葩,他们都很清楚宓的性格是在最痛苦的时候还会用真挚的表情沉着地开玩笑,妮莉亚根本还无法掌握她大部分的性格。所以妮莉亚看到她如此泰然地开着玩笑,立时就感到安心。似乎不是什么太痛苦的事吧。 “哈,哈。笑死我了。这种事情不用看那个碗,也可以猜得到吧?害我吓了一大跳!呜哇。” 妮莉亚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 “我们进去吧。哎呀……好冶啊。在这北方,春天都不像春天了。” “嗯嗯。” 宓不太情愿地回答,收起了水碗、水壶与面具。看到她这样子,没人会相信她是不久之前还在大哭的女人。所以妮莉亚变得几乎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了。 美丽的月夜。 雷泽开始吟味着种种令自己高兴的事。袋子里装的是未来几个月过生活用的财产。气到快爆炸追来的赌徒也都被远远抛在后面。而且他现在是走在前去寻找老朋友的路上。如果在那些朋友的家里躲上几个月,那世界上谁也找不到雷泽了。还有比这更美丽的夜晚吗? “如果还有一个水嫩嫩的小丫头在身边,那就更是锦上添花了。” 可惜的是只有这东西一时半刻弄不到手。雷泽所走的地方,是满月光如同瀑布倾泻而下的红色山脉。这广大的群山当中,哪里才可以找到女人呢?在躲藏的几个月里面,雷泽也只能沉溺于空想了。 所以雷泽开始空想。 葩.L.格拉喜艾儿。那一天也倾泻着这样的月光。月光隐约地照耀着四方,所以会造出与月光或烛光下面庞的影子完全不同的轮廓与阴影。从想像不到的地方显出的阴影与月光将人装扮得十分神秘。但是对雷泽而言,葩留下的只有更为刺人的印象。在倒下的赌徒与尸体面前流下的葩的眼泪,成了雷泽一生都无法忘怀的回忆。她那个L缩写的名字到底是什么呢?萝莉塔?萝拉?卢西雅?琳达?哈哈哈。 虽是即使大白天也很难走的险恶山路,但雷泽却熟悉地走着。 脚下延伸着的红色山脉,在月光底下成了蓝色。雷泽望向几座山峰,猜测着自己的位置。远处映入眼帘的是永恒森林。月光照耀下的永恒森林在山峰之间,看来就像是片大海。摇曳着银波的大海。 “吱--!站住!” 雷泽停下来站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他看见稍高的山丘上有着小而挺立的影子。影子总共有三个。与制作粗劣的盔甲十分相配的凶恶脸庞正低头看着雷泽。短短的手臂握着的大刀闪烁着钝重的银灰色。 三只半兽人一丝不乱地移动着。 用让人很难相信它们是在山上移动的敏捷动作逼近的半兽人将大刀举起,指着雷泽毫无顾忌地走来。确认了那些半兽人面孔的雷泽慢慢将双手举起。然而那并不是代表投降的意思。雷泽将双臂朝两边摊开,开始朝着半兽人们跑去。 “还好吗,各位朋友!” “雷泽?吱--!是雷泽啊!” 半兽人也都开始大喊,同时高兴地嗤嗤笑着。为了抱住一个个的半兽人,雷泽连忙跪下了一边膝盖。然后雷泽一次就抱住了三只半兽人,笑了出来。 “鲁森!你这家伙啊。你不是说自己的重量减轻了一些吗?哈哈哈。怎么还是这么丰满?” “这混蛋,吱--!你这家伙脸颊上的肉,吱吱!都已经变得圆滚滚的,吱。看起来你过得不错?看一下这家伙的屁股。吱--!” “是啊,最近吃好的住好的,妈的。哈哈。咦?这个又是谁呀,诺拉叙!你总算进了侦查队啦?” “吱--!当然喽!上次看到大叔已经是,吱,吱。三年前了吧?” 高兴得互相拥抱的雷泽与半兽人们这才暂时找回了平静。半兽人中侦查队的首领鲁森抓了抓自己到处都是瘤的下巴,似乎心情很好地说: “对了,吱。你为什么来啊?” “我是来看朋友的啊,你这家伙。啊,对了。纳克顿还好吗?” “咦?啊,吱,啊。你说纳克顿吗?” 鲁森一时之间慌了起来。虽然这个人是与半兽人混得非常熟的雷泽,但是半兽人的脸上竟然会浮现此种程度的不安,这是非常难得见到的事。况且半兽人居然会如此犹豫,这也是雷泽第一次看到。闪亮的小小眼睛到处乱瞟,非常难堪的鲁森那副样子,看起来简直就是滑稽的喜剧,然而雷泽并没有大笑,反而用担忧的口吻说: “怎么了?纳克顿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鲁森突然转头,呸一声吐了口口水出来。 “妈的。吱!去就知道了,吱吱吱吱。我说过了。纳克顿正在渐渐,吱,死去。” “你说什么?它跟人打了一场吗?” “打?喔,吱吱吱吱……没错。打了一场。” “跟其他半兽人吗?” “吱!吱吱吱!不是!” “那是?” 鲁森再次犹豫了。讶异的雷泽仔细看了看鲁森,才发现它十分害怕。这到底怎么回事?鲁森用不得已的语气说: “吱!吱。是巨人。” “你说啥?巨人?开什么玩笑啊?” “咳!吱!我没有开玩笑!巨人出现了,吱!出现了!” 雷泽虽然想立刻反问些什么,但还是先看了一下另外两个半兽人。他立刻发现另外那些半兽人脸上都浮现着跟鲁森一样的恐惧。雷泽闭了一下嘴。 “这到底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啊?好,你先带我去找纳克顿。” 几个半兽人都点了点头,然后马上转身出发。 虽然只有跟半兽人对照起来才是这样,无论如何跟在半兽人后面走着的雷泽的身材显得太过瘦长了。他脸上浮现的忧愁也因此可以被更清楚地看到。跟在快速上山的半兽人背后走着,并不觉得怎么吃力的雷泽开始思考纳克顿的事情。 纳克顿是个自己都已经搞不清自己年纪的年老半兽人。它跟人类们战斗,有时则是跟同类战斗(在残杀同类方面,半兽人与人类存在着可怕的共通点)。在很忠实地降低本身平均寿命的半兽人社会中,纳克顿是非常稀有的存在。虽然它自己不会去提,但是许多半兽人都很清楚纳克顿曾经参加鲁斯修雷战争的传说。如果这个传说是事实的话,纳克顿的年龄恐怕已经超过两百岁了。雷泽常常幻想纳克顿其实是生活在帕哈斯时代的人。 但是即使如此,看了纳克顿要联想到人类的老人,也是非常困难的。在半兽人的社会中,年龄就代表了战斗能力。在纳克顿不可避免必须战斗的时候,例如其他半兽人唱起了一首纳克顿讨厌的歌,或是牙齿形状长得让纳克顿看不顺眼的时候,纳克顿将那个半兽人的样子按照自己的心情重新进行组合的能力是很够的。至少就雷泽了解的情况来说是如此。 这个不屈的半兽人纳克顿正在渐渐地走向死亡。不断从岩石跳向另一块岩石的过程中,雷泽开始思考不久之前半兽人提到的人物。它们说巨人? 所谓巨人,难道是指食人魔或者巨魔之类的怪物吗?然而雷泽却不得不迅速放弃这个轻率建立的假设。半兽人的语汇体系再怎么粗糙,也不会在看到食人魔或巨魔之类的东西之后,却用‘巨人’这个词来形容的。这么说来,它们提到的是真正的巨人吗?但是雷泽却没办法很快地完全放弃这个假设。因为不可能还有巨人残留在这片大陆上。 绝对不可能。 绕过巨大的岩石之后突然出现了峭壁。 被森林遮挡住的峭壁下方,有着外面看不见的洞穴入口。比地面稍高的洞穴入口处用岩石与砂砾很用心地堆出了一个坡道。如果是矮人的话,应该会在这里制作出石阶梯,再在旁边立起几尊石像,如果还嫌不够,搞不好还会盖几座迷宫当作消遗。但是如果想到这个洞穴并不是矮人的洞穴,而是半兽人的洞穴,就会觉得这里做的工已经够讲究了。 守门的半兽人诺玛拉对自己守住洞口的责任跟自己的睡意做了很好的调和。它整个身体挡在洞口处坐着,正在打着瞌睡。啪嚓!突然传来砂砾散落的声音让诺玛拉吃了一惊,连忙抬起了头。 某个人正在朝斜坡路的上方爬去。 “呜哇哇哇……!” 伸着懒腰看着前方的诺玛拉维持着这个姿势,突然僵住不动了。清晨发蓝的黑暗当中,诺玛拉将能看到的东西全都合起来导出的最佳结论就是,出去侦查的三个半兽人都已经回来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半兽人怎么可以跟人类感情这么好地一道走上来呢? 诺玛拉突然发狠似地举起了大刀。然而背对着微蓝的清晨天空走过来的人类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说: “哇。你的大刀好帅啊。我会仔细地看,你现在拿刀来要一要吧,诺玛拉。” “吱----!雷泽!” 诺玛拉把大刀丢到一边,开始往前跑去。抱住朝自己身上跳来的诺玛拉,雷泽的腰差点就折断了。 “你这个家伙。简直要把我的腰给弄断了!快点下来吧。而且现在不是搞这些的时候了。听说纳克顿的状况不是很好?” 原本抱着雷泽,好像要跳起舞来的诺玛拉马上就满脸的不高兴。 “吱,吱吱。好吧。老半兽人,吱--吱!听说它马上就要到华伦查身边去了。吱吱!” 雷泽皱着眉头看了一下洞穴。许多像是被丢进清晨天空的黑色纸片一样的东西映入了眼角。轻柔地飞着的蝙蝠滑过了洞穴往上裂开的细长缝隙,往洞内飞去。仔细一看现在已经是黎明时分了。 “带我过去吧。嗯,时间也差不多了,所以大家应该也都睡了吧。” “不,不是那样。吱--” “咦?什么意思?” 诺玛拉似乎想要解释些什么,马上对鲁森说: “吱。鲁森,带他去看看。” “好。” 其他半兽人往回走,由鲁森负责带雷泽过去。鲁森原本想要直接进到洞穴里面,但是瞄了雷泽一眼之后,就什么话也不说,走向了洞穴入口旁边堆积着的杂物堆那里。在各种杂物中间翻找的鲁森一会儿之后发现了一个火把,就拿给了雷泽。 “你看不清楚吧?” “谢谢了。” 雷泽接过火把,暂时闭上了眼睛。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火把发出了啪啦声,同时火也熊熊燃起。鲁森皱起眉头往后退,而雷泽则是稍微将火把举高。 跟雷泽赌过任何一次钱的赌徒如果看到这一幕光景,绝对会想要马上将雷泽给宰了。可以说跟祭司赌钱是没关系的。因为他们不会骗人。但魔法师就不是这样了。雷泽就算怎么样辩解说他赌博的时候绝对不会用魔法,也不可能说得通的。 ‘当然吧。’雷泽这么想。‘偶尔也可以用用魔法吧?’ 因为那不是什么很好的火把,所以发出的烟气十分呛人,但要在黑暗的洞穴中行走,这样的照明就已经足够了。雷泽跟在鲁森的背后。 “半兽人为什么都不睡觉?” 对于雷泽的问题,鲁森的回答要隔很久的时间之后才传来。 “吱。在等待它的临终。” 在通道中走着的那段时间,突然被火光照到的许多半兽人都被吓到了。然而它们都认出了雷泽,对他献上了最热诚的欢迎。当然因为那都是半兽人式的欢迎,所以雷泽身上差点到处都被打出洞来。雷泽不得已将火把稍微拿高,让那些家伙不能靠近。至少把它们逼到用拳头很难打到自己背的距离之外。“哈哈!吱吱--!这不是雷泽吗!”啪!呜呃。 然而雷泽并没有受到他预料中的盛大款待。对于这些半兽人看到老朋友雷泽一定会非常高兴这一点,雷泽可以用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来发誓。但是同时他也可以用他没带在身边的手杖之名发誓,它们现在正压抑着相当大的不安与痛苦。 纳克顿真的快死了吗? 纳克顿在这一点上也十分独特。虽然它有着分解再重新组合半兽人同类的嗜好,但这种事情对半兽人而言原本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它是个很受尊敬的半兽人,所以这些半兽人才会这么‘悲伤’。 雷泽已经回来了的消息马上就传递了洞穴内的各处。所以雷泽一阵子之后才随着喧闹的半兽人们进入洞穴最深处,走向纳克顿的房间所在之处。但是所谓的房间也只不过是洞穴中凹进去的一小块地方,前面挂了张像是帘子的毛皮而已。 雷泽走近纳克顿的房间之时-- “咳呃呃……是哪个家伙!吱--!谁,咳!瞅--!竟然敢在此烧火!” 唰!差一点半兽人之友,欧罗瑞学派的最终继承者,老千雷泽就一命呜呼了。穿过毛皮飞来的手斧钻过雷泽的双腿之间。对方显然是对准他的腹部丢出手斧的。锵锵!当!没射中雷泽的手斧撞到后面的洞穴墙壁,发出很大的响声。听到那声音,让吓得失了魂的雷泽知道自己还能看到明天升起的太阳,同时也有着让抛出手斧者知道自己并没有射中的效果。毛皮里面传来了疯狂般的高喊声。 “疯子!把火灭掉!吱--!我叫你把火弄熄!咳咳!” 雷泽等到大腿被鲁森戳了好几下,才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鲁森无言地伸出了手,雷泽感到十分感谢,将火把递给了它。鲁森整个脸都皱成了一团,然而它还是无言地接过了火把,然后举得高高的。雷泽在跨进毛皮之前小心地说: “纳克顿。我是雷泽。” “吱,咳!咳。我叫你把火熄掉!” “纳克顿!我是雷泽。我是赌徒,不,我是人类雷泽!” “把火熄掉!咳,咳咳!你这混蛋!吱--!你把我当作已经死了的家伙对待吗!吱--!想把我烧掉吗!” 疯狂般的高喊声与咳嗽声在洞穴中被增大了好几倍,让雷泽感到震耳欲聋。感到血充大脑的雷泽瞬间走进了那张毛皮。 “纳克顿!” 除此以外他什么都没说。看到背后射来的微弱火光下映照出纳克顿样子的瞬间,雷泽整个人都僵住了。 雷泽简直变得一个头两个大,看到似乎当场就要爆出来的肩膀上的肌腱,雷泽所认识的纳克顿还是一点都没变。上半身处处铭刻着的一个个白色伤口证明了这个不屈半兽人的昔日辉煌。但是不久之前发狂踹开的毛毯底下现出的下半身令人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关于要如何形容纳克顿腰的下半部分……雷泽想到的是料理用的肉块。从糜烂的肉间穿出的白骨都已经破碎不堪。流到腿底下的血非常浓稠,一半都已经凝固了,每当纳克顿发狂的时候,就会发出很大的劈啪声。 “喔,华伦查啊!” 雷泽好不容易挤出这样一句话,然后像是往前仆倒一样地跑过去。然而在这一瞬间有一只手连忙抓住了他的腰。含着泪的眼睛转过来一看,就看到鲁森紧紧抓着自己。 “吱。别靠近它。它搞不好会把你咬死。吱吱吱!它已经疯了。因为痛苦与恐惧。吱--!-一” 雷泽再次转过了头。没错,如果到现在还没疯掉那才是件怪事。在那样的痛苦之下还能活着,这才是令人觉得神秘的奇迹。就因为是纳克顿才能这样活着。 雷泽慢慢将手放下,抓住了鲁森的手。 “放开。我并没有将朋友当作尸体处理的嗜好。我要跟他谈谈话。” 鲁森摇了摇头,在手上加了更大的力量。雷泽并没有能够将鲁森的强壮手臂甩开的力气。但是雷泽睁大了眼睛低声说: “不放开手的话,我就把你给烧了!” 鲁森咆哮着抬头看他,但雷泽的眼珠连转都没转,就这样直接跟它对看着。一阵子之后鲁森似乎放弃了,放松了手上的力量。雷泽走近了纳克顿。 它好像看不见自己。虽然只不过是个火把而已,但是对半兽人而言却是极为强烈的光线,况且对方痛苦得似乎已经快要丧失视力。发狂的纳克顿视线左右闪烁着,没办法聚焦在雷泽身上。雷泽做了一次深呼吸,慢慢走到纳克顿身边,一边的膝盖跪了下去。 “纳克顿。” “咕啊啊啊啊!把火给我弄熄!哪个混帐!吱--!咳,咳!来了,你是来杀我的吗!是鲁森吗?还是齐林宝!咳呃呃!” “纳克顿,拜托!是我啊。是我雷泽!” 纳克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那并不是半兽人的声音。雷泽用充满希望的表情观察着纳克顿的脸色。然而纳克顿马上就翻了白眼大声咆哮: “索罗奇!” 雷泽觉得莫名其妙,一时说不出话来。天哪,居然说什么索罗奇!我可不是什么三百年前的魔法师呀!纳克顿大概是想起了小时候听的故事中提到的魔法师。它要不是精神结构面临崩溃边缘,恐怕就是出现了退化现象。无法再忍耐下去的雷泽不自觉地伸出了双手,抓住了纳克顿的肩膀。 “纳克顿!” 这跟想自杀根本没两样。雷泽的手一碰到了肩膀,纳克顿马上就掌握到雷泽的位置。“吱----!”纳克顿像箭一样飞来的手缠上了雷泽的脖子。粗大到吓人的十根手指毫无顾忌地开始紧紧掐住雷泽的脖子。 “咳,纳、纳克顿!” 雷泽虽然疯狂地想把纳克顿的手给扳下来,但是从力气的角度来看雷泽根本不可能成为纳克顿的对手。“雷泽啊!”鲁森立刻挥动着火把走了过去。鲁森用沉着冷静的动作将火把靠向纳克顿。来到纳克顿眼前的火把引起了它的痉挛。“呜哇哇哇哇!”然而掐住雷泽脖子的手并没有放开。鲁森做出了悲壮的表情,将火把往上举起。 “不行啊,鲁森!” 鲁森听到雷泽的高喊声犹豫了,将火把稍微缩了回去。 “等一下啊,等一下!” 听到雷泽连续的高喊声,鲁森的肩膀高低起伏,朝后退了下去。 “雷泽?吱,你没事吧?” “没事。手快点松开!纳克顿,纳克顿?” 啪。纳克顿掐住雷泽脖子的手朝下落了下去。雷泽感觉吃了一惊,连忙将耳朵贴到纳克顿的胸膛上。此时纳克顿的手又再度弹了起来。纳克顿的手碰触到雷泽头的瞬间,雷泽觉得连血都凉了,闭上了眼睛。 “是雷泽吗?” 令人惊讶的是,它的发音非常清楚。雷泽突然抬起了头。纳克顿仍然对不准焦点的眼睛虽然没有朝着他,但对半兽人的表情也能像人类一样明显区别的雷泽可以知道纳克顿的眼中浮现了一种类似于微笑的东西。 “纳克顿!” “太亮了。吱--……你的脸看不见了。那个,吱!我不知道拿火把的家伙是谁,不过快往旁边闪开。吱--!头上举着东西的那个家伙!” 鲁森高兴得源源流出了口水,避到了一边去。火把远离之后,现在换成是雷泽看不清楚纳克顿的脸了。纳克顿原本摸着雷泽头的双手突然将头抓住,慢慢往自己的眼前拉。从纳克顿呼出的气中感受到的腥味,等于是让雷泽确认自己还活着的证据。 “咳咳。原来是雷泽。吱--!赚了不少钱吗?” “纳克顿。” “啊,是。吱。跟钱比起来,你好像更在乎母的家伙啊。你现在应该已经弄到不少母的了吧?吱--” 纳克顿的温暖关怀(?)让雷泽的眼泪倏然而下。纳克顿是个聪明狡猾的半兽人,对人类社会的普遍价值居然已经了解到了这个程度。雷泽满是眼泪的脸笑到都皱起来了。 “不是的。哈哈。我不受任何母的人类欢迎呢。” “哈哈哈!吱--!” 用鼻子发出了似乎心情不错的响声,纳克顿再次用安稳的表情说: “我死去之前还能见你一面。吱!这是华伦查送来的礼物。” “您说的这什么话,纳克顿。您一定要好起来。我们到河边去吧,对了,纳克顿,我们不是还有未完成的约定吗?说好要教您游泳的啊。我们一起去河边吧,纳克顿。这次我一定会遵守这个约定。” “你看这腿还能游泳吗?哈哈哈!” 纳克顿带刺的话让雷泽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这个笨蛋啊!朝向为了批判自己而在脑中将自己知道的脏话一一列举出来的雷泽,纳克顿笑了出来。 “你还是没变啊。雷泽。吱吱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四周十分黑暗,但是雷泽还是可以清楚看见那一瞬间不屈的半兽人脸上露出的表情。那是白而又白的恐怖颜色。纳克顿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纳克顿?” “是巨人啊。” “咦?” “蠢货。吱!你连这座山的名字都不知道吗?” 因为交谈的方向突然变得很混乱,雷泽一下子愣住了。山的名字?在他想回答些什么之前,纳克顿冲口而出地说: “克顿山的巨人,我说克顿山的巨人啊!” 雷泽做出的反应把纳克顿弄得十分愤怒。雷泽虚脱般地叹了口气。不久之前它才喊出了索罗奇的名字,现在居然开始讲什么克顿山的巨人了?大概很久以前,它曾是那种连觉都不睡只顾着努力听老半兽人讲故事的小半兽人。雷泽用痛苦的表情说: “纳克顿。克顿山的巨人早就已经死光了。三百年前就被屠龙者路坦尼欧大王、神弓乌塔克还有牧羊人查奈尔给杀光了。” “吱--!你混帐!那你说清楚,我伤口怎么来的!” 伤口?雷泽想起不久前举起火把的时候看到的纳克顿下半身的伤口。他的脖子后方突然僵直到痛的程度。虽然连一次也没看过这样的伤口,但纳克顿的伤口的确像是‘被巨人搬起的石块砸出’的伤口。难道会有真正的巨人出现吗? “但是纳克顿。连你都不知道吗?克顿山的巨人在三百年前……” “吱吱!靠过来,你这混蛋!吱吱吱!你这家伙的舌头一下子就敢讲出什么三百年,咳!咳,咳咳!” 纳克顿激烈地咳嗽,简直就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为了压住它身体的颤抖,雷泽必须倾浑身主力。不行啊,压得太用力不行!那样会无法呼吸的!虽然头脑中的理性不断对他发出警告,但雷泽不知不觉几乎要抱住了纳克顿似地拚命压着。 咳嗽跟开始时一样快,在刹那间就结东了。纳克顿完全喘不过气来地说: “过来!吱!我右边的眼睛已经瞎了。吱!吱!右边腿后面,有黑黑的伤口!吱--!你把这种样子,一百肘高的巨人当成什么了!” 雷泽差点咬到了舌头。然而下一个瞬间,雷泽内心却想着纳克顿搞不好是受到幻觉的折磨。听到纳克顿这些怎么也令人无法置信的陈述,为了确认自己获得的是能说出的最好的说明,雷泽连忙将头朝鲁森转了过去。 然而鲁森点了点头。而且还很用力。 雷泽几乎要疯了。他不愿意承认身边所有的状况,精神开始往遥远的往日,已经稀薄的回忆中逃避。坐在椅子上的妈妈脚边听那些故事的回忆。 将克顿山的巨人完全骗倒的鸟塔克与查奈尔最后被巨人接纳成为心腹。而在路坦尼欧大王对克顿山的巨人发出挑战书的时候,对于还不到自己膝盖高的人类居然敢发出这么傲慢的挑战书,简直要把克顿山的巨人气得半疯了,但是乌塔克与查奈尔展现出更为疯狂的姿态。把他们口中爆出的诅咒与谩骂全都复述一逼是毫无意义的。简单来说乌塔克很好奇路坦尼欧大王的身上到底可以插几枝箭,而查奈尔则说很想看看路坦尼欧大王的器官长什么样子。结果克顿山的巨人开始想,如果让路坦尼欧大王被自己昔日的部下攻击而死,那不是很有趣吗? 乌塔克与查奈尔当然接受了这个提议。乌塔克紧握住他百发百中的弓箭,查奈尔则是紧握住海格摩尼亚人送给路坦尼欧大王的礼物当中最具有价值的他那把剑。 然而决战的瞬间,鸟塔克的弓打从一开始就瞄错了目标。即使看到了乌塔克原本瞄准路坦尼欧大王心脏的弓转过来朝着自己,克顿山的巨人刚开始也只是感到讶异而已。然而飞来的箭枝残酷地戳进了他的右眼。从因惊讶、痛苦、愤怒而发狂的巨人双腿间钻过去的查奈尔,用很符合牧羊人查奈尔的方式干净俐落地斩下了巨人的右腿。 用剩下的左边眼睛看着路坦尼欧大王,用瞎掉的右边眼睛看着地狱,巨人大声地咆哮。据说咆哮声响彻大地,甚至远远地传到了杰彭。即使到了现在,吹袭过克顿山山峰的山间暴风,还被人们称作‘巨人的咆哮’。 “咳,咳!克顿山的巨人啊。吱--……突然出现了。我跟他打了。吱,吱--!然而巨人丢出了岩石。华伦查啊!吱--!雷泽,你知道吧?那是路标石。吱--!咳!咳!他丢了那个!那个东西滚了下来,……呃,吱!我的腿被砸烂了。嘁嘁!” 雷泽并没有发现自己将下嘴唇紧咬到快要断裂的程度。纳克顿小小的眼睛当中,承载了近乎无限的恐惧。 “现在所有东西都要离开克顿山。有脚的东西用走的。有翅膀的东西用飞的。吱吱。脚跟翅膀都没有的东西用爬的……没错。我一定要离开!吱--!像蛇一样爬着走!我是蛇!” “纳克顿!” “雷泽,雷泽!吱,吱--!带我走吧,好不好?吱,吱吱吱!” 纳克顿朝四面八方喷出浓稠的口水,疯狂地摇着头。 “带我走!我求你!我拜托了,拜托!” 不知不觉间纳克顿再次翻起的白眼中带着一些狂气。雷泽的心情像是吞下了一块大石头。纳克顿搂住了雷泽的脖子放开喉咙大喊。它要求雷泽把自己带走,而且用的是非常卑屈的语气。纳克顿正在卑屈地大喊着。雷泽似乎连想都没想过他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救命啊,快救命啊!吱吱!拜托,雷泽。嗯?快带我走。吱吱。我没办法走了。那混蛋会把我宰了,我只能靠你了!吱,吱!咳!呜呃,咳咳咳!雷泽啊!” 雷泽的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的话。雷泽双手蒙在耳朵上,将脸埋进纳克顿的胸部。从他眼中流出的泪水沾湿了纳克顿的胸膛。 鲁森静静地丢开了火把。 洞窟内霎时间变得一片漆黑,在这片黑暗之中,纳克顿的高喊声渐渐减弱,而雷泽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第六章 杰伦特用无限赞叹的眼神看着横挡在前方的溪谷。 “真是帅呆了!” 他身边的亚夫奈德则是做出与杰伦特完全相反的表情。用苍白的脸低头看着溪谷的亚夫奈德以虚弱无力的声音说: “这真是个看到会吓死人的地方。” “是的。原来你没有放弃期待啊!这样说来就在这个溪谷底下,有索罗奇使其沉睡的一百个死亡骑士喽?真不得了。” 亚夫奈德用吓坏的表情看着杰伦特,再次转过头望着眼前的寇罗内溪谷。然后他突然发狂似地抓住了谢蕾妮尔的马鞍。明明离峭壁边上还有超过二十肘的距离,但这种现实的距离对于增加亚夫奈德的安全感似乎没有丝毫帮助。 平坦展开的戴顿平原,就犹如曾被巨大的刀刀扫过一样。猛然一看,寇罗内溪谷到底怎么会生成这种地形,实在是令人无法理解。很久很久以前,在戴顿平原上,有着美丽的寇罗内水源。之所以不取湖或者池这类正常的名字,而被人叫做水源的理由是,这里就真的是个水源。 被人称为露水的女王,或者夜之女王的山野与隐匿之神逸赛茵,曾经是最后一个还遗留在地上的神,她就是寇罗内水源的主人。每当夜晚降临在寇罗内水源之上,逸赛茵就会派遣露水信使到大陆各地去。就是因为这样,寇罗内水源没有被人叫做湖或池塘,因为它是大陆上所有露水的源头,所以得到了水源之名。 从寇罗内水源流出的寇罗内河,跟一般从高山流向低洼海洋的河流不同,是在平坦的地面上流着。寇罗内水源的水不枯竭地继续涌出,寇罗内河将戴顿平原深深侵蚀之后再流向海。所以他们眼前看到的东西是深度达到一千肘,长度达到二十万肘的峡谷。 后来死亡骑士们就找来了。 谁都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但是一部分神学家发表了见解指出,因为这里是世界上残留的最后一个神衹的居所,早晚会成为黑暗势力的攻击目标,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个见解不知道对不对,总之因着死亡骑士的蠢动结果连逸赛茵也离开了这片土地。之后死亡骑士花了长久的岁月来征服寇罗内峡谷,到亨德列克的最后传人彩虹的索罗奇让它们沉睡之时为止,整个南部林地都陷入了极度恐怖当中。 等最后一位神衹离开这片土地之后,最后一位大魔法师的传说也随风飘散,剩下的只有荒芜的原野以及深深的峡谷。肆意乱吹的强风犹如对活人吹起了死者的哀歌。 艾佩萨斯微微一笑,运用了相当具有独创性的表达方武,让杰伦特与亚夫奈德吃了一惊。 “这简直就像地被撕裂开来一样。不是这样吗,艾斯大哥?” “你这家伙,讲话不可以正常点吗!” “我说的话就代表了我的个性。” 艾佩萨斯想要耸起肩膀,她动作的正确度让亚夫奈德十分佩服。那几乎跟人类的动作完全相同。无视于艾赛韩德的手颤抖着伸向绑在马鞍上的战斧,艾佩萨斯再度望向寇罗内峡谷。 “我们家里有很多那样的东西。” 亚夫奈德将头歪向一边。我们家?艾佩萨斯的家应该就是大迷宫吧。 “这样的东西?你是说峡谷吗?” 她应该不是在说有很多峡谷吧。艾佩萨斯果然摇摇头。 “不是啦。我是说那个。就在那里啊,那个!嗯。那叫什么来着?” “风?石头?泥巴?野草?地平线?云?充满了世界上的德非力的大爱?” 杰伦特环顾着四周,用响亮的声音开始喊出所有他眼大看到的东西。艾佩萨斯看了看喊着这些东西的杰伦特,然后用诚挚的语气说: “现在在这里一共有四个种族。龙、矮人、人类,还有另外一个种族。” “那是什么,佩西?” “笨蛋。” “不可以讲这种话,佩西。快向亚夫奈德道歉吧。” “你才是笨蛋啦,杰利。” 艾佩萨斯与杰伦特互相开着玩笑的过程中,亚夫奈德还是缩着肩膀望向峡谷。艾佩萨斯说有很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亚夫奈德很想向她询问。然而对于这个话题已经丧失兴趣的艾佩萨斯望着峡谷对面说: “可是这个要怎么过去?用飞的吗?” “不是,艾佩萨斯。往那个方向走一万肘,就可以找到下去的路。” “下去之后呢?” “那当然就有爬上对面的路啦。” “哎,烦死了。飞过去不就得了,杰利。我要不要飞飞看?我可是有翅膀的种族啊。龙要过溪谷,还得爬下去爬上来的,说出去不是笑掉别人的大牙吗?” 杰伦特摇摇头。 “跌落山谷底下的龙更会笑掉别人的大牙。你难道想靠这个名留青史吗?” “呀啊啊啊!” 艾佩萨斯朝着杰伦特伸了一下舌头,连忙将自己的马赶到一行人的前面去。不顾她的马‘百夫长’的抗议,她走到溪谷断崖边几乎就要滚下去的地方,朝谷底看了看。杰伦特用愉快的表情看着她的背影,亚夫奈德则是对于她轻盈的身体是否会被峡谷中吹来的强风卷走感到非常不安,连续好几次催她离峭壁远一点。 每当这样的时候艾佩萨斯都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故意将百夫长驰到峭壁边上,结果亚夫奈德变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艾赛韩德将头压低到不能再低,用冷静的态度坐在亚夫奈德的背后,但是亚夫奈德听到他口中反覆好几次喃喃念着:“我没脸见神龙王了。” 除了寇罗内峡谷之外,这里举目四望,都是没有什么特点的平原。连离得最近的山也藏在地平线的腰底下,此处就是辽阔无垠的戴顿平原。所以连风也丝毫不受阻碍地吹来。有时候杂草会高到马膝盖的程度,就像波浪一样卷来。然而大部分的地面都是露出地表的泥土以及岩石。 用郁闷的表情看着这阴沉光景的亚夫奈德为了转换一下心情,故意问杰伦特说: “可是,艾德琳祭司为什么会把伊露莉给绑走?” 也是为了转换心情,伸出手杖敲打着杂草头部的杰伦特用似乎很高兴,然而同时也很不安的表晴说:“很难猜得出来。看起来并不是她自己单独采取了这样的行动。如果这么虔诚、名望这么高的祭司做出了这样的事情,那恐怕还是大暴风神殿的意思。可是,她却又向我们请求协助。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几乎无法想像伊露莉强烈反抗艾德琳的样子。” 原本静静听着的亚夫奈德冷静地提出了反驳: “可是你说的这两种状况是互相矛盾的。” “咦?” “要是这件奇怪的事是大暴风神殿指示的,那为什么还会向我们请求援助呢?大暴风神殿难道没人了吗?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大暴风神殿想要的话,限制一个精灵的行动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这样说来难道不是艾德琳自己私下的行动吗?” “喔,没错。你还真像个魔法师。哈哈。” 杰伦特就这样笑了出来,而亚夫奈德则是无力地笑着。果然跟祭司讨论事情是非常困难的。尤其跟德菲力的祭司更是如此。他们是了解真理的人。然而所谓讨论这件事,是不懂得真理的人互相之间做的事。然而我们就是因为无知,才更像人类,不是吗?对未来无知,对意义无知,对理由无知。 思考着人类本质的亚夫奈德抬起了头,望着走在远远前头的艾佩萨斯的背影。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跟艾佩萨斯相差了好大一段距离了。那头小龙少女怎么能这么快就学会说话?艾佩萨斯用轻快无比的脚步走着。亚夫奈德脸上浮现了一抹笑容。就在这时,艾佩萨斯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朝后面大喊:“你们说的是那个吗?” 走近艾佩萨斯身边的一行人发现峭壁尽头竖立着两块岩石。岩石的长度达到四十肘,非常巨大细长的两块石头互相支撑,就像一个倒过来的V字,斜斜地伫立着。看起来就像大门的岩石后面,果然看到有一条路可以往下走。 杰伦特望着对面的峭壁。对面看不太清楚的峭壁上果然也有着跟这边一样的构造物。因为峭壁太过巨大,看起来就像根细线似的道路从峡谷底弯折向上,沿峭壁往上走,最后连到那些岩石的地方。道路往左右弯折了好几次,几乎就要断了,看来像是好不容易才连到了一起。艾佩萨斯望着那幕景象,开始抱怨了: “要走那么远下去,然后再走那么远爬上来啊!你们看看那边。往下走还只是麻烦而已,重点是到底要怎么爬上去呀?我说得不对吗?我要用飞的飞过去。嗯!” 艾佩萨斯开始坚持自己能够用她还没长硬的翅膀飞过这个峡谷。杰伦特听了只是傻笑,艾赛韩德则是脱口对亚夫奈德说出:“有没有绳子可以绑住这家伙?”之类的问题。亚夫奈德烦恼了一会儿之后,简短清楚地说: “一杯葡萄酒。在下一个村庄里暍。” “穆洛凯.萨波涅!” “好啊。” 艾佩萨斯立刻朝着岩石们走了过去。亚夫奈德微笑着看她的背影,然后因为艾赛韩德拍了他的背几下而转过头去。艾赛韩德讶异地说: “你们真打算给那个孩子暍酒?” “是的。她那么想暍,不给她暍不是很奇怪吗?也不过就是一杯嘛。” “天哪,神龙王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呢?” 亚夫奈德再次傻呵呵地笑着。虽然他那张脸长得有些神经质,但如果那是个微笑,连他自己都认为应该不会太糟糕。 “神龙王如果希望她用龙的方式成长,就没有理由要把她交托给我们了。” “什么呀?” “我虽然不清楚他真正的意图,不过神龙王应该是希望她具有在人类社会中生活下去的能力。就算不是这样,无论如何至少也是希望她对人类社会有所了解吧。”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亚夫奈德默默地观察艾赛韩德的表情,然后转过头望向前方。 “艾赛韩德,伟大的敲打者啊。你为什么会跟我们几个人混在一起呢?” “你说啥呀?还不是因为杰伦特那家伙说要到深渊魔域去,我才跟来的呀。虽然现在完全绕到反方向来了。” “别开玩笑了,艾赛韩德。你可是敲打者啊。我才不认为矮人是因为没眼光才选你当敲打者的。” 艾赛韩德完全没做任何回答。就算再好的朋友,还是会有不能说的话。矮人敲打者艾赛韩德没说的是,他自己已经观察到世上的主导权会长期握在人类的手里,而且这样下去所有矮人都得躲在岩洞里度过一生,所以再怎么样他也得试着阻止这件事。 神龙王也是这样吗? 亚夫奈德没再多说话。而杰伦特已经跟在艾佩萨斯的后面开始走了起来。艾赛韩德忽然想到,不管自己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他选的旅行伙伴可都是一些常常令人气结的家伙。这些家伙虽然愚蠢,但是每个人都还是懂得用自己的方武来维护朋友的自尊心。 一行人从岩石门底下钻了出去。 下坡路跟他们预想的不一样,并没有窄到让他们担心会掉下去。因为峭壁非常深,所以对面的路看起来才变得非常窄小,实际上那条路的宽度足以让他们一行人全部并肩一起走着。只是他们还是一个个排成一串长长的队伍,走下这条漫长的道路。因为这样他们感觉比较舒服。 不知从何时起,阳光就已经被峭壁给挡住,看不见了。 虽然已经是正午,但阳光要照进这个谷底,却是非常困难的。一行人进入了从远古时起就没有一丝阳光透入的寇罗内溪谷阴影部分。因为周围散落的光,走起来还不会让人觉得困难。但是在朝向黑暗谷底行走的过程中,周围渐渐高耸起来的峭壁,甚至会逼得人幽闭恐惧症都发作。一行人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默默走着。 周围的空气里开始带着些许湿气。 原本看着陡峭的下坡路走着的亚夫奈德感受到些许寒冷,所以抬头朝四周看了看。他发现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下到相当深的地方来了。现在头顶上的天空看起来像是一条细长的缎带。从一边地平线涌起而形成一道弧形连到另一边地平线的蓝色缎带。周围的亮度显著降低了。 一行人终于到达了谷底。从寇罗内水源流过来的河水好似要把碎石溅起,猛烈地流着。虽然那是徒步就可以涉过的河水,但因为两边无尽高耸起的峭壁,水声被放大了好几倍,把看着它的人心情都弄得很微妙。 “没有风在吹。” 艾赛韩德突然这么说。杰伦特怀疑地望向艾赛韩德。岩洞的居民矮人为什么突然关心起风来了? “我并不怀疑这里还留有索罗奇所呼吸过的空气。一条河的河水居然看起来很古老,这对我而言还是全新的体验。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古老陈旧的。” 说起来这真是深到可怕的溪谷。袒露的岩石让人看到风化的极限。艾佩萨斯耸耸肩,说: “艾斯大哥。你有见过索罗奇吗?” “有。” “他被人们叫做彩虹的索罗奇。他平常是不是穿得五颜六色的?” “咦?哪有这回事。他因为面对师父的自卑感,所以穿的衣服时常是乱七八糟的。” “什么意思?” 艾赛韩德脱下头盔,搔了搔头发。 “亚夫奈德,帮我跟她解释一下。” 由矮人来说明人类的心理,是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亚夫奈德微笑着说: “彩虹的索罗奇师父是亨德列克,可说是真正的大魔法师,艾佩萨斯。你父亲应该跟你说过吧?啊,这样说好了。无论师父如何有名,对徒弟而言,就跟儿子有着太有名的爸爸是一样的情况。就算索罗奇跟亨德列克一样厉害,人们还是只会把他当成亨德列克的徒弟,不会把他看成索罗奇。亨德列克本人对穿着之类的东西毫不关心。因为他不需要自己去宣传,就已经是一个极为有名的人了。但是索罗奇对这些事情就必须花心思了。他必须更加谦虚,更加沉稳安静。所以他连衣服都故意穿得很迈遢。” “为什么呢?” “因为他不想听到别人说,他是因为师父的大名才浪得虚名的。” 你自己应该也很清楚吧,艾佩萨斯。亚夫奈德忍住了想要加上这句话的诱惑。艾佩萨斯噘起了嘴唇,故意采取了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态度。亚夫奈德转头,对环顾着四周的杰伦特说: “来吧,快爬上去吧。一直站在这种地方,让我有种过去会将我们活埋掉的心情。” 杰伦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回顾了一下亚夫奈德,然后将头转了回来。 “咦?啊,但是这里好美啊!” “你说这里好美?” “我能够理解逸赛茵为什么会选择待在这里。不,也许因果颠倒了吧?搞不好就是因为逸赛茵曾经待过这里,所以这里才变得这么美的。” 居然说这里很美?亚夫奈德无法理解。渺远的峭壁歪曲了人的远近感,看起来简直现在当场就要塌到他们的头顶上。激流着的河水从上游倾泻而下,也许是因为黄土的关系,变得十分混浊。而周围找不到一株草,全都只是岩石与黄土。也许是这个祭司感受到了神曾经居住过的空间残留下的神圣痕迹了吧?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亚夫奈德是绝对无法与杰伦特怀有相同的感受。 杰伦特用充满憧憬的眼光望向上游的方向,说: “从那里爬上去之后,应该就到上游,寇罗内水源那里了吧?” “是的。应该没错。但是请你不要说些‘我们爬上去吧’之类的话。” “哈哈。我的确很想看看。你难道不会兴起好奇心吗?那可是地上最后一位神衹居住之地呀。” “我当然有好奇心啦。但是现在要往上游走的话,得在这一带花上好几天才行。然后还要再从这条路走上去。我们带的补给品根本不够用。我可没打算要跟死亡骑士一起躺在寇罗内溪谷里面啊。” 杰伦特用他的作风快速点了点头说: “嗯。说得没错。下次有机会再来吧。赶快爬上去吧!” 杰伦特这样说完,就一马当先朝河水走了过去。然而最先跳入河水的却是艾佩萨斯。百夫长的马蹄溅起了大大的水花。噗通! “呀,好烫啊!” 河水一喷溅起来,艾佩萨斯就惨叫了出来。水很烫吗?亚夫奈德搞不太懂,将头歪向了一边。这深深的峡谷中流过的河水有可能是烫的吗?大概是还不太会说人话的艾佩萨斯选错了词吧。艾佩萨斯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就将百夫长往河里赶去。就在这时-- “德菲力呀!小心啊,佩西--!” 咿嘻嘻嘻!亚夫奈德差一点就坠落到马下。亚夫奈德的马谢蕾妮尔跺了几下马蹄。亚夫奈德拚命地想抓紧缰绳,艾赛韩德则是拚命地想抓紧亚夫奈德的腰。“咿呀!快跑啊,修奇!”杰伦特发出了大吼,催促自己的马修奇前进。啪啪!修奇突然出发的同时,石块往四方弹射而去。 到底怎么回事啊?好不容易让谢蕾妮尔镇静下来的亚夫奈德抬起头的时候,杰伦特已经跑在好远的前面,疯狂地溅起河水,朝艾佩萨斯奔去。亚夫奈德看着自己前进方向的正前方,看到了艾佩萨斯正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 艾佩萨斯看的是上游的方向。亚夫奈德也将视线转向了那里。 亚夫奈德感受到了呼吸被哽住的心情。在他的背后,艾赛韩德用发抖的声音说: “卡里斯.纽曼啊!天哪,那是什么东西?” 从上游的远处,像是黑雾的东西正在流下来。 是烟吗?不是。那是比烟更重的某种东西。哗啦啦的流水之上慢慢都被漫延的雾给盖住了。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就像从沼泽冒起的水蒸气般,成团缓慢而坚决地延伸开来的雾充满了整个溪谷,看起来就像倾泻的激流。亚夫奈德突然觉得很想吐。还真是奇怪。那阵雾看起来也不是特别恶心,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亚夫奈德感到眼前的世界似乎开始动摇了。 “亚夫奈德!笨蛋啊,快跟上来!” 艾赛韩德大喊,马上展现了身为矮人敲打者应具备的老练之美。他立刻转过腰,对着谢蕾妮尔的屁股打了发出大大“啪!”一的巴掌。谢蕾妮尔即刻开始跑了起来,一直到了这时,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亚夫奈德一把抓住了缰绳,再次仔细观察那阵雾。这样一来,他马上感觉在那雾中似乎有某种东西正在动。是不是看错了? 然而下一个瞬间,亚夫奈德肚子里面感觉越来越烫。就像有一团炭火在腹中燃烧的感觉。 祭司杰伦特为什么会那样惨叫?而这里又是哪里呢? “我的天哪,这怎么可能!” 亚夫奈德喊出了惊讶声,跳进了河水里。河水溅起喷到他腿上的瞬间,亚夫奈德再一次感受到了晕眩。河水是温热的。一开始之所以觉得水是滚烫的,是因为这冷冽的峡谷空气。艾佩萨斯说的话是对的。 杰伦特已经用坚决的态度将身体抛了出去。一手紧紧缠绕着缰绳的杰伦特用另一只手一把勾住了百夫长的缰绳。这段期间,艾佩萨斯还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从上游流下来的黑雾。杰伦特二话不说,就拉着百夫长开始奔跑。 “抓好啊,佩西!” 啪跶啪跶!滚烫般的河水朝四方飞溅。艾佩萨斯差点跌落下去,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马鞍。她惨叫般地大喊: “那个是什么,杰利!不要让它过来!我讨厌那个!” 艾佩萨斯并没有期待任何回答,只是自己在那边乱喊,杰伦特也没有做任何回答,只是用坚决的态度继续过河。咿嘻嘻嘻嘻嘻!马儿们口中吐出痛苦的惨叫,横越着滚烫的河水。渡过了河的杰伦特与艾佩萨斯直接朝跟原来反方向的斜坡路开始飞奔。因为两个人骑同一匹马,所以亚夫奈德还可以跟在后面稍远处。 嘎--!听到后面传来的可怕声音而转过头的亚夫奈德,发现黑雾近在咫尺。在那后面可以看见一千肘深的峡谷里面充满的雾正源源不断地涌出。 “咿呀!咿呀!” “哈啊--!” 在黑雾笼罩他们的背之前片刻,这几个人才好不容易站上了往上爬的斜坡。一行人毫无片刻可休息,就直接把马往地面上赶。跶跶跶跶跶!想到这里的坡度这么陡,路又连续地往左右弯折之时,他们的速度已经够让人惊异了。 从他们脚下经过的黑雾现在往下游方向流去。 在稍高的地方跑着并眺望四周的亚夫奈德,现在看到了更令他震惊的光景。上游方向的峡谷已经看不见了。峡谷上游那一带已经被波浪般涌起的黑雾整个盖住了。 如果从天空中看,广大的平原正中央,突然可以看到一座山涌起。四处乱啧的黑雾很快立刻遮蔽了另一边的天空。即使如此雾的喷出还是没有停止。现在追击着他们的黑雾将四周全掩盖住了。亚夫奈德感觉视野变得非常狭窄,慌忙让马的速度减慢下来。因为他害怕马会直接掉到溪谷底下去。从溪谷里面冒出的雾强烈地震动,让亚夫奈德骑在马上的身体都摇了起来。嘎--!亚夫奈德拚了命往上爬,同时喊到喉咙都要爆开了。“杰伦特!艾佩萨斯!”然而雾不只遮住了光线,似乎连声音都要吞噬掉。亚夫奈德的手上都起了鸡皮疙瘩。好像季节又往前倒回,冬天又再次回来了,让他感到非常寒冷。还有不断持续的爆破音。雾现在以箭矢般的气势飞射下来。 “杰伦特!艾佩萨斯!快回答啊!” “我们在这里,快跑!” 杰伦特微弱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亚夫奈德知道他们还在平安无事地往上爬,所以就继续催马。一阵子之后两匹马从雾的另一边钻了出来。艾佩萨斯用吓得失了魂的表情抓住了百夫长的脖子,杰伦特仍然紧抓着百夫长的缰绳持续跑着。亚夫奈德为了不被远远抛到后头,出了死力拚命地跑。 开始享受强迫性狂奔的艾赛韩德紧抓着亚夫奈德的腰,开始想这些笨蛋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那不就只是阵雾而已吗?虽然这幕景象看了让人印象深刻,搞不好也只是这种地形常常会发生的自然现象。不仅是一行人当中年纪最大的,甚至也是一行人当中性格最坚毅的艾赛韩德因为身为矮人,所以不太会骑马,这对这群人是非常大的不幸。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艾赛韩德也许可以更沉着冷静地率领这一行人。然而对他们而言有着另一种意义上的卓越领导者。 托杰伦特的福,好不容易没有任何人滚落到峭壁底下去。这时雾已经浓到连自己骑的马的耳朵都看不见了,在这样的雾中能带领一行人不走上错误的岔路,靠的都是德菲力的祭司。杰伦特毫不犹豫地在看不见的峭壁上跑着。因为杰伦特在前面带路,亚夫奈德也毫不迟疑地跟着跑。 “就是那里!快到了!” 在喘不过气的狂奔结尾,杰伦特高喊了出来。雾就像占有实际体积的坚实物质一样发出了吵杂的声音,所以杰伦特的说话声听不太清楚。但是一阵子之后,一行人像是从峡谷弹跳上去似地上了平地。马都在口吐白沫,骑士们也都狼狈不堪。然而从峡谷溜出来的一行人还是有同伴的。 “这是什么呀!” 艾赛韩德慌忙抓住了亚夫奈德的手臂。让激动起来的谢蕾妮尔原地踏步之后,亚夫奈德转过了头,跟脸被吓白的艾赛韩德面面相觑。 艾赛韩德下巴上茂密的胡须全都竖了起来。艾赛韩德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峡谷里流溢出的雾之风暴。“什么事呢?”必须有亚夫奈德的这句疑问,艾赛韩德才好不容易开了口。而在那一瞬间,亚夫奈德发现连艾赛韩德这样的人也会吓得半死。 “你听不见吗,亚夫奈德?” “咦?听见什么?” 虽然是骑在同一匹马上的两个人对话,但是亚夫奈德与艾赛韩德说话都必须放开喉咙高喊才行。地面上响起的震动声与雾疯狂般的回旋声简直让人震耳欲聋。 “你、你们有没有听见歌声?” 歌声?亚夫奈德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艾赛韩德。那时他耳边听见穿过风暴声飘来的微弱歌声。那是极为强劲的节奏,极为粗暴的歌声。 ……结结心心……血血色色……骑骑士士……法法! 亚夫奈德觉得膝盖一下子就软了。还好他这时是骑在马上。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在心中冒出这些想法之时,亚夫奈德还在注视着峡谷。旁边的杰伦特虽然在高喊着些什么,但是亚夫奈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传进他耳朵的只有阴沉的歌声。 结结结的的的心心心……血血血色色色……骑骑骑士士士……律律律法法法! 歌声渐渐越来越近。雾之暴风造成犹如夜晚再次到来的黑暗之中,亚夫奈德因为寒冷与恐惧而发着抖,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推测。接着暴风声之间传来当啷作响的金属声。听到发狂般的歌声,艾赛韩德用激烈发抖的手紧抓住了亚夫奈德的手臂。 这时艾佩萨斯疯狂似地说: “那个!就是那个!” 她说什么那个?甩了甩转动着的头,亚夫奈德努力想要集中精神。她说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是摇动中的天空吗?还是在空中闪烁着妖氛的黑雾呢?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有好多那些东西!我是说那些尸体!” 她说尸体?尸体,尸身,骸骨,大迷宫中处处散布着的过去的遗骸,死者,死亡的骑士。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它们突然穿越黑雾出现了。 就像从波涛的尽头急速飞升而起的海鸥一般,它们被黑雾载着浮上了地面。弥漫的雾已经朝四方延伸,开始遮蔽住了整片天空。白昼出现的夜色让它们呼吸着深深的恐怖,用闪烁的眼睛瞪视着四方。红色旗帜被撕碎成一条条迎风飘动。一只只手上拿着的强力武器上,都满是血干掉的痕迹。刻着妖魔形象的头盔下面,眼眶中正燃烧着两团火焰。隆起的肌肉上一条条铭刻着的东西,是对着所有生者的无限敌意。被它们的步伐踩在脚下的大地发出了呻吟,在它们充满毒气的呼吸之下,草叶都立即凋萎了。 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回溯了三百年的光阴,它们再次回到了大地之上。 第七章 “可恶,妈的!我想要摸索出你死我活的方!” 杰伦特说完了你死我活这句高层次的话之后,就让马掉头了。艾佩萨斯将她知道的所有脏话(虽然也没有多少)一股脑全混在惨叫之间说了出来,但杰伦特还是让马停在原地不跑。转身的杰伦特骑在马上抓住平衡,掏出了圣徽。原本跟在他后面跑着的亚夫奈德发现杰伦特突然挡在前面,大吃一惊,连忙调转了马的方向。载着亚夫奈德与艾赛韩德的谢蕾妮尔一经过杰伦特的马修奇身边,杰伦特立刻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点了点头。 亚夫奈德冲过了杰伦特的身边,隔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好不容易才勒住马停了下来。再度朝后转过身站定的亚夫奈德看到了杰伦特,立刻想要高喊出声。然而黑雾已经越过了视野所允许的范围,朝上下四方涌起,如同刀刀般的风在空中发出了口啃声。那合唱声犹如会永远持续下去般响彻了大地。“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穿着全副钟甲的骸骨每次将脚踏在地上,都会发出让人极为不舒服的摩擦声。那些恐怕并不是马,然而用任何其他名字去形容也都不太合适的怪异动物背上骑的死亡骑士在空中挥动着巨斧、双手剑之类的重武器,反覆唱着狂暴的歌。“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亚夫奈德一下子感觉自己的喉咙整个哽住了。 不理会飘起的袍角,杰伦特将高耸如山的雾当作对手,独自一人伫立着。亚夫奈德的视野从左边的尽头到右边的尽头都已经被死亡骑士给填满了,而上下部分又填满了黑雾,在其中白得显眼的杰伦特已经化成了让人流下眼泪的小点。 “杰、杰伦特!” 亚夫奈德的惨叫声非常细小。死亡骑士用燃烧着的眼睛瞪视杰伦特,大喊道: “老老老老鼠鼠鼠鼠般般般般的的的的家家家家伙伙伙伙!想想想想回回回回到到到到你你你你神神神神的的的的怀怀怀怀里里里里吗吗吗吗?” “我啊,……” 杰伦特用很沉着的态度瞪着挡在眼前几千肘高的雾堆说: “我非常讨厌早上必须起床这件事。每当我这样说的时候,高阶祭司都把我的头当作是练拳头的工具,然而就算如此,我还是没办法喜欢起床。可是你们明明睡得那么舒服,不起床也可以,为什么还要那么勤劳呢?而且同时还要唱一些让人很不舒服的歌。这样一比起来我不是很丢脸吗?控制天气!” 不知道他念的是祈祷文还是胡说八道,杰伦特喃喃念着听不清的话--因为他用跟念祈祷文一样庄严的语气胡说八道,把亚夫奈德给搞糊涂了。讲到最后杰伦特高高举起了圣徽,放声大喊。 必须靠盼望才能让神发挥力量。 靠着欲望或意志力是不可能让神有所作为的。人类的期盼飘到了神前,神对人类的许诺与父母对孩子的许诺非常相似。无限地恳求再恳求。无论何时,绝对不要放弃盼望。德菲力的祭司口中吐出的纯粹愿望马上就传到德菲力那里,在戴顿平原上神开始发挥它的力量。 锵! 最初听到的声音,是瞬时间横扫了整个戴顿平原的敲击声。掩盖住死亡骑士们的合唱、雾之怒号的清澈透明声,让亚夫奈德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瞬间令人从头顶发麻到脚底的感觉,甚至差点让他爆笑出来。但是比起这个,亚夫奈德更热切盼望的是-- ‘真想脱下裤子爽快地撒泡尿。’ 草细微地颤抖着。碎石在草闾跳舞。尘土飞扬了起来。地动山摇。用铁锤敲击盖满了一层沙的铁板看看吧。那么你就能了解现在戴顿平原上的碎石为何会如此跃动了。锵!锵!锵!死亡骑士在神的力量之下开始发狂。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诅诅诅诅咒咒咒咒你你你你!诅诅诅诅咒咒咒咒你你你你神神神神之之之之名名名名!” 极度混乱中完全听不懂的咆哮与惨叫声,让艾赛韩德的整张脸都一下子发青了起来。但是杰伦特朗声大喊道: “走吧!我的朋友们,你们的脸色太糟糕了。去晒晒太阳吧!” 呼呜呜呜--!艾佩萨斯突然起身,所以差点从马上摔了下去。从戴顿平原的东方、西方、南方、北方,都开始吹起了疾风。按照杰伦特的盼望吹起的风马上就开始推挤着死亡骑士的枪尖。亚夫奈德高兴地呼喊道: “没错!那阵雾,那阵黑色的雾!” 亚夫奈德很快就察觉了杰伦特为什么要让风吹起的理由。因此他也马上举起了手,用华丽的动作挥动着。原本还在忙着按住被风扬起的头发的艾佩萨斯唰一下转过头去。她的眼光变得非常锐利,开始盯着亚夫奈德手部的动作瞧。 魔法原本就是属于龙的东西,所以她的眼睛能够看见魔法。回应着亚夫奈德华丽的手部动作以及口中念的咒语,原本遍布于戴顿平原的玛那间开始引发了微微的震动。艾佩萨斯的嘴唇无力地张开的瞬间,亚夫奈德高喊了一声: “Wind Wall(风墙术)!” 玛那被意志重新分布。 被世界环抱着,顺应于世界的玛那本身就已经与世界达成了和谐。然而魔法师的意志却在整体玛那的配置上造成了脱离原有秩序的效果。就像安错了齿轮一样,玛那的错误配置与大自然之间产生了可怕的摩擦。这摩擦变成了一阵风,开始横越整个戴顿平原。 魔法师掀起的风形成了一道障壁,挡在死亡骑士的面前。走在最前头的死亡骑士们眼中开始燃烧了起来。 “想想想想用用用用风风风风挡挡挡挡剑剑剑剑吗吗吗吗!” 站在最前面的死亡骑士如此高喊,就开始朝风的障壁里面直冲。然而席卷它们全身的黑雾一碰到风之障壁,就犹如被撕成一片片朝后散开。结果就是死亡骑士无法继续受到黑雾的保护,因而暴露在残酷的阳光之下。 “呃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火焰爆发性地喷起,燃烧到了死亡骑士的身上。死亡骑士的身上处处喷出了黑色的火焰,传出了极度的恶臭。杰伦特简直无法呼吸了。就在他不断咳嗽,无力地退后的期间,死亡骑士虽然身上燃烧着黑色的火焰,然而还是一点也不动摇地朝向杰伦特突进。走在最前面的死亡骑士在空中划出了火花的半圆,将战戟高举到肩膀后面。啪啦啦! “Fireball!(火球术!)” 魔法师撕裂般的惨叫声传来,火焰的球飞了过来。 死亡骑士的肩膀一下子高高隆起,砍下的战戟被飞来的火球打中了。砰!红色的火花与黑色的火花混杂交织成一片火的暴风。然而死亡骑士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毫不在乎地奔跑过来。艾佩萨斯用撕裂般的声音大喊: “杰利!笨蛋!快跑啊!” “呜,咳咳!笨蛋先生。你跟我都必须要快跑才行。可是,咳!佩西,那个笨蛋在哪里呢?” 一面大咳还非要讲完一句玩笑话的杰伦特惶急地转过身去。黑雾虽然被风吹散,但是死亡骑士还是全身燃烧着狂奔而来。幸好穿越旋风跑过来的死亡骑士没有几个。但是只要它们当中有任何一个进入拿剑砍得到杰伦特的距离,那恐怕杰伦特立刻就要享受到朝见德菲力的荣耀了。 “快跑啊!修奇!” “快跑啊,百夫长!你这笨蛋,跑呀!为什么我要把自己的身体交托给这么愚蠢的生物啊!” 亚夫奈德已经转过身开始拚命跑,杰伦特与艾佩萨斯则是时快时慢地跟在后面跑着。死亡骑士虽然还想追在他们后面,但亚夫奈德引发的那阵风已经把雾吹散。依着杰伦特的盼望所吹起的风则是把它们推向峭壁。死亡骑士们发狂地大喊: “永永永永远远远远受受受受诅诅诅诅咒咒咒咒!在在在在地地地地狱狱狱狱回回回回廊廊廊廊再再再再见见见见吧吧吧吧!” 没办法再追逐杰伦特一行人的黑雾在障壁后面狂暴地卷起了一阵龙卷风。在那里面死亡骑士混杂了咒诅的高喊声震动了天地。连回头看看的念头都不敢有,杰伦特与艾佩萨斯、亚夫奈德、艾赛韩德拚了整条命激励自己的马向前奔去。 滴答。滴滴答。 葩用双手环抱住了自己的肩膀二这是个异常阴沉的傍晚。整个大平原充满了夕阳的光芒,让人看了觉得简直要着起火来,整个黄昏天空都下着雨。春雨既细又带着些许温暖。 让人疑心是否真在下着的细细雨丝之间,偶尔有雨滴会反射出夕阳光。但是沾湿了的肩膀一被风吹,葩就感到一阵寒意。葩吃力地将斗篷领子竖起,在斗篷底下环抱住自己,往前方小小声地喊:“骞。还要继续走下去吗?” 骞不说一句话,只是努力地查看着地面。他是想在雨把所有的线索消去之前,至少找到一点点痕迹。将已经全湿了黏在额头上的头发给拨开,骞用鼻子都几乎要碰到地面上的别扭姿势走来走去,看到骞这个样子葩只能咬住了嘴唇。 如果说每滴雨丝都被涂成了其他颜笆,现在赛德兰大平原的上空看起来就好像疯子用坏掉的织布机织成的布。此刻能看到的只是红色与黑色而已。葩将沾湿的头发朝后一顺,然后擦了擦脸。骞成了仍然发红的大平原上到处走来走去的黑影。他似乎担心寻找痕迹会受到妨碍,连金钱猎人都托给了葩。葩走向骞的身边。 马蹄声越来越近,骞抬起了头。他面向葩说∶ “不要靠过来。痕迹会被踩坏的。” 葩无视于骞所说的话,将拿在手上的斗篷给递了过去。 “还是没找到任何东西吗?” 骞伸直了腰,将黏在手上的草层与土块拍掉。虽然骞的视线还是朝向地面,但是葩再一次更神经质地做出递斗篷的动作。接过了斗篷的骞将它随便披到肩膀上,回答说: “虽然找到了几个线索,但还是不太能确定。如果有狗的脚印那就好了,可是亚达坦又是从来不留足迹的。但是我看到了很眼熟的脚印。” “很眼熟?什么呢?” “非常大的脚印。我想也许是戴夫所说的那匹大马吧。” “那么这个方向大概是对的。真不愧是骞啊。” 骞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望着地平线。从这个方向一直走,就可以到达托比。这还真是奇怪。原本一直往西方走的痕迹,为什么突然转向南方托比了呢?如果一口气要走到托比去太辛苦,那么稍微绕一下其实也就可以充分获得补给再走。这样说来难道宓在托比有什么事情要办吗?而且那些身分不明的同行者为什么还跟宓在一起呢?会不会宓是在戈斯比就与那些人分开了呢?从痕迹看来,这怪异的一行人明明是往托比走去。但是骞却无法确认宓是不是还跟那一行人走在一起。骞再一次为了亚达坦总是不留脚印而觉得可惜。 “我现在很想抓着帕哈斯问一问。” “咦?” “我实在看不懂这个痕迹。” 葩没有跳舞、没有唱歌,也没有赞颂贺加涅斯,反而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不是有那匹马的脚印吗?可是为什么还是看不懂呢?” “没错。脚印是在那里。可是我不知道宓是不是还跟那伙人在一起。既然我们猜不出宓原本的目的地,也就不可能知道宓会跟他们同行到哪里为止。也许宓在戈斯比就跟他们说过‘一路上谢谢你们了,再见’,然后与他们分道扬镳了。” 葩耸了耸肩。 “那怎么办?” 看着地平线的骞摇了摇头,说: “我们除了尽早赶上这群留下怪异足迹就消失的家伙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就算宓跟他们已经不在一起,至少我们还可以问他们一些东西。” 如果去托比的话,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告一段落之后再跟商团会合,那也比较方便。因为已经过了约定的日期,所以商团也不可能再等自己了。基洛伊受不了老板的神经质,神经质就会发作,如果两个人都对对方发神经,那就甭想好好做生意了。必须要快点回去才行。骞摇摇摆摆地走来,又再次骑上了金钱猎人。 “走吧。他们应该在托比。这中间根本没有可以扎营的地方。只要他们不是精灵。” “精灵?真是有趣的想法。难道精灵还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吗?” 葩虽然还想继续往下谈,但骞并没有开口回答。不,其实他说了一句:“呀!”金钱猎人立刻向前冲了出去,葩也只能无奈地跟在后面跑。一面跑着,葩就对着骞的背后大喊: “难道我们要这样一路跑到托比去吗?” “下雨了。那座森林看到了吗?” 骞举起手,指着他们的前进方向稍微右方的一片森林。 “赶一赶太阳落下前可以到那里。先到那边避一下雨再说。” 听起来他是想要稍微躲一下雨然后就继续跑。看来得一路跑到明天早上为止了。葩并没有把内心的抱怨转移到外表上。反之她将身体稍微往马鞍上提,开始催促白足。一阵子之后,葩去配合骞的步调,两人并肩跑着。 现在,我正跟骞一起跑着。 这件事对她有何意义,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赛德兰的南方四处广布着紫芒,落在上面的雨滴染上了黄昏的颜色,将四周染成一片通红。因为继续让马跑着,脸被雨滴得湿漉漉的,马吐出的白气在雨水之间造出了浓密的阴影。溅起的水滴在他们身边形成了一阵稀薄的水雾。葩将围巾拉起来包住脸,然后发现沾湿了的围巾会妨碍呼吸,就只好直接让雨打在脸上。 如果能永远一直这样跑下去…… 但是黄昏还是无奈地逝去了。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之下,荒野一下子就暗了下来。骞的估计是正确的,所以他们刚好在夜幕降临之前进入了森林。 跑进森林之后,骞连忙采取了行动。拿出小刀、绳索与毛毯的骞观察了一下四周,找到了两棵位置适当的树。将毯子的两角用绳索绑好之后,骞将那些绳索缠到了树上。在树与树之间挂上毛毯的骞将垂到地上的部分往逆风方向拉,在上面堆上了一些石头。顷刻之间骞就搭好了一个帐幕般的东西,然后对着葩用下巴指了指那个帐幕。 “咦?” “进到那底下去吧。雨太强了。” 葩将脸上的水滴擦去,说: “骞打算怎么办?” 骞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金钱猎人与白足的马鞍,还有自己与葩的行李移到帐幕之下。搞懂他打算做什么行动的葩想要来帮忙之时,骞已经把事情做得差不多了。骞将马的缰绳绑在一起,然后绑上撑着帐幕的树。在这之后骞才回答了葩的问题。 “这只是阵雨而已。很快就会停了。” 骞这么说完,就开始翻找金钱猎人的马鞍。找出了酒瓶的骞将斗篷摊开,然后就坐在帐幕前方的地上。跟不久之前他敏捷细腻的行动对照来看,骞毫不在乎地一屁股坐到被雨淋湿的草地上的模样,在葩看来是十分矛盾的。 葩看了一下,就钻进帐幕底下去。后面有毯子挡着,前面有两匹马与骞挡着,所以葩几乎不会被雨淋到。葩背靠着行李堆坐了下来。双膝并拢的葩将下巴放到膝盖上,开始望着横挡在帐幕前面的骞的背影。 噗答答。噗答答。雨滴落在毛毯上面,发出了钝重的弹跳声。然而雨势并不强,能穿过森林滴下来的雨滴就更少了。在下雨的夜应有的平静中,葩开始压低自己的呼吸声。不知为何心中觉得被烦闷压迫的葩说: “你常常经历这样的夜晚吗?怎么能这么快就搭起个帐幕来。” 骞摸了摸酒瓶,说: “这样的夜晚啊。这样的夜晚是很少有的。” “咦?” “在下着毛毛细雨的森林当中与女人独处的夜晚,我几乎没有经历过。” 葩必须压住自己的胸膛,努力压抑住突然变大的呼吸声。葩试着想要理解骞的话中是否隐藏有其他的含意,然而适度混合了些许雨声的骞,说话声却非常平稳。 啪。突然发出的声响让葩差点咬到了手指。但是她无声地责骂自己的愚蠢。拿着酒瓶直接暍起来的骞放下了酒瓶,清脆的声音传来。骞将嘴角随便擦了擦,将酒瓶藏到斗篷角落底下,再度开始呆呆地望向下着雨的森林。 唰-- 从森林顶上的部分不断落下雨滴,造出了小小细语声般的声响。骞像块岩石一样一动也不动。看着被雨淋湿紧贴在骞背上的斗篷,葩在无意识中说: “你一定要找到姐姐才行吗?” 骞并没转过头去,就说: “嗯。” “找到之后呢?” “嗯……照我现在的想法,要跟你一起回赛德兰去。” “跟我一起?骞?” “我从这里往南方跑,就可以再度跟商团会合。” “你想什么事情都是这么理性、这么爱算计吗?” 骞稍微转过了头。但是黑暗的帐幕底下看不见葩的样子。朝着转回头的骞的后脑勺,葩压抑着情绪的声音传来。 “万一、万一姐姐不是到南方,而是到其他地方去了呢?那你要怎么办?” “那我就会放弃这次旅行的分红。” “如果、如果姐姐真不希望骞去找她呢?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骞并没有回答,反而拿起了酒瓶,将酒慢慢咽了下去。感觉肚子里稍微暖了起来,骞才再次将酒瓶藏到斗篷里面去。 “到底你要怎么办?” “直接问吧。” “什么?” “直接听宓说吧。” “如果姐姐真这么说呢?” “那我就得去跟商团会合。” 掠过滴落的雨点之间,骞的声音中带着斑斑湿气。但是那并不是某种情绪,也不是某种习惯。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应该说是一种同化。骞用很适合下雨春夜的声音这样说着。 “到底你为什么要去找姐姐?” 葩的声音中带有湿气,但并不是这个夜里飘浮在空气中的那种湿气。骞感到困惑,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当然他必须回答。但是,人听话不只是在听内容,语气也同时会传达一些思义。葩的这种问法,就好像在问:难道你真有话可以回答吗?她根本是在问情感缺乏症患者难道会执着于某个特别的对象吗? “因为就只有一个。” “什么?”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引发我些微情感波澜的,就只有宓一个人。” 葩可以理解。但是同时她也不想要理解。那个病态家伙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不会真心高兴,也不会大发雷霆。葩心中有着无数的问号,但是她什么都没问,只是想起了近乎狂暴的愤怒当场就要爆发开来,但最后什么情绪都没表现出来的那天早晨。那一天,在戈斯比的森林之中。 葩想要惨叫出声。用手捣住了嘴的葩将头埋到膝盖之间,压抑住自己的痉挛。那个怪物般的家伙,居然只对一个人表现出诚挚的感情。更重要的是,那个人竟然不是自己。 光是杀掉了爸爸这件事,不就已经够了吗! ‘宓,是你杀死了爸爸!’ ‘事情不是这样的,葩。’ ‘如果一切你都看到了,你都看到了,为什么你不说呢,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放着不管,害爸爸去死!凶手,你这个凶手!爸爸是被你杀掉的!’ ‘葩,葩。别这样。我是……’ 有什么藉口,就说出来吧。我会装作辩不过你,接受你的藉口。我不可能痛恨世上仅剩的唯一亲人活下去。但是宓并没有说话。她没有说出任何解释,静静接受了葩的诅咒。那对葩而言是件更残忍的事情。 伤口很深,带来了长长久久的痛苦。葩的脸摩擦着膝盖。那力度简直要把脸给撕裂开来似的。滴落在春天柔嫩的草叶上发出啪啪声的雨水闾,传来了骞的叹息声。 虽然刻意不发出声音地哭,但是骞还是能感觉到葩这样的哭声。然而骞心中却没有掀起任何一丝涟漪。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奇怪,但是此刻骞所感受到最强烈的情绪却仅仅是极其微弱的同情心。而且对这个状况感到奇怪的也不只是骞而已。 “下雨的夜晚,深邃森林中的青春男女。原本应该要发生连小孩都猜得出来的事情才对,到底那种富含热爱的旅行到哪里去了?这简直就是藐视观众嘛。” 骞忽地站起身来。 放肆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以看到一个男子斜斜地站在那里。男子倚靠着树站着,用一手将头发上的雨滴拍掉,并对他发送着微笑。那虽然是让人心情好起来的微笑,但其中也带着一些淘气。那个人的身材跟葩一样娇小,却系了一把长到令人发笑的长剑。骞看到斗篷底下长长伸出的长剑底端,疑惑了一下。那种个子还带着这 长的一把剑,是很麻烦的。男子装作没看到骞的眼光,说: “我已经导出两种结论了,年轻人。” 年轻人?看起来这人年龄也没有比我大嘛。骞因为并不是那种具有神经质般丰富感情的人,所以反而感到了讶异,与这个男子两人对看着。仔细一瞧,男子背上有着跟驼子一样拱起来的东西。他背上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男子伸出一根手指,响亮地说: “首先,世上的爱都已经死了。” “第二种是什么呢?” “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骞微微笑了。男子现在故意拍了拍肩膀上的雨滴,突然抓住了斗篷的一角,用很帅气的动作朝肩膀后面甩去。那是相当刻意的动作。一直到了这时,骞这才发现男子的背后为什 会那样鼓起来。男子背着一个巨大的竖琴。 男子用下巴示意要骞往旁边避开。骞面带怀疑的表情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定之后,男子用华丽的动作朝帐幕里面的葩弯下了腰。 “只有在这样的夜可以相见的话,即使白昼永远再也不来访,我这可怜的艺人也会满足的。美丽的仕女啊。这胆小的艺人之所以能够拿出超过极限的勇气,就是因为我善良的正义感无法忍受展现在眼前的这一幕啊。我想给您一些关于仕女选择男人的忠告,不知您是否愿意原谅我?” 葩慌忙地站起身来。因为太过着急,一不小心脚被毛毯缠住,好不容易才没跌倒。葩整张脸都红了,说: “你是谁?” 男子用茫然的眼神直盯着葩瞧。 “你问我是谁?你竟然连我都不认识?” “是的。你是谁啊?啊,我是葩.L.格拉喜艾儿。” 男子用失了魂的表情看着葩,连忙改换表情,这次则是用同仇敌忾的表情抬头望着骞。男子很郑重地对着莫名其妙的骞开始进行责备。 “这位仕女看起来,应该是个认为家门外世上就是罪恶泉源的淑女。你这个坏蛋,居然在这样的夜里,将这么纯真的小姐引诱到这里来?” “你怎么讲起话来跟基洛伊一样啊。嗯。还真是神奇。” “什么啊?” “我的名字叫做骞。你又是谁呀?” 此刻男子那张脸变得很像肝病患者。朝向到此刻还是无法置信地一直看着自己的男子,骞静静地表明了自己的疑问。 “您是不是平常必须要在各种状况下练习各种各样的表情?” “你真不认识我?” “您是不是什么时候赖了我的钱跑掉了?” “你这是什么话?我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您。那我又怎么会认识您呢?” 男子为了叹一口巨大的气,开始抬头朝向天空。但是因为落下的雨滴滴进了眼睛,男子只能慌忙地低下头来。由骞看起来,这个男子的动作带有相当多装模作样的成分。但是这并不会让看见的人感到不快,反而会让他们嘴边带有愉悦的微笑。粗鲁地揉着眼睛的男子干咳了两三下之后说: “名声真是无用啊!有好一段时间,想要夺取少女之心的所有青年都必须要背诵我的歌曲。曾经有十五个出版业者为了追上流浪中的我,必须连续一个月受到野外流浪的折磨。你们认为我现在是在自夸吗?没错。我是在自夸!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见过不认识我的青春男女,所以我没有必要这么做,但是看来我应该自夸一下了。骞与葩,这两个名字都是杰作啊!无论如何,世上难得见到的一对情侣,在今晚让我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你是歌手吗?” “是诗人!” “喔,诗人啊。你写过哪些歌呢?” 男子最后脸上露出了放弃的表情。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骞的问题,只是拿起了背在背上的竖琴。那很像战士拔剑的动作,所以骞感到印象非常深刻。拿起竖琴的男子往四周稍微看了看,发现了一个树桩,就坐到那上面去。 男子用左臂抱着竖琴,右手轻轻地伸向了琴弦。放任飞散的雨滴沾湿额头的男子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男子的手则是像游丝一样摇曳着。琴弦发出了朦胧呻吟般的声音,骞感到肃穆的心情,葩连呼吸声也都压低了。 而男人开始发出犹如半兽人脖子被掐的声音。(至少从骞的感觉来说是这样的。) 在爱亚.伊克利那,那座狂人村子里, 是的,勇敢的鞋匠米德比! 右手拿铁锤,左手拿小钉子。 勇敢又快活的鞋匠米德比! 虽只是个皮鞋匠,却也是勇敢的男子汉, 小贝里姬,如果散步到他的窗外, 那天只能做两只左脚,咿呀嘿唷! 小贝里姬,如果散步到他的窗外, 那天只能做两只右脚,咿呀嘿唷! 善良的小贝里姬, 散步一定会来回走上两次, 所以在爱亚.伊克利那,那座狂人村予里, 不管是爷爷,是小孩,还是冷漠的小姐, 全都各有两双皮鞋唷! 骞非常熟悉这首歌。但是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听到一个人居然这么不会唱爱亚.伊克利那的鞋匠米德比这首歌。‘老板应该会高兴死的。如果我跟他说有人比他还更不会唱歌,他会感到多么幸福啊?’骞举起了手,打断了男子的绝技,也就是用口水打掉天上落下来的雨水的绝技。 “喔,是的。这首歌我非常清楚。你应该不是个歌手。” 虽然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只有这种实力的歌手饿死活该,男子还是用愉悦的表情说道: “啊,你现在总该知道了吧?” “是的。你应该真是个诗人吧。你作过哪些诗呢?” “咦?我刚才不是唱给你听了吗?” 骞一时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跟那个男子对看着。等一下。他说爱亚.伊克利那的鞋匠米德比是他本人写的?但是作那首歌的人……是谁呢?那是琅琅上口的一个名字。这时骞发现相当湿润却又火烫的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肩膀。 转过头的骞看到是葩抓住了他的肩膀。葩紧咬嘴唇,将双眼固定在男子身上疯狂地抓着骞摇。骞感觉到非常奇妙的心情。结果为了不往后倒下,骞朝后退了两三步,葩连忙挡在骞的面前,说: “慢慢,慢慢退。” 那是十分沙哑的声音。骞再一次想到,话的内容及其语调之间的关系并不永远是那么密切的。骞的耳朵里听到的是类似‘不要后退,快抓住我。’之类的话。葩站到了前头,隔着葩的肩膀看着那个男子的骞发现对方也正用讶异的表情在看着自己。这时葩说了: “不,不要过来。我身上有女巫的纹身。” 男子迷迷糊糊地说: “纹身?女巫的?我虽然不知道葩小姐的父母是谁,但他们似乎很尽心地保护葩小姐。说起来,如果我自己也有像葩小姐一样富有魅力的女儿,搞不好也会整天担心到胃肠都穿孔了。” “我姐姐是女、女巫。” “喔喔。是这样吗?” “像你这种幽、幽灵是无法靠近我的。给我退下!” 葩的最后一句话将雨声全盖住了。葩的怒吼声不只吓到那个男人,连骞都吃了一惊。居然说我是幽灵?男子听到这样的侮辱,感觉到极大的愤怒。 “说话给我小心点!拿活人开玩笑也要有点分寸啊,居然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幽灵?” “那么、那么你说说看你是谁啊。” “可恶,我是帕哈斯啊!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吟游诗人帕哈斯见到了一位胡说八道的仕女了!大概某个该死的出版业者又编出我死亡的传闻了。” 虽然这是可以预料得到的回答,但是想像被证实的瞬间,葩还是隐隐约约感到发晕。然而骞并没有整个人僵住,也并没有咬住嘴唇,而是照样重复了葩不久之前的行动。他抓住了葩的肩膀朝后一拉,然后自己站了出去。葩无意识间采取了反抗的动作,但是骞已经用剑鞘对准了自称帕哈斯的男子。骞用冷冷的声音说: “真是个疯狂的家伙。” 帕哈斯现在从眼中喷出火来。好笑的是,骞认为这才是符合帕哈斯个性的行动。 “混蛋!你想说的都说完了?如果不想在情人面前当场被杀,就马上给我道歉!” 骞嘴边露出微笑,回嘴说: “非常好。你大概做了不少研究吧。看起来简直跟帕哈斯没两样了。好,你走吧。只要不来惹我们,我们也不会对你下手。我个人并没有接触过精神异常朋友的经验,但我根本不想靠近手上拿着武器的疯子。” 就在这时,非常微弱的声音传到了骞的耳边。 “骞……那是真的帕哈斯。” 骞对这个神经病给予了足够的注意力,才稍微转过头来。然后他深深吸进一口气。葩满面苍白的脸正对着他的脸。 “我说他是真的。骞……” “帕哈斯死了。” “这件事我也知道。但是……那、那人的确是帕哈斯。” “难道帕哈斯这么不会唱歌吗?” “呃呃!他不是不会唱,只是唱得不一样!笨、笨蛋啊!” “唱得不一样?” “如、如果那个人真想装成帕哈斯,他为什么会唱得那么、那么奇怪?不是的。就是因为他是真的,所以才会把歌唱成那样。他是真的。帕哈斯最初开始唱这首歌的时候,就是那样的调子。是在岁月流逝的过程中,才渐渐改变的。是的。” “什么?等一下,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姐姐曾经说给我听过。你不是很清楚吗?只要是姐姐想看见的过去,任何一个时段她都能看到。姐姐常常把那首歌原本的曲调唱给我听,而且她就是这样唱的。一模一样啊!原本、原本就是这么愉快,虽然复杂但也让人很容易记住的通俗旋律……” 骞静静地看了看葩的表情,然后摇摇头,望向帕哈斯。 “你好像很有研究嘛。” 但是帕哈斯并没有回答骞的话。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骞一眼。帕哈斯正把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葩。 “你再多说一些吧,仕女。” 虽然已经尽可能表现沉着,但是帕哈斯的声音中还是带着微微的颤抖,听起来让人觉得颇不舒服。帕哈斯擦去了沿着脸庞流下的雨水,粗鲁地拍去了水滴。说: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的歌也改变了,这是什么话?居然说什么岁月?” 葩没有办法直视帕哈斯的脸。无论如何,她并不是她的姐姐。所以葩瞪着地上说: “你、你已经死了。看样子你好像还不知道似的。你已经死了超过一百年了。” “什么?” “我、我说你是幽灵。没错,就是幽灵!” “可恶,连鸽子咕咕叫都比这个更能打动人心呢!这到底还算是人话吗?像话吗?” 骞发现自己渐渐开始认为眼前的男人的确是很像帕哈斯,所以有些心慌。他是矮小但热情的北方诗人,爱过无数的女人,但也是一次都没有在与她们的丈夫或情人之间的决斗中输过的剑客。还是百年间在赛德兰平原上游荡的幽灵。 帕哈斯全身都抖得很厉害,说∶ “仕女。我并不善于与可爱的女性展开争论呀。还有,我虽然对于胆敢在我面前这样做的混蛋完全无法忍受,但从背后传来的许许多多嘲弄、诅咒与鄙视,对我来说都是非常熟悉的事情。然而这还真是可笑。把活人当作死人来对待,还真是有个性啊。你刚说啥?一百年?” 骞表现得很像他自己,并没有感到不安或恐惧,反而掀起了些许的好奇心,看着在眼前展开的光景。那是相隔一百年之后诗人的归还。 第三篇 投进时间中的毁灭之锚 第一章 帕哈斯听到了脚步声,突然抬起了头。 “不要靠近我。” 帕哈斯冷酷地说。然而骞摇了摇头,将自己手上的杯子举给对方看。 “这是汤。如果你真是个幽灵,就没有必要吃东西了,但是我耳朵明明听到了肚子发出的咕噜声。” 帕哈斯的脸涨红了,他举起了手。骞用够慢的动作将杯子递了出去,然后坐在稍远的位置上。而葩坐在火堆的对面,也面对着他们两人一点一点暍着杯子里的汤。 骞举起了自己的杯子说: “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名叫帕哈斯呢?” “我就是帕哈斯啊……可恶。我真是帕哈斯!” “帕哈斯是一百多年前的人物了。”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这句话?” “咦?” “现在是龙历几年了?嗯?” 骞大大叹了口气。居然还说什么龙历。这个人病得还真重。 “这种东西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至少还清楚到一百年前为止,龙历还是并行使用的。但是最近连海格摩尼亚都几乎在用拜索斯历了。无论如何,现在已经是拜索斯历三百一十六年了。” “等一下……所谓拜索斯历,应该是从路坦尼欧大王打败神龙王的那一年开始算起的吧?” “是的。” 帕哈斯感到想要放声大哭的心情。与此同时,他感觉非常想拔出剑来砍向这个用平静表情随口胡扯的家伙。如果手上没拿着装汤的杯子,搞不好他早已这么做了。帕哈斯气得连喉咙都发着抖,很吃力地说: “那么算起来……从那时起不是已经过了两百零八年了?” 骞用冷静到简直要把帕哈斯逼疯的声音回答说: “是三百一十六年。” 结果帕哈斯将杯子摔在地上。当啷!葩整个人跳了起来。“啊啊--!”汤洒得到处都是,把周围都给弄脏了,跳进火堆的汤水发出了噗吱的惨叫声。但是骞还是用沉郁的表情说: “这样对待食物,并不是良好的态度……” 骞并没有把话说完。跑过去的帕哈斯一把抓住了骞的领口,用毒辣的眼神向上瞪着骞说∶ “你这有神经病的家伙!给我老实说!现在到底几年……呜呃!” 帕哈斯看到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只好弯下了腰。领口被帕哈斯抓住的骞将散开的头发整了整,说: “我已经说第三次了,是三百一十六年。据说三是魔法的数字。” 帕哈斯可没办法像骞一样沉着。无论如何,他从未受过被他动手动脚的人用如此和善的态度来对待。身子朝后一弹的同时,帕哈斯拔出了他长长的剑。嘶昤!骞这么想着:因为这把剑太长了,拔剑的动作也变得十分华丽。 帕哈斯激烈抖动着说: “起来,把你的剑拔出来吧!我不打空手的家伙!” “是吗?那么……” 骞将在地板上滚的帕哈斯的杯子捡了起来,开始清理四周。然后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开始啜饮着汤。葩心里头觉得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只是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光景。一边是一面烤火一面小口喝着汤的男子,另一边则是手上拿了把过长的剑,一面发抖一面瞪着他的男子。骞正确地表现出了一个正在吃晚餐的流浪汉应有的样子,帕哈斯则是气得露出嘴巴一张一合的怪样。 “骞!危险啊!” 最后葩这样高喊了出来。但是骞只是耸耸肩。 “我不拔剑他不会攻击我的。不用担心。” “你这家伙,快给我起来!我叫你快起来拔剑!被帕哈斯动过手的家伙就应该动手,被帕哈斯动嘴骂过的家伙就应该回嘴!这才是做人应有的道理,不是吗!” 帕哈斯几乎是用哀求的态度喊着。碰到一个看他拔剑还不发狂的男子,在他心中可是件稀有的‘大事’,所以要帕哈斯说出这些连一次都没说过的话实在是很吃力。 虽然无法得知交手的胜负,至少战斗这件事帕哈斯随时都可以轻易挑起。只要瞄对方一眼,再随便惹两下,只要是男人,就应该拔出剑来和自己对打一场才对。但是眼前的这家伙到底算什么?帕哈斯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样一来他不就得拜托对方‘求你拿剑起来跟我打一场’了。 “我就是不拔剑。” “可恶,去你的!” 帕哈斯高喊出声,忽然转过头去看葩。葩很想打个寒颤,而故意装作毫不在乎其实却细密地观察着帕哈斯所有动作的骞也是这样。帕哈斯做出了一个冷酷的微笑。嘻。 帕哈斯突然用华丽的动作将剑转过去对准了葩。葩浑身震了一下,朝后退了几步,骞为了准备丢出杯子开始让肌肉紧绷起来。帕哈斯大喊: “你这根本就是在侮辱那位仕女!那位仕女虽然也很美丽,但是跟我的仕女比起来,简直是萤火虫想与太阳争光!” 帕哈斯得意洋洋地回头看了骞,但看到骞差点没滚到地上去,他感到十分讶异。后退中的葩差点就朝后跌了下去,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树枝站稳。骞用拇指与食指大力地按住了额头的两边,无力地说:“所以,我得为了仕女的名誉跟你决斗喽?” “咦……当然喽!那是血管里头流着血液的男子所应走的路。为了仕女而死!来吧,名叫骞的武士啊。起身,给我举起剑来!” 骞以郁闷的心情看着葩: “葩,我真要这么做吗?” “你疯了吗?” “嗯。我也没有这种意愿。” 帕哈斯感到了一阵战栗。帕哈斯用看到不可能发生之事的语气大喊着: “这……这……真是世上少见的绝配情侣啊!这种情况能说得过去吗!我不是已经冒犯了那位仕女了吗!” “对,似乎是这样啊。” “你这家伙,对仕女而言,名誉可是比生命更重要的啊!” “似乎是这样没错。” “到底这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啦!” 帕哈斯这样喊完之后,就将剑丢开,整个人摔到了地上。骞判断他并不是在要诈,而是真的因为心力交瘁而跌坐下去,就翻了翻自己的袋子。 将脸埋在双手之间战栗的帕哈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精神为之一振。帕哈斯偏过头看了看骞握在手中的小壶,从那里面传出的香气让他感受到所能感受的最大喜悦。骞点点头说: “这东西对你而言似乎有必要。” 帕哈斯赶紧接过了骞递来的酒瓶,用极为温柔的语气说: “对于侮辱那位仕女这件事,我道歉。刚才那是我为了激怒你们才说的话,我内心其实不是那么想的。其实我根本没有属于我自己的仕女。美丽的仕女啊。对于我微不足道的一点大话,就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葩小姐啊,万一这里没有这位骞的话,我会愿意为了你而拔出剑来一战,你就是这样的美人。” 骞虽然爆笑了出来,但是并没有多说些什么。看到事态竟演变至这种可笑结局的葩一直到了这时,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可以动动脚的气力。葩很吃力地走来,坐回原本的位子上看着帕哈斯拿起酒壶猛灌的样子。骞希望帕哈斯不要暍太多,帕哈斯则是把烈酒一口气吞了下去,然后打了个冷颤。 “哇!呼,真棒。真是隔了一百年之后才再度喝到的心情。” “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帕哈斯听了这句话觉得酒瞬间都失去了滋味,但是骞则是悠闲地看着帕哈斯的脖子一带变得通红,并等待着回答。帕哈斯对骞投以不爽的视线,说: “帕--哈--斯!如果你胆敢再一次把我当作疯子……” “那你在这里做些什么呢,帕哈斯?在这里,在这个时代。” “咦?” “我是问你为什么要进这片森林。” 帕哈斯突然变得一脸茫然。他虽然还是看着骞,但大脑似乎完全没有认知地说: “我,为什么?不……我为什么会进这片森林呢?我……我明明是在赛德兰平原上……” 帕哈斯的视线完全失去了焦点。看着他那张失魂落魄的脸,葩面带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开始揉自己的腰。为了坐得离骞更近一点也好,但又不想让帕哈斯发现,葩拚命地蠕动着。但是帕哈斯并没有把心思放在葩身上。骞看到帕哈斯的眼珠开始往上飘,皱起了眉头。 帕哈斯啜泣似地接着往下讲∶ “在赛德兰……看着……夜晚的星光……竖琴……歌曲……散特雷拉之名在追忆里……眼看着深邃的神秘,口中歌颂着神秘……虚谎的耳中听见的东西是……大平原……大平原之歌……我已经死了!” 帕哈斯的眼珠突然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但是他的眼珠已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帕哈斯突然紧按住自己的胸口,吐出了已经忍耐了好久的气息。 “死了,死了。” 骞虽然不认为他真叫这个名字,但因为想不到其他名字可以用来叫他,所以还是叫了这个名字。 “帕哈斯?” “呃……咳!” 帕哈斯用激烈的动作抱住了自己的胸膛。那动作简直要把衣服给撕裂一样。因着愤怒与惊讶而扭曲的脸庞上,连血管都快要爆了出来。帕哈斯的身体开始往前面倾斜。骞连忙抓住了他的身体,发现帕哈斯的身体冰冷到吓人的程度,大吃一惊。 “怎么会有这种事,帕哈斯!” “咳……呜!咳,咳!我……我……” 帕哈斯拚命地发着抖。惊慌得站起的葩朝帕哈斯跑去,大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喂,帕哈斯?帕哈斯!” “呃……呀!啊啊啊啊!” 帕哈斯的身体痉挛得弹了起来。骞差点就漏抓了帕哈斯,还好有抓到他的肩膀,成功地把他朝后抓了回来。帕哈斯的后脑勺狠狠撞到地上,整个人倒了下来,但是痉挛却没有停止。翻开白眼,挥动着僵硬的手脚,帕哈斯惨叫了出来。 “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 骞连忙跨坐到帕哈斯的身体上。观察了一下帕哈斯的脸之后,骞伸出了舌头。 “葩,皮袋!” 骞用尽浑身之力朝帕哈斯的肩膀捶了下去,一面大喊。跺着脚的葩一时之间听不懂骞说的话,失了魂地望着骞。 “什么?什么皮袋?什么意思?” 骞的下巴被帕哈斯打了一拳,再次大叫: “把我马鞍下面的皮袋子拿来。这个家伙……” 看到骞的动作,葩才完全搞懂了他的话。骞一将右前臂塞到帕哈斯的嘴那里,帕哈斯就用要咬断它的力气大大地咬了一口。喷出的血吓得葩惨叫出声。 “呀--!骞!” 然而骞一副没听见葩惨叫的样子,咬着牙说: “快去把袋子拿来。如果放开这家伙,他就会咬到舌头。” 在让葩失了魂的混乱中,好不容易葩才将马鞍上绑的小皮袋扯下拿了过来。看到葩拿着皮袋前来,骞沉着地点点头,左手抓住了帕哈斯的下巴。骞的牙缝之间露出了细微的声音,一面开始按住帕哈斯的下巴。 “呜呜呜呜!” 骞一把右臂拔了出来,葩连忙用皮袋塞进了帕哈斯的嘴巴。帕哈斯一咬住袋子,骞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连忙抓住了帕哈斯的手腕。面对着疯狂地挣扎的帕哈斯,骞就像拜索斯牧人面对野马一样,用敏捷沉着的动作成功抓住了帕哈斯的双手,压到他自己的头上。然而比起这个更难的其他动作此刻都是不可能做到的。骞把帕哈斯固定住之后,低沉强劲地大喊: “帕哈斯,帕哈斯!醒醒啊,帕哈斯!” “呜呃,呜呜呜呜!” 帕哈斯扭动腰身想把骞甩开,他可怕的怪力让骞内心中为之咋舌。不知所措的葩就在此时想到一个好主意。葩慌忙冲向骞的马鞍,将绳索拿了过来。不久之后,葩做出了在属于大诗人的时代,认识他的所有女人都真心想做的事情。帕哈斯的手脚都被团团捆住了。 虽然嘴里咬着袋子、手脚都被绑着,但是帕哈斯还是一刻都不停地蠕动着身体。快要进出来的眼珠整个都充血瞪着空中。但是他实际上根本动不了,而骞一直到了这时,才能从帕哈斯的身上退了下来。 “呜,呜……” 骞坐在帕哈斯的身边,叹了一口气。葩哭着抓住了骞的手臂。 “骞,骞!手臂,手臂!” 骞粗鲁地甩开被葩抓住的右臂。 “你打算把我的手臂给拔下来吗?” 葩的脸色变得铁青。葩用朦胧的泪眼看着骞,骞却背对着她,站起身来。 “咦,你要去哪里?嗯?” “去把绷带拿过来。” “喔,坐下。我叫你坐下!绷带我去拿!” 葩惊慌地站起身,从骞的身边钻了过去。骞看了看她那样子,再次坐到地上,将脸转向帕哈斯。葩一将绷带与药瓶拿来,骞立刻伸出了手要接。葩猛摇着头,将绷带与药瓶塞进怀里。 “我来帮你。把手臂伸出来,嗯?快把手臂伸出来!” 持续注视着葩的骞二话不说伸出了右臂。葩擦去了眼泪,小心翼翼地在骞的前臂上开始擦药。葩在治疗骞手臂的过程中,其实是在看着被骞团团捆住蠕动着的帕哈斯。帕哈斯现在浑身不停颤抖,骞用不安的表情观察着他的呼吸是否哽住了。但是他的呼吸并没有任何异常。帕哈斯动来动去想要把绳索弄断似的,但是牧羊女葩打的结非常结实。骞叹了口气,说: “为什么要这样?” “他、他想要再死一次,不是吗?” 骞头偏了一下,但还是看不到葩低头专心在缠绷带的脸。葩低着头,用鼻子被捏住般的声音说: “他、他接受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了,不是吗?” “葩。你真认为他是正牌的帕哈斯吗?” “从一开始我就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骞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还是算了,又开始观察起帕哈斯。帕哈斯眼中虽然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但是身上的痉挛却也没停。 帕哈斯就这样哭着,身体还不断挣扎着。 “鸣呃。” “呜呃。” “呜呃。” 帕哈斯没有再继续挣扎,也并没有流出眼泪。虽然不怎么情愿,但是葩还是小心地整理了一下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擦了擦,让他的脸看起来不再那么狼狈。帕哈斯的样子现在已经可说是人模人样了。但是因为他还是不停在那边吵吵闹闹,骞也没想过要把他的绳索解开。再加上骞很清楚他在讲什么,所以也不觉得有必要帮他把嘴里塞的袋子解开。 “请别再这样了。” “呜呃。” “我并没有想要杀你。” “呜呃。” 帕哈斯用恶毒的眼神瞪着骞。那眼神似乎在说:‘杀了我吧!我已经死了。我是死人!我不该再继续像这样在大地上走着。’ “也有些人希望透过夺走其他人的命来让自己复活。” 骞生硬地回答之后,才发现托比的辛斯赖夫是六十六年前的人物。一百年前死去的帕哈斯当然无从得知。骞立刻竖起了神经,观察帕哈斯的脸色。万一这人显出对于辛斯赖夫的事情知道任何一点点的迹象,那他就绝对不是帕哈斯了。然而帕哈斯毫无表情地说: “呜呃。” 骞无声地嘀咕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双臂环抱着自己肩膀,不安地看着帕哈斯的葩叹了口气,说∶“怎么样,骞?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这个人很难被称作是帕哈斯,甚至很难称作是人。无论如何,他是已经死了超过一百年的人。但是他可以被绳索绑住,连嘴里都可以塞东西进去,所以他至少也是幽灵之类的玩意。葩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个男人。骞用抑郁的表情翻动着火堆,回答说: “我不知道。那是很头痛的问题。杀掉已经死的人,算是杀人吗?不,也没有必要杀掉那个家伙。只要解开绳索,那就等于放他自杀。可是死者杀了自己,也算是自杀吗?” “呜呃。” “不要再讲些奇怪的东西了。呜。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人在眼前自杀,是我无法承受的事情。就算那个人已经是个死人……哎,连我自己讲的话都变得奇怪了!死人还自杀什么自杀!” “呜呃。” “嗯。这件事用我的头脑再怎么样也想不出答案来。可是我认为在这样的时候随着自己的感觉去做是更好的。无论如何要杀某个人,或者放任某个人去死,都是让人高兴不起来的事。不是这样吗?” “呜呃。” “对的。没错。骞的话是对的。怎么可以那样。那种事情是不可以发生的。” “呜呃。” 结果葩完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喂!给我停下来!你只要再求我杀你一次,我绝对会马上杀了你!” 一阵子之后,葩发现骞与帕哈斯正用相同的眼神看着自己。骞低下了头,帕哈斯将紧闭的眼睛对准天空,故意不去看葩。摸了摸自己发红的耳垂,葩用不好意思的声音说: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像不久之前骞说过的,也有人想要靠赌上性命来复活。”葩虽然还没发现,但这句话还是不合理的。如果想要复活就先得死,而死者已经没有生命了,当然不能靠赌上生命来复活。“虽然是件非常怪异可怕的事情,但是能这样复活过来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为什么还一直喃喃念着求人杀了自己?这真是奇怪,太奇怪了。” “……呜呃。”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说那句话!” 葩突然站了起来。然而葩必须抛弃掉猛踢大诗人一脚的想法。无论如何,她没办法猛踢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个袋子倒在地上的人。所以葩想了另外一个办法,把骞吓得站了起来。 “为什么要踢我的腿?” 葩跺着脚,稍微挥动着拳头说: “拜托你想办法解决一下吧。嘴里都被塞了东西还在那边喃喃发出快杀我、快杀我的声音,我简直听不下去了。咦?你怎么还不快想办法解决呢!” 骞叹了口气,转过去对着帕哈斯。帕哈斯并不像之前一样脸上毫无表情。他的眼睛里开始带着一些觉得有趣的气息。骞无奈地坐到了帕哈斯旁边。 “你听到了吗?你停下来好不好。” “呃呜呜呃。”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觉得很闷。如果你真是帕哈斯,就应该懂得名誉这回事。我帮你把嘴里的袋子拿出来,你可不要给我咬舌自尽。如果你愿意发誓,你就眨两下眼吧。” 骞几乎不带任何期待感,所以帕哈斯很快地眨了两下眼的动作,甚至让他起了疑心。用满是怀疑的眼睛看着帕哈斯的骞最后还是伸出了手,拿开了他嘴里的东西。然后他让肩膀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以便随时可以抓住对方的太阳穴。 嘴里的东西一被拿出来,帕哈斯就急急呼了一口气。 “呼!呼,哈。杀了我。” “这么饥渴地呼吸还要求别人杀你,一点都没有说服力。” 帕哈斯看着骞,惊讶得合不拢嘴。无论如何,听到商团护卫武士这么有逻辑地指责,对大诗人帕哈斯而言是种冲击性的经验。帕哈斯瞄了一眼在骞的肩膀后面咯咯笑着的葩,干咳了几下,说:“呼,啊,这是当然的反应,不是吗?妈的。拜托不要拿这种莫名其妙的现象来反驳我了。所以拜托你,杀了我吧。” “为什么?你不想活了吗?” “我已经死了。” “那么现在你的状态到底是什么呢?” “啥?你这家伙。就是因为现在我这状态实在太莫名其妙,我才拜托你的,不是吗?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我已经死了。所以杀了我,你也不算是杀人。这只是让事情恢复正常。懂了吗?懂的话就赶快把我杀了吧。” “真是妙啊。光是用莫名其妙这个理由,就可以否定生存的欲望吗?我感觉你分明有活下去的欲望。你难道完全没有这样的念头吗?” 帕哈斯暂时皱起了眉头,抬头看着骞。 “夏季的结尾跟秋季的开头有什么不同呢?” “咦?那不就是一样的东西吗。按照你自己的心情,你可以说那是夏天的结束,也可以说是秋天的开始。” “我是虽死犹生,还是虽生犹死呢?” “用合乎你心情的方式来称呼它吧。虽然按照我的感觉这两个根本没两样。” “到底你是个看起来像笨蛋的笨蛋?还是因为真是个笨蛋,所以看起来才像笨蛋!” 帕哈斯的身体动摇了。葩吃了一惊,朝后退了几步,骞脸上浮现双手抱胸姥缩在那里坐着的姿势就是世界上最好姿势的表情,低头看着帕哈斯。 “你身体不要再挣扎了。绳索会把你弄痛的。” “你这混蛋,我叫你杀了我!我并不欠这个世界什么债!虽然我获得了很多,但是我失去的也很多!然而我完全不想比较这两者来进行一个清算!我并不希望等到我死后才背上债来。这世界无权让我复活过来!” 骞稍微想了一想,就决定放弃思考这个行为的本身。因为这番话他根本不可能听懂。所以骞抛出了其他的话。 “……我们要去托比。” “什么?你说托比?” “用古代龙的叫法,那里叫爱亚.伊克利那。不过现在大家都叫那里托比了。” 帕哈斯的脸上很快闪过与刚才都不一样的表情。骞记住了那个表情,然后继续往下说: “那里是你的故乡吧?” 说出故乡这个词的时候,帕哈斯的脸上再次闪过跟刚才一样的表情,骞在内心中微笑了。商团的护卫武士、流浪者骞非常清楚要怎么样刺激流浪者。他本身虽然也是个流浪者,但他并没有故乡或父母,所以骞才能保持一定的距离感来观察有故乡或父母的流浪者。 帕哈斯用低声共鸣的声音说: “没错。” “我很清楚,有故乡是很好的一件事。我是没有故乡的。我打算抵达那里之后就把你放在那里。到时候要不要自杀都随便你。我才不想把你一个人丢在荒野之中就走。” “……真的吗?你们要去爱亚.伊克利那?” “是的。你这样复活过来,却连一次都没看到故乡就再度死去,不会觉得很可惜吗?(骞虽然感觉这句话有些奇怪,但还是没停止说话。)就我所知,据说你的一生是在他乡辗转流浪而死。” 帕哈斯虽然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眼睛已经说出了所有的事情。骞温和地说: “请发誓吧。我会把你的绳索解开,请你发誓到达托比,嗯,爱亚.伊克利那为止,你什么都不会做,会乖乖当我们的伙伴。到达那里之后,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现在提到了歌词中存留的地名,骞感受到稍微愉快的心情。帕哈斯用看穿骞的眼神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好的。我发誓。” 骞对帕哈斯发的誓并没有发出任何异议或问题,就马上把他的绳索解开了。葩虽然担心地望着,但是帕哈斯什么也没做。揉了揉之前被绳索绑着的手脚,帕哈斯感受到了葩的视线,还故意悄悄把移掉绳索的手摊开给她看。‘对于你绑住我的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怨恨。所以请你安心吧,善良的仕女。’因为他的动作看起来就是在表达这个意思,所以葩觉得有点难为情。 骞说他要守夜,帕哈斯二话不说就躺了下去。他将竖琴与长长的剑用自己的斗篷细心裹住,把那东西放到头旁边,然后用背包当作枕头躺下。谁都没有开口,虽然造成相当尴尬的气氛,但是一阵子之后帕哈斯就发出了轻轻的呼吸声入睡了。一直到了这时,葩还是坐在骞的身边,轮流看着骞与帕哈斯。 星光渐浓的时间中,判断帕哈斯已经完全睡着的葩将上半身朝骞那边倾斜。葩将嘴靠向骞的耳边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骞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所以回答出葩不想听的答案: “我不知道。去猜他之所以想死的理由……” “不,不是。那件事虽然也很奇怪,我想问的是帕哈斯怎么复活了?” “咦?啊。没错。嗯。他看起来像是个不死怪物或者幽灵吗?” “不,完全不像。他说起话来也很正常,还可以绑得住,如果说他是个幽灵,那不是很奇怪吗?” “嗯。按照我的想法,他不是已经完全复活的帕哈斯,就是完全疯掉的神经病,一定是这两者之一。可是如果是前者,帕哈斯怎么可能复活过来呢?这还真是有趣。问清楚之后,我自己也想试试看。这还真是种有用的技术啊。” “这话你是犹如开玩笑地说,还是想要开玩笑地说啊?” “你怎么说起话来变得跟帕哈斯一样了。不知道。我会找宓问一问的。” “咦?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去问问宓。” “……所以你才决定要去托比的吗?” “是。那家伙是个过去的人。这样的话,说到底这个问题是在时间上出的问题,所以向宓问一下会是最好的。等一下。宓所说的未来,难道就是这件事情吗?” 你整天都在想着宓的事情吗?葩提出的这样一个问题,连她自己的耳朵都听不见。那是个说不出口的问题。葩将膝盖并拢,将下巴放了上去,开始讲起了其他的话。 “应该是。姐姐说过未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因为姐姐连爸爸死掉都不管(骞感到葩的声音中含有些许怒意,眼角稍微皱了起来),所以所谓不好的事情应该不是会让她痛苦的事。她的意思大概是会发生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事情。” “呜。死者再次爬起来,的确是不该发生的事情。” “那么……” 葩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就小心地将头放到了骞的肩膀上。骞虽然很不喜欢动作受到拘束,但还是任由葩这么做,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 “那是不该发生的吗?” “咦?” “死人难道不能再爬起来吗?呜。如果是幽灵之类的东西那还难说,但是你看看那个帕哈斯,简直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看起来根本不吓人,也不是发出腐败恶臭的尸体。如果都像他这样,那就没什么关系吧?” 骞虽然想要看看葩的表情,但是以现在的姿势是不可能的。所以骞看着火堆说: “帕哈斯口里一直喃喃念着的是什么?” 葩并没有回答。 “他不是要我们杀了他吗?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他应该要死才对。” “那根本是乱搞。他只是故作勇敢罢了。无论是谁都想要活着,不是吗?” “故作勇敢?” “呃……我不知道!那些事,为什么会发生。男人们所做的事。即使死前也要先吹些牛,无论何时都想要些浪漫。帕哈斯也没两样。他一样是个男人。男人们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你原来是在说豪气啊。故作姿态地表现豪气。但是想死跟豪气有什么关系?” “抽出佩刀独自冲向敌阵的将军又怎么样呢?” “那个当然不一样。因为那种情况下有着男人们认为重要的理由。希望能唤起部下的勇气,或是如此死去将会得到无上荣誉之类的理由。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理由,才能这样充满豪气。当然连身为男人的我看了,也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甚至还有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种愚蠢的豪气。像我们老板那种人,要等在赌局中拿了把好到完全不合理的牌,才会大展豪气。这才像个男人啊,男人们会这样想。” 葩咯咯笑了出来。骞在不受到葩妨碍的范围内稍微转头看着帕哈斯,说: “但是那个朋友想死,却跟豪气没有任何关系。他是在理性上发现到自己是已死的人物,所以才会想死的。虽然我搞不仅到底怎么回事,但无论如何,这件事里面完全没有豪气的成分。” “但是从我看来却是这样的。哼,他居然还说什么不想在世界上欠债?还真是可笑。到底他为什么会想死?无论谁都是想活下去的呀。” “是这样吗?” 葩以为骞一定会说当然是这样,所以一阵子之后才发现骞说的不是这句话。葩抬起头往上看着骞。 “咦?真的吗?” “也有不是这样的人。” “什么人?” “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的人。我是说宓。” 葩慌忙地转过头。她不想让骞看到自己发白的脸色。所以葩向着黑暗的森林中无声地喊叫。你难道永远都在想着宓吗,笨蛋!你这个笨蛋! 妮莉亚突然站了起来。 她曾经是个害怕人情浇薄而每晚躲到仓库里入睡的幼女,也是个由于时间的造就使得身体逐渐成熟而必须想尽办法守护住自己的少女,更是个将他人拥有的物品不经许可就当作礼物拿走,听到警备队员的脚步声就必须躲开的夜鹰。妮莉亚拥有令人惧怕的敏锐感官。她几乎是在瞬间醒来,摸出了压在枕头底下的匕首之后,就开始寻找是什东西把自己弄醒的。 “嗷……嗷嗷。” 这算什么呀。亚达坦发出了嗷嗷的叫声。那条狗为什么会这样?妮莉亚疑惑了一下,然后听见从亚达坦的嗷嗷叫声中间传来的细微声音。 是啜泣声? 妮莉亚无力地将匕首反握,歪头疑惑着。黑暗中再次传来啜泣声。对方虽然已经尽一切努力不发出声音来,但还是很明显有哭声传来。 “宓?” 妮莉亚从床上溜了下来,走到宓的床所在的地方。 黑暗中眼睛一开始适应,就看到微蓝月光下映出的宓的轮廓。她将被单拉到了头上盖住全身。亚达坦缩在床边嗷嗷叫着,然而妮莉亚一走近宓身边,亚达坦马上就将身体拱了起来。妮莉亚虽然迟疑了一下,但是当宓的啜泣声传来,她就下定了决心。 “喂,亚达坦。你听得懂人话吗?你的主人现在好像怪怪的。你要相信我说的话。” 亚达坦连一动都没动。妮莉亚用惊吓的表情看了看亚达坦,再次试图平静自己的心。妮莉亚尽可能不表现出威胁性,慢慢移动身体,而亚达坦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观察着这样的妮莉亚。 妮莉亚将耳朵贴到宓的头旁边。一阵子之后,妮莉亚开始慌了,将宓的被单拉了下来。 “可恶,宓!怎么会这样?” 听到宓粗大的呼吸声,慌乱的妮莉亚用手摸了摸宓的额头,更加惊讶了。冶飕飕的夜晚空气中,宓的额头烫得犹如火烧。妮莉亚用一只手将桌子上的油灯拉了过来,并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小刀上下颠倒过来,用手指连续擦了几下。小刀的刀柄啧出了几点火花,将亚达坦吓了一跳,连忙退后,但是妮莉亚并没有在意,直接将油灯点了起来。 房间中被照亮了,妮莉亚看见宓的整张脸都被汗水沾湿。宓变白的脸不断颤抖着。汪汪汪!在旁边不安地走来走去的亚达坦突然吠叫了起来。妮莉亚惊吓得摸了摸宓的脸颊。 “宓,宓?醒醒啊!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样子不行啊。等一下。” 妮莉亚马上跳出了房间。不久之后被妮莉亚吵醒的温柴以及坐在大厅里守夜的格兰都站在宓的床头边,用灰暗的表情低头看着宓。而亚达坦神经质地重复着走来走去然后停下来的动作。因着亚达坦的狂吠声,旅馆处处都响起了辱骂的声音,但亚达坦却毫不在乎,而站在宓枕边的人们看到了宓这样的状态,也都没有关心这种事的余裕。 格兰摸了摸宓的额头,同时感到了滚烫与冰凉。站在旁边的温柴抱着胸说: “什么呀,感冒了?但是到刚才傍晚为止,还没有这样的迹象。” “可恶,这岂只是感冒?她已经不舒服到这种程度了。你看看这个!我们是不是该找医生了?嗯?” 妮莉亚坐立不安地说。汪!亚达坦用尽全身力气大叫一声,温柴因为妮莉亚与亚达坦,几乎要陷入精神衰弱的地步了。所以温柴决心把事态终结掉。 “去舀一碗水来吧。得先把烧退下去,不是吗?” 妮莉亚匆匆忙忙跑走之后才稍微获得一点安静的温柴,再次将额头皱得满是抬头纹,注视着宓。她的脸庞现在苍白得跟纸张一样,因着汗水头发也都变得乱七八糟的。虽然她那种发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疟疾患者,但温柴不认为在这北方之地会有人得到疟疾。格兰用担心的表情低头看着宓说: “妮莉亚的话是对的。叫医师来吧。这状况已经不正常了。” “我去去就来。” 温柴就这样离开了房间。被一个人留在原地的格兰担忧地低头看了看宓,但他没有什么可以采取的行动。这时全身抖得厉害的宓将嘴唇稍微张开了。 “……” 她是在呼唤谁呢?格兰的眼睛眨了几下,弯下一边膝盖跪坐到宓的床边。亚达坦虽然疑心地看着格兰这种样子,但格兰则是毫不在意,抓住了宓抖得厉害的手。宓的手一被抓住,就立刻紧握了起来,说着: “骞,骞……” 她说骞?那是人的名字吗?是宓的家人,还是恋人呢?格兰无言地握着宓的手。宓开始急促地喘息,用因为高热而变得虚浮的声音说: “我看……呜,呜呃。我看不见……” 格兰打了个寒颤。她说她看不见?灯台点得这么亮,她居然还说她看不见?丧失视力一般来说都是极为严重的病才会发生的现象。格兰想要伸手翻起宓的眼皮看看。但是宓并没有放任格兰把手抽走不管。突然间宓手上的力气大为增强,并开始大大地啜泣了起来。 “……不要放开我,求你……呃,不要放开我!” 格兰低头抓起了宓的手。宓激烈的呼吸渐渐平息了。亚达坦此刻两脚朝前并拢,头趴在腿的上面,用痛苦的表情抬头看着格兰与宓。格兰很清楚无精打采的吉塔那猎狗现在是什么状况。 妮莉亚为了舀一盆水,结果弄得看起来像是要拿水清洗整间旅馆的地板似的。因为端着盆子跑来,洒出来的水溅得到处都是,结果自己踩到一滩水,滑了一跤。旅馆老板很不高兴,直接拿着干净的毛巾、水罐、水壶、盆子之类的东西过来。这时嘴边挂着白沫的医师出现了。格兰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了看温柴,然后问医师说: “为什么这表情?” “如果半夜有人一剑把你的房门劈成两半跑进来,要你三秒之内决定到底是要下巴被砍一刀,还是要收下十赛尔马上去出诊,那你也会变成像我这样的表情!” 然而名叫朱伯金的那个老医师面对杀气腾腾的两个男人,还有比男人们更加杀气腾腾的吉塔那猎犬的瞪视之下,也只能做出救人比其他事情都重要的表情。医师并没有再继续抱怨,只是很快地观察了一下宓的情况。翻开宓的眼皮看看的医师皱起了眉头,在盆子里洗了洗手,说: “喂,小姐。帮这位小姐把上衣脱下来。” 温柴与格兰看到妮莉亚开始脱宓的衬衫,就稍微往后退了几步。可是原本在脱宓衣服的妮莉亚突然停下了手部的动作。旁边的的医师用啼笑皆非的声音说: “这是什么?这不是女巫吗?” 温柴用即使天翻地覆也不会去看的表情坚决地瞪着天花板,但是格兰则是偷瞄了一下医师看的地方。宓露出的雪白右肩上刻着复杂的纹身。那是从锁骨部分开始一直延伸到右上臂一半之处为止的巨大纹身。格兰觉得一直盯着看很失礼,所以没办法再细看,但妮莉亚则是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纹身。然而即使看得十分仔细,妮莉亚还是搞不清那个图案到底是什么。许许多多复杂的线条与图形让人根本猜不出那上面到底画了哪些东西。 医师停止洗手,用凶恶的表情看着温柴说: “喂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应该不是要我治好她的神入吧?” 格兰虽然很好奇神入是什么,但温柴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好奇。 “她不是在神入的状态。那个女的并不玩一些降神附身之类的东西。” 医师用怀疑的表情说: “不是神入?那还真是奇怪。……啊,难道她是未来漫步者?” “未来漫步者……没错。她可以看到未来。” “那么她是不是在漫步未来的过程中出问题了?” 温柴很想说今天傍晚时她并没有漫步未来。但是妮莉亚想起了傍晚看到的景象,于是对医师说:“啊,是的。刚刚傍晚时她自己拿了个大碗去看。可是那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前天她也看了,还有大前天,无论如何,宓虽然常常看她的碗,但是那根本不会怎样啊。怎么可能突然会这样……” 妮莉亚并没有接着讲下去。因为旅馆老板跟医师都用啼笑皆非的表情望着她。 “等一下,你再说一次。你说她前天……啥?你是说她每天都有漫步未来?” “是的。”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医师看了看此刻陷入昏睡状态的宓,自言自语地说: “女巫小姐。你是下定决心要死吗?” 格兰与妮莉亚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温柴很快地问: “那件事不能每天做吗?我们是到处流浪的人,跟这位小姐结为伙伴还没多久,所以不太清楚。” 医师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天天做的。如果你们认为她一个月之内死掉也没什么关系的话。你们还真是一群没心肝的伙伴。” 妮莉亚讶异得合不拢嘴,只是低头看着宓。不会说人话的亚达坦仍然只能用痛苦的表情趴在那里,抬头看着那些人们。 医师并没有开什 其他的处方。他说未来漫步者的事情他们自己最清楚,医师能够帮得上忙的事情连一件都没有,所以只留下了‘之后如果她要漫步未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拦住就对了’这个处方,说完之后就离开了。所以在整个漫长的夜晚,温柴与格兰、妮莉亚都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只能望着宓而已。除了用毛巾帮她擦汗,或者放到她的头上帮她稍微降点热度之外,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第二天正午的时候,坐在宓床边的妮莉亚还一半在睡梦中,听到了宓叫她的声音。 “妮莉亚。” 妮莉亚突然被惊醒。虽然十分憔悴,但宓还是用平静的表情抬起头看着妮莉亚。妮莉亚吃力地刻意微笑给宓看,然后说: “我在打瞌睡。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宓淡淡一笑,说:“嗯。”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突然吓人一跳呢?昨天晚上我们太过惊讶,连心脏都差点裂开了。喀啦。” 宓脸上没什么表情地说:“宓还记得。医师来过了吗?” “嗯。” “他好像说了宓这样下去活不过一个月之类的东西,对吗?” 妮莉亚有两次想说话,但是失败了,第三次好不容易才说出: “是的。那是真的吗?” “也许是吧。” “真是个笨蛋,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宓看起来几乎是个已经没有呼吸的人。那幕景象简直让人看了无法相信被单底下还有着活人的身体,妮莉亚感受到了森冷的心情。宓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耳语般地说: “亚达坦在哪里?其他人呢?” “亚达坦?整夜都在那边汪汪叫,刚刚才睡着。温柴与格兰为了办我们自己的事情出门了。他们去搜查侯爵的行踪。” 宓似乎想表达她已经知道了,所以闭上了眼睛。但是妮莉亚却没办法就这样丢着她不管。 “想不想吃些什么?不会口渴吗?” “没关系。” “说说话啊。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做这种冒生命危险的事情?” 宓闭上了眼睛,转过头不去面对妮莉亚。妮莉亚迟疑了一下要不要拉她转过身来,再次调整了一下呼吸,说: “我很想听。宓。你讲话啊。” 宓并没有说任何话。除了春天的阳光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照明的房间中,摇曳的灰色围绕着妮莉亚与宓。从窗户落入的阳光映在宓所盖的被单上,呈方形闪烁着,宓浅浅的呼吸完全没有让那个方形有任何的摇动。这是个平稳寂静的下午。 “从现在开始宓所讲的东西都请你静静听着,什么问题都不要间。只要听就行了。我很想讲。”宓突然这么说。妮莉亚陷入了惊慌,虽然想说些什么,但宓又继续往下说: “宓的未来非常单纯。宓在二十五岁的时候跟骞结婚。所以就是今年了。骞是宓交往了十二年的男明友,宓爱骞的程度是言语无法形容的。亚达坦也是骞介绍给宓认识的。无论如何,宓与骞结婚的四年期间,是非常幸福的。二十九岁的时候,宓跟着丈夫骞一起出去旅行。在那赵旅行当中,骞将会死去。” 妮莉亚差点吐出了呻吟声。她感觉到根本无法保持正常情绪的混乱心情,妮莉亚看着犹如诉谖别人的人生一样,平静地诉说自己一生的宓。 “骞死去的地方是迪多斯。虽然谁都没有察觉,但是那时迪多斯发生了一场瘟疫。瘟疫在十年间占领了整个海格摩尼亚。骞就是在那场瘟疫中得病死了。那时宓并没有死。而且宓对骞的死亡也并不悲伤。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因为宓早就知道骞死亡的事情了。人们都觉得宓非常奇怪。无论如何宓独自一个人回到了故乡。几个月之后,宓生下了骞的儿子才死的。因为抱着怀孕的身体独自横越疾病横行的土地回家乡,实在是太辛苦了。死的样子非常地丑陋。那样子我也看过了。我身上的脂肪都没有了,只剩下皮包骨,底下一直不断流血而死。而且尸体很快就腐烂掉了。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的儿子活下来了。” 妮莉亚用手掌将自己嘴巴给蒙住。宓的表情、宓的声音都没有任何变化。但是那也不能用面无表情来形容。压抑住火热燃烧着的痛苦的那种非人性的平静,让人看了觉得十分害怕。妮莉亚感到自己的眼前变得一片灰暗。 “骞与宓的孩子,是由宓的妹妹葩抚养长大的。孩子的名字叫亚达坦。其实宓是拿宓的孩子的名字来帮那条狗取名字。因为宓没机会喊那个名字,觉得很可惜。但是因为宓先取了这个名字,葩就拿那条狗的名字来帮自己的侄儿取名字。这不是很好笑吗?其实原本因果是相反的。只有女巫身上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吧。” 宓的声音当中开始带着些许水气。但是宓的语调高低还是没什么改变,还在继续往下讲: “无论如何亚达坦在瘟疫横行的海格摩尼亚经历了各种的痛苦,还活不到十岁就死了。那样子也很难说是幸福的死亡。不应该是这样的。虽然葩也得了瘟疫,但她也不是因此而死的。宓的妹妹,善良的孩子,葩……葩自杀了。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无法承受持续发生在自己四周人们身上的痛苦。这就是宓,以及与宓相关之人的未来。也是女巫宓.V.格拉喜艾儿所必须遵守的未来。” 结果妮莉亚跪了下去。 啪。将发抖的肩膀紧抓得都快碎了,妮莉亚紧闭住嘴唇。这个,这个就是所谓看到未来吗?只要是人,谁都很清楚自己总有一天会收到时间给予的死刑宣告。但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持续不断在脑中重复这件事来活着。妮莉亚就像怕手臂会突然掉下去的人一样,紧紧抱住了自己两边的肩膀。这时我到底该说些什么呢?然而宓继续往下说: “这一切的事情,宓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当宓刚开始懂事,宓就已经看过了自己的死亡、家人的死亡与儿子的死亡。” “宓……宓……” 在呼吸都哽住的心情下,妮莉亚只是反覆反覆地喊着宓的名字。然而宓就像听不到这声音似地,不断用空虚的声音说:“有可能幸福吗?” 春天的微温空气中,稀薄的浮尘粒子闪烁着。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花香与旅馆中带有霉味的空气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搞不清到底是什么的气味,在四周环绕着。宓望着飘浮于视野上方的金色尘埃,疲惫地说: “宓刚刚说过幸福这个词。与骞结婚之后,四年之间幸福地生活。这合理吗?但是宓就是会这样活下去。他们会一起出发去进行那次等待丈夫死亡的旅行,然后生下将会悲惨而死的儿子。把孩子托付给之后会自杀的妹妹,然后她自己就会这样死去。宓从此就消失了。就像是个根本没有存在过的人。宓的回忆,宓所走过的、宓欢笑过的一个个日子,都会被过去所覆盖了。变得谁也不知道了。” 宓的眼睛变得无限透明的瞬间,透明的小珠子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滑。然而宓的声音中却似乎带着些许好奇的语气。 “有可能幸福吗?” 结果妮莉亚终于开始放声大哭。 第二章 下午很晚的时刻。 一整天都在寻找侯爵的踪迹,但却一无所获,格兰与温柴带着有点烦的心情走进了酒馆。进入大厅的两个男人看到了暍着酒的妮莉亚的样子,都感到甚至大喊大叫都不足以表达出的讶异。妮莉亚将身体靠在大厅一角的凳子上,用似乎是为了能继续喝酒而撑着不倒下去的模样迎接格兰与温柴。 “啊!欢迎,嗝!” 傍晚来到这里想暍点小酒的当地居民们看到妮莉亚这种样子,都开始瞠目结舌。格兰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话都没说,但是温柴则是用凶狠的表情瞪了妮莉亚一眼,咆哮道: “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把病人丢在一边,这样拚命喝酒?” 妮莉亚甩了一下头,差点直接往前面跌倒。格兰将眼睛紧紧闭住,而温柴则是相反地睁大着眼睛。然而妮莉亚很吃力地坐起身来,说∶ “病人?嘻!什么病人。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嗝!宓绝--对不会死的。” 温柴急躁地朝着妮莉亚走了过去。然而那时格兰的手抓住了温柴的手臂。温柴发出了咬牙的声音,想要甩开格兰的手臂,但这时听到妮莉亚传来的声音,结果就站在原地停了下来。 “宓--,不会死。在未来四年里面是这样的。咯咯咯!她会跟就快死掉的丈夫结婚,到她生下会夭折的儿子然后死去之前,宓都是不死之身啊。嘻嘻嘻嘻!嗝!”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妈的,我说她不会死!我说宓不会死!这是人话啊,咳!你说这话不像人话吗?啊?你啊,你!温柴。你实在是太看不起我了。我也是人啊,嗝!太看不起我了。别别--这样!这样是不行的,你……呜哇,嗝!” 温柴摇了摇头,马上走到妮莉亚身边,把她手中的酒瓶给抢走了。“咦?咦?你这算什么,给我放下!”妮莉亚无力地摆了摆手,温柴无视于她的抗议,立刻将她抱了起来。将全身乱挣扎的妮莉亚捧在手上,温柴回头看着格兰,压低了声音说: “我有话想对这间店的老板讲。我现在要上楼去,你可以帮我传个话吗?” “没问题。你是打算要道歉吗?” “不是。帮我跟他说:为了赚钱居然就放任个女人醉到这种程度,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见祖宗。” “你还真是个没良心的家伙。快带她上去吧。” 格兰刚把温柴打发走,就已经开始感到头痛了。用他自己不够好的海格摩尼亚语实力,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对旅馆老板适当地表达出歉意呢? 温柴拖着不断挣扎的妮莉亚,好不容易才上了二楼。然而他没办法将陷入了这种状态的妮莉亚带到患者的身边。所以温柴进了格兰与自己住的房间,将妮莉亚往床上抛。妮莉亚挥动着手脚摔到了床上。 “呀啊!喂,妈的!嘿,嗝!你把我当成东西随便乱丢吗?” “东西可不会发酒疯。” 温柴这样说完之后,用左手勾住了想起身的妮莉亚的手臂,然后在同时做出左手再次推倒妮莉亚、右手拿出烟斗叼在嘴里的动作。好几次都想爬起来,但一直受到温柴的妨碍而不断摔回床上的妮莉亚最后终于放弃了,摊开了双臂望着天花板开始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呼……呼……” 温柴在烟斗上点上火,然后坐到妮莉亚的身边,用委屈的表情低头看着她。 通过窗户溜进来的夕阳,将床上的妮莉亚身躯完全染红了。披散在床单上的妮莉亚那头红头发中,浮现出妮莉亚发红的脸庞。能让女人用这种姿势躺下的,就只有阳光。温柴就这样反覆地在黑暗的房中吐出白色的烟气。 妮莉亚突然将身体转向一边。翻过身去躺着让温柴看背的妮莉亚开始啜泣着。温柴低头看她的背,然后用苦涩的声音说: “还没醉吧?” 妮莉亚仍然只是肩膀上上下下地哭着,并没有回答。温柴转过头,透过西边窗户瞄着西下的夕阳。温柴睁着他的缝眼望向太阳,说: “你很清楚那个酒有多烈啊。格兰不会上来,所以你就说吧。你刚才说了些什么?” “就我说的那些东西啊。” “宓这么说吗?四年之后她的丈夫会死,然后她自己也会死?” 妮莉亚突然站了起来。温柴的视野中充满了红色的波浪,她直接缠住了温柴的脖子。温柴有些慌,马上将烟斗放到桌子上,然后慢慢搂住了妮莉亚的肩膀。温柴将头埋进妮莉亚的红发里头,轻声细语地说: “是这样吗?” 妮莉亚啜泣着说: “嗯。呜,呜……而且,她丈夫也会死,宓自己也会死,十年后宓的儿子也会死,她妹妹还会自杀。结果就是这样。我、我太害怕了,太痛苦了。宓毫不在乎地说着这些事情。那个,呜!那就是事实。这些、这些事说到底我不得不信。你也、你也应该看看她的表情。是的。温柴,我、我好难过啊。太可怕了!呜呜!” 温柴无言地将手搭上了妮莉亚的肩膀,妮莉亚则是将头埋进了温柴的胸前,泣不成声。但是她还没有完全表达出内心中的恐惧。 “可是,呜!可是宓自己希望那样。” “什么意思?” “宓说她变得看不到未来了。没错,她以后都看不到未来了。呜,呜呜!她说那个碗,从那个碗里面再也看不到未来了。那一天,那一天你记得吗?我们跟她刚认识的时候。宓刚开始不让我们看那里面的东西,后来才给我们看格兰的样子。还记得吗?那其实是,其实是过去啊。并不是未来!” 温柴的眼睛在妮莉亚的头发之中很可怕地闪烁着。要回忆起那一天的事情是非常简单的,因为他持续一直在想那时的状况。 宓说过她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看的时间去看。然而宓给他们看的却都是过去的情景。她并没有说过未来的景象不可以被其他人看到。可是为什么宓只给他们看过去的景象呢?妮莉亚很大声地打了一个嗝之后,嚎啕着说: “这样的话,那宓为什么要出来旅行呢?嗯?宓说过,宓已经看不见未来了。所以,所以她想要出来旅行,来找回这样的能力。懂吗?知道我在说什么吗?因为变得看不见未来,所以她想要让一切都恢复到原本的状况。呃,可、可是原本的状况又是什么?嗯?温柴!说说看啊。所谓的原本到底是什么?” 天啊……温柴抚摸着妮莉亚背部的手突然停住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察觉这件事。温柴感到心中一片朦胧,紧紧闭上了眼睛。 温柴下到大厅来的时候,格兰将妮莉亚原本占着的位置占了之后,就双手抱胸直瞪着酒杯。大厅中的客人都用充满好奇心的表情看着温柴,但温柴什么话都没说,直接走到格兰的那桌坐下。格兰并没有抬起头,只是说: “妮莉亚呢?” “睡着了。” “辛苦了。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应该要告诉你才对。” 温柴苦笑了一下。为了给他跟妮莉亚一些时间,格兰坐在这里等着,温柴将宓的话转告给他听。用冷静的表情开始听的格兰听到了那段话最后的部分,用苍白的表情与温柴对看。他终究无法用海格摩尼亚语来表达他的情绪。但是格兰用拜索斯语说出的话还是远远不能表达他的情绪。 “怎么会呢……” 温柴点了点头。 “知道未来这件事,是很可怕的。” “的确。如果是我的话早就自杀了。不,等一下。她应该没办法自杀吧?那样未来就等于变化了,不是吗?这个,可恶!我已经搞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了。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很清楚,也很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在这种状态下全都照做……” “演戏啊。” “咦?” “演戏。将剧本记起来,照着说话照着行动就行了。宓应该就是这样活着的。” “是啊,没错。但是人怎么可能这样生活呢?” 温柴举起手揉了揉眼角,用疲惫的声音说: “虽然乍听之下有些不太合理,但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 “她这样不就不会不安了吗?也是有好处的。” 格兰短而有力地摇了摇头。 “那根本不算是活着。你自己想想看那种立场。不,那种立场说到底还是不可能合理的。” “不可能合理吗?” “你是觉得某个人有可能完全站在其他人的立场上吗?” 温柴翻了翻上衣口袋,掏出了烟斗。 “我们的俗语说,可以盖住骆驼眼皮的东西,也可以盖住沙漠鼠的眼皮。” 格兰一时之间闭上了嘴,将酒瓶拿起来倒。咕嘟咕嘟。酒水倾泻入青铜酒杯发出了清脆响声,酒马上变成贯穿酒杯大小同心圆正中央的一枝箭。格兰放下了酒瓶,说: “意思是所有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一样的吗?” “大概吧。” “但是宓看到的世界,跟我们完全不同。” “这样说也没错。” “要设身处地站在她的立场,是不可能的。” “应该是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温柴把烟斗从嘴里拿了出来。他的嘴唇之间啧出了又浓又白的烟气,暂时遮蔽住了南方战士的脸庞。温柴朝着往大厅的泛红空气中散开的白雾说: “如果我们无法站在她的立场,她也一样无法站在我们的立场。也就是我们这些搞不清楚明天会变成怎么样之人的立场。对于这件事,我想提一个比喻,这就等于是在几千个瞎子当中混进了唯一一个正常人一样。” “嗯……?” “这种正常人会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什么?” “这种正常人首先会感到对盲人的同情心。但是要帮助所有的盲人,在现实上是不可能的。结果会怎么样呢?这个正常人会将对于盲人所有的同情心都抛弃掉。无论盲人将脚踩到了陷阱边上、峭壁或者火堆,他都不会在乎的。” 格兰皱起了眉头。看了看凝结在睫毛上的烛光,格兰阴沉地说: “所以呢?” “我好像想错了。” “什么意思呢?” 温柴再次叼起了烟斗。 “离开戈斯比的时候,老实说我不是为了宓才把她带来的。更重要的是她可以看见未来的这一点。她与我们一起走的话,在订定行动计划上,不是会更有利吗?我是这样打算的。知道吗?” 格兰点点头。 “是的。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 “说到伙伴……嗯。若能看到未来,举例来说我曾想过,如果第二天我踢移动监狱的屁股会扭到自己的脚踝,那 宓可不可以事先告诉我。我想以伙伴的身分拜托她看看。而且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侯爵?” “没错。” “可是呢?” “我之前好像想错了。她对我们应该没什么同情心。不,搞不好她对我们还是有同情心的,只是她不会把看到的事情跟我们说。无论如何,她是个放任自己爸爸死掉都不管的女人。我不会说她是冷酷无情的。她可能抱有我所无法想像的痛苦。但是,我想关于她无法再帮到我们这一点,可说是已经确定了。她是不会跟我们讲未来的。无论如何,现在她想讲也没办法跟我们讲了。因为她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嗯。” 格兰听了温柴的话,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温柴等于是防止了格兰的脖子整个僵掉。格兰对自己的想法淡淡一笑,说: “可是你说的,是瞎子之中的正常人啊。” 温柴叼着烟斗,抬起眼望着格兰。格兰搔了搔毛糙的下巴胡须,说: “原本就是瞎子的人,虽然看不见东西,却也不会这么痛苦。但是正常人某一天突然变成了瞎子,心情会怎么样呢?” 温柴不知不觉闾拿下了口中的烟斗,将身体坐直。不懂得刻意坐直是杰彭剑士在向对方表达敬意的礼节,格兰只是毫无情绪地看着。 温柴深深叹了口气,说: “没错。她跟原本就不清楚未来的我们是不一样的。突然看不见未来了,她感到的恐怕是比我们对未来的不安更加不安的。” “我是这样想的。” “格兰,你在富有人情味这一方面的确胜过我。如果你的剑术也这么棒的话,那就好了。” “……如果你最后不加上两句刺人的话,难道你就不会说话了?” 温柴并没有回答。看着再次叼起烟斗,将身体埋在椅子里的温柴,格兰做出了一个淡薄的微笑。但是温柴则是完全没有办法微笑出来。这两个疑问怎么样都解不开。一个是理论上的问题,另一个则是实际上的问题。 为什么宓会变得看不到未来了呢? 侯爵到底在哪里呢? 朱伯金.伊雷玛。托比城的两名医师中,他的资历是比较老的,对于自己的学识非常有自信,也相信自己是治疗费用较低的大公无私之人,这个男子此刻陷入了惊慌。昨晚那个叫做瘟豺还是温柴什 的疯子把门劈开走进房间里来之时,朱伯金还认为那是一辈子少有的珍贵经验。但是今天晚上,好不容易卡上去不会再掉下来的门又被劈开之时,朱伯金开始疑心最近外面社会上是不是开始流行劈开医师家门的运动了。 “哪个发神经的……” 朱伯金只说到这里为止。 走进来的男子没有打招呼、没有说话,而且也没有为了喘不过气而停下片刻,直接就走过去抓住了朱伯金的领口。 即使如此,男子的脚步并没有停下。砰,砰,砰砰!桌子倒下了,堆着的药材四处飞散,病历犹如在舞动着,被踹倒的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即使在此时,那个男子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所以朱伯金连挣扎都没办法,只能慌忙地后退。被上下摇动的朱伯金几乎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脸。他看到的只是混杂了些许斑白的夜色头发。 咚!男人把朱伯金的后脑勺抓起对着墙猛撞,发出了壮烈的冲击声之时他才停了下来。接着朱伯金连茫然地看看眼前团团转的美丽星星与拍动着翅膀的不知名飞鸟的机会都没有,又马上被推了起来。令人惊讶的是,朱伯金两脚腾空,被夹在男子的右手与墙壁之间。男子到了此时才开口: “谁不舒服啦?” “我不舒服啊。” 男子噗哧笑了出来,放开了朱伯金领口。不,应该说他好像要放开似地摆动着手。朱伯金的身体就要往前倾的瞬间,拥有夜色头发的男子再度推了过来。咚!朱伯金在肺都差点吐出来的冲击之下,根本没有办法呼吸了。然而男子的音调连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说: “谁不舒服?” “女人,黑头发的女巫。” 朱伯金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回答出来。这虽然是没有经过思考一瞬闾就吐出的话,但似乎是正确的答案。男子用冶冷的声音这样说∶ “你也知道我说的是那个女巫。” 一直到了这时,朱伯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可以吐出安心的气息。被猛撞了两次的后脑勺铁定已经破皮了。双眼中满溢泪水的朱伯金为了直视男子的脸庞眨了几下眼睛,硬挤出眼泪。砰! “难道我是你这老头刚娶的小媳妇吗。为什么眼睛跟发羊癫疯一样乱眨。那是有多痛啊。你不是应该拿药过去吗。” 男子将疑问句用犹如叙述句的音调念了出来,不过朱伯金根本没有时间管这种事情。被不可思议的怪力抓起的衣角,就像绞首台上的绳索一样,勒住了朱伯金的脖子。朱伯金的脸颊红肿起来,嘴巴为了一口空气而拚命地狂吸。后脑勺流出的血沾湿了脖子,朱伯金几乎已经陷入了昏迷状态,却还是回答说: “没、没有……我没开药。” “为什么呢?” “因为放着不管她就会好了。” “去拿药给他们。你就说突然想到了可以让她好快一点的药。” “什、什么药呢?” “吃了就会陷入昏睡状态三、四天的药。” 你自己去把现在对我做的事做到她身上不就得了?那不只是三天,她一定会陷入昏睡状态三年。朱伯金在内心中如此抱怨着,这件事为他招来了非常遗憾的结果。啪! “这么久还想不出来吗?” “有,有啊。有啊!” “好。马上拿来给我。” “马、马上?” “是。” “好、好吧。” 现在在这里那当然好。从这房子出去之后,我当然会马上通知警备队员。然而朱伯金看到男子接下来的行动,就发现自己的计划需要全面重新检讨。男子右手仍然紧抓着朱伯金,左手则是伸进了怀里。随便一瞄他重新伸出的手,就知道他抓了十个以上的金币。男子将金币丢到地板上,金币发出了很响的声音,滚向四面八方。叮铃,当啷。男子对金币连看也不看,只是抬头盯着朱伯金说:“如果你按照我说的去做,这些都是你的。” 朱伯金内心中感受到极重的纠葛。这时男子展现出的亲切一下就让朱伯金的烦恼减低了相当大的一部分。但接着男子就用正确的咬字与适当的音高说出以下这些话: “如果你不照我的吩咐去做,你、你的老婆、你的儿子、你的孙子我都会杀个精光。你最好相信我。我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这个是公认的事实。” 朱伯金判断对方是一个标准的疯子。朱伯金是一个很清楚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的医师。所以朱伯金接受了男子熊熊燃烧的眼光,知道只能延后对自己的治疗,必须先专心调他要的药。 用发抖的手调配药剂的同时,朱伯金斜眼瞟着那个男子。看到男子的手时,朱伯金稍微感到讶异。男子手上戴着怪模怪样的手套。那是用黑色的皮做成的,手背的上半部分被铁环密密地覆盖着。但是朱伯金突然觉得似乎在其他地方看过那只手套。 ‘到底在哪里看过呢?’ 朱伯金虽然想要烦恼,但男子的眼光突然飞来,所以他没办法再继续苦思这个问题。男子斜斜倚靠在墙边站着,恶狠狠地看着朱伯金配药的过程,不过看来他似乎对药理一点也不仅。观察男子神色的朱伯金下定了决心。 这个男子对朱伯金.伊雷玛根本是一无所知。 朱伯金并不是为了同情心或正义感,而只是为了自己萎缩的自尊心,调配了稳定神经、让人困倦的药。该死的家伙。这些药也许能达到你这家伙所希望的药效,也许完全达不到。依照那个女巫精神敏感纤细的程度,搞不好会产生完全莫名其妙的效果。这个男子搞不清楚朱伯金根本没有妻儿。他说要杀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到了这把年纪还受到这种侮辱,我也没想过要再活多久。不过我已经被你欺负了一顿,这好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啊? 朱伯金努力不露出冷酷的微笑,停止了配药的动作。 “需要由我亲自拿过去吗?” “当然啊,愚蠢的老头啊。” “好。我会把东西拿过去。那么现在那笔钱应该是我的了吧?” 抛出这句话的朱伯金不满地闭上了嘴。男子并没有回答任何话,只是狠狠地瞪着朱伯金瞧。就像觉得朱伯金的样子看起来沉着到有些怪异似的。虽然很想观察一下那个男子的神色,但朱伯金却努力地栘开视线,不安地说: “把这药拿给他们之后呢?” 男子仍然没有回答。朱伯金突然很想直接跪在地上。可恶,被发现了!那个人故意装作不懂药理,原来是在试探我啊。那个完全疯狂的家伙现在到底…… “我走了。如果那个女巫没有昏迷过去,我会再回来找你。” 男子并没有等待对方回答,就直接把身体从墙边移开。就像进来的时候一样,他对于面前的障碍物毫不在乎,毫不犹豫地用坚定的步伐走出了门外。 被留在那里的朱伯金茫然地望着门。 男子就像从没来过一样地消失了。不久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感觉起来简直就像是调皮的妖精捣蛋,让他做的一场恶梦。但是滚到房间各个角落的金币与工作台上放着的药,确实证明了那个男人曾经到访。 朱伯金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托比的旅馆街。这是一条宽敞舒适的道路。 来往的人们喧哗着的内容不管是什么,都因为充满了生活中的爱憎而美丽。‘天打雷劈的家伙,已经老成这样还敢在外面偷腥!’‘你不能闭上你的鸟嘴吗,你这啰唆的婆子!’因为还没丧失的一点希望,人们的脚步今天还在持续走着。‘哎呀,你们这对狗男女!真是贱货。我骨头都快散了。’直到可以回到温暖的家之前,人们都会努力工作的。‘呜哇哇!是扒手!快抓住那家伙!’ 无论如何,至少托比不是地上的乐园。 在不是地上乐园的都市中,从不是空中楼阁的旅馆二楼窗户,一个不是圣人的人低头看着底下的大街。 除了几点斑白之外,男子的头发就犹如夜色般乌黑。 自豪于身为朱伯金.伊雷玛的恶梦,温柴.巴尔坦的烦恼来源,格兰.哈斯勒的血仇等等各种人际关系的男人,正凶狠地望着对街的酒馆。 哈修泰尔侯爵。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拜索斯的贵族们只要开宴会或舞会,在邀请名单的前三名之中一定会写着这个名字。拜索斯的三百年历史当中,这件事情连一次都没有中断过。但是这个名门最后的末裔为了抓住渐渐消失的权力以及权利开始玩火,现在转为叛逆者的身分,藏身于遥远的海格摩尼亚一个偏僻肮脏的小城市里。 尾随在他身后的是变节的间谍、转向的叛逆者以及夜鹰。温柴的猜想错了。侯爵就是藏在他们的鼻尖底下。今天这一整天,温柴与格兰之所以在把宓托给妮莉亚之后,把托比城整个绕了一遍,却还是无法发现侯爵的踪迹,理由就是这个。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侯爵比常人更为大胆。侯爵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么快就从戈斯比追过来了。卷入了杀人事件,应该会长时间被困在戈斯比无法脱身的一行人居然已经来到对面的酒馆里,得知这件事之时,侯爵吓得心都凉了半截。 结果就形成了潜逃者隔着洋溢活力的托比大道监视着追逐自己的人这样一幕奇异的光景。 哈修泰尔侯爵正盯着进入视野中的所有静物与移动物瞧。在他背后的男人望着这样的侯爵,用惋惜的语气说: “如果不是那个女巫,而是其他家伙得病的话,那就好了。这真是可惜啊,侯爵大人。” 侯爵似乎暂时没有心情要回答,只是紧闭着嘴。后面的男子好像要接着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侯爵突然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魁海伦?” “如果是那个杰彭家伙或者热剑得病的话,那就好了。那么要收拾掉那些家伙不就简单多了吗?” “那些家伙。你太看得起他们了。” “咦?” 侯爵转过身去望着魁海伦。魁海伦发现他在笑。 “我很喜欢那些家伙。” “什么意思?” “我说我喜欢那些家伙。他们为了毫无报酬与价值的事情,居然能疯狂地扑过来,这一点我很喜欢。笨蛋们总是能逗我高兴。那个叫做格兰的家伙,就是迪特律希的老爸。好。至少对那家伙来说,这些事是有意义的。但是那个杰彭家伙为什么也会这样呢?” “他好像是想为……吉西恩王子报仇。” “是吗?真是愚蠢。那么那个红发娘们呢?” “那只母猫似乎非常喜欢旅行。她的最终目的非常模糊,我们也搞不清楚。” “全部都是些浪漫主义者啊。我实在是很喜欢这些家伙。哈哈哈!” 侯爵说完了这些话,就很开心地笑了出来,看到那笑容的魁海伦心中感到有些恐怖。侯爵脸上的笑还没消失,就接着往下说: “那些家伙是我的。” “咦?” “魁海伦,你说错话了。这么强的原动力,我为什么得轻易放弃呢?你难道没听过查奈尔所说的状况与行动的关系吗?” “当然听过。” 侯爵无视于魁海伦的回答,继续说: “魁海伦你对我而言是阳性的原动力。因为你在帮我做事。缩在对面酒馆里的那些家伙则是阴性的原动力。因为他们在妨碍我的事。但是妨碍也可以当作积极的力量来运用。只要是发挥出来的力量,多多少少都可以加以利用。愚蠢的家伙才会讨厌碍事的人,聪明人都会欢迎妨碍自己的人。那是种熊熊燃烧的力量。对我而言最没价值的家伙,是什么事都不做只知道吃的虫子!” 侯爵再次转过身,指着大街低声咆哮说: “像那些家伙,几百个、几千个我都可以轻轻松松杀掉。那些活着死了世界都没有任何改变的家伙!” 魁海伦并没有回答。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冲口而出,但其实是处于什么话都没办法说的状况。因此魁海伦只能带着别扭的心情看着侯爵的背影。 突然侯爵微微笑了出来。 “好,你看那个。” 魁海伦用小心翼翼的动作走近侯爵身边,看着下方的大街。被黄昏染红的大街对面有个头上缠了绷带的老头,手上拿着包袱之类的东西在走着。老头走起路来十分怪异,在魁海伦开始看他的短短时间中,他就已经跟其他人相撞了两次。他脸上的表情看来犹如独自背负了世上一切的忧虑愁烦,到了很多人都想要开口来安慰他的地步。 “那是谁?” 魁海伦的问题似乎让侯爵的心情好了起来。侯爵带着冶洽的微笑看着那个男人。 “那是我另一个阳性的原动力。这家伙原本只不过是条虫子,但是因为我而有了生命的意义。这家伙自称是医师。他只会将一些莫名其妙的差劲药物当作万能仙丹卖给只有跛脚马的农夫来进行诈骗,还会抓住一些讨厌做家事的中年妇女的手调戏。他根本就是条无用的虫子。但是我给了这家伙一些力量,所以那家伙现在才会那样歪歪扭扭地走着。” 魁海伦静静地等待着。侯爵用很高兴的声音说: “那家伙会拿药去给那个黑头发女巫吃。女巫吃了之后会昏睡个三天左右。” “咦?啊,为什么……” “我需要那个女巫。” “为什么需要呢?” 哈修泰尔侯爵在回答魁海伦的问题之前,为了看得更清楚,将手撑到窗台上,身体往前倾。魁海伦虽然想要拦住他,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侯爵看了看从路另一边走过来的朱伯金医师,满脸笑意地说:“问题。流向过去的脉流是什么?” 魁海伦慌了。侯爵突然讲起了辛斯赖夫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魁海伦从得知的那一刻起直到此时为止都烦恼到整天偏头痛,但还是想不出任何解答。魁海伦无力地说∶ “我不知道。虽然有很多流向未来的脉流,但什么才是流向过去的脉流呢?再怎么想,我也只能想到追思、回想、记忆、历史。总之除了这些我什么都想不到。” “固定啊。” “咦?” “问题。流向未来的脉流是什么呢?” 魁海伦因为还在想侯爵所说的‘固定’是怎么回事,所以没有时间去回答侯爵的第二个问题。 “啊,那个……” “变化啊。” 魁海伦不知道侯爵讲的话只是些文字游戏,还是真具有重要的意义,所以陷入了烦恼。但是就魁海伦所知,侯爵的性格并不喜欢玩文字游戏。所以魁海伦又不得不再次陷入烦恼。 “是的。过去是无法变化,已经固定的东西……而未来是可以变化的,属于还未受人决定的时间范畴。” 侯爵仍然没有理会魁海伦的回答,直接问道: “最后的问题。时间是从哪里来,流到哪里去?” “咦?那个,时间不是流向未来的东西吗?” “你还是无法脱离一般人普遍具有的时间概念啊。” 侯爵手抓着的窗框现在开始发出了不祥的声音。嘎吱嘎吱。魁海伦面带不安的表情低头看着侯爵的手。侯爵的手现在已经深深戳进窗框的木材里面了。但是侯爵却摆出一副没有发现般的态度,精准地望着对面的酒馆低声说: “时间是从未来而来,流到过去去的东西,知道吗?” “咦?” “未来对我们而言,是持续逼近而来的。过去离我们则是越来越远。你不仅这个简单的事实吗?把时间跟人搞混之后是很麻烦的。没错。人会越来越老。站在自我中心的立场上,人们搞糊涂了,就以为时间也是往未来走。所有的一切都会走向未来,所以人们连思考都没思考过,就相信时间也是这样的。但是先把头脑冷静下来想想看吧。” 侯爵突然抬起头望着天空。就像想从天空中的某处捕捉时间之流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走向未来,这件事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那是……” “那就代表时间是向过去走的。从未来流过来的时间经过此时此刻的瞬间,就走向过去被固定住了。” “当然也可以这样想……无论如何,这简直就像是一种逻辑游戏。” “给我闭嘴。” 魁海伦身体一震,稍微朝后退了一些,侯爵仍然还是撑着窗框瞪着天空。 “都已经解释到这种程度了,应该懂了吧。流向过去的脉流就是时间。现在我们想想看流向未来的脉流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因为不安感的缘故吧,魁海伦采取了些微挑战的态度说: “您不是说过了吗?所有的一切都往未来流去。如果说时间是朝着过去流动的话,是的,所有的一切往未来流去。” “所有的一切又是什么呢?” 魁海伦并没有回答。这是因为侯爵的语气中夹杂着微微的烦闷。果然侯爵没有等待魁海伦的回答,就说了: “就是此刻。所有的一切存在之处就是此刻。你并不会被过去的书桌脚绊倒,也没办法吃到未来的苹果。不过光是这样并不能说明所谓‘所有的一切’。” 啪啦!侯爵终于一把扯下了窗框上的木头。侯爵完全没有提高说话的声量,甚至露出了可说是灿烂的微笑,说: “他们提到朝向过去的脉流以及朝向未来的脉流,然后是脉流的交叉点。能够连结朝向过去流走的未来的时间,以及生活在此刻流向未来的我们。一定就是那个没错。连接此刻与未来的东西。那就是未来漫步者!” 第三章 朱伯金.伊雷玛非常讨厌现在的状况。他希望谁都不要跟自己讲话,谁都不要看到自己,当然更不希望有人发觉他拿假药去找患者。最后一件事情还没有发生。但是前两件事情却完全不是这样。缠了好多层绷带的额头下方,用咬牙的表情一跛一跛走着的朱伯金被投以了无数的视线与同情。托比虽然不是什么地上乐园,但也绝对不是地狱。 他对涌上来的许许多多的人(虽然其实真要数起来也只有三、四个而已)都解释说这是他撞上柱子产生的伤口,朱伯金很吃力地走进了胡拉玛酒馆。虽然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自己跛脚,但在他心中隐藏的担忧之重,以及那些对他抛出同情话语之人的视线,让朱伯金感觉走的这段距离实在很远。所以等到朱伯金走到胡拉玛酒馆的门前之时,他必须为了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而站在那里好一会。就在这时-- “请问一下。” 又来了!朱伯金猛地大怒,恶狠狠地转过头去。但是进入朱伯金视线的却是一匹巨大的马的胸膛,以及脖子一带。朱伯金没预料到跟他说话的对方骑着马。慌忙抬起头的朱伯金眼里映着一个表情沉着的青年,正在低头看着他。 “有什么事呢?” “那个,您接受治疗的地方在哪里呢?我们必须要找到医师才行。” 向病人问医师的位置是非常实际的。朱伯金叹服于青年展露出的实际性,然后板起脸孔说: “我自己治疗的。我就是医师。” 可是他刚刚居然说我们?朱伯金稍微偏过视线,发现他的背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骑在马上。然后他又看到后面的另一匹马,以及马上的骑乘者,朱伯金发现那个骑乘者是黑发飘逸的少女,稍微有些吃惊。这些家伙是冒险家吗?看了看骑在青年背后身材矮小的男子腰上系的长剑”朱伯金更坚定了他的想法。那个矮小的男子环顾了一下四周,从他忙着东张西望的样子看来,他应该是第一次进这座城市。 对朱伯金发话的青年露出了高兴的表情,说: “喔,您是医师吗?我的名字叫做骞。可是现在您很忙吗?” “没错。我现在正在去出诊的路上。” 朱伯金讲到出诊两个字的时候心情稍微紧张了一下。骞烦恼了好一会之后说: “会花很长的时间吗?因为这个伤口我才找您的。” 骞将自己的袖子卷起来,露出了袖子底下绑得很漂亮的绷带给朱伯金看。坐在骞背后的矮小男子突然开始瞪着天空。朱伯金看了看那绷带之后,点点头说: “嗯。虽然我说出诊,但其实也只是把药拿去给病人而已。就在这家酒馆里面。只要等一下就可以了。我把药拿过去之后,你跟我一起回诊所,怎么样呢?” “啊,是这样吗?那么我们也进这一家酒馆等一下好了。这样好吗?” “那就这么办吧。” 骞立刻从马背上下来,而坐在他背后的矮小男子到了这时还在东张西望,等到骞催他之后才下马。矮小男子下马同时还在观察着四周,然后叹了口气说: “路的样子我大致还记得,……但是建筑之类的东西我却认不出来了。” 骞说了一句朱伯金听不仅的回答。 “已经有太长的岁月流逝了。” 朱伯金非常讶异。听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个矮小男子恐怕以前是住在这座城里的。但是对在托比土生土长的朱伯金而言,那个男子的脸却非常陌生。这人是谁呢?然而朱伯金想到自己必须执行的危险之事,马上就忘记要想那个矮小男子的事情了。现在必须把药拿进去才行。 朱伯金先走进了酒馆,骞的手上还抓着马的缰绳,等待帕哈斯确认完这里的确是托比之后,兴起想暍杯酒的念头。帕哈斯露出丧气的表情,朝四周环顾了一下,然后用心烦的语气说: “哇。好像真的已经过了一百年。我已经完全搞不清状况了。但即使过了一百年,这里是座肮脏都市这一点,却还是一点都没变,嗯。” 骞并没有回答,只是将头转过去看着葩。关于环顾这座都市之后感到茫然这一点,其实葩跟帕哈斯也没什么两样。来往的人潮简直让葩感到头晕目眩,建筑物的规模与数量压倒了赛德兰大平原上的牧羊少女。所以葩听到帕哈斯的话十分惊讶。 “咦?你说这里很脏?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壮观的都市……” 帕哈斯几乎是反射性地伸直了腰,开始微笑。那幕可笑的光景,让骞不知不觉脸上挂起了笑容。 “那个,葩小姐。我相信葩小姐是在美丽的家风中宁静成长的少女。也许乍看之下这座城既大又美。但是跟迪多斯或者图灵等级的城市比起来,这座城只不过是城寨前面小孩子堆的破屋罢了。” “哇!我怎么样都想像不出来,那样的大城市。那个,骞。骞应该去过那样的都市吧?” “嗯。” “如果有那么多人住在一起,那路上还可以走人吗?互相之间不会撞到吗?” “走得很顺啊。” 骞用这种不和气的态度回答之后,葩面带失望,从白足上面下来。把金钱猎人与白足的缰绳交给立刻跑来的马僮之后,三个人进入了胡拉玛的酒馆。当然帕哈斯很亲切地搬起了葩的马鞍,骞再次微笑。 告知白昼结束的夕阳红,也是告知属于酒馆的时间正式开始的颜色。胡拉玛的酒馆大厅并不怎么宽阔,坐在大厅一角的温柴感觉被窗扇梳理过的夕阳光十分刺眼,所以皱起了眼睛望向四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想暍一杯而来到这里的人三三两两走了进来,人数渐增,酒馆中正在准备着夜晚的活动。 不久之前突然找来的医师说带来了对患者有帮助的药。然而不想走进女人独自躺着的房间,温柴把带路的责任抛给了格兰。格兰带着医师上了二楼,交谈的对象一时间消失了,温柴就采取了一个悠闲的姿势,观察着四周。哔喀。门打开了,再次有客人们进来之时,温柴在缭绕的香烟烟雾中瞄着门口的方向。 啪喀。 进来的是一高一矮的两个男人以及一个女人。比较小的男人身上挂着一把长长的剑,抓住了温柴的注意力。居然带着把这么长的剑故意要帅。温柴锐利的眼睛很快就掌握了男子背上背着的是竖琴。简直要把人逗得笑出来的长剑与巨大竖琴,跟他小小的体格对照起来一看,温柴内心开始嘲笑着。这人应该是在装腔作势吧。 然而望向体格健壮的男子时,温柴感受到了有些独特的心情。健壮的男人拥有连在他故乡杰彭的名门都很难见到的收东过的气。温柴嘴里还是叼着烟斗,但暂时中断了吸烟的动作,开始扩张自己的气感。 环顾四周的骞马上发现了一个适当的位子。那是位在角落,面带冷酷表情的男子独自坐着的桌子旁边的一桌。骞对帕哈斯与葩说: “我们坐到那里去吧。” 骞为了不妨碍到旁边桌子的那个男人,所以将马鞍小心地放下之后,才坐到椅子上。骞这样的行动虽然没有妨碍到那个眼光锐利的男人,但这似乎勾起了同行的帕哈斯的心事。看到骞的行动之后摇了摇头的帕哈斯在放下马鞍之后,立刻走向葩的身边。骞突然有了不安的预感,帕哈斯用尽可能装模作样的动作帮葩拉出椅子,骞看了之后用力闭上了眼睛。 “请坐啊,葩小姐。” 葩不管大厅中的男人全部都把头转往自己的方向,她没办法像骞一样把眼睛给闭上。无论如何应该要先坐到椅子上才行。所以葩红着脸坐上了帕哈斯拉出的椅子,然后只好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喔,那个,谢谢。”帕哈斯面露满足地坐到椅子上之后盯着骞瞧。他那张脸上犹如写着:这才是绅士面对仕女所应有的态度。 但是骞根本没有空去把心思花在帕哈斯的表情上。因为突然有人想吵架似地对这边喊: “搞什么呀,这个?是贵族人渣吗?” 稍远处传来男子粗哑的声音。骞露出了忧郁的表情,帕哈斯露出了凶狠的表情,葩则是露出了神经质的表情。虽然不认识这三个人,坐在旁边桌子的温柴还是面无表情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 有四个男人正在喝酒,其中那个想吵架的男子拥有强壮的肩膀,连手腕都有拳头那么粗。在酒店的历史中培养出的非常传统的两种男人里面,此人相当于会对他人施加暴力的那种男人。(另外一种是会对自己施加噪音这种暴力的人,也就是发酒疯的家伙。这两种要互换是很简单的,同时拥有这两种特性的男人也很多。)无论如何,看到那个想打架的家伙,骞感到有些心寒。他妈的。帕哈斯一定是故意的。但是既然事已至此,就应该出面去解决一下。 然而帕哈斯却显出了更生动的反应。 “为什么用这么欠踹的语气说话?” “你说什么?” 帕哈斯用冷冶的表情瞪着这个男子,说: “如果你无聊到有时间对人类吠叫,那干脆跑到肉店去摇摇尾巴还比较好。肉店老板搞不好会丢根骨头给你。” 哗!男子马上站起身来,坐在他身边的另外三个男子也都慢慢地起身。虽然从外表看起来他们身上没有带武器,但是骞非常清楚这些混混搞不好平常不穿内裤出门,但身上一定至少带着一两把小刀。然而帕哈斯只是在那边傻笑。 “哎呀,你是呼吸得不耐烦了吗?” 到了这时骞已经开始烦恼要不要出手阻拦了。但是要捕捉住人们相互之间你来我往的情绪,对骞而言常常都是很辛苦的事。不管那是爱,还是像现在一样是敌意。所以骞一时之间还在犹豫的时候,事态就发展到帕哈斯把剑解下,砰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帕哈斯笑咪咪地看着骞,低声说∶ “我是想确认一下这里到底是不是爱亚.伊克利那。不被拳头打几下,我似乎很难认定这里就是我的故乡。” 无视于骞似乎想说些什么,帕哈斯继续将双臂摊开给那些男人们看,说: “来吧,你们这些无礼的野狗,我要教教你们如何在人类的夹缝之间生存。你们要一个一个上,还是要整群一起上,都随便你们。” 对这句充满豪气的语言,最适切的反应就是由温柴做出的。结果温柴笑了出来。当然他没有出声,只是用嘴唇笑着,但温柴非常简单地就能预测出这场争斗的结果。即使用最客观的角度来看,温柴还是几乎读不出那个矮小男子的杀气。所以温柴下的结论就是:事态会朝向矮小男人完全被打扁的结果去进行。 四个男子那边开始勃然大怒。无论如何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先说话的男子口中开始咒骂,直接就往前冲了过来。周围的人吃了一惊,尖叫出来之时,那男子已经对帕哈斯的脸挥出了拳头。 事态正朝着谁也没预料到的方向进行着。 帕哈斯稍微扭腰,轻轻地避开了对方的拳头。虽然光是这件事就已经够令人惊讶了,但看着这幕光景的人当中谁也想不到,原本坐在桌边的葩手腕一转,一把抓起了帕哈斯的剑,就直接朝上重重挥了出去。当!骨头与剑鞘互相撞击,发出了无法形容的清澈声响。被从完全想不到的地方飞来的攻击打中的男子朝后倒了下去。砰当!所以帕哈斯在扭腰之后用很有余裕的姿势伸出的拳头扑了个空。 “喔咦?” 啪跶跶。帕哈斯为了抓住重心,又往前多踏了几步。用无法置信的视线转过头去看的帕哈斯看到葩将往上伸直的双手抓着自己的剑。看那样子简直就像是在喊万岁一样。帕哈斯试图从自己受不了的时候用的各种词汇中选一个出来讲。但是葩直接将剑鞘往帕哈斯一丢,突然就站了起来。虽然差一点就漏接了,但帕哈斯还是好不容易把剑鞘接了下来。 “葩小姐?” 葩一从位子上起身,就开始瞪那些男人们。万一不是葩而是骞站起来的话,男人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但是男子对于身材娇小的黑发少女这样瞪着自己的状况很难一下子就接受。(她表现出的行动更难让人接受。)所以冲过来的男子们停下了脚步,对现在的事态开始头痛了起来。葩对着男子们发呆的脸庞低声说: “其他人不管是帮女人拉椅子还是上吊,都跟你们无关。你们留在原来的位子上乖乖暍完酒就走,怎么样呢?” 这时扶着下巴站起来的男子大喊: “快、快给我抓住她!这个跟野猫一样的死丫头!”“上!” 三个男子也是一直到了这时,才感觉到了愤怒,往前跨出大步。然而男子们的脚步却只能停下来,这是因为事态又再一次往没预料到的方向展开了。嘎跶。响起推开椅子声音的同时,骞与温柴起身了。男子们对于骞站起来并不怎么惊讶,但是连温柴也起身,这就让他们有些惊慌了。骞摇摇头,看着温柴。 “您为什么要站起来呢?” “反正不是为了要看热闹。” “啊,您大概是要出去醒醒酒吧?” “……我是想让两边的人马旗鼓相当。” 骞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双方人数已经变成四比四了。骞微微一笑,说: “危险的事情您没有必要站出来。那些男人我自己会好好处理。” 因为双方人数已经变得一样了,所以没办法随便就扑上去的男人们听到骞说的话,再次暴怒了起来。但是骞一将手伸进怀中,那些就男子连忙往后退,将腰给压低。骞恶狠狠地一笑,掏出了钱包。 骞到处看了看,在大厅一角发现吓得脸色发青的店员,然后往那个方向抛出了一个钱币。用熟练的动作接过钱币的店员发出了询问的眼神,但骞还是朝着那些男人说: “我向各位道歉。这位先生的嘴粗野了一点,至于这位小姐,就像各位所看到的,手粗暴了一点。即使如此,还好刚刚打起来彼此都还没受伤。我请各位每人暍一杯酒,如果各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太好了。” 男子立刻面面相觑了起来。但是在这段过程中店员眼色很快,连忙端上一个酒瓶来,男人们既然已经收了礼物,就很难再多说些什么。结果那些男人们将倒下的男人扶起来,决心只撂下几句警告,就让事态暂时告一段落。 “这位年轻的朋友很懂礼貌啊。比旁边的那个小家伙好多了。以后给我小心点。” “谢谢。”说这句话的当然是骞。帕哈斯突然激动起来,想吐出比这句警告更恶毒几十倍的话来,但是葩不会放任他这么做的。葩拉住了帕哈斯的袖子,然后用对方无法拒绝的语气命令说: “坐下吧!” 帕哈斯无力地跌坐到椅子上,喃喃自语说: “到底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骞听了这句话,微笑了一下。立场变得很可笑的温柴用毫不在乎的表情再次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骞朝着他稍微点了点头。 “谢谢。” “行了。” 温柴似乎不想再说些什么话,嘴里叼起了烟斗。骞看了看温柴的烟斗,赞叹了一会。虽然他只是个护卫武士,但无论如何,身为吃商团饭的人,骞当然一眼就看出那烟斗是世上罕有的精品。个人难道是个经验丰富的冒险家吗?还是个富商?东想西想的同时,骞再次坐了下来。另一方面帕哈斯则是在烦恼其他的问题。 “说说看吧,骞。喂,到底世界在这段时间当中变成什么样子了?昨天的你也是这样,不久之前的那些家伙也是这样。为什么受人侮辱了却不愤怒呢?啊!至少那些家伙还显示出一些正常的反应,让我看了很高兴!面对这种事情必须要高兴,我复活才有价值。可是那些人只拿了几块钱的好处就退下了,这难道说得过去吗?” “看来没让你们打起来,还让你很不是滋味呀?” “妈的,我不是因为没有打起来而觉得忿忿不平。我只是想确认世界是不是还跟我所认识的一样。但是看起来已经变了好多,变得我都搞不清什么是什么了。这让我觉得我不是身在海格摩尼亚,而是来到了拜索斯。” “拜索斯?啊……说来是这样没错。说起来查奈尔原本被人称为彬彬有礼的海格摩尼亚族。这里是彬彬有礼,懂得名誉重要之人所住的国家。但是那种意识在一百年前好像就已经淡薄了?现在如果由我们来评断,生活在热情中、持守著名誉、为爱而死的海格摩尼亚人,你应该就是最后一个了。” “末世啊,这就是末世啊!” 帕哈斯吐出了长长的叹息,这时骞看到朱伯金从通向二楼的阶梯上走了下来。 朱伯金跟一个健壮的男人一起同行。骞没想太多地看了他们一眼,但发现到男人手上戴的手套之后,有些吃惊。身为不使用玛那的魔法师,骞很快就下了结论,知道那东西分明是世间少有的魔法宝物。男人并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只是听着朱伯金说的东西,然后点了头,立刻朝骞走了过去。骞内心虽然慌张,但是那个男子经过了他身旁,停在眼神锐利的男人坐的桌子旁边。 “他决定要回去了。” 温柴口中稍微吐露出呻吟,然后从位子上起身,对朱伯金打了个招呼。 “感谢你专程来这里一趟。” “哪儿的话。我只是做了身为医师该做的事情而已。那么我先走了。” “咦?您不收药钱吗?” 朱伯金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慌张地说: “啊,可以了,不用再给了。昨天我就已经收了出诊费,可是实际上没帮上什么忙。所以我收过了那笔钱就算了。” “那真谢谢了。” 与温柴以及格兰打过招呼之后,朱伯金看着就坐在旁边的骞那一行人。骞又扫视了一下朱伯金、温柴与格兰,然后对着朱伯金说: “事情已经办完了吗?” “没错,来,我们走吧。” “咦?啊,我们还没润润喉呢……。方便的话,大夫也暍一杯再走吧。”骞虽然这么说,但是朱伯金连一刻也不想在胡拉玛的酒馆中逗留。在他的一生中常常配药给病人吃了之后才发现开错了药,但是故意在明知故犯的情况下开错药,而且还自己送上门去给患者,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朱伯金慌忙地说: “喝酒对患者其实不是太好。我们赶快过去治疗吧。” “咦?啊……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动身吧。诊所离这里远吗?” “不会,并不怎么远。” “嗯。好的。那么我一个人去一赵好了。你们就留在这里休息吧。” 骞这样说完之后就起身,但是葩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还是因为坐在稍远处的四个男子一直觉得不太舒服,所以不太想继续留在这里。 “一起去吧。我去看看怎么治疗,没关系吧。” “不。这里好像也有旅馆服务。弄一个房间来等吧。我们没有必要带着行李这样跑来跑去吧。” 葩用不太高兴的表情看着那四个男人,但因为骞的意见比较正确,所以还是乖乖坐回椅子上。骞与朱伯金一出到外面,发现自己‘与仕女两人单独同处一席’这件现实的帕哈斯突然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端正坐好,所以两人坐的那一桌就陷入了可怕的寂静当中。葩根本不想要打破这片寂静,所以叫店员拿啤酒来之后,就完全不开口了。 而对帕哈斯来说,这样的寂静把他的精神状态弄得十分混乱。年轻女人总是(虽然是一百多年前的总是)试图主动来接近他,所以帕哈斯几乎不曾为了打破这样的寂静而努力地寻找话题。当然他在唱歌或是编些甜言蜜语方面拥有近乎恐怖的才能,但是帕哈斯从未跟摆明着完全不想说话的少女坐在一起过。因此帕哈斯感到了一种欲求不满,直瞪着桌子瞧。帕哈斯真正找到像样的话题,是在店员将啤酒拿来放在桌上之后。好机会! “请用吧,葩。” “好。” 葩用完全消灭掉任何继续对话可能性的语气回答之后,认为自己抓住了千载难逢机会的帕哈斯就用黯淡的心情跌坐下去。呜。可恶。举起啤酒杯拿到嘴角边的帕哈斯内心中十分不安。就像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男性一样,帕哈斯感受到了把对方弄得这么无聊的罪恶感。 当然与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的女人一样,其实葩完全不觉得无聊,所以帕哈斯的罪恶意识根本就是莫名其妙。葩此刻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 ‘我们来到托比了。骞的治疗结束之后,他一定会说要去找姐姐。会到哪里去呢?嗯。如果问要怎么先处理帕哈斯,那骞会说什么呢?骞说过到达这里之后就会放帕哈斯自由,要不要对他说只要一放走,帕哈斯就会自杀?’ 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宓怎么样了?” 葩内心中差点踢了桌子脚,但是肉体上却完全僵住了,所以帕哈斯没发现葩已经完全陷入了惊讶。帕哈斯为了拚命找到葩觉得有趣的话题而发着呆,根本没办法清楚观察到葩的样子。所以葩在毫不表露自己惊讶的状况下可以找到说话声传来之处。 提起宓的名字的人,就是坐在邻桌那个眼神锐利的男人。葩对于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几乎感到了恐怖,但还是像之前一样神色毫无改变地等待着回答。一阵子之后与朱伯金一起下来的那个男人回答说: “睡着原因宓吃药。” 葩听到了这个回答,几乎要咬住了嘴唇。关于这一点,那个眼神锐利的男子--也就是温柴--也是一样的。温柴甩了甩头,换成用拜索斯语说: “什么意思?宓吃了药之后……睡着了吗?” “嗯。没错。” “现在怎么样呢?呼吸或脸色之类的东西。” “还是跟原来一样。吃药的时候状况还是不错的。啊,我想比起我的眼光来说,亚达坦的眼光应该正确得多了,亚达坦简直跟死透了没两样,就那样趴在床边。” “是吗?” “可是神入又是什么来着?昨天医师提到的那个东西。” 温柴认为神入是什么只要用三言两语就可以解释清楚了。但是格兰却觉得这样的解释不太够,而葩则是觉得一点都不够。这当然是因为葩完全听不仅拜索斯语。葩屏住呼吸,专心听格兰与温柴所说的话,但是她能够听得懂的词就只有‘亚达坦’这一个而已。然而光是亚达坦这个词,就更让她确定这些人口中说的宓的确就是她的姐姐。 她跟宓正处在同一个屋顶底下。搞不好宓就在她的头顶正上方也说不定。 ‘外国人?跟姐姐同行的人是外国人吗?没错。在草原上发现了拜索斯铜币。一定是这样的。嗯。这样说来,姐姐应该是在二楼喽?可是她吃了药?如果有医师来过,那么姐姐正在生病吗?但是那两个男人的脸上却似乎并不显得有多忧虑。是不是因为旅行累积了太多的疲劳呢?骞之前提到过的可怕男人,是那两人当中的谁呢?还有……’ “你在沉思些什么呢?” 帕哈斯无奈地用柔软的声音说,对葩而言这简直跟敲钟的声音没两样。陷入沉思的葩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帕哈斯。‘哎呀!难道他读出我的想法了吗?’当然不可能做到的帕哈斯故意露出了温和的表情看着葩。葩突然感到极大的厌烦。 “我在算还剩下几天。” “什么几天?” “女人的事情。” 如果骞还在这里,恐怕会感到‘这两人果然是姐妹啊!’这样陈腔滥调的感动,但是帕哈斯感受到的只有令他呆头呆脑的惊慌感。当然这是百年来第一次感到的惊慌感,但是大诗人帕哈斯感受到的的确是一百年才会碰上一次的那种惊慌感。帕哈斯受到的冲击几乎已经令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望了望葩,突然就脸红了起来,然后好像认为自己的长靴是世界上最重要的观察对象似地弯下了脖子。 这样完全堵住了帕哈斯的嘴之后,葩再次侧耳倾听旁边两个男人的对话。但是身边的两个男人脸上似乎写了‘非常沉默寡言。危险,禁止靠近!’这几个字,都只是不发一语地将酒杯喝干。不知怎地他们之间你来我往的少数几句话都是拜索斯语,这让葩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压力。 “温柴,明天要去哪里找呢?” “如果是你,你会躲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在这种根本没有半个熟人的偏远之处,可以选择的范围会变得相当狭窄。” “那个问题。” “咦?” “我是说那个辛斯赖夫的问题。他们说要去解那个问题,那么我们也都到那里去参加怎 样?” “妮莉亚会很高兴的。” “……我们并不是因为妮莉亚高兴才跑去参加……” “我知道了。嗯。可是那个情报是真的吗?” “机率一半一半。” “好。明天我们到市政府去,把那个问题搞清楚吧。” “嗯。” 葩将自己此刻的状态定义为‘大动脉被人揪住’。她虽然想敲敲自己越来越闷的胸膛,但还是害怕其他人的眼光所以没有那么做。葩努力地想着:如果骞回来了,如果将我所听到的东西转告他,如果骞知道他终于找到了姐姐,如果上到二楼去,姐姐与骞会…… “我们到其他地方去吧。” 葩突然看着帕哈斯这么说。帕哈斯不知缘由地眨了眨眼,这样一来葩则是朝肩膀后面用眼角瞄了刚才吵架的四个男人一眼。 “这里有点……我们到其他地方去吧,好不好?” 帕哈斯搞懂了。不,应该说他自以为搞懂了。帕哈斯微笑了出来。 “那个。如果骞回来的话……” “不,我们出去等吧。嗯。我不想坐在这里。好吗?我们到外面去等。” 帕哈斯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办。” 帕哈斯将放在桌子旁边的白足马鞍拿起来之时,葩连忙把酒钱放到桌子上,然后毫不回头就朝外走了出去。帕哈斯感觉到了难堪的心情,将马鞍扛到左边肩膀上之后,右手拿起了金钱猎人的马鞍,蹒姗地走到外面去。 葩突然不见了。帕哈斯不知所措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却找不到葩。怎么回事呢?可是一阵子之后,他就看见葩从旅馆旁边亲手牵着金钱猎人与白足的缰绳走来。帕哈斯虽然想问她为什么不拜托马僮去牵,但是葩是不会允许他问的。葩从帕哈斯的肩膀上将白足的马鞍一把抓起,惊讶的帕哈斯伸出手想要帮她之时,马鞍都已经绑好了。 “把金钱猎人的马鞍放上去吧。我们,到那家诊所去看看怎么样?我们没必要站在这里发呆吧?我、我想看看这座城市。哇,这里的建筑实在是太漂亮了。这里是你的故乡,你有很多可以聊的东西吧?你骑上金钱猎人就可以了。快去吧。” 葩几乎毫不停顿地连珠炮般说出这些话。所以帕哈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来回答,只是用凄惨的表情看着葩。 第四章 伊西多.赛洛克正在打着瞌睡。 一等航海士是高级船员之首,在船上的发言权仅次于船长。船长若是受到病魔的摧残、喝醉了酒之后不省人事、听到海妖女的歌声之后跳海的话,只要在无法执行本身任务的状况下,一等航海士都必须为他代行,所以对于船上的各种事务都必须跟船长一样清楚。 但是这些都是船在航行之时的事。如果船没有航行的计划,那么一等航海士与一般的船员就完全没有两样。订定下一个航海计划是船长与船东的事情,与船员没有关系。至少在杰彭是如此。 所以伊西多可以用轻松的心情逛逛各家酒馆,然后引发骚动。也可以去见见很久没见过的朋友们。如果都不做这些事,他还可以用按照过去十年中的盼望去完成传说中的剑法‘赛洛克水平线’这个名目出发前往沙漠中去。(可是他的期盼是否有实现的一天,还是相当令人怀疑的。) 然而伊西多却决心注视着港口,正确来说是靠在红海蛟号的前桅上用锐利的眼神观察着四方。这是因为他的船长决心窝在红海蛟号的船长室里不出来。为了跟船长配合无间,伊西多下了坚定的决心,要展现出独自击退找上门来的暗杀者的英姿。但是要伊西多守住这样的伟大决心,春日下午的阳光却又太过甘美了。咸咸的海风就像女人的头纱一样轻柔地飘过,连停在船舷边上的海鸥都在打着瞌睡。 嘎吱。 微风轻轻吹来,让前桅的横帆柱都发出了细微的抱怨声。听到声音睁开眼睛的伊西多低头看了看滚在自己脚底下的木剑,再次懒懒地翻了个身。 阳光非常热烫,甲板上整理得再怎么好,也不可能比得上羽绒床。从码头那边传来的骚乱声毫无方向性地散乱开来,让伊西多的耳朵觉得很烦。但是昨晚整夜没睡警戒着四周的伊西多还是将自己交托给了持续扑来的睡魔。 “伊西多。下去睡个觉吧。继续这样睡的话会被晒伤的。” 伊西多将眼睛眯得细细的朝上看。将精神弄得朦胧的阳光之中,浮现出老船员罩满黑影的脸庞。 “啊,没关系。我不是在睡觉。” “你先把口水擦干净再这么说吧。” 伊西多觉得很烦似地抬起手臂,随便擦了擦嘴角。从结果上来说伊西多变得更为难看的那张脸让老船员笑了出来。老船员放下了手上拿着的桶子,坐到上面去看着伊西多。伊西多闭上眼睛,缓缓地说: “那个角度很好……。连影子都出来了。” “你到底在等什么,就说吧。” “啥……?嗯。我是在等些什么。” 老船员再次噗哧笑了出来。 “你是认为有人会来复仇吗?” 伊西多非常轻地点了点头。老船员看着远远的码头边上,然后再次低头看着伊西多说: “真有人为了报决斗的仇而来的话,伊西多你打算怎么办呢?如果对方说要找船长大人复仇,你也就不能挡了,不是吗?” “但他们还是可以奇袭啊,不是吗?应该也有些家伙想用比复仇决斗更简便的方法吧……” “如果要进行暗杀,应该会晚上来吧。全副武装的人白天要避开码头管理人员的眼睛上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些管理的家伙可都是名门的党羽啊……嗯。” “伊西多。越是名门,要偷袭的时候就越会晚上才来。” “知道了,知道了……他们晚上才会来,好。” 伊西多似乎觉得很烦地这么说,再次翻了个身。老船员摇了摇头,再次站了起来。将坐在底下的桶子再度搬到肩膀上的老船员看着码头边上,皱起了眉头。 “咦?” 伊西多只细细地睁开一只眼睛,朝上瞄着老船员的下巴。老船员瞪了一眼从码头出发的小艇,说:“伊西多,搞不好我前面说的话都必须取消。” “什么意思?” “现在可以看到一艘小艇朝我们船这边驶来。可是在波浪里搅的东西是桨,那反射出阳光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伊西多腾地站了起来。 捡起木剑立刻跑向船舷的伊西多在船舷上方将身体伸展得长长的,朝码头方向一看,果然就看到一艘横渡平静的水面,摇着桨朝红海蛟号驶来的小艇。从摇着桨这一点来说,乍看之下他们只是一般的船员,但从端坐的姿势来看,那四个男子的外表看起来又不像是一般的船员。虽然他们像一般船员一样将手帕紧紧绑在头上,身穿轻便的衬衫,但他们的坐姿却一眼就让人看出不是船员的姿势。他们的样子太过僵硬有礼。况且那些人背在背上的东西分明就是长剑。虽然反射光让眼睛都花了,但伊西多这时几乎可以确定了。 “是军人吗?” 伊西多带着怀疑的心情说。因为军人不可能学船员把手巾绑到头上。虽然这并不是航海中的船,但是只要上船军人就一定会穿正装。这时走近他身边的老船员点了点头,说: “啊,是。原来是陆战队员。” “陆战队?” “是。似乎是如此。” “你说他们是陆战队,那些家伙要来我们的船上做什么?” 伊西多再次疑惑地歪着头,连忙环视了一下四周。但是那只小艇再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去找其他船。伊西多用不怎么踏实的心情双手抱胸对老船员说: “去报告给船长大人听吧。我来跟对方周旋。” 老船员并没有回答,只是往升降口的方向走去。抬头挺胸用坚定姿势站着的伊西多希望尽可能给予对方压迫感,将下巴往前伸出,开始朝向远处水平线上方飘浮的云投射出视线。一直到小艇驶到船舷旁边为止,他都没往小艇看一眼。 小艇很快就停在船舷前面。摇着桨的船员之一站起身来,两手围在嘴巴前面,大喊道: “冒犯了!我请求登上红海蛟号!” 伊西多装作好像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似地往下面瞄了一眼,然后没好气地说: “请表明身分。” “啊,我是乔兰港的海关关员奇腾利.姆斯。这些人全都是我的属下。” 伊西多的心情变得更为不高兴。好个属下。陆战队员私底下前来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从近处一看,伊西多体认到老船员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不是陆战队员的话,到底还有哪些家伙会露出这些犹如和畅春日的表情呢? “我是红海蛟号的一等航海士伊西多.赛洛克。可是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海关关员奇腾利和气地说:“我来不是为别的事情。你们的入港许可书上似乎有些问题。” “什么呀?这样的话我去税关跑一赵好了。人港许可书上会有什么问题呢?” “喔,我不想把事情弄得这么麻烦。我只问你们几个问题就可以了。” 伊西多烦恼了一阵子要再继续施加压力,还是要减轻压力来静观其变。但是他的嘴似乎并没怎么受到他的烦恼所限制。 “喔,那么应该就不用麻烦你们上来了。你就站在那里问吧。” 奇腾利的脸一下子就僵了。然而伊西多在意的其实不是税关员奇腾利,而是坐在他背后的四个陆战队员。但是让伊西多失望的是,陆战队员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默默地坐着。 “虽然有些抱歉,但这样是不行的……” 奇腾利声音中和气的那一部分消失了非常多。原本就与和气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伊西多用更吓人的声音说: “那就请回吧。这艘船并不是货船或客船,也不是渔船或走私船,当然更不是‘军舰’。”伊西多无法忍住故意用力强调军舰这两个字的诱惑。“这艘船是自由贸易船。换句话说,并不是任何人提着个野餐篮就可以随意上上下下的那种船。” 奇腾利用愤怒的表情瞪着伊西多,没有特别说什么话反驳,也没有大喊出声。他只是静静地说:“我懂你想说什么,但不管你们是不是自由贸易船,对税关员而言,都一样只是船而已。我要说的事情并不是需要大声高喊的事情。我没学过奴隶们的手语,又在底下,怎么可能小小声地说话?拜托你允许我们登船吧。” 这种亲切公正的态度伊西多相当感佩。但是他的心情却更糟了。因为伊西多到此刻为止连做梦都没想过世上居然会有亲切公正的税关员。‘他说他是税关员,这恐怕是谎话。’这个竟敢在乔兰的港口自称是税关员的人到底是谁呢?况且他还是跟四个陆战队员一起前来。伊西多烦恼了一阵子,然后轻轻转头往后看。不知怎地,甲板上连一个船员也看不到。所有人都下码头去了。再加上天气实在太热,奴隶做的卸货工作也都是在晚上进行。 伊西多下定了决心。 “请您自己一个人上来会有困难吗?” 奇腾利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做了一个相当有意义的微笑。 “就我跟这四位上去。” “好。请你等一下。我帮你把梯子放下去。” 伊西多亲手把绳梯拿起来,到船舷边放了下去。因为没有帮忙对方爬上来的打算,所以伊西多稍微退后,将木剑放到肩膀上等。 除了自称税关员的奇腾利之外,另外四个陆战队员都用熟练的动作爬上了绳梯。四个陆战队员上了甲板排成一列,伊西多不得不感到有些畏缩。但是奇腾利仍然微笑着走近了伊西多。 “感谢贵舰允许让我们登船。” “希望各位留在船上的期间,都能感到很愉快,也很有收获。”伊西多按照大致的礼貌回答之后,故意夸张地环顾着四周。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说: “我很好奇陆战队来我们这边有什么事情。” 奇腾利并不怎么慌张。 “正确来说,我是找辛柴.巴尔坦船长大人有事。” “嗯。奇腾利是你的本名吗?” “没错。但是我不是陆战队员。我在你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侍奉着哈坦。” “嗯……” 为了击退想像中的暗杀者而自愿守在甲板上的伊西多,自然拥有极为丰富的想像力,但是他的想像力还没丰富到认为陆战队会出动来跟船长决斗。这样说来军方是要拜托我们船做些什么呢?伊西多并没有发现自己内心中已经开始想像穿越了夜雾,大胆地在夜间侵入拜索斯港口的红海蛟号。(他完全无视于拜索斯根本没有可称作港口的地方。) 所以奇腾利只能发出不太舒服的干咳声。想像途中被惊醒的伊西多用慌张的表情对奇腾利道歉。这时老船员从主升降阶梯上来了。老船员连看都没看一眼到船上来访的客人,就立刻朝着伊西多走了过来。 “我带各位进去。” 伊西多一直以来对红海蛟号都感到很自豪。也许比起对船长的尊敬心来说少了点,但伊西多无论何时都愿意为了这艘船的名誉而舍命决斗。但是带着四个陆战队员跟一个假的税关员到船长室的时候,伊西多似乎想要展现出这艘船是由坚毅刚强的船员们操纵的一座海上城郭,为了办到这件事他什 都愿意做。因为这样的心情,每当为了避开阳光而下到中层甲板的那些奴隶或船员的睡觉的样子进入伊西多眼中之时,他就会咬牙切齿。无论如何,那些人都是用非常放肆的姿势在昏睡着。伊西多放声大骂靠在绞盘上打瞌睡的一个船员,骂到连在旁边看的奇腾利都感到十分同情的程度,然后才走进了船长室。 “船长大人,我把客人都带来了。” “进来吧,伊西多。” 船长室的门一打开,伊西多先走了进来,之后是身材矮小的男子与四个陆战队员鱼贯进入,辛柴船长站在船长室的正中央默默看着。身体矮小的男子先往前跨出几步,用华丽的动作伸出双臂说:“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的唯一一条锁链。” 辛柴的眉毛稍微蠕动着。但是与张开嘴的伊西多不同,辛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情绪,抓住男子伸出的两只手臂,轻轻地拥抱说: “捆绑自己,在所有人面前气宇轩昂。欢迎。我是辛柴.巴尔坦。” “我是奇腾利.姆斯。” 辛柴指着船长室地板上的坐垫。四名陆战队员似乎相信从远古时期他们就应该用这种方式坐着,他们靠墙坐下,将自己隔离在对话之外。伊西多在头脑中一直很在意的陆战队员现在完全消失了,现在他完全不在乎这些人了。伊西多反而开始用充满敬意的表情看着奇腾利。这番打招呼的话显露出了奇腾利.姆斯是尼林的祭司。被海风轻抚着,被格林.欧西尼亚锻炼过的伊西多旺盛精神中,尼林的祭司是黑暗可怕的,烙印着强大的恐怖。所以在伊西多的大脑中并没有留下一点空间给退到墙壁边坐下的陆战队员。 这样的状况对辛柴来说也是一样的,但是过程稍微有些不同。辛柴发现奇腾利并没有介绍那些陆战队员之后,那四个陆战队员就被从他心里完全抹去了。他们只是燃烧着的火把。而拿着火把的人就是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姆斯。 人人都找到位子坐下之后,船长室的门打开了,年幼的奴隶走了进来。奴隶用精巧的动作在所有人面前摆上了茶点与饮料之后就消失了,接着辛柴开口了: “各位请用吧。可是这次会面,是尼林的引领吗?” “不是的,船长大人。是我个人带领他们来的。” “自由也算是我的引领者啊。” 认为辛柴的话只是随口说说,心不在焉地差点漏听的奇腾利突然被惊醒。从表面上来看,辛柴的话也可以当成是自由贸易船船长对锁链与自由的尼林祭司所说的话。但是奇腾利很快就懂得这话背后的意义。‘我是自由的船员,所以对宗教界与军方的事情不太关心。’奇腾利为了整理一下内心,轻轻将放着的酒杯拿了起来。在稍微润润嘴唇的期间,奇腾利想出了适合的回答。 “自由是万人的引领者啊。船长大人。” “我想听听你来有什么事。” 辛柴单刀直入的态度让奇腾利感到慌张,并没有再次拿起酒杯,反而瞄了伊西多一眼。接下来从辛柴那儿传来的话让伊西多感到十分幸福。 “这位朋友是这艘船的一等航海士,我希望能给予他应有的待遇。” “我很清楚您想说什么,但因为这件事情很重大……” 辛柴只是双手抱胸静静坐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伊西多收拾起惋惜的心情,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船长大人。我先出去了。我在外面还有些事情要办。” “不。坐下。” 辛柴说的话同时让奇腾利与伊西多吃了一惊。辛柴并没有回头看伊西多,只是继续看着奇腾利往下说: “之后还要传话给你很麻烦。你坐在这里听比较好。” 伊西多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轮流看着船长与奇腾利,但内心中其实是十分称快。反过来说,奇腾利虽做出了尴尬的微笑,但内心则开始咬牙切齿。还真是个很有性子的家伙,难怪被人说拥有人鱼的血缘。奇腾利努力保持着脸上不失微笑,说: “您对属下的船员如此信任,在我看来真是件非常好的事情。我对刚刚抱持的怀疑态度在此致歉。现在我会像船长大人信任伊西多先生一样信任他。” “那真是非常感谢。”“那么在我谈正事之前,我先提出一个问题。红海蛟号下次出航的日程已经定了吗?” “还没有。” “那好。您有听过近来大陆东北航道频繁发生的怪事吗?” “我们进港还没多久,而且忙着办许多事情,所以还没听到这个消息。” 辛柴虽然这样回答,但是伊西多马上听懂了奇腾利所说的话。只要不是决斗可能发生的时候,跟只会窝在船舱里的船长不同,伊西多一进港,就会跑去船员们常光顾的酒店好几次,所以他能够从船员那里听到这个传闻。 “喔,船长大人。最近这几星期以来,驶往海格摩尼亚的东北航道商船频频失踪。” 辛柴第一次转过去看伊西多,说: “居然说失踪。难道整艘船就这样消失了?” “是的。连一点痕迹都没留,就这样消失了。从位置来看,也有人说应该是拜索斯干的,然而拜索斯并没有足以攻击杰彭商船的海军实力,不是吗?” “伊斯呢?” 这次换成奇腾利来回答辛柴的问题。 “伊斯吗?这怎么可能。伊斯大公有什么理由要攻击杰彭的商船呢?他完全没有这样做的理由。而且正义骑士团也不可能在海上跑。” 辛柴也认为这是个没有什 意义的问题,只稍微点点头,没有回答,而是直瞪着奇腾利瞧。 “似乎也推论不出什么东西。” “是的。所以我们想要请红海蛟号帮忙对这件事加以调查。” 伊西多似乎慌张地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辛柴稍微抬起了手制止了伊西多,然后瞄了一眼到此时还无言地坐在墙壁边上的陆战队员们。 “你说的我们是谁呢?是尼林的教团吗?” “不是。” “那么,是海军吗?” “也不是。” “那么到底是谁呢?” 奇腾利一时之间面带着意义不明的微笑对着辛柴,然后故意用没什 大不了的语气说: “是尼林之翼。” 下一个瞬间,陆战队员因着对威胁的反射作用,而差点站起身来。奇腾利话一说完,辛柴船长的杀气突然充满了整间船长室,逼得陆战队员陷入了极度的紧张当中。奇腾利大概因为是祭司的关系,连对气的感觉不是特别敏锐的他面对着辛柴船长的气势,都把身子缩了起来。 “你再说一次。” 辛柴船长的音调高低完全没有改变,但是他的目光却犹如两把利刀,朝着奇腾利飞去。奇腾利虽然绝对不希望如此,但还是无奈地吞了口口水,说:“我是以尼林之翼之名前来拜托红海蛟号。” “你说拜托红海蛟号?” “咦?” “这个嘛……我推测你们与其说是想拜托红海蛟号,不如说是想拜托我这个人。” “呃……也可以这么说啦。” “请你说明一下。” 奇腾利开始有种自己是不是进了哈坦宫殿的错觉。辛柴船长用的完全是命令的语气。带着不平的心情,奇腾利开始说起了事前准备好的话。 “首先我想指出的是,红海蛟号是杰彭船团当中最为有名的一艘船……” “主要是因为船长的家丑才变得这么有名。人们说那是人鱼之子所领导的船。就算船沉了,船长也还可以活下去的传闻十分有名。” 奇腾利要继续开口,必须花很长一段时间。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红海蛟号是最有名的自由贸易船,船员们的勇猛与令人无法置信的冒险,在所有航海员当中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两年前在赤道航海中带回来令人惊异的……” “你是尼林的祭司,对吗?” “咦?” “似乎有锁链之外的某种东西在捆绑着你。一下子捧我们一下子又故作谦虚,如果你能立刻切入正题的话,我会非常感谢的。” 用愕然的表情望着辛柴船长的奇腾利耳边响起了伊西多十分令人不快的嘻笑声。这样的船长居然配上了这样的航海士。几个很像的家伙居然物以类聚。辛柴船长持续用僵硬的表情说: “尼林之翼为什么会找上我呢?” 奇腾利将事前准备好想要先讲的那些话全部跳过,然后决心全都不再提了。 “因为猜不出往后你会将多少名门之人送进坟墓。” “是放逐吗?往死里放逐?” “我不否认也有这个层面的意思。” 辛柴船长微微一笑。 温柴.巴尔坦即使身为独子,还是被拉进了尼林之翼这支死亡部队,就是因为名叫辛柴.巴尔坦的男人。即使辛柴事实上并不属于巴尔坦家,却还是不得不用了巴尔坦这个姓氏。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既然现在温柴已经离开,那么辛柴船长应该就算是巴尔坦家的独子了。在认为终结一个家门与杀人没两样的杰彭社会中,要处理掉辛柴船长当然是件令人头痛不已的事情。 对那些有孩子符合进入尼林之翼的条件,但是以温柴为牺牲品而让子孙免于入伍的名门,辛柴一家家找上门进行决斗却还能活到这一天,与其说是因为辛柴总是采用正式公开的决斗方式,不如说辛柴这个人是独子,恐怕是更大的原因。这就是杰彭的思考方武,在这种思考方武之下,辛柴才有机会不折不扣地展露自己的愤怒。‘你们终结了巴尔坦家,那我也要终结你们这些名门。’ 然而那些决斗最终将会带来这样的结果,这一点辛柴也早就想到了。当然他也不打算乖乖遵命。辛柴面带黯淡的微笑瞧着奇腾利说: “除了这种层面的意思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在回答之前,奇腾利投出了敬畏的视线。辛柴发现那是毫不掩饰的敬畏感,感到了讶异。奇腾利用纯然赞叹的语调说: “你是屠戮了伊伽利斯海峡的君王,拿它的牙齿来当作船的装饰的人。这样的人在杰彭漫长的航海历史当中,也只有你一个人。” 伊西多再次感到极度地幸福。因为对他所追随的船长的这番赞叹引起了他的自负心。但是辛柴却用看起来不怎么幸福的表情说: “那是蛮勇与血气的产物,给我留下的只有恐怖的回忆。我用木剑刺那家伙,在很短的时间之内简直就经历了几十、几百次的死亡。那绝对没有什么值得自夸的地方。” “自夸也无妨啊。在很清楚死亡的恐怖之下发挥的勇气,才是真正的勇气。连自己死亡都忘记了还出手,那只能说是蛮勇或者自暴自弃。” 辛柴一时之间烦恼着该用什么话来回答,所以只盯着奇腾利瞧。然而他的嘴里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您是认为东北航道会有海蛟出没吗?” “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就像我之前已经说过的,根本没有可以当作推测根据的东西。但是您指挥的是最有名的船,是杰彭船团当中拥有最知名传说的船长。光是从这一点来看,尼林之翼决定前来拜托您,难道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辛柴再次感到了烦恼。其实这理由一点都不充分,祭司奇腾利。如果只以这些想法来说,尼林之翼根本没有理由要指定红海蛟号与辛柴。明明还有另外的理由在背后。虽然如此,到底是要多加些压力让对方吐实?还是要花些时间去观察呢?辛柴稍微动了一下眼球,看着陆战队员。 陆战队员……是要来暗杀自己呢?还是来护卫自己呢?那些无言之人的存在把辛柴弄得很不舒服。为什么连陆战队也运作起来了呢?尼林之翼与陆战队在体制上是完全无关的两支独立部队。这时比辛柴更加把心思集中在陆战队员身上的伊西多提出了问题: “有一件事我想问一下。既然是尼林之翼的请托,那他们会不会共同参与这件事情呢?” 辛柴在内心中微微笑了。当认为自己选对了一等航海士之时,所有船长的内心都会有类似于此的喜悦。奇腾利似乎老早就在等这个问题似地回答说: “不。这几位会跟我一起参与。” “跟你……?” “是。是尼林之翼拜托我们教团以及陆战队员的。我的任务是搭上红海蛟号,在辛柴船长大人探索的过程中给予建议,并进行观察。这几位陆战队员则是以军方代表的身分上船来的,主要的任务是保护红海蛟号及其乘员免于探索过程中所发生的危险。” “只有四个人?当然我们很清楚陆战队员的勇猛程度,但是如果他们能够派出几艘军舰,那不是更好吗?” 伊西多虽然有些忿忿不平地这么说,但是回他的只有奇腾利与辛柴船长的微笑。辛柴冷冷地开始解释: “伊西多。往东北航道派遣军舰,将会刺激到伊斯与海格摩尼亚。” ‘啊,真是的!是我思虑不周。我失言了。’伊西多并不具有很快说出这句话的政治敏锐度。伊西多嘴巴嘟囔着,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喔,啊,是的。就是因为这几位无法利用军舰,所以才会来找我们船的。” “应该是这样没错。” 他们是要把我从杰彭给赶出去吧。辛柴低头看了一下茶杯,沉浸在思考里。这是各种原因复杂地相互作用之后导致的结果。但是即使已经有了这么多的原因,但是没说清楚的部分还是很多。 首先,东北航道的问题为什么是由尼林之翼来出面解决呢?这应该是海军或者船东协会更为关心的问题呀。无论如何由只不过是一介特殊部队(?)的尼林之翼来处理这个问题,似乎是超出了界线。 第二,照这样说来,尼林之翼不直接来接洽,而是派了尼林的祭司与陆战队员的理由又是什么呢?虽然用了相同的名字会让人感到混淆,但是尼林之翼与尼林教团本身在实际上并无相关。前者只是杰彭军的一支特殊部队的名称,而后者则是侍奉尼林神的宗教团体。当然,如果以哈坦为中心来思考,尼林之翼是哈坦的直属部队,而尼林则是哈坦的守护神。但是这两者之间毕竟只有形而上学的关系。 第三,为什么会找上我呢?关于这一点,辛柴决定暂时接受奇腾利的解释。因为常惹麻烦被赶到远海上,这理由已经足够了。而且因为国际问题无法派遣军舰前往之处选择了红海蛟号,这一点也让人可以接受。红海蛟号是自由贸易船,而且按照奇腾利的话,是最有名的自由贸易船之一。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我又该怎么样行动呢? “我不能答应。” 奇腾利睁大了眼睛,陷入慌张之中。他虽然想说些话反驳,但是此刻辛柴的话还没说完。 “这艘船并不是属于我的。要先得到船东的允许才行。” 奇腾利的表情又再度和缓了下来。 “啊啊,如果您说的是这件事,是的。这当然是如此。我们当然要得到船东的允许才可以。但是只要船长大人愿意答应,船东大人当然也就会答应。无论如何这艘船并不是货船,也不是客船,当然更不是渔船或走私船,而且又不是‘军舰’。这艘船是自由贸易船啊。” 辛柴不明白奇腾利为什么要讲这么一长串东西,伊西多当然了解得很清楚。辛柴哼了一声,瞄了一眼伊西多,然后对奇腾利说: “当然这艘船是自由贸易船,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我比其他船的船长拥有更多的自由与权利,这也是没问题的。但并不是这样我们就可以无视于一切原则。如果没有船东大人的允许,我没办法带这艘船到任何地方去。” “这个你不用担心。关于许可我会去向船东拜托的。船长大人只要把自己的意向说出来就行了。” 辛柴的回答,将他在回答之前脑中闪过的重重思考以及推理过程用太过简单的方武说了出来。 “好。” 第五章 旅行的准备迅速到有点神奇的地步。伊西多嘴巴都惊讶到合不拢了,辛柴则开始对祭司奇腾利渐渐开始疑心起来。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回去之后第二天的早晨,红海蛟号的船长与一等航海士轮流读着红海蛟的船东比坎特亲笔写的同意书,然后各自露出了不太高兴的眼神。况且拿着亲笔同意书过来的人物,也是他们事先都想像不到的人。 红海蛟的船东,同时也是这艘船的第二代船长伊戈尔.比坎特将亲手写好拿过来的同意书直接扔在船长室地板上之后,就看也不看了。他反而将一边的腿弯起来,另一条腿伸得直直地靠坐在软垫上,然后用充满回忆的表情环视着船长室。 这件事也可以看成上一任船长前来探访充满他过去回忆的船。但是杰彭的船员社会中,船东尽可能不要上船,才是符合礼仪的。从层级上来说,船东处于比船长还高的位置,船东随意来访会让船上的首领船长感到很不舒服。就辛柴所知,伊戈尔.比坎特并不是这么无视于礼法的无赖之辈。 过了一阵子,伊戈尔发现红海蛟号的第三代船长与一等航海士都已经读完同意书之后,就露出了苦笑,说: “这个你不用担心。关于许可我会去向船东拜托的。船长大人只要把自己的意向说出来就行了。” 辛柴的回答,将他在回答之前脑中闪过的重重思考以及推理过程用太过简单的方武说了出来。 “好。” 第五章 旅行的准备迅速到有点神奇的地步。伊西多嘴巴都惊讶到合不拢了,辛柴则开始对祭司奇腾利渐渐开始疑心起来。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回去之后第二天的早晨,红海蛟号的船长与一等航海士轮流读着红海蛟的船东比坎特亲笔写的同意书,然后各自露出了不太高兴的眼神。况且拿着亲笔同意书过来的人物,也是他们事先都想像不到的人。 红海蛟的船东,同时也是这艘船的第二代船长伊戈尔.比坎特将亲手写好拿过来的同意书直接扔在船长室地板上之后,就看也不看了。他反而将一边的腿弯起来,另一条腿伸得直直地靠坐在软垫上,然后用充满回忆的表情环视着船长室。 这件事也可以看成上一任船长前来探访充满他过去回忆的船。但是杰彭的船员社会中,船东尽可能不要上船,才是符合礼仪的。从层级上来说,船东处于比船长还高的位置,船东随意来访会让船上的首领船长感到很不舒服。就辛柴所知,伊戈尔.比坎特并不是这么无视于礼法的无赖之辈。 过了一阵子,伊戈尔发现红海蛟号的第三代船长与一等航海士都已经读完同意书之后,就露出了苦笑,说: “是不是太快了点?” “的确是快到夸张。打着谁的旗号呢?” “国立博物学会。” 自由贸易船是贸易船,同时也是探险船,根据情况也可能在毫无抵抗感的状况下变成海盗船。所以红海蛟号缔结了契约,从杰彭国立博物学会收取了相当数量的补助金,但相对地也要将航海时发现的所有新情报提供给博物学会。辛柴船长皱起了眉头。 “实际上呢?” “是尼林之翼。那些该死的军人。博物学会的朋友给了我暗示。” “尼林之翼怎么会……?博物学会跟军队有任何关系吗?” 伊戈尔不太满意地说: “醒醒吧,辛柴船长!尼林之翼部队里面全都是名门的子弟啊。尼林之翼的领袖只要愿意,随时都可以把任何名门的家长叫来教导‘他们认为最棒’的礼貌。那些名门的家长当中也包含了许多杰彭国立博物学会的赞助人。这个你不了解吗?” 辛柴重重地点头。 “我懂了。但是这份同意书也太过分了。” 虽然处于激动的状态之中,在跟天一样大的船东大人面前说不出一句话的伊西多从辛柴的话里面得到了力量,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船长大人说得对,船东大人。这种同意书我们怎么可以接受呢?这种写法,根本是把这艘船当作军舰处置了嘛!” 伊戈尔用不太高兴的视线望向伊西多,冷冷地说: “我写的东西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对不对,伊西多。” 勉强发挥勇气的痕迹全都消失了,伊西多在船长的关心之下恢复了‘胆敢’参加船长与船东会谈的一等航海士的姿态。也就是开始装成没嘴的人了。辛柴冷冷地看着同意书说: “祭司奇腾利.姆斯这种真诚有益的意见与提案,充满了诚挚的好意与关心,我们很乐意接受……如果愿意的话,奇腾利先生在必要时可以执行船长的职务。那这个又算什么呢?在所有层面上与执行人员维持紧密的关系,以便能很有效率地处理航海上发生的各种状况与灾难……这难道是说,擤鼻涕或咳嗽的时候,都必须向那些陆战队员家伙郑重地请求允许吗?” “是这样写的没错。” 辛柴继续冷酷地说道: “干脆把我的头砍了挂到主桅上面去算了。这个我做不到。’ 伊戈尔叹了口气。他不是以船东身分来命令辛柴,而是以朋友的身分来拜托。他还冒着无礼之嫌直接跑上这条船来。伊戈尔收起了腿,用端坐的姿势很诚恳地说: “谅解我一下吧。就像你在伊伽利斯海峡所做的,再一次救救这艘船吧。” 辛柴下巴的胡须稍微抖动着。辛柴用阴郁的眼神对着伊戈尔。 “您这话什么意思呢?” “他们很亲切地暗示了我们如果拒绝这个提案,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红海蛟号会被征用为军舰。” 伊西多再也无法忍受了。“哪有这种事!”而这次连伊戈尔也没有责怪他。伊西多激愤地说: “把红海蛟号征用当作军舰,那不就是对全体自由贸易船的挑衅?不,这根本是对船东协会的挑战。海军竟敢做这种事!” “伊西多。我很清楚你想讲什么。但是这场战争实在太长了。” 伊西多满脸的无可奈何。他根本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回答。 “不,这跟战争有什么关系?难道海军在这场战争中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吗?难道我们的海军连自由贸易船都必须征用,才能打败拜索斯吗?” 辛柴也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他的惊讶跟伊西多的惊讶有着些许不同。他直视上一代船长,也就是船东的脸,说: “难道……?” 伊戈尔咬着牙说: “最容易在战争中获胜的方法是什么?” “当然是犯规。” “嗯。国防大臣在温厚的脸庞后面,有着野兽般的本性。虽然很令人惊讶,但这也不能说不合理吧。” “他难道想要解决掉杰彭海军长久以来的烦恼来源吗?” “这不是很有趣的想法吗?虽然所有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但杰彭陆战队绝对打不过玫瑰骑士的根据到底是什么呢?” 伊西多对于这场进行得很吃力的对话开始心不在焉。他并不是听不仅这场对话。但是这场谈话背后代表的意义要让伊西多接受实在是太困难了。 伊斯公国。伊斯大公所治理的这个小小公国因其拥有的独特性格,在杰彭与拜索斯的战争中扮演了旁观者的角色。但是就因为这个公国的存在,使得拜索斯不用担心杰彭从海路入侵。杰彭即使拥有无比强大的海军力,但还是无法击沉拜索斯的舰队。因为从杰彭透过海路进入拜索斯之处,有伊斯挡在那里。 在战斗中胜利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犯规。侵入与杰彭拜索斯的战争无直接关系的伊斯当作迂回进攻拜索斯的桥头堡,当然也是值得考虑的方法。杰彭的战略家们并不是白痴。但是这件事情上有几个问题需要考虑。 首先,就像前面已经提过的,要侵略战争的第三者伊斯只是道义上的问题。但是只要决心犯规,这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二,伊斯也并不是一个可以小看的对手。伊斯的确是个小小公国,海军军力也绝对不是杰彭的对手。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海格摩尼亚绝对会派出不是以支援为目的的舰队,这可以说是一清二楚的事情。伊斯与海格摩尼亚之间的纽带关系至少在海军上是很特别的。这是伊斯在长久岁月中不断刺激海格摩尼亚,不想把大陆东方海岸霸权让给杰彭的心态带来的结果。故而侵入伊斯,就等于是杰彭打算与拜索斯、伊斯、海格摩尼亚这三国同时开战,最终将会带来不愿见到的结果。 第三,退一百步来说,即使能够用闪电战术快速掌握伊斯的港口,在未经允许下践踏伊斯土地的人将会受到威名远播的伊斯骑士团的抵抗--他们不是为了胜利与入侵者作战,而是为了将入侵者杀得一个不剩才作战的。杰彭与伊斯间的航道很长,侵入伊斯的杰彭军不但必须防御漫长的补给线不受到海格摩尼亚舰队的袭击,同时还必须与人称玫瑰骑士、正义骑士团的伊斯骑士团作战才行。当然现在已经不是天空三骑士的时代了。但是在伊斯国境之内的战斗中一次都没有输过的正义骑士团的传说,到今日为止还没有打破。(原本有所谓无敌骑士团的传说。然而三百年前,在伊斯骑士团第一次进行海外远征与死亡骑士的战斗之中,伊斯骑士团几乎完全遭到歼灭。从那以后,他们留下的就只剩在本国内无敌这种格调很低的传说了。) 即使轻松(?)克服了第一个问题的杰彭战略家,也无法解决第二个与第三个问题。可是伊戈尔相信国防大臣翰姆已经下定决心用低劣的方法来解决第二个问题。伊西多非常激动地说: “该怎么说呢,是的!如果船东协会的船舰全都直接服属于杰彭海军的话,搞不好也可以与海格摩尼亚-伊斯联合海军舰队一战。虽然如此,我们的陆战队似乎公认不是伊斯骑士团的对手!” 伊戈尔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伊西多。你说的是长久岁月以来僵化的固有思想。既然无法将马与重装士兵装上船运到伊斯,就差不多等于杰彭军跟玫瑰骑士根本无法一战。但是呢,杰彭军与拜索斯作战之时,在对骑兵的战术上也已经获得了很多的历练。虽然伊斯骑士团素负威名,但再怎么说拜索斯至少也是个骑士道的国家,不是吗?” “是这样吗?” 伊西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身为格林.欧西尼亚的孩子,但是再怎么说伊西多也还是个杰彭人,听到杰彭也许会赢得战争,也不可能不高兴。虽然如此,辛柴还是把眼睛眯得更细,说: “战争的不等式比女人心还更不可信啊。” “没错。这个问题也仅止于纸上谈兵就结束了。无论如何,军方之所以插手这件事的理由,就是这个。杰彭舰队如果真想通过东北航道与海格摩尼亚、伊斯的舰队作战,他们就不得不花心思处理东北航道发生的怪异事件,我想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辛柴点了点头。这样陆战队员参加的理由就很清楚了。 “而且船东协会也在努力处理这个问题。即使不是如此,我也打算早晚要对这个问题进行调查。所以这场调查也符合我们的需求。虽然如此……” 伊戈尔压低了声音说: “请你仔细听好,牢牢记住。我是以船东协会会员的身分这么说的。万一这件事可以保障胜利,如果上面下令要征收我们这艘船当作军舰,我们根本无法抗拒。我只是不希望这件事持续到战争之后去。连战争结束了,船东协会都还是得服从于杰彭海军的命令,这种令人不快的状况才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你懂了吗?” “懂了。” “所以……就请你先接受这份同意书吧。请你笑着让他们上船。然而绝对不要把刀柄交出去给他们。知道了吗?” 辛柴再次经过了反覆的思考与推理过程,然后简略地回答说: “是。” 骑士道与冒险心的国度,拜索斯。 让拜索斯的所有体制存在的力量,也就是骑士道,如果要用实际的东西来体现,要用一个场所来表达的话,那就是他们的宫城了。就像杰彭哈坦的宫殿并不是房子一样,拜索斯国王的宫城也不是房子。那是国王的战斗要塞,也是骑士道的圣地。 然而现在宫城后院里的三个人不只跟骑士道没啥相关,甚至还让这个骑士道圣地的庄严性大幅褪色。 第一个人是黛美雷娜斯.拜索斯。昵称是黛美。她是尼西恩国王到现在还没出嫁的妹妹,所以也算是这座宫城的女主人,但不只是公主大人自己不这么想,连其他人也都很难这么想。弯腰看着地上的黛美公主暂时脱下了麦梗帽,将汗水沾湿的头发朝后顺了顺。发现手上满是汗水,党美公主低头看了一会自己的手掌,然后就在自己的工作裤上擦了擦。 “啊,可恶。等一下吧。” 黛美公主将头转向另一边稍远处凉棚内拿起手帕同时半蹲着的男人。他身边则是一个看起来像棵杉树的男人,用慌张的表情连忙把某种东西塞进怀里。拿着手帕的卡尔.贺坦特露出尴尬的表情已经迟了,他烦恼着到底是要去递出手帕,还是要将手帕收回来。但是黛美公主却没有放任他在那边烦恼。 “所以是我赢了。” “咦?” “你不是在举白旗吗?可是我们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 卡尔哈哈大笑,将手帕放回口袋里,再次坐到了凳子上。坐在卡尔旁边的杉森不久之后好不容易挤出了一个微笑。黛美公主将原本放在旁边的白铁罐、剪刀与小铲子等东西抛开不管,慢吞吞地走向两个人坐着的凉棚。黛美公主坐到凉棚的凳子上,接着马上抛出了疑问: “好热啊。你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在那边看着的?” “刚刚没多久。其实我们是以为没人才会坐在这里的,可是传来的沙沙声把我们吓了一跳。之前完全没有有人在的感觉。” “啊。因为我刚才很专心。那些三色堇开得纷纷乱乱的。我在想要不要直接拔起来煮了吃。” 杉森的眼睛一下子圆睁了起来。 “三色堇还需要煮来吃吗?喜欢花花草草的公主大人喜欢跟山羊一样吃生的吧……呜哇哇!” 杉森突然发作似地紧抓住自己的剑鞘惨叫了出来。再次抬起头的杉森从黛美公主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思念与痛苦的痕迹,不由得感到了心慌。 “我有些难过。” 黛美公主口中说的话比起她内心的情绪弱了非常多。杉森慌慌张张地努力思考安慰的话时,黛美公主突然伸出了手。 “让我握一下。”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杉森不知所措地低头看了看黛美公王的手,啪一声打了一下自己的头,就解下了剑鞘。他将相当漂亮的一把长剑放到桌子上。黛美公主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剑柄之上。黛美公主立刻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道: “原来我跟你的处境是相同的……我们想念的是同一个人……而且你比我还好得多。我连他最后的样子都没看到。那个……对不起。你很难过吧。我只想到了我自己。” 卡尔用肃穆的表情旁观着剑与黛美公主之间的对话。 放到桌上的杉森那把剑原本是属于屠龙者吉西恩.拜索斯的端雅剑。它拥有自己的意志与情感,是可以与主人交谈的稀世名剑,但也因为这样的情感,所以它也承受着其他剑不会有的痛苦,是把不幸的剑。虽然它自己靠着不停地开玩笑与不屈不挠的智慧来隐藏住自己的痛苦,但现在被吉西恩.拜索斯的妹妹抓在手上的端雅剑…… “咦?我不清楚耶。你说磨坊的女儿?水车磨坊?那位小姐的名字叫什么呢?……” “呀,你这个叛徒!” 充满魄力的一声大暍。杉森奋力伸出手抓向端雅剑。该说是他太想把剑抢过来了吗?结果杉森手上只抓到剑鞘,一脸茫然地看着还被黛美公主握在手中的端雅剑。黛美公主惊讶得合不拢嘴,用僵硬的表情看着杉森,而那样的表情在卡尔脸上也能找到。然而就在这急迫的一瞬间,杉森发挥了符合屠龙者之友崇高名声的敏捷度。 杉森抬起手,指着黛美公主的头,用焦急的声音大喊: “公主大人,头顶上!” 惊慌的黛美公主连忙想将手举到头上,等待这个动作的杉森毫无困难地收回了端雅剑。高高兴兴将端雅剑再次插回剑鞘中的杉森发现卡尔与黛美公主正用难以形容的神情望着自己。杉森慌忙地继续往下说: “有一顶麦梗编的帽子呀。” “你吓了我一大跳啊,费西佛。” 黛美公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以为公主头上有毛虫或者其他各种危险昆虫的卡尔一直到了这时,才找回了微笑。居然说什么麦梗帽?卡尔将额头往上一扬,问黛美公主: “可是三色堇有什么问题呢?” “咦?啊,我刚刚说过现在天气很热。三色堇原本耐寒性是很强的,很能承受低温。那么也大致可以猜出来它很怕热。可是我猜不出来,两位是因着什么烦恼来到这里的?” 卡尔内心混乱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顺着黛美公主的话往下说。烦恼着应该如何回答的卡尔突然清醒过来,在自己的怀中翻找了起来。一阵子之后卡尔将怀中找出的一个袋子放到了桌上,黛美公主注视着那个袋子。 “是种子。” 黛美公主露出愉悦的表情,打开了袋子。从袋子里面捡起了一颗满大颗的种子的黛美公主微微一笑说:“原来是柳橙啊!怎么弄到的呢?” 卡尔用下巴指着杉森说: “啊,是的。费西佛常光顾的水果店里有很多橙子。” “原来如此。你是因着什么烦恼来到这里的?” “没什么呀,我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的烦恼。” “原来如此。你是因着什么烦恼来到这里的?” “哈哈。是我个人的事情。” “是这样啊。你是因着什么烦恼来到这里的?” 卡尔做出要举起双手投降的样子说: “我从来没想过公主殿下的性格居然如此固执。所以呢……” “休息一下再走吧。” 黛美公主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卡尔与杉森脸上出现适度混合了悲惨与慌乱的表情,抬头看着黛美公主,黛美公主拿起了放在身边的白铁罐说: “你在说谎,不是吗?明明知道是谎话,还假装在听,是很无趣的事情。” 黛美公主直接朝向宫城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卡尔先是烦恼到底要直接笑出来,还是要故意装作面无表情,然后又开始烦恼为什么只要遇见了黛美公主,就会发生这么多烦恼的事情呢?然而杉森叹了一口气,不满地说: “你刚才不是说因为这个庭院很开阔,所以非常安全的吗?” 原本陷入烦恼的卡尔看了看杉森,微微笑了笑。 “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吗,费西佛老弟。下次你就不要这么急急忙忙地把文件放回去。那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你拿着重要的秘密文件吗?” “咦?啊,因为我太吃惊所以才会这样的。我的心脏现在还在怦怦跳着呢。这完全显示出我对黛美公主大人的爱……闭嘴,给我闭嘴!” 杉森朝着端雅剑大声呵斥之后,从怀里将皱巴巴的文件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卡尔拿起文件将绉折摊平之后,就专心看了起来。杉森用洋洋得意的声音说: “那些可恶的家伙。他们不知道我把文件藏在篮子里。我是智能比人类低的家伙当中的天才……可恶,连一下都不能松懈!集中精神,集中精神。可是那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咦?啊。是从杰彭的乔兰城来的。” “乔兰吗?哇!贾克那家伙还真厉害。他居然把黑手给伸到那里去了?” 杉森称赞别人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奇怪。他皱起眉头咬起牙,为了不被端雅剑开的玩笑拉走,在称赞贾克的同时还必须集中精神。然而忙着看文件的卡尔随便点了点头。 “那个家伙……原本可是拜索斯皇城的夜之王子……贾克三代的最后一个贾克啊,不是吗?再加上他在大迷宫刮了一阵,手上也有不少钱……无论如何,托那家伙的福,我们才能弄到这么丰富详实的情报。说到底,人交对朋友是很重要的。” 卡尔心不在焉地回答,一面扫视着文件。发现卡尔根本无心与自己交谈的杉森面带无聊的表情环视了一下四周。当然这幕光景也不能加上‘战士的休息’这样的标题。他对于端雅剑的种种唠叨一概置之不理,只是用太阳穴暴起青筋的脸瞪着后院。一阵子之后,等到卡尔读完了文件的最后一页,杉森才说道: “你说什么?贾克的情报来源并不是送给公会长,而是直接送给卡尔,那个公会马上就要烟消云散了……我的修炼还是不够。呜!似乎是相当重要的内容。” 卡尔双手抱胸,暂时陷入了沉思。为了消化内容再转述给杉森听需要些许整理的时间。一会儿之后卡尔才点点头说: “你听说过尼林之翼吗?” 杉森将眼睛瞪得大大的。 “有一种鸟叫做尼林吗?啊……是。你是说锁链与自由的尼林吧?嗯。也有这样的神衹……是的。原来如此。现在我懂了。” 卡尔有点搞不清状况地看着杉森,然后就领悟了是端雅剑将所有的事情解释给杉森听。卡尔噗哧一笑,说: “如果以后你有不仅的事情,慢慢再说出口比较好。她会帮忙解释的。无论如何尼林之翼跟尼林的教团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们是杰彭的特殊部队。” “特殊部队?” “那可真是支华丽的部队啊。尼林是哈坦,也就是杰彭最高统治者的守护神。可以说跟守护拜索斯王家的亚色斯是处在类似的地位。光是看到用了尼林这个名字,就可以推知他们是多厉害的一个团体了吧?所以这个尼林之翼都是由名门--用我们的方式来说就是贵族--的子孙所组成的部队。” 杉森歪着头疑惑道: “应该不怎么样吧?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也不见得会打仗。而且如果他们是贵族部队,那搞不好只是摆着给民众看的展示品而已。” “没错,端雅小姐。” “那些话是我说的!” “咦?啊,呵呵。真是尖锐的指责啊,费西佛老弟。更正确地说,他们也是某种人质。将名门的子孙聚集到哈坦麾下的直属部队中,哈坦也就可以牵制那些名门了。” 杉森轻轻点了点头。卡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 “但是也不能说他们不怎么样。他们反而是被交托最危险任务的部队。他们是哈坦直属的部队,是由各个名门的子孙组成的。他们因为赫赫威名,反而变得无法抽身。派到我们国家的间谍好像大部分都是属于这支部队的。这支部队近来最广为人知的动向,是你跟我都很清楚的一件事。” “是什么呢?” “神力武器。” 杉森眼中喷出了火花。他没说话,只是开始紧咬牙关,卡尔也露出了不太舒服的表情。好一会之后,杉森才用低沉的声音喃喃道: “太好了。之前我都不知道该诅咒谁。不过现在我知道了,只要诅咒那些叫做尼林之翼的家伙们就可以了。” “诅咒只不过是把自己的心弄得混乱而已。别做这种事吧。” “那些人连原因都不明不白就死了,你要我怎么做!” “难道我一定得提出是不是你诅咒了对方对方就会死这么根本性的问题吗?” 杉森摇了摇头。卡尔也可以那样说。但是杉森曾经与罗内.修利哲带着祭司与士兵周游过受到神力武器集中攻击的南部林地。在那恶梦般的三周当中,杉森所看到的是地狱。 杉森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还活在我的心里。” 卡尔用沉郁的表情望着杉森。卡尔的手慢慢拍上了杉森的肩膀,杉森才稍微笑了出来。 “没关系。可是为什么会提到尼林之翼呢?” 卡尔看了看杉森,然后低下了头。他不再担心杉森的情形了。 “嗯。据说他们已经进行了一些异常的动作。” “异常的动作?比如倒立着用鼻子喝啤酒……集中精神!” 杉森紧紧闭上眼睛大喊。卡尔噗哧一笑,说: “而且还是非常异常的动作。无论如何,要去确定这些人的动向是不是还持续着。你早晚要过去贾克的店里传话叫他继续进行……你在听吗?” 为了不断喃喃说着‘集中精神,集中精神!’的杉森,卡尔必须重复说一次刚才说的话。杉森奸不容易才点了头,说: “可是你说的异常动作到底是什么?” “嗯。他们大概计划派一艘自由贸易船去走东北航道。” “如果说东北航道……啊!您说的是基果……是那一位啊。” 虽然差点提起了基果雷德的名字,但是杉森还是紧急煞住了车。当然这靠的不是他自己的努力。这是因为端雅剑用只有他的脑袋里才能听到的声音高喊说:‘不可以说出来!’卡尔似乎觉得很有趣地微笑说: “嗯。他们打算调查基果雷德所做的事情。” 杉森用很悲惨的表情呆呆地看着卡尔,端雅剑则是因为没有脸而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在心里则也是露出了这样的表情看着卡尔。卡尔朝着他们两个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说: “讲出来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要讲。” “咦?不会吧……你打算说出拜索斯唆使基果雷德攻击杰彭的民间船舰吗?” “没错,端雅小姐。” “是的。这次的确是她说的话。” “哈哈,是吗。无论如何我都打算讲出来。当然不会透过正武的管道。就像端雅小姐说的,我们攻击的是民间船舰,这种事怎么可以公开呢?但是我打算透过非官方的管道告知他们。反正这是个威胁的动作。请不要因为我们击沉了杰彭的民间船舰而感到愉快。基果雷德也认为只应该做到可以威胁对方的程度。” “呜。原来如此。” “之所以开始很想知道现在杰彭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代表目前为止事情进行得相当顺利。我想透过这次来的朋友们进行传话。与基果雷德之间的联系管道要动起来了,费西佛老弟。” “那要怎么对基果雷德说呢?” “啊,只要跟它说这次有几个人要来调查就可以了。基果雷德是非常有智慧的一头龙。我们不需要一一加以指示,它自己也能做得很好。如果有什么情报再传到贾克的店里,那就直接转告基果雷德吧。至少要让它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船才行。” “好的。卡尔,我爱你……” 虽然温暖的春日阳光仍照射着,但是一时之间宫城庭院中流过了能让党美公主大人美丽的花朵儿全都冻死的寒冷气流。好不容易才没心脏麻痹的卡尔对着杉森吓得发白的脸,很吃力地说: “谢谢了,端雅小姐。” 龙族名词解说 大刀Glaive:这是种介于枪跟刀之间的武器,基本的型态只要想成《三国演义》中关羽所拿的青龙偃月刀就行了。基本上是步兵用来攻击马上的骑兵或马时所用的武器。 巨斧Great axe∶大型的战斗用斧。只要想成大得吓人的斧头就行了。这是巨人们爱用的武器,如果人类要用,就非得用两手握住不可。因为过于巨大,如果不熟悉使用方法,就只能当作练习举重用的工具而已。 土精Gnome∶土地的精灵。 神力Divine power:神的力量。严格地说,就是祭司的力量。透过祭司所展现的神力,会依照这个祭司能力的不同而受到限制或增强。 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对活着的东西都会加以凶暴的攻击,这一点与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阶层中它们的地位相当高。它们倾向于采取合法行动,并且对名誉十分看重。在它们不会采取奇袭或者卑鄙的行动这一点上,与骑士风范相当接近(不过其余的价值观与骑士完全相反)。 匕首Dagger∶此武器由来已久。甚至摔破石头就可以制作,由于制作极度简单,可以说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一定有这种东西。匕首携带方便,容易隐藏,所以即使在火炮发达之后,仍然还是军人无法离手的原始武器。因而型态也是千差万别。一般说来它的长度是介于小刀(knife)与短剑(short sword)之间,但其实很难明确地区分。由于长度短,几乎只能对近身的敌人使用,但危急时可以做投掷攻击,也是很具有魅力的特点。 屠龙者Dragon slayer:杀死龙的人,这是对战士们的最高荣誉。《尼布龙根之歌》的吉克夫里特、席格尔特传说中的英雄席格勒司、阿努高远征队的伊亚逊、吉卡梅斯神话中的吉卡梅斯(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吉卡梅斯杀掉的雾巴巴,还未被确认为一头龙)等等,都是这个荣誉称号的保有者。由此可知获此荣誉的战士即是最强的战士,以拿龙的血来沐浴的吉克夫里特为例,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当然这种情况下,通常身体某一部位都会有弱点出现,艾吉雷斯是如此,而吉克夫里特也是如此,身上都有弱点。) 女人鱼Mermaid∶指雌性的人鱼。 钉头锤Mace∶在大概有两三尺长的棍棒上安装一个木头或金属做的锤,可以说是一种提高棍棒的破坏力之武器。韩国的独角鬼所用的大头锤,也是钉头锤的一种。钉头锤有各式各样的型态,有的在棍棒的尾端是包上铁皮,有的是圆形的锤,有的则是带刺的锤,甚至也有棍棒的棒身镶有不等长度钉子的型态。它有多样装饰的可能性,在中世纪的欧洲,钉头锤的饰物也可反映出其持有人的地位。许多骑士把钉头锤当作是骑士的优良副武器,将它置放于马鞍上随行。(当然这是在钉头锤被制成可单手举起挥舞的情况下。) 弩炮Ballista:就像将十字弓制作得极大化之后安装到板车上。同时使用了木头与铁材的机身上,加上了由动物筋制成的弦,破坏力非常巨大。可以说是火药发明时代以前的大炮。虽然流传着罗马人以此击退哥德人的故事,但仔细思考其薄弱的连射能力,这恐怕只是传说而已。但很清楚的是,能制作出这种武器的罗马人一定给哥德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 蓝龙Blue dragon∶虽然不是属于粗暴凶猛的龙,但常被形容为个性邪恶的龙,主要栖息地在沙漠等干燥地带,会喷吐出闪电气息。 弯刀Scimiter:在中东一带常可以看到。有一说是中东的弯刀是在沿着丝路传播的时候不断发展。‘一手拿可兰经,一手拿刀’这句话里的刀就是弯刀了。将挥砍的能力发挥到极致,弯曲的刀身也十分美丽。但因为入侵中东的十字军身上都穿着炼甲,拿着弯刀的中东人恐怕会无可奈何。 神临地Sacred land∶指让某个神的权能凌驾于其他神权能之上的土地。如果想到平常的世界诸神的权能是互相协调的,那么这种情况用不正常还不足以形容,对生命体而言简直就与地狱没有两样。 魔法宝物Artifact:是指稀有珍贵且拥有神奇力量的东西或古物。 横帆柱Yard∶装横帆用的帆柱。 不死怪物Undead monster:不是存活状态的怪物的总称。死后还在活动的所有怪物都属于不死怪物,例如幽灵也是不死怪物。 食人魔力量手套Ogre power gauntlet:简称OPG。戴上此手套,就会有食人魔般的力量。 精灵Elf∶跟矮人一样都是源自于北欧神话,但还是因为《魔戒之王》一书而广为人知。在北欧神话中,他们跟矮人一样是从巨人伊米尔的身体中出现的种族,但矮人钻入地下时,精灵则是留在地面上。北欧话叫做Alfen。他们生活在纽尔德的儿子丰裕之神福雷的领地中,拥有美丽的故乡“精灵之乡”Atfheim。甚至有人说福雷本身也属于精灵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个性善良而爱开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书中,精灵的性格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最早诞生的生物精灵可说本来是大地与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长得都很好看,追求无限的知识与品格、勇气、善良等等。基本上精灵是不会死亡的。(在《魔戒之王》一书故事发生的舞台“中土”上,精灵是可以被杀害的。但是被杀的精灵能够带着原有的记忆复活。)他们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无法理解的高尚生命体,会因世界的混乱和败坏而痛苦。他们喜爱诗歌,但也不忌讳拿起剑来对抗敌人。从《魔戒》一书(正确说来应该是《Sitmarilion》一书)出现之后,精灵与矮人间的仇恨变得众所周知。他们的特征是让人惊艳的容貌与尖尖的耳朵。 光精Will-o'-wisp:光的妖精。 风墙Windwall:魔法师若施了这个法术,将会出现狂风猛卷之墙。它可以阻止飞行生物、危险的毒云、箭矢等的逼近,地上行走的生物要穿过这道风暴,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控制天气Control weather:圣职者透过恳切的祈祷局部性地改变天气。圣职者透过神的力量临时引发地震或改换天气等自然灾害,与魔法师的魔法截然不同。 施法Cast:念咒语以施展法术。 绞盘Capstan:卷锚的装置。是一种卷绳子用的卷轴。在使用录音带的录放音机中用来卷带子的部分也叫这个名字。 深赤龙Crimson dragon:这种龙会将维持均衡与中庸当作自己生存的目的。它的身体是深赤色,很容易跟红龙搞混,但是因为身上有黑色的条纹,所以近看的时候就可以区别出来。(不过先决条件是,你要大胆到敢走近龙的身边。)它的兴趣是在自己的住处欣赏自己,性格上会努力跟善与恶都保持距离。所以它不喜欢战斗,到了它判断只能用暴力手段来解决事情的时候(虽然它的判断常失之于武断),它就会凶暴到连红龙都相形失色。在龙当中,它可以飞得最高,很喜欢俯冲攻击。 双手剑Two hand sword∶在剑的发展史上,这可以说是极端大型的型态。在剑需要具备的各种美德中,它最侧重于破坏力,如果不考虑甲胄的发展,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剑的。它插在地上的高度往往高过使用者的心脏,而且重到让使用者不可能拿盾牌,剑柄也非常长,对装备了重型甲胄的敌人非常有用。当然它的敏捷度弱到可怕,但在拿这种武器时,双方的骑士通常都是穿着全副皑甲,所以也不构成大问题。虽然长相是剑,但视为利用重量打击敌人的武器,会比较容易理解。 巨魔Troll:起源于北欧神话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还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恶神洛基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趁着诸神黄昏之时将主神奥丁咬死的狼芬利尔,围绕地球的大蛇裘孟干达,代表地狱的海尔)的女巨魔安格波达。因为皮肤很坚硬,所以防御力非常高,就算受伤,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再生而恢复(据说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疗药水)。虽然也会用棍棒等简单的武器,但是更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肉搏战。 半月刀Falchion:刀身是弯是直,与所使用的刀法有直接的关系。如果要刺或割,那么应该会采取直刀身的型态,但如果是要挥砍,则弯曲的独刀刀更为理想。代表性的弯刀有回教徒用的弯刀以及日本刀。半月刀的弯度一方面适度保持了适合挥砍的特性,另一方面也给人重量感。刀的宽度非常宽,过度沉重,让人有不适合战斗的感觉。韩国人在森林中开路时所用的刀就是这种半月刀,东方的游牧民族所用的宽月刀也是属于这一类。(虽然也会让人联想到《三国演义》中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但那是属于大刀类,不像这个是属于剑类。) 凉棚Pergola:由几根柱子跟简单的屋顶构成,放在庭院中让人躲避阳光的小建筑物。 妖精Fairy:他们的个子很小,有翅膀,心情好的时候,会在香菇附近盘旋飞舞,因为喜欢开玩笑,所以常常搞得人类很困窘。特别它们不是跟事物有直接关连的妖精,而是身为单独客体的存在物。在《龙族》当中的设定是,由于他们不隶属于任何东西,也不隶属于任何次元,对于神与人的差异,也不太感到困惑,对他人的区别力很模糊,因而是自我概念比人类优越的高等存在物。 戟Halberd∶这是配合枪头的大型化趋势出现的新武器,在文艺复兴时期于欧洲全境都十分恶名昭彰的武器。型态非常适合杀戮,在大型枪头上,一边加上了斧锋,另一边则是加上钩或尖刺。因此它可以用于刺击、挥砍、钩刺,不管敌人在马上或地上,都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加以攻击。因为是非常大型的武器,所以机动性极为低落,但因为此武器出现的时期盔甲也已十分发达,所以它的低机动性变得不成问题。因为十分有用,所以在火炮发达之后,仍然还是在王室的仪仗中维持住其原有的地位。 第三部 影子不会自己行走 黑暗的死亡骑士、彩虹的索罗奇、天空三骑士、克顿山的巨人…… 传说中的人物一一复活,降临在三百年后的现在! 时光的流动已被扰乱, 当过去再度出现、未来不再到来时, 眼前该面对的现在究竟会是什么? 接踵而至的谜团、持续混乱的人类世界、在黑暗中蠢动的阴谋…… 为了找寻真相而展开的旅程, 是否来得及挽救渐渐失序的一切?! “还是有办法让影子独自行走的。也就是本人停住不动,但是影子却在动。那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很简单呀。是背后拿火把的人在动。让火把从左边往右边动,影子就会从右边往左边动。而且自己是静止不动的。对吧?”回溯了三百年的光阴,它们再次回到了大地之上。 第三篇 投进时间中的毁灭之锚 005 第四篇 影子不会自己行走 077 龙族名词解说 282 第六章 “杰伦特,快醒过来呀!好像轮到你讲话了。嗯?” 亚夫奈德摇了摇在修奇背上打着瞌睡的杰伦特。杰伦特好不容易才抬起头,一脸迷糊地看了看周围。已经是晚上了,周围摇曳着几处火光。对于‘这里到底是哪里’完全找不到一点线索的杰伦特只好请求伙伴的协助了。 “嗯啊,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是肯顿。你还在睡觉的时候我们就到了。” “肯顿也有……床吧?呜。那么各位晚安了……” “杰伦特,拜托!你一定要醒过来讲一下话!” 亚夫奈德高声大喊,拚了命地摇杰伦特的身体。杰伦特立刻浑身无力地摔到了马下。哐当!亚夫奈德连忙扶住了杰伦特。“啊,真是的。对不起了,杰伦特。我完全忘记你已经累到这种程度了。”杰伦特一脸迷糊地接受了亚夫奈德的道歉,甩了甩头,又再次开始观察四周。 这次有更多东西映人了他的眼帘。一个男子看着杰伦特,脸上显现出混合了担心与有趣的心情,身上穿着轻武装,看来像个警备队员。杰伦特判断眼前的建筑物大概是肯顿的市政府。大概夜太深了,市政府的灯火也都熄灭了,除了警备队员举着的火把之外,完全看不到其他火光。 “呜哈~好像夜已经很深了。但是一时之间你们都没办法进入甜蜜的梦乡了。” 杰伦特伸了伸懒腰,朝眼前的警备队员们这么说。然而听到从马上滚下来的祭司的警告,却只是让警备队员脸上浮现了微笑。警备队员当中的一个站出来说: “你是祭司吗?” “我是德菲力的权杖杰伦特.钦柏。” “是吗?嗯哼。我先警告在前,最近的南部林地将祭司视为必须警戒的对象。我们要对你进行搜身,请你配合。” 在南部林地打转的期间,杰伦特已经碰过这种事情好几次了,他点点头。 “连这里也到这地步了。好吧,这就是我的圣徽。” 杰伦特在怀里翻了翻,掏出了圣徽。警备队员打了个寒噤,朝后退了几步,但杰伦特毫不介意地拿着圣徽往前递了出去。 “这里是用什么方法测试呢?” 一个男子插进了警备队员们之间的缝隙。拥有健壮体格、粗大臂膀的中年男人虽然身上也是全副武装,但跟拿着戟的其他警备队员不同,身上挂了把长剑,所以杰伦特认为他就是警备队的队长。男人接过了杰伦特的圣徽,开始仔细观察。好一阵子之后,男人脸上显露出讶异的神色。 “您是高阶祭司吗?” “不是的。那是敝院院长所赐的礼物。” “啊,是这样啊。倚靠刀刃所承载最伟大之名的荣耀。” 杰伦特稍微睁大了眼睛说: “从心所行之路,即是正路。您是雷提的祭司吗?” “是的。这座都市里面有雷提的修道院。” 雷提的祭司回头看着警备队员,说: “这一位的确是德菲力的祭司。而且似乎还是地位相当高的祭司。” 杰伦特惶急地摇了摇头,现在根本没有片刻的机会让他说话。雷提的祭司马上转过头,看着杰伦特焦急地说: “那么那位魔法师所说的话是真的吗?” “咦?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打瞌睡……” “寇罗内溪谷的死亡骑士已经复活了,这是事实吗?” 雷提的祭司几乎是高喊似地说道。然而杰伦特表情泰然地点了点头。 “是的。是事实。” 警备队员的缝隙之中立刻爆出了害怕的惨叫声。“天哪,优比涅啊!”“不是三百年前就已经死光了吗!咦?索罗奇是这样说的啊!可是怎么会这样?”警备队员们的不安,让火把都开始摇晃。 在一行人的稍后方,握着百夫长的缰绳静静看着事态发展的艾佩萨斯疑惑地歪着头。她转向艾赛韩德。 “艾斯大哥。” “什么事?” “那些人听到奈德说的话,根本就当作耳边风。可是为什么杰利一说他们就相信了?” “因为他是祭司啊。” “这又是为什么呢?” 艾赛韩德敲了几下腰上挂的战斧,说: “嗯。从我的观点来看,对人类而言,每个人都被社会要求按照某种特性行动。从事某种职业的人,当然就必须按照那个职业规则来行动。例如战士必须要勇敢,生意人必须要狡猾,魔法师必须有智慧。这些听起来像是理所当然的,一般人好像不愿去相信某个人的评价或声望,却更相信他们职业上的行动特性。这种东西就叫做权威。总之就只因为杰伦特是个祭司,所以人们就相信他当然是不会说谎话的。” 艾佩萨斯皱起眉头听着艾赛韩德说的话,接着就放弃了。 “好难懂啊。” “我也是猜的。无论如何,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我也想刺激一下前面那些朋友的行动特性。” “咦?” 无视于艾佩萨斯的疑问,艾赛韩德往前站了出去。警备队员们慌乱的视线都集中在将亚夫奈德与杰伦特推开,出现在火把光芒里的矮人身影。艾赛韩德用沉着坚决的态度说: “我是艾赛韩德,是这位朋友同行的伙伴。如果你们真是警备队员的话,就赶紧把市长叫醒,召集所有的警备队员,如何啊?” “啊,是的。雷尔!去把警备队长叫醒。戴伦与达尔快到市长官邸去!” 警备队员按照艾赛韩德的意思开始四处奔忙。雷提的祭司对杰伦特说: “各位请先进去吧,我很想听听详细的细节。市长马上会请警备队长过来。啊,各位是从寇罗内溪谷一路跑到这里来的吗?那个,嗯。几位已经很累了,如果方便的话……” “紧急事态就是紧急事态。没关系的。” 在雷提的祭司与警备队员的引导下,一行人进入位于市政府内的会议室里面。深夜的市政府内一片昏暗,甚至到让人产生阴郁心情的程度,但是没人有时间去慢慢感受。警备队员点起了蜡烛,一行人全都坐上沙发,艾赛韩德与艾佩萨斯一下子就让身体完全沉到沙发之中。与疲劳之余露出随时可能昏倒表情的杰伦特或亚夫奈德不同,他们两个用不怎么累的表情环顾着四周。虽然他们是矮人与龙,但是与为了延迟死亡骑士追上来而持续消耗玛那或神力的亚夫奈德与杰伦特不同,他们并没有多做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并不是特别疲倦。然而杰伦特马上就往旁边倒下了,说: “亚夫奈德,市长大人如果到了这里……再把我叫醒吧。我太……困了。” 亚夫奈德搞不仅杰伦特在做什么。杰伦特好像觉得现在的危急状况根本不算什么,还是安稳地睡着大觉。所以亚夫奈德只好代替杰伦特道歉。 “对不起。从死亡骑士手中逃出来的过程里面,这位祭司做了太多的事情,太辛苦了。” “我懂。” 雷提的祭司面带完全搞不懂的表情这么说,干咳了几声之后,进行了自我介绍。 “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是从肯顿修道院派来市政府的人。我没有名字可以介绍给各位,但如果各位觉得这样很麻烦的话,也可以随便找个名字暂时叫我。” 亚夫奈德点了点头。剑与破坏之神雷提的祭司是没有名字的。名字是种对自我的确认,也是自我实现,侍奉破坏之神的祭司之所以没有名字,是有其形而上的理由的。但是艾佩萨斯也用完全搞不懂的表情看着祭司说: “你没有名字吗?要不要我帮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呢?” 雷提的祭司惊讶得张大了嘴,亚夫奈德慌忙地说: “啊,对不起了。这个少女实在不会说话。” 慌忙地道歉之后,亚夫奈德眨了眨一边的眼睛。他太过疲倦到不想进行过于复杂的说明,只好要些这样的小聪明,但雷提的祭司似乎也看懂了亚夫奈德为什么要挤眉弄眼。他点了点头,表情好像显示他已经懂了。 “是的……没错。哈哈。这位仕女打算帮我取个什么名字呢?” “你说你是雷提的祭司?那就叫做雷提德洛斯好了。” 艾赛韩德与亚夫奈德的眼睛稍微动了一下。但是对于完全不仅龙之语言的雷提祭司来说,这个名字只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杂音罢了,他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对方叫做雷提的捣蛋鬼,微微一笑说∶ “不错啊。那就这样叫我吧。” “我是亚夫奈德。这边这位是矮人的敲打者艾赛韩德.爱因德夫。这位少女是艾佩萨斯,不过她更喜欢人家叫她佩西。” 艾佩萨斯露出了满足的表情,但是雷提的祭司对艾佩萨斯的名字是什么毫不关心。他看着艾赛韩德大喊了出来: “您是敲打者吗!” 艾赛韩德只是稍微点了点头。现在雷提的祭司开始感觉连跟这一票人坐在一起都很有负担。雷提的祭司想了好一阵子该说些什么,然后说了一句‘市长为什么这么慢呢?’,就跑到门外面去了。 亚夫奈德并不讨厌这样的状况。房间里面只剩下他们这伙人之后,亚夫奈德就将两腿伸直,把头靠到沙发上,变成一副死人的样子。 “哈哈……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我还以为来不了了。” 艾赛韩德也重重地点头。 “今天早上还真是惊险。” 亚夫奈德整张脸都显露出他感觉很不舒服,只是稍微点了一下头。自从昨天上午在寇罗内溪谷碰到死亡骑士之后,一行人彻夜一直拚命地跑,跑到第二天傍晚还在跑。白天卷起的那阵风虽然暂时挡住了死亡骑士的逼近,但在所有一切都被黑暗所吞没的夜晚,他们除了死命地跑,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但是象征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速度远远超越了他们的想像,到了清晨的时候,他们已经听到背后死亡骑士们的高喊声,甚至陷入了到底该继续逃到死为止,还是干脆死前奋力一拚的烦恼。 “战吧!我人生的句号是由卡里斯.纽曼定的,跟我没有关系!我的路则是由我来选择!”“没错!你去战吧!我就趁着这段时间赶快逃!”“我非常烦恼。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方案呢,杰伦特?”“快跑!” 如果没有升起的太阳帮助,他们与死亡骑士之间应该已经有过一场相当难过的邂逅。杰伦特的选择又一次救了他们一行人,死亡骑士同时诅咒着太阳与一行人,不断咆哮,慌忙叫出了遮蔽自己的黑雾。亚夫奈德在几乎失去正常意识的状态下,好不容易才成功施展了第五还是第六次的风墙术,一行人才能跌跌撞撞地到达肯顿。 艾佩萨斯气馁地说: “那些黑家伙,为什么要追我们啊?” 回答艾佩萨斯问题的并不是他们一行当中的人。 “他们并不是在追你们。如果是的话,你们应该要生气才对。” 艾佩萨斯与艾赛韩德转过头,亚夫奈德连忙坐正。回答艾佩萨斯的中年男人站在门边,用疲惫至极的眼神望着他们。他们背后有几个男人,极力证明了自己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也就是用干掉的口水装饰着嘴角,用眼屎点缀着眼角。在他们稍微后面的地方,雷提德洛斯再次出现了。 男人马上走向沙发那边,先对艾赛韩德鞠了一个躬。大概已经有人事先通报过他就是矮人的敲打者了。 “我是肯顿市长朱力奥.朱伯烈。” “我是艾赛韩德.爱因德夫。” “很荣幸能认识您。好久没有如此高贵的人士到我们这座都市来了。但是也好久没有这么令人恐惧的消息传来了。” 艾赛韩德耸耸肩,然后才介绍了其余的一行人。一直到了这时,他们才摇了摇僵直站着的杰伦特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成功让他与朱力奥市长打了招呼。朱力奥市长虽然对艾佩萨斯说话的方武印象深刻,但是因为手边有当务之急,他并没有将注意焦点放在那个‘精神有点异常的小丫头’(会做出这样的判断,其实也不能怪他)身上。 亚夫奈德用吃力的表情说: “可是您说死亡骑士不是在追我们,那又是什么意思呢,市长大人?” “那个答案是这里这位希顿波利.亚西林格史官所给的。史宫?帮忙说明一下。” 希顿波利史官是个长得很硬朗的男子。他并没有说什么不相干的客套话,马上就切入正题说: “这座城市是离寇罗内溪谷最近的都市之一。寇罗内溪谷南边是由伊帕西,北边则是由肯顿上下包夹住。所以这里也是最容易受到死亡骑士残酷攻击的都市。虽然这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朱力奥市长接续了希顿波利史官的话。 “是的。所以如果他们复活的话,一定会先攻击伊帕西或肯顿的其中一方。现在对我们这座城先被攻击,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我们坐在这里发愁绝对不是办法,一定要进行一些准备。可以将看到的情形告诉我们吗?” 艾赛韩德摸了摸下巴胡须,用很沉重的语气说: “我们遇到那些死亡骑士,是昨天早上的事情。之后它们就一直追在我们屁股后面,大概现在已经到达这附近了。这边这两位亚夫奈德与杰伦特使尽了浑身解数,才相当程度地降低了它们进击的速度,今天晚上的黑暗,对它们而言是相当好的条件。我认为它们最快明天中午就会到达这里了。” 朱力奥市长与他的侧近们脸都青了,但是艾赛韩德毫不在意地继续往下说。 “它们的数目跟传说里面提到的差不了多少,大概有一百个左右。如果你要问我它们的气势强到什么程度,我会说如果它们不能刺死对方,就会拿刀刺进自己的胸部。要举你们人类的例子有点难,所以我举个我自己熟悉的例子。如果是我自己,没有带着斧头的五百个矮人跟着,我绝对不敢跟那些家伙为敌。” 这只不过是不肯认输的矮人式吹牛而已。实际上就算集合了五百个矮人,要与一百个死亡骑士为敌,还是不可能的。房间中微弱的烛火,不只不够驱除夜晚的寒气,连每个人脸上透露出的恐惧,也都完全无法驱除。朱力奥市长的脸上显现了绝望,双手掩面弯下了腰。 “喔,雷提啊……原来您破坏的目标锁定了这座都市啊。” “怎么可能。雷提破坏的目标是那些死亡骑士。雷提将会保护这座都市!” 雷提的祭司中气十足地大喊。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剑,继续大喊: “我回到修道院去将这个消息报告给院长,让兄弟们好好准备。即使有一百个死亡骑士,如果胆敢看轻我们这些雷提之剑,就只会给它们带来毁灭!” 雷提的祭司并没有等待回答,就冲到了房门之外。朱力奥市长以沉郁的表情看了看他的背影,再次回头对艾赛韩德说: “可是,刚才各位说这位魔法师与这位祭司曾经成功阻止了它们的追击?” “是的。” 朱力奥市长面带高兴的表情说: “贺加涅斯总是把解决问题的钥匙放在问题的旁边。我刚刚一直在想,各位也许就是贺加涅斯放在秤台上死亡骑士另一边的秤锤。各位打算帮忙我们吗?”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ο M “没办法。” 回答的人并不是艾赛韩德。亚夫奈德与艾佩萨斯回过头去看着杰伦特。杰伦特用疲惫的动作顺了顺头发,说: “我们连在这里过一晚的时间都没有。我们打算马上动身离开。” 朱力奥市长的脸变得即使在摇曳的烛火红光下,还是看得出来非常苍白。 “咦……各位马上就要走了吗?” 杰伦特点点头,然后就起身。 “是的。我们要办的事情非常紧急。” 亚夫奈德与艾赛韩德马上就慌了。阻止了露出愉悦表情想要拍手的艾佩萨斯之后,亚夫奈德对杰伦特说: “杰伦特?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你打算装作没看到这座都市面临的危险吗?” “是的。” 听到杰伦特厚着脸皮的回答,亚夫奈德并没有立刻高喊出声。他用锐利的眼神瞪着杰伦特,压低了声音说: “是那一位的意思吗?” 杰伦特点了点头。亚夫奈德感觉他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了。与神职人员之间,其实很难进行什么实质的讨论。只要对方说一声‘这是德菲力的旨意’,不管自己说出怎么正确的道理,难道就能够驳倒对方吗?亚夫奈德无力地点了一下头。朱力奥市长此刻用诚挚的表情说: “当然,我们已经获得了各位给予的许多恩惠。拚着命跑过来通知我们这座都市处于危险的境地,我并不是要装作不懂这是多么大的恩惠。更何况就像刚才那位所说的,各位自己有急事,还特地停下来警告我们。但是真的不能再多帮我们一点吗?” 杰伦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看到他这副样子,原本在市长身边的希顿波利史官用愤怒的声音说:“各位是有充分能力的!你们明明就有充分的能力帮助我们!光是从你们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一百个死亡骑士的侵犯,就可以知道这件事了。可是你们居然连明明可以做到的事情都不愿意去做?我是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到底有多重要啦,但难道比这座城市所有居民的性命还重要吗!” “很对不起,但这是无可奈何的……” “这样说来,你们跟死亡骑士有什么不同!” 希顿波利的高喊声让亚夫奈德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希顿波利忽地站起身来指着他们一行人大喊:“如果没办法帮我们那也就算了,明明能够帮却又不帮,那不是跟亲手杀了我们没有两样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 “别说了,希顿波利。” 朱力奥市长很吃力地举起了手。他那张因为睡眠不足而疲劳的脸一听到杰伦特的拒绝,好像霎时之间突然老了三十年。希顿波利燃烧起憎恶的目光,瞪了瞪这一行人,然后从房中走了出去。 朱力奥市长再一次用充满苦恼的表情望着杰伦特。杰伦特并没有回避,而是温和地接受他的眼光,说: “市长。我知道您想要说什么,但是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 “……那我知道了。我再一次感谢各位。如果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请务必要跟我说。” 朱力奥市长起身,杰伦特也跟着站了起来。朱力奥看了杰伦特几秒,然后伸出了手。杰伦特抓着他的手甩了两下。朱力奥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片刻后却又直接转身走开。其他人都退出之后,杰伦特只是呆呆地站着看房门。 亚夫奈德对着他的背后平静地开口。 “杰伦特,我很清楚你的选择是瞬间跳跃过人类不完美的思考过程而到达的结论。但我还是完全无法理解。我不认为这座都市有办法挡得住一百个死亡骑士的攻击。昨天它们复活之后虽然完全没有使用魔法,但是古书中描述的死亡骑士不只是强大的战士,而且也是毫不手软的魔法师。它们甚至把神都逼得逃走了。在贺加涅斯准备好平衡它们的秤锤索罗奇之前,不管是在天上飞的,还是在地上爬的,对它们都构不成挑战。” 杰伦特回答说: “看事情要看它的本质,亚夫奈德。” “咦?” 杰伦特转身看着亚夫奈德。所以亚夫奈德可以看见冻结在他脸上的极度矛盾与痛苦。亚夫奈德深深吸了一口气。 “它们多么恐怖,多么强大,多么凶暴!这些我也很清楚。昨天早上跟它们面对面的时候,我也吓得要死。是的,它们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是看事情要看本质,本质啊。它们复活了。这难道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吗?它们一下子就跳跃过了时间之谷,让此刻与过去连接起来,我要大家看的,就是这件事的本质。” “是的……那是很难懂的事情。但是三百年前它们为什么会出现,我也说不清楚。它们再次到达这里的理由是……” “好的。贺加涅斯总是把解答的钥匙藏在问题的旁边。” “咦?” 杰伦特突然开始走着。他经过艾佩萨斯的身边,走向了窗边,突然紧抓住窗台,激动地说: “可恶!我一点都不担心死亡骑士!” “咦?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贺加涅斯总是会把钥匙放在问题的旁边。三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死亡骑士如果复活,再次让它们沉睡的男人也会再次出现,有什么好担心的。” “咦?” “可是我很担心事情真变成那样。就是这种担心……” 亚夫奈德茫然地站在一旁,望着杰伦特的背影。突然醒悟的亚夫奈德整个人僵住了。亚夫奈德转过发着抖的脸庞看着艾赛韩德,艾赛韩德也用充满惊讶的眼睛与亚夫奈德对看。两人开始互相朝对方抛出无声的疑问。就在这时-- “担忧成了事实,这绝对不会是愉快的经验。” 看着窗户用沉重迟缓的声音说着话的同时,杰伦特用敏捷的动作转身靠到窗户边。讶异的亚夫奈德还没将疑问说出口,爆破声就已经奇袭了肯顿城。 砰砰,砰砰砰!唰唰! 这是动摇整栋建筑的巨大冲击。屋顶上的瓦片纷纷往下落,尘土从天花板倾泻而下。锵,锵锵!窗户破裂,玻璃碎片四处飞散,还好事先躲到一旁的杰伦特并没有受伤。但是拥有矮人敏锐听觉的艾赛韩德则是双手蒙着耳朵惨叫了出来。结果身体轻盈的艾佩萨斯滚到了沙发上,亚夫奈德则是跌坐到地上。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亚夫奈德往旁边滚,将艾佩萨斯抱了起来,他的眼睛则是看着杰伦特。不,他望着的是杰伦特身边破掉的窗外,将遥远的夜空与地平线染红的火光。 抱着艾佩萨斯,亚夫奈德的口中飘出了呻吟。 地平线犹如熔岩一样滚烫起来。就算多猛烈的山火,能不能将天空烧红到这种程度,都还是个疑问。火光将整片夜空染得通红,地狱般惨烈的悲鸣随风传来。肯顿城处处都传出惨叫与高喊声,混乱的脚步声传出的同时,众多火把也开始跳动流窜。因为骚乱声与震动声,亚夫奈德猛地高喊∶ “杰、杰伦特!连、连他都回来了吗!是这样吗?” 杰伦特的脸庞因为巨大的恐怖而惨白。亚夫奈德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 “可恶,没错!过去全都回到了现在。我现在连什么是现在、什么是过去,都搞不清楚了!哈哈,不过这是很公平的。死亡骑士们再现,就代表着索罗奇也会再现。这是非常公平的,对!” “奈德!奈德!这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艾佩萨斯还是被抱在亚夫奈德的怀里,惨叫了出来,亚夫奈德几乎没有心力去回答。他好像着魔般看着杰伦特火烫的眼神。杰伦特是因为恐惧而疯狂了吗?他用火烫的眼睛微笑着,看到这样的微笑,亚夫奈德打了个寒噤。 “接下来又会是什么呢?我们也许会在首都受到路坦尼欧大王的欢迎呢!” 日后亚夫奈德对于那天晚上杰伦特的状况反覆思索了几十遍。侍奉着绝不动摇的真理存在体--神,而且身为半身人与岔路之神德菲力的祭司,杰伦特无论在何时都不会感到挫折与绝望。他一直很快活,一直很幸福。这种几乎非人性的平静安详虽然有时会让他人感到怪异,但其实亚夫奈德是很羡慕的。总是必须跟魔法这种难以置信的可怕力量做挣扎,魔法师对祭司自然就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再加上亚夫奈德从身为人类的角度来看,对杰伦特的这种表现更是既敬又爱。 最后的结论是非常简单的。因为长期安稳地处于真理本身当中,杰伦特此刻的惊讶与挫折更大了。在绝对性的概念--时间已经崩溃的状况下,身为魔法师的亚夫奈德反而能够柔软地接受。因为平常驱使着不可思议的魔法,所以也就能够轻易地接受不可思议的状况。但是身为祭司的杰伦特却没办法这样。 “八星再起来吧!去猎杀克顿山的巨人!到罗克洛斯海岸!传说中的半兽人也会狂奔而去!凯纳与卡许内,再来一次吧!让我们看看著名战役中你们表现出的惊人武艺吧!那不是很帅吗,亚夫奈德?咦?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帅!” 亚夫奈德用失了魂的表情望向发出充满疯狂喊叫声的杰伦特。然而其实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坚毅不屈的伙伴。 啪。声音既短又残忍。艾赛韩德并没有试着用肩膀背起往前倒下的杰伦特。因为试背之后,他才发现这种背法会害杰伦特的脚在地上拖。艾赛韩德只是一把抢过了被亚夫奈德抱在怀里的艾佩萨斯,对亚夫奈德大喊: “把他背起来!” 亚夫奈德急忙背起了杰伦特。艾赛韩德的一只手紧握着艾佩萨斯的手腕,将门踹开冲了出去。门外的市政府建筑依然昏黑,但是连在昏暗的地下空间也能轻而易举走动的艾赛韩德毫无阻碍地就走向了正门。艾赛韩德射穿黑暗的眼中,熊熊燃烧起青色的火花。 “你要把它埋了?吱!” 茫然地仰望着清晨前天空的雷泽将脸转向鲁森那一边。雷泽直视着鲁森的脸庞,说∶ “是的。把它埋起来吧。我打算这么做。” 用如此真挚的眼神看着半兽人,将会造成惹怒半兽人的反应。若是半兽人认为对方比自己弱,或者实力还足以一拚的时候,就会对直视自己眼睛的对方进行残酷的攻击。但是鲁森并没有挥动起大刀,只是用不满的表情说: “吱--!老的半兽人,会不高兴的。纳克顿是,吱--!伟大的战士。吱吱!大家都会,吱,想要吃它的肉。” 雷泽并没有什么要让各种族文明开化起来的意识。所以他根本不想向半兽人指出‘即使将它们当中的伟大战士的遗体吃掉,也无法传承它的勇气与力量’这件事。虽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要说服它们实在是太困难了。所以雷泽用疲惫的声音说: “我把它的肉全部买下来。去请长老们决定价格。” “吱吱。长老?” “就是那些老的半兽人。” “吱--。知道了。我去告诉它们。吱,吱--。” 鲁森转身进了洞穴。独自留在洞穴外头的雷泽再次茫然地望着洞穴底下的森林。 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呢? 雷泽试着对自己这么反问。半兽人并不会常常去吃死掉的半兽人。它们只会为最尊敬的半兽人举行如此庄严肃穆(?)的葬礼。据雷泽所知,已经有近五十年没有任何半兽人受到这么高规格的待遇了。它们是如此地敬爱纳克顿,这一点雷泽也非常清楚。然而雷泽也不是个感伤主义者。如果能把尸体提供出来给大家吃,纳克顿自己本人也会比较高兴,这一点也是可以推测得到的。 可是为什么我会说出这么感伤的话呢? 雷泽摇摇头。那是因为痛苦。但是现在雷泽并没有流眼泪。跟痛苦比起来,他的心情更近于莫名其妙。他做梦都没想到纳克顿会是这种死法。 雷泽之所以能跟这些半兽人像现在这样交流,虽然跟他自己特别的性格也很有关系,但是更重要的却是托纳克顿智慧的福。 纳克顿充分发挥了洞察力,将信奉欧罗瑞学派的年轻魔法师,不,应该说是幼小的魔法修炼生雷泽彻底看透了。一判断雷泽的意识中并没有狡猾奸诈的部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当成一个长得像人类的半兽人来对待。这是半兽人身上很少能见到的包容力,然而对纳克顿的判断,任何一个半兽人都无法去挑战。这并不是因为半兽人相信纳克顿的智慧,却足因为它们害怕纳克顿的手斧所带来的结果。无论如何,半兽人们对一次下达的决定,不可能会有必须留待会议或者用其他办法去处理的高次一兀思考方式,所以也只好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雷泽。这对双方来说都是很好的决定。 这样的半兽人纳克顿死去了。雷泽之所以没办法因为丧失了连结自己与半兽人的巨大交集点而感到痛苦,是因为它死亡的原因。它说是克顿山的巨人干的?这实在是太荒唐了,荒唐到雷泽都快笑出来的地步。这比被卡里斯.纽曼的铁砧从天上掉下来砸死还要更莫名其妙。 砰--! 想像力是魔法师必须努力锻炼的一种能力。所以在正刚好的时机响起的轰隆声鼓舞了雷泽丰富的想像力。雷泽望着天空说出了这样的独白:卡里斯.纽曼啊,您真的从天上抛下了铁砧来吗? “吱喀,雷泽!” 从背后传来鲁森的高喊声之时,雷泽倏地站了起来。砰,砰,砰!找不到响彻夜晚山间的可怕回音的震源地,雷泽朝后退了几步,跟跑过来的鲁森撞到了一起。鲁森抓住了雷泽的腿。 “吱,吱--!是那个家伙!是巨人!” “你说什么……?” 鲁森着急但无力地回答。雷泽疑惑地低头看着鲁森,然后再次望向面前的山峰。 “石头不是从某个地方滚过来的吗?” “吱!你这个笨蛋!吱吱!是巨人在丢石头啊!” 就在这时,雷泽看到了夜空中发生的不寻常光景。 雪琳娜的下端部分像是忽然被砍去了一半,一下子就暗了下来。好像有某种东西挡住了它。雷泽茫然地望着这光景,用几乎是悠闲的态度泰然地思考着。难道是月蚀?但要说那是月蚀,动作也未免太快了。雪琳娜几秒之后就再度恢复了原本的面貌。同时有个破裂声划过空气传来。 唰--! 这次是在非常近的地方。雷泽猜想发出声音之处大约在他前方一百肘左右。如果不是连地都震动了,他也许可以正确推测出方向。雷泽被震得乱七八糟,抓住了鲁森健壮的肩膀,好不容易撑住了身体。他失了魂似地看着鲁森说: “岩石……飞过来了吗?” “吱,吱!没错!” 第三个声音传来之时,雷泽一点也不怀疑了。第三块岩石飞过雷泽与鲁森的头顶,敲击在洞穴顶上的峭壁上。 砰砰--! 让之前的两次声响失色的巨大冲击声,几乎要把人的耳膜给震碎了。雷泽与鲁森都蒙住耳朵跪下了。撞上峭壁的石块直接弹了开来,看到落下的岩石充满了视野,雷泽一时之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落到雷泽与鲁森前方的岩石直接滚着碾压过树林,连续撞断六、七棵大树之后才停了下来。从头顶上方的峭壁上弹散下来的石头碎片如雨般落下。雷泽举起双手包住了自己的头。面对岩石碎片与骤雨般尘土的集中轰炸……雷泽很快让自己的头偏转过去。越来越近了。第三块石头虽然抛得稍微过了头,但可以确定的是,对方针对的就是这个洞穴! “鲁森!鲁森!” 往旁边转过头的雷泽看见用双臂抱住了头趴在地上的鲁森。雷泽不发一语,只是踢了鲁森一脚。“吱嗤!你这家伙!”鲁森露出牙齿咆哮,但听到下一瞬间雷泽传来的喊叫声,它开始犹豫不前了。 “蠢货!叫大家都快到洞外面来!这样下去会被活埋的。快去!” “吱--!不,不行!” 鲁森很快地起身。但是它只跑了几步,就停下来开始吞吞吐吐地说: “吱吱!如果进去那里面,吱,吱吱!还没出来就垮掉的话!” “你这胆小鬼!如果不想进去的话,就在洞口大喊吧!我挡不了几块石头。所以快去吧!” “挡,吱,挡石头?” 鲁森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着雷泽。但是雷泽这时已经在抬头看着夜空。他还没喘过气来,又一块大石头飞上了天空。雷泽闭上了眼睛,手臂因为条件反射而开始激烈地运动。突然雷泽弯下了腰,原本以复杂动作挥舞的手臂掠过了地面。下一个瞬间,雷泽翻了个白眼,将尘土撒向空中,大喊∶“解体术!” 啵!犹如将拔出软木塞的响声放大几千倍的声音响彻了天空。这是原本存在的物质突然消失不见,造成的一团真空将四周的空气吸过去发出的声音。对此很清楚的雷泽并没有做出什么特别反应,但鲁森则是吓得跌坐在地。 雷泽大喊了,很大的声音响起了,飞过来的岩石消失了。在吓得魂飞天外的冲击中,鲁森所能掌握的状况就只有这些,在这种状况下,要做出能让鲁森满足的说明,实在是太过困难了。 “这该死的半兽人啊!你不马上过去,我就把你的脖子给折断!” 听到雷泽凶悍的喊叫声,鲁森立刻起身开始跑。奔跑的过程中,鲁森不知该比较害怕抓起了岩石乱抛的巨人,还是能消灭那些巨大岩石的雷泽。然而对于鲁森而言,比起坐下来烦恼,现实当中有很多更紧急的事情。 “吱--!全部出来!洞穴要垮了。吱--!” 鲁森跳进了洞穴大喊。雷泽一直到了这时才让自己不那么激动,但全身的神经还是极度紧绷。不可能全部挡住的。顶多只能挡住几颗最危险的石头。可是……可是那真的是巨人抛出来的吗? 雷泽感觉肩膀痛了起来。过分紧绷的肌肉似乎在对他呐喊着。但是雷泽并没有让自己的紧张放松下来,只是一面监视着天空,一面焦急地想着。而且他还在一直否定自己的想法。不可能会这样的! 雷泽所能接受的最合理的结论就是,并非克顿山巨人的其他巨人(他决定暂时不去烦恼那些巨人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晚上出来散散步(他决定暂时不去烦恼巨人是不是有晚上散步这种高尚的兴趣),接着开始在这里玩平常最喜欢玩的抛石游戏。雷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同意自己的结论。发现到飞来的岩石犹如同意他的意见一样,划出了一道舒缓的落下曲线,是不久之后的事情。 雷泽一天也不间断地记忆魔法,这并不是为了当天要使用那些魔法,而是为了不去忘记使用魔法的技巧。雷泽临时想到哪些魔法,就会去对那些魔法进行记忆,所以当他发现一块岩石正朝着自己飞来之时,也只能被迫使出一个很怪的魔法了。 “可恶,妈的!变石为肉术!” 比起岩石,肉块当然好多了。在空中突然变成肉块的岩石依然保有动能,然而也带着更高的弹性撞上了峭壁。啪啦!发出了相当清脆的冲撞声之后,肉块立刻弹得远远的。看着掉落到森林上的巨大肉块,雷泽苦笑了一下。半兽人们看到了这一幕,全都陷入了慌张。可是下一颗又该怎么挡? 雷泽回顾了一下自己已经记忆的魔法,烦恼了一下哪一种是可以用来挡石头的,但似乎想来想去都没有适合的。雷泽绝望地开始祈祷。拜托,希望那家伙身边不要再有大石头了!然而岩石却还是无情地不断飞来。从雷泽看来,这是到目前为止最巨大的一块岩石,而且也是瞄得最准的一块。这使得雷泽不得不下了坚定的决心。他使出了天天都不会漏掉,一定会去记忆的那个魔法。 “飞行术!” 赌徒的生活是危险的,能够逃亡的魔法是很重要的。雷泽的喊叫声穿过山上清新空气的瞬间,他的身体也升到了空中。周围的山峰瞬间下滑,雷泽直接朝向射来的岩石飞了过去。“这对够水准的赌徒来说,真是得下巨大的决心啊!去他妈的,这种一次全押的睹法,只有菜鸟赌徒才会这么搞呀!”他口中吐出的咒骂,在耳边风声的咆哮下,连他自己的耳朵都听不太清楚。岩石的速度与自己的速度加在一起,岩石以快到有趣的程度飞近自己。到了最后的最后,雷泽才扭曲着整个身体大叫:“火球术!” 以挤出血来的心情射出的火球,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红线。雷泽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以惊人的精确性瞄准的火球正确地击中了岩石的侧面。岩石发生了激烈的旋转,运动轨迹被扭曲,几秒之后撞上了距洞穴稍远处的峭壁。砰砰砰! 雷泽对于必须离开这伟大成就的现场,感到有些可惜。但是他毫无片刻犹豫。雷泽飞掠过了森林的顶上,朝岩石穿越夜空而来的方向飞去。因为太久没使用强大的魔法,脑袋昏昏沉沉的,然而雷泽并没有错失掉目标。 说实话,要他错失掉目标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 左脚踏着山腰,右脚踏着山峰,反射出月光的上半身高达一百肘,巨人给人的冲击大到完全无法忽视。他的肩膀遮住了夜空相当大的一部分,额头上甚至有云在飘。雷泽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哪,贺加涅斯啊……” 狂乱的山风让他全身遍布的毛飘扬起来,巨人昂然地耸立着。雄壮的山峰在他脚下看起来只不过是小小的沙堆。看到这在山上耸立的另一座山,雷泽不由得发出了叹息。神弓鸟塔克与牧羊人查奈尔铁定是疯子。他们打算欺骗的,居然是这样的庞然大物?其实雷泽不知不觉闾就已经断定眼前的巨人绝对是克顿山的巨人。因为此刻他根本没办法往其他方向去想。 有人说过巨人的眼睛很好吗?雷泽很难抛开巨人正瞪着自己的感觉。饱含愤怒的左眼确实正在看着他。望着黑暗的右眼则犹如正燃烧着黑色的火焰。 巨人突然举起了手。连母牛疯狂跳舞,都比这动作看起来更平稳。杉树般又粗又长的手臂往两旁高高举起,巨人大喊: “啊……啊……啊啊啊!” 雷泽开始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精神涣散的他,飞行魔法差一点就失效了,就在要坠落地面之前的瞬间,雷泽好不容易才镇定住精神,没变成插在树上的串烧。巨人高喊着直接跳上了山峰。往上直冲的雷泽被卷进突然刮起的旋风,再次惨叫出来。 轰隆! 轻轻跳过踩着的山峰,巨人落地将整座山震得发出巨响。要我发誓也可以,克顿山因为刚刚的冲击,一定又高了几肘。在空中想要拚命抵住强风,雷泽开始思考克顿山精确的高度到底有多少。但是跟陷入妄想的雷泽不同,巨人所选择的却是实际的行动。一落到地上马上伸手抓住巨木的巨人将腰杆伸直了。啪啦啦啦。 啵!超过三十肘高的巨木被连根拔起,巨人正用两手握着。 巨人一手握着那棵巨木,另一手胡乱把上面的枝叶给扯下来。巨人的动作虽然并不怎么起眼,但许许多多手臂粗的树枝开始无情地坠落。一手举起急就章做成的临时钉头锤(?),巨人的另一只手开始朝向雷泽伸出。虽然雷泽常常被其他人用手指戳,但被跟自己的身体差不多大小的手指给戳中,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这时响起了雷声。不,是巨人开口了。 “路坦尼欧在哪里?” 雷泽很想逃走,但为了帮半兽人争取时间,他飞到了巨人视野的正面,可是他没想到巨人会问他问题。因为超越极限的恐惧,雷泽几乎听不懂巨人在说些什么。然而巨人似乎不认为雷泽胆敢不回答。 “我听不见,给我说大声点!你们人类说话太小声了!” 雷泽气喘吁吁地一面维持与巨人之间足够的距离,一面观察着巨人。在应该有右眼的地方,的确只有一个空空的黑洞。还不知道他右腿是不是断的。雷泽发现自己不久之前得到了证明巨人身分最确实的证据。 “路坦尼欧到底在哪里?” 雷泽并不是那种连半夜跳上山峰拔了棵大松树喊着要找路坦尼欧大王的巨人是谁都不知道的无知者。但是与此同时,他也不是会乖乖相信克顿山的巨人会在这个时代做出这种事的迷糊人。结果雷泽喊了出来: “他不在……不在这里!” 先活下去再说。其他事慢慢再来烦恼也不迟。雷泽对于自己的决定感到很奇怪,开始等待着巨人的反应。在这里,也就是你这家伙将双脚踏在大地上的此刻,路坦尼欧大王却不在。你打算怎么办? “别说谎了!” 妈的,该死!雷泽慌忙地往上飞,以惊叹的心情低头看着挥动的松树撞毁树林的景象。巨人顺势将身体挺起。那是人类打苍蝇的动作放大了几百倍的景象,巨人再度挥动起松树。 呼--! 脚下扬起的风让雷泽的身体扭曲了。紧闭的眼皮内,有无数的颜色在闪烁着。雷泽紧紧咬牙。“呃呃呃!” 雷泽在空中翻了个身,朝下望着巨人的头顶。好,就是现在!因为迅速的运动,血液一下子都聚到身体的一边,简直要害他昏迷过去,雷泽直接翻越了巨人的头顶,成功逼近能看到对方后脑勺的位置。头下脚上地倒悬在巨人的头顶后面,雷泽疯狂般地使出了法术。他的手以极为华丽的动作挥着。该怎么攻击才好呢?当然也可以丢团火、打个闪电,但对于如此庞大的巨人做这些事情,他根本觉得不痛不痒。赌上了欧罗瑞学派的最终继承者之名,雷泽不会做出这么不成熟的行为。他最后选择的魔法果然跟什么火或闪电之类的东西毫不相关。 因此克顿山的巨人就暴露在这辈子第一次碰上的可怕攻击之下。 “成群召唤--!” “唧,哪唧唧!” 虽然很狼狈地坠落着,但雷泽还是成功地在巨人后颈处叫出了三十几只老鼠。巨人跳了起来。 “哇哈哈哈!可恶,怎么会这样!呜,哇!哇哈哈哈哈!” 巨人开始拚命蹦蹦跳,但这些老鼠已经沿着后颈往下爬到了巨人的背上。老鼠的牙齿对巨人来说根本小得微不足道。但是,在衬衣里面爬的三十几只老鼠让巨人痒到眼中快要喷出火花的程度。砰,砰,砰!巨人的脚一踏,克顿山就受到了简直要马上塌掉的冲击。 雷泽冷冷地微笑,降落到地面上。不过前提是要先决定肩膀撞到地上,狼狈地滚动着,到底能不能称之为降落?然而根本没时间等疼痛消散,雷泽又拚命地翻身站了起来。激烈舞动中的巨人后脚跟不知何时会把他踩扁。砰,砰,砰!雷泽一溜烟地离开了巨人大脚的周围。 “该死的家伙,为什么不相信别人说的话?个头最大就代表你最强吗?” 虽然必须用尽一切力气跑走,但如果雷泽不先骂出这句话,是不会想逃的。然而巨人挥动着铁锤般的拳头拚命敲打着自己的背,所以根本听不到雷泽的声音。雷泽放弃了,只好转过了身开始跑。 跌跌撞撞朝森林狂奔的雷泽在想着∶这真是个幸福的夜晚啊。如果不去提无法分辨这个夜晚到底是属于现在还是属于三百年前这件事,就是个很幸福的夜晚。该死! 朝一旁躲避整个遮盖住眼前的巨大树木的瞬间,专心奔跑的雷泽差一点就撞上了一样在专心奔跑的鲁森手上拿的大刀。惊险地躲过了树后面突然出现的大刀,雷泽认为自己有必要深思一下为什么他与半兽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充满了危机感。他大喊: “搞什么啊!” 几乎跟雷泽一样慌乱的鲁森也马上高喊: “吱--!” 修长的魔法师与矮壮的半兽人一时间都还留在各自喊叫声的余波当中,远远地望着对方。然而背后传来巨人疯狂般的笑声“哇哈哈哈!”将两个人瞬间拉到现实之中。雷泽与鲁森不分先后地连忙开始猛跑。“呜哇哇哇!”雷泽的腿虽然比鲁森长很多,但因为他是一拐一拐地跑,所以两者的速度是差不多的。一起穿越森林的同时,雷泽大喊: “你疯啦!你以为你来就可以帮到我吗?” “吱,吱喀!妈的。至少可以把你的尸体给吃了,不然呢!” 面对这令人感动的友情(?),雷泽眼中差点就洋溢着泪水。 “其、其他半兽人怎么了?” “都跑了!吱,吱吱!他们往诺比尔的方向翻山,吱--!我们会在吉帕斯洪底下集合!” “嗯。咦?等、等一下。纳克顿呢?” “吱--!你要我们带着尸体逃跑吗?” “可恶!纳克顿!这、这样不行。居然把它丢下了……” 就在这时,雷泽与鲁森的背后传来好似龙拍动翅膀的声音。两个人回头看背后,看到了树顶上方的克顿山巨人。巨人手上拿起了衬衣朝空中挥打着。啪啦啦!啪啦啦! 从非常害怕这一点来看,半兽人与人类并没有显出相同的反应。雷泽开始狂笑,而鲁森则是放开了喉咙拚命大叫。疯狂地大笑的魔法师与发出震裂天空的惨叫的半兽人开始翻越红色山脉,往吉帕斯洪的方向直奔。 第七章 黛美公主用惊慌的表情低头看着三色堇。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奸。 因为天气有些热,许多三色堇都凋萎了。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天看到这景象了。但是从一个努力的园艺师的立场来看,黛美公主很难接受这些植物会死去。这样说来,它们会恢复生机吗?黛美公主也没办法确信。结果她采取了消极的态度。 要先放着不管吗? 黛美公主郁闷地转过了头。当目光扫到三色堇右边那些茂密的灌木之时,党美公主再次叹了口气。那些搭配起来十分惹人怜爱的灌木,就是玫瑰树。园艺剪刀在党美公主的指尖上旋转着,她就这样走向那些玫瑰树。站在玫瑰树群前面的党美公主开始用非难的眼神望着可爱的绿枝。 你们啊,真打算这样伤我的心吗? 黛美公主最花心思用心栽培的花卉中,眼前的这些玫瑰是最特别的。在经历无数的实验、杂交与接枝之后成功培育的这些玫瑰,乍看之下只是茶玫瑰的一个亚种而已。但是即使丰美又华丽,这玫瑰却像多花中轮系玫瑰一样,同时开了三朵玫瑰。看到那灿烂的红,黛美公主不加思索地取了‘黛美的日落’这个乍听之下很没诚意的名字,而为了探明党美的日落的栽培秘诀,无数的花商与花农不知花了多少精神。然而黛美公主只是耸了耸肩,不只不说出栽培的秘诀,而且也不卖给花商。每年只要到了春天,黛美公主都会大肆栽培党美的日落,然后把送到伊斯去当作唯一的用途。她还会附上一张卡片: 拜索斯的黛美,因着对伊斯正义骑士团的友谊敬献。 这虽然很难说是国家问往来的官方文件,但是正义骑士团其实都很看重这件事,也就是接受这真是邻国的公主大人致赠给勇猛的骑士团的玫瑰,然后很自豪地别在胸襟或盔甲上。正义骑士团是追随玫瑰与正义之神欧雷姆的神圣骑士,所以收下玫瑰也是很适合的行为,在国家问的外交上也属于很美丽的佳话。而且在正义骑士团中,有不少骑士都把从未谋面的邻国公主黛美雷娜斯当作自己必须侍奉的仕女,这也是那个骑士团的有趣传统。 可是在这一刻,这种黛美日落之花却就是不开。因为春日的阳光强烈到让三色堇都枯萎了,所以绝对不是日照量不足的问题。黛美公主赌上自己的自尊心研究改良土质,也使用了接枝的技术,她这个专家对采用这些方法绝对无法接受相异的意见。也看不出有任何疾病或害虫肆虐的迹象。总而言之,这些花不开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所以才弄得黛美公主非常伤心。 为什么不开花呢,嗯? 黛美公主像是威胁般地举超了剪刀,但再怎么样,花儿也不会喊‘对不起,我知错了!’然后即刻开放。她觉得自己的举动非常可笑,所以转过了头。 远处可以看到爬满常春藤的凉棚。卡尔与杉森正在那底下拚命交谈着。黛美公主虽然悄悄望着那个方向,但两人都没发现黛美公主的视线。这两人虽然对各种偷窥的视线都很警觉,但此刻并不太注意黛美公主的视线。所以黛美公主面带着有点空虚的微笑,看着他们两人的激烈争论。 把贵族们踩下去,一般民众就可以得到自由了吗?靠着让基果雷德出动来结束战争,万民就可以获得和平了吗?要改造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开拓出用其他观点看世上的方法吗?要找出宇宙运作的原理吗? 请让这玫瑰绽放吧。不然我会疯掉的。 黛美公主觉得自己此刻的想法很有趣,再次转过了头。你们去缔造个传说吧。从日出的水平线起,到日没的地平线为止,所有人都会惊叹地讲述的传说。你们可以尽情讲给孙子们听,孙子又会讲给自己的孙子听,将这个传说永远歌颂下去。 但是我还是只想回去看我的玫瑰。 真是伤心!为什么不多开一点点呢! “黛美公主大人在那里。” 卡尔揉了揉疲劳的眼睛,转过头去,发现了黛美公主的身影。卡尔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惊讶,听到这个信息的杉森也不怎么讶异,只是将头转了过去。无论如何,在没办法怀疑‘除了花草树木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公主大人’这件事上,这两人跟宫城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嗯。她似乎真花了许多精神在这上面。她说过三色董的状况不太好。请宫女们来帮忙弄弄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自己去赞扬端雅剑的美丽……呀哈!精神集中!为什么要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我实在是不了解。” “那是公主大人的兴趣呀。并不是工作。”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啦。” “嗯。马戏团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呜,这件事是这样的。大部分的马戏团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少数几家马戏团举行了是否要民营化的投票。但是没有任何一家通过民营化的决议,只不过在讨论中他们一致都下了杉森是个食人魔的结论……呃啊啊!他们都决定还是要依附在贵族底下!” 卡尔并没有失望。无论如何,体制的变化总会让人们不安。这件事对马戏团员来说也是一样的,他们最后还是下了留在贵族底下比较安全的结论,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很好。其中几家已经进行了投票,这是重点。我并不期待所有的事都在我们这一代实现。我希望缔造的只是一个趋势,只要这样的趋势能够确立,即使在我们死后,我们的目的依然可以达成。” “听得我都想把肩膀缩起来了。居然讲到什么死后去了。” “哈哈,是这样吗?” 卡尔说完了话,就采取了想要站起身的姿势。所以杉森把到此时为止一直在烦恼该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卡、卡尔。” “咦?” “啊,那个。今天早上我到贾克的店里去了一趟。我本来是要去传达基果雷德的信息,可是我在那里听到了一个异常的传闻。” “你说异常的传闻?是什么呢?” “就是……唉,真是的。这件事应该要相信吧。那是从南方传来的消息,就是南部林地那一带。” “怎么了,难道他们还会说死亡骑士都复活了吗?” 杉森一下就露出害怕的表情。他不安地看着卡尔说: “这、这,您怎么知道的?” 这次轮到卡尔不安了。卡尔睁大了眼睛看着杉森说: “咦,什么意思?真有这种传闻吗?” “嗯。是……是的。南方有这样的传闻流传过来。死亡骑士已经在寇罗内溪谷复活,然后跑去袭击肯顿了……” “费西佛老弟,我当然没办法相信这么夸张的传闻,而且如果真有这件事,应该早就传进了我耳朵。肯顿市长会向国王陛下报告这件事的。这么急迫的消息,应该会有传令兵过来报告的……” “急报!” 突然传来了这样的喊声。卡尔瞪大了眼睛,把接下来想讲的话吞了回去。与他的表情几乎相同的杉森站了起来,两个人马上就无言地开始跑向宫城的正门。两个人到达那里的时候,传令兵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俯伏在地。卡尔看了看传令兵的样子,接着皱起了眉头。传令兵的上半身衣服已经全被灰尘覆盖住,他身旁的马则是不想动弹,精疲力竭地被宫城警备队员给拖走。卡尔与杉森在稍远处等待着,一阵子之后宫城警备队长乔那丹慌忙地从正门跑了过来。乔那丹看了传令兵的样子,马上就进入了正题。 “说吧。” 传令兵喘了一口气,然后用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声音说: “托比市长朱力奥.朱伯烈以献身和忠诚之心,谨向拜索斯的国王尼西恩陛下报告。寇罗内溪谷的死亡骑士复活了!”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你说什么?” 站在周围的警备队员与乔那丹、卡尔、杉森都因着无法承受的讶异而闭上了嘴。最先从惊讶中清醒过来的卡尔突然往前站了出来。他瞄了乔那丹一眼,马上就问传令兵: “等一下,那么肯顿,肯顿怎么了?” 乔那丹根本没有想到要斥责卡尔的无礼,只等着传令兵的回答。传令兵的肩膀上下激烈摆动着,似乎觉得很奇怪地看着卡尔,回答说: “肯顿现在暂时还没事。” “那么,那么是伊帕西被攻击了吗?” “也没有。死亡骑士是对肯顿发动了攻击。然而肯顿到现在为止还平安无事。至少到我出发的时候,也就是几天前的清晨时为止都还是这样。” 卡尔完全陷入了混乱。所以卡尔用他自己都不相信能有答案的问题追问传令兵。 “肯顿……怎么可能挡得住死亡骑士的攻击呢?” “不是这样的。就在死亡骑士复活的同时,一个魔法师出现阻止了它们。” “魔法师?” 传令兵突然用双手撑着地面。他看着地面大喊∶ “我并没有疯掉,也没有胡说八道!我是原原本本按照朱力奥.朱伯烈市长大人的话来传的。孤身一人守着肯顿不被一百个死亡骑士攻陷的那位魔法师……应该就是彩虹的索罗奇!” 传令兵带着从肯顿捎来,包括他自己在内任谁也不相信的口信冲进宫城之时,远处的大暴风神殿也迎接到了几个怪异的客人。 在前头以坚毅之姿领导着一行人的矮人敲打者站在那里。修炼士当中很多人都认得伟大的矮人敲打者艾赛韩德.爱因德夫的面孔,但是谁也没看过艾赛韩德现在这种样子。他下巴上那些华丽的胡须都沾满了灰尘与汗水,像绳索一样胡乱交缠在一起;他的脚步就像累到马上就要倒下,看到出现在大暴风神殿门口的艾赛韩德那副狼狈相,修炼士们心中纷纷产生了矮人社会是否发生了叛乱这种令人笑不出来的想法。接下来艾赛韩德抛出的话把修炼士弄得更不知所措了。 “你们这些人,赶快把藏在床底下的酒拿出来吧。修炼士当然有这些东西吧?我来负责跟高阶祭司说……” 他身后站着的是手指尖因为极度疲劳而在持续颤抖的苍白魔法师。魔法师的那副狼狈样跟矮人也不相上下。累到万一跌倒就不可能透过自己的力量再站起来的魔法师被一个金发少女扶着,好不容易才没真跌下去。 那是亚夫奈德与艾佩萨斯。艾佩萨斯瞪了一眼发呆的修炼士们,然后尖锐地说: “你们在忙着看笑话吗?” “咦咦……” “如果你们没事,就来帮忙我一下。难道你们这么没人情味吗?” 修炼士们慌忙地跑了过来,扶住了不断推辞的亚夫奈德。虽然嘴上在推辞,但是此刻的亚夫奈德若没有其他人的帮助,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将亚夫奈德交到修炼士手上的艾佩萨斯一转过头,就看到了走在一行人最后面的杰伦持。 杰伦特抓着修奇、百夫长以及谢蕾妮尔这三匹马的缰绳,站在一行人的后面。为了让严酷的狂奔之后全身瘫软的马儿们休息,一行人都从马上下来步行,那些马匹是由杰伦特牵着。从外表看起来,杰伦特在一行人当中最干净,姿势也保持得最端正。但是艾佩萨斯用害怕的表情走向杰伦特。 “杰利?没关系吗?” 杰伦特僵直地站着,用严肃的表情望着艾佩萨斯惨叫∶ “完--全没关系!哇哈哈哈!” “杰利,杰利,快醒醒啊!这就是大暴风神殿。我们到了。” “大--暴--风?” “是的,杰利。所以打起精神来吧!” 艾佩萨斯对这个可怜生物的精神结构感到了一种嫌恶。他居然如此软弱吗?但是在人类之间成长的艾佩萨斯同时也很想放声大哭。他们这一行人之所以能够跑完从肯顿到此处这超越常理的旅程,就是因为艾赛韩德与艾佩萨斯不屈的性格,而绝对不是因为杰伦特的神圣力量或者亚夫奈德的魔法。艾佩萨斯决心再一次为了杰伦特而发挥自己的耐性。 “杰利?杰利。没关系的。现在已经到大暴风神殿了。所以……” “伊露莉!” 杰伦特突然高喊了出来。大吃一惊的艾佩萨斯忘了该说什么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杰伦特,但杰伦特似乎完全看不见艾佩萨斯似地,直接就把她给推开了。艾佩萨斯还在犹豫的时候,杰伦特就已经被修炼士簇拥着,以马上就要跌倒般的步伐冲进了大暴风神殿。 艾佩萨斯有种被背叛的感觉,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后无力地抓起了马的缰绳。看着马的样子好几秒之后,她低声说: “愚蠢的动物啊。辛苦了。” 冲进大暴风神殿的杰伦特看到第一个可以抓住领口的人,就毫不犹豫地抓住了他的领口。用力拉住以惊慌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对方,杰伦特以类似于死亡骑士的表情大喊: “伊露莉在哪里!快说!” “咦,你是谁?看你穿的这身衣服,你是杰伦特.钦柏吗?” “我就是杰伦特.钦柏,而杰伦特.钦柏现在马上就想要见到伊露莉。伊露莉在哪里!” 到了这时,修炼士与祭司们就都开始想揪住杰伦特。然而同时间能够对某一个人伸出手来的人数是有限的,杰伦特并没有试图去承受这个有限的数字,反而挣扎高喊得更厉害了。身为杰伦特这种狂乱行动的祭品,被抓住领口的祭司试图尽量与他进行对话。 “我叫多斯佩。那个……” 这种饱含忍耐的问候完全受到了忽略。 “喂!我说我要见的是伊露莉,难道多斯佩是伊露莉的别名吗?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快把伊露莉给我交出来!” 修炼士们与祭司们都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让杰伦特站在原地不动。让疯狂挣扎着的杰伦特平静下来的,是多斯佩的背后出现的块头巨大的女祭司。抓住多斯佩的领口拚命摇着的杰伦特突然停下了手部的动作,用茫然的表情望向女祭司。 “艾德琳!” 艾德琳虽然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向了杰伦特。杰伦特立即放开了多斯佩的领口,抬头看着艾德琳的脸。看到了杰伦特的眼中满溢着的委屈、痛苦与恐惧,艾德琳慢慢展开双臂抱住了杰伦特,杰伦特的喘气开始渐渐平息。杰伦特的身材不能算矮小,但被艾德琳抱起之后,看起来就像是妈妈怀里抱着小孩一样。他的精神状态还不至于不足以演出这样的一幅母子图。艾德琳耳语般地说: “杰伦特,请你镇静下来。会没事的,请静下来。” “咦,艾德琳……艾德琳。” 杰伦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之后却感觉没有必要了。所以杰伦特就这样被艾德琳抱着,回味着很久以前就忘却的安乐感与幸福感,静静流下了眼泪。 使用感化力让杰伦特镇静下来,接着艾德琳看到走向她身旁的亚夫奈德、艾赛韩德与艾佩萨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艾德琳只点了点头,对一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又紧紧抱住了杰伦特。 一阵子之后,杰伦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了艾德琳。 “现在没关系了。谢谢。” “太好了。” 杰伦特苦笑了出来。 “你说太好了?我想一时之间还不该说这种话。虽然我真心希望能够说‘太好了’的时刻赶快到来,但现在完全不是该说这种话的时候。” 艾德琳用惊讶的表情看了看杰伦特,但是杰伦特并没有继续说明下去。在旁边看着这番光景的多斯佩一直到了这时,才判断他与杰伦特之间应该可以进行正常人类的对话,所以再次打了招呼。 “以风中飘散的大波斯菊之名祝福你。很高兴认识你,德菲力的权杖啊。” “以平息暴风的花办之荣耀祝福你。刚才失礼了,请你原谅。” 多斯佩犹如说刚才的事情没关系般地点点头,然后对艾赛韩德、亚夫奈德与艾佩萨斯打了个招呼。艾赛韩德用高格调的方式问候了一下大暴风神殿的高阶祭司。 “阁楼鬼那家伙在哪里?连面都不露一下。” “高阶祭司现在正在办教团的重要事情,所以没办法来见艾赛韩德大人。由我来诚心诚意地服侍各位。” 多斯佩微笑着回答,看了亚夫奈德的样子之后,做出了怜悯的表情。 “各位走这么远的路来,不知有多辛苦。请各位先进去,解除一下旅途的劳顿……” “那个,我想先跟伊露莉小姐见一面。” 觉得只要能把发软的腿搁在白色床单上睡三小时,就愿意付出拥有的一切也不可惜的亚夫奈德,露出了有些绝望的表情。但是杰伦特的态度十分坚决。多斯佩似乎有点被逼到墙角一样困窘地环顾这一行人,艾佩萨斯立刻插嘴说: “杰利,我好困好累好烦好讨厌啊。让我到床上去吧。不然的话我要喷吐攻击喔!” “别闹了。你会什么啧吐攻击。”说这几句话的是艾赛韩德。一行人的知识水准虽然高到很难被艾佩萨斯骗,但是艾佩萨斯却很惊讶这些人为什么没有上当。多斯佩起先只是很有兴趣地看了几眼艾佩萨斯,但是艾德琳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她是神龙王的孩子。’之后他就犯下了睁大两眼瞪着艾佩萨斯直瞧的失礼行为。 然而杰伦特只望着多斯佩说: “听到大暴风神殿监禁了伊露莉小姐的清息之时,我非常地惊讶。但是经过这五天之后,现在我是世上最想先抓住伊露莉问个清楚的人了。做完这件事之前,我想我是不可能休息了。请带我过去吧。” “……好的。” 席卷高空的风将云撕扯成细长的片片。所以蔚蓝的天空布幕前面犹如装饰着许多白色的缎带。 通过大暴风神殿的窗户,伊露莉望着天上的白云。 ‘细看云的波浪。’如果精灵们常说的俗语直接翻译成人类的语言,有一句话就是这样的。伊露莉看着云的波浪,猜测高空中有风精在奔跑着。明天下午应该会下雨。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伊露莉转过头,再次看着房间里面。陷在椅子里的杰伦特用非常沙哑的声音说: “伊露莉,你知道我刚提到的名字吗?” “是的。” 伊露莉虽然如此回答,但其实她看多斯佩与艾德琳的时间比看杰伦特还多。杰伦特所诉说他们一行人经历的冒险,让多斯佩与艾德琳几乎都忘记了呼吸。最后多斯佩无法再忍耐下去,大喊: “你居然说什么死亡骑士!” 杰伦特抬起疲劳的眼睛瞧着多斯佩。 “是的。是死亡骑士。如果一定硬是要说,我想在场的各位会说我跟我的三位伙伴都疯了。但是您不可以这样说。因为这件事其他几位也都亲眼看到了。” 艾赛韩德重重地点了头,亚夫奈德也跟着点头。艾佩萨斯则是很热心地直接开口对杰伦特说的话进行了确认。 “没错。我跟,艾斯大哥,奈德,杰利全部都看到了,还有百夫长、谢蕾妮尔、修奇、雷提德洛斯也都看到了,还有好像叫做朱力奥的那个市长跟叫做希顿波利的那个史官……” “……真有很多人都确认过了。别再说了,佩西。” 艾佩萨斯根本不理杰伦特说的话,还是想继续往下讲。从故意强调自己正在不爽的这一点上,想想她似乎跟人类都是差不多的。亚夫奈德一脸严肃地说: “停止吧,艾佩萨斯。” “我不是说过了,别这样叫我!” 艾佩萨斯马上就把精神都花在欺负亚夫奈德上面,所以杰伦特才能继续讲自己的故事。 “我们就躲到肯顿城去了。从寇罗内峡谷被那些死亡骑士追了一整天之后,我们好不容易才进了肯顿城,从那里开始死亡骑士就不再追我们了。” “为什么呢?” 伊露莉沉着地这么问,但杰伦特用压抑的声音回答说: “因为索罗奇已经现身了。” “是吗?”“你说什么!”“天呀,艾德布洛伊啊!”“我、艾斯大哥、奈德、杰利、百夫长、谢蕾妮尔、修奇、雷提德洛斯、朱力奥市长、希顿波利史宫……”“是的。所有人都已经确认过那个人就是彩虹的索罗奇了。别再说了,佩西。” 暴风般的许多话语几乎在同时扫过,剩下的就是满脸茫然的多斯佩与艾德琳。伊露莉听到这番惊人的话,并没有完全失去她的沉着,也许是因为说话的对象是她的关系,杰伦特也忘了自己刚进大暴风神殿的时候有多冲动,只是很沉着地继续谈着话。侍奉艾德布洛伊的两个祭司用出乎异常的冷静听着这些话,然后陷入了混乱。 “等一下,等一下。杰伦特。你是说索罗奇?” “没错。从肯顿的立场来说,这真是件幸运的事……” “怎么回事!那些死亡骑士是属于黑暗的势力,也许能超越生死的律法。但是索罗奇明明是个人类啊!这样说来……” 说到这里,在多斯佩头脑里一闪而过的想法,让他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连嘴都僵住了。多斯佩以等待对方给出否定答案的心情提出了问题。 “难、难道彩虹的索罗奇成了个巫妖……” “我不清楚。” “咦?” “我不清楚。我没有时间确认,也没有办法确认。我们所能够确认的就是,有一个魔法师单独对一百个死亡骑士进行攻击。而且还是从很远的距离之外,我们根本没办法靠近。要穿过火焰与爆炸、倾泄而下的暴风雨雪、地上裂开的缝啧出的岩浆去靠近他……这就像不管天气再冷,也不能跳进火山里面啊。” 听了杰伦特说的话,艾赛韩德想起了溜出肯顿城门之后所看到戴顿平原的景象,打了个冶颤。整个被染成紫色的夜空中不断喷下火团与冰雪,地面发出了恐怖的悲鸣声,裂成一块块。空中流动着怪异的光彩,很难直接目视的闪光不断闪动着。艾赛韩德不自觉地抓住了自己下巴的胡须。但是杰伦特却突然变得很平静地说∶ “不过即使通过了这所有的关卡,要确认那是他似乎也很困难。因为那个魔法师并没有站在地面上。” “咦?” “他比鸟还要会飞,而且动作比闪电还快。哈哈。我这次看到了登峰造极的魔法师是什么样的了。由我来讲魔法师的事情也许很可笑,但是这番话可是亚夫奈德告诉我的。” 靠在椅子上半打着瞌睡的亚夫奈德听到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很吃力地起身。 “是的。如果不是九级的大魔法师,要做到这些事是很难想像的。没有必要再进行确认了。拥有这种能力的,在历史上就只有索罗奇与亨德列克这两人。但是我还是暂时判断他是索罗奇,因为他在跟死亡骑士对抗。” 杰伦特看了看僵得跟铜像没两样的多斯佩,然后回头看伊露莉。伊露莉只是一动也不动地望着他。从稍带润泽的目光,紧闭着的嘴唇上,丝毫找不出伊露莉有任何情绪的证据。杰伦特因为她毫无表情而感到心痛。 “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伊露莉。” “你辛苦了。你看起来好累啊。” 杰伦特对于这分好意无话可说,只能用力闭上眼睛。暂时用这种姿势坐着的杰伦特抬起了头,把后脑勺搁到椅子的靠背上。他就用这种无礼的姿势歪着看多斯佩,说: “现在请大暴风神殿立刻说明监禁伊露莉小姐的理由。我呢,从大暴风神殿监禁伊露莉小姐时开始,就对这令人笑不出来的事态感到不高兴。而且是极度的不高兴。” 因为死亡骑士以及索罗奇复活这种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态陷入极度混乱的多斯佩,要等到艾德琳不断对他使眼色,好不容易才恢复到能讲话的状态。他吞吞吐吐地说明出生率降低与精灵之间的关系,这番解释招来了杰伦特的嘲笑。 “谢谢了。我现在已经忘记了身上的疲劳,多斯佩大人。” “咦?” “笑话对透支的身心,是带来活力的灵药啊。” 多斯佩听到了这样的侮辱,整张脸都红了起来。然而出面来帮他辩护的,却是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伊露莉用优雅但混杂了忧虑的声音说: “杰伦特,多斯佩先生并不是在说笑话。” 伊露莉很难搞懂一时之间纷纷投向自己的视线里带有的是什么样的情绪。然后伊露莉小心翼翼地说:“真的是笑话吗?” “呜呃呃呃!” 艾赛韩德吐出了可怕的呻吟声,亚夫奈德将身体深深地埋到椅子里面,那种样子就像是不想跟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说话。接着就是杰伦特开始嗤嗤地笑。 “嘻嘻嘻嘻!伊露莉,不对。哈哈,这不是笑话。哈,呵,这应该怎么解释呢?总之我认为多斯佩先生的想法根本是胡说八道。” “为什么呢?不管这是不是事实,我也认为可以如此推理啊。” “完全不是这样!你连自己存在的本质都搞不清楚吗,伊露莉?” “咦?” “你们是精灵与纯洁之神卡兰贝勒的忠实信徒,又是优比涅的幼小孩子。我说你们是协调的优比涅的幼小孩子啊。所以你们所有行动的原理,就算不是刻意去做,也会自然而然地实现优比涅的旨意。就是因为如此,你们是不可能降低出生率的。” “为什么呢?” 杰伦特用不能再轻快的语气简单地说: “出生是男女和合所结出的果实。” 啪哒!不是其他人,而是艾德琳挥动着巨大的拳头敲了自己的额头一下。大暴风神殿的庄严建筑将艾德琳发出的声音弄得厚重了好几倍,所以艾佩萨斯用赞佩的表情看了看艾德琳的额头,然后若无其事地想∶大概敲出裂痕来了吧? 艾德琳似乎没有受到艾佩萨斯这种忧虑(?)的影响,继续说: “是的,没错!优比涅的幼小孩子精灵,是不会打破,啊,嗯,男与女的调和的!” 杰伦特看着多斯佩,用很直接的词语说: “所以精灵从本质上根本就是不可能引起不孕的。因为那就一定会带来完全的不协调。” “为什么呢?”面对突然开口这么问的艾佩萨斯,亚夫奈德捏了一把汗。亚夫奈德只好叫了无数次艾佩萨斯的全名,代价就是被捏了无数次。亚夫奈德的这种牺牲精神感动了许多人。伊露莉点点头,说: “啊……原来如此。我的确是很难想出这样的关联性。” 可怜的多斯佩现在露出了快昏倒的表情。 “那么这不是你们做的吗?” “不是。” “那么你为什么不解释呢!为什么要继续这样让我怀疑你们……” “我早就知道了。” “咦?” “我也很清楚出生率下降的事情。当然这并不是从我们本身的出生率得知的。精灵原本就是出生率相当低的种族。但是树荫底下来往的许多动物,以及树荫上方的许多飞鸟,出生率都已经下降了。那让我很讶异。可是听到多斯佩说明的同时,我就觉得很有可能像是他说的这样。” “你难道是想说,你只因为我说的听起来很合理这个理由,你就不为自己辩护了?” 伊露莉并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笑了笑,转过头去不看多斯佩。艾赛韩德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这一瞬间,艾赛韩德与伊露莉四目对望。 你们也是吗? 是的。虽然很痛苦,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懂了。 因为都不是掌握世上霸权的种族,最没有理解力的种族居然搞懂了伊露莉为何采取这样的行动。艾赛韩德透过他虽然迟缓但是并不扭曲、经验丰富的思考活动,慢慢搞懂了伊露莉行动的原因。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被人类不断蚕食,在此刻已经是无法反转的事实了。然而此刻发生的事态,若依照多斯佩的说明是卡兰贝勒所为,结果就真会跟多斯佩说的一样。透过让后代继承前代的成就来达成不死性的人类如果没办法生出子孙,就会从世界的舞台中央退下。 也许精灵真可以占领这个位置。 这件事虽然不是事实,但如果真是事实,又怎么样呢? 伊露莉被动性的行动导致了主动性的结果。只因为她没回答人类的问题,就造成了人类的误判,这段期间她都完全不插手,任由卡兰贝勒进行它想做的事。如果能得知精灵们是无辜的,人类也许早就找出事态的真相了。伊露莉当然不清楚真相是什么。但是如果这件事真如多斯佩推测的,是卡兰贝勒所为,她也想干脆放着不管。 但这是对的事情吗? 希望那的确是卡兰贝勒所采取之行动的心情,以及拒绝如此的心情同时越来越强烈,伊露莉在这两者中根本没办法选择任何一个,所以才会一直闭着嘴。在这里弥漫着的,只有在世界潮流中渐渐落伍的种族所遭遇的痛苦与悲剧。也许就是这种被动性,不愿去寻找事物的原因与原理,而是尽可能放任事物不管的被动性,让这个美丽的种族越来越脱离世界的潮流。 艾赛韩德慢吞吞地掏出了烟斗。 多斯佩似乎再怎么样也无法接受伊露莉的解释,气喘吁吁地催促着她。但是伊露莉却不再做任何回答,结果是多斯佩先累了。再加上杰伦特插进他们的话里头开始询问,多斯佩也没办法继续抓着伊露莉来责备。 “伊露莉小姐,那么你的意思是,精灵不打算采取任何行动吗?” “是的,我们只不过是妖精师而已。我们虽然会照顾花草,但我们不会去掘地,去填埋溪谷,也不会去改变溪水的流向。” “这话就是事情不足你们干的意思吧……可恶!这不是废话吗!” 伊露莉疑惑地看着杰伦特。杰伦特抱头大喊: “我曾经建立过一个假说,伊露莉。但是如果想要让这个假说成为事实,我认为将会需要龙的力量,至少也需要有精灵的力量。如果不是不需要神明任何帮助的龙,或者你们这些优比涅的幼小孩子,是不可能执行这样的计划的。可是龙的情形,我们可以直接问佩西。当然因为她还是头幼龙,其他龙可能不会真把她当龙看……” “你再给我说一次看看!” 艾佩萨斯扬起了眼角说。但是她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可怕,甚至还把艾赛韩德弄得笑了出来。 “你明明就没有龙魂使,可是还整天跟我们混在一起。别闹了。” “艾斯大哥,你!” 艾佩萨斯虽然愤怒得要跳起来,杰伦特却并没有因为她的愤怒而停下自己的话不说。杰伦特依然还是有话直说。 “无论如何,在艾佩萨斯搞不好会变成人质的状况下,龙是不会采取这种行动的。那么能实现找这个假说的种族,就只剩下精灵了。可是你刚刚却说精灵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对吗?” “是的。”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那个假说是什么?” 伊露莉的问题不只是她个人的好奇,也代表了房间里面所有种族的好奇。甚至连艾佩萨斯也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等待着杰伦特继续往下讲。原本还在抱头烦恼的杰伦特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无力地环顾了四周。 “你们问那个假说是什么?那还不简单吗?孩子都不诞生,而过去正在返回。” “玫瑰不开,水果不烂。” 这个抖得不像话的声音并不是伊露莉发出来的。大家看到的是打开房门走进来的两个男人。亚夫奈德很高兴地大喊: “卡尔!杉森!” 收到肯顿赶来的传令兵所给的信息之后,卡尔马上与杉森一起动身赶往大暴风神殿。关于索罗奇的那段话虽然不可信,但如果死亡骑士的事情是真的,卡尔判断没有大暴风神殿的帮助是无法应付的,所以才会急忙赶来。对于不去探究理由,只将焦点放在对方的反应这件事上,卡尔显示出与宫城里的那些高官大爵完全不同的敏捷度。修炼士告知刚到达门口的两个人他们的老朋友都在这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杉森很高兴看到这些人能相聚一堂,特别是看到伊露莉最让他开心。这些人都是屠龙者吉西恩击退克拉德美索之时跟他在一起的同伴。但是卡尔根本没有时间缅怀这些旧事了,立刻就开口说: “很高兴看到大家。但是事态严重,希望大家暂时抛开一切繁文耨节。钦柏先生,你的假说是什么呢?” “看到你真高兴,卡尔。可是,你刚才说玫瑰不开,水果不烂?” “是的,没错。皇城的后院里,应该会开的玫瑰都没有开。而且拜索斯皇城的水果店里,水果完全都没有腐烂。应该要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应该要消失的东西也没有消失。而且依照不久之前从肯顿疾驰而来的传令兵所言……” “我们也是从那里跑过来的。” “天哪,那么……还必须补充一点,就是已经消失的东西又回来了。这么说来,这个假说……” 在杰伦特回答之前,另外一个声音先回答了卡尔的疑问。 “时间似乎变慢了。” 原本忙着在交谈的杰伦特与卡尔,还有原本看着这两人的所有人类、龙、矮人、巨魔的视线全都转向了精灵。其中艾赛韩德第一个开口。 “时、时间?” “是的。身为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的女儿,我清楚这两位神之所以能共存,一个最大的要素就是时间。如果没有时间的话,优比涅与贺加涅斯都足不可能存在的。知道吗?” ⑧`○` 電` 耔` 書 ω ω w . Τ``X``Τ ` 捌`零` . C`O`M “没错!当然知道。所以呢?” “现在的时间似乎变慢了。” 杰伦特与卡尔,还有亚夫奈德的脸都绿了。伊露莉观察了一下他们几个的脸,就举起了手。她在空中比起了似乎有某种东西流过的手势,对艾赛韩德说。大概她相信只要艾赛韩德能搞懂,所有种族也就都能懂了。 “我们这样来想时间吧,艾赛韩德。有一条长长的河,那条河上有许许多多的船沿河漂流着,艾赛韩德也坐在其中的一条船上。请各位想像一下吧?” 所有种族的脑袋里面都开始流着各自的江河与各自的船。海角伊斯出身的杰伦特想到的都是巨大的船舰,亚夫奈德想到的是小小的小舟,艾佩萨斯则是想着形状模模糊糊的木块在随水漂流。艾赛韩德听了这句关于船的话,稍微皱起了眉毛点头。 “因为所有的船都顺水漂流,所以速度都是一样的。船沿着河水而下的过程中,艾赛韩德看到河边的景物不断变换。” “嗯嗯,好,我懂了。” “好的。可是艾赛韩德坐的船突然变慢的话,那又会怎么样?” “变慢?” “假定它停了下来。艾赛韩德坐的那艘船突然下锚,停了下来。那会怎么样呢?原本不断变换的河边景物也会突然静止下来。而其他的船还是会继续往前漂流吧?原本跟在艾赛韩德后面的船突然就出现在艾赛韩德的旁边,而原本就在艾赛韩德前头的那艘船则是突然跑到很远的前面去了。懂了吗?’ “很简单啊,我懂了。可是这又怎么了?” 艾佩萨斯虽然很怀疑艾赛韩德到底是不是真懂,但是她没把这样的怀疑说出口。互相对话的两个非人类虽然不懂,但是房间里的人类与其他种族脸色都黑掉了。伊露莉静静地说: “那就是此刻正在发生的事情。” “咦?什么意思?” 伊露莉将头发朝后顺了顺,平静地说∶ “我们搭的船停了下来,那艘船的名字就是‘现在’。名叫现在的船停下来,原本跟在我们后面的船就突然出现在我们身边,那艘船的名字则是‘过去’。原本在我们前面近处的小艇突然远离了,那艘小艇的名字是‘未来’。过去突然朝我们逼近,未来呢……嗯。我猜也许占卜师与女巫们现在要看见未来,会比以前要难上许多。” 因为伊露莉平稳的语气,艾赛韩德并不明了伊露莉所说的实际意义,只觉得非常平静。所以当伊露莉说出这么令人惊讶的内容时,矮人敲打者艾赛韩德在他的想像中只把焦点集中在放下锚的船上,并因此而感到了一股安全感。然而,另外有人将伊露莉话中的实际意义所应当引发的情绪正确地传达了出来。 “真这样的话,那……那该怎么办才好呢……?” 八_零_电_子_书 _w_w_w_.t_x_t_8_0._c_o_m 艾赛韩德转过了头,开始将眉眼缩到了一起。杰伦特的那张脸简直跟死者一样毫无生气。艾赛韩德将惊慌的视线向好几个不同的地方抛送,他发现这视线所到的每个地方都会看见惊讶的表情,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杰伦特用发抖的声音说: “原来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难道我的假说是对的吗?” “我是这么推测的。该出现的东西没有出现,该消失的东西没有消失,已经消失的东西又再次出现了……这就代表了未来不会到来,现在会继续维持原样,过去会再次回来。而现在停了下来。” “也就是说……我们都会毁灭!” 杰伦特发出的喊声,令人难以相信那是从人类的嘴里爆出来的。 艾佩萨斯下巴几乎已经完全掉下,凝视着杰伦特的侧脸。下一个瞬间,艾佩萨斯抬起手捣住了自己的嘴。杰伦特开始哭。虽然他啜泣着,但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只知道自己在看着伊露莉。 “所以,所以过去已经追上我们了。一百多个死亡骑士追上了我们,索罗奇追上了我们。永远不会靠近我们所以很安全的过去,已经变得不再安全了。过去直接对我们施暴。原来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 伊露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面露无法理解的表情看着杰伦特,杰伦特突然崩溃,所以没办法开口问问题。 啪哒。杰伦特跪下了。杰伦特就这样跪在从椅子上垂下的伊露莉脚边,哭着抬头茫然地看着伊露莉。因着激烈的动作而垂下的头发盖住了杰伦特的脸,但他想都没想过要把头发拨起来,就只是仰头盯着伊露莉瞧。 “时间……” 杰伦特没办法接着往下说,只是不断呜咽着。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伊露莉闭上了嘴,从椅子上滑下,一边膝盖跪到了地上。伊露莉直视着杰伦特的脸庞,慢慢地举起手臂,轻轻将手搭上了杰伦特的肩膀,慢慢将杰伦特往自己的方向拉。杰伦特的身子软成一团,被伊露莉给抱住。伊露莉抱着杰伦特的头,非常轻声地说: “杰伦特……” 杰伦特将头埋在伊露莉的胸前,拚命地啜泣说: “原本让回忆环绕包围着我们,原本让我们相信自己是回忆这座监狱当中永恒囚徒的过去,正挥动着闪烁青光的刀,将我们,我们……呜!” 伊露莉大大地摊开了双臂,努力试图将杰伦特宽阔的肩膀搂住,小小声地耳语说: “我……不懂你的痛苦,杰伦特。你是害怕过去吗?” 杰伦特一把抱住了伊露莉大喊: “你说过去吗?过去当然是很可怕的!过去必须留在回忆里面!呜,呜!回忆中的东西是很美的。这是因为回忆都被美化了。如果那些事物再度回来,让我看到我心中的回忆以及其他实际的景象,那么我的回忆将会破灭,活在记忆当中的自己也可能会破灭。也许老爸比自己记忆中的还要懒散没用得多。已经过世的妈妈,啊啊,我不知道人们会怎么说自己的妈妈。但是,但是!” 亚夫奈德必须借艾赛韩德的肩膀一用。艾赛韩德面带不安的表情回头,艾佩萨斯一个劲地拉住了他的袖角,但亚夫奈德却装作不知道,还是只盯着伊露莉与杰伦特看。现在还看不出到底怎么回事,然而一想到自己的过去正在返回,他就全身一阵战栗。德菲力的祭司所发现的、所害怕的一切,难道就只是这些吗?然而亚夫奈德该受的冲击还没完。杰伦特惨叫般地说: “我害怕我们已经失去了未来。我好痛苦啊!” 在杰伦特的喊叫声带来的巨大冲击中,还能展现出足以开口讲话的自制力之人,就只有一个。房间里的各个种族都吓得紧紧闭嘴之际,只剩优比涅的幼小孩子低声地说着: “杰伦特……” “未来,未来已经不会到来了。呜!我们,我们会永远停留在此。从今而后不会再有小孩,我们不会产生下一代了。农夫撒下的种子永远都是种子,采下的果实也不会腐坏了。现在是不是谁都不会死了?谁都不会老了?没错!” 伊露莉是个精灵。所以她虽然懂得闭嘴,但却不懂得说谎,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都一样。 “我认为事情很有可能是这样。” “德菲力呀……德菲力呀!德菲力呀!” 杰伦特将脸埋到伊露莉肩膀上颤抖,伊露莉用担心的动作抚摸着他的背。艾佩萨斯看到他这种样子,露出了不快的表情。内心中带着自己的伙伴都被第一次见面的家伙给抢走的莫名其妙想法,伟大的龙艾佩萨斯转过头去看亚夫奈德。 亚夫奈德露出疲惫的表情,艾赛韩德没说任何话,只是把椅子抓过来坐了上去。卡尔已经坐到椅子里,将脸埋在双手当中,看不到他的表情。杉森忧心地低头看着这样的卡尔。艾佩萨斯并没有努力试图去了解这些人的害怕与绝望,却一下子坐上了亚夫奈德的膝盖。意气消沉地坐着的亚夫奈德感到有种沉重感压在自己的膝盖上,抬起了头,望着艾佩萨斯。 “奈德。时间怎么了?” 亚夫奈德做出了艾佩萨斯完全没想到的回答。 “这是毁灭……” 艾赛韩德整个人缩成了一团。艾佩萨斯两边眉毛都挤到了一起,反问说: “咦?” “时间停止了。” “嘻,时间停止,不就是什么东西都不会坏吗?谁都不会死吗?咦,因为死亡骑士吗?” “不,不。不是这样的。时间停止,这件事本身就是毁灭啊。毁灭是什么呢,佩西?” 艾佩萨斯与其说是因为亚夫奈德说话的内容,不如说是因为最后说出的称呼而吃了一惊。她非常慌乱地说: “所有东西都被破坏,被焚烧,化为碎片……是这样吗?” “不是的。真正的毁灭不是这样的,佩西。” 以昵称称呼对方的亚夫奈德用与此相应的亲昵动作慢慢抱住了艾佩萨斯的头,艾佩萨斯完全还是在状况外,只是将脸颊贴在亚夫奈德的胸口,等待他继续往下说。将脸埋到艾佩萨斯柔软的金发中,亚夫奈德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被破坏,被焚烧,化为碎片,这一切都是进行式。那虽然也是种破坏,但之后必定会再次重生、繁茂、达于鼎盛。破坏与创造虽然乍看之下是完全相反的,但从内在的积极性这个层面来看,其实是相同的。世上并没有真正的破坏这回事。不,应该说以前没有破坏这回事。但是我们现在遇上的,是种抹煞了这一切的现象。” 亚夫奈德更用力地抱住了艾佩萨斯。因为害怕又气闷,艾佩萨斯虽然想开始哭闹,但是被亚夫奈德身上散发出的气氛所压倒,所以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紧咬着嘴唇。亚夫奈德用更小的声音叫着: “佩西,佩西!呜。我很想让你看看美丽的世界,那些比神龙王所期待的还要更美丽的各种事物。虽然你也会看到与我们种族如影随形的各种悲伤与苦难,但我也希望能教会你看出隐藏在那背后的希望。那是我所能给你看到的我们种族最大的优点。可是呢……” “奈德……” “没错。该高兴吗?现在痛苦永远是痛苦,快乐也永远是快乐了。亲爱的父母永远不会离开我们身边,父母眼中的子女也永远是幼小可爱的样子了。这该高兴吗?该高兴吗……该高兴吗?” 原本深深垂着头的卡尔突然接着亚夫奈德的话继续往下说: “然而想要孩子的父母再也无法得到孩子,让他们的天真笑声充满家中了。相爱的男女也无法结合了。任何一个农夫撒下的种子都无法结实了。最可怕的还是得病的人永远都要被那种疾病折磨了。割下的肉不会长回去,伤口也都无法愈合……啊啊!天哪,优比涅啊!” 原本用比所有传达诅咒者更阴森的声音低沉地说着的卡尔,最后却大叫了出来。杉森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如果是这样的话……” “是谁!” 多斯佩激烈的高喊声甚至让杰伦特与亚夫奈德也都转过了头。多斯佩用喷出火来的眼神瞪着伊露莉,说: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们这些精灵,到底还有谁能够在时间之河里面抛下毁灭之锚,让我们的现在之船固定下来!” 伊露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必须要查清楚才行。在一切变得太晚之前。” “变得太晚之前?” 杉森对着伊露莉眨了几下眼睛,艾赛韩德也是一样。伊露莉露出了一个怅惘的微笑,起身抓住了杰伦特的手。杰伦特抓着伊露莉的手,好不容易才能够站起来。伊露莉环视了一下房间,说∶ “在我们的无知也被固定下来之前,在此刻完全固定下来,让我们永远无法发现事情的真相之前……” 第四篇 影子不会自己行走 第一章 从戴顿平原连接到肯顿的路右方,延伸到褐色山脉的某个小山脉与平原交会之处,有着一座小小的森林。虽然是连肯顿居民都认为没必要取名字的小森林,即使现在有了需要,也不必再帮它取名了。因为整片森林都烧掉了。散在平原处处的小森林与灌木丛被卷进昨夜展开的那场超越想像的战斗中,变作了枯槁的灰堆或炭枝,冷清地留在原地。森林前方是一大片黑雾在翻腾着,就像不小心弹到风景画上的一滴黑颜料,在戴顿平原与黑雾完全不协调的凄凉景象之上又加了一抹不安。 “你说已经过了三百年?” 将左腿放到城墙外面,再将右腿搁到左腿上面,即使内心有点不安,还是以放态的姿势望着戴顿平原的索罗奇沉着地问道。撞到城墙之后转向往上吹的狂风把他的白胡须扬起,宽大的斗篷不停地摆动着。 然而索罗奇自己却如同城墙上的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戴顿平原,还有那上面蠕动的黑雾。黑色的脸上毫无任何表情,身体僵直的他身上能找到的激战痕迹,就只有衣服上的几处火烧痕,以及他的拐杖上沾着的几滴黑色的血。 索罗奇之前投出的手杖展现的奇异姿态吸引住了众多肯顿居民们的目光。正确来说,那根手杖是飘浮在索罗奇前方四肘的地方,也就是城墙外面的空中,整根都迎着风被吹着。直直的手杖上附有七个金属环,尖端的部分还插着一个连轮廓都看不清楚的黑色水晶。从昨天晚上直到今天上午,亲眼看到索罗奇抓着那根手杖做了些什么事情的肯顿居民们都用敬畏的目光轮流看着他的背影与手杖。原本站在那群居民前面的朱力奥市长热心地说: “是,是的,大法师大人。” 虽然看起来为预备战斗而穿上的硬皮甲应该挤得他很难过,但朱力奥市长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愉快。索罗奇歪着头反驳说: “咦?不,我配不上这样的名号。” “事情不是这样的。您永远都是我们的大法师。您的师父,恕我无礼,我认为他是名过其实了。然而您,世人却给了您过低的评价。” 索罗奇噗哧笑着摇摇头,垂到肩上的白发随之轻轻地摇摆。就算再怎么整理,看起来都不会整齐的硬直头发,不知为什么跟他披头散发的外型十分相配。转过头的索罗奇将盖住自己眼角的头发往旁边一拨,看着朱力奥市长的脸。 “市长你一定不清楚我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这么说的。我只不过是个智慧还不够的魔法师……” “您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 索罗奇有些疑惑了。 “什么意思?” “您还记得凯特这个名字吗?” 索罗奇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不过这也只是让他阴郁至极的脸看起来稍微没那么糟糕而已。索罗奇双眼直视着朱力奥市长,说: “我还记得。” “凯特.朱伯烈。那是我十二代祖上的妻子。如果没有您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我出现了。” 索罗奇只是笑了一下。他发出几声哈哈的笑声,又再次转过头看着包围着死亡骑士的黑雾。 “你们家与我似乎真是有斩不断的缘分。你的十二代祖母也让我跟那些家伙一战。可是休息了三百年之后再次复活的我,为了她第十二代的子孙你,还有你这座城还要再战斗一次。也许就是你的祈祷让我再次站上了这片大地,不是吗?” 侍立在朱力奥市长身边的希顿波利史官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真是这样吗?站在他们身后的居民开始小声叽叽喳喳,城墙上方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但是索罗奇只不过是开了个玩笑。他再次弯下腰瞪着那些死亡骑士,突然他的声音中带了一股疲惫。 “凯特,你的脸皮还真是厚啊。我不但救了你的爱人,这样还不够,连你的后代子孙都还要由我出面来照顾。当时我早就感觉到了,你这个人还真是没心没肝。” 朱力奥市长露出了惶恐的表情,低下了头。发现市长家中代代流传的美丽传说原来只是个杜撰故事的许多肯顿居民们,都用很感动的表情望着朱力奥与索罗奇。 索罗奇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说: “到底是什么让我又活过来的,你们完全没有一点线索吗?” “我不清楚。我们大致的推测是,优比涅的秤台上既然放了死亡骑士这个秤锤,当然也要放上你这个秤锤来进行平衡。” “你的意思是只不过是为了均衡,就要再度将我卷进这时间的浊流里吗?你说明得很好,但也等于什么都没说。如果有帮助的话,就喊喊你所爱之人的名字吧。” 索罗奇的语气本身没有一点变化,所以要朱力奥市长与肯顿居民发现最后一句话跟之前的话联系不太起来,是需要一些时间的。但是死亡骑士之歌已经开始了。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黑雾中突然进发出来的歌声,让肯顿居民在春天中感受到了寒冬。孩子们放声大哭,挤在城门后面的警备队员都咬着牙,紧握着斩矛。全员骑在马上,拔出的剑都垂在马鞍旁的雷提祭司们现在都缩着身子,抬头看城墙上方。而索罗奇还是用不太愉快的表情对着黑雾说: “这是因为如果不持续去记忆,恐怕就会忘记。” 索罗奇说了一句这么无聊的笑话之后,开始注视着黑雾的动作。 黑雾自从今天早上突然增强之后,就一直只是像波浪一样慢慢地上下起伏。然而索罗奇的锐利目光却能够看出那阵雾正在缓缓朝肯顿的外墙移动着。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雾慢慢加速,犹如大浪般打向肯顿。现在对面的森林已经完全被遮蔽住了,连地平线也已不见踪迹。涌到城墙上的居民们之间爆出了短短的惨叫,朱力奥市长用吓得半死的表情看着索罗奇。但是索罗奇用好像不太耐烦的动作开始揉按自己双眼之间的鼻梁。 “我非常累。现在没有天空三骑士,也没有玫瑰骑士团帮我。这真是比死还难过。你想想,市长。如果你说的话是正确的,那不只是我,连天空三骑士也应该要一起复活才对。就算在三百年前,也不是由我一个人击退那些死亡骑士的。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复活了,来承受这一切痛苦呢?” 索罗奇闭上了眼睛,用低沉的声音不耐烦地说着,朱力奥市长感觉心在激烈地怦怦跳。虽然正在保护着肯顿城,但是索罗奇此刻在打的其实是一场迟来的战争。原本从距离半日路程的地方传来的死亡骑士之歌,现在已经到了肯顿的城墙可以眺望见的地方,这是因为索罗奇一路战一路退。索罗奇现在在城墙上很吃力地休息着。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听到死亡骑士越来越狂暴的歌声,朱力奥市长觉得自己的血都凉了。他将手移到插在腰际的剑柄上,但是跟刀剑这种很不熟悉的感觉,对于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却没有丝毫的帮助。拚命压抑住身体的剧烈颤抖,朱力奥市长忧心地呼唤着索罗奇。 “大法师……” “这并不是属于我的时代,也不是能给予我什么的时代。这个时代对我并不需要负责任,同时我对这个时代也不需要负责任。为什么我非得穿越时空来跟那些家伙再打一场莫名其妙的仗呢?可恶。我是早就已经死掉的人!为什么我就不能享受约定好的休息呢?” 如果现在朱力奥市长与希顿波利史官都把心脏掏出来一起秤重,那恐怕连一人份的心脏重量都比不上。这两人气喘吁吁地看着索罗奇的背影,反覆念着他的话。没错。索罗奇并不因为在这个时代复活,就必须担负起这个时代的责任。无论是谁,对自己生活的时代,都拥有一定的权利与责任。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也用不着特别去想。但是就算那个人跳跃过了时间,也不需要为这个时代背负起新的责任。他所有的一切应该只属于他所活的那个时代。啪!索罗奇原本在揉自己眼角的手突然用力往旁边一甩,斗篷发出了惨叫声。索罗奇的白胡须一下子都竖了起来。他瞪了一眼向肯顿弥漫而来的黑雾,说: “我的神经质发作了,想要拿你们这些家伙来泄愤。你们应该知道吧。我的性格跟师父比起来,就只有反社会的那个部分比较相像而已。”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索罗奇猛然起身,用力伸出一只手,对准了死亡骑士。 “去!我讨厌死这首歌了。这些家伙真应该从头好好学一下音乐。嚎叫术!” 朱力奥市长看到希顿波利史官吓得蒙住了两边的耳朵,觉得很怪异。然而下一个瞬间市长就在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冲击中摔得四脚朝天,然后责怪自己为什么无法从别人的行动中学到教训。索罗奇发出了犹如几千道雷同时落下的惊人高喊声。 “给我停下来!” 喀啦啦啦啦……肯顿的建筑都震动了。“呜哇,市长大人?”希顿波利史官连忙去扶朱力奥市长,朱力奥市长没办法站直,再次跌坐到地上。之前被放到屋顶上的稻草堆或木板都弹了起来,鸡与狗的惨叫声直入云霄。咕咕咕!汪汪!啊啊啊!最后的是人类的惨叫声。抵达城墙后面的警备队员按照各自的性格或跪下或往前滚,盔甲与兵器相撞的声音比起将巨大卵石丢到溪边的声音还要大。“哎呀,不会吧,优比涅啊!”“基顿啊!”“喔,雷提啊!”“天哪,卡兰贝勒!”犹如帮诸神点名的高喊声响彻了肯顿的天空,无辜的麻雀与乌鹊被这声音冲击而昏厥,纷纷如雨落下,让肯顿那些饥饿的顽童陷入了一阵欢喜。这等于是从天上用快递送下点心的材料来,看到那些顽童纷纷跑去捡那些鸟,警备队员只是感到一阵气闷。 让一脸茫然的朱力奥市长起身(其实在内心中是想一把抓住他领口拉他起来),接着希顿波利史官连忙挤出了眼角的眼泪转过身。他眼角瞄到朝肯顿扩散的雾之波浪停滞不前。黑雾就像听见狼嗥叫的羊群一样,甚至开始朝后退。希顿波利史宫想要发出感叹声。然而他张大的嘴巴中实际发出的却是惨叫声。 “哇啊!大魔法师?” 索罗奇从城墙上往前冲。换句话说,就是打算投身到城墙底下。比别人更快从巨大声响的冲击中脱离的人被第二次的冲击吓到,发出了惨叫声。然而索罗奇对这个惨叫,却做出了奇怪的回应。 “如果真认为‘我并不是单数的’,就请让雷提的祭司们出动。” 索罗奇跳进了空中。在这一瞬间,飘浮在空中的索罗奇的手杖上附的七个环中,第五个环发出了深蓝色的光芒。 “呜!” 希顿波利史官因着刺眼的蓝光而用双手遮住了脸,害得朱力奥市长再次跌回了地上。“史官!干脆不要扶我算了!”眼睛眯成一条缝望着周围的朱力奥市长看到城墙上的所有一切,包括城墙、回廊的砖石还有居民们全都被染成了青蓝色,全身发冷而闭上了嘴。一阵子之后,蓝色的光瞬间消失,肯顿的居民看到了坐在手杖上飞翔于天空中的索罗奇的身影。 “喔喔,彩虹的索罗奇!他在天上飞!” 索罗奇就像锁定了小羊的老鹰一样,飞越了黑雾的上空。立刻就有无数个拳头举起,像是要飞上肯顿的墙头。“哇啊啊啊!”黑雾中爆出了咒骂与怒吼。 “你你你竟竟竟敢敢敢如如如此此此!火火火球球球术术术!” 啪啪啪啪啪!黑雾团中,许多火团犹如雨点般向上喷出。就像将小石块丢进水面弹起的水滴放大几千倍一样,向上喷去的众多火球犹如在戴顿平原上空有几千颗流星反着往上掉落,景象十分壮观。那些火球全都朝向空中的同一点,也就是划过天际的索罗奇飞去。 “冰墙术!” 索罗奇的下方出现了很快速的闪光。因着魔法师的召唤,半空中突然结出了巨大的冰块,犹如要遮蔽住整片天空。嘎叽叽--叽!慢慢地,重重地落下的冰墙被死亡骑士射出的火球给命中了。砰砰砰砰!肯顿的居民看到平原上犹如突然撒下了几万块钻石,立刻被这个气势给压倒了。大大小小的冰块犹如箭雨,飞散在半径几千肘的天空,其中广布的水蒸气云冒起遮住了阳光。 “狡狡狡猾猾猾的的的家家家伙伙伙!” 水气构成的云遮蔽了索罗奇的身影,死亡骑士能看到的就只有朝着它们自己不断坠落的冰雹在闪烁着。然而死亡骑士完全不慌不忙。它们百人犹如一人地同时大喊: “升升升上上上去去去!” 黑雾的尖端突然朝上方急冲。因为水气构成的云遮挡住了阳光,死亡骑士开始可以随心所欲地让黑雾往上飞。落下的冰雹在碰撞到黑雾的瞬间,就像掉进了火堆之中一样,化为一阵白烟,蒸发不见了。 戴顿平原的上空整个都被云海遮盖住了。不只是死亡骑士,连身在远处的肯顿居民也都不清楚索罗奇的行踪。冒起的蒸汽与黑雾混在一起,形成一个几千肘高的帐幕。原本看着雾与水气的居民当中,有几个眼力特别好的人开始高喊: “那里!那里!” 索罗奇穿过了重重云雾出现了。而且索罗奇还骑在手杖上,朝着死亡骑士急速俯冲。然而肯顿城居民与死亡骑士都没有把索罗奇当作单数。随便望一眼穿过雾堆的索罗奇,也会发现数量超过了十个。 “呃呃呃啊啊啊!这这这种种种幻幻幻象象象骗骗骗得得得了了了死死死亡亡亡骑骑骑士士士吗吗吗!” 死亡骑士咆哮着敞开。虽然谁也没有下令指挥,死亡骑士们还是各自散开,防备着从天空中落下的多个索罗奇。用恐惧表情看着天上那十几个索罗奇的朱力奥市长被希顿波利史官抓着转过身去。 “就是现在!” “什么呀……?啊,没错!我并不是单数……” 朱力奥市长将他话的结尾给吞回下去,慌忙转身。然后他对城底下高喊: “打开城门!雷提的剑呀,出动吧!” 在城门后面待机的警备队员慌忙地冲向城门。钝重的城门打开的瞬间,战意燃烧已久,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众雷提祭司纷纷踢了自己的马。 “雷提!赞扬创造无法达成的美!” “雷提!雷提!祂的刀剑杀无赦!” 从他们并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战,而是为了破坏而战这一点看来,雷提的祭司是比真正的战士更像战士的祭司。 他们的祈祷就是战斗中的呐喊,他们的圣典就是战斗教本,他们的祭坛就是流血的战场。这些跃出肯顿城门的雷提之剑朝向他们的天国,也就是死亡与流血的战场进行突击。 “哇啊啊啊!” 准备迎战落下的各个索罗奇,而将原本密集的阵形散开的死亡骑士们看到穿过城门冲来的许多雷提祭司,吐出了愤怒的喊声。虽然没有人指挥,还是能一丝不紊地继续战斗,在这一点上雷提的祭司与死亡骑士都是一样的。虽然是出了城门之后才能看清楚,雷提的祭司们看到了眼前这一幕,立刻就懂得索罗奇的想法。“楔形阵!”某个人喊出的简短叫声让雷提的祭司们连忙集合,形成了纵深的阵形。现在雷提祭司们就像他们的称号一样,成了名副其实的雷提之剑,切入了死亡骑士们散开的队伍中。哒哒哒哒哒! “雷提!雷提!雷提!” “弱弱弱者者者竟竟竟敢敢敢如如如此此此!” 领头的祭司丝毫不顾死亡骑士的咆哮,用猛烈的气势挥舞着剑。但是死亡骑士的戟挥动得更快。唰--!死亡骑士的戟散射出了黑光,祭司的身体与剑一次就被劈开了,他的上半身从马上弹飞出去。“咿嘻嘻嘻嘻!”失去了主人的马哀凄地悲鸣狂奔着。但是原本跟在它后头的祭司看了这个场面,还是毫不犹豫地挥戟砍向死亡骑士的颈项。“雷提--!”祭司的剑所过之处,并没有血肉横飞,而是骸骨与头盔飞上了空中。 “呜喔喔喔喔喔!” 死亡骑士大声喊叫着,扭曲了身体。接着跟来的另一把剑刀毫不留情地蹂躏着失去平衡的死亡骑士的身体。到这个死亡骑士倒落于地时为止,它总共受到了四次的攻击。雷提的祭司们构成的楔形阵就像一个有机的整体般冲进了死亡骑士之中。在最前面的祭司用不是冲破敌阵就是死的冒险方式,让进击不至于中断,猛烈的攻击将死亡骑士的阵形切出了深深的裂口。上方则传来索罗奇们的高喊声。 “往右边!” 雷提的祭司们丝毫没有减慢速度,所以死亡骑士完全无法阻止他们的转向。结果就是呈楔形阵前进的雷提祭司们都一致完成了迂回行动。以惊人的机动力形成一条战线的雷提祭司开始蹂躏右边那一部分被他们隔开的死亡骑士。这种充满风险的战术有个很大的弱点,也就是雷提祭司们的背后会毫无防备地袒露给左边的死亡骑士,对于这个问题点,索罗奇给出了一个很有力的解答。 “陨石群落术--!” 咻咻咻咻咻!刮破空气的尖锐声传向四方。被雾与水气遮蔽住的天空中,一阵红色气息开始摇摆的瞬间,突然喷出的火焰之雨朝向被雷提祭司隔开的左边那一群死亡骑士集中落下。砰砰砰砰!背后传来的爆破声让雷提的祭司们都感到心惊胆裂。 “呃啊啊啊啊--!” 喷出火焰与热气的波浪瞬间让死亡骑士的甲胄开始发烫。被大量落下的陨石直接击中的死亡骑士无法承受盔甲内的热力,它们受诅咒的身体像爆发一样炸裂开来。黑烟与火花喷出之际,烧干的肉块与骸骨都冒起了火焰,就像在干枯的落叶堆上点上了火一样。 在空中飞行,吸引住死亡骑士们注意力的整群索罗奇一致露出了苦笑。 “果然这种打法还是比较有利的。虽然已经过了三百年,但这件事却一点都没有改变。” 然而索罗奇与雷提的祭司们一阵子之后就感受到了相同程度的绝望。 即使部队已经被人切断,右边那些死亡骑士的气势却丝毫没有削弱。命令体系早巳不存在了,然而部队被截断对它们而言根本没有造成什么冲击。死亡骑士们按照各自的判断去对付雷提的祭司,惊人的是,在没有任何指挥的情形之下,死亡骑士整体的行动让形势渐渐变成一场混战。一旦雷提祭司与死亡骑士开始互相混杂,个人的战斗力优越许多的死亡骑士们就迅速压制了那些雷提祭司。战场立刻开始到处喷出了红色的鲜血。 “啊啊!雷提啊!” “怎、怎么会这样!呜啊!”兵器的大小与锋利程度、挥动兵器的力量与技巧,再加上勇气。在这几件事上,雷提的祭司都自认已达到了最高的境界。但是在死亡骑士面前,雷提的祭司也只不过是软弱无力的人类而已。死亡骑士挥动的可怕巨大战戟、链锤、巨镰如切草一般,将这些雷提之剑给斩断。 然而实践破坏的雷提祭司对于自己遭受破坏根本没有任何惧怕。 “呜呃!” 死亡骑士巨大而凶暴的长矛刺中了一个祭司的腹部,他惨叫了出来。死亡骑士冶冶地笑,想将长矛拔出来。但是下一瞬间,祭司高高地抬起了头,双手紧紧抓住贯穿自己腹部的长矛,口中同时吐出了鲜血与高喊声。 “独自下阴间太寂寞了!” 这个就是被艾佩萨斯取了雷提德洛斯之名的那个祭司。刺了雷提德洛斯的死亡骑士森冶地笑了出来,但是那微笑并没有维持多久。雷提德洛斯只用右手握着长矛,举起左手指着死亡骑士。 “呀喝!” 雷提德洛斯口中爆出大暍声的瞬间,他的左臂爆开,骨头、血滴与肉块向四方飞溅。他左臂爆发的瞬间,眼前那个死亡骑士的胸膛整个飞了出去。 八!零!电!子!书 !w!w!w!!t!x!t!8!0!.!c!o!m 透过自爆能让所有创造同归于消灭,这种雷提的权能正四处流布着。被雷提德洛斯锁定的死亡骑士还没来得及惨叫就已经化为一块块,盔甲的碎片四散纷飞,还冒出了带着恶臭的黑烟。雷提德洛斯因为左臂爆裂的冲击差点滚落地下,好不容易才用右手抓住了缰绳。他苍白的脸庞上显出了歪着嘴的微笑,口齿不清地说: “这叫多多益善吧……哈哈哈……” 腹部上还插着一根长矛,左边肩膀鲜血如瀑布般倾泄而下的祭司,让代表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都感到了害怕。死亡骑士们因愤怒而颤抖,口中喷出诅咒的话语,但是也没办法阻挡雷提德洛斯破坏自己的右臂。啪啪!继右臂之后,雷提德洛斯又破坏了自己的右腿,才从马上落下而殒命,但是他成功地将两个死亡骑士给毁灭了。这已经超越了悲壮的程度,可说是恐怖至极的死亡。 雷提德洛斯的死亡,等于是帮其他祭司的死亡建了一个里程碑。被死亡骑士刺出致命伤的祭司毫不犹豫地开始破坏自己。不留下可以埋葬的身体,也不留下任何一点再次赞颂雷提的希望,在这种彻底破坏自我的行为面前,连死亡骑士们也都只能迟疑了。当一个雷提祭司死去的过程中能够毁灭两三个死亡骑士的状况接连发生,死亡骑士马上就知道这对它们完全不划算。死亡骑士的愤怒更为炽烈,攻击也更加凶猛。 “这这这些些些混混混帐帐帐发发发飙飙飙了了了!” “立立立刻刻刻杀杀杀光光光!别别别留留留活活活口口口对对对付付付我我我们们们!” 死亡骑士与不久之前的雷提祭司一样,将态度转变成一定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方休。在天上看到这幕景象的索罗奇看到三把剑同时插进一个祭司的身体之时,口中发出了呻吟。 “这些愚蠢的家伙!怎么会做出这种自杀的恐怖行为!” 然而索罗奇根本帮不上忙。在混战状态下根本无法对整群参战者使用魔法的索罗奇透过冷静的判断,决定要阻止右边的死亡骑士们合流。然而索罗奇举起手臂的瞬间,右边那些死亡骑士之间却传来了让索罗奇心都凉了半截的高喊声。 “消消消除除除魔魔魔力力力术术术!” 阴郁的高喊声传遍战场的瞬间,索罗奇在空中飘浮着的身影开始一个接一个消失。所有的幻影都消失了之后,剩下的最后一个索罗奇必须以一身承受所有死亡骑士火热燃烧的目光。索罗奇尴尬得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 “吃吃吃这这这一一一招招招!” 死亡骑士中那些拿着巨弓的骑士们都一致瞄准了天空。 那些人类使用起来不可能发挥出威力的巨弓发出了巨大声响。啪--!索罗奇慌忙地想再度冲上高空,但这绝对不可能比死亡骑士的攻击还要更快。所以索罗奇在身体毫无掩护的情况下停留在空中。施法以闪电的速度开始了。 “力场术!” 然而念完咒语的瞬间,索罗奇感受到了强烈的挫折感。死亡骑士们拉起了巨弓,却还没有放开弓弦,只是瞄准了索罗奇。索罗奇电光石火之间就想到这代表着什么意思。上当了! “反反反魔魔魔法法法罩罩罩!” 死亡骑士森严的命令一下,所有玛那的运动都被强制停止,戴顿平原上的自然力与玛那霎时间达成了协调。玛那与自然力调相之处并不会发生任何背反现象。索罗奇所施的保护性法术被强制取消,彩虹的大法师在没有任何保护之下暴露于死亡骑士弓箭的射程范围之内。索罗奇慌忙往上飞起的瞬间,死亡骑士的手纷纷放开了弓弦,响起了犹如死亡前奏曲的爆破声。砰!砰!砰!砰! “呜!” 受死亡骑士的敌意引导的一枝箭命中了索罗奇的胁下。索罗奇为了不从用惊人速度冲向高空的手杖上落下,必须拚了老命抓住手杖,根本没有时间细看伤口。血滴长长地洒落,索罗奇被卷进了黑暗气流之中。 索罗奇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黑雾旋风的另一边。 死亡骑士们用沉着的态度再次将箭架在弓弦上,等待了一下,然而并没有看到索罗奇往下坠落,死亡骑士也没有什么不满,转动手臂再次将箭放回了箭筒之中。那个动作就像打猎完毕的猎人般一样悠闲。但是将弓收起的死亡骑士发出了怒吼声,跳过群落的陨石所引起的火焰,朝雷提的祭司们跑去。 “敢敢敢对对对付付付我我我们们们就就就得得得付付付出出出代代代价价价!就就就算算算是是是优优优比比比涅涅涅与与与贺贺贺加加加涅涅涅斯斯斯也也也一一一样样样!” 在远处城墙上看着这一幕光景的朱力奥市长发出了充满压抑的呻吟声。连自己的身体都破坏掉来与死亡骑士一战的雷提祭司们,其奋战的精神十分惊人。但是死亡骑士似乎不会再上相同手法的当,雷提的祭司只好用一招决生死的方式进行攻击。只要有一把剑刺中了祭司,斧头就会随之飞来将他的头斩下,只要有一根矛刺中祭司,马上就会有链枷飞来将祭司的身体砸成碎块。现在的战斗已经不是战斗,而完全是场屠杀了。再也无法忍耐的朱力奥市长大声高喊∶ “喇叭手!快吹退兵的信号!弓箭手进入战斗态势!既然魔法已经被封锁,它们自己应该也没办法用魔法。警备队员立刻出动,协助祭司们撤退!” 希顿波利史宫叹服于朱力奥市长的慧眼。并不是因为没办法用魔法,死亡骑士就会变成很弱的对手,但必须出动与它们一战的警备队员却是这样感觉的。年幼的号角手用力地举起了号角。 告知撤退的号角声响彻了戴顿平原。然而雷提的祭司们只瞄了城墙一眼,并没有听从城里的呼唤。其实就算他们想,他们也办不到。死亡骑士已经在祭司与城墙之间形成了反包围阵形,封锁住祭司们逃走的道路。看到这情景的希顿波利史官似乎是认为该轮到他出马了,拔出剑来大喊: “我出去!” 朱力奥市长慌了,急忙转过身,但这时希顿波利史官已经跳下了阶梯。穿戴着不太熟悉的沉重盔甲,希顿波利史官好不容易才没从阶梯上滚下去,走到了城门后方。希顿波利立刻跳到了等在那里已久的马背上,正在进行出击准备的警备队员之间立刻爆出了惊慌的声音。 “史官大人!您打算做什么?” 穿着盔甲拿着武器还能用令人难以置信的敏捷身手骑上马匹,希顿波利史官立刻朝着城门狂奔。根本没有人能阻止史官从已经依市长的命令打开的城门缝隙钻出。警备队员失了魂似地看着他的背影。这时他们的背后传来了刺耳的高喊声。 “我不怕死!” 那是肯顿警备队长罗塔斯。警备队员听到他们首领的高喊声,在他们还没搞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之前,就先因为寒冷的感觉打了个寒噤。罗塔斯吐血般的声音引发了犹如华伦查三骑士同时柑撞般的战栗。罗塔斯拔出了剑,放声大喊∶ “如果害怕死的话,就更应该害怕整天担忧死亡地活着!肯顿警备队员,前进!” 罗塔斯的喊叫声在肯顿城内回响的同时,警备队员已经开始往外冲了。高声大呼跃出城门的警备队员们开始朝着对雷提祭司进行反包围的死亡骑士背后直冲,众马匹扬起的灰尘漫上城墙,甚至包围了朱力奥市长,所以一时之间他都看不见战场的状况。 跑在警备队员最前方的希顿波利.亚西林格是个勇敢人物,他也具备在发挥勇气时必要的智慧。所以希顿波利判断,要帮被围住的祭司们解危,必须充分让死亡骑士们知道自己有被夹攻的危险。跟在他后面跑来的罗塔斯警备队长突然听到希顿波利史官粗重低沉的歌声,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打了一阵冶颤。比起小说更喜欢阅读帐本的、顽强的史官纵马唱起了歌来。那不是别的歌,是伊斯的狂诗曲。 号角声响起,向前街!向前街! 往东街向大陆的尽头,往前街向人生的尽头! 然而剑是直的,超越了死亡! 我的君王,路坦尼欧!奉他的名向前冲! 希顿波利史官做了最正确的选择。应该要唱出谁的名字呢?哪个名字才能震撼死亡骑士,激起肯顿居民死力奋战的勇气呢?罗塔斯从往前冲的希顿波利史官身上,看到了骑士伊斯的身影。他的口中爆出了压抑不住的喊声。 “路坦尼欧,路坦尼欧!跟着史官一起打退那些死亡骑士吧!” 由希顿波利唱出,由罗塔斯传扬开来的名字顿时让肯顿警备队员的血液滚烫起来。路坦尼欧,路坦尼欧!他们从小都是听路坦尼欧大王的故事长大的,都是生活在路坦尼欧大王之国的战士。分不清谁先谁后,在警备队员间,歌声犹如爆发般炸了开来。 我正在冲锋,进击的!号角声! 爱也有尽头,那是离别! 回忆也有尽头,那是遗忘。 然而无穷无尽的,是我的脚步! 我的君王,路坦尼欧!以他的名字冲锋! 将死亡骑士弄得无意识间回头的并不是警备队员的马蹄声。路坦尼欧,路坦尼欧!这个名字让它们回了头。死亡骑士咆哮着挥舞双手,然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直到了这时,死亡骑士才发现是它们自己让平原上的玛那运动停了下来,顿时爆发出了怒吼声。朝它们涌来的是枯叶与尘云,还有闪烁的枪尖。然而比起这一切更重要的是,歌中路坦尼欧的名字让它们开始愤怒。死亡骑士的武器一下子都掉转了方向,在最后面的那些骑士开始往此刻正在冲来的警备队员迎了上去。 希顿波利史官几乎忘记了自己的手上还抓着剑。刮得脸鼧痛的寒风中,依然滚烫的手指尖与俊颈已经麻痹了。所感受到的只有近乎疯狂的兴奋与火热燃烧的愤怒,希顿波利正面直视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死亡骑士,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恐惧。他喊出的名字力道是如此之强。 “路坦尼欧!路坦尼欧!” 正面朝着希顿波利跑来的死亡骑士伸出了沉重的矛,残酷地大喊: “我我我就就就让让让你你你去去去见见见路路路坦坦坦尼尼尼欧欧欧!” “我的君王啊!” 虽然他这条手臂一辈子都还没用过比笔尖更致命的武器,但是希顿波利还是像他口中大喊的那个人一样,拚命挥动起手臂。死亡骑士碰上了连雷提的祭司身上都没展现过的猛烈攻击,开始犹豫不前了,而这就决定了胜败。歪掉的枪尖没刺中希顿波利,如箭般射出的长剑却穿过了死亡骑士的头盔。长剑尖端被头盔卡着,还在继续跑的希顿波利背后,死亡骑士的盔甲被黑色的气流所包围,崩溃般地落到了马下。希顿波利从腹部深处大喊出来∶ “肯顿!路坦尼欧!” 高喊声与各种噪音响到震耳欲聋,兵器上闪烁出的火花与反射光朝四方散射,希顿波利的高喊声却像龙的咆哮一样传了开来。死亡骑士们的诅咒接二连三地爆出,但战场上充满的警备队员喊声盖住了那些声音。 “呀--!路坦尼欧!请保佑肯顿!” “突击,前进!以路坦尼欧之名击退那些死亡骑士!” 死亡骑士现在在精神上与实际上都被包围了。雷提的祭司仍然在破坏自己的身体来压迫着死亡骑士,背后则是犹如被路坦尼欧的亡灵附身的警备队员,用恶鬼般的面貌挥动着武器。希顿波利看到死亡骑士犹疑的动作,感到振奋的喜悦。赢了! 但下一个瞬间,希顿波利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在他视野的某个角落正发生着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希顿波利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因为看到了什么而不安。所有的一切,甚至连天空与大地都疯狂跃动着的战场上,只有一样东西一动也不动。 希顿波利的眼中出现了一个抬起手臂的死亡骑士。周围的其他死亡骑士迎向了与雷提的祭司一起跑来的肯顿警备队员,凶猛地挥动着武器,但这个死亡骑士却像在神殿的礼拜堂中一样,用虔敬的姿势站在那里。看到这光景的希顿波利一下子僵住了。这个死亡骑士用缓慢的速度、残忍的态度大喊: “包包包围围围住住住所所所有有有东东东西西西吧吧吧,黑黑黑暗暗暗啊啊啊!” 原先朝天空卷起的黑雾以很快的速度开始下降。祭司们与警备队员都慌了,战斗的惯性将他们往降下覆盖一切的雾中间赶。犹如拥有重量与实质的雾毫无阻碍地涌来,将周围都包住了,希顿波利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雾的另一边开始不断爆出惨叫。 “呜哇!” “史官大人!队长大人!你们在,哪里……呃啊!” “这是……哇!妈呀!” 黑暗中死亡骑士活动所发出的恐怖破裂声、马蹄声与惨叫声,都传向四面八方。惊慌的警备队员互相呼喊,但是来到他们身边的却只有黑暗中挥来的死亡骑士的攻击。锐利的武器穿破盔甲发出的声音让希顿波利的背脊感到一阵刺麻。‘某种东西’掉落到马下的声音连续传来。(希顿波利并不想说那些是尸体。) 希顿波利让自己全身都紧张起来,紧握着长剑,但是死亡骑士的剑似乎马上就要穿越黑雾刺穿自己的身体,这种恐怖感实在是很难忍受。希顿波利很难选择要直接往下跳躲到马的胯下去,还是要掉转马头往可能是肯顿的方向冲,只好环视一下四周。但是他能看见的东西就只有蠕动着的雾。这里到底是哪里?肯顿是在哪一个方向?这时从近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极极极度度度的的的黑黑黑暗暗暗中中中你你你只只只能能能看看看见见见一一一样样样东东东西西西,绝绝绝望望望!” 希顿波利吓了一大跳,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心脏差点当场停止跳动。他的长剑尖端插着的那个死亡骑士的骷髅正面对着他,下颚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音。连眼球都没有的空洞里面闪烁的黄色火光满是轻蔑与嚤恶地瞪着希顿波利。长剑穿过了骸骨的嘴,剑尖处骷髅的下颚还在一开一合喀啦作响,看起来就像是要吞下他那把长剑。骷髅不断继续吞食,连剑柄都吞了下去,接着就一口咬住了希顿波利的手。 “呜哇哇哇!” 希顿波利像被剑砍中的半兽人一样惨叫,抛出了长剑。啪嚓!骷髅令人无法置信地简简单单就碎成了一块块,希顿波利根本没有机会细看,就掉转了马头。虽然根本搞不清肯顿到底在哪个方向,希顿波利仍拚命地乱跑着,还持续不断地惨叫。 “呜啊啊,呜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 “绝绝绝望望望中中中你你你依依依靠靠靠的的的东东东西西西会会会反反反过过过来来来毁毁毁灭灭灭你你你,恐恐恐怖怖怖!” 哗!咻!锐利的兵器在周围挥动着,尖锐的声音传来。偶尔在眼前好像有些东西在闪烁着。然而希顿波利就是停不下来。这时黑暗中突然戳出一根戟来。希顿波利根本没有机会辨认出那东西是什么,挥来的戟就将希顿波利的马头给劈成了两半。马连惨叫声都还来不及发出,就狂喷鲜血倒落地上。 黑暗中落马是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即使希顿波利落到地上之后,还有好一段时间感觉自己仍在继续往下落。然后痛苦才到来,希顿波利急忙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折断,又再次倒了下去。 “呜!”没想到要将流入口中的血与灰尘吐掉,希顿波利像条虫一样地蠕动。这时他无意间伸出的手碰到了某种东西。 希顿波利抬起了头,发现自己正抓着某种生物的腿。看清那只怪异到很难找出言语可以形容的生物之瞬间,希顿波利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呜啊啊啊啊!” 除了希顿波利抓住的腿之外,那只生物另外还有六条长度不一的腿。用马来比喻,在相当于胸部的部分,有三只大小各异、排列不太规则的眼睛。但是那三只眼睛都以血红燃烧的眼珠瞪着希顿波利。在应该有脖子的地方,却一点肉的痕迹都没有,完全是白骨,白骨的上方则是戴着个马甲的头。他的眼神沿着那只生物不断往上看,看到举起双手剑准备下劈的死亡骑士,希顿波利闭上了眼睛。 原来我就是这样死去的。可恶! 然而等来等去,他却没有死。什么啊。难道死掉那一刻是不会有感觉的吗?因为周围实在安静得不像话,希顿波利认为自己的推测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但是与他的推测相反,他的感官却不断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总之如果死者的手臂还在剧痛,那不是太凄惨了吗? 那么我还活着吗? 希顿波利睁大了眼睛。他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死亡骑士似乎完全不想理他,只是一直望着远方。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时死亡骑士开口了。希顿波利听到了非常不协调的声音。死亡骑士以慌乱的声音大喊∶ “是是是那那那些些些家家家伙伙伙!” “喂,闪开!” 朱力奥市长慌忙地朝上方一望,差点就朝后跌了下去。突然出现在城墙上空的索罗奇用没什么水准的姿态落到了城墙上。到此时为止,他的手杖都还一直忠实地执行他的意愿,但是他发着抖的腿却不是如此。索罗奇跪倒在城墙的冰冷石砖上。虽然一直用力按着,插着箭的胁下还在不断流着血。朱力奥市长尖锐地高喊∶ “索罗奇大人!怎么会这样,医师!医师快过来!” 喀!索罗奇扶着手杖站了起来。靠到连忙跑来的朱力奥手臂上,索罗奇对着市长说: “市长,请你用力把箭抓住。” “咦?” “我要你马上把箭拔出来,蠢货!” 朱力奥市长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抓住了插在索罗奇后腰的箭。接着索罗奇很快地深呼吸,手紧紧扶着城墙。 “我没办法忍耐两次的。连拔牙齿也一样,如果没办法一次拔成功,接下来只会更痛苦,何况是箭呢。如果没办法一次就拔出来,会是很遗憾的事情。快拔!” 在朱力奥市长冒出明确的想法之前,反射性地将箭拔了出来的瞬间,索罗奇猛力抓紧了城墙。鲜血喷了出来,箭被拔了起来,朱力奥市长就这样一手抓着箭,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哎呀!”朱力奥市长喊出了惊吓的喊声,索罗奇却用很沉着的态度说: “辛苦了,市长。真感谢你。请小心不要碰到箭头,不然你会一辈子后悔的。” 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茫然地抬头望着索罗奇的朱力奥市长吓了一大跳,连忙将箭扔掉。那是死亡骑士的箭。箭掉落之处发生了居民们惨叫后退的骚动,但索罗奇连一眼都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一下,还是紧抓着城墙望着战场。再次笼罩了下方的黑雾隐藏住其中发生的恐怖屠杀景象,却遮不住惨叫与骚乱声。索罗奇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连警备队员都全部出动了吗?” 如果能够做到的话,朱力奥市长实在很想骂他一顿。身侧不断流出鲜血的人怎么可能还这么沉着地说话? “是的,已经出动了。怎么了呢?” 如果能够做到的话,索罗奇实在很想打他一顿。你疯了吗?只把警备队员与雷提祭司丢在那个炼狱战场中?索罗奇最后将想说的话都给说了出口。 “你疯了吗?只把警备队员与雷提祭司丢在那个炼狱战场中?” “是、是的,也、也没有别的,办、办法。大法师大人。您必须要接受治疗……您中箭了。没关系吗?” 朱力奥市长在许多因素综合造成的复杂状况中惊慌了,他努力试图说服对方,索罗奇则是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啊,可恶。我中箭了。”这话说得犹如临时想起一件已经遗忘的事实,就像是在嘲弄着朱力奥市长所说的话,索罗奇皱起了眼角,紧握着手杖。索罗奇将杖反转,让杖头贴上了伤口,帐上附着的第四个环发出了深深的草绿色。朱力奥市长以充满敬意的眼神看着的时候,草绿色的光渐渐消失,但索罗奇的伤口不断流出的血也跟着停住了。索罗奇抬起稍显苍白的脸,再次瞪了一眼战场。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您是魔法师索罗奇吧?” “你这家伙,难道是白痴?现在才知道我是魔法师吗?”索罗奇想要对朱力奥市长这么喊而转过身。然而进入他视野的,却是朱力奥市长的下巴。索罗奇随着朱力奥市长的视线方向朝上看,下一个瞬间就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到了这时候,秤锤才从天上掉了下来啊。” 在天空中飘浮的男子(正确来说是骑在穿着看起来非常雄壮马甲的飞马背上的男子)像是没办法理解索罗奇的话一样,歪着他斯文的脸庞疑惑着。骑士用熟练的动作让飞马下降到城墙的回廊上,霎时间居民们连呼吸声都吞下了,全都在看着他的样子。大概是为了不给飞马负担,男子只穿着简单的硬皮甲,所以下马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噪音。飞马骑士用眼珠都快弹出来的表情朝看着自己的朱力奥市长说: “市长大人在哪里呢?” “咦?” “我问肯顿的市长在哪里。” 朱力奥市长对于必须这样回答感到非常不舒服。 “我,我就是。” 飞马骑士斯文的脸庞上再次浮现出了讶异。因为脸庞太过整齐,好像这个骑士下巴的胡子长出来的时候还要郑重请求允许似的,汗水流下之时,似乎还得呼着口号,队伍才能井然有序地流下。骑士沉着地问道: “诺戴尔市长已经去世了吗?” 诺戴尔市长?当然已经去世了,而且还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现在大概连尸骨都找不到了。朱力奥市长满脸的莫名其妙。然而朱力奥市长已经想到这个骑士是谁了,所以当居民们刺耳的惨叫声传来之时,朱力奥市长犹如理所当然似地抬头望着天空。应该还有另外两个骑士会下来吧。 他所想的事情马上就实现了。 飞马的骑士右边果然有一匹穿戴着骏马般甲胄的狮鹫兽,背上载着个戴了白盔白甲的骑士下来。狮鹫兽以汹汹的气势将嘴一开一合,朱力奥市长彷徨了一下之后不得不后退。然而最后下来的骑士骑着的生物是以让肯顿居民都陷入狂乱。投射出巨大的阴影降下来的翼龙背上,有一个其实十分高大健壮,但因为骑的是翼龙,身材乍看之下也不怎么起眼的骑士,竖着一把巨大到怪异的骑士枪坐在上面。 城墙上的回廊虽然宽阔,但仍然不足以让翼龙降落。然而翼龙骑士却似乎毫不在乎地驾着翼龙下到城墙,翼龙看起来就像只落到架子上的鸟一样,用两脚的爪抓向城墙。喀喀喀喀!翼龙脚爪刮了刮城墙的石头,虽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但翼龙还是抓到了平衡,折起了翅膀。骑士踩着翼龙的膝盖,用轻盈的动作下到回廊上。 三个骑士并肩站在索罗奇与朱力奥市长的身边。 骑士们的坐骑无论是体型还是模样,都相距甚远。穿着符合各自坐骑的服饰,骑士们互相之间的外型也都没有相似的地方。但是现在每个人都用骑士堂堂正正的姿势站立着。远远看着这幕光景的朱力奥市长发现他们都在等待自己的回答。然而他的口中突然冒出了完全无关的话。 “很荣幸认识你们,天空三骑士。我是肯顿市长……” “你们也复活了!” 索罗奇的高喊声,毁了朱力奥市长向天空三骑士做自我介绍的无限光荣的机会。但是索罗奇或者天空三骑士对于朱力奥的懊恼却毫不在乎。从天空中飞来的骑士脸上都掠过害怕的表情,从飞马上下来的骑士用依然沉着的声音问道: “……现在是几年了?”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_8_0. c_o_m “据说已经过了三百年,丁赖特。” 被叫做丁赖特的那个骑士叹了口气,说: “实在太久了。能够跳越过这么长的时间,靠的到底是什么邪术?” “不知道。连这个时代的人也不清楚我们是因着什么力量复活的。” 这时从翼龙背上下来的骑士(下来之后,骑士总算显现出他的巨大健壮身躯)拿着一把巨大骑士枪,就像拿着根指挥棒一样轻松地挥动,把朱力奥市长弄得很惊讶。然而骑士只是指着平原上的黑雾。 “魔法师大人说秤锤从天上掉下来,意思是因为它们吗?” “没错,穆史塔巴。” 狮惊兽骑士笑了。那是个很委屈的微笑。 “哈,我想您一定会说‘先把它们打退了之后再想吧’,彩虹的索罗奇。” “当然。在我的时间表上,调查事情缘由的时间……” “必须要妥善运用闲暇才行。” 狮惊兽骑士露出了疲惫的表情,接着索罗奇的话往下讲,这让索罗奇微笑了起来。 “葛雷,根据那些不太懂礼貌的朋友所说,我之所以复活的理由,就是为了帮忙保护这个时代的人。这是因为再怎么想,那些死亡骑士都不太可能是在敦亲睦邻的旗号底下狂奔而来。” 葛雷轻轻点了一下头。然而丁赖特用非常冷静的声音很快回答了索罗奇的话。 “如果这是邪术的话,我会拒绝复活。可是不管再怎么高等的魔法师,甚至连您的师父也没办法超越过三百年的时间。所以这一定是邪术,索罗奇。附近有欧雷姆的神殿吗?” “……你打算自杀吗?” 丁赖特用被侮辱的表情瞪了索罗奇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那张脸犹如在述说‘那个魔法师原本就只有这种水准’。 “您应该很清楚,伊斯骑士团成员没有大公或欧雷姆的允许,是绝对不可以自杀的。我打算向欧雷姆的祭司拜托对我们进行处理……” 丁赖特这番郑重的宣言被葛雷的左臂给阻止,才没继续往下说。葛雷缠住了丁赖特的肩膀,拉了拉他的头发,说: “喂,喂,丁赖特!居然说什么处理?哈哈哈!如果有谁听到的话,还以为我们是跛了脚的马呢?我们难道是什么垃圾,居然说什么处理?” 从丁赖特的表情看来,他是用让人很有切实感觉的演技强忍着不生气,拚命要将葛雷的手臂给移开。但是葛雷却更凶猛地拉住了丁赖特,不停地搓自己的头发,在这种状况下仍然努力用沉着的语气说话的丁赖特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看来很悲哀。 “无论如何,这件事并不重要。这分明是身为伊斯骑士团成员无法接纳的邪术……” “从敌人面前逃亡,也是身为伊斯骑士团员所无法容许的事情。” 穆史塔巴低声咆哮着说,瞪着死亡骑士们。丁赖特这次故意做出突然发火然后忍住的表情说: “这并不是逃亡。如果我们的存在本身就不够光明磊落,要怎么击退它们?” 穆史塔巴暂时转过头看了看丁赖特,不经意地说: “然而剑是直的。超越了死亡。” 原本抱着丁赖特嗤嗤笑着的葛雷这次眨眼望着穆史塔巴。穆史塔巴紧抓着的不是剑而是骑士枪,他说∶ “你以前老是说就算死,也要跟它们拚了。现在这件事的确实现了,不是吗?” “我的意思可不是靠邪术跟它们拚了。” 丁赖特用不太高兴的表情说出之后,葛雷耸了耸肩。朱力奥市长慌张地轮番看着像连珠炮般问出问题的三个骑士。这时索罗奇连忙插嘴: “各位,我没有时间了。你们并不是乌合之众,也不是闹意见不服领导的土匪,要不要遵照领袖的意见来行动?” 这样一来,天空三骑士似乎觉得这番话非常对,一直猛点头。两个骑士看着自己的首领,领头的骑士用有些难堪的表情说: “是的……嗯。这样啊。我很讨厌用脑袋。那我们就追随索罗奇大人吧。战士把用头脑的事情交给魔法师,也不能说是错的啊。” 葛雷的命令一下,丁赖特与穆史塔巴都没再说话,只是走向各自的坐骑。葛雷跳上狮惊兽之后搔了几下头,然后有些埋怨地看着索罗奇。 “真是的。现在可以了吗,魔法师大人?” “可以了。我们快过去吧,葛雷。” 索罗奇笑眯眯地跳上了他的手杖。葛雷并没有回答,只是让狮惊兽飞上天空高喊:“咦咦咦咦--呀!” 第二章 “该死,吱!我们花了半天翻山,吱吱!到底要走几步才能翻过去!吱吱吱!” 为了躲避升起的阳光而躲在岩石底下,所以雷泽看不清楚鲁森的表情。但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鲁森一定正吓得满脸苍白。雷泽叹了口气,说: “你抓得到在草地里面跑的蚂蚁吗?不用担心。那个巨人家伙也是一样的。” “你是说,他找不到我们吗?吱……” “当然啦!” “吱喀!那为什么你还这么不安地,吱!看着四周呢?”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雷泽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了为什么自己没办法正确掌握鲁森的表情。那并不是因为鲁森钻到了岩石底下的阴影里,而是因为自己不断在观察巨人的头有没有突然从山峰后面冒出来。再这样下去,它会越来越不相信我的话了。雷泽腼腆地笑了笑,坐到地面上。他将身体倚靠在鲁森藏身的岩石侧面,说: “呿。话是这么说,可是我还是很害怕。” 鲁森抱怨的喊叫声从岩石底下爆了出来。 “吱!那就快飞啊!吱啊!你昨天不是飞过了!” 雷泽不满地伸出双手给鲁森看。他的手掌满布尘土与苔藓,而且上面到处都是小小的伤口。鲁森看着他的手掌,然后抬起头看雷泽。那表情就像在问:‘那又怎么样?’ “这位朋友啊。昨天晚上熬夜翻山,我现在的身体状态根本没办法施魔法啊。因为我没办法记忆魔法……还是算了,解释这么多你也听不仅。我简单来说好了:我,在休息够之前,就是没办法用魔法。懂吗?” “吱,为什么?” “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完全没思考就回答的雷泽忽然看着鲁森打了个寒噤。在岩石的阴影底下,鲁森满腹抱怨般地望着雷泽。升起的早晨阳光为已经凉了一夜的红色山脉带来了暖意,但雷泽看着鲁森闪闪的大刀,却足浑身冰冷。雷泽想到自己与半兽人之间的唯一交会点--纳克顿--已经死了,只好小心地拉起双腿。 一个没办法使用魔法的魔法师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怕的。就算只快一秒也好,对于那些想要尽快逃走的半兽人,什么都无能为力的魔法师只是个包袱而已,更何况他是个惹人厌的‘人类’。雷泽虽然很想将语气刻意装成并不焦急,但实际上听起来谁都会觉得他非常焦急。 “休息一下就可以了。之后就可以再用魔法了。” 话说完的同时,雷泽就对自己刚说的话后悔了。因为这就等于大声告诉鲁森现在是杀害他的唯一机会了。雷泽现在已经拉起了双腿,准备朝一旁飞身而逃。鲁森用恐怖的视线盯着雷泽的姿势,大声咆哮说: “那就好好休息!吱!你这样缩成一团,要怎么休息啊?真是愚蠢。吱吱。不要害怕!我帮你守着。妈的!吱吱!” 说完话的同时,鲁森一把抓起大刀,毫不犹豫地就从岩石阴影下走了出去。雷泽惊讶得张着嘴盯着鲁森的表情瞧,鲁森则是对倾泻而下的阳光感到非常厌恶,急忙跑向近处的树下。 鲁森坐在那棵树底下小小的树荫里面,把大刀放到膝盖上,开始警戒四周。对鲁森而言,暴露在阳光之下不能用不舒服来形容,应该根本就是件痛苦至极的事情。但是鲁森却毫无抱怨地皱着眉头,静静坐在那里。看到这光景,雷泽叹了口气,无力地举起手擦了擦额头,好像很希望把自己脑袋里面的想法全部给擦掉一样。 雷泽擦着额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可以完全信任它吗? 虽然是件可耻的事情,雷泽脑袋中却不断盘旋着一个句子的不祥声响。这句俗语并不漂亮也不独特,但确确实实地表达出了他此刻的心情。‘就算只是个半兽人,也能够空手杀掉睡着的魔法师。’雷泽慌忙地重新检阅了自己与鲁森之间的各种回忆,但是因为实在太过不安,所以都没想起什么愉快的时光,却一直想到各种惹鲁森生气的例子。他再怎么样都不会是个半兽人,所以也无法断定这到底合不合半兽人的胃口。所以鲁森也许会先让他安心睡着,再立刻用敏捷的动作取他的性命。 一阵子之后,雷泽就开始嘲笑自己了。 这件事不折不拙完全是被害妄想。这大概是因为克顿山的巨人逼得自己的神经太过紧绷,所以才会怀疑朋友的。雷泽好好地将自己的情绪整理一番。因为怀疑自己的朋友而睡不着吗?雷泽啊,开始用用大脑吧。要让你这家伙改掉肮脏的人性,那还不如好好想事情,把睡意驱走。这是种妥协。如果没办法因为相信鲁森而睡着,也没办法因为害怕鲁森而一直神经紧绷…… ‘那就去想想有帮助的事情吧。’ 所以雷泽开始思索。 克顿山的巨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时代,一面高喊一面抛出岩石?正确答案就是:因为他有嘴巴,也有手臂。我这样回答,也许有人会笑,但这个人并不包含我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克顿山的巨人已死,是不容怀疑的历史。现在我亲眼看到了这个事态发生,这就代表了死者会复活。死者之所以会复活…… “克利啊……” 雷泽的嘴无意识地张开,回答了他自己心中的问题。 雷泽听到自己的话吃了一惊,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紧张的听觉与视觉开始细心扫向周围,但发现的却只有在山腰盘旋的隐约风声、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在早晨的阳光中闪耀的岩石。在红色山脉到处蔓延的红色岩石与疏松的黄土,使周围变得十分干燥。雷泽稍微偏转过头,看到鲁森非常紧张地望着他们刚翻过的山峰,他噗哧笑了出来。温暖的春日早晨。以败北者之姿被抛在山棱线上的人类与半兽人。 雷泽再次靠坐在石头上沉思。 这几件事情有相关吗?辛斯赖夫的问题。托比的不可思议事件。猫与梦的克利。想要复活的辛斯赖夫,想靠献上九种祭物复活的疯狂老人。把那笔财产给我吧!妈的。如果传说中巨大得不得了的那笔财产有可能落入我手中,我要买一匹很不错的马,马上向迪多斯疾驰而去。这是邀请海格摩尼亚的所有赌徒,不,连拜索斯与伊斯的赌徒都包括在内的史上最大赌局…… 雷泽好不容易才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醒醒吧!现在已经牺牲几条性命了?是七条,还是八条? 六十六年前,猫与梦的克利神的祭司们用阴沉的声音为辛斯赖夫的复活施了魔法。‘黑暗中闪烁的眼睛看到了你的梦……’云。可是因为产生了副作用,所以辛斯赖夫没有复活,而是克顿山的巨人复活了。这合理吗?雷泽摇了摇头。所谓副作用,不管什么魔法都有可能发生,但是要发生这一类的副作用是不可能的。克利的祭司们明明是以辛斯赖夫为对象来施魔法,如果真有副作用,不是发生在辛斯赖夫身上,就应该发生在施法的克利祭司自己身上。如果在复活的过程中出错,应该是辛斯赖夫本人变成不死怪物,还比较有可能。让一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家伙复活……这怎么可能? 那这个想法又怎么样呢?也许可以假定打从一开始施法就发生了错误。“咦?我好像弄错了。我怎么不小心复活了我不想复活的家伙?”雷泽差一点笑得滚下山去。哈哈哈!克利的祭司会愚蠢到这种地步吗?哈。 “对克利与辛斯赖夫要好好调查一下。” 雷泽又一次无意识地把话说了出口,然后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这么容易就把隐藏在内心的东西全都说出口,这种人怎么当赌徒啊!雷泽开始严厉地责骂自己。 可是一定得这么做才行吗? 回到托比去,意思就是自己撞到那些口吐白沫追杀自己的赌徒们手里去。雷泽闯了祸的戈斯比与托比,是在用走的嫌远,骑马却嫌近,拿刀跑着更是近得不得了的地方。换句话说,如果有人不爽想要追杀另一个人的话,那么这种距离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为了复仇的话……可恶,复仇! 雷泽突然用力握紧拳头,差点就把自己后脑勺的头发给拔了一撮下来。雷泽从靠坐的岩石上突然起身。原来他一直忘记了一件事情。 叽叽喳喳。 鸟叫声划破了沉闷的山间空气,低沉地传来。雷泽抬起头观察了一下周围,但是听见的只有鲁森的微小呼吸声。雷泽再次陷入了沉思。复仇?刚才一直没想起这件事。雷泽之所以一直没有发现这件事,是因为他们复仇的对象是属于那种能够毁天灭地的一类。 为纳克顿复仇。纳克顿之所以回到华伦查身边去的理由,是因为克顿山的巨人根本没有询问纳克顿的意愿,就丢了块石头给它当作礼物。这样说来,那我也不需要询问那家伙的意愿,直接回他一份大礼就行了。这就是雷泽的结论。 雷泽将鲁森叫过去,传达了自己的想法。 “吱,吱!什么?要去托比?” 鲁森皱起了额头,抬头看他。雷泽点了点头。 “没错。我们从这里下山,然后到托比去。有一个谜题,必须到那里去才能搞清楚。” “什么,吱--!什么谜题?” “嗯……这件事你很难懂。简单来说,我是要去调查克顿山的巨人复活的理由。” 鲁森既不安又疑惑。忽然鲁森发现雷泽做出了平常很少见的表情。如果是人类的话,应该可以用被幽暗复仇心覆盖的额头、爆出火花的眼神等等来形容,但从鲁森所感觉到的,只能说是狰狞丑恶的表情。 “你为什么这表情?吱吱!” “我必须要报仇,鲁森。” “吱!报、报仇?” “我并不清楚纳克顿是不是赞成这样的复仇。就我所知,将为最伟大的半兽人复仇这件事交给人类去办,那就有点可笑了。哈……没错,也许我就是整个大陆历史上最可笑的复仇者。半兽人的复仇者雷泽。就算帕哈斯复生,要为此编上一曲,也是很困难的。” 虽然雷泽笑眯眯的,但鲁森还是那副臭脸。雷泽用沉着的声音说: “但我还是要做。” 此刻鲁森握大刀的手开始拚命颤抖着。 “吱--喀!杀、杀掉克顿山的巨人,吱吱吱!” “你真以为我是路坦尼欧大王啊?呵。如果我能扮演大王的角色,那鲁森你不就扮演了牧羊人查奈尔的角色吗?虽然个子不够高……” “我不行!吱啊!” “其实我也没要你扮。” “吱吱吱!那么?” “我觉得克顿山的巨人会复活,原因就是在托比。所以我想去那里调查一下。” “吱?” “也许能够找出打退克顿山巨人的方法。不,我一定要找出来。” 鲁森一时之间用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抬头看雷泽。它好像很好奇雷泽的身体是否完整似地,从雷泽的头顶开始依序看到他的腰、腿、脚趾去,然后又倒过来从下往上看,最后则是盯着雷泽的脸不动。雷泽笑了。 “我是唯一承认神力的魔法学派--欧罗瑞的继承人。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件事了,但欧罗瑞并不敬拜彩虹的尽头,而是敬拜彩虹本身。我也等于是欧罗瑞的一个分身。如果克顿山的巨人蔑视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的女儿--时间而复活的话,他就等于宣布将从我这里受到悲惨的待遇。” “吱呜,吱!你,听起来很厉害,可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吱吱!” “哈哈哈……” 雷泽笑着伸出了手。鲁森用讶异的表情看了看雷泽的手。 “我们握个手然后就分开吧。你会直接到吉帕斯洪去跟半兽人群会合吧?我会下山到托比去。” 鲁森点点头。然而它并没有抓住雷泽的手。雷泽用讶异的表情看了看鲁森,鲁森转过头吐了口口水。 “呸!吱!呼。这实在太好笑了。” “什么?” “要由人类来帮纳克顿报仇。吱吱!” “这么说也对。” “吱吱吱!走吧。你说托比吗?” 雷泽暂时没搞懂鲁森说的话,将伸出的手停在空中不动,直盯着鲁森瞧。鲁森将大刀反握放到肩膀上,说∶ “用用头脑吧!吱吱吱!你不是魔法师吗?我是鲁森,鲁森不会害怕。吱吱!你以为只有你受过纳克顿的恩惠吗?吱吱!” “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吱!应该是我带你去。” 雷泽以失了魂的表情望着鲁森。现在这个半兽人知道自己讲的是什么吗?它身为半兽人,竟然想跳进人类社会当中吗?只为了报仇,就想跑去那个不知道会被哪一把刀砍死的地方?复仇与半兽人的华伦查啊!你的孩子们真是一些不听话的少年啊。 “人类是……没错。没有人类会为了复仇而跳进半兽人堆里面的。虽然也许有人会加入佣兵、跳进土匪或海盗堆里面……我会尊敬你的。” “吱?什么意思?” “没有。我只是在自言自语。呵呵,这也没什么不合理的。身为人类的我要帮半兽人纳克顿报仇,身为半兽人的你为了报仇混进人类里面。从疯狂的程度上来看,这两者是分不出高低的。” “吱吱吱!这话什么意思?” “没事,没事,好的。你认为这是有可能的吗?’ “吱啊,为什么不可能?牧羊人查奈尔跟,吱吱!神弓乌塔克也都去找巨人了。吱吱。我也要去找人类。不行吗?吱吱吱!” “我们来比较一下可以比较的东西。当时是因为巨人小看人类,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但是人类并不敢小看半兽人。你如果踏进了托比,我猜马上会被某个托比警备队员给宰掉。” “吱。骗人!当然啦。” “你说什么骗人?” “就是牧羊人查奈尔与神弓乌塔克……” “呜,请你忍耐一下,鲁森!” “吱--吱!不管你想说什么,随便你说吧。我要帮纳克顿报仇。吱吱!” 雷泽努力试图想出一些更狠的话来吓鲁森。但是在他的内心中,决心已经削弱了不少。他很清楚如果鲁森要起固执来,会有多么厉害。而且比起赤手空挚到托比去,有把大刀跟着,不是也比较好吗?握着那把大刀的是人类还是半兽人并不重要。那家伙到底会不会耍大刀、是不是自己的朋友,才是更重要的。而鲁森很会要大刀,又是他的朋友。 雷泽最后再一次试着挽留。 “可是既然纳克顿已经不在了,你就应该好好领导剩下的那些半兽人,不是吗?如果没有身为纳克顿右臂的你,那些前往吉帕斯洪的半兽人,要由谁来管?” 鲁森的嘴稍微张开,茫然地望着雷泽。它那表情显示它一点也搞不懂雷泽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一看到那表情,雷泽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可恶,我完全把它们想成人类了。跑到吉帕斯洪的那些家伙一定能照顾自己的。半兽人是即使没有领袖也能做得很好的种族,反而有了领袖,也不见得就能比较有组织地行动。这就是半兽人的本性。 “我今天早上好像一直把你的内心弄得乱七八糟。对不起了。” “吱--!道歉是很好,吱!可是你在道歉什么?” “我也不清楚。好……可是,你真要跟我一起去吗?” “当然!吱!如果是帮纳克顿报仇!” 雷泽决心不要再劝鲁森了。这是因为他觉得如果再劝下去,让鲁森回心转意的话,后悔的会是他自己。 “好。一起去吧。” 鲁森很诚恳地点头。雷泽也用很诚恳的态度说∶ “我发誓,到帮纳克顿复仇的那一天为止,我们同生共死。杀了纳克顿的是克顿山的巨人,我们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找出他复活的理由,再把那家伙送回他原本应该在的地方,也就是把他送回过去。” “吱吱!不是要把巨人杀掉吗?” “就是那个意思啦。那家伙已经死过一次了。懂吗?” “吱……好。” 鲁森说完了话,马上拔出了大刀。抓着大刀刀刀下半部分的鲁森拿它当成匕首,割了自己的右手手掌一刀。鲁森直接将大刀往前伸出,雷泽接过来之后也毫不犹豫地割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手掌。唰。大刀滑动着,手掌立刻喷出了鲜红色的血。雷泽皱起眉没说话,将大刀反过来插进地面,然后伸出了手。鲁森用力握住了雷泽伸出的这只手。 为了帮所爱的半兽人之死复仇,人类与半兽人的血混到了一起。人类与半兽人为了彼此战斗以外的目的让双方的血互相混杂,这恐怕是这两个种族踏上大地之后的第一次。雷泽与鲁森用真挚的态度同声念出了誓词。 “我的身体里面流着你的血之盟誓。只要不杀了我,我就忘不了与你之间的血盟。” 半兽人式的血之盟誓做完之后,人类与半兽人暂时对望了一下。鲁森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热的复仇火焰。但是雷泽的眼中发出了有些诡谲的光芒。雷泽慢慢上下打量着鲁森,然后摇摇头。 “可是恐怕还是有些问题。” “什么?你说问题?吱吱吱!” “如果以你现在这种样子直接进入人类社会,那么不管哪一座都市的警备队员应该都会马上拔出刀来砍你,这样实在是不太好。我要把你变个样子。当然我没办法让你一直维持变化后的形貌,但是无论如何,至少要让你挤进人类夹缝中的时候不会被发现。” 鲁森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警戒心。但是看到鲁森往后退了两步,雷泽看得出鲁森还是在警戒着。鲁森硬挤出声音说: “你,吱,你,吱吱吱!你打算,对我用,吱吱!魔法吗?” “嗯。” 鲁森用凶狠无比的表情瞪着雷泽,然而它并没有说出任何与它表情相符的话来。 “吱!好啊!” 雷泽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内心中则是深深地感动了。能够与半兽人交往,是我人生中的巨大幸运。精灵或矮人是很无趣的种族。愚蠢的人类啊,看看这个种族吧! 到底什么样的人类会想要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混进半兽人里面?但是眼前的鲁森却能够接受这件事。 雷泽没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开始挽起袖子。这虽然是没什么必要的动作,但他很想让自己先安下心来。鲁森看到他那种样子,不安地吸着鼻子。 “嗯,吱!吱。你刚才不是说你不能用魔法吗?” “我的意思是没办法用在天上飞的魔法。不过昨天记忆的魔法里面还有可以用的。嗯……如果没关系的话,我就把你变成母的。” 鲁森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母,吱啊!母的?” “现在不管在海格摩尼亚还是拜索斯都是这样,只要是在人类社会里面,母的不管到哪里都能获得比较有利的待遇。你们也一样吧?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但母的不会碰到这种事。人类也是这样的。你就算犯了一些错,只要你看起来足个女人,别人也不会特别找你麻烦。就算碰到最糟的状况,你猛吃食物的吃相被人看到,如果你是个公的,别人就会说:‘那个人为什么这么像半兽人呢?’如果是个母的的话,他们就会遵照礼节乖乖转过身去不看你。” 鲁森感觉莫名其妙。这个人类家伙啊!他会跟我们混在一起,我们打从一开始就觉得很荒唐了,没想到竟然荒唐到这个程度?然而雷泽的态度却像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烦恼该说些什么话的鲁森看到雷泽慢慢抬起手,就慌忙地说: “等、等一下!吱吱吱!现在就要吗?” “嗯。” “啊,吱!会不会痛,呜!吱吱!还是流血……” “不会的。” “那我,吱,我该怎么做?吱吱吱!” “站在那里别动就行了。就像现在这样。” “吱噜噜……好。快做吧!” 鲁森咬着牙,开始激烈地上下摇动肩膀。雷泽看到他那样子,微笑了一下,笑容又马上消失了,然后用很快的动作开始施法。 虽然说得一副不太在乎的样子,雷泽并不是不清楚自己现在做的是什么程度的事情。生物的精神与肉体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也许在鱼和鸟的精神世界中,三次元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人类只要有四个字来形容方向(前、后、左、右)大概就够了,但是鸟或者鱼需要的却是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形容词,所以形貌的改变常会让生物的精神陷入严重的混乱。(不相信的话,你编一个形容左前上方四十五度的词出来吧。)虽然这是个不怎么好的例子,再怎么有智慧的人类如果突然长出了尾巴,还是会对应该怎么办才好感到困惑。实际上人类并不清楚要怎么让自己的手脚动起来。那是天生自然而然就懂的事情。 像龙一样拥有强大智力与理性的存在体,在变化成其他生物形貌的时候,并不会受到巨大的冲击。因为它是头龙。然而对人类而言,这却是非常辛苦的。某些魔法师也可以改变自己的样貌,不过要做出跟那样貌相配的动作,却必须经过相当的训练。 这么说来,半兽人又怎么样呢? 雷泽决心将所有能用的安全措施全用出来,所以施法的时间被拖得很长。时间拖得越长,鲁森也越害怕,结果大约十分钟之后,鲁森原本堂堂正正的姿势垮了,陷入了精神错乱的恐惧当中,好不容易才没摔倒。就算对人类而言,魔法也是种可怕的东西,对半兽人就更不用说了。直到施法的最后一瞬间来临之时,鲁森之所以没有跌倒,并不是因为它的自尊心或精神力,而是因为它帮纳克顿之死报仇的决心。 “变形他人术!” 魔法是很不可思议的东西。要说有多不可思议,比起身为施法对象的鲁森,施展魔法的雷泽还更惊讶,就是不可思议到这种程度。 鲁森看不见自己改变后的样子,对于自己的变化竟意外地没什么感觉,觉得十分失望。但是雷泽在完成施法的瞬间,就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发生在他那位突出的暴牙一下子变得整齐的那位朋友鲁森身上的变化。 它的身体一下子就拔高了。鲁森现在的身躯大小已经跟雷泽差不多了。 鲁森的腰原本跟它的颈围差不多粗。(鲁森的脖子在半兽人当中算是特别粗的。)它原本像是突起肉块的双颊已经变成染着红晕的女子面颊,而手臂的粗细已经不到原来的一半了。头上冒出的茶褐色头发长度及肩,轻轻摇曳着。原本穿着的盔甲现在变成了雷泽印象中葩所穿的服装。 所以当鲁森吸起鼻子,雷泽也只能笑着滚到地上去了。 “噗哈哈哈哈!” “咦,啥,嗯,咦?” 鲁森看到雷泽的行动大吃一惊,而自己表达出吃惊的声音居然又尖又细,这又让它再次大吃一惊,它慌乱地想往前走几步,又因为走起来很不习惯第三次大吃一惊。“呜哇哇!”当!结果鲁森滚落到雷泽的面前,才看了看自己的手脚。鲁森立刻陷入了恐惧。 “我、我的手!呜!我的腿?喔?哇!我的声音?” 鲁森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因为感觉太不熟悉而害怕。鲁森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当手碰到头发的时候,鲁森就像摸到了蛇一样,吓得将手缩了回去。慌忙放下的手碰到自己胸部的瞬间,鲁森简直想马上哭出来。然而鲁森对于自己居然会感觉到想哭的情绪,却更是惊讶。看到鲁森的手来到了胯下,雷泽一面大笑,一面开始脸红。然而鲁森的绝望感(?)似乎达到了超越想像的程度,所以并没有看到雷泽的这种表情。鲁森张着嘴,用几乎无法呼吸的声音说着。不,它只是很想说。然而雷泽急忙地阻止它开口。 “喔,没错。我不是说过了吗,要把你变成母的。你那话儿已经不见了。” 鲁森吓得想马上脱裤子,但是因为手指的长度与形状不太熟悉,所以连这件事也很难办到。雷泽慌忙地拦住它。 “别担心,别担心。只要我解开魔法,就会恢复原本的样子。鲁森,别慌!” 然而惊慌的鲁森耳中听不见任何话。鲁森吸了几下鼻子,却又感到更加惊慌的心情。 “呜,嗯!这,这个,鼻子的声音?呜呜!” “等一下,等一下!喂,鲁森!别急。这样鼻涕会喷出来的。因为你鼻子的构造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嗯。你可以站起来吧?喂,鲁森。我叫你站起来。嗯?” 鲁森失了魂似地看着雷泽。雷泽又催了好几次,鲁森才好不容易愿意起身。 “将手伸出来吧,我会抓住你。鲁森!把手伸出来吧?” “手、手臂的长度?” 鲁森手臂的长度跟它原本记忆的身体完全不一样了,结果鲁森将自己的手肘放到雷泽的手里。犯了几次错之后,鲁森与雷泽好不容易才牵起了手。但是鲁森的变化却带来了更严重的问题。它身体的重量改变了,再加上重量在身体各部位的分布,也跟身为半兽人之时完全不同了。原本腰部的沉重重量跑到了胸部与骨盘上,连平衡都有困难。结果鲁森跟扶着它的雷泽一起滚到地上去了。 “哎哟!”“呜哇!”抱着成熟女人的身体在地上滚的雷泽痛苦地想:到头来,在红色山脉也可以抱到女人。只不过这个女人其实是个半兽人,呜呜。 “你与葩在追的彩虹,到底是什么啊?” 帕哈斯好像是对着自己手上拨弄的竖琴问问题,但是骞听出这个问题其实是针对着自己而发。这旅馆房间中的人当然只有三个,葩躺在对面的床上好像不知道世上一切地沉睡着。真这么累吗?所以骞很简短地回答: “葩的姐姐。” 坐在骞与葩的床间,帕哈斯仍然在抚弄着竖琴的琴弦。 “你是在追情人的姐姐,还是带着情人的妹妹在追情人?还足为了从两个人之中选一个情人出来,才要让她们两个聚在一起?” 骞用可以说是以非常无礼的方武回避了这个问题。 “你会死吗?” 帕哈斯在帮竖琴琴弦调音的手停了下来。他从竖琴弦之间看着躺在床上的骞,所以骞的脸看起来就像是被切成一条条似的,然而骞脸上的表情并不会因此而变得不同。帕哈斯将竖琴放到了桌子上,又把也放在桌上的骞的酒瓶拿起往杯子里倒,说: “不清楚。” 倒完了酒的帕哈斯感到说明有点不够。 “如果你眼睛被人蒙住,然后被绑架者丢到你不知道的地方去,你打算怎么办?” 骞将枕头稍微垫高,说∶ “这是故事里面才会出现的状况啊。问过此处是哪里之后,我当然就会回到自己熟知的地方或人那里去。” “我被抛进了这个时代。在不清楚是谁这么做的状态下。” “你的意思是想回去吗?” “我的意思是想安息。” 帖哈斯的声音中有着深深的感情,但是骞并不知道那感情是什么。没再继续睡觉是件好事。那家伙是不是因为已经睡了一百年,所以不需要继续睡了?帖哈斯突然扭曲了身体坐到椅子上,将腿搁到骞的床上,调整成舒服的姿势之后,将双手合起来,手指互柑交叉放到肚子上。 “你因为没有死过,所以不太清楚。何况你更没有跳越过一百年的经验。好吧,问你一个问题。你在每天生活的过程中,会一直想死亡的事情吗?” “不会的。应该没什么人会整天想着死亡的事情吧。” 仈_○_電_耔_書 _ω_ω_ω_.t_Χ_T_八_0._C_ǒ_M “我以前也是这样的。如果倒楣,自己睡觉的时候屋子也可能会起火把自己烧死,也可能从马上掉下来摔死,再不然也可能被刺客的短剑给刺死。恨我的男人实在很多。不过那些家伙应该早就死光了。希望这些故人能够安息,镇魂歌我之后再帮他们唱。无论如何,我遭受的死亡威胁并不输给其他人,然而我并没有老是想到死亡的事。整天一直想这些东西,就没办法活下去了。想想看吧。如果在亲吻着美女的同时还想像她的死亡,想像自己吻在死后腐烂的头颅上的感触,那还怎么可能亲吻得下去呢?” “是的,没错。” 帕哈斯听到骞的单纯回答,感到了些许的焦躁,又继续往下说∶ “谁都不会时时刻刻想着死亡来过活的。对吧?” “对。” “可是我已经死过了。这到底该怎么解释呢?嗯。你还是处男吗?”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瞬间帕哈斯的眼睛开始带着有点厌烦的光芒。 “与女人度过如梦般的夜晚,那是所有没恋爱过的独身男子的梦想。但是实际经历起来,却还满无聊的。你有没有杀过人?” 骞直视着帕哈斯的眼睛,做出了与刚刚相同的回答。 “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杀人也是一样的。虽然尽力去避免了,但是如果有避无可避的理由让你杀了某个人,到了第二次杀人的时候,内心就不会受到那么大的冲击了。从此时开始,他人的生命看起来就微不足道了。懂吗?嗯,用这个当例子更好。没有人打从一开始就想要杀人。但是只要亲手杀害过一个人,之后杀人也许会变成麻烦或头痛的事情,但却不是让内心痛苦的事情。同情心这种东西从此就不见了。死亡也是一样的。每天不断想要努力忘掉,好不容易才逃避掉的事情,实际碰到之后,才知道这一切的努力有多么虚妄。这时就好像听到啪!一声,就突然醒悟了。” 帖哈斯下了一个很有戏剧性的总结,打量着骞的反应,但是骞并没有紧张起来,没有压低呼吸声,也没送出带有好奇心的眼神。他就像是个如同魔像般毫无感受能力的家伙。 “你会醒悟到,努力想要忘却死亡而拚命活着,是多么虚无的一件事情。生存的欲望,就是避免死亡的欲望。但是经历过死亡的话,对于死亡的相反概念--生存--的欲望,也就消失了。” 骞瞄了帕哈斯一眼,然后简短地说: “我听说你临终的时候是在赛德兰大平原上。” 帕哈斯的脸一下变得苍白。 “没错。” “据说你在赛德兰大平原上流浪,到呼吸停止时为止都还用竖琴伴奏唱着歌曲,走着走着就死了。你确实的死亡时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到了死后,还是继续一面走一面奏着竖琴唱歌呢?也有人说搞不好你在到达赛德兰大平原的瞬间就已经死了。” “真是有趣的传说。” “那是事实吗?” 帕哈斯并没有回答。骞烦恼了一会儿,然后就决心拿其他的话题出来讲。 “我们来决定明天的事情吧,帖哈斯。我会继续我跟葩之前做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样呢?” 这个问题帕哈斯也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另一个话题。 “虽然回到故乡来看了,但是我一点都没有受到感动。跟我记忆中的景象差太多了。” “是这样吗?” “我反而感觉到了幻灭。那种心情,就好像在私娼寮发现我一生中第一个暗恋的邻居姐姐一样。这个时代,男人们都变得无礼,小姐们则是变得很厚脸皮。今天晚上也是这样。可恶!” 骞想到傍晚在另一个旅馆发生的小小事件,很短暂地微笑了一下。听到老板说虽然房间都客满了,但是三个人还是可以挤进去睡,骞点了点一下头,葩则是毫不在乎,不过帕哈斯居然直接指着老板的鼻子说出“你是龟公啊?”之类的话,差点形成一场混战。听到葩急忙间一直喊的名字“帕哈斯!快镇静下来!”老板不用明说出来,大家也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疯子很难搞啊。如果自杀了,或是对其他客人……”“这家伙,还真会胡扯啊!”结果三个人只好从那间旅馆出来,将帕哈斯好好教育了一顿之后,才又进到现在这家旅馆。 帕哈斯用很委屈的表情说: “我到底变成了怎么样的东西了……” “虽然也可以去问问祭司们,但是按照我的想法,我希望你继续跟我们待在一起。” 帕哈斯突然转过头去看骞。 “为什么呢?” “我在找的女巫是未来漫步者。可是你的问题是意外跑到错误的时空里……虽然我不清楚详细的情形,但搞不好她能回答你的问题。” “你是这样想的吗?” “我不知道。搞不好是因为我们最早发现你,所以无论如何我们觉得对你有一种责任感。等一下,你别做出这种不高兴的表情。我们并没有把你当成小孩子来对待。” 帕哈斯从心底深处感到松了口气。 “在对于包围自己的社会不怎么了解这一点上,我跟小孩子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除此之外,大诗人帕哈斯应该能成为令人愉快的旅伴才对。听过你唱的歌,应该会成为一件可以永远拿出来夸耀的事情。如果不是像宓这样的女巫,以这个时代的人而言,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骞觉得这番话应该能让帕哈斯很高兴,不过当他看到帖哈斯的表情时却觉得不太妙。 “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像宓一样的女巫?你们在追的女巫名字叫做宓吗?” “是的。” 帕哈斯慌张地转过头看葩,骞面带讶异地起身。帕哈斯望着蒙上了被单沉睡着的葩,开始疑惑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葩小姐不懂拜索斯话吗?”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o m “她怎么会懂呢。”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走吧。” 帕哈斯起身,拿起了靠着床边放的他自己的那把剑。骞对他投以疑问的眼神,帕哈斯很闷地说明: “可恶,长辈说要走,你就该站起身来才对!今天下午去的那家酒馆你记得吗?我是说差点打起来的那家酒馆。在酒馆中为了帮忙你而站起来的那个剑士,你还记得吗?” “是的。你是说眼光很锐利的那个剑士吧。” “那个剑士是用拜索斯语跟自己的伙伴讲话。因为他们说外国话,所以我在旁边偷听了一下。他们的交谈里面有提起关于名叫宓的女人的事情……咦,骞?等一下!等等我!” 帕哈斯跟在骞后面,差点被骞踢开又反弹回来的门给打中脸。那个魔像般的家伙为什么会这样发狂呢?帕哈斯根本没有时间将剑插回去,手上拿着把巨大的剑,就吃力地在狭窄的走道中开始拚命狂奔。“喂,骞!我叫你停下来!” 两个人走出房间之后,房间里又静了下来。从开启的房门吹进的风,轻轻地将桌子上灯台的火焰摇动了几次。被单静静地从葩的床上滑了下去。从那里面,出现的是一个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件超出自己承受界限之事的人。 葩静静地折起了被单,将灯火吹熄,连帕哈斯急着跑出去时踢倒的椅子她都扶了起来。走出了帕哈斯开了就没关的门之后,葩将门小心地关上,就像不想去妨碍旁边房间的客人们安眠一样。连这个动作都做完之后,葩也就没办法再拖时间了。 能做的事情我全都做了。可恶。现在骞你没能拦住我,这就是你犯的错。不,命运就是这样的东西吧。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 葩在内心中如此喃喃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后,用快速而静悄悄的脚步走在不久之前骞与帕哈斯跑过的走道上。 “你的表哥辛柴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如果必须毒杀某个人的话,就会把响尾蛇的毒液收集起来装满一品脱的杯子之后,让对方产生诚心地想暍的欲望,之后盯着看对方倒下,一面想:他真的会死吗?” 这家伙只有在提起家人与故乡的事情时,讲的话才会变长。格兰不只没有微笑,也没有说出任何感叹词,将温柴弄得十分失望之后,他才慢慢地说: “他有偏执病吗?” “不。那代表着他是个好汉的意思。可是你为什么这么说?” “……在你的故乡,那是好汉的模范吗?” “嗯,没错。这番话是隐喻男子的三种德目,也就是忠实、包容、慎重。能收集到一品脱的响尾蛇毒液,就是忠实;不强制逼对方喝,而是想办法让对方自己想喝,就是包容;疑心暍下一品脱的剧毒的对方会不会活过来,就是慎重。” “如果是我,会说那是笨蛋的三种德目。无论如何,你再继续讲那个故事吧。你的表哥用木剑杀死海蛟的那个故事。” “为什么?” 格兰并没有说出:夜晚很漫长,妮莉亚忙着看顾宓,我只能跟你大眼瞪小眼。我们今天一整天这样跑来跑去,要是侯爵真在这座城里,应该早就掌握了我们的动静。如果我们为了防备袭击,应该要派人熬夜守着才行,但是对守夜的人来说,夜晚又太漫长了……之类的长篇大论。他只是这么说:“因为很无聊。” “我们家族的事情,难道是给你解闷用的水烟吗?” “可是你上次说的故事一点也不合理。你要不要用上次说话的逻辑再说一次看看?你说:‘辛柴用木剑杀了海蛟,然而木剑是不可能杀死海蛟的。’这根本不合乎逻辑的三段论法。” “我又没说过这是三段论法。” “啊啊。” “……这中间有一个词被省略了。” “什么呢?” “人类。” 人类?格兰对于人类应该插进这句话的哪一个部分烦恼了一下。然而能够插入这个词的地方根本只有一个。 “你是说:人类不可能用木剑杀死海蛟吗?” 温柴对格兰的话并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摸了摸烟斗。完成一个三段论推理的格兰因为这个结论而慌了,直视着温柴。 “你的意思是,你的表哥并不是人类吗?就像你这样?” “咦?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问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温柴冶冶地笑了,但是他的笑维持得并不久。深深地叼着烟斗的温柴用稍微兴奋的发音低声说:“那是个很浪漫,很悲伤的故事。我们表哥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姑妈,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子。要说她美到什么程度,她可是美到在新婚旅行中在海岸散步时,就被人鱼给抓走了。” “被人鱼?呜……” “我的表哥,是姑妈回到人类社会之后生下的孩子。” “意思就是不知道他真正的生父喽。但是人类跟人鱼之间,有可能生小孩吗?” “我不清楚。” “你这样怀疑吗?” “就像我说的,他是帮海蛟办葬礼的人。不过我也承认,光是靠这件事并不足以当作怀疑他的证据。” “我真觉得这太夸张了。你说他是人鱼的儿子?那意思就是格林.欧西尼亚与施慕妮安的儿子吧……呵呵,这真是。” 爆笑着说话的格兰看到温柴满布血丝的眼睛,吓了一跳。而这时温柴连忙将嘴里叼的烟斗拿出来,说∶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出如此有诗意的话,有这么值得惊讶吗?” “去你的!谁会这么无聊!格林.欧西尼亚与施慕妮安的儿子?没错。如果真是人鱼与人类之间产下的儿子,那么这样叫他也没错。这么说来……!” 温柴用放大到极点的瞳孔看着格兰,所以格兰感觉很下舒眼。 “你是想要跟我斗眼神吗?” 然而温柴对格兰的抱怨根本没放在眼里。温柴口中说出了他平常不会说的话,也就是喃喃地自言自语。 “海鸥与渴望的……格林.欧西尼亚。大地与回想的施慕妮安……渴望与回想……” 抱怨再一次想冲口而出的格兰感觉那些怨言都被黏在了他的口腔里。然后他正确地重现刚才温柴脸上的表情。渴望与回想?渴望是种期盼,是对未来的期望。回想是回顾,是对过去的怀念。 格兰用茫然的声音说: “你的意思是那个问题,辛斯赖夫问题的答案,就是你的表哥吗?” “汪汪汪!” 对格兰的问题进行回覆的奇怪答案让两个人都暂时僵住了。那并不是温柴的声音。“亚达坦?”这时某种东西发出了很大的破碎响声,又传来了另一个鼧耳的声音。 “不可以--!” “这不是妮莉亚吗?妈的!” 格兰与温柴不分先后地踢开椅子,往阶梯上方冲去。他们片刻不停地监视着旅馆正门与大厅,怎么入侵者突然就出现在二楼了?身体移动快速的温柴跑在前面,格兰跟在他后面,两人每步跨上狭窄阶梯的两三格。所以突然出现在二楼的妮莉亚迫使温柴停了下来的时候,格兰就撞上了温柴的腰,开始朝后滚落。 “呜哇哇!” 温柴与格兰缠在一起滚下了阶梯。砰,砰,砰!然而最先到达一楼地板上的,是飞过两人头顶的妮莉亚。采取了这种完全无视于阶梯原本用途的愚蠢行动,妮莉亚一到达一楼就跪下了,为了将冲击力释放掉,又直接翻滚了一圈。当妮莉亚再次爬起来的时候,两个男人用与她完全相反的狼狈方武到达了一楼。回头的妮莉亚看到两个人瘫在地上的可怜样子,并没有表达出深刻的同情心,反而这样喊道: “宓被人绑架了!” “呃!你说什么?” 这时外面再次传来亚达坦的咆哮声。“呃啊啊!”“呜哇,救命啊!”连续传来的惨叫声让妮莉亚激动地将酒馆的门踢开,冲了出去。 出到酒馆外面的妮莉亚所看到的,是狗与人共同演出的一场帅气的舞。负责领舞的是人类,用黑布蒙面的男子手臂被亚达坦紧咬着,进行了难度相当高的回旋,亚达坦则是在空中划出了优雅的曲线。 “呜哇哇!” 男子立刻从二楼的窗户跳了下去,为了甩开咬在自己手臂上的吉塔那猎犬,他疯狂地旋转着。但是亚达坦如实展现了一只愤怒到极点的吉塔那猎犬该是什么样子。两者做出的都是极其令人惊叹的动作。无论是不断转动着巨大身躯的男子,还是紧紧咬着他手臂不放的亚达坦都是这样。这时男子将另一只手臂大力朝后拉。他手上的长剑正喷发出锐利的光芒。 “不要!” 妮莉亚立刻挥动着三叉戟冲去,她威胁的话并没有进入男子的耳中。男子眼前的课题是将这只疯狗给甩掉,如果这件事办不到,那么被三叉戟给刺中,或是遭遇到更可怕的事情,都不是他所能知的了。如果不是那时偶然发生的两个奇迹,亚达坦就必须血溅长剑的刀刀,而男子就必须血溅妮莉亚的三叉戟了。 亚达坦突然放开了男子的手臂,男子差点就砍中了自己的手臂。亚达坦依靠被甩的惯性直接就飞了出去。“哎呀!”朝着男子冲去的妮莉亚突然踩了个空,滑了一跤。原本跟在她后面跑的温柴与格兰因为完全搞不仅发生的事态,心情暂时失去了平静。飞出去的亚达坦维持倒在地上的姿势呜呜叫着,妮莉亚则是开始打呼。“呼……啧啧。” “妮莉亚?” 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的温柴与格兰仔细查看的时候,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温柴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妮莉亚几秒,立刻冲向亚达坦。‘温柴不敢摸女人。’格兰这样对自己解释之后,才坦然接受妮莉亚必须由他来负责。“呼噜噜!啪……呼。”看到倒在地上用很不舒服的姿势打呼的妮莉亚,格兰伸出了舌头。虽然是黑暗的夜晚,但因为大概已经猜到自己要找的东西是什么,格兰很快就发现妮莉亚右耳底下插着的一根小小的针。详细观察亚达坦的温柴也发现了格兰片刻前发现的东西。 “毒针?” 对于格兰的问题,温柴暂时保留了回答,将从亚达坦的腿部拔出的针拿到舌头边。很快舔了舔针尖的温柴吐了口口水,回答说: “是安眠药。他们好像是打算让这两个家伙都睡着,好把宓绑走。” “那么药是现在才生效吗?” “是效果不好的差劲药。要追吗?” 格兰虽然烦恼,但要他回答不需要花多久的时间。 “把人绑走,就保证了一时之间不会下手杀害。先从妮莉亚与亚达坦开始处理吧。侯爵总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温柴用不满的表情看了看格兰,接着点点头,将亚达坦抱了起来。这时格兰已经抱起了妮莉亚。 “嗯啊……啧啧。” 这时必须维持胡拉玛酒馆的安宁秩序与住宿客安全的老板--睡衣衣角被强劲的夜风卷起的胡拉玛,终于手上拿着根棒子踢开门冲了出来。“怎么了!”酒馆的第四代老板胡拉玛似乎熟练地等到感觉事态已经告一段落才出现。 抱着妮莉亚的格兰并没有回答,走过胡拉玛身边进了大厅。温柴抱着亚达坦走向另一边。孤独的大道上,唯一还留着的孤独者胡拉玛用惶急的态度转过身,跟在两人身后,脚步犹如在诉说自己对自己拥有的正义连一半都还没伸张的胡拉玛问温柴说∶ “发生了什么事呢,客人?” “虽然我在想是不是太常向你要求这要求那了,但还是请你快将热水跟毛巾之类的东西拿过来。” “咦?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在你的旅馆里头,我们其中一个伙伴被绑架了,一个中了毒针,还有另外一只,也中了毒针。这样解释够了吗?” 这时有另外一个声音回答了温柴的话。 “亚达坦?那么是宓被绑架了吗?” 温柴转头的同时反射性地握住了剑把。但是与他的期待不同,打开的旅馆大门另一边只能看到两个气喘吁吁的男子。温柴看出他们就是白天曾见过的那些男人。健壮的年轻人走向温柴,低头看着亚达坦,再次开口: “我名叫骞。亚达坦怎么了?你说宓被绑架了?” 温柴透过骞肩膀后面的旅馆大门看着黑暗的夜空。这个晚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解释要说,有这么多解释要听呢? 第三章 葩对于手上没有武器这件事并没有花时间惋惜,而是连忙将腰带抽了出来。将腰带缠在左手上握着的葩再次将肚子贴到屋顶的瓦片上,像毛毛虫一样地爬着。但是一到达屋顶的一端之后,老旧的屋瓦纷纷发出了不吉利的声音,所以葩只能暂时停在原地不动。一瞬间被云遮住的月亮再次开始将天际染成一片银亮。月光中浮现了自己的手,手上握着的腰带环闪闪发光,葩噗哧笑了出来。皎洁的月光无声地如水波般袭来的屋顶上,葩正歪头疑惑着。这是愚蠢的行动吗?还是高度计划性的犯行? 葩比骞与帕哈斯、比温柴与格兰,甚至比妮莉亚发出惨叫还早,就先到达了胡拉玛酒馆。跟骞与帕哈斯跑得气喘吁吁相反,葩踩着建筑的屋顶飞上天空,用直接翻越大街的方式奔跑着。到达离胡拉玛酒馆没多远的某栋建筑屋顶之时,葩慌了,连忙将身体隐藏到建筑顶上的烟囱后面。 小心地只露出半张脸的葩观察着胡拉玛酒馆。隐隐约约的月光照射四方,葩看到几个男人站在 胡拉玛酒馆的屋顶上。那些是什么人?是夜鹰吗?男子总共有三个,全部都蒙着面。他们在屋顶上不知做些什么工作,立刻沿着墙壁开始下降。一直到了这时,葩才发现他们在屋顶上绑了绳索。 这到底怎么回事?葩压低了身体,小心地绕过烟囱,将身体隐藏在月光下烟囱的阴影中。这段期间男子们还是用小心翼翼的动作沿着胡拉玛酒馆的墙壁下去。这时划过夜空的小小云朵将月亮给遮住了。 周围渐渐陷入了黑暗。 像三只巨大的蜘蛛一样从旅馆的墙壁爬下的男子们一到达目标的窗户,就显露出他们精湛的技艺。先从中闾下来的男子突然翻过了身。男子用脚缠着绳索,一手撑着窗框,完全倒挂在窗户上面,将头小心地伸到窗户上方,开始观察窗户里面的动静。另外两个男人下到窗户的左右两边,踏着墙壁等在那里。看到这种有组织到令人惊讶的行动,葩连呼吸声都压低了。 除了从窗户透出的光以外,此时几乎没有其他光线,葩根本没办法将其他男子的动作仔细看清楚。但是葩可以看见倒挂在窗户上方的男人对另外两个男人打了个手势,然后从怀中拿出某种东西放到了嘴边。接收到手势信号,原本在窗户左边的男子也把某种东西拿到了嘴边。窗户外面的入侵者为了攻击窗户里面的被害者,叼在嘴角边的是……吹箭! 葩突然有种听见“咻!”一声的错觉。然而实际上并没有理由会听见声音。安静的胡拉玛酒馆一下子就陷入了恐怖的骚乱中。 “汪汪汪!” 葩感到跟入侵者几乎相同程度的惊讶。中了吹箭之后还会高喊这件事,连葩都没有预料到。而且这不就是亚达坦吗?在葩陷入慌张的时候,原本在窗户右边的男子用脚踢了一下墙壁,就跳进了窗户。哗啦!“不可以--!”而且传来的惨叫声是女人发出来的。难道是宓吗?然而葩感觉那个声音与宓的惨叫声有些不同。因为那个惨叫用的是拜索斯语。 留在窗户外面的两个男人连忙跑到建筑物底下。那些男人们一下到地上,刚才跳进二楼窗户的男人也跟着往下跳去。咚!这个动作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人类做出的,那个人在腋下夹了一个用被单卷起裹着的人往下跳,却又好像没受到什么冲击似地马上站了起来。这样后脚跟不会烂掉吗?可是那张被单里面……可恶!葩也很想要跳下去,然而她身处的地方,可是四楼建筑的屋顶啊。 然而亚达坦却毫不犹豫。 亚达坦从男子们跳下的窗户飞身而出。咻!吉塔那猎犬毫不犹豫地猛然跳下去的地方,就是在腋下夹着一个人的男子头顶上。那时已经先下来的那个男子像风一样跑来,伸出手驱赶亚达坦,亚达坦不得已只好咬了那个男子的手臂。“呜!你们快逃!”因为这个男人挡在那里,另外两个男人才能够顺利逃开。这时从胡拉玛酒馆中,一个红发女人挥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枪,跑了出来。 然而葩并没有时闾仔细去观看这场战斗。这是因为跑掉的两个男人不久之后就转进一条巷子往回绕。他们跑进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就是胡拉玛酒馆正对面的建筑。因为门是开在反方向,所以从胡拉玛酒馆那个方向是看不到的,但是身在高处的葩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葩陷入了烦恼是否得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之事的凄惨状况。这些家伙居然把人绑架到隔壁的建筑去? “不要!” 又是拜索斯语。吓到的葩抬起头之时,被亚达坦攻击的男子望风而逃。旅馆里又有其他几个男子冲了过来,然而他们并没有去追逃亡者,而是各自冲向红发女人以及亚达坦。“妮莉亚?”葩烦恼了一下要不要马上现身,告诉他们绑架犯逃到哪里去了。这时反方向的道路上如果没有两个男人跑过来的话,葩也许马上就会朝着下面大喊。 那是骞与帕哈斯。他们现身的瞬间,葩反射性地将身体压低。骞与帕哈斯直接就冲进了胡拉玛酒馆。为了不被发现而拚命将身体压低的葩一直等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才起身。葩观察着胡拉玛酒馆的动静,然后又望向绑架犯进去的那栋建筑。从她所站的建筑屋顶要跳到绑架犯进入的建筑物去,是有可能的。葩这样想着,然后就跳了起来。就像踏着山峰飞行的逸赛茵一样,葩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在空中飞了大约十肘的距离。 巨大的蝙蝠般轻轻落在屋顶上的葩无声地趴下。慢慢走向屋顶一端,葩把腰带举起,这时云再次开始飘过月亮前面。云遮住了月光,这是在不过几分钟之内发生的事情。所以此刻葩移动到绑架犯跳进那栋建筑的屋顶上,手上还是抓着腰带,就这样陷入了烦恼。这是愚蠢的行动吗?还是高度计划性的犯行?逃进眼前建筑物的绑架犯到底是属于哪一种,葩是猜不到的。 静静趴在原地烦恼的过程中,葩才开始正视自己的烦恼到底是什么。这是因为瓦片太过老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停在那里了。葩对着屋瓦无声地咒骂着。 一定要救宓吗?这就是葩的烦恼。 不知道绑架宓的到底是哪些家伙,而理由就更无从得知了。但是宓的确被绑架了,而且还是在跟骞见面之前。你们这些坏蛋!如果不是你们,骞就可以遇上宓了,而且也一定可以快乐起来。你们死定了。你们本来应该可以让骞快乐的。这些可恶的家伙! 葩犹如手上拿着的是传说中的秘宝武器一样,将自己的腰带一圈圈缠在手上,在寒冷的屋顶上摊开手脚趴着之时,她非常痛恨必须被雪琳娜的月光照到。再加上根本不知道下一个瞬间应该做什么,所以必须一直维持现在这种状态,这让她更不高兴。 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的关系。都是因为你啊。你为什么要爱上骞呢?为什么要离开呢?为什么要被绑架呢?为什么要放着爸爸的死不管呢?为什么要在我的身体刻上这么奇怪的纹身,让我能在天上飞呢? 趴在屋顶上渐渐让她觉得自己像个笨蛋,所以葩起了身。葩坐在屋顶上,将双腿并拢在胸前,用双臂抱着。 在不熟悉的高度看着不熟悉的夜景,葩从容地呼吸着。落在头上的星光虽然与故乡没什么不同,但这座城市的夜晚却看不见地平线,只能看到一块块方形的黑暗重叠着伸进夜空。葩将下巴放到膝盖上,望着前方。 只有经历了意外骚动的胡拉玛酒馆还在闪烁着火光,都市的其余部分都只有夜空下建筑物的阴沉黑影。那是些将地平线给遮住的方形暗影。在赛德兰的牧羊少女脚下展开的城市阴影实在太过黑暗、太过沉重了。葩仰头望天。 在幽暗的建筑物屋顶上,并拢膝盖坐着望星光,看不见什么其他的东西。葩低下头,将脸埋到膝盖之间无声地啜泣。 朱伯金.伊雷玛为了压抑住自己的复杂心情,一直喝酒暍到很晚。因为平常不太喝酒,好久没尝过酒醉滋味的朱伯金最后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时为止。到害怕自己必须清理尸体的老板将朱伯金赶出酒馆时为止,露米娜丝已经将夜晚的旅程走了一半。 带着昏迷的精神状态靠在某一闾屋子的墙壁上排完尿的朱伯金并没有将裤子前面扣好,只是说了句‘这真是美好的夜晚’,就歪歪扭扭地往自己的家走去。他身为医师的自尊心不知道多久以前就崩溃了,发现了他内心中尚未被践踏的最后一点点自尊,朱伯金开始嗤嗤笑了起来。可恶,这跟卖假药也没什么两样吧!他如此想着。但其实还是很不一样的,这件事朱伯金内心里也很清楚。 啪。朱伯金坐在大马路的中间,双臂撑着地面抬头看天空。所以朱伯金看到了飞着掠过露米娜丝圆脸的黑影。 咻。大概是从左边那栋三层建筑屋顶飞上去的影子直接划过夜空,遮蔽了露米娜丝的脸庞,顺势消失在右边那栋两层建筑屋顶的另一边。那瞬间遮住月亮的阴影再怎么看,都是个年轻女人的剪影。朱伯金优哉游哉地推论∶ 逸赛茵回来了吗? 一直坚持停留到最后守护着我们,最后违反自己意愿被迫离开的祂,难道回来了吗? 如果说最近的世界到处都是不懂得尊重医师的家伙,那也是应该的。朱伯金直接朝后面倒下,开始打呼。呼噜~ “那么是你杀了那个拜索斯男人吗?应该是吧。你手上戴着的手套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东西。” “承认这个。” “为什么要把宓带来?” “说拒绝,大大超过我语言实力的难度说明。” 帕哈斯虽然很想捧腹大笑,但看了看骞的表情,决定先忍住。反而温柴故意装作不去看,只瞪着被放在床上的妮莉亚,所以也没插进骞与格兰的对话当中。骞粗鲁地搔了几下头,然后改成用拜索斯语说: “那就说你自己国家的语言吧。” 格兰用茫然的眼光望向骞。 “你,懂得说拜索斯话吗?为什么不打从一开始就直接说,把双方都弄得这么辛苦呢?” “说得不好。听是听得懂。那就请你说拜索斯话吧。你也听得懂海格摩尼亚话吧?那我们就说各自的话好了。” 所以格兰才能仔细地将事情解释得清楚又好懂。格兰既快速又详尽地进行了说明∶他们这批人在追踪着拜索斯的叛徒,担心在与叛徒对决的过程中让宓卷了进去,所以才带着宓一起走顺便保护她,而他推测应该就是那些叛徒绑架了宓。帕哈斯开始对这段期间一直瞪着妮莉亚看的温柴发话了。 “喂,我叫帕哈斯。” 温柴用很骄傲的态度回答: “我叫温柴。” “你看起还好像连你肩膀上的沙都还没拍掉。我研究过各国各地方的腔调跟口音。你能说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但还是瞒不过我的耳朵。你是杰彭的沙鼠吧?” 温柴瞬间抬起头瞪着帕哈斯。这家伙之前白天的时候也曾像只装腔作势的小猫喵喵叫,原本的天性就是个难搞的家伙。温柴面对性格难搞的人之时,并没有让自己身段柔软的倾向。 “讲话小心点。” “什么?你才给我讲话小心点!你们国家难道连老幼尊卑都不分的吗?我呢……嗯,我已经一百四十四岁了。知道了吗?” “你怎么算的?” “如果用龙历来看,啊,听说最近人们都不用那个历了。用拜索斯历来看,我是一七二年出生的。” 温柴修正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个真正已经疯狂的家伙。温柴无言地转换成用看疯子的眼神来看对方。帕哈斯眼睛睁得大大地与温柴对望着。 “我脸上难道有什么皱纹吗?虽然很抱歉,但是应该是没有的。我直接跳越过一百年,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一百零八年。哈哈。从生物的角度看,我现在是三十六岁。” 疯子应该都是流着口水眼神怪异的家伙,不是吗?温柴将这种疑问抛进天空之后,就干脆不理帕哈斯。然而帕哈斯并没有放过再次看着妮莉亚的温柴不管。 “嗯……那个红头发的小姐,是你的情人吗?” 呼!温柴迅速转过头,紧咬着牙瞪帕哈斯。帕哈斯看到温柴的拳头抖动着,赞叹地说∶ “你这家伙,想帮谁送葬吗?” “这句话对我而言也是个冲击!我一下子就被你吓醒了,可恶!” 妮莉亚突然起身大喊,搞得帕哈斯跟温柴都没办法再吵下去了。原本用比较人性的气氛在谈话(而且是各自用本身国家的话在交谈,状况外的人看了搞不好还以为他们精神分裂呢)的骞与格兰,也都连忙回过头去看着妮莉亚。妮莉亚一起身就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温柴,但立刻又变成虚弱的表情,按着自己两边的太阳穴。 “哎,真是头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呜呜。刚才……宓呢?宓怎么了?” “宓被绑架了。看到侵入者了吗?” “不知道。蒙着面的人从窗户跳进来……可是我为什么会昏过去呢?这一位又是谁呢?” 骞特意将头压低,说: “我名字叫做骞,是宓的老朋友。我们是从赛德兰一路追宓追到了这里。这一位是途中遇见之后跟我们同行的……” 这时帕哈斯连忙举起手阻止骞继续往下说。在房间内所有人都用疑惑的视线看着他的时候,帕哈斯从椅子上起身,朝坐在床上的妮莉亚弯下腰,然后流畅地说: “因为拥有能歌颂高贵之爱的可怜之舌这样的罪愆,无论在昨日、今日还是明日,都不断寻找能满足这舌头的美丽之爱,而在地平线与地平线之间留下了孤独的足迹,这可怜的诗人名字就叫帕哈斯啊。” 格兰与温柴听了犹如一下子失了魂一样,骞看来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而妮莉亚立刻陷入了必须给予同等的回答才是聪明表现的强迫观念之中。妮莉亚瞄了温柴一眼,连忙端正自己的仪态,很温柔地说: “喔……你诚实的舌头受到了祝福,总有一天将会有幸歌颂世上最美的爱情。彼时若是妮莉亚也身在那里就好了。” 帕哈斯的眼睛一下子变得非常大。复活之后第一次碰到个像是女性的女性,这种惊讶让帕哈斯非常感动。帕哈斯在床边跪下了,激动地喊着: “高贵的仕女妮莉亚啊!仕女纤纤柔荑凝结的香气,触上仕女之唇的时间中充满了美丽,我这个诗人毫无意义的诞生,也因此才能获得了意义!” 妮莉亚变得红红的脸上,两只眼睛睁得好大。但是温柴先开口了∶ “要对他好一点啊,妮莉亚。他好像是个瞎子。” 几秒之后,帕哈斯就得歌颂妮莉亚挥动枕头的优雅姿态了。骞对这件事完全不关心的沉着态度感动了格兰,他对格兰说: “我知道了。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追宓呢?” “其实我正烦恼着。我们在追的人应该带了很多人手。再加上他确实地掌握了我们的位置,但我们却不知道他的位置。若要我说实话,我现在实在很想马上离开这里逃掉。” 骞直视着格兰,但是格兰并不介意,说: “你以为我的意思是打算放着宓不管吗?不是这样的。我们一定会救出宓小姐的,因为她是被卷进我们的事情,才会被抓走的。但是此刻我们的人只剩下温柴、我还有妮莉亚这三个。” “加上我的话,就是四个人。” 之前还在喃喃说着‘美女原本就是残忍的’来对妮莉亚殴打别人的能力毫无保留地进行歌颂的帕哈斯这时插嘴了。 “是五个。还有我啊,骞。对仕女伸出黑手的家伙,不管身处于哪一个时空,都是我的敌人。” 骞注视了帕哈斯几秒,看到他脸上出现的开朗表情,感到一阵安心。 “我们这里还有另一个伙伴,所以总共有七个。” 静静听着的格兰忽然感觉不太对劲。不是总共只有六个人吗?但是骞噗哧一笑,然后指了指那第七个伙伴。格兰表情一下子就豁然开朗。 魁海伦一直瞪着天花板的花纹。他不想因为旁边来来往往的人而分心。把心思花在他们身上,就会想起他们正在做什么,然后就会想起了那只以狗之名当作掩护,厚颜无耻地在人类中间打转,最后却将自己的手臂咬掉的怪物。魁海伦伸出了完好的那只手,将放在桌子上的酒瓶拉过去,但他的手腕突然被抓住了。 魁海伦转过了头。那是侯爵。汗水沾湿的头发问,侯爵的眼睛正狠狠地瞪着魁海伦。魁海伦用担忧的眼神望向侯爵。 “还在流血的家伙还想暍什么?” “好痛啊。” 魁海伦的声音很微弱。然而侯爵冷冶地回答说∶ “这是你还活着的证据,我很高兴。” 还活着?他说会痛是还活着的证据,这样说也是很合理的吧。魁海伦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侯爵抓起了他的手腕,放到他的胸口上方。然而魁海伦完全没办法忍受痛楚。靠着手臂上戴着的腕带保护,才好不容易保住手臂没被咬断,然而被利刀般的尖牙咬到的肌肉已经碎裂得连原本的肌理都看不出来了。原本在观察魁海伦手臂的四个男人正在烦恼到底是要帮他治疗比较好,还是直接截肢比较好。结果大家还是认为先治疗比较可行。在这里的几位朋友当中,虽然很多人都拥有进行截肢手术的实力,但更重要的足截肢之后有能力让他继续活下去的人,却连一个也没有。 魁海伦在脑袋里骂亚达坦‘疯狗’,但是这样一想,他又觉得手更痛了起来。‘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砍了你的头挂到墙壁上!’这样想想手好像会稍微好一点。魁海伦将自己关于制作标本为数不多的知识全都动员出来诅咒着亚达坦。我一定要把它血红的眼珠挖出来,塞个珠子进去!而且还要把它的鼻子…… “侯爵大人……呜,侯爵大人!” 魁海伦突然伸出了手臂。然而侯爵抓住他的手腕咆哮说: “闭嘴!你这样就忍不住了吗?” “不,不是!不是这件事……我有……咳咳!急事,侯爵大人!” 魁海伦伸直了被哈修泰尔侯爵抓住的手臂。侯爵猛然睁开了眼睛,原本在治疗魁海伦的男子们也被魁海伦的行动吓了一跳。侯爵紧抓住魁海伦的肩膀说∶ “什么急事?” 因着身体激烈运动,使得冲击传到受伤手臂上的魁海伦痛到差点昏了过去,整张脸白得跟纸一样。侯爵想要听懂魁海伦的话,必须将耳朵贴过去才行。 “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侯爵大人……” “啥?” “那、那些家伙会……会找来。” “怎么说?你认为那些家伙会突然对两天以来都没有怀疑过的眼前这栋建筑开始怀疑吗?我猜你大概因为太疼痛了,所以变得很不安……” “不是的!事、事情不是这样。我、我不怕那些、那些家伙。但是……我说的是,那条狗,侯爵大人。” “狗。” “是的。狗很容易……闻出气味来。我之前没、没想到这个。只要狗醒了……” 为了不让光线漏到外面去,他们尽量将灯台的火光给遮住,所以房间当中十分黑暗。在那黑暗中,侯爵的眼睛闪烁着。侯爵咬着牙起身。他的视线朝向的地方,失去意识的宓正躺在那里。 “它会发现……那个、那个女巫的……气味……这么短的距、距离,对狗而言……比用眼睛看还清楚……” “我知道了,你别再继续说了。” 侯爵要魁海伦别再往下说,接着对男子们使了个眼色,要他们继续治疗。然后他看着宓开始烦恼。就算移动到其他的地方,狗还是能够靠着闻留下的一点点稀薄气味跟过去,所以走也是没有用的。要主动攻击?这实在太困难了。那是因为现在他能用的剑只剩下四把,侯爵皱起脸庞望向现在正在治疗魁海伦的四个男子;他们几个是侯爵仅剩的部下。 怎么会沦落到这地步? 侯爵虽然不是那种容易感到遗憾的性格,但是看到被留在黑暗房中的四个蠢货在治疗自己仅剩的一个可用部下,要他继续维持冷静是很困难的。所以侯爵开始诅咒他的士兵们。连狗都不如的该死家伙!哈修泰尔家不知道给予了他们多少恩惠,他们却连一年的困难也无法忍受,就全都跑光了。 即使在逃出拜索斯的时刻,他还有可称为哈修泰尔家死士的三百名左右的士兵。当时他觉得要东山再起虽然很困难,但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然而经过了酷寒的冬天之后,当春天再度到来,士兵心中剩下的一点忠诚心早已淡薄了。所以当有部下提出要不要落草为寇的唐突意见,头被侯爵一刀斩了下来的那一晚,侯爵几乎被自己的部下刺杀了。而发生内部分裂,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剑光闪烁,对昨日的伙伴们以血洗血,让人沮丧的事态让夜晚变得十分漫长,等到清晨来临之时,留在侯爵身边的部下已经很难凑满一百人了。然而尸体的数目却没有多少。大部分的人都没有选择与侯爵开战,而是选择了逃走。虽然这些选择逃走的人是在发挥最后仅存的一点忠诚心,但是侯爵却没有对此表达感谢的余裕。当时为了阻挡犹如陷入疯狂的侯爵,魁海伦被骂得狗血淋头。 侯爵这样的行动让剩下来的士兵心中也产生了怀疑,他们在自己的脑海中或者私底下的悄悄话里开始比较已经逃走的伙伴与自己的处境。不久之后,侯爵就必须停止每当早上睁开眼睛就数算又少了多少人的行为。为了不让追在后面的格兰一行人发现他已经有很多部下逃走了,侯爵与魁海伦都无法说出之前所吃的苦。 所以你们一定是我的。侯爵紧咬住了牙齿。我不要跑走的三百匹狼,只要拥有你们这三头猛虎就好。到那时为止,我都不会伤害你们这些家伙的。侯爵再次看了看宓。无论如何,狗的问题必须要先处理掉。 “托尔曼。” 照顾魁海伦的男子当中最年轻的,不,应该说最幼小的一个,转过了头。看起来带些神经质的脸庞,加上充满不安的眼光,托尔曼望着他的养父。 “嗯?” “把那个女巫的衣服给剥了。” “咦?” 托尔曼慌张地采取了拒绝的姿势,这只是把侯爵弄得更恼火。侯爵用恨不得把托尔曼吃掉的眼神瞪着他。 “愚蠢的家伙!我们得把气味消除掉。快把她的衣服给剥了!” “啊,啊……是的,侯爵大人。” 回答之后,托尔曼用仍然相当犹豫的动作走向宓。因为是在床上躺着的时候被绑架的,原本穿的衣服就不多,托尔曼面带惊慌的表情上下打量着宓。侯爵看了看这样的托尔曼,虽然感到一种想要立刻杀掉对方的憎恶,但并没有说什么。经过了很久的时间,托尔曼才用生疏忙乱的动作脱下了宓的衬衫,然后连忙拿了条被单帮她盖上。手上还是拿着宓的衬衫,托尔曼看着侯爵。 “要怎么……?” “拿着就对了。魁海伦怎么样了?” 魁海伦的手臂只是层层缠上了绷带,在实际的意义上并没有受到任何治疗,但他还是勉力起了身。 “我可以走。我的脚没有受伤。” 侯爵点了点头,拿起了自己的背包。 “赶快换地方。盖博,你出去准备马。沙姆尔,你帮忙拿魁海伦的行李。尼克,你来背女巫。用之前盖的被单把她裹起来。” 依照侯爵快速下达的命令,三个男子立刻散开去办自己的事情。朝向背起了自己的背包之后马上朝门口走去的侯爵背后,托尔曼惶急地说: “那我、我该怎么做,侯爵大人?” 侯爵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是他并没有回头。他背对着托尔曼直接说: “你在这个地方等一两个小时,然后就给我消失。” “咦?” “你在这里留下女巫的味道,然后给我消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靠近我们。到了约定的日期,也就是后天早上,我们在肯顿市政府见。” 托尔曼露出了快要晕厥的表情。 “等、等一下!父……侯爵大人。我没办法自己逃出那三个人的追踪啊!” “只是单纯地叫你逃亡,有什么不可能的?” 托尔曼惊讶得张大了嘴。他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瞪着侯爵的背,慌忙地开口: “您是故意想让我送死吧!” 各自执行本身任务的三个男子的手同时停了下来。侯爵慢慢转过身看着托尔曼,托尔曼的表情简直被吓傻了。然而他还是口无遮拦地继续说出内心的感觉。 “您不是像对待勋、勋特一样,要拿我当饵吧!我、我都看到了。那个女巫骑的马,就是勋特的马!勋特已经死了吧?没错!那些家伙已经杀了勋特,这件事侯爵大人也很清楚,不是吗!您绝对不能说您不知道!可是现在您连我也想打发掉?他们一定会杀了我……呃!” 托尔曼没办法相信。原本站在门正前方的侯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的面前。天花板突然变得很低,托尔曼发现自己在空中不断挥动着手脚。本来想马上痛打对方一顿,但想起还有事情要交给对方办,所以侯爵只是抓起了托尔曼的领口,托尔曼在无法呼吸的痛苦之中挥舞手脚挣扎着。 “咳、咳咳!” “你给我好好听着。连我也不相信你这家伙会像勋特一样,从头到尾都不透口风。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就向那些家伙投降吧。我会把你救回来。但是我交代的事情,你还是得办。谅你这家伙也不敢无视于我说的话。知道了吗?” 托尔曼听到侯爵‘我会把你救回来’这句话,惊讶得眼睛大张,但是犹如被绞刑绳索勒住的喉咙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侯、侯爵……我、我不能……呼……” “知道了吗?” 侯爵的虎口瞬间更加用力,当场将抓着的衬衫领口给扯了下来。这时魁海伦用很吃力才能发出的声音插嘴了。 “侯爵大人,公子大人现在并不是可以回答问题的状态。请将他放下来吧。” 侯爵照着魁海伦的话做了,但用的却是他自己的方式。被抛出飞过了空中落到房间一角的托尔曼感到气闷的痛苦与绝望,同时又爆出了哭声。侯爵狠狠地瞪了托尔曼一眼,又再度转过身。 “你居然说什么公子大人、侯爵大人。别再搞笑了,魁海伦。” 侯爵只丢下了这句话,就走出了房外。其他男子也都跟在他后面走了出去,魁海伦感到一种就算自己的身体挺不住,还是必须收拾这种事态的责任感。所以他扶着自己的手臂,走近了托尔曼。托尔曼还是维持被侯爵抛出去之后的姿势,在原地啜泣着。十六岁已经不太能叫做少年了,但是托尔曼好像一下子就小了十岁,哗啦哗啦地哭了起来,魁海伦看到他那样子,一方面觉得同情,另一方面却又心烦。然而魁海伦还是尽可能沉着地说: “公子大人,侯爵大人是为了保护公子大人才这么做的。请您一定要谅解,起来吧。” 哭到喉咙都哽住的托尔曼在回答魁海伦的话之前,必须先打个很大声的嗝才行。 “嗝,你、你说什么?” “大人是故意这样安排的。侯爵大人不是说过吗?他叫您直接投降。比起躲避他们手中挥动的剑,直接向他们投降会安全得多。他们难道会杀俘虏吗?再加上女巫还在我们手上,他们应该不会随意对公子大人下手。懂了吗?” “喔……” 托尔曼的回答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一种反射动作。想要理解魁海伦说的话,他的脑袋里却又太过混乱了。但是托尔曼模模糊糊地把这话听了进去,哭声也稍微停了下来。魁海伦很吃力地微微笑了笑,说: “既然要投降,那还不如帮忙办好侯爵大人的事情之后再投降,不是吗?拜托你,要好好理解侯爵大人的意思,把那些人引到远处去。公子大人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侯爵大人也才能自由地设想出援救公子大人的计划。” “没、没错。我知道了,魁海伦。” 托尔曼点了几下头。魁海伦在伤口痛到快昏过去的痛苦中,还是对托尔曼说明了几项行动的要领,之后才走到外面去。 走到门外的魁海伦看了站在门边的侯爵一眼。侯爵双手抱胸,没说什么话,只是瞪着走道另一边的墙壁。魁海伦先关上了门,然后低声说: “侯爵大人?” 侯爵仍然用似乎觉得对面墙壁的样子让他非常不满的表情说∶ “我可不知道你还有搞定小孩子的能力。” 魁海伦苦笑了。 “在拜索斯的时候学会的。侯爵大人对于自己找来的那些小孩好像不怎么关心。” 侯爵让原本靠在墙壁上的身体转向。转过身开始在走道上走的侯爵好像突然想到似地说: “你刚才说的话,你自己相信吗?” “相信一半吧。公子大人应该是安全的。虽然格兰连侯爵大人的一点点血缘都极度憎恶,但是他们应该不会忽视公子大人只是您养子的这件事。” 他不相信的是会把托尔曼救回来这句话。魁海伦并不怎么怀疑这个想法。除了耍赖的技能之外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小孩子,用侯爵的话来说,就是‘没办法成为原动力’的虫子而已。现在的托尔曼对侯爵而言,是很有意义的良性原动力。托尔曼.哈修泰尔帮助侯爵逃走,然后让格兰与温柴一行人以为他们手上得了个可以跟宓交换的人质,他的效用到此就结束了。 “原来你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您又多了一个无法放弃我的理由啊。” 侯爵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魁海伦面带苦笑看着他的背影。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也是可以的,但是您却交给公子办了。您知道吗?侯爵大人想要利用世上所有一切的决心被我利用了。在我还有用的时候,侯爵大人是没办法抛下我不管的。就跟您直到最后还是没办法放弃格兰与温柴是一样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我只是觉得可惜。当我们还有三百个人的时候,如果能让他们多休息一下,也许就不会碰到今天这种头痛的情况了。” 侯爵无意识间使力的肩膀微微地抖着。但是侯爵的声音中却没有任何变化。 “你是在非难我吗?” “这个……如果我们能解开辛斯赖夫的问题,得到他的财产,之后再次聚集一些手下,打下东山再起的基础,那么我想提议一件必须要先做的事情。” “什么呢?” 魁海伦用因着剧烈痛苦而发抖的声音,将从昨天日间侯爵说‘我很喜欢那些家伙’之时起就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先杀掉那些家伙。” 葩很烦恼。应该要很高兴地迎接他们吗?还是要面带讶异的表情走进去?还是要用不安得发抖之后的疲倦表情去面对?无法终结掉烦恼的葩最后用相当呆板的姿势打开了门。但是门一打开,骞马上就经过葩的身边走向自己的行李,所以葩连一句话都没办法好好地讲。“咦,骞……?”跟在骞背后进了房间的帕哈斯看见了葩的样子,立刻做出了抱歉的表情。 “啊,葩小姐。你应该大吃一惊吧。” “是的。睡了一觉起来,你们就不见了……你们到哪里去了?” “我有一个好消息跟一个坏消息,但是没办法让你选择要先听哪一个。因为我非得先从好清息开始说不可。”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找到葩小姐的姐姐宓小姐了。” 葩判断自己应该要高兴,所以她高兴到不只怕哈斯,连在帮自己收拾行李的骞都十分讶异的程度。她抓住了帕哈斯的肩膀蹦蹦跳着,毫不保留地接连说出‘你是为我带来喜悦的天使啊,带来幸福的使者’之类的称赞。所以帕哈斯对于必须说出坏消息的事实,几乎感到了一种接近罪恶感的意识。 “可是呢,这是件很令人难过的事情,你的姐姐被一些怪人给绑架了。” “咦?啊,你说什么!” 葩惨叫了出来。判断她会因太过痛苦而昏厥的帕哈斯连忙做出了要去扶葩的姿势,所以尝到相当狼狈的感觉。葩不但没有昏过去,反而是抓着帕哈斯的肩膀拚命地摇,拉开嗓子高喊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话,帕哈斯!居然说什么怪人!别胡扯了!我姐姐只不过是个牧羊女。怎么会有什么蒙面怪人跟着她!” “啊,啊,虽然这是件连我也无法了解的事情,那个,要不要先把我放开?” 那时不只背着自己的背包,连葩的背包也一起背在肩膀上的骞走了过来。骞很简短地说: “走去哪里?嗯?” “去找跟宓同行的那些人。” “咦,是吗?那快点去!” 三个人拉着马走向温柴一行人等着的胡拉玛酒馆。走路的同时,骞将这段期间发生的事情用他的作风进行了说明。 “宓刚离开史卡尼亚,就跟一群很怪异的人同行,现在还被那群怪人的敌人给绑架了。” “你说什么?” 所以帕哈斯开始负责说明。 “是的。葩小姐,让我来解释一下好了。葩小姐的姐姐宓小姐刚离开故乡的村庄,就跟拜索斯派出的,身上负着某种任务进入海格摩尼亚的秘密工作人员走到了一起。宓小姐与他们同行除了荒野中的友情以外,并没有其他的目的。但是跟刺猬玩,是一定会被刺到的。拜索斯那些秘密工作人员的目的是逮捕从他们国家逃走的叛徒。可是那群叛徒却反过来奇袭一行人,绑架了宓小姐。” “啊?叛徒?秘密工作人员?现在你足要我相信这番荒唐的话吗?” “俗话说,有时候现实的人生会比传说还要神奇,我认为现在这件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无论如何,看到那些秘密工作人员,你一定会吓一大跳。你还记得白天在酒馆想跟我们打架的战士吗?” “是的。那么那个人……啊,那难道……” “没错。虽然这是件值得痛惜的事情,但是在那时,宓小姐就在那间酒馆的二楼。啊啊,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但用比传说故事更奇妙的话也解释不清楚,真可说是悲惨之极的厄运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帕哈斯再次做出了要去扶葩的姿势,这次成功了。葩看懂帕哈斯的动作之后,就将身体往他的手臂上靠。葩双手掩着脸啜泣,帕哈斯则是用不得已的热心态度扶住了葩。骞看了这幕景象几秒,但没再继续看下去。骞望了望犹如把宓藏进内脏的这座怪物般都市的夜晚。胡拉玛酒馆已经近在眼前。 ‘到了。’ 穿过布帘缝偷看刚到达胡拉玛酒馆的骞、葩与帕哈斯,托尔曼紧咬着牙。房间中的灯火都已熄灭了,背包与武器也都已藏了起来。他的手上仍然还拿着宓的衬衫。现在要赶快逃才对。想到自己逃走前必须留下气味的处境,根本与被猎犬追逐的狐狸没有两样,托尔曼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忽然托尔曼低头看着拿在右手上的衬衫。就算他很清楚现在没有其他人在这里,托尔曼还是看了一下房门,然后才拿起衬衫,将脸埋了进去。黑暗夜晚的黑暗房间中,被养父抛弃的少年就这样用衬衫掩着鼻子,站在那里很久很久。从窗帘缝中钻进的月光,在少年脸颊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白线。 一阵子之后,将脸移开衬衫的托尔曼咬着牙驱赶内心中的恐惧,走出了房间。腿在发抖,脚步也不稳,托尔曼好不容易才走到了楼下。今天晚上,就在出发去绑架宓之前,盖博与沙姆尔曾经对旅馆内部进行了彻底的‘清扫’,托尔曼对这件事也非常清楚。 大厅中暗到连东西的轮廓都看不太清楚。坐在大厅正中央椅子上的旅馆老板虽然一直瞪着从阶梯上走下来的托尔曼,但是托尔曼却并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任何一眼。因为看着胸膛开了个大洞,用非难的眼神瞪着自己的尸体,铁定会吓得跌坐到地上。但是要躲避地板上的另一个障碍物,这座大厅却又显得太过漆黑了。那东西一定就在这附近。托尔曼紧闭着眼睛,小心地将脚伸了出去。托尔曼的预想是正确的,他的脚尖果然产生了一种僵硬的奇妙感觉,这一瞬间托尔曼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缩一紧,连忙捣住了自己的嘴。不可以高声喊叫!托尔曼在脑袋里头打量着那东西的大小,然后还是闭着眼睛跳过了那个女仆的尸体。啪。虽然声音很小,但托尔曼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感觉自己的心脏平静了下来。 第四章 “呀--哈!” 虽然已经连喊了好几十次,葛雷的声音当中却一点也没有疲惫。每当骑在狮鹫兽身上的葛雷从渺远的高空往下急急俯冲高喊出声之时,死亡骑士都会高声吐出诅咒的话语,接着连忙散开。骑在手杖上飞翔于天空中的索罗奇看到葛雷再度向下急速俯冲,伸出了舌头。又没办法用魔法了。突然他的背后传来了拍动翅膀的声音,丁赖特出现了。丁赖特将手上拿着的弓再次挂回肩膀上,驾着飞马与索罗奇并肩飞行,并且用不太高兴的表情说: “你看起来似乎很享受?” “是很享受啊。” “经历过死亡之后,还是这么不懂得谦虚……真是让人不舒服。” 但要说丁赖特的表情很不舒服,看起来却又太过威风凛凛了。索罗奇稍微低头,再次看着葛雷急速俯冲的样子。原本折着翅膀,头朝地面俯冲而下的狮鹫兽慌忙张开了翅膀,羽毛向四方飞散。唰--!几乎近于直觉的急转弯,将飞行轨道压低到简直要撞上死亡骑士们的头盔,葛雷连忙将左脚的蹬放开。左手抓着鞍的葛雷尽可能让身体往右边倾斜,胡乱挥动起手中的剑。 “咿呀--!” 从死亡骑士的立场来看,这简直跟风中带着刀刀砍来没什么两样。在让人怀疑会不会让他脖子折断的可怕速度下,在头顶上挥舞着刀刀,葛雷进行的这种奇袭攻击连死亡骑士都很难招架。一等到陷入了混乱的死亡骑士重新整队要采取反击的态势,葛雷立刻又飞升到高空。 与此同时,从天空的另一个角度,穆史塔巴的翼龙挥动着巨大的翅膀下降。翼龙冲到整排的死亡骑士弓箭手背后,激烈地咆哮。 “嘎--!” 如果说葛雷的狮鹫兽跟射出的箭一样凶狠,那么穆史塔巴的翼龙则是跟战车一样狂暴。两者左冲右突,蹂躏着一众死亡骑士的后脑。一个倒楣死亡骑士的头盔被穆史塔巴手上拿的骑士枪给击中的瞬间,头盔破裂,碎片往四周飞散。翼龙的巨大躯体在这种低到离谱的高度飞行着,掀起的狂风大大动摇了死亡骑士的姿势,它们要拿起弓瞄准穆史塔巴的翼龙是不可能的。死亡骑士虽然几乎没有实际上的损伤,葛雷与穆史塔巴呈十字交错飞行的结果,部分死亡骑士的阵形崩溃了,喊出最后的惨叫,正确捕捉到崩溃地点的索罗奇毫不犹豫地连续施展出强力魔法。爆炸声与火柱大量喷出,又再有五、六个死亡骑士遭受了伤害。不论是从谁看来都会认为他是故意压低轨道飞过火柱上方的葛雷放声大喊∶ “啊啊!这些家伙,我现在也是个死亡骑士!我是个早就已经死亡的骑士!哇哈哈!” 葛雷的喊叫声虽然轻快,但是听到那声音的瞬间,丁赖特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结束施法后再次抓起手杖的索罗奇看了看丁赖特。 “丁赖特?” “我没事。” “不要说谎。” 丁赖特面带沉郁的表情,在卷握缰绳的动作上发挥了过度的集中力。 “我现在清楚地想起来了。是的,它们杀了我。” “我那时太慢了。很对不起你。” “不。那是我们的错误。” “错误?” 丁赖特惆怅地一笑,看着索罗奇。 “我把您当作依靠师父威名到处招摇撞骗的魔法师这件事,现在才道歉应该太迟了吧?一直等到死后,等到过了三百年之后才道歉。” 索罗奇果然笑了出来。在漫长的时间流去之后,在犹如重现过去恶梦的战场上,昔日的骑士向昔日的魔法师为了昔日的错误而道歉。应该要怎么样回答呢?索罗奇想不出聪明的答案。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Ο_Μ “说起来的确是有点迟了没错。” 丁赖特一面仔细地观察脚下的战场,一面不经意地说。 “我们主君跟您师父的关系,不是用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你怀恨在心吧?” “是的……那时我是怀恨在心。就像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那么无礼一样,如果现在才要请您谅解,那也太厚脸皮了。” 索罗奇想起了当天的事情,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事一样鲜明。 “你那时既年轻又勇敢。你说‘不需要魔法师帮助’那时的样子要说是失礼,却又太过帅气了。就算是在当时,要因为你说的那句话而被激怒,我早已太过年老了。我并没有生气。” “但是最后您还是来帮助我们了,不是吗?” “哈哈。关于这件事情,请询问一下朱力奥市长。他会告诉你关于他们家族的有趣传说。” “咦?” 丁赖特虽然疑惑,但是索罗奇只是笑了笑。然而他没办法笑得很久。他下方的葛雷好像在追逐着自己的高喊声似的,用猛烈的速度飞上来大喊∶ “底下那些朋友们好像很想送我些东西!我很想辞谢掉,魔法师您怎么想呢?” “怀着感恩的心接受吧!我讨厌箭!” 索罗奇回答完葛雷的话,就驾着手杖不断往高空飞。如雨般射上来的箭展开了恐怖的对空攻击,天空三骑士与彩虹的魔法师连忙各自朝天空的四方高高飞散。这样一来,死亡骑士弓箭手们都转过弓瞄准了最大的目标,也就是穆史塔巴的翼龙。‘每次都是先对准我!’穆吏塔巴简短地想了一下,然后用复杂的动作操纵着翼龙。翼龙巨大的翅膀挥动着,划开风的声音非常大。几枝箭射穿了翼龙的翅膀,但翼龙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无视于伤口还在继续往上飞。葛雷用敏捷的动作让狮鹫兽冲上高空,他笑了。 “哈哈,穆史塔巴!你动作这么慢,屁股一定会中箭吧。你的屁股怎么会这么大!” “如果没被射中,我就把你那只鸟头怪物做成烤肉给艾拉吃!” 艾拉是穆史塔巴那头翼龙的名字。葛雷欣然一笑,低头看着自己骑的狮驽兽。他摸了摸狮鹫兽的后颈,满带情感地说: “可是……我再怎么看,都觉得你烤起来不怎么好吃。这件事让我对艾拉很抱歉。” 穆史塔巴口中发出了呻吟。狮鹫兽直接翻了个身,被想把主人抛下去送给死亡骑士的妄想折磨着。然而葛雷还是以泰然的表情望着下方说∶ “这些家伙,连道别都这么吵。” 就像葛雷说的一样,狂射出箭的死亡骑士们开始朝后退却,但是退却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狼狈。虽然受了伤,气势受挫而后退,但是死亡骑士知道如何做,才算是有格调的行动。以秩序井然到让丁赖特都无意间叹了口气的后退动作,死亡骑士在离肯顿城墙大约两千肘的地方摆下了阵式,用黑雾将自己完全包围了。倚靠着山与森林的阵形,清楚显露出了妨碍天空骑士们自由行动的目的。 原本默默看着平原上犹如突然冒出了一座黑色山丘的丁赖特突然短而强地高喊出声。 “葛雷!” “嗯?怎么了?” “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连滔天巨浪,都得为了积聚下次涌起的能量而暂时退却。我想回到肯顿去。” 葛雷很轻松就掌握了现在的事态发展。雷提的祭司、肯顿警备队员与索罗奇的奋战让死亡骑士陷入了混乱,而天空三骑士则是利用了这场混乱。但是现在暂时没办法主动攻击组织上已经整顿完毕的死亡骑士。先回去吃顿饭吧。 “各位朋友们!我们会掩护在你们的后面,赶快带着伤兵回到肯顿去吧!” 分别离开战场退避到安全地带的警备队员与雷提祭司朝上空挥动着手臂。将断折的枪杆靠在手臂上,用破碎的斗篷绑上固定的希顿波利以无尽感慨的表情看着天空。用斗篷碎片绑在枪杆上做成临时旗帜来集合伤兵的罗塔斯警备队长将旗子交给了其他警备队员,走向了希顿波利。罗塔斯看到用一只手很吃力地打结的希顿波利,就无言地伸出了手,将绳结牢牢地绑紧。 “谢谢,警备队长。” 罗塔斯很吃力地笑了笑,帮忙希顿波利起身。由于持续不断地高喊,又吸了不少战场的灰尘,所以警备队长的喉咙变得非常沙哑。 “我这辈子是第一次打这样的仗,史官大人。” “我也是一样。过去的恐怖笼罩我们之时,果然过去的希望会复活过来帮助我们。” “是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咦?” 希顿波利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扶住折断的那只手臂,低声说∶ “就像我们是父母的孩子,此刻则是过去的孩子。就像父母会照看孩子,过去也会照看此刻,不是吗?” “这番话对我而言太难懂了,史官大人。现在我脑袋里能想到的东西,就只有一杯酒跟一块面包而已。只要您愿意给我这些东西,我甚至愿意跟死亡骑士握一握手。” 肯顿的史官微微笑了。 “我家里还有我母亲在三百零一年酿的葡萄酒。就算当作死而复生的纪念吧,我今天很想喝喝那个酒。要不要陪我?” 肯顿的警备队长并不想隐藏嘴角流出的大量口水。 这是个渐浓的阳光将肯顿外城晒得发烫的下午。收容完伤兵之后,肯顿城门再次紧紧地关好锁上,穿越春天的佣懒阳光从遥远的过去飞来救他们的狮鹫兽、飞马、翼龙、手杖都飞到了城墙的上方。朱力奥市长抱住了希顿波利,差点把他所疼爱的史官给弄得昏了过去。“呜哇哇!我的手臂!哎呀呀。”知道三百零一年产的葡萄酒暂时被保留,警备队长也一点一点慢慢流出了眼泪。所以朱力奥市长面对索罗奇与天空三骑士的时候,显得沉着许多。 “感谢,感谢!是的,真是太感谢了,是!谢谢了。” 朱力奥市长这种相当沉着(?)的言行,把索罗奇、葛雷与穆史塔巴弄得很尴尬。但是丁赖特用庄重的语气回答说: “这只不过是清算欠了三百年的债而已,市长大人。在那一天,我们并没有彻底击溃死亡骑士。这么晚才还债,并不需要您的道谢。” “即使如此,我还是很感谢!” 听到这样的回答,连丁赖特都无话可说了。丁赖特摇摇头,然后透过提出马厩在哪里的问题转移对话的方向。 “咦,马厩?” “赫斯伦很辛苦啊……赫斯伦是我那匹飞马的名字。我想让它休息一下。” “啊,是的,当然啦。可是、可是刚才各位奋战的过程中,有客人从拜索斯皇城而来。他是从北门进来的,所以能够避开主战场。他想要与各位见上一面。” 索罗奇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开了个玩笑。 “客人?咦,我在这个时代没有认识的人啊?” 葛雷与穆史塔巴脸上浮现了轻笑,但听不懂索罗奇是在开玩笑的丁赖特则是一脸茫然。朱力奥市长微微笑了笑,举起手指着那位客人。 道路另一边有个身形巨大的年轻人,一只手很自然地按在剑柄上,另一只手握着马的缰绳站在那里。由于覆盖全身的灰尘太多,甚至已经看不出年轻人的衣服原本是什么颜色,旁边站着的那匹马则是因着干掉的汗水结成的盐分,简直就成了匹白马。这匹马肯定毫无休息跑过非常遥远的距离而来。年轻人看见广场上设置的临时营地上收容的伤兵,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这位年轻人的温柔脸庞虽然可说是最适合这样的表情,但看到他巨大的身躯,天空三骑士还是不禁赞叹。葛雷满面笑容,对穆史塔巴说: “你看,这位朋友像不像梅达洛大人?” “体格上确实是如此。” “搞不好他就是梅达洛大人的后代。” 葛雷与穆史塔巴如此交谈之时,年轻人回头看了看这个方向。年轻人的表情明朗了起来,用朝气蓬勃的脚步走了过来。索罗奇与天空三骑士正盯着他看,停下脚步的年轻人望着索罗奇,热情地说道: “爸爸!” 一时之间似乎连头发在风中飞扬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的寂静包围着人们。最先从混乱中清醒的葛雷用自己已经搞懂所有事态的表情说: “原来是魔法师的公子啊。您也复活了……” “莫名其妙!我才没过结婚!” 葛雷犹豫了一下,再次露出了解了事态的那种特有的笑容。 “啊,那个,不是一定得结婚才能生小孩吧。大概他是初恋情人从未提起过的那个孩子啊。寻找超越了相隔三百年的时间与死亡,苦苦等待见面的爸爸……” 葛雷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些生动的陈腔滥调之时,对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感到惊讶的年轻人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很吃力地说出: “那不是我……是这把剑说的……” 年轻人这样说完之后,把形状很怪异但也很漂亮的他那把剑给拔了出来。天空三骑士虽然有些犹豫,但是年轻人却把剑反转过来,将剑柄递给了索罗奇。索罗奇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 “咦?这是谁呀!” 索罗奇面带愉悦的表情,握住了这把美丽的剑。索罗奇马上用朦胧的眼神望着空中,持续微笑着。 “呀!好久不见,端雅。咦?喔!你不可以把老爸当作幽灵来对待喔。在这段期间,你过上了很多有趣的人了吧?啊啊,没错没错。真乖。嗯嗯。是吗?” 八`零` 电` 子` 书 w w w . t``x``t ` 8`0` . C`O`M 丁赖特的眉毛朝天空扬了起来。“这是把魔剑吗?”这次换成葛雷与穆史塔巴的眉毛往下垂了。葛雷噗哧笑着说: “这就是端雅剑。大公不是也提到过吗,这位朋友啊。” “咦?喔喔。我想起来了。” 丁赖特点了几下头,然后用充满好奇心的表情望向年轻人。 “您拿着端雅剑,难道您是拜索斯王家的人吗?” 将端雅剑交给索罗奇的青年一直到了这时才松了口气,用比较符合他巨大身躯的态度说∶ “不,不是这样的。这把剑先前的主人是王族没错,他将这把剑当成礼物送给了我。” “那么您是?” 年轻人端正了一下姿势,像在背诵似地说出了这些话: “很荣幸见到各位,葛雷.惠德伦大人,穆史塔巴.哈宾斯大人,丁赖特.伊士菲尔德大人。对拜索斯与伊斯的距离不以为远,三百年的时间不以为长,来到这里急人之难的各位,我在此致上无限的谢意与敬意。我叫杉森.费西佛。” 杉森并没有忘记‘在使用时间上不要留下空白’的这个卡尔所指示的方针。所以杉森一进去,就辞谢了朱力奥市长请他先将远路上累积的灰尘拍一拍的建议,站在原地将事先背诵的内容一股脑念了出来。像瀑布倾泻而出的言语终于说完之时,杉森发现只有索罗奇与与朱力奥市长在专心听他讲话。天空三骑士都在忙着轮流握那把端雅剑。这是战士对一把好剑的纯粹好奇心,再加上这是彩虹的大法师亲自制造的魔法剑,所以天空三骑士似乎都非常感兴趣。 索罗奇顺了顺下巴的胡须,说: “你说时间停止了?不会吧。我们换个说法吧。你说时间会停止,所以呢?” “是的。我认为就是因为我们的时间停了下来,所以过去的人们才会来到我们的身边。” 这时将端雅剑从穆史塔巴手中抢去的葛雷插进了索罗奇与杉森的对话当中。 “咦,杉森大人。你真的理解这件事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搞懂了,不过这样的推理似乎代表可以将你们的时间与我们的时间分开。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呢,葛雷大人?” “嗯。你的比喻听起来像是有两匹马在跑,其中一匹突然停了下来,另外一匹追了过去。两匹马也就代表有两个分开的时间:我们的时间,你们的时间。不是这样吗?” “是的,应该是这样。” “但是时间只有一个,不是吗?我们所停留的时间似乎直接接上了你们的时间。这样说起来,那并不是两匹马,而是一匹马,对吗?如果只有一匹马,那匹马应该可以停下来,但要说它会追上自己,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杉森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好大。 “咦……是这样吗?”” 期待会有相当激烈反驳的葛雷似乎非常泄气。这时索罗奇插嘴了。 “不,事情不是这样的,葛雷。时间并不是只有一个。你如果对魔法之类的东西再熟悉一点,我说明起来就更简单了。嗯……你应该听过加速魔法或者时间停止之类的法术吧?” “咦?啊,加速魔法是指让魔法师的速度大幅提高。时间停止术,就是将时间固定住,只让魔法师动……啊!” 葛雷弹了一下手指。索罗奇看出虽然葛雷已经懂了,但是杉森、丁赖特,以及朱力奥市长则还是完全没搞懂。手上拿着端雅剑惊讶得合不拢嘴的穆史塔巴就更不用提了。所以索罗奇摊开了双臂,用一副学者的态度开始说明: “时间停止是让事物的时间都停止下来,这是只有魔法师可以自由行使的魔法。这些都是明摆着存在的魔法,只要对玛那有深刻理解的魔法师都可以熟练地使用。你们当中如果有关注魔法学的人,应该都听过这些东西。可是如果时间是固定不变的一道脉流,能够成功让时间停止的魔法师所经历的时间,又到底是什么呢?” “喔,是这样吗?” 杉森慌忙地回答了这个他没有什么机会回答的问题。索罗奇很快地说: “那些都是时间。所谓时间这种东西,并不只是一道脉流。对所有事物而言,时间都是分别流动着的。天空飞的鸟与风中飞散的草叶其实生活在不同的时间,也就是各自的时间当中。我相信前面这段话各位已经懂了,那么我就以加速魔法当作例子。使用这种法术时,魔法师让自己的时间过得非常快。所以从活在周围其他时间里的人们看起来,魔法师动得非常快。时间停止术则是魔法师将自己的时间加速到极限。不,不应该说是极限,应该说是无限吧?没错。施展时间停止术的魔法师让自己的时间变得无限快,这时周围的时间都在相对的意义上停止了。懂了吗?” 杉森用看起来简直是可怜的表情回答说∶ “那么……我们,不,所有事物都拥有不同的时间……那又怎么能够互相对话,行动互相影响呢?” “说起原因,一般的事物拥有的时间差是无限小的,几乎等于零。所以一切事物看起来才像是共有一个时间。如果没有魔法的帮助,很难体验到一般的事物都有各自的时间差。” 杉森放弃了想要理解的努力。所以杉森就直接把索罗奇的话全部记了下来。之后转述给卡尔听,再要他解释得简单一点好了。杉森这样下定了决心之后,就故意装出‘我当然能懂’的表情,说:“那我懂了。那么您是说我们的推测是对的喽?” “应该说是从原理上来看没有错误的部分。但是……” 索罗奇用怀疑的表情看着杉森。 “我先问一下,杉森。复活的人只有我们吗?只有我、天空骑士,还有死亡骑士而已吗?” “到此刻为止是这样的。” “这还真奇怪。” “咦?” 索罗奇轮流看了葛雷与丁赖特务一次,然后沉郁地说: “为什么只有我们?路坦尼欧大王与八星为什么没有复活呢?我的师父又怎么样呢?不久之前我才说过,所有的事物都具有它本身的时间。换个方式说,跟其他的时间比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时间这回事。所有的时间都是平等的。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们在此刻复活了……” 杉森可以说出事先听过的回答,所以感到很安心。 “我还没想得那么远。但是若按照不是很完整的推测,这种现象如果更加恶化下去,那我们会获得更多的过去即将追上我们的结论。” 葛雷皱起了眉毛说∶ “那么,我们是偶然最早复活的吗?嗯。可是魔法师大人,不久之前您才说过,跟其他时间比起来,并没有特别的时间吗?所有的时间都是平等的。” “没错。” “那么我们好像就是最先滴下的雨滴吧。所有雨滴并不都是一样的,但是其中一定有最早滴下来的雨滴。” 葛雷美丽而适切的比喻让索罗奇噗哧笑了出来。 “好。我们就暂时先这样想吧。嗯,杉森。面对这样的事态,你们进行了哪些准备?” “因为是关于时空的问题,所以我们决心要去询问妖精女王。” “你是说妖精女王达兰妮安?” “是的。首都派出的特使已经动身了。他们与我是同时出发的,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雷伯涅湖附近了。” 这时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丁赖特插嘴了。 “我有一个问题,杉森大人。你们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那我们会怎么样呢?” 杉森这下子就慌了。因为他没听过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杉森吞吞吐吐吃力地回答: “那么,应该会回到原本的……” “您的意思就是回到被忘怀的时间当中。也就是消灭。” “我是这么推测的。” “应该会变成那样吧。那我们就是不可能存在的东西了。” 杉森闭上了嘴。朱力奥市长不安地观察了一下丁赖特的脸色,但是丁赖特僵硬的脸上毫无让人可以推测他心事的任何一点痕迹。丁赖特轻轻开口说∶ “我并不期待什么。” “咦?” 丁赖特并没有高兴地笑,也没有大力点头,用那种将存于自己内心中的真理说出来的堂堂正正态度说: “祝愿你务必成功。到那时为止,我们会阻止那些死亡骑士对此刻的各位进行各种危害。那是我在这种奇怪的状况下可以找到的唯一的正义。我以欧雷姆之名发誓。” 杉森开始赞叹,他这个人的个性,在表达赞叹方面是一点也不会掩饰的。 “谢谢!这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早就猜到是这样了。可是我有一件事要拜托。” “拜托?请说吧。” “我希望请你想办法跟大公转达一声,请他答应恢复我们的地位,让我们能将任务好好办完就行了。” “咦?大公……您说的是伊斯大公殿下吗?” 丁赖特点了点头。 “没错。三百年前,我接受了大公殿下怀着友谊决心帮助拜索斯的命令,为了击退死亡骑士而来到了此地。然而由于我无视于怀着善意对我伸出的协助之手,所以遭遇到成为寇罗内溪谷死者的命运。” 听着丁赖特说出这些话的索罗奇苦笑了一下。他想起的是在拜索斯王宫大殿前丁赖特说出‘在处理死亡骑士这件事上,我并不需要魔法师的帮助’当时那番自信到可说是傲慢的姿态。他与我都还没认知之际就悠然流去的三百年,居然让他改变了这么多?不然,也许那是发生在经历过死亡之人身上的变化? 丁赖特很冶静地说: “我没顺利执行完大公交付的命令就死了,现在应该要马上跑去伊斯脱下盔甲跪在大公面前请罪才对。但是因为现在时局如此,所以这件事是办不到的。所以我的心愿是,对那些我与我所爱的朋友们一直没能执行完成的命令,我们即使付出性命也无法达成的命令,去请求大公答应我们僭越,以死者之身来执行。” “您是说您到了死后……都还在执行主君所下的命令吗,丁赖特大人?” 丁赖特睁大了眼睛看杉森,他硬邦邦的回答把杉森弄成了一个笨蛋。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杉森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而变得慌乱。幸好彩虹的大魔法师拯救了他。 “好,杉森。那么到肯顿来的志愿兵什么时候才可能组织好呢?” 杉森的脸再次恢复了平静。他虽然也听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但要他自然地将这个答案说出口,对他而言是件太过莽撞的事情了。杉森失魂落魄地看了看朱力奥市长,立刻就知道市长已经猜到他的答案了。朱力奥市长正在面带痛苦地看着地面。杉森很困难地开口说: “我就坦白告诉您吧。根本就没有志愿兵。” “你说什么?” “详细的情形朱力奥市长会说明,但现在拜索斯正处于战争状态当中,我们在跟杰彭打仗。要再增加志愿兵的员额,是几乎不可能的。所以……” 杉森没办法再接下去说话了。这次换成索罗奇把杉森当笨蛋了。 “真是愚蠹!谁说的是一般志愿兵?” “咦?” “你居然说现在是战争中。呜。哪有和平时期这回事?以我这个生活在相隔三百年的两个不同时代中之人的观点,人类的历史上根本就没有所谓和平的日子。总之我说的下是那种志愿兵。这里受到的可是死亡骑士的攻击啊。” “那么……是什么志愿兵呢?” 索罗奇正想要回答,然后却摇了摇头,看了一下四周。他对葛雷伸出了手。 “那个,能不能帮我拔下一根金克莱的羽毛?帮我拔根大一点的。” 葛雷没说什么,走到自己的狮鹫兽身边,拔下了一根白色的羽毛。从葛雷那边接过羽毛的索罗奇将羽毛拿在手上看了看,然后举起了自己的手杖。索罗奇闭上眼睛的瞬间,镶在索罗奇杖上的第二个环发出了朱红色的光芒。朱力奥市长与杉森慌忙后退的过程中,索罗奇让发光的杖碰触到羽毛。这一瞬间,杖上的光就直接移到了羽毛上,羽毛开始发出鲜明的桥色。那并不像是染出来的颜色,而让人感觉是它原本就带有的颜色。索罗奇用满足的表情看了看羽毛,然后递给了杉森。 “请你拿着这个去吧。” “咦?啊,好的。要去哪里……?” “去光之塔。光之塔的魔法师如果不是因为研究魔法学而全都疯掉了的话,一定会有人能看懂这根羽毛的意义的。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在他们面前将这根羽毛抛进空中,他们一定会懂。如果他们懂了,你就跟他们说,索罗奇想要找出寄放在他们那里的东西。你没有必要直接把东西拿来。那些家伙很需要运动啊。我不知道此刻的公会会长是谁,但你就帮我跟他说,这是他们遥远始祖的命令,叫他赶快把东西给我拿来。” 杉森用惶恐的动作接过了羽毛,点了点头。这时葛雷说: “啊,杉森大人。有太多事情都要拜托你,但既然都已经拜托了,就再多让我拜托一件事吧?” “不管是什么,请说吧。” “那就请你在传达丁赖特的讯息时多说一句,替我葛雷带句话。虽然我已经死了,但是我对大公结下的盟誓却还是存在。那个誓约对我的子孙与大公的子孙依然适用。所以就这样说吧:如果大公还记得‘人类所说的,以及人类没有说出的所有一切都无法打破忠诚盟誓’,如果还想以公义对待年龄超过三百岁的老臣下,那就拜托伊斯骑士团出兵。懂了吗?” 杉森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解释这样的幸运,朱力奥市长也是一样。虽然这些人跟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只要拜托他们--就算那只是无力的同意,他们还是会为后代而战。原本觉得只要有任何一点成果就好的旅行,没想到获得了这么丰盛的成果。杉森虽然很想要向对方敬礼,但是他好不容易才发现眼前的人不是伊斯的骑士就是魔法师,也就是都不该去行军礼的人,所以只好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我就算抛弃这草芥般微不足道的性命,也一定要把这个信息传到!” 葛雷微微笑着,说: “死了就没办法传话了。你一定要活着。” “啊,好的。” 这时穆史塔巴终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也许死后还是可以传话。” 人们都回头看着穆史塔巴,穆史塔巴用稍微歉然的表情说: “死者活了过来,这就是今日发生的现实。所以杉森如果死了,搞不好也会复活。不是这样吗?” 杉森惊讶地张着嘴。然而听了索罗奇说的话,他更惊讶了。 “当然不是这样。万一杉森与他伙伴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此刻’正在渐渐地固定下来,对吧?要是运气不好,搞下好我们这位朋友杉森死亡的瞬间会永远固定住。这是很引人人胜的研究题材,嗯嗯。杉森先生,你没想过为了弄清事实,而去死死看吗?” “这、这个,您说的话,我有点承担不起……” 索罗奇放声哈哈大笑,说这是开玩笑的,连天空三骑士也都跟着笑了。但是杉森想到了刚才这番话中隐藏的含义,所以根本笑不出来。 这些人复活了。然而他并不清楚自己死了之后能不能复活。有可能因为回到过去的时间而复活,也有可能因为死亡的瞬间被固定了,所以永远无法复活。 而且还有第三种情形。杉森就是在烦恼这第三种情形,烦恼到头痛的地步。 已经固定下来了。所以也有可能不会死了。 “有好的解答吗,亚夫奈德?” “不知道耶。” 跨坐在岩石上的杰伦特听到亚夫奈德的回答之后,用丧气的表情开始拔草。啪,啪。也用丧气的表情望着湖面的艾赛韩德搔了搔头,看了看伊露莉,然后用受不了的表情说: “喂,伊露莉!” “是的。” “帮我们再叫她出来一次吧。这再怎么说也不是开玩笑的。为什么不讲清楚呢?” “她已经回答了。” “可是这个答案只会让人更加头痛啊!你说什么?喔,过去的……交叉点……” 重复了妖精女王的话之后,迟疑片刻的艾赛韩德才发现周围的所有人都正在望着自己。艾赛韩德虽然咆哮着,但艾佩萨斯先说了∶ “你忘记了吧?” “……你还记得吗?” “当然啦,艾斯大哥。” “那么就说说看!” “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如果能找到这两条脉流的交叉点,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本的样子。” 艾佩萨斯用自己感觉既特别又宏亮的声音重复了一递妖精女王达兰妮安的回答。艾赛韩德用矮人话自言自语了几句之后,开始恶狠狠地瞪着亚夫奈德。亚夫奈德慌张地说: “咦?”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亚夫奈德?” “我刚刚不是讲了,还不懂吗?” 这样一来二义赛韩德立刻用气势大涨的表情开始环顾四周。他脸上犹如写着‘怎么样?连魔法师也搞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当然有可能会忘记啊?’这几个字,但不幸的是,谁都没有在看着艾赛韩德。此刻每个人都用郁闷的表情望着雷伯涅湖的水面,无言地呆站着。妖精女王说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将坐着的地方弄成一个小小的干草堆之后,杰伦特才开了口。 “她没有给更多其他的回答吗?” “很可惜,但我想是这样的。” 伊露莉平静地回答,杰伦特立刻点头。 “那么现在我们有必须要完成的事。那件事是什么呢?那就是去阐明朝向过去的脉流是什么,朝向未来的脉流是什么,并找出这两条脉流的交叉点,这可以说全部都是我们的责任。啊!可是我对解谜题没有一点才能!亚夫奈德!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光只因为身为魔法师这个理由--聪明的魔法师、厉害的魔法师、已经知道世界上所有的知识,而开始追求一般人连想像都想像不到的那些事物的魔法师、能骗过优比涅的秤台,连贺加涅斯的秤锤都躲开的伟大名字,魔法师--足足被人指着鼻子点名三次的亚夫奈德沮丧到了极点,回答说∶“没有。” 艾佩萨斯对于亚夫奈德受到这样的对待感到非常愤慨,大喊说∶ “为什么每次都要把奈德逼进死角?琳!姐姐为什么什么话都不说?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虽然艾德琳想要微笑一下,但是却不怎么顺利。所以她就直接回答: “我想不到,艾佩萨斯。” “杰利!你没有想到什么吗?” “现在没有。” “艾斯大哥就跳过好了,啊!不要打我!呀,露莉。露莉有没有想到什么?” “没有。” “那么应该是妖精女王想错了。她大概是以为只要这么说,我们就能够搞懂了,但其实我们搞不懂。她好像对我们定价过高了。” “你是想说评价过高吧,艾佩萨斯。” 不顾亚夫奈德的指责,艾佩萨斯只是故意将鼻梁挺个老高。 “连妖精女王说的话都搞不懂,只是知道评价过高这句话,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按照艾佩萨斯的话来说,一行人都应该重新认知到自己的愚蠢,然后感到伤心才对。杰伦特又一次用凄凉的声音对亚夫奈德说: “朝向过去的脉流是什么?” 这并不是要折磨对方。说起来这更像是在表达信赖感。杰伦特无意识中相信在这一行人里面,如果有人能够回答这个奇妙的问题,那个唯一的人应该就是亚夫奈德了。听到这个问题,亚夫奈德叹了口气。他用沉郁的表情看着地面说: “好像是战士。” “那么朝向未来的脉流呢?” “应该是魔法师吧。” 不经意地回答的亚夫奈德忽然发现周围都静了下来,所以抬起了头。杰伦特与艾德琳都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艾赛韩德则抓抓自己下巴的胡须。伊露莉毫无表情地望着亚夫奈德,而艾佩萨斯则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奈德?那是什么意思?你已经想出答案了吗?” “咦?啥?不,不是的。我是开玩笑的……” 亚夫奈德慌忙摇头,但杰伦特很急地接着说∶ “等一下,亚夫奈德,你开的玩笑听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你是从什么意义上这么说的?” 亚夫奈德现在真正开始慌了。他无可奈何地说: “啊,那个、那个啊。嗯,啊,魔法师、魔法师呢……” 艾赛韩德用想把对方抓来吃了的眼神瞪着亚夫奈德,说道:“安心地说吧。没人会想把你抓来吃了!”亚夫奈德犹犹豫豫地继续接着说: “喔……嗯,是的。这只不过足个玩笑,也就是魔法师之间喜欢提起的胡扯。战士手中的剑是用来做什么的?那是保护自己,也就是维持己身的工具。这时所谓发展或变化之类的事情都被排除了。战士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身体的任何部分都不要受伤。对吧?是的。所以剑就是维持恒常性与一贯性的工具,被想要维持过去原貌的心理所利用。用一句话来说,那是维持自我认同的工具。” 随着亚夫奈德不断往下说,杰伦特也渐渐将上半身往前倾。 “嗯嗯,的确可以这样想。那么魔法师又怎么样呢?” “魔法师则完全相反,是希望变化的。魔法师的心理,就是没办法放任事物不管。使均衡配置的稳定玛那散乱逸脱混杂,那就是魔法师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这样吗?魔法师没办法不去干涉事物,什么东西都会想去改变看看,变化看看。懂了吗?这样说你们就应该懂得魔法师的本质了。魔法师就是变化的奴隶。” “所以魔法师不会放着此刻的状态不管,而会去看未来……?” “也可以这样想吧。不然呢?” 亚夫奈德发现自己随口说说的玩笑居然被一行人如此认真地对待,他非常讶异。甚至连艾赛韩德也用沉思的表情咀嚼着亚夫奈德的话。艾德琳用力地将鼻子抖了几下,说: “嗯。我们虽然还不清楚那个交叉点,但我觉得亚夫奈德的话好像有道理。难道不是这样吗,伊露莉?” “是的……我也觉得是这样。” “我说过,那是开玩笑的……” “没错,杰伦特。这位朋友的话连我也听得懂。咦?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好像之前也看过你这样的表情?” “啊,没有啦,艾赛韩德。好像的确是这样耶?生活在此刻的战士,却持守着昨天的忠诚,昨天的母国;生活在此刻的魔法师,却瞄准着明天的发现,明天的新知识。” “我说过好多次了,那是开玩笑的……” “呜哇!无论如何,奈德太帅了!你还是最聪明的。你果然是个魔法师,一下子就猜出答案来了呀!呜哇!” “艾佩萨斯。拜托……那是在开玩笑!” 然而艾佩萨斯无视于亚夫奈德这种哀求---的反抗,问道: “可是,如果按照奈德所说的,朝向过去的脉流是战士,朝向未来的脉流则是魔法师,那么战士与魔法师的交叉点又是什么呢?” “是圣职人员吗?” 杰伦特眼睛一闪一闪发着光的同时这么说道,但是没有人在意他说的话。一行人都用诚挚的表情望向亚夫奈德,亚夫奈德则是用投降的心情说: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这样一来,一行人七嘴八舌地开始吵嚷。 “啊!……男战士与女魔法师,或是女战士与男魔法师结婚生下的小孩!” “不对。战士的道路与魔法师的道路交会之处,那就是名誉!名誉才是两者都关心的东西。” “如果用这种思路去想,那钱也是吧。或者宝石也是。” “还是在说小孩子?小孩子未来可以成为战士,也可以成为魔法师,这两者的出发点……不,等一下。说到交叉点,这好像有点奇怪……” “等一下。说是交叉点,难道不是指某个地点吗?我知道了!这是指魔法国家拜索斯与战士国家杰彭。交叉点就是指拜索斯与杰彭之间的战争!” “等一下。虽然拜索斯有光之塔,但是拜索斯再怎么说也是个骑士道的国家。” “那就是指宫城了!” 最后大喝一声的艾赛韩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于一身,所以非常高兴。艾德琳似乎无法置信,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艾赛韩德。 “敲打者啊,你刚才说宫城吗?是在说拜索斯的王宫吗?” “没错。”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那里是战士的圣地,却是魔法师在负责守卫的地方。” 艾赛韩德又更高兴了,简直感觉飘飘欲仙的。一行人都用好像后脑勺被什么硬物打到的表情看着矮人敲打者。其中表情最超然的伊露莉静静地说: “虽然是拜索斯骑士道的总坛圣地,但为了纪念大法师亨德列克之名,那里守备队长的职务代代都是委任给魔法师。艾赛韩德想说的应该是这个吧?” “没错,没错!” 惊醒的杰伦特激动得好像要冲过去,把艾赛韩德吓得喊出来说: “但是为什么会是宫城!” “咦?什么意思?” “那就是说这所有可笑的,不,悲剧性,不不,十分怪异的,呜。实在很难找出能适当表达出我内心想法的字眼……会有这样的事态在拜索斯宫城中发生吗?但是宫城里的什么会出事,谁会出事?这合理吗?” 杰伦特的语气就像是在斥责一般,所以艾赛韩德的脸上也开始带有一些怒气。 “如果再给我发言的机会,我要将这个机会改变用途,打你这个家伙的头一顿。我怎么会知道这些?说到战士与魔法师的交叉点,我就会想到你这个二流的祭司!” 艾德琳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沉着,说∶ “各位,我是这么想的……请你们听听我的话。好吗?” 受到艾德琳的恳切拜托,原本在用“打我呀,打我呀!打不到我的后脑勺吗?”“呜啊啊!你这家伙,站得还真直啊。我一定要把你的棒棒腿给打断!”之类的话进行友情交流的杰伦特与艾赛韩德也都镇静下来了。艾德琳用与她巨大身躯相配,深沉回响的语音说: “妖精女王所说的话,我们暂且当作前半部被亚夫奈德,后半部被艾赛韩德解释了。如果按照这个解释,妖精女王说的话应该是这个意思:‘如果能够到战士与魔法师的交叉点,也就是宫城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复原。’我们目前并没有能超过这个的其他更好的解释。” 艾德琳的声音中,有种将事态稳定下来的力量,所以一行人不自觉地都感到很安心。艾德琳停顿了一下子之后,才温和地接下去说: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应该要赶快回到宫城去。就算这个解释是错的,反正我们也必须把妖精女王达兰妮安的话传回首都去,而且到了首都之后,也可以请求几位有智慧的人士来帮忙解释。难道不是这样吗?” 然而这时有人跑出来反对。对认为自己的解释是绝对真理的一行人感到困惑的亚夫奈德稍微摇了摇头,说: “但是如果这个解释是错的,那我们现在回到首都,似乎不太对。我们现在出发,是为了想探究出这个问题深层的原因,摸索出解决的方案,不是吗?就像出发之前卡尔说的,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现在还在流的河水并没有停下来,在天空中运行的太阳也还没有停止住,但不知道这些事情何时会发生。不,也许夜晚会成为我们的‘此刻’而永远被固定住。那么我们都得永远生活在黑暗中了。” 亚夫奈德说的话让一行人打了个寒噤。与用温柔的包容力让一行人的注意力集中过去的艾德琳不同,亚夫奈德则是似乎故意用那些尽可能吓人的词句来对一行人传达出自己的意见。 “所以快点找出这种状况的理由并试图去解决,是我们的立场。可是万一我们的解释是错的,我们会浪费掉很多时间。从这里回到首都,嗯,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但是帮忙传话之后再次进行解释,反而会花掉更多的时间。” “所以……你打算怎么样?” 艾赛韩德面带怀疑地说。然而亚夫奈德已经准备好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这很简单啊。问问就行了。” “问问就行?” 亚夫奈德并没有回答,而是用很极端的动作转过头。 所以一行人的视线自然就跟随着亚夫奈德的视线移动。他的视线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张看来善良却带着不安的脸。 “杰伦特?” “咦?” “这解释是对还是错?” 杰伦特想都没想就回答了:“是错的。” 亚夫奈德对于听到自己的解释是错误的居然会产生一种安心感,似乎觉得有些怪怪的。更何况他很清楚,这一行人全部都对他的解释非常期待。所以亚夫奈德有些惆怅地笑着说: “对呀……听到了吧?那是错的。我说过多少次了,那个解释根本就只是开玩笑的。” “呜呃!” 艾赛韩德代表他们整批人吐出了呻吟,而其他人都只是紧闭着嘴。人类、巨魔、矮人、精灵、龙,这群结构复杂多样的种族每个都露出足以作为本身种族代表的痛苦表情。然而只有杰伦特是例外。 “但是是对的。” 一时之间雷伯涅湖中传来的沙沙水声气势汹汹地占领了四周。不断扩散的寂静中,一行人都看着杰伦特,其中唯一能回答这番话的人开口了。 “是这样吗?” 这是伊露莉说的。艾佩萨斯连忙接着说: “是这样吗?露莉!露莉!不,杰利!这怎么回事?到底是对还是错?” “错了。但是又对了。” 亚夫奈德搔了搔下巴,然后沉郁地说: “如果祂的目的是要给人‘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不能用黑白二分法来解释的’之类的教训,你要不要帮我禀告祂,这样不只让人相当烦,而且根本无法达成原本的目的?” “不是这样的……亚夫奈德的解释是错的。但是我们还是得到宫城去一趟。” “这样就更好了。” 亚夫奈德用‘幸好’的表情说着,所以杰伦特的心情好了很多。然而亚夫奈德的表情一点都没变,又提出了问题: “那么意思又是什么?我们的解释是错的,但是答案本身是对的吗?” “嗯……这个我不清楚。像这类加了条件的问题,并不在神赋予我的权能范围之内。如果加上额外的条件,嗯,就跟问我‘如果不走三岔路右边的那一条,那么要走中间跟左边的哪一条?’是一样的,我无能为力。” “是这样吗,嗯。那么无论如何,我们得去宫城一趟吗?” “我是打算这么建议。” 听到杰伦特说的话,所有人都点点头。伊露莉马上就用沉着的表情对雷伯涅湖告别。 “感谢你的帮忙,我的朋友达兰妮安。我会继续努力做些什么的。” 艾佩萨斯用好像听不懂‘继续努力做些什么’是什么意思的表情看着伊露莉,但是并没有对此提出疑问。而她认为自己是以代表整个龙族的身分道别,是处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所以她很有风度地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嘻笑着说: “谢了,达兰。你做得很不错……” 艾佩萨斯没办法彻底执行身为龙之代表的任务,因为亚夫奈德的手捣住了她的嘴。亚夫奈德吓得脸都发白了,连忙拉住艾佩萨斯,同时杰伦特也用吓得半死的表情朝着水面大喊: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没把她教好,请您宽宏大量饶恕我们!” 雷伯涅湖宽阔的湖面并没有任何动静,魔法师与祭司都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被亚夫奈德的手把嘴捣住的艾佩萨斯在想要不要狠狠地咬一口之际,艾赛韩德似乎害怕有后患地说: “喔,嗯。道别结束了吧?那我们快回去吧!” 伊露莉立刻轻轻点头,然后开始施法。 “次元门!” 伊露莉打开了一扇通向大暴风神殿的魔法之门,最先跳进去的是艾赛韩德。跟在他后面,杰伦特朝着雷伯涅湖又道了一次别,才跨进次元门里面,艾德琳与伊露莉也都跟着进去。抱着艾佩萨斯的亚夫奈德一直到了这时,才将艾佩萨斯放下,想跟在他们后面走。这时艾佩萨斯抓住了他的衣角。 亚夫奈德停下来看着艾佩萨斯。看了看她的脸之后,亚夫奈德惊讶了起来。艾佩萨斯做出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为什么要这样呢,艾佩萨斯?” “我说过了,叫我佩西啦。在大暴风神殿的时候你都是这样叫我的,为什么现在又变回来了,奈德?” “啊……哈哈。好吧,嗯,佩西。” 艾佩萨斯吁了一口气。 “这算什么呀?你一定要这么僵硬地叫‘佩!西!’吗?干脆请你跟我决斗算了,决斗!” “渐渐你就习惯了,等着吧。” “是这样吗?” 原本笑着回答的亚夫奈德听到艾佩萨斯的回答,脸上充满了讶异。艾佩萨斯顺了顺随着湖面吹来的风而轻轻扬起的头发,说: “习惯?如果此刻被固定下来,奈德就会永远叫我‘艾佩萨斯’吗?” 亚夫奈德用郁闷的表情看着艾佩萨斯。艾佩萨斯有点害怕这种视线,转过身去看水面。这样一来,亚夫奈德也跟着望向水面。青年魔法师与金发幼龙就这样背向着桦树林,两个影子投在广阔的湖面上,伫立了一会儿。 亚夫奈德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他尽可能努力地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够温暖。 “我们不是想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件事发生吗……佩西?” 艾佩萨斯笑眯眯地回头望着亚夫奈德。 “当然啦。可是呢……” “嗯?” “如果此刻被固定……不,没事。回去吧。” “咦?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艾佩萨斯双手拢在屁股后面,不经心地踢起了一块小石头。哆。掉进湖里的石头发出了小小的水声,艾佩萨斯对于一直在自己口中打转的话终于跳了出来非常惊讶。 “那么我永远都长不大,永远是只幼龙喽?” 亚夫奈德虽然感觉到惊讶,但还是尽可能不表现在脸上,说∶ “……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 “嗯嗯。如果我长成成年的龙,就必须要有龙魂使才行喽?这样我才能与杰利、奈德、艾斯大哥交谈吧?我爸爸是这样说的。” “没错。因为到那时,你会变成世上少有的完美存在体。” 无意识中回答的亚夫奈德忽然看了看眼前的艾佩萨斯,然后噗哧笑了出来。这就是‘完美的存在体’吗?艾佩萨斯虽然不知道亚夫奈德在笑些什么,但也跟着笑了出来。 “嘿,那一定会变得很麻烦。快走!次元门要关了!” 艾佩萨斯抛下了这句话,就连忙跳进了次元门。看到长长的金发波浪清失在门里面,亚夫奈德微微一笑,跟了上去。忽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亚夫奈德望着妖精女王所住的湖面。 朝向虽然爱着人类大魔法师,但还是永远让对方与自己分离的妖精女王所居住的湖泊,亚夫奈德轻轻点了点头。 “对您的帮助,我非常感谢。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帮忙,还想再要求什么,脸皮就太厚了。无论怎么样,我会努力去尝试的。因为打破固定、带来变化是魔法师的责任,也是人类的责任。” 只有扰动水面的微风回答亚夫奈德的话。亚夫奈德发现自己在没人的湖边对着湖水说话,感到了有点尴尬的心情。犹如要逃避这种尴尬般,他快速走进了次元门。 第五章 “就是这里了……贺坦特大人。” “啊,好的。” 满脑子都想着派到肯顿的杉森以及派到雷伯涅湖的一行人,卡尔听到典狱长的声音,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光是靠长相就能够相当程度上阻止犯人逃狱的典狱长看了看这样的卡尔,然后用理解的表情说: “用不着担心。这里的铁窗非常坚固,狱卒们也都非常聪明。没有必要害怕这些犯人。” 卡尔差点苦笑了出来,但听到典狱长的猜测,也没说什么话,只是点了几下头。典狱长将手上拿的火把放到钉在墙上的架子上,一手拔出剑来,另一只手则是对狱卒们做了个简单的手势。卡尔用讶异的表情看着这一幕,狱卒们连忙跑向铁窗左右,纷纷将手上拿的戟对准铁窗。这代表只要犯人跑出来他们就会立刻加以攻击,但卡尔则是觉得莫名其妙。“需要这么严密的准备吗?又不会把牢门打开。” 典狱长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绝对不会害怕似地,刻意用冷酷的表情说: “如您所知,这一层比较特别。这是规定。” “啊,好的。知道了。” 狱卒们站在原地,典狱长用手上拿着的剑敲了几下铁窗。当当当!这是地下的空间,监狱的通道又窄,卡尔立刻很想将自己的耳朵给蒙住。这对铁窗内的人好像也是一样的,牢房内传来了怒气冲冲的声音。 “这些无礼的家伙……用叫猪狗的方式在叫人啊。” 卡尔认为典狱长听到这句话应该会发火,但典狱长却没有如此。他只是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了瞪成排站在左右的狱卒。 “到底是怎么搞的,居然让犯人大牌到这种地步?你们到底是狱卒,还是仆人啊?” 狱卒们毫不回嘴地接受了这些责骂,但是他们的表情完全显露出了他们内心的想法。狱卒中的一个终于开口了∶ “典狱长,里面的那个家伙一点都不像人类。他太冷酷了。是的,听了也许您会想笑,但是只要看了他那双眼睛,就会失了魂似地……” “啥?你现在是在说犯人,还是陪酒女呀?怎么看了他的眼睛就会变得失了魂?” “啊,那个,事情是这样的。看到了他的眼睛,就会像看到什么恐怖怪物一样,毫无理由地开始发抖……” 典狱长的表情现在已经不是丧气,而是到达了愤怒的程度。这时卡尔站了出来。 “嗯,应该没错。那叫做杀气。” “咦?那是什尘意思呢,贺坦特大人?” 卡尔虽然想要解释,但这时牢房中又传出了声音。 “你是什么人?他们叫你贺坦特大人?” 狱卒们都鸦雀无声,卡尔往前跨出了一步。典狱长慌忙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不,绝对不可以靠近铁窗。” 卡尔虽然做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但是并没有拒绝。他在离铁窗够远的地方对着牢房内的黑暗说:“是的。” 牢房内传出了某种东西沙沙作响的声音,狱卒们都紧张地抓紧了戟。大概犯人是在将身体移向能看清卡尔容貌的角度,隔了一阵子之后,牢房内才再次传来了说话声。 “你看起来不像是个剑士。怎么知道的?” 卡尔等了一下子之后才开口∶ “Djipenian harll raro. Ethkyzer e attla un di hlow? Nen djipenianet'likhiw Ali.” 典狱长与狱卒们都开始面面相觑。看到狱卒们手上拿着戟的手都软了,典狱长一惊,开始拚命使眼色,狱卒们也都不安地再次握紧了手上的戟。牢房中迟迟才传出了回答。 “看起来你好像因为会说我国的话,就自以为很厉害的样子。但是从拜索斯狗的口中说出这么美丽的语言,根本就是一种亵渎。发音糟糕成这样,我看你还是别说了吧。” 卡尔不但没生气,反而还笑了出来。 “果然发音不是太标准啊?阿里大人。您的拜索斯话说得还真好。” 在视察战线时由于拜索斯特种部队的活跃而被俘虏的杰彭前内务大臣阿里用不做任何反应来回答卡尔的话。卡尔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是温和地笑着说: “您的近况如何呢?” “这是向关在监狱里面的人问的问题吗?拜索斯狗果然蠢……” “啊,这样吗。那么我问问看其他的事情吧。您喜欢什么样的绳索呢?” “绳索?” “绞刑与斩刑、毒药刑不同,会服务顾客非常之久。尤其像你这种严重的国事犯,必须一直吊到尸体腐烂发臭为止。既然这绳子要挂在脖子上这么久,选种比较舒服的不是比较好吗?” 看不见卡尔这番平静的话让阿里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典狱长与狱卒却是高兴得露出了残忍的笑,因为他们觉得卡尔大大挫了阿里的锐气。但接下来阿里传来的声音仍然沉着。 “其实只要够牢固,用什么绳子都没关系。因为如果断掉的话,你跟我都会很麻烦的。就我所知,按照拜索斯的法律,如果绞刑台的绳索断了,犯人的处刑就会被取消,对吗?” “是的。我们说那是亚色斯的恩惠。” “我才不要。我一点都不想要食腐肉的秃鹰之神给的什么恩惠。” 卡尔微微笑着,但内心中却是在咋舌。这家伙还真难搞。他大概已经猜到卡尔是有事相求才来的。要不要有话直说呢? “您愿意跟我交易吗?” “交易?” “也许您喜欢用复杂的方式说话,但是我不太喜欢这种谈法。尤其在我有事情要拜托的时候更是这样。” “有要拜托的事情,就坦率地说出来,这是很好的态度。” “我所能提供的最大限度是……” 接着卡尔意识到在身边听着的典狱长与狱卒,所以故意用杰彭语来说。阿里发现对方提到的是以铁链为象征之神的权能。他居然说自由?阿里很固执地用拜索斯语说: “这是有可能的吗?你是什么人?” “是有可能的。” “保证呢?” “没有。” 卡尔简短冷酷地回答之后,中间停了足够的时间,才继续说∶ “以你现在这种样子,大概也很难再多受到什么损失了。” “依据你想要的东西,我还是有可能受到很大的损失。而且从你刚才所说的代价看来,我猜你要的应该是很不得了的东西。” “啊,没有那么了不起啦。我想要的,只是一些些传闻而已。” “传闻?” “该怎么说呢……你们国家的情形非常复杂。对一般的俘虏再怎么拷问,他们对名门也是完全一无所知。在这样的社会构造中,特别是对名门还没传开的那些风闻,好奇心旺盛的人如果想要知道些什么,就只能向名门的成员询问。反过来说,名门的人对名门的事情,却又清楚到过分的程度。这样说对吗?” 阿里用问题来回答卡尔的问题。 “你关心我国名门的什么事情?” 卡尔再次留了些沉默的时间。等到他判断阿里已经够焦躁了,他才又突然开口。 “我想知道关于辛柴.巴尔坦这个人的事。” 阿里陷入了深深的思绪之中。 辛柴.巴尔坦。这个名字有听过。虽然在岁月的力量面前有些淡化了,但是他在哈坦的宫殿中锻炼过的记忆力,还是让他从脑中搜索出了辛柴的身影。那是什么时候呢?是在船东协会举办的宴会中,会场充斥着来往的耳语跟短暂的笑容,以及无论在哪里,只要想要就会自动冒出来、只要一放下,就会静静消失的酒杯与烟斗。为了不让奴隶们的行动显露出来而故意弄暗的照明,让会场处处都充满着神秘的黑暗。杰彭的宴会中,并没有拜索斯或海格摩尼亚的舞会或酒会中可以看见的华丽或喧闹。因为没有女人在,所以杰彭的宴会中并没有用权威或道德包裹自己,来隐藏自己热情明显消退的老人,也不会有不想被人指出财产少地位低,而不正常地夸示自己的男性雄风的年轻人。坐在没有墙壁只有石柱环绕的露台上,听着远处夜晚海面传来的声音,一面静静地暍着酒、抽着烟斗,有机会就小小声地交谈,这就是杰彭--的宴会。 然而有一个顽固地紧闭着嘴,连在这种非常安静的宴会中,也会受到‘这个年轻人话真少’之类评价的年轻人吸引住了阿里的注意力。年轻人以端正的姿势静静坐在角落,只是自己抽着烟斗。其实他选择的位子也很妙。他利用了一根柱子,弄得谁也没办法很舒服地坐到他的身边。无论如何,年轻人对于想坐在他附近之人的走动造成了相当大的妨碍。所以阿里向交谈中的教育大臣嘉达伦使了个简单的眼色,瞄着那个年轻人说: “真是个像冰一样冷的年轻人啊。你认识他吗?” 要是嘉达伦说他不清楚,那么阿里会认为就算第二天天上升起两个太阳,那也不奇怪。果然嘉达伦点点头说∶ “啊,是辛柴船长。” “他是个船长?” “没错。他继伊戈尔.比坎特船长之后,当上了红海蛟号的船长。大概是比坎特家把他带来的。但是只是像头骆驼市场的牛一样坐在那里,把他带来的伊戈尔船长的热心就没办法发生任何效果了。” 阿里开始疑惑了。跟其他国家的宴会比起来,杰彭的宴会太过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枯燥无味,但是在能够提供刚进社会的年轻人介绍自己拓展人脉的机会这一点上,倒是没什么不同。来到这么重要的场合,却只是紧闭着嘴巴,就算他自己不想出人头地,他的行动首先就侮辱了支持他前来的人。可是为什么伊戈尔船长还是静静站在原地不动? “伊戈尔船长应该要劝劝他才对。为什么像现在这样放着他不管呢?” 阿里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让嘉达伦教育大臣笑了出来。 “哈哈!这话说得对。但是我很怀疑伊戈尔船长有办法搞定这家伙。” “咦?” “连伊伽利斯海峡之王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地处置那个年轻人啊。不,应该说那个年轻人自己当上了伊伽利斯海峡之王啊。” 阿里一时间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一头雾水。然而一阵子之后,阿里又想起了另一个有名的传闻。 “这么说来,这个年轻人就是在伊伽利斯海峡杀死海蛟的那个一等航海士喽?” “他曾经是一等航海士。现在则是勇气的大半早巳沉进水平线底下,不敢再上船的伊戈尔的继任船长。” 阿里用敬佩的眼光望向辛柴船长。果然如此。这样的年轻人根本没必要站出来。如果他急着说话,铁定就会谈到他那场有名的冒险,只要稍微多说一点关于他自己的冒险,就一定会招致骄傲自大的误解。所以那个年轻人此刻的行动算是十分聪明。阿里将他的这种见解大致说给嘉达伦教育大臣听,换来的却是大大的嘲笑。 “呵。这是跟事实不太能联系在一起的推理。” “这话什么意思?” “那个年轻人之所以这么冷酷地坐在那里,并不是为了看起来谦虚,而是确实不想跟任何人说话。特别是在那个人的面前。” 嘉达伦这样说完之后,下巴动了动。那是个很不容易看懂的动作,但是在与嘉达伦的长期相处中,阿里并不难推测出他的动作是在指谁。就是那个在与辛柴船长隔着稍远的距离外享受饮酒之乐并谈笑的名门人物。但是阿里猜不到嘉达伦指出那个人的理由。 “你是说罗拔尔.赖布斯?” “没错。这是以船东协会的人为主要宾客的宴会,事先并不知道他会来,这还真是不寻常啊。伊戈尔船长应该也很难堪吧。” “他跟那个辛柴关系不太好吗?” “关系不太好……也不能这么说。他就是辛柴的爸爸。” “咦?” 那天晚上,阿里不断哄骗暍得越来越醉的嘉达伦,听了很多关于辛柴出身的故事。他感觉到自己很想跟那个命运悲惨的年轻人聊几句话的冲动。辛柴很有礼貌地回应了他,与他交谈了几句,阿里认为这人展现出的风度与其悲剧性的身世不太能联系在一起,所以有点搞糊涂了。虽然还想再多聊几句,但是花太多时间与刚进入社会的菜鸟辛柴交谈,是不合礼法的--身为名门的家长,可以出入于哈坦宫殿之人,有必要将时间平等分配给所有热心学习的年轻人。阿里并没有获得能够解释丰柴身上谜样气质的线索,所以也只能寄望于未来。但是辛柴几天之后就出发到海上去,而后来自己也像现在这样被敌国拘禁了。 阿里从长长的回忆中苏醒过来,望向卡尔。 “我认识他。” “那真是太好了。” “可是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理由要打听他的事情。” “如果我说是因为求知的好奇心,不知道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你没有必要知道我的原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阿里是这样解释卡尔的话。辛柴.巴尔坦。关于那个年轻人的情报,为什么对拜索斯国的核心人物很重要呢?想把他拉拢过来?这个……很难认为那个像骆驼市场的牛一样安静的年轻人已经爬到让对方想拉拢的位置了。而且阿里所知的情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辛柴船长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到底对杰彭与拜索斯的战争有什么影响呢? 卡尔正确地计算了沉默的时间。阿里应该在烦恼吧?好。今天做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卡尔举起了手,朝牢房里面挥了挥。 “请你仔细想想看,然后再决定吧。如果太急着下判断,很可能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啊。我想给你一些时间考虑。”他故意不说出什么时候会再回来。“我期待到时你会给我我想听的回答。” 阿里无言地望着卡尔远去的背影。 与阿里谈完的卡尔匆忙赶到大暴风神殿的时候,刚往雷伯涅湖的特使们已经回来了。在接受修炼士们的引导所到达的房间中,看到不久前才动身的一行人已经都回来了,卡尔有些惊讶。虽然理论上的确瞬间之内就可以往返,但是他也没想到实际上会这么快。 “还真快啊。” 亚夫奈德笑眯眯地说: “玛那的力量实在太强了。” “嗯……后来怎么样了呢?见到妖精女王了吗?” “有的。我们见到了她,也将问题告诉了她。然后我们请求她给予建议。” 卡尔很高兴地坐在椅子上说: “嗯,她给了什么样的回答呢?” 艾赛韩德用痛心疾首的语气说∶ “非常让我们头痛的回答。” “咦?什么意思?” 艾赛韩德在回答卡尔的话之前,先回头去看艾佩萨斯。 “你把那些全部背起来了吧。” “当然喽。你听听看吧,卡尔。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如果能找到这两条脉流的交叉点,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一行人都在等待卡尔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问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接着他们就可以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啊?’但是卡尔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也没有问他们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卡尔反而用怀疑的表情环视了一行人,说: “你们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 “咦?什么意思?” “你们刚刚说的……那不是从海格摩尼亚的一座城市传来的有名谜题吗?” “你说什么?” 一行人都陷入了惊慌。因为他们完全没想过卡尔会知道这个问题。卡尔环视了一下这群人的表情,用充满疑惑的声音说∶ “这明明就是从海格摩尼亚传来的谜题。据说解开谜题的人可以得到超越想像的巨大财产。但是报名去解问题的人,如果没办法把问题顺利解开,就必须赔上自己的命。因为解这个问题的条件就是这么残忍,所以才会变得非常有名。” “那是笔值得赌上性命去搏的财产啊。那应该是非常大的一笔钱吧。到底有多少呢?” “钦柏兄……在现在这个状况下,这件事好像一点也不重要。” “咦?喔,哈哈。对,是这样没错。” “杰伦特只是好奇吧。你可以跟我们讲讲到底有多少吧?” “爱因德夫先生……” 卡尔无奈地瞪着杰伦特与艾赛韩德的期间,亚夫奈德无法隐藏住自己的讶异,说道: “等一下。那么您是说这个问题早就已经存在了喽?” “咦?啊,是的。虽然我是很久以前听说的,但的确就是那个问题,这是错不了的。达兰妮安是清清楚楚地这么说的吗?” “是的,没错。” “那么,达兰妮安是说必须要解开那个谜题了。但是我们不知道那个谜题为什么这么重要。” “对于这个问题,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有。那个问题好像是某个怪老人的遗言,只是我没听说过详细的情形。但是如果去找冒险家或商会,应该就可以获得详细的资讯。” “那么我们是不是要到海格摩尼亚去搞清楚这个问题?” “嗯。达兰妮安真的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吗?” “没有。” 这还真是奇怪。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卡尔心里认为这件事很异常。为什么达兰妮安给的建议会这么缺乏实质内容呢?如果她真愿意帮助我们,应该会告诉我们更详细的资讯吧?如果完全不想帮助我们,也可以什么都不要说吧?但是这番模糊的话算什么呢?卡尔忽然看了看伊露莉的表情。 伊露莉无言地站着。她感受到卡尔射向自己的视线,也直视卡尔,然而那眼光中并没有什么意图,也没有什么情绪。看着那黑色眼珠的卡尔几乎是在无意识中开了口。 “达兰妮安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谢蕾妮尔小姐?” “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如果她真愿意帮忙我们,应该可以说得更仔细一点吧。” “这个嘛……意图与能力并不是永远一致的。” “啊,是这样吗?” 卡尔感觉伊露莉的推测应该是:因为达兰妮安所知的也仅止于此。嗯。但是根据这个推测,现在的状况对于能够轻易翻越次元障壁的妖精女王,也是很难理解的。连妖精女王都只能大致猜想的困难问题,难道我们真能解得开? 这时艾德琳沉静地开口: “那么,德菲力让我们回到首都,祂的旨意到底是什么呢?” 杰伦特慌忙回过头去看艾德琳。 “咦?你的意思是?” “德菲力命令杰伦特回到拜索斯皇城来。这样说来,我猜这个命令就是要让我们将问题告诉卡尔,让卡尔确认这是个已经存在的问题。” “啊……应该是吧。是的,是这样没错。” “好。依靠德菲力的引导,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个问题是从海格摩尼亚的某个地方传来的。这样说来,从逻辑的结论来说,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要出发前往那个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嗯。哪一位有其他意见吗?” 谁都没有说出其他的意见。在根本无法掌握本质的一片混沌之中,达兰妮安所说的问题是唯一的突破口,其他意见也不可能更好了。卡尔稍微烦恼了一下,很快就下了决定。 “了解了。我先去调查一下那个问题是出自海格摩尼亚的哪个确实地点,然后进行一下去那里旅行的准备。因为我们有钦柏先生与艾德琳小姐,还有谢蕾妮尔小姐与艾赛韩德大人在,我想各位要通过国境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困难。那就请各位先休息,直到我们把准备的工作做好。” 艾赛韩德搔了搔被压出头盔形状的头发,说: “你自己打算继续留守在这里吗?” “是的。” “呜,你跟我们一起去比较好吧。我们上一次的冒险过程中,你可是帮了大忙。” 卡尔淡淡一笑。在镇服深赤龙克拉德美索的冒险中,除了艾佩萨斯之外,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曾经参与的伙伴。艾赛韩德暂时沉浸在当时的回忆中,说: “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呢?现在发生的事情当中,没有一件比这件事更急迫更重要。按照我观察你一直以来的性格,就算我叫你不要跟来,你自己也会坚持跟来,你现在的表现跟我预料的完全不同。” “这个嘛……因为水妖精或树妖精的歌声已经没办法再给我任何刺激了。” 听到卡尔的回答,艾赛韩德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这时伊露莉平静地说: “那是一句古话,在形容失去了冒险心的冒险家。” “是的。如果扩大解释,也可以指生下第一个孩子的年轻人啊。” 卡尔的玩笑让所有人都噗哧笑着,但艾赛韩德并没有笑。 “你结婚了吗?” “咦?啊,没这回事。这只是开玩笑的。” “我也是在开玩笑。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啊哈,真是的。对不起。嗯……该怎么说呢?我们种族的寿命很短,不可能着手去做所有的事情。在满足冒险心的同时,又要建设一个稳定安乐的家庭,是很困难的。人不能坐着朝东方开的船航向未知的世界,同时又去收获秋天的谷子。想做的事情很多,但一段时间内就只能做一种。” 艾赛韩德烦恼了一下子,然后就问出了一个很聪明的问题。 “那么,为了打开现在的局面,你不去海格摩尼亚,打算留在这里做什么?” 卡尔陷入了烦恼。他并不是在烦恼艾赛韩德怎么会问出这么聪明的问题。卡尔的烦恼,是要不要把他肚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在这些人面前掏出来。无论如何,面对再怎么好的朋友,有时也会有不能说的话。 在必须说谎话的时侯,卡尔是丝毫不会犹豫的,但这时他不嫌麻烦地选择了对自己良心谴责最少的方式。 “这个我没办法告诉各位。我所能说的只有: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 这个回答让一行人中的大部分都感到满意。所以卡尔在这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受到了罪恶感的折磨。 第六章 杰彭国防部的建筑,就位于哈坦的宫殿后面。实际上因为靠得太近,国防部建筑看起来根本就只是哈坦宫殿的附属建筑。哈坦的宫殿与国防部实在贴得太近这件事,长久以来一直足被众名门指责的事项(手握军权的国防部大臣如果想叛乱,哈坦可以说就在他的股掌之中)。但是代代的哈坦都喜欢感受自己正依靠着军队的强大力量。 ‘总有一天哈坦会因此而吃到苦头的。’ 走在国防部建筑古色苍然的走廊上,翰姆反覆地如此喃喃说道。翰姆透过巨大的圆形窗户望着对面的哈坦宫殿。即使在夜之女王的斗篷底下,哈坦的宫殿还是美丽地散发出光彩。圆顶建筑处处镶嵌着货真价实的绿宝石与黄金,甚至耀眼到在白天很难逼视。而在像此刻的夜晚,哈坦的宫殿也会让观者感到身处于梦幻之中。那座美丽的建筑,只要从这里伸出手就可以摸到。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的军队。下管在哪一国发生的哪一场政变,都是由少数的首都防卫军所引发的。可是哈坦居然一点都不害怕,还足将国防部建筑以及首都净化队的司令部放在离自己住处近在咫尺的地方。 战争结束之后,也许应该向哈坦上奏迁移国防部的建筑。 国防大臣翰姆并没有理由要去叛变。但是就像个小孩子享受着自己做坏事的想像,翰姆也只是在享受自己成为叛乱者的刺激感。翰姆对自己玩的游戏觉得很尴尬,然后停在国防大臣的房间,也就是自己的房间门前。 门并没有打开。 认为门当然会打开,想要直接走进去的翰姆差一点就撞上了门板。慌忙停在原地的翰姆好像认为这扇门是敌人的将领一样,拚命瞪着它瞧。人明明就已经走到门旁边了,门居然还不开?在杰彭,除非负责开门的奴隶突然心脏麻痹昏倒了,或是感受到一股想死的强烈诱惑,不然是绝对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 翰姆慢慢拔出挂在腰间的剑,将耳朵贴到了门上。 这看起来也许像是种过敏反应。但是他锐利的感官正向他传送着危险信号。‘要小心啊。’翰姆将耳朵贴过去的同时,也扩大了自己对气的感觉。 小小的呻吟声。 门的另一边传来了啜泣般的呻吟声。翰姆慌了。这怎么回事?这么怪异的呻吟声,连在战场上也都听不到。那分明是无法忍受痛苦而发出的呻吟,但是那个呻吟声中好像又带有一种无法忍受的快乐?让翰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喀啦!翰姆在相当的兴奋中用笨拙的动作开门,门好像要断裂一样,发出了很大的声音。翰姆看了看自己的书桌。 月光倾泻进房间,书桌前坐着一个年轻女子。女子将上半身朝书桌倾斜。翰姆发现了书桌上有一个年轻的男子躺在上面。女子靠到了年轻男子身上,正确来说是将脸靠到了年轻男子的脖子上。年轻男子用双臂环住了女子的脖子,用翻白的眼睛瞪着天花板,喉咙传出了好像被哽住的痛苦呻吟声。 翰姆连呼吸声都发不出来,只是看着这幕光景。一个人的生命完完全全被吸干的场景,有一种超越出常识的妖异之美。听到开门声的女子慢慢挺起上半身。男子的手臂好像不想放开女子的脖子般,随着她的动作抬高,但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啪。以比木块更没有生气的姿态落下的男子手臂长长地垂到了书桌下方。 转过头的女子看到翰姆,很快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直视到女人眼睛的翰姆为了脱离梦幻的催眠状态,慌忙转过头去。翰姆看了看贴在墙上的地图,然后低声说: “恶心……你在我房间里做的这什么事?” 希欧娜沉浸在饱足感中,只做出了一个懒懒的微笑,并没有回答任何话。她只是起身开始往翰姆的方向走。啪啪。听到希欧娜的脚步声,翰姆转过头直视着希欧娜。 “别靠近我。” “你是在害怕吗?” 这次换成翰姆没有回答。忽然想起自己手上拿了把剑,翰姆连忙举起剑对着希欧娜。看到闪烁的剑光,希欧娜在原地停了下来。她的嘴一张开,尖利的虎牙立刻发出光芒来。“喝--!”希欧娜猛烈地咆哮,将身体压低,将双臂放到背后。翰姆看到希欧娜将身体压低,举起剑的手也慢慢放低,剑尖一直对准希欧娜的喉咙。希欧娜的眼中闪烁着蓝光。 “你难道想刺我的影子吗?” 希欧娜的嘴角掠过短暂的冷笑。但是翰姆毫无表情地回答: “你有影子吗?” “呀--!” 希欧娜猛然摊开双臂咆哮,但是翰姆的身体完全是静止的。看到翰姆的剑尖连微动也没动,希欧娜因着愤怒而全身发抖。翰姆板着一张脸旁观这一幕,然后短短叹了口气。 “你在我的地方又采取这样的行动,我完全无法接受。” “呵!你无法接受,又能怎么样!” “你跟人类混在一起三百年,在人类面前应该要懂得互相尊重比较好吧。” “哼!你会尊敬自己吃的喝的东西吗?” “我吃喝的东西,是我维持生命的必需品。但是你并没有生命。” 希欧娜突然站直了。她用嘲笑的眼神看着翰姆说: “你对于自己会死这件事这么自豪吗?” “的确很自豪。” “所以,你才用这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喽?” “没错。” “真是愚蠢的自恋……只有狗才会因为自己有尾巴而自豪,所以也才会这么努力地想保住自己的尾巴。而你是在因为自己会死而自豪啊!这可真是种幼稚到了极点的种族啊。” 翰姆的眉毛很短暂地抖动了一下,然而希欧娜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愤怒。这虽然是翰姆无法理解的事情,但是尽情吸了血的希欧娜的情绪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潮。所以希欧娜并没有打算跟对方吵架,这对翰姆来说是件很幸运的事情。她朝后退时的动作让翰姆非常惊讶,希欧娜用让人几乎看不清楚的速度退下,等到翰姆发现的时候,已经靠到书桌旁边的坐垫上坐着,将两条腿伸得直直的放在地板上。翰姆将剑插回了剑鞘,叹了口气。我真有能力与她为敌吗? 希欧娜靠在坐垫上,躺着抬起了左臂。 犹如要指向月亮一样举起手,希欧娜的眼睛瞄着的却不是月亮,而是她自己的手指尖。暂时望着她的翰姆发现希欧娜一直在用不同角度让左手食指的指甲映照着月光。虽然这是个轻松至极的动作,但在她面前不到两肘的地方,就有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尸体凄惨地摊在那里,翰姆看着这景象,心情完全无法放松。 “你在做什么?” 希欧娜没有回答,只是用愉悦的表情看着指甲反射出的光芒。就像在享受着对宝石或者花的鉴赏一样,不断注视自己指甲的希欧娜,看起来非常单纯。翰姆无言地走近之后,亲手抬起了奴隶的尸体。这家伙是我房间的管理员吗?活着的时候连一次都没看过的脸庞,到了死后才能这样好好地看一看,原本一直活动着却没机会碰到的身体,也是直到此时才能碰一下,所以翰姆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尸体很沉重很冰冷,让人有种实实在在的感觉。难道一定要等到死后才能让人有实在的感觉吗? 翰姆无言地抬起尸体,往窗户方向走去。杰彭式的窗户非常高又非常宽,翰姆并没有受到什么障碍,就将尸体朝外面丢了出去。翰姆烦恼了一下子,又回头看希欧娜。 “有人看到了吗?” “没有,不用担心。嗯……好困啊。” “好困?昼伏夜出的你也会觉得困?” “不,我并不是疲倦。温暖的血液进入了血管,让冰冷的身体热起来的感觉……你曾经躺在春天的阳光底下吗?跟那个差不多吧。在其他人的身体中流转的血液进入了我的身体,跟我自己的血液混在一起,从头顶到脚底……” “等一下。” 翰姆为了压制住身体中涌起的恶心感,坐在放在书桌旁的一个小小茶几前面。茶几上有几个酒瓶与酒杯,摆放得非常整齐。大概是死掉的那个奴隶整理的吧。用端正的姿势坐在地板上的翰姆倒满了一杯酒,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开始调整呼吸。 看着自己喝干的酒杯,翰姆低声说∶ “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拜托我的事?是什么呢……嘻嘻嘻!” 翰姆抬起的脸上显现出无可奈何。将身体深深埋进坐垫里,希欧娜露出了真心喜悦的微笑。 “咦,我看起来很奇怪吗?这有点像是醉了,呵。刚刚那个奴隶实在是很健康啊。你听着,你听着。嗯嗯。那些血液现在直冲我的脑袋啊。大概那个家伙的血太补了,我脑袋里面一片空白啊!哈哈哈!” 希欧娜灿烂地笑了,她的身体更深陷到坐垫里去了。卷起了裙摆,希欧娜的腿在月光下惨白地袒露了出来,翰姆却感觉不到一丝魅力。那是只残酷的猎食动物,更是只怪物。翰姆转过头,将书桌上的灯台拉了过去。希欧娜闭上了眼睛,说∶ “灯?别点。” “我是必须在光线中生活的人类。” “真可笑。这还真是可笑。哈哈哈!你是在黑暗中被创造的,是从你妈妈黑暗又潮湿的肚子里面产生出来的。突然被放逐到光里面去,所以一辈子都感觉奸像失去了什么一样地不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然后四处彷徨寻找着,冲昏头之际创造了哲学、创造了魔法、创造了历史,建立了国家、编出了传说,但直到最后还是不清楚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一直要到死前你们才知道,原来你们所失去的东西,就是将你们放逐出去的黑暗世界。所以你们才能平静地迎接死亡。喀喀喀!” “看来你很无聊,不过我没有打算跟你一直闲聊,你就快点回答我吧。拜托你的事到底怎么样了?” “咦……啊。那个辛柴?昨天就出发了。” 翰姆有点慌了。 “昨天?我还以为他不会这么早动身。” “我也这样以为。无论如何,我要求他们派一个尼林的孩子,再加上几个陆战队员一起过去。他们很听话。” 翰姆点了点头。借用尼林之翼的名字,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光靠国防大臣的命令把那个家伙派到东北航道去,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会受人怀疑招致许多名门怨恨的男子私底下受到了国防大臣的保护。但如果用的是尼林之翼的名字,任何一个名门都没办法随意抱怨。这种状况无论怎么去看,都有其喜剧性的一面。辛柴船长的愤怒是源于尼林之翼,然而逃脱愤怒的出口也是尼林之翼吗? “对陆战队员的命令都传达了吗?” “嗯。” “那么东北航道的事情,就必须期待那家伙好好处理了。那家伙如果真像传说中讲的那么厉害,应该能帮我把事情调查清楚才对。” “听起来你似乎没什么信心?” “其实我对那个朋友并不太期待。那个名叫辛柴的朋友性格太过偏激。虽然我没有跟他实际见过面,但是从他光因为表弟的事情就怨恨到能做出这些事,大致也可以猜出他是一个性烈如火的人。也许在海上能改变他的性格,但这是无法确定的事情。” “那么东北航道的事你不在乎了吗?” 这样谈下去会谈不完的。翰姆为了压抑住不快的感觉,所以很需要酒。慢慢倒满酒杯的翰姆将拿着酒杯的手臂撑在膝盖上,用另一只手撑着地板,采取了很舒服的姿势坐着。 青白的月光之外没有任何照明的房间中,斜斜对坐着的国防大臣与吸血鬼之间,弥漫着一种奇妙的平静。人类因酒而醉,吸血鬼则因血而醉,似乎连周围回旋的气流都柔软了下来。含着一口酒暖嘴的翰姆看着窗外,说∶ “如果能终结掉战争,就没必要在乎了。虽然这是很可笑的事情,但军队开出来的路将会变成商队很方便的交易路径。对蓝色山脉一带现在也已经画出了史无前例的正确地图。” 希欧娜很快坐直了上半身。她燃烧着的眼神直冲着翰姆而来。 “什么意思?你说终结战争?” “已经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不是吗?不,应该说已经过了时候了。” “你怎么会想要终结战争,怎么会!” 翰姆又将酒杯里的酒暍了三分之一,这段时间将希欧娜弄得更为焦躁了。 “你应该也很清楚,拜索斯军原本最强大的支柱--卡赛普莱与基果雷德--都消失了。这对我们而言,是很不划算的事情。” “什么?” “卡赛普莱或基果雷德虽然是威胁我们的力量,但同时也是让拜索斯军怠情下来的力量。两头龙都已经消失了,现在拜索斯军的立场已经变成背水一战了。再加上你们尼林之翼执行的红土地作战计划,也都在这之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拜索斯军现在已经有了好好打这场战争的决心。连赶老鼠,都最好留下逃亡的路之后再赶,何况拜索斯并不是老鼠。他们是一直用惰性在作战,长期都没有发挥出实力的狮子。” 翰姆毫无情绪地称颂着敌国。希欧娜读不出翰姆的情绪,因而陷入了混乱。 “对被逼到峭壁边的狮子丢石头的人,将必须付出很大的代价。” “你是想说现在杰彭已经没有必胜的霸气了吗?” “没错。所以东北航道之类的问题,已经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了。” “你,不是计划要攻打伊斯吗?那你对陆战队员所下的命令是什么意思呢?又为什么要下达占卜入侵伊斯可能性之类的命令呢?” “太好了……所有人现在都这么想吗?” 希欧娜闭上了嘴。翰姆愉快地微笑了。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所有人都认为我会靠攻击伊斯来迂回入侵拜索斯,那真是太好了。” “那么这只是一种欺瞒手法吗?” “某种程度上算是。如果作战计划谁都可以猜到的话,那就太无趣了。但若是事态的发展不如意,那我也的确有试着入侵的打算。” “那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翰姆暂时保留了回答,注意观察希欧娜的脸色。希欧娜这时的表情非常恐怖。觉得她一定已经猜到自己口中要吐出的回答,所以翰姆判断没有必要说谎或者转移话题。 “休战。” 希欧娜无言地猛瞪着翰姆。翰姆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说: “让伊斯军团迂回入侵的可能性会把拜索斯弄得很紧张,前来提议休战。所以我有事要拜托你。” 希欧娜咆哮着说: “拜托?” 翰姆突然面带笑容看着希欧娜。 “你当然不会有那种经验喽。” “什么经验?” “你有当过媒人吗?” 希欧娜一时之间无法说话,只是用觉得很荒唐的表情望着翰姆。翰姆呵呵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啊啊,这只是个玩笑啦,玩笑。我觉得能让黛美雷娜斯公主出嫁是最好的。” “等、等一下。黛美雷娜斯?你是说尼西恩的妹妹吗?” “没错。我现在很希望她结婚。” 翰姆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迹象,很严肃地说。原本想要破口大骂的希欧娜忽然听懂了翰姆这番话的意思。公主的婚礼,是相当重要的国家庆典。‘虽然贵国与我国还在交战中,但是我们并不想妨碍贵国的国家庆典,所以我想提议暂时性的休战。’ “我懂你想说什么。可是如果你真拜托我做媒人,我就不得不把你当作笨蛋。” “那太好了。再过一百年我也不会真有这个念头。虽然是敌国的公主大人,把像你这样的人派去当媒婆的失礼行动,我一点都不想做。” 希欧娜卷起嘴唇,露出了尖尖的牙齿。翰姆装作没看到,只是拿起了酒杯。 “那你要拜托我的是什么事?” 放下了酒杯的翰姆再次说出非常唐突的话。 “如果要她突然结婚很困难的话,就让她办葬礼吧。” “咦?” “我要你杀了黛美雷娜斯公主。” 希欧娜好一阵子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望着翰姆。与翰姆温和的语气不同,打从一开始他所准备讲的内容,都是很具冲击性的。又是夸拜索斯又是说要休战,从他讲出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之时开始,希欧娜就很想大喊出来。然而暗杀黛美雷娜斯公主的话一说出来,希欧娜就闭上了嘴。当然吸血鬼不可能会因为什么道德上的理由而惊讶。希欧娜是对于身为杰彭人的翰姆居然能大方地说出要暗杀女人感到非常吃惊。翰姆看着这样的希欧娜,冶冷地笑了。 “为什么要摆出这种脸?你既是暗杀者,又是吸血鬼。难道你不知道暗杀是什么意思吗?” 希欧娜虽然想发火,但冲击还没完。所以她没有表达出愤怒的机会,只是用相当失望的语调质问道: “你认为那是有可能的吗?如果黛美被杀,连笨蛋也会怀疑是杰彭干的吧?” “如果用怀疑这个理由来拒绝休战的提议,那他们就是蠢蛋。” “就算再怎么想休战,也不能无视于国民的眼光啊。” “那是手腕的问题。可以做得很不像暗杀吧?我是说自然死亡。你既是魔法师,又是吸血鬼啊。” 希欧娜瞪了翰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如果一定得做,是可以找到方法的。” 翰姆点了点头。 “好。虽然沦落到得帮敌国的公主大人安排结婚的事,无论如何我已经跟外务部的几个聪明朋友联乎,去推动黛美公主的婚礼。我们正在调查海格摩尼亚或者伊斯几个资格适合的公爵、侯爵等等的情况。但是我希望预备好在紧急的时候能动用的手段。你就去研究一下让黛美雷娜斯自然死亡的方法。懂了吗?” 希欧娜满脸嘲讽地笑了起来。 “呼。从她的立场来看,那根本不是婚礼,而是葬礼。哪一种才真正是少女的死亡呢?” “如果不是死亡,就是跟男人结婚。无论如何,她会成为拯救整个大陆的世纪新娘。” 翰姆用生硬的语气接受了希欧娜的玩笑。希欧娜看着这样的翰姆,再次笑了出来。 愚蠢的混蛋。你说的话根本前后矛盾。不久之前你才说过拜索斯真正有了好好打仗的决心。在这种状况下暗杀王族,不更是火上加油吗?虽然我的目的与你不同,不过…… “我会努力完成使命。” “现在马上去努力吗?” “啥?” “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就快点走吧。” “喔,好。我知道了。你是在害怕啊,哈哈哈!” 希欧娜笑着起身。只瞄了翰姆一眼的希欧娜直接转过身,朝窗户边走去。翰姆坐在地板上,注视着希欧娜变身成一只蝙蝠,飞进了天空的样子。 嘴巴好干啊。 在前线的时候,翰姆完全是处于禁酒的状态。突然喝下的酒将他的喉咙烧得滚烫,翰姆慢慢又装满了第三杯。翰姆将倒满的酒杯放到脚边,然后用眯起来的眼睛望着希欧娜消失的夜空。 那个吸血鬼对拜索斯充满的憎恶他是无法了解的,也不想去了解。但是只要能毁灭拜索斯,希欧娜并不理会杰彭是不是会一起被毁灭。所以暗杀公主虽然会让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她也非常愿意出面执行。 ‘我所利用的工具无一例外地都充满了扭曲的憎恨啊!’ 无论是辛柴船长还是希欧娜都是如此。翰姆并没有给他们任何东西,但却能利用对方为自己而活动,他很烦恼该如何称呼自己的这种能力。 辛柴负责东北的航道,而希欧娜则是负责拜索斯。国防大臣最应该关心的境外问题都丢给别人去负责了,现在我…… 翰姆拿起了放在地上的酒杯。 辛柴船长的行动虽然是源于他自己的愤怒,但是这也展现了杰彭社会在战争期间变化的一种社会现象。展现出的是被哈坦说的话自然形成的法律,也就是拉先法所玩弄的名门处境在战争当中如何变化。来调查看看吧。也许会有很多方法冒出来。你们把我从前线叫回来,结果反而是在挖你们的墙角。 我是在与整个杰彭为敌。 骞坐在床边,低头看自己手上拿着的宓的衬衫。从他一言不发、一动也不动的样子看起来,他肯定不是在看衬衫,而是在思念它的主人。并肩坐在一旁的葩低头看着蜷缩趴在她脚边的亚达坦。总之两人都面带沉郁静谧的表情,造成了一种让别人都不敢随便对他们说话的气氛。 看着这两个人,妮莉亚感觉到心里头凉飕飕的。 ‘啊啊……不行。不可以那样!’ 她知道得非常清楚。 四年之后,骞就会因为瘟疫而死。然后就是坐在他身边的葩因为接连看到骞的死亡、宓的死亡,以及外甥的死亡,而上吊自杀。只听见他们名字,还没看到本人的时候,这些事就已经够可怕了。但是现在直接看到了骞与葩,妮莉亚感觉再也无法忍受了。一看到葩,妮莉亚甚至就会想像到她的脖子被绳索绑着在空中晃荡的景象。从宓可以看到未来起,她感觉到的就是这些东西吗?要怎么面对看着那些你知道将会如何死亡之人,但又说不出口的心情? 猛然转过头的妮莉亚与格兰四目相交。格兰看到了妮莉亚眼中噙的泪水,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妮莉亚故意变了个声音,开朗地说: “啊!杉森在这样的时候曾经这么说过。” “咦?” 妮莉亚将下巴伸了出来,踮起后脚跟,连肩膀都朝后扩。知道杉森样子的温柴与格兰差点就爆笑了出来。妮莉亚连嗓音都装得很粗哑,说∶ “那我来问,你来回答。如果你的回答让我不爽,我每次砍你一根手指。所以你有机会说十次谎。之后如果还需要砍,就砍很难说出口的那个地方吧。” “这个朋友还真帅!如果能跟他见面就太好了。” 帕哈斯这么说着,似乎很高兴的样子,格兰则是用不太舒服的表情望着妮莉亚。 “你是向我要求给那幼儿这样说?” “不……只是给你参考。不行吗?” “我推测那幼儿昏。” “他不是幼儿,是个少年吧,少年。你是要说那个少年听了会昏过去了吧?” “咦?啊,少年。昏。” 格兰口中的那个‘幼儿’现在好像想挡住将要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攻击一样,不安地蜷缩在房间一角。一行人用海格摩尼亚语交谈着,少年不太会海格摩尼亚语,所以根本听不懂这些人所说的话。 这件事把他弄得更为不安。 托尔曼.哈修泰尔咬着嘴唇。 踡缩在角落坐着的托尔曼无意识间摸了摸嘴角裂开的伤口。这是在被那一行人抓住的过程中拚命反抗所受的伤口。虽然他本人并不清楚,但那动作就像是在诉说:‘你们害我受了伤,不要碰我!’帕哈斯抓了抓后脑勺,望着温柴。 “那、那个叫哈修泰尔的小鬼,是你们追的叛徒之一吗?” “是的。” “这还真……拜索斯的小鬼还真是早熟啊。在这种年纪就搞叛乱?我很好奇他是不是没有实战经验。” “他是叛逆首魁的养子。” “你说什么?” “我说他没处去,只好跟着叛徒跑。” “啊啊,是吗?那么试着哄一下,他应该就会乖乖听话。不过靠你那张脸,要做到这件事很困难。要不要让我来试试?” 温柴虽然不认为用这些可笑的方式逗俘虏会行得通,还是用很烦的表情点了点头。 “想试就去试吧。” 温柴的回答一出口,帕哈斯便用他惯有的华丽动作捕捉住托尔曼的视线,走了过去。托尔曼看到帕哈斯逼近,紧张了起来,身体也蜷缩得更厉害了。帕哈斯笑了笑,用流畅的拜索斯语说: “嘿,年轻朋友。看你是与什么人聊,也有可能在短暂的时间内打造出几十年般的友情。要不要跟我聊聊?” 托尔曼用疑心的眼光看着帕哈斯,格兰与妮莉亚睁大了眼睛瞪着帕哈斯,温柴则感觉有了希望。如果能用这种方式让托尔曼笑出来,那么这家伙搞不好能打开心门。做梦都想不到温柴内心有着这种怪异想法的帕哈斯朝温柴眨了一下右眼,又再次对托尔曼说: “我叫帕哈斯。这位年轻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呢?” “别闹了,你明明就知道,为什么还要问?” 温柴紧紧闭上了眼睛。‘果然笑了。’因着这种侮辱性的言词受到冲击的帕哈斯一段时间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托尔曼。托尔曼用凶狠的表情瞪着帕哈斯,猜测接下来是什么东西会飞向自己。拳头吗?还是脚?然而帕哈斯还是个大诗人。 “啊啊,我不是因为想知道你的名字才问的。我只不过是跟你打声招呼,哈修泰尔君。” 大部分的人们用这种方式说话都能够感动对方。但是帕哈斯夸张地层现出正在按捺自己脾气的样子。(他肩膀发着抖,咬紧了牙齿,左手紧握到发白,右手则是在刀柄上游移着。)所以托尔曼就缩得更厉害了。 看到托尔曼这种样子,帕哈斯感觉自己的愤怒消失了。笑出来的帕哈斯砰一声跌坐到了地上。直视着托尔曼的脸,帕哈斯叉起了双臂。 “来,我坐下了,而且我双臂交叉在胸前。这意思就是我不会逃,也不会出手攻击你。我们用各自嘴里的剑来打一场吧。怎么样啊?” “你打算吵什么?” 托尔曼虽然尽可能想说得凶狠,但因为声音带着一种哀凄,还发着抖,所以实际上连一点威势也没有。咱哈斯很轻松地说: “一次解决一件事,等解决了一件之后再处理下一件。然而一定要珍惜时间。我们对话的规则差不多就是这样。那就开始吧。” 托尔曼咬住了嘴唇,瞪了帕哈斯一眼。帕哈斯很有魄力地快速问道∶ “为什么要绑架宓小姐呢?” 这个问题一下子就集中了除了托尔曼与帕哈斯以外所有人的注意力。他果然具有大诗人的吸引力。虽然不仅拜索斯语的葩没有反应,但骞则是连忙将头转向托尔曼的方向。托尔曼只是将下巴埋到胸膛里瞪着帕哈斯,并不回答。帕哈斯轻轻地耸起了肩膀。 “我听说有人在追你们。被追的人要进行绑架之类高难度的活动,一定是有相当重要的理由。不是这样吗?你们需要人质吗?不可能吧。这是因为追你们的人根本还不知道你们在哪里。为了抓个人质反而有可能暴露出自己的行踪,会这样做的铁定是疯子。也就是说这个绑架事件的本质,就是你们需要宓。情况很单纯吧。” 骞突然插了一句进来: “等一下,帕哈斯。拜索斯的叛徒为什么会需要宓这个海格摩尼亚的女巫呢?” 原本静静坐着的骞太过突然地说出这句话,让妮莉亚吓了一跳。帕哈斯回头看了一下骞之后,再次望向托尔曼。 “我从来没有谋反过,所以我不知道那些叛徒需要些什么。这里难道还会有什么叛徒吗?” “有。” 这次轮到帕哈斯大吃一惊了。只是无心地抛出一个玩笑,没想到居然听到肯定的答案,帕哈斯开始不安地望着格兰。格兰烦恼地看着帕哈斯片刻,结果叹了口气,对着温柴说∶ “你说明一下。我字汇不够。” 温柴欣然接受了格兰的要求。 “格兰就是叛徒。” 然后温柴就闭上了嘴巴。等了好一阵子的格兰马上朝着温柴开始咆哮∶ “这个我也会说啊。” “那你就直接说啊。” 格兰口中吐出了呻吟,然后开始用他的语言来折磨房间里所有的人们。他用鳖脚的海格摩尼亚话坚决地为自己辩护。格兰将‘我的家人遭到了哈修泰尔侯爵的毒手,我为了让他获得应有的惩罚而与叛乱者联手,但是失败了。然而优比涅的秤台是公正的,最后侯爵自己反而成了叛乱者。我以待罪之身前来追捕他,好洗清自己的罪过,并且想要同时报自己的深仇大恨’这样的内容,用相当复杂的方式说完,妮莉亚则是对扮演翻译的宓感到了深深的怀念。 听到了这个不幸的故事,为了不犯下抱着肚子大笑这种极度失礼的行为,帕哈斯用难过的表情说∶“那、那么格兰,能不能请你说说看逃亡中的叛徒需要些什么东西?” “快马,一大笔钱,安全的地方。” 帕哈斯点点头,回过头去看骞。 “这些东西里面,有哪种是宓小姐能够提供的呢?” “元全没有。” “错,有的!” 妮莉亚在高喊的同时走向了托尔曼。托尔曼为之一震,妮莉亚雷鸣般地说: “就是那个啊?辛斯赖夫问题!小鬼啊,我说得对吧?” 大家都清楚看到托尔曼听了妮莉亚的话,表情为之大变。妮莉亚洋洋得意地说道∶“对吧?宓能够看到过去的时间。所以呢,她当然也能看到辛斯赖夫活着的时候。这样不就可以看到问题的解答了吗?对吧!这就是他们的目的吧?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卷走那笔财产了。那可是一笔大钱啊!” 帕哈斯啪一声用力地拍了自己的膝盖一下。虽然没像他那么激烈,但其他人好像也都叹服于妮莉亚的推理。然而托尔曼只是皱起了眉头看着妮莉亚,没再说什么话。 帕哈斯对着妮莉亚拍手,像是演话剧一样地说: “太过分了,卡兰贝勒啊!您将必须分给许多少女的美德全都花在这位仕女身上了!我太惊讶了,妮莉亚小姐。这真是精采到让人屏息的推理啊!” 朝着露出无比自豪表情的妮莉亚,温柴也用很愉快的表情说: “她日日夜夜都在想这件事,当然可以想到啦。” “温柴,你!” 因为已经开始习惯了,帕哈斯现在总算渐渐可以忽视妮莉亚与温柴之间的骚动,继续对托尔曼询问: “那个,哈修泰尔先生。你虽然不肯说话,但是第一个问题我们已经解开了。你想否认吗?” “蠢货,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喔,好。那么我们跳到下一个问题。你是被抛弃了吗?” 在询问第二个问题之时,帕哈斯也淋漓尽致地发挥出一个大诗人应有的面貌。帖哈斯不经意般地询问,却深深打进托尔曼心坎的问题,逼得他高喊了出来: “才没有!” “好,你似乎觉得很有保障吧。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根本没办法把这么困难的事情交给像你这种少年啊。你凭什么这么说?他会回来救你?应该不会吧。如果他真想救你,那打从一开始他就会叫其他家伙办这件事了。其实这只要花一瓶酒就够了。只要将一个人灌得烂醉如泥,将衬衫塞到他手里,再拚命跑走就可以了。这样说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喔,原来宓小姐是人质啊。难道他打算交换人质?那个侯爵大老爷还真是懂礼貌啊。他把宓小姐借走,居然还记得要把你留在这里当作担保品。‘请各位不要担心宓小姐的状况,我留了个证明会保障她人身安全的担保品在这里。’他没有留下写着这些内容的信件吗?” 托尔曼觉得很不公平。这是因为虽然他自己只说了短短几个字,但是帕哈斯却用了好多句话来回答他。 妮莉亚夸张地摇摇头,抱怨说:“帕哈斯,你讲得太快了。慢慢来吧。” 帕哈斯为了对妮莉亚道歉,又再次花费了相当多的诃藻。这段期间,其余的人都慢慢听进了帕哈斯的话,并且消化理解了。格兰笑了。 “你高聪明。” “这样的情况下,一般会说‘太’,不会说‘高’,格兰。” “啊,你太聪明。” 帕哈斯再次回头对着托尔曼说: “那么你应该是相信他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让你被抓,最后一定会拿人质把你换回去就对了。那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对待重要的人质。” 帕哈斯一说完这句话,温柴就起身了。 “我要到托比的市政府去一趟。我想打听一下侯爵什么时候、在哪里会对那个问题进行挑战。因为财产是由托比市政府保管的,所以应该没办法私底下进行。” 温柴一起身,骞也跟着起身了。 “我也想要一起过去。” “随便你。” 葩与帕哈斯马上从椅子上起来,妮莉亚也跟着起来。温柴皱着眉头,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把视线停在格兰脸上。格兰朝着温柴点了点头。 “你去。任务监视给我就得。” 意思是他要一个人守在这里吧。这样就只剩下托尔曼.‘哈修泰尔’与格兰.哈斯勒两人留在房里。温柴直视着格兰的眼睛。就算再憎恨哈修泰尔这个名字,但是他应该不会对这个养子做些什么。 “好,我去去就回。小心不要被小孩子给打了一顿。” 格兰的鼻子哼了一声。 其他人一出了房间,格兰就只是默默地拿起椅子放到房门边,然后坐了上去。托尔曼则是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格兰的行动。格兰只稍微瞄了托尔曼一下,接着就转过视线,用拜索斯语说: “坐到床上或椅子上都可以。” “你说什么?” “我并不会因为看到你这么可怜地坐着而高兴。我说你可以坐舒服点。” 托尔曼瞪了格兰一眼,然后慢慢起身。从位子上站起来之后,托尔曼并没有走向床或椅子,只是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格兰。 “喂,你不用盯着我吗?不用把我绑起来吗?” “你比较喜欢被绑着吗?” “难道我不会偷袭你之后逃走吗?你搬椅子的时候,根本没有把你的剑收好。” 就像托尔曼说的,格兰的剑还放在桌子上,位置就在离托尔曼与格兰差不多等距的地方。格兰淡淡地笑了出来。 “你想要怎么做,就做吧。” “……你的绰号是热剑吗?” “也有人这样叫我。” “这样说来,如果你手上没有剑,你就没办法了。是不是这样呢?” 格兰摇了摇头。托尔曼应该不至于真拿起那把剑来攻击他。因为如果他真有这种想法,应该就不会这样大刺刺地把计划都说了出来。我是不足该帮他一下呢? 格兰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托尔曼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但同时却又想往前进,所以他的行动变得十分可笑。对他这种样子爱看不看的格兰无言地朝着桌子开始慢慢地走着。 托尔曼突然喊出怪声,冲了过来。 “呃啊啊!” 冲过来差点撞翻桌子的托尔曼一把握住了格兰的剑。格兰静静地停在那里站着不动,托尔曼则是用发抖的手急忙拔出了剑。好长一段时间内,整个房间的寂静都被托尔曼吐出的粗大呼吸声给打破了。 “好,现在你拿到剑了。你打算怎么样?” “你快、快走开!不要挡在门前面。把身体贴到那边墙上!我就不砍你!” “如果我就是不想这么做呢?” “我就刺你!” “然后呢?” “然后?我刺、刺了你,你不就没命了吗?” “我是在问刺了我之后,你打算怎么做。你知道侯爵在哪里吗?” 托尔曼睁大了眼睛盯着格兰,格兰则是用平静的眼神回望着他。忽然托尔曼发现他的目光中充满了同情心。 “帕哈斯没问你这件事吧。想起来了吗?帕哈斯应该也猜到了。那我也来猜猜看。侯爵铁定没告诉你他自己的位置。好,等你杀了我之后,要怎么去找侯爵?” 面对格兰的托尔曼浑身发着抖。这家伙说得没错。就算杀了格兰跑出这栋建筑,托尔曼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那为什么还要胡乱抓起这把剑呢? “你因为压迫感,将必要性与可能性搞混了。你如果先拿起剑,是有杀掉我的可能性。但是你根本没必要杀我。别再糊涂了,把剑放下吧。你就乖乖等到侯爵开口要求换人质的时候,不就没事了?” 如果事实不是这样呢?连你自己也不相信侯爵会来救你吧?我也是这么猜想的。格兰冷酷地想着。即使如此,你除了相信这番谎话,恐怕也没什么别的办法。真是个可怜的家伙。但是对于你能够相信这番谎话,其实必须要感谢才对,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一样,我们的未来是很不确定的。所以对于几乎不存在可能性的事情,我们也能够期待。我们比宓幸福得多。 托尔曼把剑放了下来。然后他走到床边,将脸埋在双手中间,肩膀颤抖了好一阵子。格兰根本不去管他,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他想的是虽然没有不安,但同时也没有希望的宓。 宓变得再也看不见未来,这难道不是她的一种幸运吗?换一个方武说,我们看不见未来难道不是一种幸福吗? “大刀有点短。呜!” 因为自己变成的样子而非常沮丧(再加上这件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同意之下,所以它也没办法生气),鲁森再次开口,是在自己变了身的三天之后。这段期间它对自己的新身体越来越熟悉,看起来已经不太像半兽人变的,只是像个举动怪异的人类。鲁森朝雷泽举起了大刀之后说了这句话。 “别再用鼻子发出吱吱声。你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习惯了身体的记忆,但其实你现在根本不需要发出这种鼻子声。” 鲁森咬着嘴唇,望着雷泽。厚厚的嘴唇翘了起来,巨大的眼睛很快地眨了两下。那模样实在是非常漂亮,雷泽想像鲁森原本在半兽人之间应该就是个英俊男子吧。 “呼。大刀有点短。用起来不方便。” “所以呢?” “帮我变长。你不是魔法师吗。” “把魔法用在这种地方,那还不如买一把新的比较快。虽然要弄到半兽人的大刀有点困难,但是其他武器很容易弄到。” “像人类一样用剑?我才不要!” “那就等到那里之后再拜托铁匠不就好了。叫他帮你换一个长度适当的刀柄。” 雷泽一面这样说,一面用手指着树木之间隐约可见的托比城内的建筑物。在其中一个人(?)对走路的方式不太熟悉的状况下,两个人算是用很快的速度走到了托比的附近。现在只要走出这条小路,马上就会到达托比。鲁森露出了牙大叫。 “你是笨蛋吗!我不是说要进城,大刀是必要的吗!” “这……妈的。拜托,鲁森。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人类!你静静待着,没有人会觉得你很奇怪。” “拜托,我很不安耶!如果你的魔法突然消失,或者其他魔法师看出我的真面目,那我该怎办!” 雷泽看着走过他身边的女人,开始想像某个怀疑这女人是半兽人变的魔法师。这根本就不合理啊!这是一种偏执病。如果不是会把半兽人变成女人的变态家伙,根本就不会这样怀疑。我只知道有一个人是这种变态家伙…… “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相信我说的吧。” “那你自己拿我的大刀进去。帮我把刀子改成我现在手臂的长度,再拿出来给我。在那之前我才不要进去那里。知道了吗?” “妈的!走到这里来就已经累得要死了,居然还要我来回跑?这个我做不到。何况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就在这时,雷泽发现鲁森突然睁大了眼睛。鲁森正用尖锐的目光瞪着雷泽肩膀后面的某种东西。感到惊讶的雷泽转过了身。 从托比来的几个人正骑着马往这里走。虽然距离还非常远,但是因为雷泽与鲁森站在通向托比的偏僻道路上,一定会跟从那里过来的人打个照面。鲁森二话不说采取了要往旁边冲的姿势,但雷泽先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打算做什么?” “笨蛋,要先躲起来呀!” “拜托,鲁森!你现在看起来就是个人类。你不要害怕,直接往前走才比较好。对方那些人已经看到我们了。你现在躲起来,反而更奇怪啊。” 虽然因为恐惧让精神陷入混乱,但鲁森还是觉得雷泽的话是对的。 “是、是这样吗?” “是的。哎!怎么到现在还在怀疑。快往前走,快!不对,手上的大刀快给我放下!这算什么?你这样子看起来,不就是想跟他们战斗吗!” 鲁森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自己双手还紧抓指着前方的大刀走着。鲁森放下了大刀,两人慢慢地往前走。然而距离近到可以认出对方之时,鲁森再次想跑进一旁的森林中。接着雷泽的眼中露出了怀疑的视线。 马总共有五匹。有五个全副武装的人骑在马上,但是他们并没有穿什么制服之类的东西。旅行家与冒险家全副武装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这五个男子看起来并不像一般的旅行者。他们每个人都拥有粗犷的面容,健壮的身躯。出现在距离都市这么近的地方,应该不会是强盗集团吧。雷泽判断这些人应该是冒险家,就直接走了过去。但是要让鲁森看到五个拿着刀的人类朝自己逼近,还泰然自若地继续走下去,恐怕是缘木求鱼。 很快两群人的距离就近到只剩二十肘左右了,互相可以看见对方的脸。雷泽并不想看那些骑士凶恶的脸庞,稍微偏过了头。但是当偏着头的他看到了第五个骑士之时,雷泽的脖子突然僵住了。 第五个骑士单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是抱着一个巨大捆包。可是捆包下方可以看见有人腿伸出来。仔细看着他们的雷泽发现那个男人抱着一个用被单里住的女人,很辛苦地驾驭着他的马匹。为什么会这样呢?那是个病人吗?好奇心发作的雷泽将头转向对方带头的男子。 “那个,对不起。” 当雷泽突然对自己说话,原本打算无言地走过去的前面那个男子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下。但是他好像也不想停下来说话。难道他打算直接走过去?雷泽慌忙地往旁边避开。鲁森也连忙躲到雷泽的背后去。 “那个,请等一下。您后面的那个女子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雷泽的问题完全被忽视了。带头的男子紧闭着嘴唇,直接走过了雷泽的身边。其他男人也只是跟在他的后头走着。雷泽吃惊地看着他们就这样走了过去。 男子直接往雷泽与鲁森来的那个方向远去。看来这些人可真是迟钝到了极点。他们竟然用这种方武带着一个身体不舒服的女人到别的地方去?这时鲁森打了雷泽的背一下,让雷泽吓了一大跳。 “什、什么?” “真的耶!我刚刚没被发现。每个人都没发现!嘻!” 鲁森高兴得快要跳起来了。看到它那副样子,雷泽大笑。 “你看看,我说得对吧。别再担心了,我们进城吧。好不好?” “好。” 虽然心里还有些许不安,但是鲁森似乎比之前乐观很多地回答了雷泽的话。雷泽再一次看了看男子们消失的方向,就转身开始往托比走。鲁森也跟在他背后,但是兴奋感还未消散,没办法紧闭住嘴巴。 “真是厉害,你的魔法。连人类看到我,也都直接走过去,哈!我想哪一只半兽人都无法想像真有这种事。” “嗯。等进了托比之后,再让你看一下镜子好了。你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吧。” “镜子?” “人类想要看到自己时使用的工具。对了,你为什么不用大刀照一下自己呢?” 听到了雷泽的话,鲁森举起了自己的大刀,看了看刀刃。但是作工粗糙的大刀表面只能照出一个非常模糊的形象而已。 “如果用镜子照的话,会比这个还清楚喔。” “喔,是吗?原来有这么多神奇的东西。那东西要怎么看?” 雷泽想了一下才转过身。瞪着地面的雷泽对鲁森说: “鲁森,向后转,看看你的影子。” 鲁森转过身去。看到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它大吃一惊。看到个苗条的身体举着把大刀,它整个僵住了。 “喔喔!这不是人类的影子吗?” 雷泽微笑看着自己的影子。 “嗯。他旁边的是一个帅气赌徒的影子。镜子就是这样的东西。不一样的是,你不会看到这样黑黑的东西,而是可以看到清楚的影像。” 好像没听到雷泽开的玩笑似地,鲁森为了确认那个影子真是自己的,在那边抬抬手、动动脚。当然影子会完全跟随鲁森的行动。雷泽轻轻地拍了还在用痴迷表情看着自己影子的鲁森,说: “来吧,快走吧。那个影子跟着我们也很辛苦,所以我们赶快走,赶快去休息吧。但是影子没办法自己走,所以我们也要努力点走。” “咦?啊,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那是怎么回事?” “是纳克顿告诉我的。” 鲁森一说出纳克顿的名字,雷泽就再次感到了隐隐约约的痛苦。居然连尸体都没带出来。纳克顿现在应该在坍塌的洞穴中孤独地腐烂着吧。但是忙着看自己影子的鲁森根本没去看雷泽的表情。 “嗯,对。纳克顿有说过一个谜题。影子不是会跟随人的行动而行动吗?如果人走影子也会跟着走,人停下来影子也会停下来。不是这样吗?” “没错。” “就像你说的,影子不会独自走了起来。” “嗯。所以呢?” “可是还是有办法让影子独自行走的。也就是本人停住不动,但是影子却在动。那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雷泽并不认为纳克顿会用魔法。它给出的应该是一个半兽人式的,也就是不那么复杂的单纯答案才对。 “不清楚。那个方法是什么?” “很简单呀。是背后拿火把的人在动。让火把从左边往右边动,影子就会从右边往左边动。而且自己是静止不动的。对吧?” “哈哈,没错。” 雷泽傻笑了出来。雷泽一笑,鲁森也用力地点头。当然她(?)的影子也就跟着拚命地点头。雷泽笑着转过身。 “但是现在并没有人会为了移动我们的影子,而去移动太阳。所以我们必须要努力地走。快,我们快走吧。” “嗯。” 鲁森面带可惜的表情转过头去。因为半兽人主要都是在一仅晚进行活动,要看到影子的机会恐怕不是很多。当然雷泽也并没有很多看着自己影子的记忆。一面走着,雷泽一面开始想纳克顿的事情。 纳克顿。真可笑,哈哈。他居然说自己不动、让火把动,影子就会动? 雷泽将脑中浮现的想法全部抹除掉,开始朝向托比努力地走着。 龙族名词解说 回廊Galleryw:建筑物中的走道空间。这里是指城墙上方巡视用的走道。 魔法次元门Gate∶能打开通往异次元之门的魔法。大部分是为了移动到别处而使用的。但是跟空间弯曲传送术不同,因为它是个门,所以甚至能让整支部队一排排地进入。当然这只是理论,实际上要开一个这么大的门,且维持这么久的时间几乎是不可能的。 狮鹫兽Griffon∶它是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有狮子的身体、老鹰的头与翅膀。结合了陆地上的百兽之王狮子与天空中的百鸟之王老鹰的力量,代表着太阳及其力量、毫不松懈地警戒、复仇等的意思。也有些母的是以狮子跟鳄鱼合体的形象出现。在中近东与希腊等地常被用为神殿或坟墓的装饰,可说是种很神圣的生物;而依照希腊神话,它从诞生起就拥有侦测黄金位置的能力,会用黄金搭巢,并且努力守护不让黄金猎人或者独眼族夺去。所谓毫不松懈地警戒就是来源于此,到了中世纪之后时常被用在代表身分的徽饰上,其权威广受承认。 魔像Golem:起源于犹太神话的人造怪物。犹太人为了拯救受到暴政压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将之称为魔像,进入中世纪之后,成为炼金术士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关心对象。因为它象征着从非生物中产生出生命,所以研究它就等于向生命的神秘进行挑战。由于本来是非生物,所以不会疼痛,只知按照制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为土魔像、石魔像、铁魔像、肉魔像等(科学怪人电影中的怪人就是属于肉魔像)。 解体术Disintegrate∶这是非常可怕的魔法,除非碰上了非常危险或者不可避免的状况,否则都会很自制地不去使用这种法术。施法之后,魔法师锁定的物体就会瓦解消失。 消除魔力术Dispell magic∶让魔法无效的法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敌方魔法的损害,魔法师可以利用消除魔力术让敌人的魔法失效。 龙魂使Dragon raja∶帮助不完美的生命体人类与完美的生命体龙进行沟通的独特人物。拥有龙魂使的龙如果发现了人类,在把人当作晚餐吃掉之前至少会先问问他的意愿。 骑士枪Lance:中世纪最强的战斗兵种,就是枪骑兵,他们使用的就是这种沉重的骑士枪。这种武器几乎不可能在地面上使用,只能由骑兵在马上使用,所以制作的时候完全不考虑重量,重得离谱。枪有巨大的护手,有时骑士的甲胄上还附有挂这种长枪的环。(这是因为它太过巨大,为了防止在冲锋结束之前就掉落到地上,所以需要这样的环。) 陨石群落术Meteor swarm:使火球如陨石般从空中坠落的魔法。可以使一定范围的区域成为焦土。 马甲Barding∶马穿的盔甲,如果不是战马,穿起这种盔甲来会很辛苦。从阅兵时的华丽马甲一直到战斗时的简单防具,种类非常多样。 楔形阵Vanguard∶前端尖后端宽的阵形。穿透能力强,但弱点是侧翼害怕受到攻击。 喷吐攻击Breath∶龙以及一部分怪物使用的特殊攻击方法。一般来说,最有名的是红龙会吐火,白龙会吐冰气,蓝龙吐电,黑龙吐酸,绿龙吐毒气。据说像中东神话中提尔梅特之类的七头龙,可以同时使用各种的喷吐攻击(还真可怕……)。 巨镰Scythe∶用双手握的大镰刀。也常被用来隐喻死神。 嚎叫术Shout∶魔法师透过这种魔法,可以发出仅次于龙啸的巨大嚎叫声。巨大的声响会将玻璃等会破碎的东西都震碎,并对影响范围内有耳朵的生物都造成极大的伤害。 成群召唤Summon swarm:召唤一群小动物。可以召唤鼠群、蝙蝠群、昆虫群等,但是想要召唤龙群之类的东西是不可能的。被召唤的动物会听巫师的命令做简单的事。 反魔法罩Anti-magic shell:在一定区域当中使玛那完全固定的魔法。因为不会发生玛那的重新配置,所以一切魔法都会变得无效。 弓箭队Archery:因为弓箭是必须两手使用的武器,不可能同时用盾牌,所以弓箭队阵形上不是被配置在左右就是在后方。在攻击的特性上,因为不能进行扫荡战,所以通常是全队负责最初的攻击。先由弓箭队使敌人动弹不得,然后由骑兵突击使其混乱,最后再由步兵队跟长枪队进行扫荡战,这是最基本的部队运用。 翼龙Wyvem∶只要想成没有前脚的龙,就可以大致知道它的模样了。性格狂暴而强韧,无法像龙一样进行喷吐攻击。而且体积也没有那么庞大。 冰墙术Wall of ice:在需要的时候,可用来作为横隔在敌人和自己中间的障碍物,或者可以从天空掉落下来攻击敌人。 时间停止术Time stop:除了巫师以外,所有世界的时间都会停止。当然,此时只有巫师会变老。 三叉戟Trident:本来是抓鱼的工具。鱼叉可以说是它的祖先,为了能够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头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体就不会掉落的型态。人鱼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欢用这种武器,就像闪电是宙斯的象徽一样,三叉戟则是海神波赛顿的象征。波赛顿想要折磨奥德赛的时候,就是挥动着三叉戟来引起暴风。 飞马Pegasus:起源于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外型就是长着翅膀的马。英雄柏修斯砍下了蛇发女妖梅杜莎的头之后飞上了天,而飞马佩加苏斯就是从梅杜莎滴下的血液中诞生的,它的故事主要是发生在与英雄贝勒洛彭之间。飞马拥有狂暴的性格,不受任何人的拘束,但是贝勒洛彭从女神雅典娜那里获得了黄金缰绳,才将佩加苏斯驯服。他骑着飞马,击退了在吕基亚肆虐坚合体兽。它是由马隐喻的低劣兽性和翅膀隐喻的高洁品行结合而成,飞到天上代表往一高处爬的精神。 力场术Force field:终极性的防护罩魔法。对魔法师进行的魔法或非魔法攻击,碰上了力场都会变得软弱无力。 斩矛Fauchard:枪的起源是战斗时将短剑附在长柄上来使用,之后又出现了两种发展的方向,一种是长距离攻击武器的标枪系统(投掷用),另一种则是强化步兵近战战斗力的手持枪系统(刺击或挥砍用的枪)。论到近战时的机动性,手持枪系统的枪由于其长长的型态,使得机动性大幅减弱,此种枪的发达原则上是连贯到阵形或战术的发达,所以才能够作为近战时被使用到的武器。由于战术跟甲胄的发达,逼使得枪身也跟着大型化。经过文艺复兴时期之后,枪身的大型化发展到令人讶异的程度,出现了戟、斩矛等等可怕的武器。斩矛在八尺长的柄上再加上新月形的枪头,不适合刺击而适合挥砍,因着挥动的半径大,所以可产生惊人的破坏力。 凉棚Pergola∶由几根柱子跟简单的屋顶构成,放在庭院中让人躲避阳光的小建筑物。 变形他人术Polymorph other∶让施法者以外之人的外型改变。类似于对自己使用的变身术,但因为是对他人使用,所以更危险。魔法师可以使用这个法术帮伙伴改换形貌。 链锤Flail:类似铁链枷或铁锤的武器。链锤的打击部位是带刺的铁球或棍棒所构成。在握柄和打击部位中间,是用铁链连结在一起的。所以它可以用旋转挥击的方武来进行攻击。虽然它有使用离心力的无限攻击可能性,但在技术上其实不是那么容易。 硬皮甲Hard lether:大致做出人形的骨架后,将鞣皮处理后的皮革贴上去,再涂上油,即可固定。因为材料具有柔软的特性,所以能够穿在衣服里面,但防御力不怎么强。通常硬皮甲会强化特定的部位,重量在皮甲中算是较重的。 加速术Haste∶让魔法师的所有行动都增快为两倍。如果原本一百公尺要跑十五秒,施法之后跑七秒半就行了。当然老化的速度也会变成周遭事物的两倍。 第四部 虚假之爱的真实 哈修泰尔侯爵似乎已掌握了辛斯赖夫谜题的答案, 但这必须以生命为赌注的谜题, 与被绑架的宓,以及停止的未来又有何关联? 辛柴船长与红海蛟号被迫前往东北航道调查神秘的失踪事件, 但他所要面对的,并不是拜索斯的军舰或神秘的海盗船,而是…… “你知道宓为什么要出来旅行吗?” “为什么?” “因为宓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宓等了一下,给了侯爵一些理解的时间,然后继续往下说: “宓原本可以看到未来,但是现在看不到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宓的能力其实并没有消失。宓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看到过去……换一个方式说,这代表未来已经消失了。” 第五篇 虚假之爱的真实 005 第六篇 呼唤遗忘之事的声音 213 龙族名词解说275 第五篇 虚假之爱的真实 第一章 乔兰前方海上很少见的晨雾掩盖了整个海面。所以辛柴正在发火。当然他们的舵手闭着眼睛也能将船开出乔兰港,所以他并不担心。辛柴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出航日起的雾是种不吉的征兆。 辛柴船长非常清楚水手间流传的各种厄运凶兆,但其实他自己一点也不相信。但是他的那些部下对于扩展知识领域毫无兴趣,所以非常坚定地相信这些东西。甚至连伊西多都皱着一张脸回过头来看船长。也许是因为‘能不能延迟一天再出发’这句话哽在喉咙里,所以伊西多似乎连呼吸都开始不顺了起来。 海中扬起的雾轻触着船身,飘荡般地蠕动着。连经历过各种各样海风锻炼的船员们都耳语说,雾里好像有某些东西在动。 “去他的。白鲸号沉船的那时候,我爷爷看到恶魔从雾里面现身,在白鲸号的主桅杆上刻了一些咒语才走。” “啊,没错。迪吉努斯也这样说过。据说他曾经听到主桅上面传来恶魔的笑声。” “迪吉努斯还真是笨,就是这样才会淹死了。” “但是听说这家伙不会说谎。” 船头甲板上船员们之间的耳语现在已经发展到危险的地步了。连有责任将这些流言平息下去的伊西多,也望着梦境般流动的雾,一言不发。辛柴朝这样的伊西多尖锐地说: “伊西多,开始报告吧。” “咦?啊,是的。船员搭载完毕。我们已经做好一切出航的准备。可是,那个……” 辛柴无言地在伊西多面前跪倒,将额头靠在船舷上。伊西多叹了一口充满牢骚的气,然后用干燥的声音说: “我代替至高无上的哈坦在此宣告,以今天的日出为起点,之后红海蛟号上所有的一切都归属于你辛柴.巴尔坦。” 杰彭的所有一切都是属于哈坦的。但是唯一的例外,就是航海中船只上的一切都是属于船长所有。因而从理论上来看就算是哈坦本人,只要上了船,也可能因着船长的命令而遭受刑罚。当然这只不过是一个仪式上的步骤而已。但是辛柴站起来之后,暂时替哈坦代行权力的伊西多就又恢复到一等航海士的地位了。现在既然宣告仪式业已完毕,伊西多面对辛柴就无法进行任何形武的反驳或抗命了。 “出发吧。” 辛柴只抛下了这句话,就回到了船长室。伊西多再次叹了口混杂了牢骚的气,然后开始担负起甲板指挥官的职责。很理解伊西多处境的船员们并没有做无谓的斗争或反抗来折磨他,只是像他一样叹了口气,接着就按照他的命令展开有条不紊的行动。 “起锚!” “起锚!” 沉在海底的锚被船员们孔武有力的手臂给拉了起来,听到甲板长高喊收锚完成的声音传来,伊西多马上指示将帆完全张开。红海蛟号的巨大身躯朝向辽阔的大海展开笨重的动作,船员们朝着乔兰大呼了几次万岁,然后就漫不经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 经验老到的船员们对这类的事情不太在乎,但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姆斯为了直接亲眼看见随出航而渐远的港口,而出到了甲板上。无言的陆战队员们就像奇腾利的影子一样站在他的身后。奇腾利很清楚船员们对远去的港口丝毫不关心,但是他是个航海新手,所以看到渐渐远去的港口景象,就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自己内心中的愁绪。因为弥漫的雾蠕动着,奇腾利找不到他熟悉的乔兰城的各个胜景,这让奇腾利感到更加可惜。 “你是不是感到了怪异的心情,奇腾利?” 听到突然传来的这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奇腾利转过头去。原本正在激励转绞盘那些船员们的伊西多突然朝他抛出了这样一句话。奇腾利点了点头。 “没错。我现在的心情实在很奇妙。” “我来猜猜此刻你在想些什么:如果我们半途沉船的话,故乡的任何人都不会知道你的生死近况。我猜这是你脑中第一个出现的想法。常有人拿海上的船跟监狱相比,但其实船比监狱更可怕。至少死在监狱里面,还会有人帮你跟外面的人报个信。呵呵呵。” 伊西多似乎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玩笑,在旁边不断笑个不停,但是奇腾利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伊西多的推测是正确的。 奇腾利强烈地感觉到现在自己与长久以来一直交流着的世界完全隔绝了。之后他将遇见的,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海洋。那里没有道路,也没有可以前往探访的朋友家。奇腾利觉得自己在起鸡皮疙瘩。 伊西多貌似阴险地望着奇腾利这样的表情,然后不经意般地说: “写好遗言了吗?” “遗言?” “如果这艘船完了,你也就完了。如果想留下什么话给别人,最好先写起来。” “就算写了,又怎么能传出去呢?” “船员们有很多爱用的方法。有些人会把遗言刻在椰子上,也有人会放在瓶子里。如果格林.欧西尼亚愿意帮你的话,你丢到海里面的遗言就会随着亲切的海流漂到最怀念你的人身边。” 奇腾利疑惑地回头。陆战队员之一稍微点了一下头。 “是有这样的习惯没错。但是尼林会亲自听取我的遗言,所以没关系的。” 伊西多微笑了一下,那是犹如在说‘等着瞧吧’的微笑。 三天之后,奇腾利还在烦恼遗言信里面要写上哪些句子。 在船上的每一个日子都无聊至极,无聊到不写遗言自己会受不了的地步。对于自己还没习惯的摇动翻腾下的睡眠(奇腾利其实根本不相信他会有习惯的一天)害得奇腾利整天都昏昏沉沉的,甚至无法确实区分出醒着与睡着的时间,这让奇腾利非常心慌。奇腾利在吃饭后直到下一次吃饭前完全无事可做,自然而然学会了将吃饭时间尽量拖长的技巧。这也是他在船上学会的唯一一件事。为了打发漫长的日常时间,他曾经抓住一个不善交际的船员,想向他学习船上的绳索通常都是用什么方式来绑,又缠着领航员叫他教自己六分仪的判读法。他想的是书中的主角们都会预备好当船沉没的时候,可能要绑一些板材,并利用判读六分仪来过着漂流生活。 杰彭流传着许多航海小说,奇腾利也读过不少。但是亲自经历的船上生活却跟那些小说完全不相像。只要一要求船员教自己如何绑绳索,船员就会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说要学判读六分仪的方法也惹得领航员勃然大怒。打从那时起,奇腾利就完全放弃要将脑中的想法付诸行动,他曾经想要专念于冥想与祷告,但最后也不得不放弃。原本认为辽阔海面上的空间是离神最近的地方,此刻奇腾利却感到非常挫折。海跟沙漠或山岭是完全不同的。海就是海。在这里,神的声音似乎离自己最遥远。 奇腾利只能昏昏沉沉地想着要不要真把遗言写下来。‘如果我死了……’这几个字之后要写些什么,他连一句也想不出来。如果死了的话?如果真死了的话,自己对这世界的报答或贡献也就告一段落了。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这个世界跟他也就可说是没有任何关系了,那 再对这个已经跟自己无关的世界要求些什么,对他而言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所以奇腾利决定放弃继续写他的遗言,而是跑去找辛柴船长。 “请进。” 船航行到海上以后,辛柴船长好像就没有出过船长室了。也许只有在奇腾利不在的时候,辛柴才会来到甲板上,无论如何奇腾利就是没看过辛柴在船长室之外的地方出现。打开船长室之门的时候,奇腾利甚至感受到了想说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吗?’的冲动。 “什么事呢?” 辛柴船长将文件与航海图之类的东西往旁边一丢,然后就坐到这些东西中间。奇腾利一时间用困惑的表情看了一眼航海图,然后小心地找了块可以塞进屁股的地方坐下。朝向烦恼着要说些什么的奇腾利,辛柴船长很单调地说: “陆战队员们现在在哪里?” “啊,他们在自己的船舱里。我已经跟他们吩咐过,要他们别再跟着我。在这狭小的船上,不管身处何处,只要大喊一声,都可以马上找到人,这样还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这不是很奸笑的一件事吗?” 辛柴点点头,再次拿起了一张航海图。奇腾利不想犯下妨碍别人专心做自己事情的无礼举动,但是静静坐在一边好像也很尴尬,他只好开口说:“那是什么?” “航海图。因为我到东北航道的经验不多,所以必须先看一下。” “是的。嗯……船长大人。身为熟练的航海者,要不要对刚上船的生手给予一些建议啊?” 辛柴用很有礼貌的态度放下了航海图,然后从搁在旁边的烟斗架子上拿起了一根烟斗。 “您抽这个吗?” “不抽。” “要不要暍点酒?” “不用了。我有点晕船的样子。” 辛柴将烟斗填满烟草叼在嘴里,将自己的事情先放下,做出了准备听奇腾利说话的姿势。用打火石点着了火,辛柴先静静地吐出了口烟,才说: “您需要我给您什么忠告吗?” “与其说是忠告,不如说是命令吧。有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使唤我们做的?” 辛柴笑了出来,说: “您可是自由的祭司啊。难道无法忍受自己的自由吗?” “您是想要对尼林的特质进行讨论吗?船长大人。我们称袍为锁链与自由的尼林。自由并不是放纵,而是自己去规制自己。什么都不做并不是一种自由。找到可以自己做的事情,才是自由。” “啊,那么祭司是想要用自己的自由找些事来做吧。但是船上的世界是非常狭小的,小到没事情可做。您要下去打水泵吗?就算您想做,我也不能让您做。那是奴隶或见习船员的工作。连正武船员都不做的事情,如果让客人您做,船员会怎么说我呢?如果您愿意,我也可以为祭司您留出一些讲道的时间。但是,我虽然不想说些无礼的话,但是您有一个绝对斗不过的竞争者,所以讲道之类的事情您也不太可能做得很顺利。” “竞争者?” “就是大海。” “喔……是的。既然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有神在,船员们对于人类祭司的讲道买帐多少,我自己也很怀疑。” 辛柴望着在船长天花板打转的缭绕烟雾,说: “我听说您想学习航海结绳法以及六分仪的判读法。” 奇腾利的脸稍微红了起来。看起来像是只窝在这间房里的船长,似乎确实能掌握船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是的。因为我太无聊了……可是他们为什么会认为这是很无礼的事情,我还不清楚。从我看来,船员们似乎也很无聊。啊,当然我并不想忽视他们每天从事重劳动的事实。但是这类事情也并不是一天到晚发生。一般的情况下船员们,啊,不知道这样形容到底对不对……” “都无所事事。” 辛柴没有一丝笑容地说。奇腾利点头。 “是的,没错。所以如果他们能教我些什么,对他们而言也是打发无聊的机会吧。我不知道他们为什 要把我当作怪人来对待。” “他们很不喜欢教别人东西。” “为什么呢?” “理由您要自己去找出来。我虽然也可以解释几句,但是一定没办法说服您的。” “好的……” “有没有其他不舒服不方便的地方?” “不会。我认为这是一艘很好的船,这也是一趟很棒的航行。可是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进入东北航道?” “要马上驶近东北航道是很难的。沿着大陆东岸,流动着一股欧西尼鸟斯湾流。这股由南往北的湾流,是帮忙我们的海流。为了要乘上这股海流,我们要先远离海岸才行。” “啊,所以才会往东南方跑吧。我之前还一直在想,船为什么会往这个方向航行。” “您懂得怎么看罗盘了吗?” “已经懂了。我平常太无聊,也常会在罗盘旁边发呆一两个小时。我觉得好神奇。……您可以解释给我听为什么罗盘针总是向着北方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有些人说是北极星吸引了罗盘针,但如果真是这样,船走到越北方,指针应该也会越朝向天空才对。可是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有一位船长说,北海有一个吸引罗盘针的巨大磁石岛。他说只要船靠近那个岛,船的金属部分就会被吸过去,这艘船就再也回不来了。” 烟斗冒出的白烟在阴暗的船舱中弥漫着,辛柴船长将船员闾流传、神奇有趣的故事用几句话就带过。船随着波涛的摆动轻轻摇晃着,奇腾利仍然在朦胧的精神状态下听着乘风破浪的海豚、空中飘浮的岛屿、飞过天空穿破船帆的鱼、瞬间刺穿船身的独角鲸、诱惑船员的裸体海妖女、让船员被恶梦折磨的鲸鱼歌声等等的故事。在深深的海里,连阳光都变质的黑暗中,似乎有某种巨大的声音蠕动着。奇腾利感觉到自己脚的下方有很多这样的东西来来去去,自己则像是在神秘的头顶上飘荡着。就在那伟大的航海家格林.欧西尼亚的额头上。 “这些就是让船员跟一般人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好像可以讲给任何人听。” 夜晚海面上漂浮的夜光虫。暴风中将桅杆染成妖异蓝色的火花。海是一片黑暗,天空也是,月光照白了的航行轨迹既长又凄凉。飘摇的牛奶色水母。水面上燃起的黑色火焰,就是台风来临的征兆。海豹的白牙在极寒之地闪烁着冰凉的光芒。某个船员死去之时,不会有任何人前来吊丧,但却有为船员死亡穿上丧服横越天空的信天翁的白色翅膀。极地海面上层开着色彩超然的极光。伊莎的少女们虽然想要在全世界的天空中铺展她们美丽的布匹,但是伊莎从未答应。这是因为人类想要忘掉的东西太多,如果看到了遗忘的火焰,他们可能连自我都守不住了。 “想忘记的东西太多了。” “人类会对过往的时间留下情感,然后用这种情感锁链将自己的腰绑住,很辛苦地走着。或者……” “或者什么?” “有些人会坐船离开。” “您的情感是什么呢?” “对于我早就丢弃的那些东西,我想不起来了。” “您是说您把情感都丢了吗?” “如果在海上过日子的人都把他在陆地上拖着走的情感之锚带到船上,那艘船应该会沉掉。” 伊西多再也无法忍受了。所以伊西多皱起一边眉头,用无赖的态度说: “要不要直接来跟我打一场?” 老船员吐出了深深的叹息,其他船员的眼中则是开始发出光芒,一下子人就都围了上来。伊西多第五次大力挥了挥犹如他自己手臂延伸出去的木剑,然后把木剑搁在肩膀上。陆战队员无言地看了看四周,感受到了自己不太可能轻易脱身的气氛,就只好直接站起来面对伊西多。伊西多故意露出很惹人厌烦的表情,说: “为什么要这样呢,这样不是把人弄得很不爽?如果你脸上有表情的话,也许我可以更容易地搞懂你在想啥,不过你连一点表情都没有,所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觉得很无聊。” “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战队员一开口,船员们就揶揄地吹起口啃、拍起手。 “原来这家伙的嘴巴也会说话啊!我之前还以为他的嘴只会用来吃吃喝喝呢。” 船员互相讲着类似这样的话,自然而然形成了一堵人墙,结果站成一排毫无表情地望着这副光景的另外其他三个陆战队员这时如果不把船员推开,就没办法接近被孤立的那个陆战队员。 面对伊西多的陆战队员也已经清楚感觉到自己身处这样的位置。他进行了一次胸部不太起伏的深呼吸,然后望向伊西多。但是伊西多侧身站着,一脸自大地说: “哈,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船员把测水深的器具丢到海里的时候,你会在旁边拚命盯着看呢?喂,穆罕默德!你测水深的时候,这位老兄是不是一直盯着瞧?” 手上还拿着测深器的穆罕默德很有气势地接着伊西多的话说: “喔,我知道那位朋友很爱我,伊西多先生。我有过这种可怕的经验……” 船员间刻意发出了恶意的笑声。陆战队员仍然板着一张脸,说: “我只不过是觉得好像很有趣才看的。” “好像很有趣!那我们来玩玩更有趣的东西吧。你应该不会不懂得使剑吧?” “在剑这个领域里,我的程度早巳熟练到用起来并不会有任何不顺之处。” 这郑重的回答引来了粗野船员们的嘲笑。船员们个个都用夸张的声音重复着陆战队员所说的话。“在剑这个领域里,我的程度早巳熟练到用起来并不会有任何不顺之处,”“哈哈哈!话还说得真漂亮!”“礼数还真周到啊。我十几年前曾经遇过一个这样讲话的家伙。”“哇!你可真是见多识广啊?” 伊西多在这种居心不良的支持之下耸了耸肩,说: “那太好了。要不要让我见识一下陆战队的剑法?也许对我创造‘赛洛克水平线’会有帮助。” 令人意外的是,公平的船员们这次揶揄的是伊西多。“赛洛克水平线!真让人受不了!”“难道他还没放弃吗?在头发全白之前,他真能创出这种剑法吗?呜呜呜!”在这种支援下,凶恶的伊西多变得气势凌人。伊西多将扛着木剑的肩膀朝后一转,另一边的肩膀则是指着陆战队员的方向。他稍微低下头,沿着肩膀的方向望着陆战队员说: “到底打还是不打?” 陆战队员叹了口气。他居然能忍耐到这个时候,是非常值得称赞的。个头高大的陆战队员环顾周围,说: “拿把木剑来给我吧。” 鼓掌与欢呼声猛然响起,船员们立刻拿起了木剑等待他接过去。陆战队员将背上背的剑解开,小心翼翼地放下,然后拿着船员递过来的木剑挥了几下。呼呼!俐落的姿势划出了一条条优美的曲线,发出滑顺的声音将海风给劈开。船员都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他。这时陆战队员突然又说: “能不能再拿一把木剑来给我?” 船员们用充满讶异的眼神互相对看,伊西多看着陆战队员的脸上也露出了不满的表情。这家伙难道是使双剑的吗?但是双剑其实中看不中用。他是在故意表达看不起我吗?船员们一阵子之后用比之前更热切的态度拿了另一把木剑来。陆战队员马上双手抓起了木剑,掂量了一下各自的重量,然后将双臂朝左右直直伸出。水平地拿起两把木剑的陆战队员闭上了眼睛,开始慢慢地深呼吸。 “喝!” 齿缝中发出中气十足喊声的同时,陆战队员双手拿的木剑就像剪刀一样交叉在一起。啪嘎!其中一把木剑粉碎了,木块向四方飞溅,只剩下残破的半截滚落地上。看到这幕光景的船员们并没有发出欢呼或者惨叫。眼前的这一幕根本不合理。这种木剑如果两个人尽全力出招,是有可能粉碎的。但是光靠一个人双手拿木剑互击,要让这种坚实的木剑粉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伊西多也很清楚这件事,所以他好像也不觉得自己此刻双腿发抖有什么好丢脸的。伊西多将眼睛睁得超大,好像想用眼睛说些什么话似地望着陆战队员。 陆战队员点点头,举起了没坏的那把木剑。 “我就用这把。好像很结实的样子。” 陆战队员将碎掉的木剑捡起来抛到一边,然后用剩下的那把木剑对准了前方。伊西多觉得自己犹如被一把真正的剑对准了,打了一个冷颤。陆战队员用剑指着伊西多,郑重地说:“祝你好运。” 伊西多突然感觉如果世界上充满了理解与关爱,每个人对待别人都能像对待自己一样的话,那该有多好啊。同时他也在想,没事找人比划真是种引火上身的坏习惯。 “你可真是中了好多招。” “不!这根本不算什么。我是谁呢?我可是红海蛟一等航海士伊西多.赛洛克啊。杰彭航海界当中如果还有人没听过我的名字,那他一定是个聋子。陆战队员挥的剑根本不算什么,比棉花卷成的棍子还不如啊。哇哈哈哈!” 瞄了伊西多一眼,辛柴也点点头。 “可见你真是被打得很惨。看你这么拚命辩解就知道了。” 伊西多无法隐藏自己内心的悲痛。满是伤口遮都遮不住的脸有很多表情都做不出来了。而且他心中的伤口也更痛了。伊西多无法再忍耐,走向了辛柴船长。伊西多突然动了起来,正在帮他进行治疗的奴隶吓了一大跳。伊西多双手撑着地面,激动地大喊: “呜,船长大人!……” “你在船员们面前被打得这么惨,觉得很丢脸吗?” “是!是的……” “你是不是不敢抬头挺胸走到前面甲板上?” “是的。没错……” “你想问我能不能把你的职务换成只在后甲板上工作?” “是~~” “不行。” “我父亲说男子汉不能让人看见眼泪。” “我非常赞成你父亲的高见。” “可是我现在实在是很想哭!呜!” 辛柴无言地面朝旁边一坐,然后拿起了烟斗。望着坐在他面前接受奴隶治疗的伊西多,辛柴叹了口气。大概他觉得太丢脸了,所以进了船长室之后就一直静静地接受治疗,现在则是在严厉的船长大人舱房中放声大哭。辛柴并没有说:‘我看你还没被打够。陆战队员的木剑似乎的确是用棉花卷成的呀。’而是将身体埋在坐垫里很冷静地说: “这是你自找的。为什么你会跑去跟那个穿了衣服的野兽玩刀弄剑呢?” 对于这种形容,伊西多很喜欢。穿了衣服的野兽?对,那家伙的确是野兽。 “因为那些家伙的行为我看不顺眼。如果是客人,就要按照客人的方式来行动,才能得到客人应得的待遇吧。可是这些家伙们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用恶毒的眼神在旁边瞪着船员做每件事。今天会打起来也是这个原因,是他们当中的一个家伙害我落得如此地步。穆罕默德测水深的过程中,那家伙一直在旁边瞪着他。如果他真是好奇,也可以向我们问一声,或者有礼貌地请求在旁见习吧?可是他却摆出一副监视我们的样子。船上有很多带着这种眼神的家伙走来走去,要船员怎么安心做事?船员也都很不满。红海蛟是自由贸易船,可不是他们手下的军舰啊。” 辛柴用力地咬了一下烟斗,接下来放得松了一点。他的嘴角边一时间烟雾弥漫。辛柴再次将烟斗拿在手上,望着伊西多。 “你说监视?” “咦?是的。他们好像把这艘船当成流放犯人的船,他们自己则是看守犯人的官兵一样。” “做什么都不会先问我们。” “是的。” 伊西多不知不觉闾开始模仿辛柴船长冷酷的说话方式。伊西多稍微压低了头,焦急地说: “那些家伙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们是不是想抢这条船……” “在船上叛变?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到叛变这个词,帮伊西多进行治疗的那些奴隶的手抖了一下。奴隶对于自己的疏失感到非常害怕,变得很紧张,但自己也陷入紧张状态的伊西多根本没发现,辛柴也没有责备奴隶。伊西多低声说: “我有这样想过。也许东北航道上失踪的那些船都是被我们自己的海军给劫持了呢?海军搞不好在私下集合船舰来打造一支秘密舰队。也可能是组成私掠舰队。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奇袭认为杰彭海军只会待在杰彭海域内的伊斯或海格摩尼亚船只了吗?我们的船不也可能因为这个原因被绑走吗?” “你的父亲叫你的时候最喜欢用的称呼是什么?” 伊西多咬住了嘴唇。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你这愚蠢的家伙’。辛柴从坐垫上起身,伸懒腰般挺直了腰,然后又伤害了伊西多一次。 “咳,你记不记得你的父亲最常用什么话来形容你的状态?”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你到底怎么搞的?’。伊西多嘟起了嘴唇看着辛柴的表情,辛柴则是露出了微笑。 “你的想像力总是让我很愉快,伊西多。” “你认为那是胡扯吗?” “而且还是非常愉快。” “为什么呢?” “只要有船就可以组成舰队了吗?那些贸易船要怎么配备武器,船员又要怎么训练成海军?说些合理点的话吧。” 伊西多开始用很谦虚的心情想,他爸爸说的全都是对的。辛柴将双手交叉放到膝盖上。 “船员们都在抱怨吗?以我的想法来说,因为你站出去向陆战队员挑战这件事,船员们应该都会接受那些陆战队员。” “好笑的是,事情的确变成这样了。” “那么他们应该会安静一阵子。你受的伤是很有价值的,伊西多。但是以后别再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了。你的身体顶不住的。” 伊西多咬牙切齿地说: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我之前偷懒偷了好一阵子,现在起不会了。” 辛柴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家伙难道又要把那些话拿出来讲了? “这次我一定要完成我的赛洛克水平线剑法!我要把那个陆战队的家伙当作祭品,来庆祝赛洛克水平线的大功告成。现在挑法我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刺法与击法都已经完成了。这两套都各有十二招。” “喔,是吗。” “眼法与连结武必须靠实战来完成。整体的流动将会以表现出水平线雄浑阔大的方式来进行。第一势是……” 伊西多讲完这一大段话的时候,辛柴船长第三次装进烟斗的烟草也烧得差不多了。就辛柴所知,伊西多一般的情况下都不太会生气,也可以说他的性格非常爽直乐观。但是就只有对赛洛克水平线这件事他是一点也不懂得让步。辛柴也认同这是这个一等航海士性格中最根本的有趣要素。但也因为如此,所以辛柴偶尔也必须接受这样的折磨。 “你说的真是吸引人,伊西多。” “如果您能亲眼看一下的话,会更吸引您的。请务必期待!如果我能完成这个剑法,我会先演示给船长大人看,请您给我一些意见。” “我很期待。可是伊西多,我听了你的说明之后想到了一件事,”其实应该是假装-在听说明的时候想着其他东西时想到的事,“不只陆战队员,连奇腾利也都没事可做,无聊得要命啊。他们可不像你一样,拥有一个确实的目标啊。” “是的。航海的菜鸟都是这样的。” “给他们一些适合的事情做吧。” “咦?” “你是一等航海士啊。如果我是管船的,你就是管船上的人的。我也不希望我们这些客人因为无法忍受漫长与无聊,跑来把我手下的一等航海士打得晞哩哗啦,所以必须采取一些措施。懂了吗?” “但是……您是要我将那些人当作船员来对待吗?这样不但船员会不高兴,连他们也不会很高兴的。” 辛柴盯着伊西多看了一会,短短地说: “没关系。什么都可以叫他们做。” 从伊西多所知的来看,辛柴船长是平常不会生气,只会静静地等待,到了最后一旦爆发出来,就会用极可怕的方式对付对方的那种性格。而且何时会爆发伊西多根本猜不出来。 伊西多判断这是船长性格中最根本的要素。所以伊西多不再要求进一步说明,而是接受了船长的命令。 第二天早上,陆战队员听到了一等航海士的要求,感到非常讶异。 “你说什么,伊西多先生?”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船底下有老鼠。如果不将这些老鼠抓起来,船上可能会发生严重的疾病。请担负起指挥船员对付老鼠的任务。这艘船上真正的军事专家就只有你们。” 伊西多认为这是非常愉快的报复方武,实际上陆战队员们也感觉到自己被报复了。这家伙说什么?居然要我们担任除去船上啮齿类的负责人与指挥者吗? “你在开玩笑吗?” “你说我在开玩笑?怎么会这样说呢!我很怀疑如果你们真得了病之后,还能不能说出这种话。这是船上一定必须进行的重要日常工作。杰彭船东协会发行的航海指南中,卫生与保健的那一章也把这件事列为极度重要的事项!” 伊西多用相当强硬的态度说,陆战队员却有些犹豫。 “居然找我们对付老鼠……这不是很好笑吗?” “我知道这看起来很好笑。但这是很短视的想法。请你们想想看吧。难道船上有人染上疫病,要去找医生吗?还是要怎么办?就算传染病只是散播开来一次,整艘船也就完了。在这么狭窄的空间中要进行隔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上了船,就要按照船上的规矩来。你们打算藐视这件事,自己招致死亡的结局吗?” 伊西多很诚恳地说。‘不接受我说的话就是世上少有的笨蛋’这种伊西多的话术,最后还是让陆战队员屈服了。陆战队员都强烈感到被当作笨蛋要的心情,但还是对伊西多的话表达了同意。之前不断拖延不愿答应的陆战队员都满脸悲惨地问道: “该怎么办呢?” “你问我怎么办?以老鼠为对像来进行演讲?还是教导老鼠卫生常识?也许陆战队会使用这些方法,但是我所知道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抓住老鼠,把它们全丢到海里去。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说明。” 陆战队员都闭上了嘴。伊西多安排了几个船员帮他们忙之后,就吹着口哨走出了他们的房间。十分钟之后,伊西多就见到了奇腾利。 “陆战队员现在有些怪怪的,祭司大人。” “咦?什么意思?” “嗯……这该怎么解释呢?他们好像看到了很多幻象。您有没有听说过那些陆战队员服用迷幻药的事情呢?” “什、什么意思!” 奇腾利用觉得莫名其妙的语气强烈地抗议。但是伊西多连忙说: “是的,我知道。祭司大人应该不太清楚,但是我是个水手,所以在海军里面也有很多朋友。我听说陆战队员为了压抑登陆作战时的恐怖感--啊,贺加涅斯啊,请牢记他们所犯的罪--他们会服用迷幻药。可是那些朋友一上了我们这艘原本根本找不到毒品的船上,好像立刻就产生了戒毒时的症状。” “这是什么话,你有证据吗?” “有。那些可怜的朋友似乎听见了某种奇怪的声音。他们在找一些根本不存在的,喔,天哪……他们在到处拚命找‘女人’。这铁定是幻听!” 伊西多对‘女人’这个词故意加力强调。当然连奇腾利听了也感到很惊讶。 “女、女、女人?” 伊西多一副痛心至极的表情说: “是的,祭司大人。这合理吗?居然说什么女人。这船上怎么可能有女人?这又不是伊斯或者海格摩尼亚的船,更不是载客的渡船,不会载女人的。要让女人上了船,船可是会沉的。说杰彭的船上有女人,这像话吗?可是那位朋友说他明明就听到了女人的声音。我实在受不了,只好随口叫他带几个船员直接去找,没想到他们真的去了。现在他们应该到船底的某个地方找女人去了。” “真是不敢相信。他们应该是坚强的陆战队员才对……” “他们肉体上是很坚强,只不过精神上很软弱,不得已之下只好借助迷幻药,这些兄弟也真是可怜。所以祭司大人,请您好好观察他们一下吧。啊,当然您绝对不可以显露出对他们起疑的样子。他们之所以会一下子就变得这么狂乱,就是因为突然没有迷幻药可用的关系。您就从远处仔细地观察他们吧。我也会分头进行观察,但我需要的是一个客观的观点。” 奇腾利好像禁不住痛心疾首地说: “知道了。我会好好观察他们。” 看到奇腾利拚命点头,伊西多一时间陷入了沉思。自己这样瞬间发挥出的超凡想像力,到底是哪一位祖先赐予的礼物呢?无论如何,将船长命令完全用自己的方武进行处理的伊西多此刻的心情非常好。伊西多对于进入船长室的每一个船员,都像面对好几年没见面的好朋友一样(其实在狭窄的船上,这些都是常见到烦的脸孔)高兴地打招呼,船员们看到他这种样子,一时间都哑口无言。一等航海士终于疯狂了。可是今天晚餐的菜单是什么呢? “我已经对他们好好进行了处理!” 伊西多避免了复杂麻烦的说明,用一句话就完成了说明。如果说得太清楚,也许会把船长激怒,所以他刻意简单地说明。但辛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你过来看看这个。” 伊西多走到了船长身边。船长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卷轴,朝着伊西多摊开。伊西多读了一些,然后望向船长。 “这是失踪船的纪录吗?” “这是船东大人缠着船东协会的干事,好不容易才在我们出发前弄出来的。” “啊……嗯。情况跟传闻中讲的差不多。” “你觉得怎么样呢?” “咦?什么意思?” 辛柴自己低头看了文件好一会,然后抛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就像你自己说的,你在杰彭航海界是个有名的船员。”伊西多顿时一脸尴尬。“要得到货船船长的职位,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想到那些地方去吗?出航前我听说培洛尔商会的诺布雷塔号船长有职缺。你想去的话,我帮你写封推荐函吧。” “天哪,船长大人!” 伊西多一显露出辛柴预料中的反应,辛柴就微笑了。 “是的。杰彭的航海界里面,货船受到跟渔船相同的待遇。商船、自由贸易船、探险船之类的地方,生活更刺激,也更容易出人头地。你大概也认为货船是那些被从贸易船或探险船上赶出来的废物才会去的地方吧?” “这是刚上船的杂务小弟都知道的事情吧……为什么这么说?” “但这是对货船的侮辱。实际上,上了贸易船或冒险船才有机会赚大钱,这是事实。但是这是大量贸易船或探险船都白跑了之后偶尔才会发生的事情。反过来说,货船赚得虽然比较少,但却可以持续稳稳当当地赚钱,况且杰彭的经济实际上也是由货船担当最大的重任。” “现在您是在委婉地把我赶到货船上去吗?” 辛柴停止说话,直视着伊西多。伊西多连忙低下头。 “对不起。” “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一下货船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已。” “是……我懂了。” “那就仔细看一下这份清单。” 伊西多用更认真的态度看着那份清单。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说: “失踪的全部都是货船……” “没错。你的秘密舰队理论再次被击溃了。货船的武装根本不像样,为了尽可能留空间多载货,也载不了多少船员。如果连你自己都陷入了杰彭航海界中四处蔓延的轻视货船的潮流,那么你应该懂得这是什么意义吧?” 伊西多噗哧一笑,用力点头,辛柴则是叹了口气。 “看起来你是不懂。” “……呃,那个,嘻嘻。我不清楚。嗯,这现象是代表只有最容易被绑架的船消失吗?” “这现象代表杰彭的经济正受到威胁。” “经济?” “对。冒险船或自由贸易船就算沉了,也许会成为众人的话题,但对餐桌上的面包与调味料不会有什么影响。不,这类的沉没事件也许会让餐桌更加丰盛也说不定。恶意的玩笑我们就先不提了,然而货船就完全不同了。” 辛柴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为了给伊西多一点思考的时间,辛柴拿起了烟斗,将烟草填了进去。一阵子之后伊西多点点头。看到这一幕的辛柴平静地往下说: “那你再看一下那些货船都是在哪条航道上失踪的。” “咦?上面没有写啊。” 毫不思考就回答的伊西多看到了辛柴船长瞬间激怒的表情。糟了,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的火山,原来就是在此刻爆发! “你这混帐!居然还是一等航海士!看了出发地与目的地,再看看日期,不就知道必须要乘着哪个方向的风、哪一道海流了吗!你居然一点大脑都不用,就敢跟我这样回嘴!” “对、对不起。啊,我看懂了。” “那快说!这些船的航道都经过哪个地点!” 伊西多流了一身冷汗,开始在脑袋中画每艘船的航道。在放松的状态下其实他很快就能想出答案,但脑中一片混乱的时候,每艘船的航道都交杂到一起。伊西多感到了要解开缠作一团的毛线的少女才会有的绝望感,好不容易才用发抖的声音回答说: “是卢斐曼……海岸吗?” 抛出答案的伊西多已经做好接受晴天霹雳的心理准备。然而辛柴很冷静地点了一下头。 “我的想法也是这样,伊西多。那里就是我们的第一目标。去跟领航员讨论一下,计算出通往那里的航道。” 辛柴的声音中并没有丝毫先前的愤怒。不知何时起,他又恢复成那位不管听到什么谎言或者愚蠢的问题,都还是很温和地回答的伊西多原本那位好好船长大人。伊西多在精神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肉体上则是中气十足地回答: “是的,船长大人!” 第二章 刚开始的时候,不想将对方当疯子对待的奇腾利不敢直接问陆战队员是不是在找女人,死要面子的陆战队员也觉得很丢脸,不敢回答自己在抓老鼠。他们对话中的受词被省略了,都用些很模糊的代名词处理了,结果变成了一场很怪异的对话。 “咦,你在找什么东西吗?” “是的,我是在找。” “嗯。那是不是很容易找到呢?” “当然不容易。那家伙大概是害怕吧,一直躲着不出来。” “船员们都很害怕吧。” “是的。如果抓到的话,就必须丢到海里去。” “非这样做不可吗?” “是。不然也许船上会发生大的灾祸。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只因为那个,那个,我们的船就会沉掉吗?” “船是不会沉,可是船员们觉得这是个问题。” “船员?啊,原来如此。是的。船员啊。呜……在这么孤立的地方,还被这样地孤立着。” “没错,祭司大人。它还真是会躲啊。” “但是这样她吃些什么呢?厨房里从早到晚都有船员在啊。” “咦?当然是在船底下的粮仓偷吃食物啊。” “啊,应该是吧。是的。” 奇腾利满心郁闷地确认了伊西多的话。陆战队员们应该的确是相信这艘船上有女人。他还认为如果船上的女人被发现了,按照船员那些莫名其妙的规矩,就会被丢到海里面去。这应该是属于一种被害妄想吧。不想因女人带来的厄运而淹死在海里,陆战队员都赌上性命努力去找女人。然而不管怎么找,他们都没有发现女人。 可是如果没发现威胁自己的东西,那么正常人与得了被害妄想症的人想法就完全不同了。正常人只要判断事实上没有东西在威胁着自己,应该就会停止搜寻,但有被害妄想的人觉得自己现在马上就要完蛋了却无能为力,就会开始自暴自弃,或者更顽固地到处搜索着,结果创造出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幻象。他们甚至还会说出‘那、那里有个女人拿刀对着 我!快看啊!’之类的话。 所以虔诚的祭司奇腾利,姆斯开始全心全意地密切观察陆战队员们发狂的迹象。现在状况变得很微妙,奇腾利成了陆战队员的影子亦步亦趋,看到这副光景,伊西多捧腹大笑。辛柴非常好奇伊西多到底出了什么怪招把客人都弄成这种样子,但既然是‘一等航海士’处理的,他也不希望在一旁指指点点,所以也没提出任何问题。无论如何,这些客人现在完全不会无聊了。 “如果状况还不错,就没有必要计较原因了。” 辛柴这样说完,就拿起了放在棋盘旁边的酒杯。天色如红焰燃烧着海水,茫茫大海中迎接的黄昏时分,辛柴在上甲板摆了个酒桶当作放棋盘的桌子,前面又放了张甲板专用的凳子,坐在上面开始欣赏起黄昏的景色。也坐在酒桶旁边跟船长面对面的伊西多微微笑了,将自己的酒杯举起。那里面装的不是酒而是水。船长跟一等航海士不能同时喝醉,这是伊西多决心运用自己丰富的想像力带来的结果。 棋盘上那些棋子的阴影被拉得很长。随着船只慢慢上下摇晃,阴影也忽短忽长,让棋盘上产生了一种骚乱的气氛。但实际上不管是棋盘还是棋子都连一动也没动。这棋盘做得很特别,很有规则地在下棋子的位置上钻了一个个的洞,棋子下方还有可以插到洞中的突起。这套棋具原本就是设计成船上专用的,所以棋子们也都没有动摇。 桅杆与绳索在甲板上投射出复杂的影子,除了影子之外其余的部分都呈现温暖的红色。风渐渐平息了下来,船员们也都将身体靠在船舷边上望着夕阳,或坐在甲板的角落里悠闲地谈着天。这真是个宁静的船上黄昏。 辛柴注视着远方水平线上熊熊燃烧的红霞,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风几乎停了。” “但是云动了。” 望向远方天空的辛柴点点头。 “是的。迟早会有舒爽的风吹过的。” “没错。将军!” 辛柴慌忙放下酒杯,看着棋盘。 “等一下,你说云动了……?” 伊西多现在拿起来移动的棋子,就是‘云’。宽阔的棋盘天空中,遭到伊西多的‘风’与‘月亮’夹攻,辛柴的‘太阳’现在已经无处可逃了。伊西多露出了残酷的微笑,说: “我不是说过了吗?” “呜!” 辛柴发出了呻吟,伊西多用揶揄的态度拿起了水杯,摆出了干杯的姿势。然而伊西多并没有一饮而尽,却连忙转过头。就在这时,他跟船长等待的风开始吹起。 “啊,来了!” 伊西多并没有等待辛柴开口 ,马上就奔离棋盘对舵手下达了命令,独自留在那边的辛柴则是一直瞪着棋盘,陷入了懊恼之中。这时应该移动‘星星’才对。不,应该牺牲掉‘月亮’,让‘龙’出马……辛柴噗哧一笑,喝干了酒杯。似乎是无法挽回了。无论如何,辛柴的太阳被宰了,那天的太阳此刻也已经沉到水平线底下了。 出航后的第四天,避开了陆风与局部海流的影响,总算来到远洋上的红海蛟号迎着期待已久的风,慢慢将航道变更为跟湾流一致。舵手吃力地转动着舵,红海蛟巨大的身躯悠然转向。红海蛟号现在开始往罗盘指出的北方开始航行。 艾赛韩德噗哧一笑,蹲坐在杰伦特的身边。然后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杰伦特的腰。 “死了吗?” 摊开四肢躺在地上的杰伦特好像被蛇咬了一下,突然跳了起来。 “呜哇!艾赛韩德,不要戳我!” “凭什么?” “我的腰都快断了,呜呜。” “这样说来,我不告诉你那个消息似乎比较好。” “都开了头,就讲出来吧。什么消息呢?” “我们要再翻过一座山峰。” “那、那,艾赛韩德。很高兴这段时间能与你同行。那就在此告……” 杰伦特翻白眼开始装死。艾赛韩德用沉痛的表情说: “不行啊,杰伦特!用斧头劈开坟墓,是种重劳动啊!我做不到,所以你不能死啊!” 米朱勒的美丽山峰之间,响起了德菲力祭司凄绝的呻吟声。亚夫奈德惊慌地转过头去看,但等他发现杰伦特跟艾赛韩德原来还在搞他们平常搞的那些事,就又将头转回来,继续做自己之前做的事情。他又开始一面绑绑腿,一面偷看伊露莉与艾佩萨斯。 两个非人类身上并没有出现攀登米朱勒山峰的艰辛痕迹。亚夫奈德抓起自己长满水泡的脚哇哇叫着,艾德琳则是一坐下就打起了瞌睡,相比之下艾佩萨斯与伊露莉看起来根本就像是出来野餐的少女,一点都没有疲劳的迹象。艾佩萨斯是耐力超强的龙也就罢了,但为什么伊露莉也总是能保持自己的从容优雅? 一行人为了吃东西与休息暂时停下来的过程中,伊露莉都坐在岩石上,梳着被山风吹乱的头发。 可是这景象却紧紧抓住了亚夫奈德的视线,还有他面前看得目瞪口呆的艾佩萨斯的视线,两人根本无法把目光移动到别的地方。 她完全没有做出任何匆忙、无用的动作。亚夫奈德是这样判断的。虽然没有什么机会看女人梳头,亚夫奈德还是认为任何人类的女子都无法做出这样的动作。厚厚的梳子是用木头做的,造型十分简单朴实,伊露莉的动作也无法给人任何特别的华丽感。但是她手部的动作太完美、太熟练,怎么看都不像人类所能做出来的,是很诡异的动作。用着迷的表 情看着这景象的艾佩萨斯突然伸出了手。 “那把梳子借我吧,露莉。” 将细腻地梳顺的头发用手帕一绑,伊露莉微微一笑,说: “转过身去坐好。我帮你梳梳头吧,佩西。” 伊露莉的亲切找错了目标,亚夫奈德微笑了出来。艾佩萨斯应该一点都不想整理头发,她只是想体验一下梳头是什么样的感觉。反正她现在的样子打从一开始就不是她原本的面目,就算再怎么用心整理,只要一变身,这一切都会消失。然而艾佩萨斯还是立刻转过身坐着。梳子碰到头发的瞬间,艾佩萨斯缩起了肩膀,伊露莉慢慢往下梳理着艾佩萨斯的那一头金发。很快艾佩萨斯的眼睛就自然地闭上了。看到她的嘴唇无意识间持续微微地一动一动,亚夫奈德差点爆笑了出来。 即使在帮别人梳头,伊露莉的手部动作还是很精确、敏捷、温柔。因为不是自己的真面目而总是被放着不管的艾佩萨斯那一头浓密头发第一次被整理得整整齐齐。 “时间停止是什么意思呢,露莉?” 艾佩萨斯闭着眼睛这么问。伊露莉听了身体并没有一震,也没有深呼吸。平静地顺着艾佩萨斯的头发往下梳,伊露莉回答说, “你是说你的时间、我的时间,还是人类的时间?”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你与我都拥有很多时间。如果跟半兽人或人类比的话。” 亚夫奈德打了一个寒噤,精神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虽然很难直观地感觉到,但现在展开在眼前的,是龙与精灵的一场对话。这些比人类优越伟大许多的种族正在讨论关于宇宙的深刻议题。亚夫奈德发现自己旁听的是一般人类做梦都不敢想的一种对话。他就这样手抓着绑腿,一动也不动地专心听着这两者的对话内容。 “呜,什么时间很多很少,可以这样说吗?这不是很可笑吗,露莉?” “咦?” “一桶水对小鱼来说就很多了,但对鲸鱼而言却太少了。但其实那是一样的水。” “你说得对。但就算是用绝对性的时间来计算,你还是拥有很多时间。到了这里的各位人类都年华老去,开始闲话当年之时,你应该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对吧?” 艾佩萨斯没有回答。她仍然闭着眼睛,只是紧紧咬住了嘴唇。没办法看见她表情的伊露莉静静地接下去说: “所以从这里的几位人类看来,你可以说是一个静止的存在。就算过了一天,过了一年、十年或一百年,你都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这又跟山、海或者丘陵的模样不变是不同的。你是活着的存在体。” “什么叫活着的存在体?” “意思就是对所有非生物都公平流动着的时间中,去拥有自己专属脉流的权利。这就是活着。就我所知,人类的情形是……” 伊露莉的话突然停顿,她朝周围看了看。杰伦特与艾赛韩德还在互相对骂,亚夫奈德则是在不断详细观察自己绑腿打的结。伊露莉继续往下说: “他们非常想要加速赋予到自己身上的其他脉流。” “加速?” “你知道人类帮时间与岁月取的那些名字吧?” “知道。昨天,今天,明天。小时,分钟,秒钟,月,年,世纪……” “对于时机到了就会来访的时间之流取这么多名字,为的是什么呢?我认为是因为人类很想把那些东西提前。如果你只是想走走而出门去散步,你有可能是没有目标的。但是如果你有了目标,就会产生前进的意志、力量与方法,不管是用走的、用跑的、何时到达。我猜人类之所以帮时间取名字,就带有这样的意义。下周之前就要完成这件事,今年 之内要达成某样目标……要是人类失去了帮时间取的这些名字,那么连表达这些意思都不可能了。” 伊露莉脸上突然浮现了微笑。 “我学人类的语言时,最吃力的部分就是关于时态。人类用来称呼时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而且他们会根据时间去改变行动的方式,甚至连行动的价值好像也跟着改变了。人类说的‘爱过’与‘爱着’比我们感觉到的差异还要大很多。还有‘将要爱’这句话也是。” “那是很不一样的。我很清楚。” “是这样吗?你与杰伦特还有亚夫奈德一起度过了很长的时间,所以你很可能比我更了解他们。爱过跟爱着有什么不一样?” 不知不觉间伊露莉已经停止了梳头的动作。但是艾佩萨斯仍然闭着眼睛说: “这个呢,嗯……爱过的意思就是,以前爱但是现在不爱了。爱着就是说现在依然还爱。” 艾佩萨斯用很自豪的语气说出这单纯的解释。伊露莉淡淡地说: “那么往日的爱已经消失了。” “咦?” “人类是会这样说话的。用‘爱过’这句短短的话,就好像把以往的价值全都一笔抹煞了。但是对他们而言,爱真的消灭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 伊露莉〈就像个老练的冒险家一样)将圈圈缠绕在剑鞘上的丝线给切下来一点,然后细心地将艾佩萨斯那头令人赏心悦目的头发绑起,说: “人类很想忘却。只有人类会做出那么多纪录与历史,但你可别被这件事给骗了。极光与忘却的伊莎只允许她的少女们在极地,没有人类居住的极地去摊开极光之布,理由是什么昵?因为如果她们在所有地方的天空中都展开她们美丽的布匹,那么梦想着可以完全遗忘的人类就会放下一切,只知道一直望着天空。” 原本在听双方对话的亚夫奈德无意间将绑腿绑了第三次。没错。我很想忘记。杰伦特想忘记他的父母,我想忘怀我的过去。我原本的名字是……亚夫奈德霎时间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烦恼这个打了三次的结如果不用刀割开,要怎么样才能解开? “就人类而言,时间只不过是忘却的触媒。对人类来说,所谓时间停止就是……” “没办法再忘却?” “应该是的。” “所以过去重新回来,才会让他们这么害怕啊。嗯。但我还是没办法了解。露莉不是也说过了吗?人类是会留下纪录与历史的。想要遗忘的人类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东西?” “我也不是很清楚。” “那是死亡的证明书。” 伊露莉与艾佩萨斯同时转过了头。亚夫奈德还是抓着绑腿在说话。亚夫奈德低下头,只凝视着自己的绑腿说: “证明到了这一刻,过去已经死了。对过去的纪录,就是这样的死亡证明书。死掉的怪物一点都不可怕,死掉的过去也是一样。人类只要看了这些纪录,就会安心了。对,这东西确实已经死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尽情地自由面对过去了。过去时态也是这个意思,伊露莉。所谓爱过这句话,就是宣布现在那份爱已经死了,对当时的情感也已不再感到心痛。就算回忆那时的爱,也不会有撕裂心肝般的痛楚了。这是因为确信那份爱不会再次复活过来折磨自己。” 伊露莉慢慢接受了亚夫奈德说的话。她不是像一张纸、一片布,而是像一棵树一样,完全吸收了亚夫奈德所讲的话。慢慢地,很细腻地。但是艾佩萨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亚夫奈德瞧。 “奈德,你失恋过吗?” 慌乱的亚夫奈德马上又开始将绑腿打上第四个结。结果用刀把绑腿割开的亚夫奈德绑着已经变得相当短的绑腿,感到十分麻烦。亚夫奈德陷入了困境,艾佩萨斯则是执着地想要得到问题的答案,但亚夫奈德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跑去催促打着瞌睡的艾德琳。 “艾德琳小姐,快起来!我们还要赶路!” “啊,是。真是的,好困啊。嗯啊啊I嗯。” 亚夫奈德的计谋成功了,艾德琳打呵欠的样子让艾佩萨斯十分惊叹。同时艾佩萨斯满脸得意洋洋地想着:哼!我如果成年了,应该会有比她更漂亮许多的牙齿吧?呵呵。到了下午,我要不要现出原形来?然而艾佩萨斯摇了摇自己整理过的头发,立刻就改变了想法。既然发型变了,那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不错。 鲁森很想当场跌坐到地上去。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类居然多到这种地步!这可怕的人类气味让鲁森的头都快裂开了。鲁森绝望地抽吸了几下鼻子,紧靠到雷泽的身边喃喃说道: “不行。我受不了了,雷泽。这太可怕了!” “你这家伙!如果你现出原形,这里来往的人会比你还害怕啊。可是你看看,现在有谁在害怕的?谁都没发现你的真面目啊。” “发,发现了!他们早就发现了!” “啥?” “那些该死的人类,老是在看我。我完蛋了!雷泽,我数到三就快对我施魔法,一,二--” “停下来!快停,快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混蛋人类一个个都盯着我瞧啊!” 雷泽一脸讶异地环视四周。他发现了许多行人偷瞄着自己与鲁森的视线。咦?这怎么回事?然而雷泽瞬间就领悟到理由是什么,然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我犯了一个大错。” 雷泽的叹息声差点引起鲁森的心脏麻痹。鲁森决定马上把雷泽整个人塞到地里,掐住他的脖子,大声逼问他在帮自己变身的过程中到底犯了什么错误。然而这时雷泽说: “我把你变得太漂亮了。真是的。” “你说啥?” 雷泽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嘻嘻笑了出来。 “呵呵,嘻,鲁森。因为你现在是个大美女,所以公的人类都被你吸引了。” 鲁森惊讶得合不拢嘴,在那里望着雷泽。你说啥?公的人类都被我……下一个瞬间,鲁森无法再忍受全身发出的鸡皮□瘩,用汹汹的气势开始挥动起大刀。看到雷泽躲过了差点变成一片片雷泽的危机,周围的路人都发出尖叫。然而盖住了所有这些惨叫,鲁森的声音非常响亮地,不,应该说是极度刺耳地传向四周。 “你这混帐!是你把我搞成这副德行的!” 行人们的尖叫无法顺利发出,就这样消失了。雷泽的怒气直冲头顶,他大喊说: “喂!你现在又怪到我头上了!你之前还不是说这样很好吗!” 行人们现在都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比较注重礼貌的人这时都笑笑就离开了,但好奇心强的人现在停下脚步,厚着脸皮开始等着看事情的结果。鲁森现在毫不顾虑周围的眼光,开始挥动起大刀。 “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你这王八蛋!” “妈的,那你现在打算拿我怎么办!在这里生什么气啊!” 这时人潮中爆发出一个愤怒的声音。 “怎么会有如此可恶的混蛋!” 鲁森吓得朝后返了几步。这时鲁森才发现所有路人的眼光全集于自己的一身,用一种楚楚可怜至极的神态开始拚命发抖。喘过气来的雷泽开始寻找这充满勇气的高喊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雷泽这时才发现一个矮小男人怒发冲冠地瞪着自己。男子背上背着巨大的竖琴,腰上还系着一把巨大的剑。那把剑长到让人怀疑那家伙的短手到底挥不挥得起来,所以一时间雷泽用充满好奇心的表情望着那把剑。然而男子却毫不在乎雷泽的视线,只是朝向鲁森走了过去。 鲁森陷入了狂乱的状态,对逼近的男子举起了大刀。然而忙着单膝跪下的男子看都没看它一眼。男子马上用热情的声音说: “请原谅!虽然没有收到仕女您的呼唤,但我这名为帕哈斯的小丑还是站了出来。我不敢斗胆询问这居心叵测之人如何让仕女的名誉蒙尘,但只要您应允,我将举起我这微弱的剑,惩戒这居心叵测之人,我以我微不足道的名誉在此向您约定!” “你别靠过来!” “啊啊,别因为一个男子招来的不幸怀疑起所有的男人,美丽的仕女啊!我这屈膝于仕女面前的愚蠢小丑,被那以美丽花朵为象征的神祇赋予了此脆弱之心无法容纳的巨大正义感。除此之外,人类所说或所不能说的一切,我都不需要。无论您有什么要求,请直接对我下令!” 鲁森简直想当场哭出来。这个疯狂的人类家伙不知道在喃喃箱着些什么,鲁森根本一点也听不懂。看他这样跪着,应该是不会攻击自己,似乎可以安下心来,然而他乒兵乓乓的大嗓门却跟攻击一样恼人。鲁森开始想要不要趁这家伙还跪在地上的时候一刀把他的头砍下来然后赶快逃跑。完全没发现自己身处极度危险之中的帕哈斯关键性地抬起头看鲁 森,已经下定决心要拿大刀砍下去的鲁森大吃一惊,然后朝后面返了几步。这家伙的脸太可怕了!〈实际上那只不过是个充满自负的男子汉会露出的表情而已。〉 “呜,呜哇……” 只有雷泽看出了帕哈斯的危机。看到激动的鲁森举起了大刀,雷泽感觉危险就要来临,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完蛋了。该死,这到底哪一种疯子才会做出这种事啊?原本以绝望的的心情烦恼着要扑向鲁森还是扑向帕哈斯的雷泽突然发现眼前一阵红色的波浪飘过。还真是芳香啊!雷泽不自觉地嗅了嗅。定神一看,雷泽看到了手上拿着一把有三个枪头的奇怪武器、身材纤瘦的红发女子。突然出现的红发少女用枪杆敲了敲跪在地上的帕哈斯屁股几下。帕哈斯歌异地转过头,红发少女立刻就朗声说道: “少管闲事,起来吧,帕哈斯。” “咦?但这是不可能的,妮莉亚小姐!仕女的名誉扫地……” 妮莉亚叹了一口气,很不耐烦地说: “你在旁边这样一闹,那个女人处境就更尴尬了,不是吗。快起来吧!不然呢?如果那个女的叫你宰了那个男的,你就真打算宰吗?” 帕哈斯点点头,然后站了起来。当然他也不会忘记要歌颂妮莉亚几句。 “以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称颂仕女妮莉亚万岁!您真是有智慧,思虑也很周到,妮莉亚小姐。是的。这种事情应该要冷静地处理才对。但最后我忍受不了胸中熊熊燃起的愤怒了。” 喔,贺加涅斯!喔,伟大的混乱秤锤的主人啊,愿荣耀归于祂放下秤锤的手!那个红头发女人,就是神准备好用来压住那个疯子的粹锤啊。雷泽猛然一面赞颂起贺加涅斯,一面笑着。但那时雷泽发现帕哈斯正在朝自己走来。 帕哈斯就站在雷泽的下巴底下,尽力抬起头瞪着雷泽。啥?雷泽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帕哈斯先对他咆哮说: “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现在警告你。要尽到男人应尽的责任,这条路既漫长又孤单。我很清楚你担在肩膀上的名誉与自尊心,或者我所不知的你那些希望的重量到底有多么沉重。但就算如此,也不可以丢弃最珍贵的负担!你应该尽心尽力好好珍惜照顾这位仕女。知道了吗?” 帕哈斯一脸‘你应该要非常感动才对’的表情,结束了这一场演说。但不幸的是雷泽听到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这几个字之后,就完全没再往下听了。这还真是个高级的疯子啊!雷泽努力做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 “是,是。我知道您说什么,大哥。” “我叫帕哈斯!” “帕哈斯先生。” “嗯。既然你听懂了,那我也该返下了。但是我的耳朵在听仕女要求帮助的声音之时,可是一点也不输矮人的耳朵,这一点你要记住了。” “这是当然的,帕哈斯先生。” 帕哈斯明明表明了自己是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这个身份,但面前的男子却一点也不惊讶,这件事让帕哈斯的内心很不舒服。原来连这家伙也把我当作疯子。帕哈斯为了抛出更狠的话而在丹田运气。然而这时妮莉亚走了过去。 “快走吧,帕哈斯。我们已经落在一行人后面了。” “啊,喔……你,一定要给我记住!” “是,是。” 之后帕哈斯好像还想唠叨些什么,但妮莉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就有气无力地被拖走了。雷泽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去面对着鲁森。 鲁森用无比凄凉的样子站在那里。紧握大刀的双手下垂,肩膀也塌着。它虽然很想走到雷泽的身边,但是直到刚刚雷泽都在跟帕哈斯讲话,所以没办法走过去,这一切都忠实地显露在它脸上的表情中。雷泽笑了笑,说: “走吧,鲁森。” 鲁森无力地开始拖着脚走了起来。它很想说自己被吓到,害怕得不得了,很想马上逃跑。但是因为它懂的词汇实在太少,鲁森根本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所以鲁森问了另一个问题。 “刚才那个家伙到底说了些什么?” “咦?” “没事讲这么一长串东西,谁听得懂啊。” “啊啊,别在意。他不过是个神经病。” 在浑身已经软瘫的情况下听到这话,鲁森更惊讶了。差点往前摔倒的鲁森张大了嘴说:“那个人,是神经病?” “嗯。他还以为自己是一百年前的大诗人帕哈斯昵。完全就是个疯子。” “你这混蛋!你居然说那家伙疯了,怎么有这种事!你居然放我独自去面对一个疯子不管?” “我还不是跟他说过话之后才知道他是疯子……!” 雷泽突然把话的结尾吞了回去。他因为惊夸一瞬间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他唰一下转过头,瞪着帕哈斯与妮莉亚消失的方向。 “连帕哈斯也……?” “怎么了?你干嘛这样?” 雷泽握紧了拳头塞到嘴里。为了压抑似乎马上就要从喉咙爆发出来的惨叫,雷泽咬住了拳头。手上的疼痛让雷泽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冷静。 “等……等一下!连克顿山的巨人都……都复活了。那、那么难道连帕哈斯也?搞不好那是真的帕哈斯……跟我来!” “咦,啥?雷泽?” 雷泽抛下一句高喊,就开始拚命狂奔。雷泽粗鲁地推开挡在前面的路人们匆忙地向前,跑,路人的口中纷纷对他发出了咒骂。鲁森原本想把这些咒骂全都记下来,在未来适当的时机拿出来用,但为了不被独自丢在人类之间,也只能拚命追在雷泽后面跑。 “怎么、怎么回事!” “跟过来就对了!有一件事情必须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鲁森慌忙大喊,开始狂奔,差一点就撞上了雷泽。这是因为雷泽的脚步突然停住了。鲁森口中开始拚命爆出之前从雷泽那边学的脏话,但看了看雷泽的表情之后,它也只好闭嘴。雷泽咬着牙齿环顾四周。分开才不过几分钟,帕哈斯与妮莉亚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完全看不到了。 “可恶!才不过这么一阵子,到底跑哪里去了?” 雷泽嗤嗤地笑着。忽然转过头的雷泽发现鲁森用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看着他。唤,这家伙在恐怖至极的人类都市中,能依靠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已。雷泽叹了口气,说: “慢慢找吧。刚才那些人并没有带背包或者其他行李,所以一定是住在这附近,要不然也会找个地方住下来。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所以我们先去吃晚餐吧,鲁森。而且我们也要去找自己住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样?刚才那个人类,是你认识的人类吗?” 雷泽无力地笑了笑,说: “他其实是我很熟悉的人。只不过年龄比我大了一百岁而已。” “你说什么?” 第三章 雷泽找不到帕哈斯,正在焦虑的时候,帕哈斯与妮莉亚其实就在离他不到一百肘的地方。只不过他们之间有围墙以及树木挡着,所以雷泽才没办法发现他们。 他们进入的地方,是托比市政府中的庭院。一行人里面其余几个人,温柴、葩、亚达坦还有骞先到达了这里。葩望着走向她的帕哈斯说: “怎么回事?” “啊,没什么,葩小姐。只不过是个麻木的男子将自己的尊严抛在地下罢了。此实为悲痛至极……” 帕哈斯想用郑重的语气进行说明,不过温柴连忙打断他的话插了进来。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我们不知道市政府工作时间到几点,所以要不要快点进去?” 帕哈斯气呼呼的,但温柴已经走进了黄昏光线下一片通红的市政府建筑。其余的一行人都跟在他后面走。 就像温柴预料的一样,大概因为已经下班了,所以市政府内一片寂静。长长的走道上除了从窗户倾泄进来的阳光之外,什么也没有。温柴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就打开他第一扇看见的门,走了进去。里面有几张桌子很有秩序地摆放着,但大部分桌子都是空的,只剩两三个市政府职员还坐在座位上,不知道正写些什么,突然抬起头去看温柴。 “对不起。我想要询问关于辛斯赖夫问题的事情,请问该找哪一位?” 市政府职员当中坐得离他们最近的男人抬起头对温柴说: “啊……你知道那是什么问题吗?现在外面流传着很多奇怪的传闻,常有些无所事事的人跑来问东问西。” “如果成功解答出问题,就可以获得辛斯赖夫留下的财产,如果解答不出来就得丧命,对吧?” 市政府职员听到温柴冷冷的回答,眉头皱了一皱,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又环顾了他背后的其他几个人,才回答说, “嗯,你说的都对。你是在很清楚解这个问题必须赌上性命的状况下还找上门来吗?” “我可没说过我要去解这个问题。” “咦?” “我不是说我只是来询问的吗?” “只是询问,是什么意思?你该知道的东西,你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如果你不对市政府进行正式申请,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多说明的了。” 温柴烦恼了一下,然后问道: “如果我现在提出申请,马上就可以对这个问题进行挑战吗?” “这个没办法。有人在你之前就提出申请了。” 温柴内心中直呼痛快,但还是面无表情地说: “有其他人先申请了?” “对的。后天中午遗嘱将会在辛斯赖夫的家中得到执行。那个人已经选任了三个托比居民作为公证人制作好文件,正在接受市长大人与辛斯赖夫家族后代的审查。如果你也要挑战这个问题,那你也要做这些事情。” 后天中午?好。温柴会心地微微一笑。不过当然是在内心中。 “呜,万一那位朋友解开了问题,我就没机会了。是这样吗?” “是的。” “那……他们解题的时候,我们可以从旁参观吗?” “当然可以。那一天我想会有很多托比居民聚集到辛斯赖夫的宅邸去。” 市政府职员笑着继续补充。 “作为个人的建议,我很想请你们一定要去看。” “为什么呢?” “只要你们看到珍贵的生命是如何轻易地被夺走,就会放弃虚无的梦想。很多人以为就算其他人都不知道正确答案,但自己也一定能解开问题。但是这种家伙只要亲眼看过一次别人只因为解不开谜题,就用如此悲惨的方式死去,一定会马上拔腿就跑。就像古话说的,除了出生时就拥有的东西以外,没有什么东西是自己真正的财产。” 温柴的眼神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如此悲惨的方式?” “啊,失败的挑战者将会用一种很特别的方式处死,也就是棒杀法。” 其他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个个面露讶异的表情,只有温柴与帕哈斯将身子蜷缩了起来。温柴一脸狐疑地问道: “你是说杰彭式棒杀法吗?” “咦?你知道吗?是的。就是用这种方式结束他们的性命。” 妮莉亚伸手戳了一下温柴的腰。很紧张的温柴急忙愤怒地回头,妮莉亚却一脸天真地问道: “什么是棒杀法?” “……用棒子打到死为止。” “什么?” 温柴内心百感交集似地解释道: “不会先打头部、腹部、心脏之类的地方,会从不影响生命的四肢开始打起。行刑者会拿钉头锤从手脚开始打。受刑人会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就像在厨房里把肉打碎那样,先持续不断地打手脚,慢慢才会打到身体上去。到最后人已经差不多要死了,才会一棒打在头上把他的性命解决掉。这可是连行刑的人都会被弄得非常辛苦头痛的一种死法啊。” 每个人的脸都变得铁青。市政府职员点了点头,说: “就是这样。也许你听了不怎么害怕,但是大多数人可是都吓个半死。所以没有人会连小孩子都带去看。” 这时骞突然说: “意思是只有解问题的人会被杀吗?” “咦?这是当然的吧。” “如果有些人在旁边帮忙解问题,那些人不需要被杀。对吧?” “啊,是的,没错。举例来说,你们来辛斯赖夫宅邸之前,也可以向其他人问答案。在这种情况下,帮忙出主意的人不会受到任何处罚。如果各位要挑战这个问题,各位可以透过讨论找出答案。但是解问题的时候,你们各位当中只需要一个人出面,接受处罚的时候也只有那个人要被行刑。” 市政府职员环视他们一行人的眼光好像在说‘你们只要推一个人出来当祭品就行了,成本很小,要不要试试看啊?’然而只有唯一一个满心想挑战问题的人--妮莉亚--露出了害怕的神色,其他人则是都面无表情。妮莉亚面露决心放弃的表情(虽然内心远不是如此)问道: “那个,我再问一个问题。假定我回答了问题,答案对错到底是由谁来判断的?如果谁都不知道答案,那么对错也是谁都不知道喽?” “当然喽,小姐。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答案。但是根据遗嘱,讲出正确答案的时候会出现某种象征。象征不是别的,就是跟遗嘱一同留下的盒子。” “盒子?” “是的。那盒子是用魔法锁住的,只要讲出正确答案的时候就可以打开。据说那里面有辛斯赖夫的第一一份遗嘱。但是因为从来没有打开过,所以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也不清楚。” 这样一来,温柴立刻皱着眉说: “等一下。如果是用魔法封住的,那不是用魔法就可以解开了吗?要是有魔法师假装要讲答案,其实却是在念解除魔法的咒语,那怎么办?” 市政府职员好像有些不耐烦了,不过这问题似乎还满有趣的,所以还是爽快地回答: “啊,也有人试过几次。但是无论哪个魔法师都没有成功过。” “都失败了?” “是的。都失败了。” 温柴再一次进行确认。 “你刚刚说后天中午?” “是的,没错。” “也许那个人,就是比我先报名的那个人,如果我想知道他的名字或是跟他见个面,我应该要怎么做才行呢?如果我想对那个人说请他让我们先试试。” “这个嘛……他不是本地人,所以名字我也记不清楚了。喂,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一个坐在稍远处书桌后面的职员连头都没转过来,就说: “魁海伦。” “啊,没错。应该是叫魁海伦吧。” 魁海伦?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用的是本名。温柴原本想要多问一些公证人的事情,但还是决定算了。就算是公证人,应该也不清楚侯爵的位置所在吧。因为侯爵也不会告诉他们。温柴喃喃感谢了市政府职员几句,接着就立刻转过身。 有实体质感的黑暗满满渗入大气之中,笼罩四围。望着这模糊的黑暗,温柴的眼中发出锐利的光来。后天中午?到时该怎么做呢?这是很正式的活动,侯爵应该会现身吧。要刺杀他吗?但是侯爵身边还有宓这个人质。这还真是聪明。侯爵只要在公开场合现身,宓就能发挥人质的作用。这还真是一石二鸟。 其实也很难说侯爵一定会现身。如果是用魁海伦的名字申请的话,可能不是由侯爵而是由魁海伦出面也说不定。这样要刺杀侯爵就更困难了。 温柴稍微摇了摇头。骞映入了他的眼中。 骞脸上完全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可以用作了解他内心的线索。但是温柴能读出围绕他身边的气流,那是暗沉苦涩的气流。从市政府建筑出来的过程中一直鼓着腮帮子的妮莉亚噘起了嘴唇说: “呿。不管是要打死还是怎样的,侯爵一定会答对问题的。因为宓在他们那里……” 提到宓的名字之后,妮莉亚自己吃了一惊,连忙偷偷看骞的脸色。原本毫无表情的骞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还紧咬着嘴唇。搞不好侯爵正在拷打一必呢。妮莉亚还在烦恼要怎么道歉的时候,帕哈斯为了转变气氛,连忙悲叹般地说: “啊啊,这实在是太奇怪,太糟糕了!” “你说的是指什么呢,帕哈斯?” “妮莉亚小姐,我太痛苦了。我美丽的家乡居然产生了如此可怕的习惯!用钜额财产为诱饵把人骗去活活打死,这是人类能想出来的主意吗!那个叫辛斯赖夫的混蛋,我真怀疑他的精神构造到底是怎么样。” 温柴冷冷地插嘴说: “这个嘛……比起其他人的生命,对自己的生命更珍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说。可是所有人都这样说,就代表了没有一个人的生命比其他人更特别、更贵重。哈!其实我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的生命,应该就不那么珍贵了。” “什么意思?” “我已经活完了一辈子。现在我经营的这段人生,是跟我的意志无关,莫名其妙加给我的人生。” 温柴不以为然地问道: “你好像经历过很不得了的事。” “嗯。我死过一次。” 温柴暂时停下了脚步,望着帕哈斯。 “什么时候?” “一百零八年前。” “又开始胡扯了。你难道已经一百四十四岁了吗?” “你又说我胡扯!真是个没大没小的家伙。我干嘛吃饱没事要说这种谎话?看来你是把我当成个疯子了,那你说说看,到现在为止我们相处时间虽短,但是你看我像个疯子吗?” “不像。” “那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倒也不会。” 帕哈斯瞪着温柴,面类肌肉抽搐着。但是温柴正面迎向他的视线,说: “一个人不太可能所有的层面都很健全,总是会在一两个部分出问题,才会有个性。你也是,除了年龄以外的部分,都相当正常。”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才会相信我是一百零八年以前的人昵!” 温柴轻轻转过头看着帕哈斯。 “如果我相信你已经一百四十四岁,你就会幸福了吗?” “啥?不是。我不是说过了?我三十六岁。我在一百零八年之前死了,不久之前又复活了……” “那么我用对待三十六岁之人的方式对待你,你也没什么好不满的。可以吧?” “你这混帐!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对这个时代搞不太清楚,所以常常会犯错。再加上我内心的疏离感……” “不管你做了什么愚蠢的事,将衬衫翻过来穿或者没绑鞋带到处走,我都会当作是你死了一百零八年之后才复活造成的后遗症。这样可以了吧?” 帕哈斯发怒之前,却先感觉这状况很有趣。 “你这家伙,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都可以自称复活过了!” “那些人也都会有自己的藉口 。他们可以说自己精神混乱,或者有健忘症。只不过你的藉口是死了一百零八年罢了。” 帕哈斯开始呵呵地笑着。精神混乱或者健忘症最不适合拿来当作严肃的藉口。这是因为没有人会把它们当一回事,会当作耳边风。所以温柴的意思是他不认真看待帕哈斯复活这件事。 这家伙跟布坎南伯爵差不多有趣啊。 “好吧,倔强得跟牛一样的家伙。我开始感觉不要试图去了解你,只要接受你提出的意见就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就算你不这样说,我本来就打算想怎样就怎样,混帐!温柴在内心中如此反弹之后,就走向了胡拉玛酒馆。妮莉亚将三叉戟夹在腋下慢吞吞地走着,葩、骞与亚达坦则是跟在最后面。 天空染上了浓烈的朱红色,葩看到骞脸部的轮廓变得更深了。染红的额头下,上眼皮变得十分阴暗。从上面垂下的刘海像是红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骞的头就像在高高的地方飘过一样。 走到骞的身边抬头望着他的脸,葩淡淡地说: “别担心。姐姐不会有事的。” 骞暂时转过头望着葩。葩突然觉得他的脸看起来好小。他的脸离自己这么远吗?葩突然踮起脚来,想要跟骞的脸庞更接近一些。 骞开口了: “你说的应该没错。我要相信才对。” “咦?” “你看到了吧?” “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我跟帕哈斯一起回来的时候,你说错了一句话。你说怎么会有什么蒙面怪人跟着你姐姐。你怎么知道的?不只是我,连帕哈斯也没看过那些绑匪。可是你却知道他们是蒙面的。难道你是乱猜的吗?” 我好恨。我没有办法。骞居然在最后加了一句‘难道你是乱猜的吗?’,害我没办法再辩解下去。这坏蛋。葩低下了头。骞朝下看了看她的头顶,然后不在乎地说出: “快回家去,收拾一下行李吧。” 葩全身一震,同时抬起头。 “骞?” “今晚回到史卡尼亚村去。路你很清楚吧?亚达坦……留在这里应该也有些帮助,但基本上它是不听我的话的,所以你还是带它走好了。” 葩一时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但是骞连半步也不停,继续走着。葩慌忙地跑过去,抓着骞的手臂用力地拉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骞!” 骞摇动的样子非常可观。这是因为他高大的身躯被小小的葩摇动着。骞站直身子,低头看着葩,然后轻轻地开口: “一直到现在……” 骞将手伸进了袋子里。高高的松树迎风摇曳,看来有点像人站在那里。骞抬起头,望向葩脑袋后方的天空,说: “一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才放着你不管。对我而言这一直是个问题。也许因为我是感情缺乏症患者吧。有一天基洛伊对我说过:人们采取各种行动的时候,理性当然也是一种重要的元素,但情感是更强烈的原动力。所以人们会唱加油歌或军歌,跟人打起来的时候也会骂些粗口 。可是打架的时候我就算开骂,也不会感到更有力 量。其他人却似乎是这样的。” 骞硬邦邦地说。不久之前自己给葩造成的冲击,看起来他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葩可以看出骞实际上对这类事情完全不关心。这个家伙完全搞不懂别人的情绪。因为他连自己的情绪都搞不清楚。 “所以基洛伊也说过,我这个感情缺乏症患者不可能做出什么重要的行动。决定性的瞬间要把决定权交给我,他们会非常不安。我想他说得对。光看我把一直妨碍我的你一路带到这里来,也没人会觉得是因为我非常轻率地下判断吧。” “妨碍……你说我……不是的,骞。那是误会……”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所以不用说了。” 葩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骞仍然望着她头的后方远处,葩没办法看到骞的眼神。 “对你的行动,我无法了解,也不想去了解。这难道是我能判断或解释的事情吗?这是别人的行动,而且还是因情感而生的行动。但至少我可以要求你。” “要求……什么……” “从我身边消失吧。” 葩抬头看骞的下巴,紧紧握着拳头。走在前面的那些人发现葩与骞落在后头,都停下脚步往这边张望。但是葩对此完全不在乎,只是盯着骞的下巴看。葩突然用力将肩膀朝后一拉。虽然没有看她,骞也很清楚葩的动作,所以他将放在口袋里的手握紧,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啪!骞咬住了嘴唇强忍住腹部的疼痛。 “不管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不会照办,所以不要命令我!” 在远处看着的温柴、妮莉亚还有帕哈斯都吓了一跳。 对骞发出动摇整个上半身的强烈一击,葩高喊出声,然后就直接转身狂奔。 “咦,葩小姐?” 帕哈斯还没说出‘打了这个魔像般的家伙腹部一拳之后,葩小姐的手有没有怎么样’这类骞听了可能会讶异得连气都无法喘一口的话之前,葩就直接跑过了这群人身边。亚达坦搞不清状况,开始跟在她身后狂奔,一时间托比的行人脑中都浮现了可怕的想法:发狂的吉塔那猎犬正展开猎杀行动,准备将这个少女撕成碎片。 骞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地拖着蹒跚的步子往前走。妮莉亚很怀疑骞有没有因为之前被打那一下而受伤,上下打量了骞一阵子,然后说: “这是我可以问的事情吗?” “不是。” “那么我就不问了。但是这样不会有点太过分了吗?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这句话我也有同感,但这种打法,内心里恐怕会产生疙瘩吧。你还好吗?” 骞没有回答,只是嗤嗤笑了出来。妮莉亚好像无法了解这样的骞似的,盯着他一阵子之后耸了耸肩,然后回头去看温柴。 “喂,温。” “我叫温柴!” “夫!温柴。如果美女正确地喊出你名字中的一个字,你这迟钝的呆瓜应该懂得感谢才对啊。等一下!你是不是想问这里哪边有美女?” 想要这么讲的温柴闭上了嘴。妮莉亚扬起眼角。 “呜。说起你的绰号,你还真是名不副实啊,这绰号真取错了。连眼前的美女都看不见,居然还得了这种绰号。” 妮莉亚故意重复讲了‘绰号’这个词三遍。温柴这时以警告的眼神瞪视着妮莉亚,不过已经晚了。帕哈斯的好奇心将他的整张脸都染上了色彩,他问妮莉亚: “这位朋友有什么绰号吗?” “别讲些多余的废话……” “呵,眼珠怪。” 帕哈斯回到胡拉玛酒馆之后,对温柴讲了相当多的话。当然他并不是突然间从南方的战士身上感受到了深刻的友谊。他只不过是不断找机会说些‘喂,眼珠怪。原来如此啊’之类的话,来多叫几次温柴的绰号罢了。温柴很清楚地说出自己非常讨厌这个绰号,但是听到这句话之后,帕哈斯却越说越来劲了。 不断嗤嗤笑着的帕哈斯好不容易才将呼吸调整过来,说: “那个,你怎么会被人取了这么个绰号啊?眼珠怪?” “……别这样叫我。” “咦?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眼珠怪?” “我说不要这样叫我。” “所以怎么样呢,眼珠怪?” 温柴大大地叹了口气,然后解释了自己为什么得了这么个绰号。当然用的是他自己的解释方式。温柴用充满杀气的眼睛瞪着帕哈斯,刹那间帕哈斯就搞懂了他之所以得了这么个绰号的理由。温柴用这种方式一议帕哈斯闭嘴之后,就将当天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格兰。听到后天的中午侯爵将会现身,格兰点了点头,窝在角落里听到这番话的托尔曼则是面露不安。 男人们交谈的时候,妮莉亚静静地溜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昨晚宓与她住过的房间,现在是葩住进去了。妮莉亚开了门。 葩坐在床边抚摸着宓的碗,旁边则是亚达坦将身子摊得长长地趴着,将头搁在葩的膝盖上。妮莉亚站在门槛上望着这幕光景好一阵子,但是葩从头到尾都只是盯着那个碗。妮莉亚想了一下要怎么让葩发现有人在门口 ,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走了进去。 妮莉亚将手上拿着的三叉戟倚靠床边的墙放着,然后一屁股坐到床上,脱下了鞋子。 这段期间葩还是只顾着看那个碗。将脱下的鞋子拿起来的妮莉亚很有耐性地将鞋子整齐地摆在床边。看了看那双鞋子,妮莉亚伸出手将右边的那只鞋子稍微拉近,然后又推远。一阵子之后,妮莉亚又把鞋子拉近。 结果葩总算开口了。 “你回来啦。” “嗯!没错!我回来了。葩没看过吧?迁尸们在墓地开舞会,钓鱼的人则是从沟里钓了几个巨海妖上来。三十六个巨魔倒立着在城里街上大步走着,两脚站立的母牛吹着笛子前进。从西方天空飞来的龙发出呼!的一声,一切就都被烧光了。所以我就回来了。” “是这样吗?” 妮莉亚觉得现在的气氛冷到就算连亚达坦的尖牙都被冻伤,也一点都不奇怪。干咳几下之后,妮莉亚很用力地说: “啊,嗯。嗯!你没吃晚饭吧?要我带什么东西给你吗?” 葩连头都没抬起来,说: “不需要。” “是吗?嗯嗯。你会喝酒吗?要不要下去跟我一起喝点酒呢?” “不要。” “好,好。那个……我可以问一下,你刚才为什么跟骞吵架吗?” “不可以。” 哎,真是的。盘腿坐在自己床上的妮莉亚摸了摸自己的下嘴唇,然后用死心般的声音说:“我们做好朋友吧。” “咦?” “我想跟你成为好朋友。” 我说出了愚蠢的话。这算什么,同情心吗?因为我知道她何时死、怎么死,就可怜她吗?妮莉亚内心中对自己说出口的话非常后悔。但是葩抬起了头。葩一望向远远的妮莉亚,妮莉亚脸上就浮现出腼腆的微笑。 “我这样有什么糟糕的?我不想装成知道一般人之间怎么结出友谊。这样我也才能随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0我喜欢闪亮的东西,但是我讨厌闪电。我喜欢好吃的东西,但是我烹调的手艺很差。我没想过三、四十年后要当个漂亮的老祖母,没事给孙子们几个铜钱,或者骂他们几句。我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关心的都只是三、四个小时之后的事情。我不太可能成为什么有价值的朋友,这样你还要跟我当朋友吗?” 葩再次低下了头。她好像想要用手记住碗的形状似地,不断摸着那个碗。就在妮莉亚觉得自己被忽略的时候,葩低声地说: “骞叫我走。” “嗯。我刚刚听到了。你回答说就算怎样你也是不会走的吧?这话还真是漂亮。” “我就是这样的人。长期一直看着我这样过来的朋友也受不了。凡事都是我行我素,性格让人觉得很可怕。亚达坦如果会说话,一定会天天拚命骂我。” 葩就像要证明自己所说的话似地,将靠在她膝盖上的亚达坦给推开。亚达坦掉到了床下面,呜呜叫了几声,然后就又趴了下去。妮莉亚看到这一幕虽然想笑,但却笑不出来。这是因为凶猛到吓死人的吉塔那猎犬因着主人的失踪而陷入灰心与绝望,之后就一直浑身无力地瘫着。然而葩对亚达坦却连看也不看一眼,还是只盯着那个碗瞧。 “别把我当朋友。因为这样总有一天你会倒大楣的。” “你说的是什么话?” “咦?” “你认为自己能影响别人倒楣或不倒楣吗?你能让别人高兴或痛苦吗?我办不到。我也不认为你办得到这件事。你的意思是你害朋友倒楣之后,自己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吗?” 葩再次抬起头来看妮莉亚。妮莉亚的脸上浮现出了意外的笑容。 “哈,哈,哈!真是可笑。事情不会是那样的。你似乎在过去曾经伤害了周围的人好几次。但难道这种事不会结束吗?你自己一点都没受伤吗?不会是这样的。你造成周围的人痛苦之时,你自己也一定是痛苦的。” “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自己知道!你伤害了别人、让别人痛苦,你自己根本都很清楚。真正深深伤害其他人的人,是不会知道自己做了这些的。那些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就伤害了其他的人。但你明明是知道的。每当这样的时候你都在痛苦,这就是证据。” 葩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妮莉亚做出了温暖的表情,说: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还是可以原谅你犯的错。这是因为你已经为自己犯的错付出了代价。贺加涅斯的视野是宽大的,优比涅的秤台是长直的。你已经为自己的行为支付了足够的痛苦代价了。哈哈,我不像个祭司吧?” 葩持续睁开的眼睛终于开始流出透明的眼泪。突然低下头的葩手一松,碗就掉到了地上。当啷啷!落到地上的碗开始旋转。妮莉亚无意识间望了望旋转的碗。滴溜溜……!原本慢慢旋转的碗摇动得越来越快,到最后突然停下来之时,妮莉亚觉得自己的脖子就像被紧紧勒住了一样。妮莉亚再次抬起头,看到了双手蒙脸激动啜泣着的葩。 葩并没有放声大哭,但还是不在乎周围地哭着。妮莉亚走到葩的身边,想搂住她的肩膀,但还是忍住了。如果葩聪明到能够了解自己的行为是怎么一回事,那么放她自己一个人哭泣就会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这样想归这样想,妮莉亚还是很想紧抱到她不能呼吸,还想对她大喊:这根本不算什么!所有人都是这样活着的,人们都为了生存而无法避免伤 害到周围的人,而且也尽可能让自己不去在意。 “但是我也只能这样……只能这样。” 啜泣到一半,葩就说了这样两句没头没尾的话。妮莉亚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用理解一切的表情点了点头。头埋在手掌里的葩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但妮莉亚还是拚命点头。 “我恨死了……我恨骞,恨宓,最恨的就是我自己……我恨死了!” “不是这样的。骞喜欢你,宓也喜欢你,你自己也喜欢你自己。” “妮莉亚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妮莉亚并没有再回答,只是做了她最想做的事情。她从床边起身走向葩,将手放到葩的肩膀上。葩动了一下,好像想甩开,但同时却又靠过来让她抱着。妮莉亚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不知何时起,妮莉亚的睫毛上也凝结出几滴泪珠。 第四章 宓做了一个梦。但是到底是个什么梦,她却连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不断听到有人一直喊着骞的名字。过了好久宓才发觉那个人就是自己,接着她就醒了。 “那个药师还真蹩脚。才一天就醒过来了。” 突然传来的可怕声音让宓吓了一大跳。宓想着自己醒来原来还得先获得批准才行,然后小心地抬起自己的眼皮。 啪。劈啪。干枯的树枝发出了劈啪声,火堆传出的香喷喷气息掠过了宓的鼻子。宓抱着头站了起来。这时又传来了那个可怕的声音。 “你起来是没关系,不过别再做什么其他的事情。” “你要帮一必呼吸吗?连呼吸都不行的话,宓会死的。” 宓如此回答之后,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个面带奇怪表情的中年男人盯着她瞧。以黑暗为背景,火堆的光线在树身上闪动着,宓看出了这里是森林的深处。为什么自己睡一觉起来,会跟奇怪的男人待在森林里面呢?男人歪头疑惑地说: “你还真怪……居然一点都不吃惊。” “啊,对不起。要不要重来一次?天哪!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宓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想对宓做什么坏事?不可以!救命啊!这样你满足了吗?” 男人的头更歪,疑惑更深了。男人就这样斜斜地瞪着她,然后用很压抑的声音说: “这感觉还真奇怪。” “什么呢?” “如果是其他人对我做出这种事,我早就把他从头顶到下巴剖成两半了。而且就算是女人,我也不会给予特别的待遇。可是你明明是在耍我,我却没有一点被耍的感觉。这还真是奇怪。” “这位不知名的先生,你也一样。虽然讲话的时候咬牙切齿,但是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像在生气的样子。难道是I必看错了吗?” “生气是生气,不过不是针对你。” “啊,原来是对药师生气啊,不知名的先生。” “……我是哈修泰尔侯爵,不过叫我侯爵就可以了。” “哈修泰尔侯爵?” 宓吓了一跳。侯爵露齿而笑。 “听过吗?” “听过。拜索斯的叛国者?” “没错。” “是你把宓绑架过来的吗?其他人怎么了?” “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偷运出来的。其他家伙被我们甩掉了。” “为什么要将宓……宓跟你没什么关系啊。追侯爵大人的是那些人吧?” “以后有几件事需要你。” “咦?” “我有几样要问的东西。” “连小孩是怎么冒出来的,你也可以问一下。” 侯爵再次抬起头望着宓。但是这次他并没有感到愤怒。为什么呢?这个女巫讲话的方式很可以触怒人,但是为什么自己却就是不生气昵?更重要的是,侯爵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冷笑或者苦笑不算,上次他因为内心高兴而笑,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哈哈哈……” 已经回到火堆边的魁海伦吓了一跳。魁海伦突然停了下来,肩膀上扛着一头庞大的鹿走来的尼克差点就撞了上去。手上抱着一大堆准备当柴火的树枝回来的沙姆尔与盖博也在原地停住,然后用莫名其妙的表情望着远处树林间的火光。 尼克将鹿向上挪了挪,说: “侯爵您笑了?” 魁海伦面带讶异点了点头。这还真是奇怪。有点搞不清状况的尼克看到主人笑了,自己也高兴地嘻嘻笑着走向火堆边,盖博、沙姆尔与魁海伦则是疑惑地跟在他后面。 一看到部下们都回来了,侯爵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但尼克咧嘴傻笑着将鹿放下,然后用诉说着世界真美妙般的笑容面对侯爵笑着。侯爵朝他做出了冷冷的表情。 “你牙齿发烫吗?” “咦?” “干嘛要这样把牙齿露出来?” “喔,侯爵大人。我们打到了一头鹿。这是很不错的晚餐吧?火堆也漂亮,春天的夜晚也很舒服。这是森林中的一场盛宴啊。哈哈哈!请再稍等一下。马上您就会闻到香喷喷的肉味了。” 侯爵转过头去,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剩下的这些人都是些饭桶!沦落成被人追杀的罪犯,只能栖身在外国的森林里面过夜,还因为有鹿肉可吃就高兴得不得了的饭桶!然而就只有这些饭桶到此刻还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愤怒引发的思考过程中,侯爵想起了一个被包含在自己最终结论里的人物。 他转过头去看魁海伦。大概因为受伤的手臂太痛,满脸苍白的魁海伦很吃力地坐着。尼克与盖博嘻嘻哈哈地将鹿大卸八块,沙姆尔则是为了烤肉而拚命将火弄旺,但魁海伦却是一脸忧郁,什么也不做。侯爵看了感到很满意。至少魁海伦此刻并未因即将吃到好吃的鹿肉,就忘了自己的绝望处境以及明天的痛苦。 魁海伦在这种高尚的绝望中抬起头看宓。他皱了一下眉头,说: “我不知道你已经起来了。” “那位药师应该犯了一些错。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错。” 魁海伦一模一样地重复了十分钟前侯爵的表情。他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宓就微微点头说: “宓.V.格拉喜艾儿。你也是叛逆者吗?” “‘叛逆者魁海伦’听起来不是很浪漫吗?” “是的,魁海伦先生。如果要拜托释放宓的话,要找哪一位?” “虽然对方不会答应,但是你要拜托的话,就得找侯爵大人。” 宓瞬间转过头去看侯爵,侯爵则是面带苦涩地准备好说出:‘不行’这两个字。 “您会给宓东西吃吧?” “不……咦?” “咦,连饭都不给宓吃啊?还真是残忍。” 宓双眼圆睁看着侯爵,侯爵则是脑中同时闪过了多个想法,头开始痛了起来。但其中最具压倒性的,就是希望魁海伦不要用现在的那种表情看着自己。结果侯爵生气了。 “你可还真是勇敢啊,难道你没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吗!” 可惜的是,侯爵此刻表现出的并不是那种大逆不道叛徒的愤怒,却是一个青年面对残酷少女的愤怒。看起来他这时更像该说出‘我的太阳啊,为什么不把眼光投向我身上!’之类的话来。魁海伦为了不笑出来,必须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才行。 宓歪头疑惑说: “这个嘛……宓并不怎么勇敢。如果有六条腿的东西坐到宓的后颈上,宓就会昏过去的。呜!光用说的宓都会起鸡皮疙瘩。如果侯爵大人喜欢以下这两种东西的其中一种,宓认为就是没有自我保护的本能。可是侯爵大人您难道不怕蜈蚣或者蜘蛛之类的东西吗?” 侯爵突然觉得很害怕,猛然握住自己前额的头发。看到这光景,魁海伦同时感到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难堪,以及一种奇妙的愉快。将火势煽得猛烈到快烧到自己鼻子的沙姆尔,以及过度专心于将鹿的各部位肢解的尼克与盖博都没有留心这个北方的女巫到底说了些什么话,所以对侯爵感到同情的人,就只有魁海伦而已。 判断再让侯爵尴尬下去没有好处的魁海伦决定自己抓回对话的主导权。 “宓.V.格拉喜艾儿小姐。” “叫宓就可以了。” “宓。我们并不期待尽情享受绑架犯的低劣快乐,所以你不表现出一个俘虏或人质该表现的样子,也不会是件坏事。”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会使心眼折磨我,所以我也用不着害怕,对吗?” 宓充分发挥了她素来帮格兰进行翻译的实力,将魁海伦说的话精简整理得很好。魁海伦点点头说: “是的。你看起来像是用不着吩咐你做事你就会去做的人,如果想要继续维持乐观,那也无妨。但是照办我们要求的事,对你继续维持乐观会有很大的帮助。” “我很会扫地跟洗衣服。做菜也很不错。” 魁海伦一时间慌乱地看着自己,然后噗哧笑了出来。她是在开玩笑的同时将了我一军啊。她的脑袋似乎不错。 “……一群男人,而且还是被人追着跑的男人长时间在荒野、丘陵与森林中颠沛流离,对于衣服或清洁之类的事情不会在意的。这让你很不高兴吗?” “宓才不会因为这样就不高兴。在冬天很难找到水源的时候,带着羊群到处跑的宓恐怕比现在的魁海伦先生还要脏得多。” 魁海伦突然听到从某处传来哈哈笑声,立刻就转过头。他看到沙姆尔将自己的鼻子藏在袖口后面。沙姆尔一感受到魁海伦的视线,就连忙放下手臂,开始瞪着火堆。魁海伦再次回头看宓,说: “我们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做家事的奴隶。如果需要的只是这种人的话,我们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把你抓来了。看到我的手臂了吗?这就是你的狗送给我的礼物。” “怎么可能?” “是真的。” “那是不可能的。如果被亚达坦咬到的话,手臂应该早就断了。宓才不相信。” “……我戴了保护带。” “啊,那有可能是真的。” 魁海伦发现自己居然想要为自己没说清楚的话道歉,突然觉得哭笑不得。天哪,我居然这样被她拖着走? 侯爵用更夸张的方式将魁海伦刚才对他露出的表情还给魁海伦,然后感到了一种很单纯的快乐。魁海伦稍微摇了几下头,然后叹了口气,说: “无论如何,我们忍受了这么多艰辛痛苦,也要把你弄到手,就是因为你很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 “因为辛斯赖夫的问题。” 宓将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魁海伦。魁海伦很难读懂这个表情。 “你已经知道这个问题了吗?” “我听过。可是又为什么……?” “你就是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 宓一时之间无言以对,只能看着魁海伦。魁海伦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有必要进行说明。他瞄了侯爵一眼,然后开口说: “那个问题是这样的。找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这两道脉流的交叉点。” “是的……这个宓也很清楚。” “侯爵大人对这个问题已经从多方面的角度考虑过了。得到的结论就是,朝向过去的脉流,就是指从未来朝我们逼近的时间,朝向未来的脉流,则是这个世界。连接未来时间与此刻世界的交叉点,就是你--未来漫步者。” “活在现在,却看着未来……?” “没错。” “那么你是说,宓就是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吗?” “侯爵大人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打算把你带到解辛斯赖夫问题的现场去。当然你也可以当成人质,确保暗杀者不会直接对我们下手。因为那是个公开的场合。” “暗杀者……拜索斯的?” “是的。” “那么等问题解开之后,宓就自由了吗?” 魁海伦犹疑了一会。但是最后他心中还是下了一个结论,就是说谎毫无用处。 “这个没办法。你必须长期当我们的人质才行。但至少我可以答应你,在能做到的情况下我们会尽早放你自由。” “万一宓不是正确的答案呢?” “咦?” 宓转过头去看侯爵。侯爵皱起了眉毛与她对看,低声说: “我不这么认为。” “但是侯爵大人的想法有可能是错的啊。如果与宓无关那还好,但如果你认为宓就是正确答案,宓想要知道侯爵大人的想法是对是错,如果错了的话一必又会如何,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侯爵犹豫了一下。但是他完全不觉得有说谎的必要。 “那么我们就得找出其他的正确答案了。” “那宓昵?” “你不是说过你很会打扫、洗衣服、做菜?” “咦?是的。” “带着你走,我们也会方便许多。” 用他自己的话说,在身边只剩下三流的人可用的状况下,能看见未来的人才对侯爵有相当大的吸引力。结果魁海伦所说的全成了谎言。侯爵完全没想过要放宓走。侯爵甚至想过如果有必要的话要跟她结婚。宓盯着侯爵一阵子,就相当正确地猜出了侯爵的心情,这让侯爵十分惊讶。 “你为了东山再起,想要利用宓看见未来的能力吗?” “……这真是种很有吸引力的能力。” “原来连你也想错了。” “什么意思?” 宓摇摇头,说: “如果宓看到你明天死去,你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做?” “宓可以看见未来。可是宓看到了侯爵大人死去的样子。宓可以将那个时间与地点报告给你。这样的话,侯爵大人打算怎么办?” “我会躲开那个时间、那个地点。” “那是办不到的。侯爵大人一定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按照宓所看到的方式死去。” 侯爵的眼睛皱了起来。他没发现自己的呼吸突然加快,还是很尖锐地问: “这是什么话。你的意思是未来已经固定了吗?” “是的。” 魁海伦似乎忘记要呼吸,只是一个劲地盯着宓瞧,侯爵则是睁大了眼睛瞪着这个北方女巫。侯爵突然将手伸向腰间。宓打了个寒噤,朝后返了一点点,但侯爵已经将剑拔了出来。在惊讶的魁海伦开口说话之前,侯爵已经将剑指向宓,说: “想要看见未来需要什么呢?” “侯爵大人,把剑收起来吧。” 魁海伦不得不惊讶。宓看到了剑尖,但似乎并不怎么在乎。那种样子看起来就像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但魁海伦却很难把一必想像成这样的战士 。侯爵凶狠地叫道: “快给我说,想看见未来需要什么?” “需要碗与宓的面具。” “碗与面具。原来需要这些东西啊。那些东西我们都没拿过来。好,快给我回答。要是你看见了一小时之后的未来,假定你看见自己到那时还活着。可是在你一看完未来的时候,我就刺你一刀,那你会怎么样?” “宓会活着。” “……好。那假定你看到自己被我的刀给杀死了,可是我看着我的刀不让它去杀你,事情又会怎么样?” “那宓还是会死。” “这怎么可能!难道我会突然发疯吗?还是我的手会不听使唤自己移动去杀你呢!我的自由意志又怎么了!” 宓用可惜的表情望着侯爵说: “如果侯爵不相信宓能看见未来,想否认宓所看到的未来,那为什么还要绑架宓呢?” “你说什么?” “侯爵大人现在是想用右手握住右手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 “嗯,想用自己的右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是不可能的事情吧?这是海格摩尼亚用来形容矛盾的一句俗语。侯爵大人认为宓连接了未来与现在,所以才绑架了宓。可是现在你却又想完全否定宓所看见的未来。” 侯爵的剑尖不知不觉地向下垂。侯爵满脸惊讶地望着宓,看到他那表情,宓苦笑了一下。 “每个人都是这样。” 那是很颓废的语气。魁海伦不自觉地缩起了肩膀望向宓。仔细观察之后,魁海伦看见了一必长长的睫毛在轻微地抖动着。 “每个人就算想知道未来,却又不想放弃自由。希望走宽阔平坦的大道,但是又想随心所欲地去走。想要知道未来的事情,同时又想要自由。宓逃不了吧?宓过去看看鹿处理得怎么样好了。剥兽皮之类的事宓也很在行,或许能帮上忙。” 宓并没有等候爵回答,马上就往尼克与盖博的方向走去。侯爵用茫然的视线看了看身后,忽然发现自己到这时都还握着长剑。侯爵将剑插回了剑鞘,用斗篷将上半身裹起来,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侯爵低头看宓沉睡着的脸庞。在旁边将根小树枝咬得上下动来动去的魁海伦说: “真是个奇妙的夜晚。” “你的手臂怎么样?” “我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盖博说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好像你不怎么痛嘛。” “您知道盖博这么想念自己的家人吗,侯爵大人?我猜都猜不到。那家伙以前谈到自己家人的时候,好像都是一脸厌恶的样子。” “你干脆抽点烟吧。那根树枝在那边抖来抖去,我快看不下去了。” 魁海伦微微一笑,然后将藏在衣服里的小袋子拿了出来。那里面有一个烟斗跟一点烟草。魁海伦将袋子举到眼前,说: “这是最后剩下的一点伊帕西烟草。就算是从拜索斯逃出来的时候,我也不能丢下这东西不拿。就像我之前说的,日子到了我才会拿这东西出来抽。” 侯爵苦笑了一下。魁海伦所说的日子,还没有明确地定下来。他们有着大致的行动路线,但到底行动计划中的哪一个部分才是魁海伦所说的‘日子’,这个连侯爵也猜不到。 辛斯赖夫的巨大财产将成为他的第一个跳板。 侯爵身为亡命者,虽然想打入海格摩尼亚的核心,但他没有财源、武力,也没有人脉。连在拜索斯的时候,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其他权力。他是龙魂使家族之长,既然有了这么强大的权力来源,侯爵对于稳固其他的权力基础也就不怎么关心了。他掌握的是龙的力量,所以要完成自己的想法,他并不需要不动产、金银财宝或者武力之类的东西。就因 为疏于打造其他的权力基础,结果就是过着凄惨的逃亡生涯,最后甚至必须承受起只剩四个部下跟着自己的羞辱。 海格摩尼亚与拜索斯既然不是敌国,政治上的亡命者也很难得到收容。他现在剩下的只有侯爵的地位,然而光靠这个却不可能让海格摩尼亚接受他而跟拜索斯反目。所以如果要逃,拜索斯的敌国杰彭比起海格摩尼亚对侯爵来说更适合得多,但因着与杰彭间的战争,拜索斯的精锐部队全部集中在那一带的国境,侯爵并没有顺利穿越的自信心,所以他只能来到海格摩尼亚。 结果来到海格摩尼亚之后,他非但没能打入核心,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公开,所以辛斯赖夫的莫大财产才对侯爵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如果能获得这笔财富,就算对自己打入海格摩尼亚的核心不会有巨大的帮助,但在其他各方面都会有相当的助益。要雇用杀手,这笔钱也能发挥巨大的帮助。 大概需要再花十年左右吧。 侯爵茫然地想着。他感觉自己还算健康,十年之后应该还能维持可以打仗的体力。他的目的就是率领海格摩尼亚的军队攻进拜索斯。侯爵非常清楚,在拜索斯与杰彭打这场漫长惨烈的战争过程中,海格摩尼亚却完全没有动手。如果连海格摩尼亚也动手了,那么拜索斯就会陷入被南北夹攻的危险境地。 但是海格摩尼亚却严守中立到夸张的程度。这可以说是拜索斯的外交胜利,但是也跟海格摩尼亚人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虽然现在已经褪色了许多,但海格摩尼亚人举止庄重、重视名誉的名声尚在。牧羊人查奈尔的后代子孙们还保有他的气质,不愿从背后袭击战争中的国家。何况海格摩尼亚更想将拜索斯当作杰彭攻击自己的缓冲国。比起连起源都 搞不清楚的国家,三百年前起就缔结关系的友邦在旁边可以让他们安心许多。海格摩尼亚的人们还没有忘记他们最优秀的战士与拜索斯的开国君王间结下的友谊。 所以很难认为海格摩尼亚会与拜索斯发生战争。 但是侯爵认为这样更好。如果海格摩尼亚的内部充满主战派,那么侯爵就只不过是众多主战派之一罢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海格摩尼亚就算决心与拜索斯一战,身为外国人、亡命之徒的侯爵也很难获得机会。但是如果情形像现在这样,海格摩尼亚几乎没有什么鹰派,那么侯爵就成了一枝独秀的存在。相对于身为唯一的主战派带来的困难,侯爵更看中 的是他可以从中获得的一切机会。 魁海伦也很喜欢这一点。危险的负担越大,成就也会越大,从他们两人都是这种简单推论的追随者就知道,这两人不知怎地有与少年相似的一面。他们的做法与实际感受到岁月重量的年长者们会在风险与成就间寻求妥协的做法完全不同。但这也不能说是一种少年的野心。那是已经落入无底深渊者最后的踏脚石,也是尝过极度绝望滋味后不再害怕绝望 的男人面貌。 然而侯爵不得不回头去看宓。 我不害怕绝望。但是我能像这个女巫一样泰然处之吗?侯爵跟许多战士交过手,但对自己的剑在眼前挥动,能像她一样毫无惧怕的人是屈指可数的。其中一个人,就是现在追逐着自己的温柴。但是那个男子是在杰彭的土壤上才可能诞生的一个完完全全的怪物,又经历过成为间谍的残酷训练。拿来跟宓进行单纯的比较,对那个男子似乎应该感到很强的 歉意。 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侯爵在内心中如此肯定。虽然很容易被她奇怪的讲话方式与看似温顺的态度所欺骗,但那个女人绝对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因为她是女巫所以才会这样。” 侯爵最少忘记呼吸三次。侯爵将头转向魁海伦那边,发出了好像在看一个精通读心术之人的视线。魁海伦笑了。 “您在瞪宓吧。我虽然认为您是无意识间这么做的,但您却紧紧握着刀柄。我刚才也吓了一大跳。居然有人敢直视拿着剑的侯爵大人,更何况还是个女人,这我连想都没想过。” “不要装作一副能读出人心的样子。我最讨厌人这样。” “未来也是一样的。” “怎么样?” “心是自己的心,未来也是自己的未来。如果有人帮自己定下未来,我想所有人都会很讨厌的。这是宓说的。” “……身为女巫还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有害怕未来的必要吗?她连自己什么时候会死都一清二楚。就算侯爵大人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个时候死的。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侯爵的眼中喷出了火花。他咬牙切齿地说: “那种活法,根本就不算是活着。” “好像也不能这么说。” “怎么说?” “无论是谁,都很会演戏。”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像侯爵大人这样的人……会更难懂。但是我能理解。身为持续演戏演了三百年的教团末代的继承人,我都能理解。” 侯爵望着这个事奉‘猫与梦的克利’的祭司,世上公认早已完全灭绝的教团最后的继承人。 侯爵知道这件事其实并不久。在他们除了彻底的绝望之外什么都没带,赤手空拳地来到海格摩尼亚之时,魁海伦才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对侯爵提起了辛斯赖夫问题的事情。侯爵原本就知道猫与梦的克利的事情,也知道这是早已灭亡的古代宗教。 但是听到事情不是发生在三百年前,直到六十六年之前克利的祭司还在私下活动,侯爵还是很难相信魁海伦的话。魁海伦很坦白地说: “它一直还存在着。现在已经不是公开的宗教团体,更像是秘密结社,但那些神祇是不会随便让自己的杖灭绝的。身为他们继承人的我非常憎恨索罗奇,还憎恶索罗奇的师父亨德列克,以及拜索斯。我之所以甘心当侯爵大人的心腹,也就是这个缘故。我没有其他选择。” “居然说什么没有其他选择。” “侯爵大人出身的哈修泰尔家,是在拜索斯的北方征伐之时才归属于他们的,可以说是拜索斯当中唯一的外邦名门。所以我才会投靠侯爵大人。” “我突然好想宰了你。” 魁海伦苦笑了一下。 “我想也是。我自己也常因为自己而震惊。我怎么能这么彻底持久地隐藏自己的身份呢?” 侯爵瞪着魁海伦好一阵子。 “……好。你说的那个问题强烈地引发了我的好奇心。为什么你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也要去听从那个疯狂老人的请托呢?” “首先我要说的是,海格摩尼亚对克利的教团憎恶并不严重。将克利的教团一概视为叛徒并加以灭绝的是拜索斯。当然我们还是不能公然地打着克利的旗号进行传教活动,但是在海格摩尼亚,只是对克利的祭司活动有限制,并没有达到试图完全灭绝的地步。如果是在拜索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们从那个老人身上能收到什么谢礼?” “我不清楚。”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属于拜索斯内部组织的人。在拜索斯的内部,我们的活动受到了非常严重的制约。拜索斯的人非常敬爱耶里涅大王立下的丰功伟绩,也很痛恨跟他作对的我们,直到现在还是如此!所以我并不清楚海格摩尼亚的组织之所以这么做背后的详细经过。” 侯爵并没有问他:‘你不也是到现在都还憎恨拜索斯的克利教派残存者吗?’而是抛出了一个更为重要得多的疑问。 “这么说来,你对那个问题……” 魁海伦点了点头。 “是的。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那就没用了。不管是多大的一笔财产,如果弄不到手,那跟一堆碎石头根本没两样。” “很值得挑战一下。” “值得?有多值得?” “细节我并不清楚。传到拜索斯给我们听到的传言一定有些夸张的成分。但从我听到的内容来说,辛斯赖夫的财产如果用拜索斯货币来计算,那么恐怕相当于四百五十万赛尔之多。” 侯爵一时之间惊讶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虽然不同的产地价格会有不同,但是优良的骏马大概一百赛尔左右就可以买到了。四百五十万赛尔的财产,就代表可以买到四万五千匹骏马。比起来人就更便宜多多了。所以光靠这笔钱,就可以雇用两万名具有完整重型武装的骑兵队了。两万名骑兵,对于野心家来说就是一个可以颠倒国运的数字。如果雇的是步兵队,数字就更为可观了。当然如果考 虑到训练与维持部队的费用还有时间,真正能雇用的人会大幅降低,但总之这是一个无法忽略的数字。对被逼到绝境的逃亡者而言更是如此! 侯爵用闪耀着冰冷热情的眼睛看着魁海伦。 “能够跟你们在海格摩尼亚的组织同伙进行接触吗?” 魁海伦听到组织同伙这几个字,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回答说: “不清楚。一直以来,我们互相之间都努力不去保有任何的联系。” “所以没办法直接从出题者那里把正确答案挤出来吗?” “是的。但是我在最后的一瞬间有办法请求到提示。侯爵大人也是一样的。” “你的意思是,脑袋还会留在肩膀上吧?” “是的。” 所以他们毫不害怕地决定挑战这个问题。他们并不认为生命的威胁对他们而言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从这一点来说,他们跟无法实际感受到死亡重量的少年十分相似。虽然背后的原因完全不同。 所以侯爵得知尾随他而来的那些暗杀者身边居然有个女巫之时,他整个背脊都感到了冲击般的冰凉。看得见未来的女巫?当判断出她就是辛斯赖夫问题的正确答案之时,侯爵如果信教,一定会觉得这个人就是神为他所准备的礼物。但是侯爵并不信教,所以会认为这是优比涅放在秤台另一边的秤锤。他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东西利用到淋漓尽致。 可是那个女巫将侯爵的整个精神构造都撼动了之后,居然还能如此安详地睡着大觉。在五个凶恶的绑匪之间,居然还能这么泰然处之? 第五章 仕女凯特,戴索罗非常惊慌。虽然没有这样试过,但凯特,戴索罗小姐还是从床上起身,静静地披上了睡袍,然后出到起居室。小心地开门出来的凯特小姐看到夜晚黑暗的起居室,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想起了白天看到的景象,于是她望向通过起居室巨大窗户传来声响将她吵醒的方向。 那里可以看到肯顿城墙的赫赫威容,以及上面忙着来来往往的火把。死亡骑士恐怖的歌声将她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气质高尚的凯特小姐很少走出门外,也没有什么崇拜身材健壮、拿着枪的那些警备队员的经验。所以凯特小姐对于死亡骑士进攻这座城市的消息,也只有模模糊糊的概念而已。但光是模糊的概念,就够让她陷入恐惧 了。虽然如此,但把她吓得半死的却不是那可怕的歌声。 这时一个女仆来到起居室,看到了凯特小姐。 “小姐?您还没睡……大概是太吵了,所以没办法睡着吧。” “那是什么声音,黛安?” 女仆黛安害怕地说: “不要听!那是可怕魔鬼的歌声啊,小姐。如果专心听那个歌声,灵魂会被魔鬼偷走的。绝对不可以听。” 凯特摇了摇头。她用一副‘我很清楚,不要骗我’的表情凛然地说: “我听到的不是死亡骑士的歌,是别的歌。那不是赞美神的颂歌吗?” “咦?啊,你是说那首歌吗?” 黛安不自觉地微笑了出来。凯特看到这微笑,稍微噘起了嘴唇。 “听那首歌应该没问题吧。就像小姐说的,那是首颂歌啊。” “颂歌为什么要唱成这种样子?” 凯特故意对‘这种样子’这个词给予了很有魅力的强调,来让自己的问题更加清楚。所以女仆黛安对于要怎么说明现在的事态烦恼了好一阵子。烦恼了一阵子的黛安忽然仔细看了看凯特的样子,然后爆笑了出来。晚上通常乖乖睡觉的凯特小姐平常不会做出身穿睡袍到处跑的无礼行为,所以她身穿睡袍的样子看起来就特别奇怪。但是现在其实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凯特又将睡袍的衣角拖在后面地上,前面绑着腰带,打完结多出来的带子长长地垂了下来。无论如何,她还只有八岁,她的监护人朱力奥巿长对于八岁小淑女晚上穿什么衣服并不太在乎。所以凯特小姐就拖着朱力奥市长大人已经出嫁的女儿留下的巨大睡袍出现了。黛安跪在凯特面前,帮她把腰带整理好,同时说: “嗯……小姐。如果要问我,我也只能回答说,大魔法师索罗奇怪癖的程度,跟他的名声差不了多少。” “什么意思,黛安?” “意思就是说……” “我已经讲到烦了,可是我再讲一遍。我讨厌你们这些家伙!”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我更讨厌那首莫名其妙的怪歌!” 葛雷高喊道。索罗奇虽然完全赞成葛雷的意见,但老实说现在葛雷在旁高喊的声音更令他反胃。再加上葛雷身上完全没有穿盔甲,只穿着跟睡衣简直没什么两样的衬衫与裤子,就爬上了夜间的城墙在那里高喊,看葛雷那副德行,伊斯骑士团英雄传说的崇高名声就算用胶黏住再用绳索紧紧缠住,也还是会像自由落体一样往下坠落。 “葛雷,你这样喊叫它们又听不见,不要再折磨周围的人了,好不好?难道你不累吗?” 葛雷转过头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瞪了索罗奇一眼,害得索罗奇干咳了一下。 “我也很累啊。白天这样飞来飞去,所以我很想在露米娜丝的月光底下好好睡一觉。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期望,床的颜色或被子的缝纫方式,我也不在乎。睡着之后,对这些就都没感觉了。我所想要的就只是一张可以躺下的床,还有安静的环境。但是听一下那些吵得要命,难听得要死的歌声吧!穆史塔巴!如果四周不安静,我就睡不着,这个你知道吧?我们出去转个一圈吧。如果不让那些家伙闭嘴,我今晚绝对睡不着!” 穆史塔巴面露沉郁的表情。但这时丁赖特开口了: “我想问一下,这是命令吗?” “嗯?” “如果不是命令的话,我不打算接受。因为我认为在这深夜时分,试图在死亡骑士的枪尖上面飞行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关于跑到城墙上面来之前是从睡得正香的床铺上被吵醒这一点,丁赖特与另外两个骑士似乎是一样的,但是他全身都穿了整套的甲胄,上面披着斗篷,手上戴了手套,腰上还挂了把剑才出现,使得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这个骑士难道是这样全副武装地睡觉?’丁赖特的四周可以说是环绕着一种不必要的严肃气氛。但是葛雷很聪明地说: “你说什么?谁要你一起去了?我是跟穆史塔巴说的。” 严肃的气氛瞬间瓦解,现在肯顿的城墙上响起了如雷的笑声。可怜的丁赖特咬牙切齿,很有礼貌地转过头去不看这光景的朱力奥市长回头看着索罗奇说: “大魔法师大人。您打算怎么办?要试着攻击吗?” “叫我索罗奇吧。攻击嘛……看了罗塔斯警备队长的脸色,我是很不想赞成。” 索罗奇随口这么说。朱力奥市长随着索罗奇的视线看了看爬上阶梯的罗塔斯警备队长,却说不出攻击这两个字。在这黑暗的夜晚,罗塔斯警备队长脸上发出的光惨白到可以拿来当路灯了。 罗塔斯警备队长很想说,这太过分了。就算将监视网扩大三倍,还是无法掌握死亡骑士的行动,这并不是因为我是个笨蛋。它们不是‘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吗?恐怖与绝望都可以暂且不管,但是要监视在黑暗中行动犹如白日的死亡骑士 ,失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那些家伙是待在箭的射程距离外面不远处唱歌,对于这件事我怎么有办 法负责?跑上城墙廊道的罗塔斯警备队长站在朱力奥市长面前堂堂地说道: “杀了我吧!” 好像只有丁赖特觉得感动,其他人都露出冷冷的表情。朱力奥市长也摇了摇头,说: “别讲些没用的话了,警备队员们准备得如何?” “准备完毕。但是他们……” “在离城墙这么近的地方布阵,让城里的人害怕得半死吧?” “是的。但是……现在警备队员间流传着一些很可怕的话,怎么冒出来的我不清楚,现在要领导这些队员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什么可怕的话?” “说来确实非常可怕。他们说如果那些死亡骑士的歌唱完了,城墙就会倒了!这样死亡骑士就可以冲进肯顿城里面。” 朱力奥市长的脸都白了,望着索罗奇。索罗奇动了一下粗大的眉毛,说: “这还真有趣。离得那么近,如果发动突击,也可能打上城墙来。呜……也许不需要用这么危险的方法。如果那些家伙同时瞬间移动到城里……” “咦?这是有可能办到的吗?” 朱力奥市长的反问几乎跟惨叫没两样。但是索罗奇很平静地说: “白天也许不能用这种方法,但现在是晚上。它们并不需要黑雾,就可以任意地移动。但是不用担心。死亡骑士并不知道城里面的地形。它们是不可能瞬间移动到自己不清楚的地方的。” 朱力奥市长叹了一口非常长的气。索罗奇搔搔头,说: “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它们想要奇袭的话,还唱起歌来就非常不合理,如果要马上直接攻击,也没有理由要停留在现在的地方,如果它们想要唱摇篮曲,就不会唱得这么怪声怪调让我们恨不得叫停。为什么它们会在这么奇怪的地方唱歌昵?” 严肃的丁赖特(朱力奥市长决定在内心里这么称呼他)很严肃地说: “我认为它们的行动原理与人类不同。” “嗯?什么意思,丁赖特?” “如果是人类,把对方杀掉、消灭掉应该是出击的主要目的,但它们更想要的似乎是带给人们纯粹的恐怖,难道不是吗?它们与扩大领土或者扩张势力之类的事情是毫无关系的。所以它们恐怕也不想赶快攻陷这座城。虽然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我当时听说死亡骑士占据寇罗内溪谷以后,就不断对肯顿与伊帕西进行攻击。” “没错。所以呢?” “所谓不断攻击,就代表这两座都市都持续存在。死亡骑士并没有一下子就扫平两座都市。它们难道没有这样的力量吗?我并不这么想。我推测它们并没有这样的意志。无论如何,它们是黑暗的势力,与意志或希望之类的东西毫无关系。如果说不死怪物拥有热情或目标意识,那不是很可笑吗?” 索罗奇用稍微讶异的眼光看着丁赖特。 “这似乎很合理?好像是这样,丁赖特。你怎么会想到?对了,你可是伊斯骑士团的团员啊。呜……我暂时忘记了你是也可以称为祭司的骑士 。” 因为你们那个完全不像圣骑士的老大就站在旁边。索罗奇想到这里,微笑了一下。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圣骑士的骑士将下巴拉得长长的“注意倾听丁赖特的话。 “喝!原来如此。那你的意思是那些家伙根本没有努力奋战扫平掉这里的计划吗?意思是它们只是想要享受折磨我们的过程吗?那么我可以下去睡觉了吗?” 丁赖特还没回答葛雷的话,死亡骑士的高喊声就再次传来。“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葛雷的脸整个皱成了一团。 “去他的。谁听了那首歌还能睡得着呀?烦都烦死了。” 丁赖特一直到了这时,才得到了回答葛雷的机会。 “它们会希望把这里扫平掉。只不过不像人类一样那么着急而已。” “咦?” 丁赖特转过头,对死亡骑士露出了凶狠的视线说: “它们的行动方式是一面毁灭这座城跟其中的居民,一面慢慢享受这个过程。对人类而言战争是种悲剧,一定会想要尽早地结束,也会努力想要赶快忘掉。但这却是那些混蛋的唯一目的。就像人类努力想持久地享受愉快,那些家伙也希望最大地享受攻击折磨这座城的过程。无论如何,它们是从贺加涅斯的协调与优比涅的混乱世界而来……” 丁赖特的话断了,城墙上的空气也冰冷到扎人的程度。春天夜晚的痕迹一下全都消失,排在城墙上的弓箭手陷入了沉默中,手差点将抓着的箭都给折断了。朱力奥市长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索罗奇说: “它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那是犹如市场商贩叫卖的粗俗语气。索罗奇将左手抓着的手杖拍在右手掌上发出了啪啪声,说: “我的师父曾经说过,既然身为魔法师,就必须拥有骗过优比涅秤上刻度的自信。按照他的话不断修炼精进的我成了贺加涅斯的枰锤,没有骗不过的理由!既然我在这里,让外面那些朋友感到愉快的事应该就可以大幅减少!更何况天空三骑士也在这里。” 穆史塔巴微笑了。原来这个老人想要改变城墙上的气氛。而且这也发挥了实际的作用。比起亨德列克的名字,觉得索罗奇的名字更加亲切熟悉的肯顿警备队员都眼带敬畏望着索罗奇。 索罗奇强力地转过身,望着丁赖特命令式地说: “我虽然能了解玛那的运作,但是对军队的运作不太清楚。大陆北方征伐之时,赫兹里最害怕的对手就是我了。不管他在战略会议上说了多么伟大的计划,我好像都完全听不懂耶?” 结果朱力奥市长笑了出来。路坦尼欧大王的八星之一,写了大部头的战略书籍,到现在还是那些希望成为战略家的学徒偶像赫兹里说的话,就只有索罗奇一个人听不懂的轶事足以把其他人的笑声都挤出来。城墙上的气氛一下子就开朗了起来,索罗奇也微笑着说: “那就请说明一下现在的事态。那些家伙之所以唱着那首乱七八糟的歌,就是因为它们有很大的欲望要妨碍我们的睡眠,同时逼得我们神经过敏,我的想法对吗?” “我同意。就像之前说过的,我们感受到的恐怖就像我们的血一样,是最能刺激它们兴奋的东西。” “那么就让它们唱到喉眬都哑掉为止吧。不,这让我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那个市长大人。我们马上拜托雷提的修道院吧。还有,把警备队员当中有歌唱经验的弟兄们全集合起来。” “咦?” 一小时之后,雷提那些神圣兄弟们不管这是半夜突如其来的邀请,还是人人带着一副心平气和的表情在城墙上出现了。将警备队员们当作自己一样关爱的警备队长罗塔斯凭藉正确眼光选出二十几个唱起歌来像打仗、个性暴躁的警备队员,他们与雷提的祭司完全相反,个个带着凶狠的不满表情蜂拥而来。朱力奥市长的指示一下,个性暴躁的警备队员虽 然毫无例外地变得暴躁,但是在索罗奇恶狠狠的眼光之下,却也不敢随便抱怨。雷提的那些‘神圣’兄弟们也都带着喜悦的心情接受了市长的指示。雷提的祭司虽然运气不好,碰到的是恶劣的环境与糟糕的学生,但还是尽心尽力地进行指导,索罗奇咧嘴露出了邪恶的微笑,丁赖特搔头困惑的过程中,肯顿的美丽夜晚就成了死亡骑士与个性暴躁的肯顿警备 队员之间的歌唱对决。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创造啊!你里面蕴含着约定好的毁灭!万物回归于合一虚无! 恐恐恐恐怖怖怖怖,绝绝绝绝望望望望,黑黑黑黑暗暗暗暗的的的的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 “雷提的剑下,倒下的一切都不再留名!毁灭的雷提啊!” 实现了让充满杀伐之气,让人很难联想到宗教圣歌的雷提赞歌与死亡骑士之歌对决这个荒唐至极的计划,索罗奇露出了骇人的微笑。“这些混蛋,难道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们会唱歌?”然而死亡骑士听了却完全笑不出来。当他们开口箱起神的名字,唱起颂歌,而且那还是在夜晚城墙上唱歌的奇怪命令,害他们都激动得马上就要爆发,‘个性暴躁’的 警备队员们凶狠的声音逼得死亡骑士的阵列中爆出了咆哮与惨叫,歌声也开始散乱了。穆史塔巴怎么样也无法忍受这段话。 “呜。我们好像很难在人面前说它们是‘邪恶的’死亡骑士了。” “你应该也很清楚吧?我的性格里面有反伦理的一面,这主要是因为我师父的性格所造成的。” “……也许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无礼,但是我认为你的师父没有复活过来是件好事。” “老实说,我自己也有这样想过。” 原本用力揪着头发断断续续流着眼泪的丁赖特发现葛雷不见了。丁赖特开始寻找葛雷的身影,但先找到葛雷的并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耳朵。葛雷站在警备队员的最前面,挥动着拳头,扯开嗓子大声呼号着刚学会的歌。看到了这幕光景,丁赖特一点也不想严格地责备他说:‘献身给蔷薇与正义的欧雷姆的骑士怎么可以唱其他教团的颂歌。’ 就算是由粗暴的警备队员唱起,颂歌也还是颂歌。其中人类虽然只能有断片式、枝节式的理解,无论如何里面还是包含了神的真理。而神的‘名字’本身就象征着神的权能。恐怖、绝望、黑暗的邪恶权能与伟大破坏神的权能以歌声的型态互相冲突,其结果打从一开始就是不言自明的。 原本计划以歌声让肯顿居民都陷入恐慌的死亡骑士,反而遭到了歌声的驱逐。死亡骑士的阵形散开,返回原本的位置去。 但是现在陶醉于自己歌声的那些暴躁的警备队员并没有停止对返却的死亡骑士后脑勺放声高唱。朱力奥市长与其他官吏、城墙上的弓箭队与教导他们这首颂歌的雷提神圣弟兄们现在都用恶狠狠的表情瞪着他们,但肯顿警备合唱团一点都没有要停止歌唱的意思,所以罗塔斯警备队长决定让这些家伙彻夜一直唱下去。然而自告奋勇站出来充当警备合唱团 领头的天空骑士葛雷却让警备队长罗塔斯感觉自己受到了折磨。 就算身处个性暴躁的警备队员当中,天空骑士葛雷还是非常出众,用不停息的热情以及折磨人的嗓音拚命唱着歌,雷提祭司们对于他们教团美丽的(?)赞颂歌被唱成这副德行,所有人都很想要当场咬舌自尽。 鸣哇哇!雷提!用祂~的刀来~施行毁!灭! “他们打算用歌声来战斗吗?” “是的,凯特小姐。” “呜哇! 一起出去看看吧,黛安!” 黛安害怕得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话!绝对不行,小姐。我不是说过了吗?善良的淑女绝对不可以让夜路沾湿了脚。” 这句话如果对已经长成的女孩子讲,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但听在凯特的耳里,就像黛安所期望的一样,她认为这句话的意思只不过是要女孩子不要夜间出去游荡。所以凯特根本不想听从这些话。凯特的下嘴唇整个往前伸出,然后发出了撒娇的声音。 “哎呀~一次就好嘛。嗯?我们只出去一次。拜托啦!” 黛安吓了一跳。仕女凯特平常几乎完全不会讲‘拜托’之类的话。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亲,受到市长监护的凯特拥有不屈的性格。虽然具有市长养女的崇高身份,平常一点也没有架子,甚至让所有女仆都称赞她‘怎么这么乖’的凯特其实还是拥有很强的自尊心。想想她的处境,也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就算如此,黛安也还是没办法爽快地点头。 黛安面带顽固的表情将凯特拉回床上躺下。如果凯特没有与她的年纪不相配的超高自尊心,恐怕会马上跌坐到地板上耍赖了,但是她绝对不会做出如此没有格调的行为。凯特就这样被黛安拖回床上躺好。凯特最后用充满抱怨的眼神瞪着黛安,黛安灿烂地笑了,在她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就帮她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凯特紧闭着嘴唇,双眼直瞪着寝室的门。她完全睡不着了。 崇高的自尊心让她早熟,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凯特开始想,如果睡着之后就这样死去那该有多好。 如果就这样死去,黛安就非得感受到罪恶感不可。她一定会陷入大大的痛苦中。她会后悔没有带我出去。市长大人一定会在我的坟前大大责骂黛安一顿! 在这段期间凯特对于不能到外面去看看天空骑士大叔、彩虹魔法师、可怕的魔鬼以及警备合唱团开始越来越感到委屈。哼!有好玩的事情只知道自己玩,也不让我加入。‘乖小孩要早点睡才行。’‘到那边墙角站好!’‘要知道羞耻!’‘那样是不行的。’哼哼哼!我要很晚才睡。我不要把食物吃完。我要踢桌子的脚。我要将盘子放到叉子,不,不对。我要把叉子放到盘子上乱摇。我要在走道上蹦蹦跳跳乱跑! 凯特在进行这些可怕至极的严重犯罪模拟之时,感到了刺激的战栗感。当然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想这些坏事搞不好会马上死掉的可怕心情。所以远处传来巨大吵杂声之时,凯特吓得连心脏都差点停住了,连忙拉起被子将自己的头整个盖住。面对自己噗通的心跳声不知如何是好的凯特将小小的身体藏在被子里拚命发抖。 ‘他们要来抓我了!该怎么办呢,怎么办!我只是想想而已啊。我不是认真的!呜呜!’ 然而一阵子之后,凯特觉得似乎有些怪怪的。那个渐渐逼近的声音里面明明混着一些笑声。凯特将头慢慢伸到被子之外。每当笑声与吵杂的高喊声传来,都让她全身颤抖着,但凯特却无法从心中抹去‘我的安危没什么好担心的’的想法。她旺盛的好奇心再次开始活动了。 她从床上溜了下来。 再次穿上了睡袍(黛安说过:就算夜晚独自一人,也要保持淑女的品味!)凯特很小心地盯着门口瞧。然而凯特以为只要穿上睡袍就可以保持品味了。所以凯特将裙角卷起绑在腰上,露出了双腿,连袖子也卷到了肩膀上。这是因为现在她所计划的冒险需要比较便于活动的服装。从结果上来说,她的样子变得非常可笑,然而她还是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失 朱力奥市长照顾下孩子的格调。凯特用‘很有格调’的姿态吃力地将书桌前面的椅子拉到了窗户底下。 爬到椅子上的凯特打开了窗户。 微寒的夜风吹来,但凯特并不在乎。黛安告诉她的规则里面没有不要从窗户进出这一条,所以凯特一点都没有受到良心的谴责。 就她的身高而言,窗户有些太高了,但凯特还是成功地跳到窗户底下的院子里。啪喳。然而夜晚的黑暗中凯特踩到草地,立刻就滑了一跤。睡袍整个卷起,露出的下半身一下子撞到地面上,凯特的两眼差点喷出火星来。哎哟!凯特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看看有没有开花,然后呜咽着站了起来。 市长官邸辽阔的庭院中,各种树木花草正在演奏着夜晚的音乐。但是兴奋的凯特根本没有时间关注这些东西。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到哪里才可以把城墙看得最清楚昵?原本凯特计划的‘伟大冒险’,就只是爬到窗外看一看城墙罢了。但是从凯特的立场看来,这违反了黛安快点上床睡觉的指示,同时又违反了晚上不可以在外面游荡的规则,她尝到了相当刺激的滋味。 烦恼了一阵的凯特想起了庭院中的一棵柳树。夏天的话可以在底下乘凉、看书或者小睡,所以也是她非常喜欢的地方。凯特猜想如果爬上去,那应该连城墙也看得到了。 ‘等一下。黛安是不是说过不要爬到树上?还是没说过?’ 慌张烦恼的凯特放弃了继续去想。她应该没说过吧。下了这个优雅决定的凯特横越了自己并不熟悉的夜间庭园,走向柳树所在的地方。 一阵子之后,就在凯特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过了头之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棵柳树。凯特用满足的表情摸了摸树皮,然后开始爬。 ‘好奇怪。柳树突然长高了吗?’ 对于凯特的问题,脑袋成长完全的大人应该都能够回答出正确的答案。晚上根本看不清楚东西,所以会觉得东西好像变远了。然而凯特没办法推导出这样的答案,所以在烦恼了好久之后,好不容易爬到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她一下子就忘掉了先前的一切烦恼。 ‘哇!我爬上来了。’ 凯特摸了摸被树皮摩擦的手脚皮肤,因着满心的喜悦,连肩膀也抖动了起来。光靠自己的力量爬上了这么高的地方(实际上也不过是成年男性头部的高度)是一件值得骄傲到疯狂的事情。激动平静下来之后,凯特就开始找城墙了。 然而凯特马上就气馁了。 就算柳树茂盛的枝叶不挡,黑暗也大幅缩限了她的视野。每当树枝被风吹响起了沙沙声,城墙方向猛然出现的火光就将她弄得更生气了。给我闪开!凯特无声地对着树枝呐喊,树枝却更让她生气地摆动着。 再加上她从窗户钻出来,横越庭院之后爬到树上,进行这场伟大无比的冒险之时,她根本没注意到死亡骑士与警备队员们粗哑的歌声已经停止了。此刻能听到的就只有风摇动树枝的沙沙声。凯特愤怒到眼前变成一片白色。 ‘咿咿……好坏!黛安好坏!柳树好坏!可怕的魔鬼也坏,魔法师更坏!’ “谁在那里?,” 虽然差点掉到树底下,但凯特还是抱住了树枝,好不容易才没掉下去。凯特用充满恐惧的表情望向人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她就更害怕了。 月光下现身的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男人的手握着被月光映照而闪烁出森冷光芒的东西,凯特看出那是把长剑,差点昏了过去。男人披着的斗篷在夜风中飘扬着,他的剪影看起来也更大、更可怕了。 男人再次用 吓人的声音说: “树上的家伙,讲话啊。你是谁?如果不说话,我马上砍了你。” “呜,我,我是凯特……” 男人没想到会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感到很惊讶。‘深夜坐在树枝之间用啜泣的少女声音说话的可疑灰白色东西’把男人弄得更加紧张了。所以男人并没有把剑插回剑鞘,而是更警戒地朝树走了过去。凯特认为只要那个男人手上拿着剑走过来,自己就死定了,所以她拚着命挤出了声音: “我、我、我是凯特.戴索罗。朱力奥市长大人是我、我的监护人,我从戴、黛安的针线盒里面偷了蓝色的线,是、是我不对。我知道羞耻了!〈她其实根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她常常听到。〉我、我没有偷很多。连、连一肘都、都不到!还、还有,墨、墨水倒到书上的事情……” “您说您是朱力奥市长大人监护下的凯特,戴索罗……小姐吗?” 男人用只有他能做到的既郑重又严格的态度说。凯特用力点了点头,才发现这个男人被遮住,根本看不清自己。 “是的!是的!我就是,我就是!” 男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再次将长剑插回剑鞘中。喀哒。听到长剑放回剑鞘里的声音,凯特高兴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男人抓住了被风扬起的斗篷朝后面一提,很郑重地说:“我是伊斯的丁赖特,伊士菲尔德。如果您愿意称呼我丁赖特大人,我会很感谢的。不知我可不可以询问一下,仕女凯特,戴索罗在这样的深夜,在这种很难理解的地方做些 什么?” “我、我想看看外面发生的事情,丁赖特叔叔。” 听到这个称号之后,虽然盔甲底下的肚皮都开始抖了起来,但是丁赖特脸上连笑都没有笑。丁赖特反而做了自己所能做出最好的事情。 “如果您答应的话,我希望让您从树上下来。” “咦?那个……” 在凯特明确回答之前,丁赖特就抓住了凯特的腰,将她举了起来。凯特觉得自己在半空中飘,一下子头都晕了。因为腿软了,她差一点跌了下去,凯特伸手扶住树干,好不容易才没跌到地上。而从踩在坚实土地上的那一秒钟起,她的自尊心也复活了。 所以凯特先用力咳嗽了几下,然后好像抱歉似地用袖口轻拍着自己的嘴角,说: “我在想事情,所以没能跟您好好打招呼。如同您刚听到的,我名叫凯特,戴索罗。您是丁赖特大人吗?” 丁赖特低头看了看凯特,然后稍微摇了摇头。接着他单膝跪地。 “是的。伊斯骑士丁赖特,伊士菲尔德谨在此向仕女凯特,戴索罗致上问候。” “能认识你是我的荣幸,丁赖特。” “万分感谢,仕女凯特。” 丁赖特与凯特都完全不觉得尴尬,但是如果其他人看到现在的光景,可能会惊讶到想马上跑去跟不共戴天的仇人说。月色皎洁,夜风舒爽,庭园中的树木演奏出的夜间音乐也让人心旷神怡,威风凛凛的骑士对着一个将睡袍层层卷在身上的少女按照严格的骑士礼仪打了招呼。 扮演仕女的凯特很滑头地说: “你说你是伊斯的骑士?那我是不是可以问一下,你怎么会来到这个宅邸,在这里做些什么呢?” 丁赖特很体贴地不让仕女抬头曲颈望着他。换句话说,他的膝盖仍然跪在地上。 “当然啦,仕女凯特。我是在偶然的机会下来到这座城市,现在正为了与进逼这座城的死亡骑士对战,而献出我的绵薄之力。我之所以经过这里,是因为这是走向马厩的捷径。” “为何事要去马厩昵?” “我的飞马赫斯伦正在那里休息。不久之前死亡骑士已经散开阵形返后了,但在与我的伙伴商议之后,我决定监视它们的动向……” “是飞马!” 凯特忘记了自己好不容易守住的格调,开始上下蹦蹦跳着。丁赖特微笑了。 “是的,仕女凯特。” “丁赖特大人平常骑飞马吗?真的吗?” “是的,仕女凯特。” 凯特双手遮住嘴巴,用闪亮亮的眼睛望着丁赖特。丁赖特严肃地直接望向凯特,决定现在该起身了。丁赖特打算说要送她回自己的房间去。这时凯特突然大喊: “我是很纯洁的!” 丁赖特听了,必须咬住舌头来暂时忍耐痛苦。正确地演出骑士充满苦恼表情的丁赖特小心地问道: “……什么意思?” “我是纯洁的少女,所以飞马不会讨厌我的。” “……那个,您说的是独角兽吧?” “咦?啊,是独角兽吗?那么飞马会喜欢不纯洁的女人吗?” “……也不是这样的。” 丁赖特一直到了这时,才猜到这位小仕女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所讲的‘纯洁’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猜到了小仕女这么问的理由。凯特雀跃地说: “那不就没关系吗!你说你要到马厩去?你要飞?飞上天空?骑着飞马?现在吗?” 凯特的问题虽然支离破碎,丁赖特还是听懂了。 “是的,没错。仕女凯特。可是……也许……” “也让我骑一下嘛!” “不行,仕女凯特。” “为什么呢!我今天晚上也有洗澡啊。我是很纯洁的。” 的确。丁赖特在内心中点了点头。原来这个幼小的仕女认为纯洁是这个意思啊。 “我想问个失礼的问题,仕女您的……母亲是哪一位呢?那位黛安就是仕女您的母亲吗?” 丁赖特差点就说出了‘奶妈’这两个字,但看到凯特高抬的下巴,他连忙换了个词。凯特对于第一次有人看懂自己这样的姿态,觉得又感动又佩服。 “是的。可是为什么要问起我妈妈?” 丁赖特用温和的表情说: “当然要先得到您母亲的允许啊!不是吗?” 丁赖特相信不管那个黛安是亲生母亲还是女佣,都绝对不可能答应这种事的。所以他说要先问母亲,意思明显就是要找有权拒绝凯特要求、打凯特屁股的人,让她来对现在的情况下决定。 然而对丁赖特而言很不幸,凯特并不是会因为天空骑士不够水准的语言游戏而惊讶的少女。虽然没有明白的理由与合理的解释,但凯特马上就知道黛安绝对不可能答应的。所以凯特故作强硬地说: “我看起来像是幼稚到连自己的行动都没办法决定吗?” 丁赖特对于耍赖、耍心机、流眼泪或强迫等方法都稍微有想过,但就是没想到从这个小小的仕女口中也会冒出这种高层次的抗议来。如果是葛雷,惠德伦在这里,应该就会说:‘那么难道你是已经有能力决定自己行动的成人了吗?’之类的话,丁赖特.伊士菲尔德却说不出这种话。要是丁赖特知道凯特说的这句话是她偷偷溜进朱力奥市长的书房时从书里面偷看来的,丁赖特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心情了。但是现实并不是这样的。所以丁赖特才犯下了想与八岁仕女进行合理对话的愚蠢行为。 “当然不是。(这时那个雄辩滔滔的丁赖特已经完全认输了。〉我完全没有想对仕女实现意志的权利提出反驳的意思。(如果是狠一点的教师,对于向学生丁赖特进行体罚绝对不会犹豫。〉但是一般来说,归属于某个共同体的个人都有与其权利相应的义务要去服从全体的规定。(任何口才培训的课程对于开除学生丁赖特应该都丝毫不会犹豫。)” 仕女凯特并没有犯下天空骑士所犯的愚蠢错误。她用甚至让人感到轻快的单刀直入态度传达出了自己的意志。 “载我嘛!拜托啦!” 丁赖特虽然不清楚凯特所说的‘拜托啦’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但还是被她刺耳的喊叫声给打败了。 “哈哈,虽然外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但其实穆史塔巴这个人最乱来了。” 葛雷抓起酒杯嘻嘻哈哈地说。为了慰劳城墙上面辛苦的警备队员、弓箭手,以及雷提的祭司们,朱力奥市长下了极大的决心摆下的酒宴,让城门里面的广场灯火通明。警备队员处处燃起了火堆,豪迈地烤起了全牛。不久之前凯特在寝室中听到的声音,就是前来取食材的警备队员间发出的吵闹声。 这场宴席主要是慰劳这几天与死亡骑士辛苦激战的肯顿警备队员们,就算是没有亲临前线督战经验的朱力奥市长也很清楚这有多重要。当然因为还在战时,无法让所有兵员全都参加宴会,所以被选出来继续守备的警备队员都只能吞下眼泪,在城墙边上摆出待机的态势。 葛雷喝干了几杯酒,一脸不快地说: “那真是太神奇了,呜。虽然已经是当年的事情了,但是寄给伊斯骑士团的信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给穆史塔巴的情书。有些人夸张地说,那个像木头的家伙只要一参加游行或舞会,第二天伊斯的邮政系统就会完全陷入瘫痪。对了,也有人开过这样的玩笑。如果伊斯骑士团陷入了危机,只要出动穆史塔巴的情人部队,军力马上就可以增加到两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伊斯骑士团才能连战皆捷啊。” 穆史塔巴很能理解现在的场合很需要这样的玩笑,所以只是淡淡笑了笑,就随葛雷去信口胡说了。听着这些历史秘闻的朱力奥市长与肯顿居民显露了极大的好奇心,一致点了 点头。肯顿人缠着穆史塔巴询问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事实,穆史塔巴却只是报以笑容,从头到尾只给出模糊的回答。葛雷感叹地说: “我实在是无法理解。骑着黑色怪物的另一头黑色怪物为什么会这么大受欢迎呢?看看金克莱吧。它是多么优雅!” 朱力奥市长大笑着说: “啊,如果要谈优雅的话,就绝对不可以漏掉飞马。丁赖特大人的女性经历又是如何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葛雷与穆史塔巴同时开始捧腹大笑。索罗奇微微一笑,转过头去。葛雷用快要断气的声音说: “你、你说那个家伙?叫他来喝酒,居然自己跑去监视死亡骑士的那个家伙?当然,他是个好家伙。大概他脑袋里的想法是这样的:如果我们这些人在此饮酒作乐,他自己一个人就必须负责去监视。这种脑筋转不过来的家伙家伙追得到什么女人啊?那家伙遇到女人的时候,会先报上正式的官职与姓名,要求欧雷姆的祝福,之后装出一副很有品味的样 子,说:‘我们可不可以之后再见面?现在我很忙。’” 葛雷模仿丁赖特严肃的口气,让周围的肯顿居民个个捧腹大笑。葛雷自己也笑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说: “他可是连自己飞马的名字都取成赫斯伦来阻止女人靠近的家伙啊。” “咦?是这样吗?不是因为仰慕赫斯伦公主吗?” “他就是希望别人这么想。但是我们太清楚了,这位朋友脑筋非常好。如果帮自己的飞马取了个拜索斯公主的名字,没自信跟邻国的公主大人竞争的女人就会自动返出了。他好像根本就不喜欢女人。难道他喜欢的是小孩子?” 这次肯顿居民也都笑了出来。这是因为严肃的骑士丁赖特与爱护未成年者的大人这两种形象实在差太多了,让大家都开怀大笑。也在旁边一面微笑着一面拿起酒杯的穆史塔巴仰头喝干了酒之后,却依然没有低下头。 葛雷与朱力奥市长发现穆史塔巴用奇怪的姿势坐着。穆史塔巴喝干了酒杯之后还是维持着最后的姿势瞪着天空,一动也不动。一阵子之后,酒杯放下来了,穆史塔巴的脸却还是瞪着天空。他突然说: “葛雷。” “咦?” “你刚刚讲的是开玩笑的吧?我是不知道啦,真是这样吗?” “什么意思?” “丁赖特真喜欢小孩子吗?” 葛雷似乎一脸迷糊,然而他又开了一次玩笑。 “喂!你不知道吗?那家伙根本是个变态。所以他对成熟的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你没发现他有时候会用怪怪的眼神看我吗?搞不好他是对男人有兴趣……” “……天哪,欧雷姆啊!” 葛雷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穆史塔巴并不是盯着夜空瞧,而是在看着天上飘浮着的某种东西。葛雷将上半身往后倾开始看天空,结果直接朝后面倒了下去。匡当! 这时夜空开始传来飞马拍动翅膀的声音。人们纷纷抬起头,看着飞越肯顿夜空的丁赖特。朱力奥市长与其他肯顿居民看到横越黑色天空的白色翅膀,纷纷发出了惊叹。但是就算不像天空三骑士那样拥有极佳视力的(要当天空骑士,视力得非常非常好才行)肯顿人们,也能看出丁赖特的飞马上面不只他一个人。 朱力奥市长疑惑地说: “咦,他前面怎么放着个像是包袱的东西……咦?是人吗?好像除他之外还载了另一个人。那人是谁呢?” 索罗奇的视力并不怎么好。由于在黑暗的魔法研究室中日夜念书、煮一些怪东西,吸进了不少有毒气体,魔法师视力不好几乎可以说是一种职业病。所以索罗奇回头用失神般的眼睛看着穆史塔巴说: “咦?他不是一个人吗?载着谁吗?” “……是有个人,……他从哪里找来的?无论如何他载着一个妖精大,不,幼小精灵那么大的小小少女……” “什么?少女?” “一定要把她救下来才行!” 喝醉的葛雷维持着倒在地上的姿势直接朝天空大喊,然后突然起身。他坐起来之后直接骑到了正在饮酒的穆史塔巴肩膀上,大喊: “出发,金克莱!我们去救少女吧!” 穆史塔巴咆哮着将葛雷摔下来,葛雷落到地上时大叫: “这是背叛!” 葛雷与穆史塔巴正在如此计较两人间友谊的时候,索罗奇再次眯起眼睛望向天空,开始喃喃自语一些什么。一阵子之后,索罗奇又低头望向朱力奥市长。大魔法师脸上浮现的困惑让市长吓了一跳。 “市长大人。这真是奇怪的偶然。您是一位名叫凯特的少女的监护人吗?” “咦?是、是的。她是我家臣的女儿,父母双亡之后,就由我来照顾她……咦?这么说来,在上面的是凯蒂,戴西吗!” “凯蒂.戴西?” “不,是凯特.戴索罗吗?” 在上空的丁赖特接收到索罗奇传来的讯息之后,对坐在自己胸前的少女询问道: “仕女凯特。是不是有人叫您凯蒂?” 正在享受夜空情趣的凯特头也不回,就喃喃自语般地回答说: “你是说凯蒂,戴西?我讨厌那个名字。听起来跟只在跑的小猫一样。” “对不起。” 丁赖特再次回答了索罗奇的疑问。是的。我现在是跟凯特.戴索罗,昵称叫凯蒂.戴西的少女一起飞行。就像您所说的,她的监护人是市长大人。您也很清楚有多危险,所以我绝对不会靠近死亡骑士。咦?对不起,我听不懂您说的,爱护未成年者的大人是什么意思? 然而索罗奇还没回答丁赖特的问题,就先一脸讶异地对朱力奥市长说: “她叫凯特……戴索罗?” “哈,哈哈。是的,那就是‘索罗奇的凯特’的意思。这不是很棒的名字吗?自从大魔法师大人的时代之后,我们这座城中就出现了几个这样的姓氏。在这座城里面,只要有父母生了女儿,凯特这个名字就是最优先考虑的对象。我那已经出嫁的女儿,名字也叫凯特。如果大魔法师您大喊一声‘凯特!’,可能路边马上有七、八个凯特会跑过来吧。” 朱力奥市长这样说完,让索罗奇笑了出来,接着就抬头望天空,好像能看见凯特似地点了点头。 “啊,那么丁赖特大人应该是在去牵飞马赫斯伦的路上遇见了凯特。凯特一定是不断缠着他,要他载自己飞上天空。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骑到摔倒的葛雷的身体上,勒住对方脖子的穆史塔巴说: “嗯。可是载着一个小孩子在危险的天空上面飞,不知道丁赖特到底是什么精神状态。” “放过他吧。这样会害你们的头头再死一次的。对于在天上飞这件事,还有比天空骑士更优秀的监护人吗?” 索罗奇这样说完之后就抬起头,望着横越天空那匹飞马的白翅膀,说: “呜,这个少女成就了三百年前任何一位仕女都无法达成的事情。肯顿的凯特,可以说绝对是一个魔法的名字。” 一个也因着肯顿的凯特才与死亡骑士开始战斗的老魔法师,就他的自言自语来说,这番话可说是很中肯了。朱力奥市长再次无意间笑了起来。 第六章 “你不冷吗?” “不冷。我觉得很凉爽。呼……” 实际上凯特看起来完全不冷,而且也并没有不安。丁赖特一手抓着缰绳,另一手紧抱她小小的身体。凯特将双臂放在丁赖特粗大的臂膀上,而且还把下巴伸得长长地环顾着四周。 “地在哪里呢?我看不到地。” “月光把夜空照得更明亮了。所以只要找到突然变暗的地方,那里就是地平线了。这样你就可以分辨出大地的轮廓了。” 除此之外,丁赖特还跟她说了很多夜间飞行的事情。地面是一片黑暗,黑色天空也是一片黑暗,很难看出地平线,就算降低高度也看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下方有敌对势力存在,危险更是加倍啊。死亡骑士的箭不会因为夜晚就变得不准。不,应该说黑暗的势力在夜晚的帐幕掩护下更能…… “我找到了!” 凯特发出了感叹声。丁赖特困惑了一阵子,过了好一阵子才搞懂她说的是找到地平线的意思。结果他把自己之前想讲的话都给忘记了。凯特的话里面包含着太多丁赖特无法一次看出来的情绪。岁月从他身上带走的东西,在这个少女身上还留有许多,丁赖特却不得不被这纯粹的感叹声给迷住。这是没有任何目的、任何算计的单纯感叹声。 飞马长长的翅膀在左右如同波浪般挥动着。丁赖特背后那纯白色的斗篷像捕风的网一般飘扬了起来。凯特完全没有感受到丁赖特认为她一定会感受到的惧怕。大概因为是晚上才会这样吧。虽然在非常高的高度飞行着,凯特所能看到的却只有巨大的黑暗,以及散布其间的几点星光。而露米娜丝的光芒在天空中似乎忽远忽近地闪烁着。 但是这并不是一般的黑暗。那是完全包围身体四周,还一直延伸到视野极限处去的黑暗。如果是一般的人,在大平原上迎接夜晚之时,大概也是这种感觉。但是那也跟现在包围凯特四周的黑暗是属于跟本不同的层次。就算身处大平原上,也大致可以看得见脚下。然而凯特的脚下却只有无限的黑暗。完全与周围隔离的断绝感和孤立感对八岁少女而言并 不恐怖。因为她抓着的强有力手臂、她靠着的宽阔胸膛、左右舞动的飞马那雪白的翅膀,似乎正在对她说着悄悄话。安心吧!因为我在这里。 “妈妈在哪里?” 突然冒出来的疑问让丁赖特慌了。凯特将头朝后一靠,靠到了丁赖特的胸膛上。 “虽然已经飞上了天空,但是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到妈妈。她在哪里呢?” “啊,您想、想坐飞马,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咦?” “所以您是因为想要见妈妈才飞到天空中的吗?” 丁赖特的语调中混杂的恐惧让凯特十分不安。小孩子从大人的话里面感受到的通常并不是词汇的内容,而是语气。这其中虽然也是因为有很多词汇都听不懂的关系,但更多是因为小孩子特有的敏感。所以凯特用有些不安的词汇说: “对。黛安说过……妈妈在天上……” 丁赖特内心同时产生了无数个想法。其中最具压倒性的就是葛雷会不会看出了自己现在的处境,骑着金克莱飞上来救自己的荒唐希望。但是这个希望的主角现在正被穆史塔巴巨大的躯体压倒,喊着:“你是希望等我死了以后把金克莱拿去做烤肉吧?”之类的话,就算他清楚知道丁赖特的处境,恐怕也很难飞上来。 “妈妈应该在更高的地方。” 丁赖特无意识中非常佩服于自己的回答。原来我口才这么好啊!然而凯特的回答却让他绝望了。 “那就再往上飞吧。” “她在那、那么高的地方。连赫斯伦都上不去的地方。” “……你说谎!” 凯特尖锐地说,将头朝后一撞,撞上了丁赖特的胸膛。从丁赖特的立场来看,感觉等于是被钉头锤打了一锤。 “别说谎了。我知道你在说谎。快飞上去!飞到更高的地方去!” 凯特这样说了,而且还在不断用后脑勺撞着丁赖特。丁赖特如果穿着胸甲,恐怕马上就会受伤,还好他穿的是硬皮甲。 “这不是谎话。您这样头会扭到的。别这样!仕女凯特。” “我才不要!只要你不飞上去,我就一直撞你喔,往上飞!快点往上飞!” 凯特一面这样说,还是不断将头朝后面撞。丁赖特不得已放下了缰绳,抓住了凯特。 “仕女凯特!听我的话……” 然而这是错误的动作。丁赖特一放开缰绳,凯特就像等了好久似地,从丁赖特的手臂中溜了出来。凯特一把抓住了赫斯伦的缰绳。她具有的一切骑术知识,就只有远远地看过朱力奥市长或其他警备队员骑在马上的样子,但是凯特却毫 不犹豫地抓住疆绳一拉。 “快往上面飞!” 然而就只是这样而已。赫斯伦只不过是将头朝后仰了一下,但高度却没有提升。想要操纵马,光靠缰绳是不可能的。在三次元空间中,光靠拉缰绳,飞马也不会往上飞。凯特满面疑惑地望着赫斯伦,再次大喊: “往上飞!快往上飞!笨蛋呀,往上飞啊!” 凯特放下缰绳,改抓赫斯伦的鬃毛,然后用她小小的手用力一拉。然而觉得很烦的赫斯伦却把头一甩,差点就害凯特失去了重心。如果丁赖特没抓住凯特,她应该早就直接朝地面坠落下去了。 然而凯特完全没发现自己的危险,还是只知道拚命拉赫斯伦的鬃毛,甚至连脚都开始踢了起来,丁赖特必须紧紧搂住凯特的腰。 “仕女凯特.凯特!不要动!” “往上飞,往上飞呀!快往上飞呀!快去找妈妈!可恶的飞马,你是笨蛋吗!” 凯特用尖锐的声音大喊。因为必须要抓住缰绳,只能空出一只手的丁赖特用空的那只手抱住了凯特,他必须用下巴压住凯特的头。 “凯特!” “呜哇哇哇!” 凯特的哭声直接爆发了出来。听到少女叫喊出的哭声,丁赖特闭上了嘴。被丁赖特深深抱在怀中的凯特哭到都快开始干呕了。 “凯特……仕女凯特。拜托,我拜托您别哭,凯特。” “呜,呜!呜哇……可恶的飞、飞、飞马!你坏、坏死了!往上飞,快往上飞呀,不然我怎么能、能见到,妈妈,呜哇!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呜哇哇!” “嘘~……别哭了,仕女凯特。你不可以哭。不然你妈妈会很难过的。” 因为先用下巴压住了凯特的头,所以丁赖特的话听起来含糊不清。但是这些话很直接地传给了凯特。凯特并没有因此停止哭泣,还是用不断流泪的眼睛看着丁赖特。 “你不可以哭。这里是高高的天空上。仕女凯特就算是在地上,妈妈也会听着你发出的一切声音的。何况在离妈妈这么近的地方,凯特如果哭的话,妈妈更是一定会听到的。这样妈妈会多难过啊?” “快飞上去,如果能遇见妈妈,我就不会哭了。快飞上去嘛。” “这是不行的。仕女凯特……你知道乌鸦为什么会变黑吗?” 虽然还在忙着哭泣,但是凯特敏锐的心灵还是展现出了好奇心。凯特用啜泣般的声音说:“乌鸦?” 丁赖特内心中长长叹了口气,说: “从前乌鸦并不像现在这样黑。不要说黑了,它们还拥有最美丽的羽毛。” “骗~人。” “这是真的。乌鸦原本拥有只要看过一次,一辈子就都无法忘怀的美丽羽毛。” 丁赖特说话的同时将手伸向后面抓起了自己的斗篷,帮凯特擦了擦脸。丁赖特巨大的手将凯特的脸全都盖住了,凯特有点喘不过气。丁赖特用平静的语气刺激着凯特的专注力,说: “可是有一天乌鸦想,自己明明就是世上羽毛最美丽的鸟,但鸟中之王却是秃鹰,这是非常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然而直接打起来,乌鸦却又不是秃鹰的对手。所以乌鸦决心要成群结队。在那之前,乌鸦也跟秃鹰一样是独来独往,并不喜欢结伴出没。但是从乌鸦决定将秃鹰当对手的那一刻起,乌鸦就开始成群飞来飞去了。” 凯特的啜泣渐渐停了。丁赖特用带着微笑的表情继续说: “因为乌鸦这样大群地飞来飞去,所有其他鸟类都吓得逃走了。在鸟中速度最快,被称为鹰王右臂的游隼觉得不能再放任乌鸦这样横行霸道,所以飞去找独自住在高耸峭壁上的鹰王。就算是游隼,要飞到鹰王的居所,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最后精疲力尽的游隼连挥动翅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爬上岩壁,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到达了鹰王的宫殿。因为在岩壁上爬,游隼的爪子被磨得很尖,喙也变得臀曲了。从这时起,隼就拥有了尖锐的爪子跟弯曲的鸟喙了。 “鹰王听到隼告的状,但是并没有即刻出发去处罚乌鸦。鹰王先让太疲累的隼去休息,然后将自己的大臣戴胜鸟给叫过去。鹰王要戴胜鸟去传达它的命令说,乌鸦成群结队没有关系,但是不可以对其他鸟类造成伤害。戴胜鸟为了将鹰王的命令传出去,从高高的峭壁上面飞下来寻找乌鸦。但是戴胜鸟身体小,胆子也小。一看到无数成群结队飞来飞去的乌鸦,它吓得连头上的毛都竖起来了。所以直到现在为止,平常戴胜鸟头上的毛都平躺着,但只要稍微吓到,那些毛就都会竖起来。戴胜鸟对传达鹰王的命令连想都不敢想,就这样竖着头毛逃走了。 “看到它这样狼狈逃跑的样子,乌鸦们大声地嘲笑着。它们聚集了更多同类,横行天下。乌鸦抓住了鹤,把鹤的脖子跟腿都给折了。看到这样的情景,吓得半死的猫头鹰赶紧躲到树洞里,之后就只有晚上才敢出来。勇猛的鹄子迎战乌鸦,弄得浑身上下都是瘀青。鸡也被吓得从此不敢在天空中飞,只敢在地上跑来跑去。 “在高高的峭壁上望见这景象的鹰王再也无法忍耐了。所以鹰王派出了它身边的魔法师,也就是雷鸟,想用风暴来将乌鸦们全部都一次扫光。这时荣光的亚色斯告诉了鹰王一个不杀掉乌鸦也能让它们乖乖听话的计策。不想让自己的那些乌鸦百姓灭亡的鹰王接受了亚色斯的计策。” “什么计策呢?” “这个我们等一下再慢慢说。无论如何,鹰王打算再次派一个信使去找乌鸦。但是其他鸟都知道戴胜鸟的下场,所以不敢担负起这个任务。虽然想派勇猛的游隼去,但是爬到峭壁上之后,游隼就生病了,到这时都还趴着在休养。这时火鸟站了出来。火鸟接受了鹰王的命令,前去寻找乌鸦。火鸟是这么说的:‘你们这些羽毛无比美丽的乌鸦啊!鹰王这 么说:够资格的鸟才能够当鸟中之王,所以给我看看你们的资格吧。我们来比赛一场。我跟你们乌鸦同时出发,先到达天空尽头荣光的亚色斯那里的,就是鸟中之王。’ “乌鸦接受了这个提议。所以在一切鸟类的注视下,鹰王与乌鸦开始了比赛。鹰王慢慢从高耸的峭壁上飞起,而乌鸦因着自己马上就要成为鸟中之王的自信,急急忙忙地开始飞。因为鹰王的起点是高高的峭壁,所以乌鸦就更急了。乌鸦赶在鹰王之前就冲上了高高的天空。 “但是一阵子之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鹰王不但不着急,反而还故意慢慢地飞,在天空中盘旋绕圈圈。飞在前头的乌鸦根本没看见这件事,它们一心只想着快点到达亚色斯那里。结果乌鸦就飞到了太阳的附近。太阳可怕的强烈光线将乌鸦们的翅膀跟身体都烧焦了。因为阳光太过炽热,乌鸦们发出了惨叫,将嗓子都叫哑了。结果乌鸦放弃继续飞行,只好降到地面上来。但是它们美丽的羽毛都被烧黑了,其他鸟也都开始嘲笑乌鸦。乌鸦不再美丽,再也没有当鸟中之王的本钱了。 “但是鸟类中的法律学者猫头鹰却指出,连鹰王也没有飞到亚色斯那里去,其实鹰王只是在原地盘旋而已,所以这场比赛根本就没有胜利者。但是鹰王却满足于让乌鸦们再也无法靠美丽的羽毛自夸。然而因为比赛的胜负不清不楚,有几种鸟也不再承认秃鹰鸟中之王的地位。其中火鸟感受到的挫折最大。因为它穿梭其中促成的比赛其实只是一场骗局, 而它成了被利用来欺骗乌鸦的工具。火鸟无法忍受这样的耻辱,投身于火焰之中。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看到火鸟这么富于正义感的行动,大大地感动了,将祂的秤台折断,将秤锤抛弃。因此火鸟才能在火焰中复活。之后火鸟就可以透过燃烧自己永远持续地复活过来。所以它虽然也是鸟,却不受鸟类之王秃鹰的管辖,而是直接受到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的支配。” “喔喔。” 凯特的眼泪不知何时起已经停了。听到她的感叹声,丁赖特觉得心里一紧。 “懂了吗,仕女凯特?如果在天空中飞得太高,就会像那些乌鸦一样喔。灵魂飞上去是没关系啦,可是像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会被阳光烧焦的。” 居然说什么‘像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丁赖特的眼中带着苦笑。虽然凯特确实活着,但我自己是真正活着的吗?一瞬间丁赖特感到了无法忍受的孤独感与侮辱感。在无法自己说明的情绪风暴中,丁赖特咬紧了自己的牙齿。 然而沉浸在自己想像中的凯特并没有发现丁赖特的情绪已经急遽地变化了。凯特用不屈服的表情说: “可是现在不是晚上吗?” 听到凯特这句话的瞬间,丁赖特好不容易寻回了理性。现实感。丁赖特将自己拚命想要的东西抓在手里,然而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拚命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与现实的连接点。与他有连接的时代三百年前就已经消失了,他是个时间的孤儿。 但是现在被抱在他胸前这个难缠的幼小少女让他与现实连结了起来。如果是葛雷与穆史塔巴,认为只要与死亡骑士战斗,自己就已经成功地与这个时代连结了。但凡事严格的骑士丁赖特却在无意识间抗拒靠着憎恶与暴力来归属于这个时代。直到现在,他才真正觉得自己的某个部分跟这个时代连结了。靠的是一个难缠的瘦小少女。 丁赖特笑着说: “我们飞着飞着,太阳就出来了。飞得那么高就会那样。” 凯特没办法再抗辩了。再加上刚听完一个很长的故事,要马上再哭一次好像也很不自然。小孩子并不像大人有那么多的执念。玩得兴高采烈的时候叫他来吃好吃的饭,他也可以马上就把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是小孩。如果再长大一点,也许就会怎么讲也不听,还是继续玩他的,最后被妈妈拧着耳朵拉上饭桌去,但很小的小孩子是不会这样的。 所以凯特回过头去看赫斯伦的鬃毛,然后用放弃的语调很痛苦地说: “那么我看不到妈妈了吗?” “是的。虽然很可惜,但是您的母亲……” 丁赖特的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丁赖特没办法接下去说,只是低头看着凯特的后脑。发现回答讲到一半就断了,凯特觉得非常奇怪,转过头来看丁赖特。 “为什么不说了,丁赖特大人?” “啊,那个……没……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丁赖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然而万一,我是说万一……何况这个万一根本不是‘万一’,其实这件事有相当大的可能性会发生。 连原本生活在三百年前的我也都复活了。这么说来,凯特的妈妈没有复活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所以,你对她说了吗?” “不,我什么也没说。” “干得好。” 丁赖特回到举办酒宴的空地之时,朱力奥市长与穆史塔巴互相拥抱滚到了地上,葛雷到这时还躺在地面上唱着伊斯骑士团的团歌,警备队长罗塔斯则是为歌声献出了热烈的掌声。索罗奇将背靠到酒桶边上坐着,也是唯一还维持精神正常的人。 丁赖特拿起了还剩下半瓶酒的瓶子,找了一下酒杯然后又放弃了,他将整个瓶子拿起来喝了一口,说: “为什么说我干得好呢?” “咦?居然问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她的妈妈什么时候会复活,不想太早就给她希望,所以才一直闭着嘴巴。但是从魔法师大人、我跟我朋友的情形来看,她妈妈复活的机率难道不高吗?” 索罗奇皱起眉头看着丁赖特,然后将靠在酒桶上的背坐直,端正了自己的姿势。他直视着丁赖特,说: “机率不是我所能知道的。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情不应该发生。” “咦?啊……!” “从首都来的那位名叫杉森的青年说过,他会为了终结这个事态而尽一切努力。我也赞成他这样的说法。不只应该把那些死亡骑士送回原本的时间当中去,我跟你们也应该要回去。还有那个名叫凯特的少女的妈妈也是这样。” “原来如此。我一时之间忘记了。” 丁赖特用很沉痛的语气说。索罗奇对于这沉痛很惊讶,说: “呜。你好像也跟葛雷与穆史塔巴一样,对这个时代渐渐产生了感情。所以我很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句。” “没关系。我已经懂了,所以您也没必要再说了。” “是吗?好。请不要忘记,我们是应该要消失的人。” 老人的智慧是很难忽视的……丁赖特看着索罗奇这么想。虽然一直维持着与葛雷相似的愉快程度,但索罗奇毕竟跟葛雷是不同的。就像葛雷毫无任何想法地享受着自己的复活生涯,索罗奇也接受自己复活的事实,并且也享受着,但是他跟葛雷不一样,他从没忘记过自己必须要再次消灭这件事。 这还真是令人难过。丁赖特苦涩地微笑了一下。不久之前他的心才接受了这个时代,但才刚接受就又听到自己必须与这个时代切断关系。 丁赖特再次拿起酒瓶,看了看亮红的东方天空。他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整理自己的心晴。 空虚的夜正在渐渐流逝着。 “凯蒂.戴西。” “你再这样叫我,我就叫你阿朱市长大人喔。” “那就惨了。好吧,凯特.戴索罗。为什么晚上从寝室里溜出来昵?你把黛安弄得担心得不得了,甚至昏了过去啊。” 对于这一点,凯特无话可说。实际上丁赖特与她再次回到大地之时,市长官邸因为黛安昏倒的事情,混乱得跟被捅过的蜂窝一样。黛安一定是觉得她被死亡骑士的歌声吸引住,自己不知不觉间跑出卧室的窗户所以才昏倒的,对市长官邸那些惊慌失措的人而言,这种说法也发挥了相当大的说服力。 “你说丁赖特拥有飞马。所以……” 她并没有说‘我想要飞到天上找妈妈’。但是已经从丁赖特那里听说过事情始末的朱力奥巿长轻轻点了一下头。凯特很吃力地将自己想说的话接了下去。 “巿长大人,你可不可以跟丁赖特大人买那匹飞马?” “买飞马?你叫我买?” 将肯顿的所有能卖的东西全部变卖成现金,那也许可以买得起吧。朱力奥市长看着凯特的脸满是不知所措。但是凯特却面带一副‘自己想到的是非常好的主意’这种自信满满的表情,回望着朱力奥市长。 “是的。市长大人如果能够骑飞马,那就太棒了。去打猎的时候骑飞马就更加安全,出差的时候坐飞马也可以更快来回啊。那不是太好了吗?” “……然后偶尔也可以让你骑一下,对吗?” “嘿嘿嘿。” “凯蒂.戴西,飞马是很贵的。” “有多贵?” 朱力奥市长烦恼了一下,然后很快地说:“一千赛尔。” 这话还真是可笑。连好一点的骏马也值一百赛尔,飞马怎么可能只卖一千赛尔。(如果只用十匹马的价钱就能买到一匹飞马,那人们应该会疯狂购买吧。〉但是朱力奥市长却认为,只要给她五十分赛尔的钱就能够出卖良心的八岁少女所能搞懂的最大数字,就只是一千赛尔而已。实际上凯特也的确是不发一语地看着朱力奥市长。看着那个表情,朱力奥市长爆笑了出来。 “早上该看的书看完的话,找个时间跟黛安一起到城墙上面去。” “咦?” “天空三骑士中的穆史塔巴与葛雷说很想见你。其实应该邀请他们到家里来才对,但是他们防守城墙,无法抽身,所以也只好这样了。记得打扮得干净整齐点,不要失礼了……” “黛安!戴--安--!我要到城墙上了--!黛--安--!” 凯特在朱力奥市长还没把话说完之前,就冲出房门开始大喊。砰!凯特跑出去的时候踹门发出的冲击声逼得朱力奥市长紧紧闭上了眼睛。 凯特那天早上显现出的浮躁已经到了吓人的地步。凯特挥动着双臂跑过走道,将洗衣篮撞翻,还在阶梯上踏空,然后摔了一跤。打开门的时候发出的噪音让人觉得似乎门差点就被打破了,穿过门之后又没有把门关好,读书的时间她差点把书柜撞坏,然后整个人趴在书上面不断说着‘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她使出的这类转移焦点的战术连黛安都 快被逼疯了。 到最后整个人都快累瘫了的黛安制止了凯特把袜子穿在鞋子外面,接着好不容易才成功帮她穿上了外出服。 “小姐,小姐,您的行动一定要优雅才行。在伟大的大魔法师大人与各位高贵的骑士大人面前绝对不可以做出失礼的行动。” “我知道啦,我知道。走吧!” 黛安用放弃的心情为凯特的外出进行准备。但是从凯特看来,不,应该说从其他所有人看来,黛安的外出准备花了太久的时间。在心中早已是远方日出之国的骑士在来来去去忙碌着,这一点黛安与凯特也是一样的。 结果兴奋的凯特与跟她一样兴奋但是隐藏在内心里的黛安正式走出官邸大门,是在下午茶时间快开始之前。 春天的肯顿空气十分干燥。这一带全都是如此,这是因为越过褐色山脉吹来的北风在南部林地的黄土上吐出干燥的气息。所以将遮挡阳光的巨大帽子压低戴着的黛安努力按住帽子,不让它被风吹走。但凯特完全不在乎春天的阳光,还是很活泼地走在肯顿的大道上。看到她们的样子,居民都没办法隐藏住自己的微笑。黛安一手按住帽子,另一只手抓着蹦蹦跳跳的凯特,用尽方法要她保持气质。一到达城墙边,黛安感觉似乎连空气都不一样了。感觉头晕目眩的黛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哪!’ 短时间设置起的露天熔矿炉那里,发出了敲打刀刃的巨大铁锤声。为了制作木寨而从市政府仓库中载着木材、麻绳、铁丝、铁钉等接连出发的车,以及将面粉与副食品运到兵 营去的车沿路发出嘎吱声,连拉车的牛马也都发出了很大的咆叫声。一旁的警备队员都整好队伍,接受着小队长级的长官给予的战术指示,另一边则是雷提祭司们让负伤者躺在空地上加以照顾,空地上一片吵杂。乍看之下,破坏神的祭司们去照顾受伤者似乎是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黛安根本没心思去想他们那副样子到底是好笑还是不好笑。 很有格调地走过这骚乱之处,对黛安而言是无法办到的事情。在快失了魂的混乱中,黛安拚了命地紧握凯特的手,开始从中进行强行突破。凯特就这样被拖着走,但是什么抗议都办不到。恶狠狠地环视周围走着的黛安好不容易才发现一个眼熟的人。手臂上绑着丝巾,在这一片混乱中悠然地走着的男人身影映入了她的眼中。 “史、史官大--人!史官大人!” “咦?这不是黛安吗?还有凯特小姐?” 希顿波利史官停下了脚步,等待着两个人走过去。黛安面带着露斯修雷因战役中,雷伯嘉.修雷因将军看到凯纳,卡须勒出现时那种高兴的表情,走向希顿波利史官。 “差点就碰不上了。很高兴看到你们。可是到底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里来?” 希顿波利史官用‘野战司令部大家都在忙着准备战斗,你居然把小孩子带过来碍事,是不是脑筋有问题’的表情看着黛安。但是遇到希顿波利史官之后太高兴的黛安却没看懂这个眼神,气喘吁吁地说: “啊,市、市长大人要我们过来。他、他说要把凯特小姐介绍给天空骑士们……” “你说什么?不,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居然把你们叫到前线来?” “是,是!当然市长大人想邀请他们到家里去,然而天空骑士们说不想离开城墙边。” “喔,是这样吗?啊啊,凯特小姐,听到我不太同意你们过来,你的嘴唇马上肿了三倍啊。你嘴巴嘟成这样,看起来跟半兽人差不多了,要不要把嘴收进去?” “希顿波利史官大人!” 希顿波利史官呵呵笑着,护送着两人。跟在史官的后面走,黛安找回了能够用更平稳表情环视四周的余裕,但也因而皱起了眉头。 就算在平时,警备队员手上拿的武器也会放出可怕的寒光。作为以杀戮为目的的工具,武器的周围都会散发出一种令人不敢逼近的可怕气息,但同时却也是种吸引人的气息。更何况因着与死亡骑士们的战斗,所有的武器都直接展露在春日的阳光之下。肯顿城墙下一时间被吓人的杀气围绕着。武器反射出的光十分耀眼,同时也让人感到某种血腥味。黛安必须屏住自己的呼吸。 如果黛安能办到,她会想遮住凯特的双眼之后跑回去找市长大人。凯特双眼大睁,看着那些呻吟的伤兵以及熔矿炉中喷出的火星。露天熔矿炉喷出的热气让人视野模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热气将黛安逼得全身都缩了起来,但是凯特并不介意。对于洗澡或换衣服这类奢侈要求连想都没想过就直接坐在泥地上休息,浑身肮脏不堪的警备队员看到了黛安与 凯特,对她们露出了微笑,黛安从那微笑中感到了牙齿打颤的恐怖。但是凯特却很温和地还以问候。看到那彬彬有礼的样子,黛安每次都没办法说什么,只能站在原地很有耐性地等待凯特把招呼打完。 “她看起来完全不怕。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 “没错。丁赖特之所以会乖乖地让她骑上赫斯伦,大概就是因为那个小鬼胆子太大了。您认为呢,魔法师大人?” “嗯……我并没有养育小孩子的经验,所以不清楚小孩子的胆子怎么样。小孩子的胆子难道可以打败天空骑士吗?” 从城墙上低头看着下方的黛安与凯特,葛雷、穆史塔巴与索罗奇互相开着这样的玩笑。三个人故意用丁赖特能听到的音量说,但是丁赖特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一个劲望着城外的原野。老实说,丁赖特觉得如果现在死亡骑士冲进来就好了。当然不久之后他也会对自己的这种想法进行深深的反省。 “哎呀,是史官大人啊,欢迎您大驾光临,我好高兴。再加上有两位美女相伴,乐趣可是加倍啊。” 葛雷对爬到城墙上的希顿波利打了个油腔滑调的招呼。希顿波利则是很温文地行了个注目礼。 “四位的活跃使得整个肯顿骚然,大家都没法好好躺在床上睡觉了。这里的这位少女是市长大人的莫逆之交,汤玛斯,戴索罗的女儿凯特,戴索罗小姐。这位小姐是市长大人所聘请的黛安。” 凯特以惊叹的表情看着天空骑士 。她还不具备鉴别成熟男人的眼光,但却能在从天空骑士葛雷与穆史塔巴身上感受到相当大威压感的同时,也能感受到魅力。当然已经懂得看男人的黛安就更不用说了。天空骑士的身上同时存在成熟与活力,愉快与严属。 葛雷微笑着说: “你好吗,小姐?我叫葛雷,惠德伦。我的个性喜欢好人,但是更喜欢坏人。因为我可以折磨那些坏人。” 凯特轻别膝盖行了个礼。 “很荣幸能认识您。您是骑狮鹫兽的骑士吧?那个,狮鹫兽能够飞多高?” 葛雷并没有从丁赖特那里听到之前发生的事,所以照实说: “飞多高?连天国都上得了啊。” 虽然葛雷的‘照实’就只是个玩笑,但是凯特眼睛眨了几下,说: “那个,不会被太阳烤焦吗?” “啊!原来你很清楚嘛。这个一直都是问题。有时候不小心飞得太高,头发都会被烧焦的。” 葛雷这样说完之后,对自己开的玩笑笑了出来。穆史塔巴摇摇头,说: “别开些不好笑的玩笑。凯特,戴索罗小姐,我是穆史塔巴,哈宾斯。” “是的。您是翼龙的骑士吧?可是翼龙在哪里呢?” “你是说艾拉吗?我叫它去吃东西了。它应该在附近森林猎食。” “是的……翼龙能够飞多高?” “其实飞得也不是那么高。艾拉有惧高症,不喜欢飞到太高的地方。” 黛安与希顿波利必须努力压抑才不会爆笑出来,但凯特却露出‘是这样吗’的疑惑神情。嗤嗤笑着的葛雷臀下腰,窥视着凯特的神情说: “可是凯特小姐为什么想要飞到高高的地方?飞到天上去,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啊,结果就只能看看地上。所以飞到高高的地方其实并不怎么有趣的。” “我想见妈妈。” 葛雷嘴角的笑意并没有消失。但是那笑容跟之前甚至有点轻浮的笑并不相同。葛雷就这样用手撑在膝盖上,和蔼地说: “妈妈在天上吗?” “嗯,没错。我本来还以为她在坟墓里,可是黛安说不是这样。她说妈妈到天上去了。所以我现在都不去坟墓找她了。” 葛雷疑惑着,黛安的眼中则是噙着眼泪。她之前常发现小少女凯特突然人影就不见了,原来她是到妈妈的墓前哭泣,然后就在那里睡着了。疯狂寻找凯特的黛安有一次在墓前紧抱住凯特,跟她说妈妈已经到天上去了,不要再到坟墓来找妈妈了。从那次以后,凯特就不再突然消失了。 葛雷点点头。 “对的。妈妈会待在天上。嗯……凯特小姐。小姐现在住在市长大人的宅邸里面吧?那么你可以自由进出市长大人的书房或办公室吗?” “咦?跑进去的话,我会被骂得很惨的。” “对的。不管是凯特小姐还是像我这样的人,都是无法随意在那上面出入的。那上面〈葛雷伸出手指,有些滑稽地指着天空。〉不只凯特小姐的妈妈在那里,众神也都在那里。人类随意进出诸神的地方,会把神搞得不安宁的。知道了吗?” 凯特觉得这样的说明很合她的胃口 。如果有祭司听到葛雷这番把人类的办公室与诸神的空间混为一谈的说明,也许会大摇其头,但是这让凯特一下子就懂了。然而搞懂了这番说明之后,凯特却又把葛雷弄得不知所措。 “那偷偷上去不就行了吗?” “……你有偷偷进过市长大人的书房吗?” “您怎么会说这种话!这是非常失礼的。您把我看成什么样的女人了?” 凯特真的摆出一副名誉遭受侵害的仕女样子,抬起了下巴用尖锐的声音说,所以葛雷一面嘻嘻笑着一面前后点着头。 “喔喔,对于这个误会,我在此道歉。无论如何,想要避开众神的眼光偷偷上去是不可能的。因为祂们毕竟是神啊。懂了吗?” 凯特脸上出现了丧气的表情。丁赖特与葛雷虽然说明的方式不同,但给的却是相同的回答。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以这么做。到那边角落里去站着!凯特用死心的声音说: “我知道羞耻了。” 葛雷听了这个答案犹如失了魂似的,在远处装作没听到的丁赖特则是不小心发出了嗤嗤声。索罗奇简单地说出了对凯特的感想。 “真是位可爱的小姐。” 凯特刻意朝着索罗奇光彩夺目地一笑。葛雷马上也跟着微笑了,接着对站在远处的丁赖特背后高喊: “喂,丁赖特!只要再等个十年就可以了。等到这位小姐满十八岁的时候怎么样?” “不要拚命讲一些根本没有听的价值的废话。” 丁赖特不只用言语,还用行动让葛雷的话变得完全没有听的价值。他连身体都没转过来,就这样讲了出来。葛雷呵呵笑着转过身,跨坐在城墙上说: “丁赖特真是幸福。因为他复活得特别有价值。能与这么可爱的小姐同骑一匹马。哈哈哈!” “我不是叫你别说了?” 丁赖特用压抑的声音这么说,葛雷还是毫不顾忌地继续对索罗奇说: “呜呜。时隔三百年复活之后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战斗,这也是个问题啊,索罗奇。” 索罗奇稍微皱眉,说: “所以呢?” “还说所以呢?这不是没有任何价值吗?” “为了寻找到价值,你打算做什么,葛雷?请别忘记,我们原本就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如果拿那些死亡骑士当对象,我们做什么都没关系,但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我们绝对不该帮忙,也不该害他们。这是因为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该存在在这里。” 葛雷转过头,望着索罗奇。索罗奇从他的眼中感到了不安。那双眼睛不是他所知的葛雷的眼睛。虽然脸上仍带着微笑,但索罗奇觉得似乎从微笑背后捕捉到了某种东西,而且那某种东西是非常可怕的。 “喔,对的,索罗奇大人。但是对于我们消耗一些这个时代的酒,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真是的!其实昨天晚上已经消耗了不少了。哈哈哈。” 看到葛雷的笑容,索罗奇稍微丧失了对自己感觉的信心。我看到的是什么?是不是看错了?葛雷直接转过身,以凯特为对像开始喋喋不休,同时开始折磨着穆史塔巴。 “仕女凯特,要不要我跟你说说勇猛的穆史塔巴第一次得胜的故事?那是他十五岁时的事情。感觉秋天的落叶落在他心中的某一天,穆史塔巴迷上了大公妃子的一个女仆,完全就像失了魂似地……” “葛雷.惠德伦!” 葛雷充分发挥了身为天空骑士首领的权限,让穆史塔巴的抗议沦落得比狗叫还不如。他诉说着的冒险故事中,将穆史塔巴说成就像一个趁着黑夜出动的刺客,然而口中叼的不是匕首而是一朵玫瑰,侵入了大公妃子的寝宫。葛雷坚持说完这个有趣的故事,结果把黛安弄得笑了起来,不断拍打着希顿波利史官的手臂。“呜哇哇,我的手!”希顿波利史官好不容易才没昏过去,不过却露出一张简直跟尸体没两样的脸。看着这一切所有的状况,索罗奇没办法再怀疑了。 ‘好,那就等着看吧。这背后一定有些什么,不过现在还不太确定。’ 第七章 宓小心地起身。她对草发出的窸窣声也十分小心,动作都是静悄悄的。 火堆已经熄灭,只是还冒着烟,周围已经黑到不能再黑了。侯爵一行人都已经入睡,负责守夜的尼克也不断打瞌睡,来强调自己与其他人的一体感。装成睡着超过三十分钟以上不断偷看尼克的宓现在已经很确定了,所以就起身。尼克并没有醒来。 从睡觉的地方站起来的宓看着周围的男人好一会。 流浪者、逃亡者、叛乱者、被悬赏的男人们。如果用比较浪漫的方式去看,没有人比他们更像男子汉了,这些男人在远离安逸的野外用累到虚脱的姿态沉睡着。宓忽然觉得这些人真是可怜。可是她又说不出这些人为什么可怜。无论如何,他们做的是自己想做的事。 ‘宓搞不清楚。不过再见了。宓要走了。’ 宓小心地从躺着的魁海伦与盖博之间走了出来。如果走对面,也就是经过哈修泰尔侯爵的身边,虽然更容易避开尼克的视野,但宓总是觉得经过侯爵的身边似乎不太好。所以宓连呼吸声都憋着,走向尼克。 ‘心脏啊,宓的心脏啊,拜托你一定要安静。别打扰他的睡眠。’ 宓按着自己的左胸,走到尼克的身边。她踮着脚尖,用小心翼翼的脚步远离尼克,屏住了呼吸。从露营的空地溜出来的宓终于成功绕到一棵大树的背后。宓将背靠到树干上,吁了长长的一口气。 由于原本对自由就毫不在意,所以宓最终也没有那种寻回自由的解放感,有的只是完成一件困难事情之后的安心感。宓背靠着坚硬的树,调整自己的呼吸。宓开始在森林中走着。 黑暗夜晚的森林中是一片寂静,一切的事物都在喃喃说着梦话。宓在其中用散步般的脚步慢慢地走着。雪琳娜已经入睡,露米娜丝还没到达天顶中央的时刻,夜陶醉于本身的静谧,静静地辗转反侧着。 宓突然停了下来。 ‘可是这里又是哪里?哪个方向才是肯顿昵?’ 宓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噗哧笑了出来。这样子她还能算是聪明的逃亡者吗?宓考虑了一下要不要爬到树上去观察四周。宓选了一棵够高的树。一棵比其他树高出一大截的树映入了宓的眼帘。如果能爬到那上面去,应该可以看见肯顿的火光才对。 宓以那棵树为目标走了过去。 一阵子之后,宓到达了树下。摸索树干表面的宓觉得可能会很辛苦。她的手能够摸到的地方全都没有树枝。她沿着树往上爬了一点,然后才好像第一次抓到了树枝。还好因为树皮够粗糙,她才没摔到地上,但要爬这棵树显然是很吃力的事情。 宓蹲着,开始用手去沾地上的土。 经过夜晚森林的任何旅行者如果看到她这样蹲在树下用手摸着泥地,一定都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当作精灵。但是这里并没有这样的旅行者,所以宓将双手沾上泥土之后,将手伸向树干表面。 “你打算做什么?” 宓慢慢转过了头。她的背后距离十肘的地方,有一个男人的黑影杵在那里。宓用丧气的声音说: “我想要……爬到树上,侯爵大人。” 隐藏在树影里面,侯爵的样子看不清楚。只能看到隐约开始升起的露米娜丝之光直接照到侯爵的脚尖。投射在侯爵与宓之间的地面上的月光,就像一条铺在地上的青蓝色地毯,闪闪生光。 “你真是个很难搞懂的人啊。” “是这样吗?” 侯爵将手指插到腰带上,侧身望着宓。被月光照射的剑环从侯爵的腰上发出锐利的光来。 “你逃出来,到此为止我还搞得懂。被人绑架了,当然会想逃出来。因为这是很容易理解的行动,身为绑架者的我虽然不同意,但这是无可非议的合理行动。换句话说,如果是我自己被抓,我也会这么做。所以我就以愉快的心情开始跟在你后面了。” “这样吗?” “是的。可是成功跑出来之后,你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让我非常生气。你靠着树呆站在原地。为什么呢?” “因为我忍住不呼吸跑到这里……” “这样好像也很合理。但是其他人为了能逃到更远的地方,并不会忍住呼吸。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用走的?” “咦?什么为什么用走的?” “其他人在这样的时候一定拚命跑。不管会被树枝刮到手,还是会被石头绊倒擦伤膝盖,他们都不会在意。无论如何,他们不会用在月光下散步的那种步调慢慢走过来。但你的确是用走的,而不是用跑的。” “是……” “还有,你为什么要爬到树上?” “我想看看肯顿到底在哪里。” “这件事也是一样的。一般的逃亡者不会爬到一棵很容易被孤立的树上。如果树底下被追过来的人围住,就插翅也难飞了,还怎么逃呢?无论如何,逃出来以后你所做的全都是我绝对不会做的行动。” “说得对。宓真是个不及格的逃亡者。” 宓点点头,侯爵只是静静地瞪着这样的她。对自己反省了一阵之后,宓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可是侯爵大人为什么要静静地跟在宓后面?你要放宓走吗?” “不是。” “还是想要从旁欣赏宓有多么愚蠢?” “也不是。” “如果不想放宓逃走,也不想观察宓的行动,那为什么不打从一开始就抓住宓呢?侯爵大人也做了让人很难理解的行动啊。” “我是有理由的。而且你也能懂。” “理由是什么?” 侯爵突然从树影中往前走了出来。宓看到月光下侯爵的身影从腿开始慢慢一点一点地出现。侯爵用比月光还青蓝的眼睛盯住宓,然后开了口 。 “因为我必须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与你做一件事。” “跟宓……做什么?” 侯爵并没有停下脚步。宓发现侯爵逼近到已经不是一般人说话的距离了。现在他们近到伸出手就可以抓住对方,不,应该说侯爵已经抓住了宓的腰往他那边拉。 啪地一声,宓撞上了侯爵的胸膛,她发出了低声的惨叫。“呀啊!”宓用双手努力推侯爵的胸膛,环抱住她腰部的侯爵手臂却坚定地一动也不动。宓马上感受到两个人的力量差异,只能无力地抬头看侯爵。 “侯爵大人?为什么要这样?” 侯爵低头看了看一必的脸庞。那张脸上并没有出现侯爵所期待的表情。朝向侯爵的小小脸上只充满了疑问。 “怀抱野心的时候,人能选择的工具是各种各样的。有些人选择金钱,有些人选择地位,有些人选择武力。但是我选的是人。只要有人,他们为了得到金钱或权势,都会为我而战。这是非常合理的。人类世界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人类可以办到的事情。配合人类被打造出来的,就是人类世界。到头来人类世界中最有用的工具,就是人类本身了。所 以我要的是人。” 宓并没有进行任何回答,只是抬头望着侯爵。侯爵的脸离宓越来越近。 “我要你。” 侯爵的手臂上渐渐加力,宓在窒息的痛苦中抵抗着侯爵的体温。宓因为压迫感和热度气喘吁吁地说: “要宓?” “因为你能看见未来。这跟那些江湖术士算命师完全是不同层次的。” “侯爵大人,宓说过了。宓看见的未来是……” “已经固定的吧。但是我不吃这一套。难道未来是绝对无法改变的吗?” 宓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用痛苦的目光抬头看着侯爵。侯爵好像想从她巨大的眼睛中找到些什么,抬起头说: “你不讲啊。可是你明明知道。就是为了要搞清楚那某样东西,所以我才把你弄来这里。不,搞不清楚也没关系。如果有某个人能在我不知道的某个地方看穿了我所有的未来,我绝不能放着他不管。就算我不能利用这个人,至少也不能放任别人利用他来攻击我。所以我会把那个人放在我身边,把他变成我的。懂了吗?” 宓低下了头。然而侯爵的另一只手臂连忙绕到宓的背后抓住了她的头发,逼得她把下巴抬了起来。被强制抬起头的宓看着侯爵的脸逼近了她的鼻尖。因流浪生活而消瘦的脸上长满了刺人的胡须。凹陷的面颊上方,深深凹进的眼睛放射出吓人的光芒,直瞪着宓。 侯爵干裂的嘴唇靠近了她。宓闭上了眼睛,呻吟般地说: “哈修泰尔侯……” 宓的话语结尾消失在侯爵的口中。宓紧闭的眼皮内侧浮着无数的光点在跑来跑去。蹂躏着宓微张的嘴唇,侯爵的口与舌喷出了火热的气息。侯爵缓慢而执着地探索着宓的嘴唇,就像想要让宓嘴唇的形状在他的口舌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一样。 结束了顽固的长吻,哈修泰尔侯爵抬头看宓,立刻皱起了眉头。宓闭上的双眼流下了眼泪。用紧闭的嘴唇对抗侯爵狂暴的亲吻,她嘴巴的周围整个都扭曲了。 侯爵一下子把一必朝地上推。 闭着眼睛的宓没办法抵抗,就这样跌到了地上。弯下腰盖住软弱无力地倒在地上的宓的身体,侯爵左手将宓挥动着的双臂往她头的上方按住,右手抓住了她的下巴。宓闭着眼睛,想将头转向相反的方向。但是侯爵手上加力,逼着I必的脸正对着自己。 “睁开眼睛。” 宓的眼中噙着泪水,朝上看着侯爵。 “你有情人吗?” “有。” “你爱他吗?” “爱。” 侯爵噗哧笑了。 “居然说你爱他。你别笑死人了。” “我很爱很爱他。比宓自己的生命还……” “你会跟他结婚吗?” 宓慌乱地望着侯爵。侯爵的眼中燃起了火焰。 “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快说!你会跟他结婚吗?” “会。而且四年后宓就会失去他。失去他之后,等到生下孩子,宓也会死。你现在满足了吗?” “满足了。你说你爱那个家伙,这全都是谎言。” “不是的。宓对骞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事情都已经这样定下了吧。” “咦?” 侯爵原本抓着宓下巴的手开始朝旁边移动。侯爵的手沿着宓脸颇与耳朵的轮廓线慢慢抚摸着,说: “你只不过是在演戏。女主角是宓,男主角是骞。剧本上这些情节都写得清清楚楚。女主角宓爱上了男主角骞。所以你按照写好的剧本去爱骞。这就是你人生中的爱吗?” 宓饱含无限惊讶的双眼直盯着哈修泰尔侯爵。侯爵歪着嘴唇说: “说吧。你在爱他之前,就已经看过自己爱他的样子了。我说得对不对?” 宓并没有回答。但是侯爵说的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侯爵的嘴唇又歪了。 “也许你在认识那个家伙之前,就已经爱上那个家伙了。也许你是为了忠实于剧本,才会认识他的。” 宓再次发出了无言的肯定。在第一次遇到骞的几天之前,十三岁的宓就知道自己的一只羊会不见,在寻找羊的途中会遇到自己一生的最爱。因为她是个未来漫步者。 “这算是爱吗?这算是人生吗?” 侯爵的嘴现在歪到没办法再歪的程度。他的右手粗暴地摸索着宓的身体。看着触摸自己的身体、以扭曲的面容笑着的侯爵,宓似乎也没冒出任何想法。 这就是我的爱,这就是我的人生吗? 并不是感受到爱就能去爱,并不是想要结合就能结合,也不能为了拥有像自己的生命就生下孩子。她看到了一切,也很清楚事情就是会变成那样。那里面并没有任何怀疑存在的空间。她所看见的未来,就跟现实一样清清楚楚。就像一般人没办法否认现实一样,她也无法否认未来。 这与她有很强的连结,不,这就是她本身。 “走开!” 宓猛烈地挣扎着,试着推开侯爵。就算最凶猛的半兽人被刀砍中,恐怕也做不出这样狂暴的动作。侯爵稍微后返,马上举起了手。 “你!” 宓并没有闭上眼睛。她并没有抬头看侯爵的手掌,而是直视着侯爵的脸。她的眼中充满了一种透明,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侯爵举起的手突然变得很难打下。 凝视着宓的眼睛,虽然只让他停止了一次呼吸,但要马上打她一耳光似乎也很尴尬。侯爵无奈,只好侧身不再压迫宓,宓连忙坐起身整理衣角。看到这样的宓,侯爵发出了怒吼。 “我只是想要把你变回人类,你这愚蠢的家伙!” 宓看着侯爵的脸,面露讶异的表情。侯爵瞪了讶异的宓一眼,突然抓住了宓的双肩,一把拉了过去。宓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被撕裂了,被拖到了侯爵的胸前。侯爵直视宓的双眼,说: “你想像个笨蛋一样活着,然后像个笨蛋一样死去吗!我是在赋予你人生的意义、人生的价值!” 宓慌乱地望着侯爵,重复了他的话。 “意义?价值?” “现在你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凡事都按照已经定下来的方式行动,那你根本就只是个杰彭的奴隶,不,只是个魔像而已。这还算是人生吗!然而要是你属于我,你就不会跟那个情人结婚,也跟四年后的死亡没有任何关系了。我要带一些不确定性到你身上。我要让你的人生有些混沌存在!这才是人活下去的理由!我要你把人生的骰子抓在你手里!” 侯爵无法忍受愤怒。如果不去谈善恶,侯爵是个用自己的意志去开拓自己道路的人。叛国是最热情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一般人都会选择忍受不满,侯爵信赖的却是自己的意志,想要自己开拓出未来。 对于这样的侯爵而言,拥有能看见未来的惊人能力,却还要按照定下的命运来活,宓的这种生活方式让他愤怒得完全无法忍受。那比他最看不起的人中之虫还要更让他厌恶。这些虫子放任自己被巨大的命运席卷而去,但至少在一些小事上还保留了自己决定的权利。对于决定自己一生的爱,就算是处境最悲惨的人,也还是希望用自己的意志去爱。这份爱能不能有结果,在此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但是宓却连这些都抛弃了。 “自己不去寻找爱,不去选择活着的方式跟死去的方式,那到底还有什么活下去的价值!你就要这样跟随着某种跟你无关的东西定下的计划来走吗!” “没错,我就是这样!” 宓不甘示弱地跟他针锋相对地高喊。侯爵看着I必然起火焰的双眼,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宓直瞪侯爵的双眼,说: “你说什么?你在谈命运。侯爵大人连面对命运也想要反叛吗?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叛徒!” 这次换成侯爵学宓说话了。 “没错,我就是这样!” “请勿陷入自我矛盾。如果宓不能知道真正的未来,那对侯爵大人就没有用了。” 哈修泰尔侯爵打了个寒噤。宓指着自己对侯爵用很冒犯的语气说: “侯爵大人就是因为宓能看见未来,所以才想要拥有宓的。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I必看到未来一必是属于骞的,不是属于侯爵大人的!所以侯爵大人是不可能得到宓的。” “怎么可能不行?我现在马上对你下手,难道会不行吗!” 宓抬起下巴,好像要再次高喊回嘴。但是她并没有开口。侯爵可以看到宓的眼中一时间旋绕着不安与疑惑。当宓开口的时候,侯爵看到宓瞬间转变的态度,大吃一惊。 “这也是有可能的。” 宓低下头,似乎已经放弃般地说。侯爵不得已,只好将声音压低。 “什么意思?” 宓仍然低着头。侯爵很想抓起她的脸直接瞪着她的双眼,但还是忍住内心的焦躁等待着。最后宓终于说了: “你知道宓为什么要出来旅行吗?” “为什么?” “因为宓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宓等了一下,给了侯爵一些理解的时间,然后继续往下说: “宓原本可以看到未来,但是现在看不到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宓的能力其实并没有消失。宓还是可以随心所欲看到过去。但是未来却看不到了。换一个方式说,这代表未来已经消失了。” “你说未来……消失了吗?” “是的。所以宓为了掌握发生的情况,才会出来旅行的。因为未来照理来说是不可能消失的。” “你所说的未来……就是跟你不爱的情人结婚,然后生下孤儿的未来吗?” 侯爵的话非常辛辣。但是宓静静地点了头。 “这是宓的不幸。” “你居然这么认命,甘愿接受落在你自己身上的不幸!这不是伪善者才会说的话……” 宓突然抬起了头。 “侯爵大人自己的情况又怎么样呢?” “我?” “侯爵大人又怎么样呢?不久之前宓说过未来正在消失,这也包括侯爵大人的未来。侯爵大人将会永远保持现在的状态,也就是亡命者的状态。” 就是这个!宓在内心中小声地说。我想要说的就是这个,侯爵大人。宓是非常邪恶的。哈修泰尔侯爵的脸就像雕像一样僵住了。他反问的声音比微风还要轻。 “你说什么?” 不知何时升到高高轨道上的露米娜丝发出的月光,让宓可以清楚地欣赏到侯爵脸上的表情。因为两人发出的交谈声,原本幽静的森林里面开始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宓直视侯爵的脸庞,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说: “侯爵大人是朝未来射箭的人。” “什么意思……” “侯爵大人并不是单纯为了活下去而逃亡的吧?如果是的话,就应该躲到深山里去,而不会跑到这样开放的都市中,去进行一场匪夷所思的挑战了。侯爵大人有梦想的未来吧?这是为了复仇、为了野心,还是为了打造一个新世界,这个宓无法得知。但是我猜想侯爵大人拥有非常强烈的期望。看到侯爵大人对不带期望生活的宓发这么大的火,就可以知道这件事了。” 抬头直视宓的眼睛,侯爵一直到了这时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的眼睛,自己都会感到不安。那是一双随随便便就可以看见自己所看不到的事物的眼睛。 “但是如果侯爵大人要射的靶子本身都不见了,那不管侯爵大人的箭术再怎么神准,也都没有用了。如果未来本身不见了,侯爵大人能够活着的地方就只剩永远的此刻。侯爵大人将会永远都是个逃亡者。你应该不会被抓。被抓的逃亡者就不再是逃亡者了。但也不会变成其他的什么。” “你说未来消失了……这是有可能的吗?” 侯爵的话中包含的巨大疑惑并没有对I必造成任何影响。宓低声地接下去说: “人类已经拥有很多表达这些现象的词汇。漫长,无聊,单调,这些是用来形容局部时间停止的词汇。时间是很多道脉流。就算是合唱团,也不是在同一道的时间脉流中唱着歌。只不过在各自的时间中唱着各自的歌,听起来好像彼此配合罢了。如果这个时间差异扩大,那就根本没办法构成合唱了。音乐家会说,那只是没有成功合音罢了。但是未来漫 步者宓会说,他们彼此的时间并没有配合。” “这根本不合理。时间只有一个!不然我们怎么能互相约定呢?” “您连一次都没有打破过约定吗?” “什么?” “侯爵大人一定也有打破过约定。这就是因为侯爵大人与对方的时间无法配合。” “这是什么诡辩!之所以打破约定,只不过是因为发生了无法避免的事件!” “事件就是时间……侯爵大人。没有发生什么事件的空间,就是没有时间的空间。每个人都知道时间停止这回事。如果不是有意识地知道,就是本能上知道。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人会无法忍受无聊呢?” 侯爵陷入了慌张。 “无聊?” “人碰到快乐的事情就会快乐,碰到痛苦的事情就会痛苦。但是碰到无聊的事情,却什么也没办法做。人最讨厌的,就是什么事也没有。因为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种情况让人无法表达愤怒、无法高兴,也无法痛苦。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不管是聪明人还是愚笨的人,都会去打一些无聊的招呼呢?招呼的背后其实就是在问:你这段期间是怎么过的, 是在确认你的时间是不是正常地流过。” 宓站了起来。侯爵看到她起身,但是并没有制止。宓背靠着树桩,低头看着侯爵说: “无论谁都知道,侯爵大人。小孩子长大会变成成人,时间过去之后成人会变成老人。一般人都这样相信,实际上也就变成这样。但是那是自然而然就能达成的,相信没有人会对此有负债的愧疚感。” 能描述侯爵此刻心情的都是些令他哭笑不得的话。所以侯爵也没办法生气。 “你的意思是对于自己会老这件事,应该要感谢才行。对于自己亲密的人、亲朋好友一一死去,最后连自己也会消失,也是值得感谢的。” “对,应该要感谢。这也是侯爵大人所说活下去的理由。人会老,也会死。侯爵大人会说不知道未来的模糊性是一种人生的祝福,但宓会说走向未来本身就是一种祝福。” 宓突然将肩膀缩了起来,就像她突然感觉很冷一样。宓的手突然动起来,蒙住了自己的嘴巴。侯爵发现她正在忍着不哭,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宓的肩膀抖了好一阵子,又继续用湿润的声音说: “是的。宓将会爱上自己无从选择的恋人,会生下将成为孤儿的孩子,然后死去。就像按照命令行动的魔像一样,我会按照既定的路程生活。对此我仍然很感谢。那并不是其他人的人生,而是宓的人生。所以宓一定会变成那样的。” 说话的时候,宓的声音再次开始带着几分湿润。侯爵为了听懂宓啜泣声中的话语,必须发挥巨大的专注力。 “不管知道或不知道都没关系。侯爵大人对于自己能看清事物的眼光会觉得生气吗?因为有这样的眼光能看清痛苦,所以就生气吗?应该不会的。所以宓对自己看得见未来的眼睛也并不生气。因为这也是宓的一部分。侯爵大人对于自己没办法选择的父母会生气吗?应该不会的。宓对自己并没有选择的未来并不会生气。因为那是属于宓的……呜!” “骞?你在想什么?” 骞转过身。 “是妮莉亚吗?这么晚了,为什么还跑出来?” 妮莉亚故意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给他看,说: “还不是因为躺在床上,窗户外面传来身躯犹如魔像那么巨大的男人的脚步声。从脚步声来推测,那个人一定是个连脸也跟魔像一样僵硬的人。所以正确答案就是骞了,不是吗?” 骞噗哧笑了出来。 “我并不总是这样的。不过最近是比较少笑了。” “对呀,对。看着你的眼睛,就觉得不像是会做出这种表情的人。可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月夜里还在后院中走来走去?” “因为睡不着。” 妮莉亚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微微笑了笑说: “嘻……我从窗户往下一看,吃了一惊。” “吃惊?为什么呢?” “因为你在这里徘徊着。” 骞用疑惑的表情看了看四周。但是再怎么看,那里也只不过是旅馆的后院。骞看着妮莉亚,追根究底似地问: “你埋了什么吗?” “咦?” “你不是在这附近埋了什么东西的话,看到有人徘徊又何必惊讶呢?” “呵呵呵!事情不是这样的。其实……几天之前,我在这里看过另一个人。那时也是像现在一样黑暗的深夜。” 骞突然感觉心里被揪了一下。 “宓在这里做了什么,漫步未来吗?” “这么快就猜出来,对于对话的顺利进行是很好,但对于对话的有趣程度来说是非常不好。你说对了。她说有很多人在旅馆里面做梦,所以只好出来这里。虽然我不是很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啦。” “原来如此。” 骞的这句原来如此让妮莉亚很难再往下接口 。但即使如此,妮莉亚也没办法放着这男人不管。 骞徘徊在宓曾经坐过的地方,这让妮莉亚很惊讶。但妮莉亚并不是为了这件事下来的。一直在妮莉亚的口腔中打转的,都是些很可怕的话。你会在四年后死去。我也很清楚,你不要知道这些事情会比较幸福。可是,就算你们会说我残酷,要我把这些东西一直藏在心中,我也实在受不了。我快憋爆了! “你跟宓认识多久了?” “十二年了。” “啊,嗯。” 夜风吹起,呼~ “当商团的护卫武士有趣吗?” “还算可以。” “啊,嗯。” 夜风再次吹起,呼~ “月色很美吧?” “是啊。这个季节进行夜晚旅行都无妨的。天气不冷,月光又美。” “啊?嗯。” 夜风不停地吹,呼呼~妮莉亚想,风好像已经疯了。 因为说不出口的东西到头来还是说不出口,妮莉亚简直快要跳了起来。根本没能力感觉到其他人这种心境的骞只是冷冷地应付妮莉亚,根本没办法做到让双方之间的气氛比较舒服。 “你爱着宓,想跟她结婚吗?” “是的,不是。” 妮莉亚意外地中意这种回答方式。但是她并不喜欢这里面包含的内容。妮莉亚面露讶异的表情来要求骞对这个答案进行说明。而这种表情连骞都看得懂。 “我喜欢宓……如果说我会爱上某人,在这广大的世界上,能够成为这某人的,就只宓。是的。我很爱她。但是我不会属于她。” “为什么昵?” “宓这样问的时候,我说自己是独身主义者,把她弄得笑了出来。妮莉亚对这个答案怎么想呢?” “还真可笑。” “这至少证明我并不是个怪异的家伙。这个答案无论到哪里都能获得相同的反应。” 妮莉亚摇了摇头。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如果按照宓所说的来实现,宓今年就应该跟骞结婚才对。妮莉亚开始想:难道宓会对骞来硬的?然后就因为自己的想法而开始脸红。还好月光掩饰了她通红的脸颊。 “真是奇怪,这真是太奇怪了。你的意思是你爱她,但是却不想跟她在一起?你难道不想没事抱抱她,无聊的时候亲亲她吗?” “你的形容还真猥亵。” “人原本就会想这样啊。事情原本就是这样。” 其实我脑袋里头都是些更猥亵的想法,嘻嘻嘻。妮莉亚内心中乐呵呵地等待着骞的回答。骞露出了难堪的表情,举起了手,开始搔自己的头。这个体格健壮的汉子一副尴尬的样子,把妮莉亚弄得十分愉快。 “这个嘛……我不知道这样回答你接不接受,宓是我最珍惜的人。因为我爱她,所以当然也珍惜她。因为我珍惜她,所以也会爱她。不过希望你不要问我这两种里面哪一种比较接近事实。” “这两种里面哪一种比较接近事实?”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哪个先哪个后。无论如何,我并不希望将我所珍惜、所爱的她绑在我身边。我是把宓当作她本身来爱。我从来没想过要用把宓当作‘属于骞的宓’的这种方式来爱她。” 妮莉亚皱起了眉头。她偏过头疑惑说: “所以怎么样?你的意思是像爱风景或月色的那种爱吗?风景没办法专属于某个人,月色也……” “其实也很难这样说。风景或月色并不会来爱我。那只是单方向的爱。但是宓爱我,所以这两个是不一样的。” 妮莉亚瞬间变得一副快哭的样子。 “乍听之下还有些合理,但越说就越不合理了。这算什么!这样计较来计较去的,算是真实的爱吗?真是让人头疼!我来整理一下,你听了就照我的问题回答。骞爱着宓。宓爱着骞。而且骞知道宓爱着骞,宓也知道骞爱着宓。对吧?” “对的。” “虽然说起来很复杂,但其实世上的每一处都在不断发生这样的事情吧!这是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很正常的爱。没错吧?” “好像是这样没错。” “那么到底有什么问题?去跟她结婚啊。说到结婚,就好像非得有个正式的仪式不可,所以要我说,我会说更简单、更有真实意义的‘结合’这个词。” “那就说啊。” “……结合。骞你现在是在拿我当笨蛋耍吗?” “不是这样的。” 骞微微一笑。妮莉亚看到他的笑容,感到了一些焦躁。 “好吧,如果我说‘你叫我说,我也说了,所以快回答吧!’那我就更像个笨蛋了。我就当个笨蛋吧。快回答!” “我并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 “我跟她并不适合。” “你是在自虐吗?” “自虐是……很勤劳的人才会做出的选择。我不是那种勤劳的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居然说自虐是勤劳的人做的事?” “如果想要自虐,就要先沉溺在自己的内心中,只关心自己内在的一切。然后要不断想有关自己的事情,对自己进行分析。这是只有勤劳的人才能办到的。一般人都会觉得,与其去想我是谁之类的东西,还不如想想今天晚上吃些什么。” “哇!果然把我弄成了笨蛋。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海格摩尼亚出身的护卫武士个个都像你这样吗?” “那是我个人的特质。” “但我不同意你的话。就算是一般人,也常会想‘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那不就是自虐吗?” “那并不是自虐。自虐是指残忍地下手虐待自己。但是一般人说‘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的时候,这个‘我’说的常常不是自己,而是我身边的一些环境或条件。因为赌博将财产挥霍光的商人有可能会说:‘我为什么会这样?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但这是指讨厌自己喜欢赌博的那一部分,并不是指讨厌整个自己。” “整个自己?” “是的。这一类的习惯是可以丢弃的。可以丢弃的东西就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呼。没办法戒赌的人恐怕更多吧。” “这样说也对。但是这是丢弃简单或困难的问题,而不是有没有可能丢弃的问题。妮莉亚可以抛弃自己女性的那个部分吗?有可能成为男人吗?不行吧。这并不是丢弃困难与否的问题,而是可不可能的问题。跟这个比起来,抛弃赌博的习惯只是困难而已,却不是不可能的。” 妮莉亚就这样张着嘟得圆圆的嘴望着骞。 “你真是想太多了。大概护卫武士的生活太漫长太无聊了吧。骞是女人碰上都会逃走的那种类型。” “是这样吗?” “好!那么我们假定骞并没有自虐。我虽然搞不懂,但是看我们讲的话变得越来越难,我就先相信你好了。那为什么你会说出自己不适合宓这种很没自信的话呢?” “就因为我爱她。” “啊啊啊---知道吗,我们现在就像两只感情很好的蝙蝠拚命地追着对方屁股绕圈圈。如果真的爱宓,为什么不跟她结合呢?” 骞瞪了妮莉亚好一会。但是妮莉亚还是用不屈服的表情回瞪骞。骞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死角,所以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接下来骞发出的声音中包含着深深的疲劳感。 “宓是个未来漫步者。” “呜哇哇!原来是这样啊。” “不要讽刺我。要我讲出这些话是很难的。我希望能更舒坦地说出这些话。” 妮莉亚马上道歉:“对不起。” 骞烦恼了一下要讲什么,然后就直接坐到了地上。妮莉亚也跟着他坐了下去,将腰挺直,做出了等待骞讲话的姿势。骞用单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再次搔了播头,然后很吃力地吐出以下这些话: “就像我说过的,宓是个未来漫步者。她很清楚未来。她自己父母的死,她都早就看过了。虽然她母亲不是,但她的父亲是意外过世的。然而她……” “我听说过了。她没有试图阻止。” “是的,没错。宓没有阻止自己爸爸的死亡。这好像就是未来漫步者做事的方式。我们也许会觉得这很怪异,但这只不过是看不见未来的人本身很局限的想法。” 骞烦恼了一下,然后弹了一下手指,说: “我们假定世上的人全都是聋子,可是其中有唯一的一个人听得到声音。如果那唯一的一个人弹起了竖琴,聋子们就会想:那个笨蛋家伙,如果要把线弄断,就应该拿把剪刀来剪,这样弹来弹去的有可能把弦弄断吗?” 妮莉亚满脸笑容。骞很感谢这个表情,说: “这其实是个很差的例子。无论如何,从我看不到未来的立场来说,跟那些聋子也没两样吧。所以要找出能正确表达出宓的状况的实例,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可以说的是,宓不会出手去干涉自己看见的未来。” “是的。” 没错。只维持了四年的婚姻,还有生下连名字也没机会叫的孩子,她都不会去拒绝。妮莉亚突然感觉泪水在自己的眼眶中打转。然而因为不想让骞看到自己的眼泪,妮莉亚很小心地将眼睛别了过去。骞继续往下说: “这样说来,宓也看过她自己爱我的样子。” 妮莉亚慌忙将整个头转过去,差点连脖子都折了。 “咦?你说什么?” “我再说一遍吧。宓在爱上我的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她会爱我了。这是理所当然的推测,不是吗?” 妮莉亚感觉喉咙哽住,无话可说。所以她只能嘴巴一张一合看着骞。骞的眼光从妮莉亚这样的脸上移开,落到地面的草上。 “我的猜想是很合理的。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她对我的爱有点像是遵守某种规则产生的。不,应该说是按照既定程序走的一种仪式。基本程序是这样的:宓认识了骞。在长期的交往中,宓渐渐地感到心中产生了一种爱意,所以宓爱上了骞。爱成了一种按照既定的规则去进行的东西。不,应该说这些例子都不切合实际状况。因为是发生在未来漫步者身 上的事,所以要在一般人身上找到相似的例子,是十分困难的。” “那、那么宓装出一副爱你的样子……事情变成这样……” “说是装出来的,这有点太……无论如何,那是她所看到的未来的事实。” “然而那还是虚假的呀!从头到尾都是莫名其妙!这跟美人计有什么不一样?因为计划里面要爱就去照做,那并不是爱啊!” “计划里面……是的。这话是对的。但是就像我刚刚说过的,那是她所看到的未来的事实。” “那个我不懂!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并不是爱!” 骞抬起头来看妮莉亚。他的眼中居然带有些许的愤怒,这让妮莉亚吓了一大跳。骞用很压抑的声音说: “因为她是未来漫步者,所以她身上才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情。如果她不是未来漫步者,宓爱我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她是个未来漫步者,感觉爱意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自己以后会爱了,所以这份爱就变得好像假的一样。你是这样感觉的,她自己也是一样的。不能同情她吗?” “咦?” “我问你能不能同情她。你不觉得她能看见未来,是件很可怜的事情吗?就算她是真正地爱我,但其他人只因为她事前已经知道了,所以就认为她只是按照计划去实行,所以这份爱就是假的。现在连你也这样说了宓这不可怜吗?” 在强烈的慌乱与激动中,妮莉亚很难搞懂骞所说的话。就像去执行计划表一样实现的爱这句话,对她而言是个巨大的冲击。况且妮莉亚也很清楚这场爱情的结局。在这样的状况下,妮莉亚之所以没有将四年后的未来全都一口气说出来,并不是因为她的自制力很强,而是因为她感觉喉咙被卡住了,根本讲不出话来。到底他们这对男女有多荒唐啊! “人们都说我是情感缺乏症患者。” 骞低声说。妮莉亚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倾听骞说的话。 “我认为这是很适当的评语。我活到如今的一生中,实际上跟激烈的爱、强烈的恨都是无缘的。虽然身为商团的护卫武士,但是我不爱钱,也不爱冒险。然而我也不是特别讨厌。可以说,我是无色无味的。但我还是爱着宓。连我自己也觉得很神奇。” “那些都是假的!” 妮莉亚突发地大喊。骞用很郁闷的视线望着妮莉亚,说: “你说是假的……就算那只是按照计划实现的爱,我就满足了。我所爱的人在命运这位监督者的指示下有计划性地给我爱,我就很感谢了。只要有这个我就满足了。我也不期望超出这以外的东西。” “为……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未来的事,所以我也只能猜想。宓可以跟我结婚,也可以不这么做。” 那就结婚啊!这句话已经冲到了嘴边,但妮莉亚还是等着骞继续往下说。 “但是宓应该很清楚。偶尔我也会想问她,但实际上却没有问。这是因为不管她怎么回答,我都没办法满意。要是她说我们会结婚,那我就会有一种被强迫一定要结婚的心情。要是她回答我们不会结婚,我又会觉得我这么爱她,但却又不得已不能跟她结婚。对吧?” “是、是、是这样啊……” “所以我也只有两种状况可以考虑。如果跟她结了婚,我一辈子都会用疑惑的眼光看她。我会想‘宓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我感觉整个婚姻生活都好像是受到某人指示强制达成的,那么要幸福是很困难的。反过来说,如果我没跟她结婚,就算宓知道会变成那样,也跟我无关。我就没必要对自己最珍惜的她发出疑惑的眼光了。” 骞突然感受到汹涌澎湃的情绪,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我也拥有能感受到这种心情的情感吗?骞望着天空,用哽咽的声音说: “那就是……爱上未来漫步者的我所能做的事情。” 妮莉亚茫然地望着骞。 第六篇呼唤遗忘之事的声音 第一章 “您难道不知道海格摩尼亚人个个都有精神问题吗?” 帕哈斯放下了酒杯,笑了出来。妮莉亚看着批评海格摩尼亚人的这个海格摩尼亚人,一时之间十分疑惑。看到这样的妮莉亚之后,帕哈斯爆笑了出来。一旁是叼着烟斗的温柴拿小刀削着指甲,等待着帕哈斯的回应。 帕哈斯摸了摸下巴,说: “哈哈……这是海格摩尼亚人说的话,所以你最好相信。嗯,该怎么说呢?没错,我们的年轻护卫武士可是陷入了相当头痛的状况啊。关于未来漫步者,我们能够断定的事情可以说连一件也没有。” “到底未来漫步者是什么呢?” “行走于未来的人。” 帕哈斯用没有办法更干净俐落的方式说,妮莉亚的眼角往天空一扬。 “我爱你,帕哈斯。不管我做了多么愚蠢的事情,以后我都不用自责了。” “咦?” “因为我现在知道世界上有比我还笨的家伙。” “天哪,你这番话还真是毒辣,我的美丽仕女!呜,呜。妮莉亚小姐要先知道一件事才行。海格摩尼亚人善于将非常复杂的观念浓缩在短短的词语里。这真是个适合当骗子的民族。哈哈哈!” “什么意思呢?” “好。再次将我们充满朝气的护卫武士公子放到台上来解剖好了。那个家伙不是被人叫做情感缺乏症患者吗?” “是的。还真可笑。” 帕哈斯又噗哧一笑,将身体倚靠到椅子的靠背上,双手放到肚子上,用很放松的姿势说:“这没什么好笑的吧。情感缺乏症这个词,就充分表露了海格摩尼亚人是如何思考的。如果是拜索斯人听了这个词,很容易觉得那样的人应该就像木石一样毫无情感。但事实不是这样!海格摩尼亚所说的情感缺乏,就只是缺乏某些情感而已。情感缺乏症与毫无情感是完全,完全,绝对不一样的。” 妮莉亚眨了眨眼说: “念起来是完全不同的。” “意义也是不一样的。” “你要不要跟我说明一下?” “仕女的命令当然得照办。好吧……毫无情感是指完全没有情感方面的运作。但是情感缺乏症,则只是有缺陷的情感仅在几个有限的领域中爆发。呜。拜索斯语里面好像没有适合形容这种状况的话。如果一定要说,也许只能用狂热者来形容吧?不是有些人只执着于其他人毫不在乎的领域吗?” “啊!我懂了!” 妮莉亚开朗地笑着说,帕哈斯则是苦洒地摇了摇头。 “仕女妮莉亚,我这小丑小小的心胸好像被撕裂了,我想您也只能说完全搞不懂。这是只有在海格摩尼亚的天空下出生,走在海格摩尼亚平原上,喝着海格摩尼亚水长大的人才能懂得的观念啊。” “嘿嘿……是这样吗?” “是,是的。但是……就像我们用扭曲的方式试着去理解拜索斯的骑士道一样,仕女妮莉亚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去试着理解海格摩尼亚人所谓的情感缺乏症。能够对我这无知小丑期待的也只有这个。我会试着去解释,但如果您无法理解,也不要太责怪这可怜的小丑啊。” 帕哈斯双臂抱胸,开始瞪着酒杯。不久之后,他用犹如歌唱般上下起伏的语气开始说话。 “我先从狂热者与情感缺乏症的差异开始说。狂热者就算在他们执着的部分,也跟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只要一般人执着于某种东西,就成了狂热者了。小刀狂热者在一般的时候跟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可是只要看到漂亮的小刀,立刻就会开始流口水。古书狂热者平常也跟其他人一样,是遵守社会规范的人,可是只要看到那些发霉的古书,就好像大小便 失禁也都没关系了。” “呵呵呵!是的。所以呢?” “可是情感缺乏症患者是除了他自己有兴趣的部分之外,所有一切都跟一般人不一样。骞唯一有兴趣的东西,就是名叫宓的美丽仕女。但是除了这个部分之外,我们这位勇敢的年轻人在所有年轻人的层面上都是不及格的。他没有热情,没有冒险心,可能连胆子都没有!但同时他没有危机感,也没有对人生的恐惧,从思考不够深入的人看来,可能会觉得他特别勇敢。” “喔……就像僵尸不怕死一样?” “仕女妮莉亚,您太厉害了!” 帕哈斯拍手表达出他的敬意,妮莉亚也点了点头表达感谢。帕哈斯微微一笑,继续往下说: “是的。这类型的男人一般来说并不容易看到。但是……如果在赛德兰大平原或者迪多斯附近留心观察,其实这种男人意外地多。如果某个人个子高大,拥有孤独的眼神,不喜欢坐在桌子前而喜欢坐在吧台上,那他十之八九就是这种情感缺乏症患者。这些人不喜欢正面看其他人。如果坐在长椅子或吧台,那就可以不用去看旁边的人,偶尔淡淡地交谈 一两句话就行了 。所以长期跟情感缺乏症患者交往的人如果试着去回想老朋友正面的样子,常常会想不出来。啊,仕女妮莉亚,请别去费神思考骞正面的样子。您会想到皱眉头的。” 妮莉亚害羞似地将舌头快速一伸一缩。帕哈斯装作没看到,继续说: “这就是海格摩尼亚人所说的情感缺乏症。这些人只在特殊的几个部分表现出情感,在其他的领域中则是几乎没有什么情感。对于我们的骞这位朋友而言,他的特殊部分,就只有宓.V.格拉喜艾儿小姐而已。” “呃……对不起。你说明得这么努力,可是我却似懂非懂。那让我来整理一下好了。首先,毫无情感,就是根本没有任何情感的意思。没有关心、没有感动,不在乎。第二,情感缺乏症,有这种症状的人只对少数几样东西发挥出自己的情感,对其他东西没什么情感。第三,狂热者,这类人大体上来说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但对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却集中发挥出更多的情感。对吧?” 帕哈斯戏剧性地突然举起手说: “啊,仕女妮莉亚。很少有人会去深究对自己有巨大意义的那些事物吧。应该没有任何怪胎会仔细考察妈妈为什么爱自己的吧。情感缺乏症这个词是海格摩尼亚语的词汇,而仕女妮莉亚分析得太清楚了,这样就不够浪漫了。总之大致就跟您说的差不多。” “嗯嗯。那么让我头痛无比的那对男女当中的男人,就是得了这种可怜的病,但那个女人又怎么样呢?未来漫步者又是什么呢?” “这也要用海格摩尼亚的方式来想。这个词语虽短,但是里面包含着非常复杂的意义。我刚刚不是说过未来漫步者吗?按字面解释就对了 。未来漫步者并不是观看未来的人,也不是知道未来的人。未来漫步者就是行走于未来的人。” “用两只脚走,还是用四只脚走?” 帕哈斯吃惊地张着嘴凝视妮莉亚,看到了帕哈斯的表情之后,温柴苦笑了。帕哈斯摇了摇头,说: “呜……也许是我这无知的小丑无法理解拜索斯深刻的思考方式吧。不管核心、实质或要点之类的东西,认真起来就很难掌握了 。拜索斯人好像拥有将某样东西翻过来讲得非常贴近的能力。海格摩尼亚人是用另一种方式思考的。” “未来漫步者是?” “是的……仕女妮莉亚。这样说好了,仕女在走路的时候,是为了路而走的吗?” “嗯?什么意思?” “仕女妮莉亚是为了踩在路上才走路的吗?” “不是吧。是为了到达目的地才走的。” “没错!在某个地方走着,实际上并不是为了那个地方而采取的行动,而只是经过那里到目的地去!那么您就应该可以了解了。所谓漫步未来,未来本身并不是目的。如果说看未来、知道未来,那么未来本身就是目的了。但是漫步未来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妮莉亚眨眼贬了好一会。因为她脸上没有听不懂的狼狈、也没有听懂的得意,把帕哈斯弄得有些不安。所以帕哈斯想要进行明确的说明。但是此时妮莉亚又说了: “那么未来漫步者在未来漫步,会到达哪里呢?” “咦?这就不知道了 。” “哈?” “请原谅我,我美丽的仕女。我这个疯子并不是未来漫步者。就算看到一个人走在繁华街道上,也只能知道他走在繁华街道上,怎么能知道他要去哪里呢?就像这样,不是未来漫步者的我虽然知道未来漫步者在未来漫步着的事情,但他们要去哪里,我根本无法得知。” “喔……是这样啊。” 这时格兰走进了门里面。格兰一直盯着原来坐在大厅里的三个人,简单地说: “走吧。” 妮莉亚直接起身,上到二楼去带骞与葩,温柴则是将剪到桌子上的指甲一挥手全扫到地上。帕哈斯很有活力地起身,拿起了放在桌边自己的那把剑与竖琴,大喊: “好,走吧!” 托比的居民们露出了稍微讶异的表情。托比居民并没有迟钝到六个骑马的人走在大道的正中央都毫不关心。更何况他们骑的马怎么看都不像工作马,而且那些骑乘者还全副武装,打扮完全不像一般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骑着‘复仇者’的格兰,哈斯勒与骑着‘移动监狱’的温柴,他们的表情就像两头盘踞着等待猎物的野兽。后面则是身躯高大、一脸沉着的骞与个子矮小充满活力的帕哈斯分别骑着‘金钱猎人’与‘乌鸦’。再后面是骑着‘黑夜鹰’这匹高大黑马的妮莉亚,以及骑着‘白足’的葩。走在一行人最后头的,是姿势充满魄力的吉塔那猎犬,更为这充满威势的一行人增添了恐怖与混乱的气息。 但即使如此,小孩看了他们并没有放声大哭,人们没有对他们发出充满警戒心的眼光,警备队员也没有蜂拥而至,理由十分地单纯。因为这个地方早已充满了人,甚至马与马车都络绎不绝。所以这一行人虽然模样古怪,被吞没在人潮中之后也就不怎么显眼了 。温柴环顾了一下周围,说: “好像托比的居民全都蜂拥聚了过来。” 帕哈斯也看了一下四周,然后回答温柴的话: “不,不只是托比居民,连近郊的农民跟远处都市的人都跑来了。不,搞不好所有海格摩尼亚的人全都挤在这里。这真是一个超大的庆典啊!” 街道上充满了马鸣声,所有人拥挤得十分混乱。手拿装了冷饮、零食与三明治的篮子叫卖的人、在建筑物外墙边摆摊卖着一些根本猜不出用途的东西的人、占据阶梯之后拉开嗓子大喊某人姓名的女人〈一定是跟之前牵手走来的孩子失散了)……各种各样的人同时发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格兰皱起眉头环顾了四周,说: “普通事的极限以上。将逮捕侯爵因为混乱帮助困难中解决策略对我们要求。” 温柴狠狠地瞪了格兰,哈斯勒一眼,喷了一下鼻息。从后面跟上来的帕哈斯解释了格兰说的话之后,温柴好不容易才放松了脸部的肌肉。 “哇哈哈哈!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在这么混乱的状况下要抓侯爵是非常辛苦的。一定要想个办法才是。你是这个意思吧?哈哈哈!” “是这个意思。” 温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对格兰点点头。 “没错。这么多人到底是为什么蜂拥而来?” 帕哈斯嘻嘻笑着。 “这些人都是农场的农夫以及工坊的工人、店铺的商人,换句话说,都不是冒险家。对这些善良的平民来说,这类事件非常能刺激他们的好奇心。如果来到六十六年间不可思议的谜团被解开的现场,那可是一辈子当中可以不断拿出来说嘴的事情啊。” 温柴面带怀疑看了四周一圈,然后就感觉到帕哈斯说的话是正确的。之所以不能理解这种平凡人生活中的小小趣味,就是因为我们的生活太过剌激了。妮莉亚也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得意洋洋地说: “并不能说他们全都是好人。我现在马上可以抓出两个扒手跟五个把风的人给你们看。” “这真是太惊人了,仕女妮莉亚!您的眼光太锐利了 。是哪些家伙?我的竖琴,是我爱情的延长,我的剑,则是我正义的延长。让他们吃我一剑!” “算了吧。从我眼里看来,他们都只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而已。”妮莉亚一只眼睛眨了贬。“我并不希望看到帕哈斯高贵的剑沾上腥红的鲜血。” 帕哈斯一时间感动到连眼泪都快要从眼眶中溢了出来,所以等待骞、葩甚至亚达坦都走到他前头之后,好不容易才想起不要跟一行人走失了。温柴再度观望四周,点了点头。 “大量人潮也是有优点的。我们可以像森林中的树木一样,隐藏着来监视侯爵。” “赞不赞成监看方法不管,逮捕不易的也知道。” “……我懂了 。就算监视很简单,要抓人却很难,是这意思吗?人怎么这么多?” “是这意思没错。” “只要拔出刀来高喊几声,所有人都会四处逃散。” “呜。” 一行人被汹涌的人潮裹胁着走向辛斯赖夫宅邸。然而与走在前面的人那种轻松气氛不同,一行人的后面流泄着一种安静但让人很不舒服的气氛。 妮莉亚难过地转头朝旁边看。即使她努力想将气氛搞好,但骞与葩还是又将气氛弄僵。葩仍然装作低着头,但不时眼珠会往上飘起喵着骞的背影,这个就算不是眼光锐利的夜鹰,也一样能看得出来。骞只给后面的人看他的背影,但他宽阔的肩膀却比几十句话更确切地道出了他的心思。 现在的状态是骞还没有收回他叫葩离开的那些话,而葩似乎也完全不把骞的话当作一回事。但是从结果上来说,就是葩一路看着骞的脸色,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葩并没有故意采取这样的态度,骞也是一样,但骞并没有对葩开口说任何话,葩也觉得在这样的状况下很难主动对骞说话,这些妮莉亚都看在眼里。妮莉亚看到这两个人的这种样子,虽然觉 得有趣,但同时也感到很闷。妮莉亚努力地想出话题来。 “喂,骞!你是护卫武士,当然很会使剑吧?” 如果战士听到刀剑的话题不兴奋,那要听到什么才会兴奋?妮莉亚认为自己做出了很聪明的行动。但是骞却只是硬邦邦地回答: “越不用刀,才越是优秀的护卫武士 。将必须守护的商团卷入战斗中,就一个护卫武士而言是一种失败。” “哇,话说得还真漂亮。但你是故意谦虚吧?那个,葩,骞的剑法怎么样?” “我没看过,所以不清楚。” “那我也来说些漂亮的话好了 。我现在感觉很想要被多国籍剑士团护卫。举个例子好了,难道不会有人因为被我的美貌迷惑而非礼侵犯我吗?(连帕哈斯也稍微偏转头,做出了困惑的表情。〉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摆出这种脸,难道你们早上都吃错了东西吗?好吧!就算没发生这种事,我们现在不是要去找侯爵喝茶吗?危险,真危险啊。在这种状况下,如果能同时出动杰彭的剑法、拜索斯的剑法跟海格摩尼亚的剑法,那不是很酷吗?哈,我很好奇。到底这里面哪一种剑法最强?” 帕哈斯连忙气势汹汹地说: “当然是海格摩尼亚的剑法啊。查奈尔的后代所用的剑法,其他国家的剑法怎么比得上?” 格兰决心不作声地待着,但结果还是不自觉地开了口 。 “忽视大王剑讲查奈尔剑总算没有意义。” 帕哈斯假装听不懂格兰说的话,但是妮莉亚嘻嘻哈哈地笑着说: “你的意思是如果想谈查奈尔的剑法,还不如先谈谈路坦尼欧大王的剑法吧?嗯,这是很棒的回答。来吧,现在轮到你了,温柴。” 温柴连头都没转,没好气地说: “啥?” “轮到你来夸杰彭的剑法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咦咦!难道你承认杰彭的剑法是三国里面最差的吗?” 温柴伸了 一下舌头,然后冷冷地回答说: “如果能用杀气贯穿敌人,手上握的无论是剑还是弓都没关系。” “可是价格差很多耶?” “……三流剑士才会靠剑法来打败对方。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对方输了,也只是输给剑法,而不是输给自己。真正的剑士不是靠剑法,而是靠本身来击败对方。去比较剑法的好坏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 “干~嘛说得这么难~!” 妮莉亚嘟囔着,被几句话打成三流剑士的格兰与帕哈斯也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但是温柴根本没有回头看这些人,只是一个劲地望着前面不断地走着。只有骞听到温柴的话微微笑了,这个笑容妮莉亚的眼睛并没有漏掉。 “咦?骞,你笑了?你是对温柴的话有同感吗?” “我不知道什么杀气,但是对于比较剑法的优秀性这件事毫无意义的想法,我是很有同感的。不管剑法有多厉害,只要从远处射枝箭过来,这人就一动也无法动了。就算是完全不懂剑法的魔法师,只要有几十个人,一样可以将剑士给活埋。不只是剑法,连魔法都不懂的商人,只要有一枝墨水笔跟一个算盘,就可以将一整个军团逼入破产的状态。” “呿!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小路上,如果商人遇上了剑士 ,难道会拿出墨水笔与算盘跟对方一拚吗?我不知道。也许可以将墨水泼到对方眼睛里面,或将算盘丢到对方脚底下, 害对方跌倒……” 妮莉亚故意天花乱坠地胡扯,一行中的其他人也知道妮莉亚在胡扯,所以都噗哧笑了出来。但是葩并没有笑,骞也只是微笑一下,神情完全都没有软化。妮莉亚叹了口气。唉,真是闷透了。‘海格摩尼亚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正常’这句话好像是事实。 就在这时,一行中拥有最尖利牙齿的成员开始帮大家一吐心中的郁闷。 “呜汪。” 妮莉亚吓了一大跳(难道连海格摩尼亚的狗也是疯的吗?),葩也用惶急的表情看着亚达坦。 “亚达坦?怎么了?” “嗯啊……那个!” 妮莉亚最先看出亚达坦愤怒的原因。看了看妮莉亚手指的地方,葩的脸色瞬间变得很苍白。 仍然混杂的人潮间不断吆喝着招徕顾客的商贩引发了亚达坦的敌意。这个小贩的不幸是源自于除了各种杂货之外,他还卖一种会发出猫叫声的笛子。在这骚乱的大道上,好像在打仗一样燃烧着商人魂拚命叫卖的小贩又一次长长地吹着笛子。 “要赞扬猫与克利的奇迹,这笛子是必不可少的配备!喵呜~!” 这个喊声带来了决定性的影响。亚达坦毫不感觉奇怪地判断对方是长得很像人的一只猫。喜欢堂堂正正对决的亚达坦发出了短促而粗暴的吠叫声,告知一众自己要开始攻击了,然后就对商贩发起了突击。 “汪!” 从再乐观的人看起来,亚达坦似乎都不太可能对这个笛子有兴趣。不只这一行人,连小贩也是一样。小贩看到亚达坦对自己张开的血盆大口,瞬间吓个半死。 “呜,呜哇!有怪物!” “亚达坦!不可以!” 葩发出尖叫的同时也打算策马向前追,但因为道路上挤满群众,马也不可能突然开始奔驰。人们听到亚达坦的吠叫声,立刻就往左右分开,亚达坦毫无阻碍地狂奔而去。 “汪!” 急迫的瞬间,骞将手往旁边一伸。右手拿起挂在马鞍边上的水壶同时,骞也用大拇指用力地敲打壶嘴。唰!壶盖开始旋转,骞左手抓起了金钱猎人的缰绳,二话不说就将水壶掷了出去。 亚达坦扑到男人身上之前一瞬间,像飞刀一样快速飞过来的水壶已经撞上了亚达坦的身体。啪!“汪?”亚达坦不害怕冲撞,但是很害怕被水泼到。看到原地跳起三肘的亚达坦,骞并没有丧失任何一点沉着。妮莉亚看到突然靠近眼前的缰绳,慌了一下,但同时传来了一个声音“快抓住!”她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就抓住了缰绳。将左手抓着的金钱猎人的缰绳交给妮莉亚之后,骞已经从马上下来奔向亚达坦。 “别误会了。我并不爱你。” 骞低声喃喃道,然后用全力抱住了亚达坦。换一个方法说,他被亚达坦拖着走。他在一瞬间进行相当多重的思考、做完相当多的动作,所以身边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看见了骞的所有动作。在任何人都无法掌握的短暂时间中,用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方式将事情处理掉。这是‘不用玛那的魔法师’这个称号发出光彩来的瞬间。 “哈!” 帕哈斯这短短的一声,是对骞动作的赞佩。温柴对骞展现出的一连串动作十分佩服,但是他并没发出叹服声,而是采取了更有建设性的行动。 “把笛子丢了 ,快跑!” 那个小贩毫不反抗地听从了温柴的话。小贩丢出的笛子朝着亚达坦的头飞去,虽然受到骞的妨碍,亚达坦还是跃起咬住了笛子。啪啦!笛子轻轻松松被咬个粉碎,小贩则是搂着自己差点跟笛子一样下场的身体,拚了命地飞奔而去。 “呜,汪!呜汪!汪!” “这跟格兰说的话很像。要搞懂虽然不容易,但基本的意思还是能知道的。‘看着吧,我一定要抓住那个家伙!’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仍然顽强地抱着亚达坦的脖子,骞发出了不太高兴的声音,在两腿上加力。但是随着亚达坦的挣扎,骞的双腿也没办法不被甩开。嘎叽!结果骞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这时才从马上下来奔向亚达坦的葩将自己右腿朝后举起。骞必须紧闭住双眼。喔,天哪! 划着优美的弧线,葩的右脚踢中了亚达坦的大腿。因而落在地上的骞跟亚达坦猛烈地相撞。亚达坦用比实际更痛的表情〈总之是在装模作样)发出了惨叫。 “嗷呜!嗷!” “这个可恶家伙!大白天的发什么疯?大马路上耍什么狠!” 葩将散乱的刘海往上一拨,如此高喊着。温柴与格兰、帕哈斯还有妮莉亚各按照自己的性格发出了不同的赞叹,原本气势汹汹的亚达坦也顿时变得垂头丧气。到这时为止骞都没放开亚达坦粗壮的脖子,那姿势非常不舒服。葩看了看这样的骞,低声说: “现在可以放开了……骞。” “啊,谢谢了。” 葩满脸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看骞,然后伸出了手。但是在她烦恼的过程中,骞已经从原地起身,拍了几下裤子。对于葩将伸出的手很自然地收回的辛苦动作,妮莉亚看得非常清楚,但还在拍裤子的骞却没有看到。葩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转过身再次向白足走了过去。这时骞朝向葩的背后说: “亚达坦好像的确很怕你。就像我一样。” 葩的脑中一片空白。前面的话她几乎都没听进去。像我一样?葩迟疑地转过头,看了看面带平静表情望着自己的骞。葩非常吃力地说出: “我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我不会这么说。这会让你有罪恶感。” “可是我……不知道呀?” 葩虽然用很诚恳的表情望着骞,但是骞并没有回答。骞笑了出来,朝妮莉亚牵着的金钱猎人走了过去,亚达坦则是垂头丧气地跟在他后面走着。巨大的男人与巨大的狗走着相似步伐的背影在葩心中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葩完全看不见周围汹涌的人潮。她突然开了口:“……骞!” 停下脚步的骞慢慢转过头。自己无意识间喊了骞,但是葩却想不出任何可以说的话,只是用狼狈的表情与骞对望着。因为拳头握得太紧,手指都快戳到手掌里面了,葩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简单说几句应该就可以了。我做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妨碍了骞,害骞没办法遇上宓。可是骞并没有生气,甚至还向我道歉。这合理吗?然而这话她始终没有说出口。 葩的嘴唇微微抖动着。在她张得无比大的眼中,连骞巨大的身躯都变小了。葩的嘴开始稍微张开。葩很想说:之前你叫我走,那就再说一次吧。只要再说一次,我就会带着亚达坦乖乖回到史卡尼亚村去。之前对话的时候我拒绝了,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再说一次吧。 “骞……” “走吧,葩。迟了。” 骞微微笑着说,葩对这段话完全想不出其他的回答。 “嗯。” 拜索斯出身的夜鹰望了望天空,辛苦地压抑着自己不放开喉咙大喊。帕哈斯虽然用这样的话来表达,我却说不出这样的话。去原谅吧。骞、葩,这两个不懂事的家伙! 第二章 “喔……原来是海盗。” “可是……” “那个旗子应该好好重画一下。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骷髅跟骨头,简直就像是碗跟汤匙。褪色褪得太厉害了。” “没错。可是不用再修改了,应该重新做一面才好。” 奇腾利再也无法忍受了。被祭司的面子压抑着,而无法一把抓起伊西多领口拚命摇的奇腾利对伊西多说: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伊西多?” 跟其他船员一样将手肘撑在船舷上,看着海盗船不断逼近红海蛟号的伊西多转过头来望着奇腾利。这一瞬间伊西多的脸色变了。 “祭司大人?您想吐吗?那快到船舷边上……” “……我没有晕船。但是现在的状况倒是让我有点晕。现在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伊西多听到奇腾利的问题,吓了一大跳,低头看着自己。 “咦?您说什么?我什么也不打算做啊。” “我就是说这件事啊。为什么你什么也不做?” 伊西多用非常疑惑的表情看着奇腾利。 “……那要做什么?” “居然还问我!你看不到吗!为什么还呆呆地站在这里!对面那东西啊!” 奇腾利非常激动,连话都讲不清楚了。所以站在他身边的陆战队员得帮他一把。 “伊西多,你现在不是应该下命令进入紧急戒备状态,向船长大人报告,然后打开武器库的舱门吗?” “为什么呢?” “海盗不是来了吗?” “哈?你是要我因为那些家伙就这么做吗?” 陆战队员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伊西多。之前拜托陆战队员去抓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老鼠来耍他们(伊西多浅薄的计谋已经暴露无遗,但看到辛柴船长痛骂一等航海士,甚至气得要把伊西多丢到海里面去,陆战队员们与奇腾利连气也没办法生,只能出面来拦阻辛柴船长。当然辛柴船长是故意这么做的,这一点陆战队员与奇腾利也都猜得到,但是好像又不能说破?)现在他们怀疑这位一等航海士又在耍自己了。所以陆战队员决心尽可能依照常识来说话。 “是的。不需要戒备海盗吗?” “没有必要戒备。哈哈!就算鲨鱼再凶残,骆驼也没有必要害怕鲨鱼吧?” “哈?” 伊西多微微一笑,烦恼了一下该如何解释。依照现场的情况,有时候搞不好连自由贸易船本身也会摇身一变成为海盗船。海洋是无法无天的地方。然而这里说的无法无天却又跟陆地上不太一样。在这茫茫大海中,讲究人类社会那些微不足道的法律与礼节,似乎是很可笑的事情。无论如何,伊西多本人从事的也是类似于海盗的职业。不,他们从事的东 西根本脱离了世俗的职业这种概念,我们可以说那些海盗跟伊西多都是海上的男儿。不管是什么样的船员,就算不见得会去警戒海盗,但至少不会轻视这件事。然而伊西多并没有用自由贸易船一等航海士应有的程度去戒备海盗。 “海盗都是些胆小鬼。那些家伙就算是整天测水平线长度测到全都疯了,也不会对我们这种自由贸易船下手。拿我们这种船开刀,打到死一堆人,也抢不到啥东西。如果对船员没那么多,武器配备也不那么好的货物船或旅客船下手,,那么情况会好很多。所谓骆驼没有必要害怕鲨鱼,也就是这个意思。” 奇腾利觉得好像有些理解了。不过仅限于心情上。 “嗯……你是说那些海盗没有必要赌博吧。” “应该说他们没有胆子去赌博。无论如何,他们可是海盗啊。” “你的意思是,海盗都是胆小鬼?” 伊西多嘴角稍微扭曲,皱起了一边眼睛。看到他表情的奇腾利不得不感叹。这家伙,我原本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毫无能力只知道耍人的混混,没想到他还是有跟自己船长很相像的部分。难道一个好船长能让船员也都变得很有魅力吗? “要正直地活着,不是需要非常巨大的勇气吗?” 自由的祭司从这番话当中受到很大的感动。 “我真想把这番话拿去讲给我们教团里面那些连自由与精进的意义都搞不清楚的愚蠢的修炼士听啊。” “哈哈!我返休之后去找您,您会收我吗?我可是浑身罪孽的船员啊。” “既然你已经了解了自由的意义,”现在恢复安心的奇腾利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情。“那我将修士的清规报告给伊西多先生听吧。清晨起床,默想,奉读经典……啊,禁酒与禁食也都是最基本的规定。” “天哪!我放弃。” 被伊西多的开朗态度传染的奇腾利现在放心地望着逼近的海盗船。但是陆战队员的疑心还没有解除。对身为战士的他们而言,时时怀有疑心是一种必要的德目。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艘海盗船为什么会把我们的船当成目标,一直往这边开?如果不想攻击我们,他们可以直接离开啊。” 伊西多发出嗤嗤笑声,说: “你实在太不了解人这种东西了。” “咦?” “在这辽阔的茫茫大海中,就算是仇人的船经过,也要跟对方打个照面才高兴。在比监狱还糟糕的船上生活当中,这也算是理所当然的欲望吧?” “但是,如果他们拿这个当藉口掩护,等到贴近了之后才发动奇袭,那怎么办呢?而且他们还打着海盗的旗帜啊。海盗旗的意思不是跟军旗一样吗?你说我不了解人,但是从对于军事礼仪稍有所知的我看起来,扬起那面旗子,就是表达他们有意攻击我们。” “对吧?其实就是这样没错。那旗子就是只要他们不高兴,马上会进行攻击的意思。” 原本已经安心的奇腾利更惊夸了。奇腾利盯着伊西多的双眼充满了不信任与疑惑。但是伊西多只是笑了笑。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海盗只不过是些胆小鬼。他们扬起海盗旗,只不过是为了虚张声势逞逞威风而已。他们故作要攻击的声势,但声势就只是声势。如果他们真要攻击的话,是不会把旗子升上去的。想攻击像我们这种自由贸易船的话,是不会让我们产生警戒心的。实际上我们只要拔出刀来摆出警戒态势,那些家伙就会降下旗子逃之夭夭了。” “你这不是自信过剩吗?” “事实就是这样。嗯,我有一个问题要问。跟你打架的人是拚命喊打喊杀可怕,还是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走近你可怕?” “应该是后者吧。我懂了。” 然而奇腾利搞懂了,陆战队员们却都没有返下。觉得跟伊西多讲不通的陆战队员们决心仰赖更大的权威。 “如果一等航海士不打算下达船员进入警戒态势的命令,就请向船长大人报告。船长大人也许会有不同的意见吧。” “好的。” “没有这种必要。我已经在看着了。” 从后面甲板的舰桥上传来了辛柴的声音。回过头的船员的眼中出现了挺立在舰桥上望着海盗船逼近的船长身影。辛柴摸了几下海风扬起的下巴胡须,说: “孤独海鸥号……原来是芭芭拉啊。” 伊西多慌忙地再次转过头,去观察不断靠近的海盗船。那艘是孤独海鸥号吗?好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才看出了那艘船的特征,也就是船首像。红海蛟号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用海蛟当作船首像,孤独海鸥号的船首像则是只展翅的海鸥。 伊西多再次转头望着船长,说: “该怎么办,船长大人?” 伊西多很清楚船长会说出什么回答。但是他想让身边的陆战队员亲耳听到船长的命令。辛柴果然说出伊西多预想的答案。 “让船员们整队排好,准备迎接对方的船员前来访问吧。” “是的。” 奇腾利慌了。他很懂礼貌,知道不能在船员眼前大喊,但是对辛柴船长问出的问题依然充满了疑惑。 “船长大人?您说访问,是什么意思?” 但是辛柴把这个问题都变得好像非常无礼。他用带着些怒气的眼神望了一下奇腾利,甲板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眼神。 “访问就是访问。就算是在陆地上旅行相遇的旅行者,也会停下脚步来互相问候说说话。何况是没有道路、没有里程表的海上,更需要互相聊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可是他们不是海盗吗?” 辛柴船长的表情又变了,这次的表情也是相当有计划性的表情。陆战队员认为辛柴船长正用老兵看不懂事新兵的眼光看着尼林的祭司。 “没什么好害怕的,奇腾利祭司。我面对海盗的经验可是比你多多了。也不需要你给我什么建议。” 奇腾利慌了。一直到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与辛柴船长之间的主导权之争中败下阵来。而且还是在自己尚未发现已经开始争夺主导权的状况下。船员现在都用看初次航海吓得半死的圣职人员那种眼光看着自己,甚至很多船员还对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奇腾利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望着船长。现在才要展现出你的本性吗?亲切的谈话与尊重的待遇到此 为止了吗? 其实奇腾利.姆斯的抗议是很合理的。虽然对方想要到这艘船上来,但对海盗船根本不需要讲究什么礼仪。然而辛柴却故意用了‘访问’这个词,奇腾利一口就呑下了这个饵。因着辛柴船长巧妙的话术,奇腾利沦为无礼的胆小鬼,想要拿下这艘船的主导权变得极为困难。就算此时拿出船东伊戈尔,比坎特的同意书,也毫无作用了。因为船员不是看文件,而是看眼前发生的现象来确定主导权到底在谁身上。 无论如何,伊西多已经开始执行船长的命令。这个节骨眼上不想再跳出来被愚弄的奇腾利决心往后返一步。伊西多要船员在船舷上整队,并准备好小艇以及划桨手。 看到逼近的海盗船‘孤独海鸥号’的船上也发生了类似的行动,陆战队员们比较安心了。孤独海鸥号的船舷边上有一些很清楚就是海盗,但看起来也跟一般船员没什么两样的人磨蹭着‘努力’想要排好队。 就算不是从陆战队员而是从门外汉的眼光看,红海蛟号与孤独海鸥号之间的船员水准差异也是一目了然的。红海蛟号船员只要听一次甲板长的命令就够了。在他们还没眨完眼之间,就在船舷上排成整齐的一列列,准备好对海盗船表达敬意。反过来说,不断逼近的海盗船上,有一个应该是甲板长的男人不断在船员间忙着来来去去,努力让他们的船员排 好。但是那些海盗却拖拖拉拉,还转过头去跟旁边的人聊天,或者跑来跑去,所以队伍怎么也排不整齐。 不知不觉间双方的船越靠越近。双方的舵手就像在比谁驾船的技术比较好,用绝妙的角度行驶着船只,然后在适当的瞬间突然将帆都收了起来。现在红海蛟号与孤独海鸥号船头各自朝向相反的方向,互相平行地停住了。 船一静止下来,两边的船员就用欢呼来对彼此致意。对方船上为了让海盗排队弄得一身大汗的男子将身体从船舷伸出,然后高喊: “红海蛟号!红海蛟号!我们船长大人打算过去你们那边!” “还船长大人哩,不过是个海盗头子。” 伊西多小声地嘀咕完,就用轻盈的动作走向小艇。伊西多之所以这样嘀咕,就是因为那边的船长如果要过来,则这边的一等航海士就必须要过去。这是一种礼貌,某种意义上也是把人押给对方当人质,但是对方的船长都已经直接过来了,那就应该不用担心自己身为人质会发生什么状况。然而一想到自己要进入海盗的巢穴,心情还是马上就变得很糟。 无论如何,不只自己船的船员,连对方的船员都在注视着访问过程,所以伊西多很想好好处理。将木剑递给甲板长之后,伊西多摆出一副极有威严的姿势大喊: “把小艇放下!” 滑车开始动作,绳索滑下,小艇开始下降。伊西多跳上了小艇,船员们将小艇放下海的过程中,伊西多都挺直着身子站在小艇中央承受着双方船员射来的视线。身处这种可怜的地位,如果伊西多有什么安慰,那就是对方海盗船的小艇重重地落海,溅起了极大的水花。孤独海鸥号的海盗们脸都红了,红海蛟号的船员之间则是传出了低声的窃笑。伊西多 用尴尬的心情望着对方小艇上的船长芭芭拉。 力大的操桨手(双方派出的都是选过又选的强壮船员)划着的小艇顷刻间就靠得非常近了。一进入了正常说话可以听得见的距离,伊西多就开始想要不要主动对芭芭拉船长说话。当然在严肃的正式访问过程中随意交谈是不合礼仪的,但伊西多的自制力却不够强。所以伊西多用充满敬意的声音说: “啊,芭芭拉船长,你越来越漂亮了。” 伊西多的小艇上爆出了笑声。芭芭拉皎着牙回答说: “伊西多,你找死吗?” 因为愤怒,芭芭拉船长下巴的胡须好像一下子全竖起来了,让人觉得像白熊一样肥大的身躯也整个发红了。拥有女人名字的海盗头目烦恼着要对杰彭航海界知名的一等航海士说些什么话来反击。但是伊西多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是很诚恳地给予忠告。我们船上有很多孤单的男子,请务必小心。” “这样吗,那真是感谢了。我们等着瞧,看你上了我的船之后舌头是否还能这么自由地动。” 这段期间辛柴船长都斜倚着主桅,在一旁静静看着双方的互访按照次序进行着。忽然望向奇腾利与陆战队员的辛柴轻轻动了动下巴,说: “请过来这边。我将各位介绍给对方的船长。” 奇腾利与陆战队员都非常不安地走到辛柴船长的身边。这时芭芭拉船长的小艇已经靠向红海蛟号的船身。芭芭拉船长用老练船员应有的迅速动作上了船。 接受着红海蛟号船员们充满好奇心的视线,芭芭拉船长走向辛柴。走向辛柴的芭芭拉看到了奇腾利与陆战队员,就打了个冷颤。但是辛柴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就先用郑重的动作伸出双臂,抱住了芭芭拉船长说: “好久不见。下次再见到你们,可能是在绞刑台上了。” 芭芭拉船长嘴稍微歪了。 “也许不如你,但我在海上也是相当幸运的。”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尼林的祭司,奇腾利,姆斯大人。这几位是杰彭陆战队的战士。” 芭芭拉船长犹豫了。再怎么凶狠的海盗,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迷信起来也是陆地上的人完全不能比的。对这类东西不太相信的辛柴在海上反而是个怪胎。 “啊,那个,祭司大人,您好。嗯,我叫芭芭拉。很对不起,但是请别为我进行祝福仪式。也不要碰到我的手……” 奇腾利觉得像白熊一样巨大的芭芭拉船长慌乱的样子非常有趣,问道: “为什么呢,芭芭拉船长大人?” “我,那个,有点那个。” “如果您觉得不方便,那就这样吧。” 芭芭拉原本是很开朗地微笑着。但是他的微笑在看到陆战队员的瞬间就消失了。他用很不舒服的表情对辛柴船长说: “可是,红海蛟号上为什么会载这么多陆战队员?” “就算我的船上载着不懂游泳而溺死的恶魔,也是我的自由。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芭芭拉船长。” 听到恶魔这几个字,芭芭拉船长吃了一惊。露出‘身为对船全权负责的船长,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不吉利的话’这种非难表情的芭芭拉船长慌忙挥手,做出了一个除厄的动作。接着马上换成看到这种邪教动作的奇腾利整张脸皱了起来,念送了几句短短的祈祷文。陆战队员与辛柴都轻轻地微笑了一下,欣赏着这一幕。 “可是你又在这海域做什么呢,芭芭拉船长?难道你打算对渔船下手?” 芭芭拉船长用带着一些不快的声音说: “呃……这附近还没进入鱼的产卵期,渔船根本不会来。再加上关于这条航道近来有很多诡异的传闻,现在根本连船的影子都看不到一条。平常这个季节每两天总会碰到一艘船,但最近连续十天却连半艘也没看到。” 辛柴与奇腾利的眼神都尖锐了起来。芭芭拉船长既然能当上海盗船的船长,就绝对不是个平庸的人物。 “自由贸易船红海蛟号根本没必要在这种被走烂了的航道出没。不是吗,辛柴船长?你是不是接受了什么密令前来调查?对吧?而且船上还搭了那么多陆战队员……” “随便你怎么想像。但是最好不要太常开你的嘴。船长的嘴就跟酒仓的门一样,如果太常开开关关的,船一定会沉掉。” “喔,好。但是对于你来调查的东西,我可是有很具价值的情报。” 咦?这个人是想交易吧。看出现在状况的奇腾利回头去看辛柴船长。辛柴默默地看着芭芭拉船长,说: “你想要什么,船长?” 芭芭拉的脸上绽放了微笑。他很诚挚地说: “啊,那个,辛柴船长。我最近快疯了!” 说出这种爆炸性的话,辛柴船长很快就掌握了状况。 “你想要烟吧……” 期待会发生某些秘密交涉或危险交易的奇腾利与陆战队员感觉到肩膀上的紧张感一下子就全塌了下来。但是芭芭拉船长用好像马上要扑上去抱住辛柴的表情说: “没错呀,没错!因为一直没有船经过,所以我弄不到烟草啊。出航的时候带上来的烟草两星期前就抽光了。两星期啊!这两星期我是怎么过的,恐怕只有格林,欧西尼亚知道。真是难受啊!” 辛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稍微偏过头。一阵子之后,主升降口就有个手上拿着小小盒子的奴隶少年出现了。芭芭拉船长放下了架子,用诚挚的眼神看着奴隶手上拿的那个盒子。但是辛柴船长没再说任何话,也没再采取任何行动,奴隶也都完全不敢动。奴隶只是捧着盒子等在一旁。芭芭拉船长一脸讶异地望着辛柴,辛柴立刻低声说: “说说看吧。” “嗯……等我抽完烟再谈行不行?” “我可没有这么闲,芭芭拉船长。再加上看到你刚才这种慢呑呑的样子,更让我怀疑你要讲的东西没有什么价值。我不像你那样可以用违法的方式弄到东西,所以烟草对我而言更需要珍惜。如果你说的东西没什么价值……” “有价值。绝对有价值!” “那就说说看吧。” 芭芭拉船长满脸遗憾地瞄着奴隶少年手上拿的盒子,吸了吸口水,说: “呜。如果我是你,我会马上结束调查然后掉头回去。就算是曾经解决掉伊伽利斯海峡海蛟的你,这次的对手也是你承受不起的。” “什么意思?” “该从哪说起呢……这样说来是四天之前的事情。那是太阳下山的时节,在桅杆上了望的家伙发现了一具漂浮在海上的尸体。船员害怕那搞不好是染了疫病被丢到海里的尸体,但如果是正式进行水葬的尸体,应该就不会用这种方式漂浮了吧?我也认为那绝对不是水葬的尸体,而是从遭海难的船上冲下来的。所以我命令他们把尸体拉上来。可是划着小艇过去看尸体的人全都吓了个半死。因为我们原本认为是尸体的东西竟然还活着!” 芭芭拉船长的说话方式让人很想接着听下去。奇腾利与陆战队员都呑了一口口水,等待着芭芭拉船长接下来的话。 “我刚刚不是说他是尸体吗?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活着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用那种方式躺在水面上漂流。可是那个聪明的家伙却是躺在个空箱子上面。他好像把中空的木头箱子当成了救生艇。为了睡梦中也不掉下海去,他用绳索将自己紧紧绑在箱子上。如果想要喝到雨水,也只能这样仰天躺着。无论如何,船员们一得知那家伙还活着,就很快将他拖到 了船上。看他面对急难时的应变方法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但是从他身上的高级衣物看来,他一定是个相当高阶的船员。” 辛柴知道有些话芭芭拉船长在祭司与陆战队员面前没办法讲出来。这些海盗之所以没把那个遇难者丢下,就是因为他是高阶的船员,也许能拿去跟人要赎金。 “但是捞上来之后,我们发现他看起来完全跟尸体没两样。不知他到底漂流了多久,身体里面已经连一点脂肪都不剩了。他甚至没有力气移动四肢,如果不帮他把嘴唇拨开一次灌一点水进去,他根本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从他沦落到这地步还不去喝海水,就可以知道他的精神力有多强了。搞不好他是因为知道自己意志力不够,有可能会喝海水,才 用那种姿势把自己绑起来的。无论如何,那人就是光靠喝雨水撑到上了我们的船为止。” 辛柴点点头,说: “撑到上你们的船为止……他已经死了吧?” “是的。捞起来之后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把他又丢回海里面去了。结果他坚持了这么久,就只得到个死在船上的结果。船员们一直熬夜守在他身边,但是他到最后也没能醒来。但也许是回光返照吧?他临终前留下了三句话。当时我也在场,所以都听到了。” “什么话?” “复仇,永远……” 芭芭拉在讲出最后一个词之前缩起了他巨大的肩膀望着辛柴,但是与芭芭拉对看的辛柴表情并没有任何变化。奇腾利先沉不住气了,面带着急的表情问道: “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芭芭拉将声音压得很低。这位海盗船长似乎也具有说书人的素质。 “蓝龙。” “你说蓝龙?” 伊西多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孤独海鶸号年轻甲板长自我介绍说他名叫薇塔,让伊西多笑了出来。(芭芭拉再加上薇塔,这群孤独的海鸥好像很难忍受孤独,个个的兴趣都是取女人的名字?〉但是薇塔甲板长所说的却是让伊西多笑不出来的内容。 “是的。试着发挥一下想像力吧。复仇,永远,蓝龙。我们船长老大认为那家伙的船遭到了蓝龙的攻击,吵着要人为他报仇。你怎么想呢,伊西多先生?” “嗯……乍听起来很合理,兄弟。但是同时这里面也有非常不合理的地方。你想一下,薇塔先生。蓝龙并不是海洋性的龙吧?” 薇塔一脸佩服地看着伊西多。从旁听到这番话的其他海盗也是这样。薇塔用稍微疑惑的语气说: “是这……样吗?” “咦?啊,没错。兄弟。蓝龙是陆地型的龙。如果不是哪头发了疯的蓝龙在这气候温和的春天跑来避暑,那就很难想像会有蓝龙跟海鸥们混在一起飞来飞去。” “是的。我也认为这很奇怪。” 还真混啊,这些三流的海盗家伙。伊西多在内心中苦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该怎么说呢……还在大陆上活动的蓝龙……现在只剩下基果雷德一头。基果雷德的配偶生下了幼龙之后,就进入了睡眠期,还没有醒过来。基果雷德的幼龙……幼龙应该不可能把船破坏到这种程度吧。” “那个,咦,那是基果雷德吗?” “谁知道昵。搞不好蓝龙这两个字,指的不是真正的龙。” “什么意思?” 伊西多想着要不要吓吓这家伙。 “我是说这是不可能的,薇塔。假定我们的船去攻击你们的船,船沉没之后只剩下你一个人。” 薇塔的脸一下子僵了。但是跟表情变得凶恶的其他海盗不同,身为甲板长的薇塔能理解伊西多的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说如果我是唯一的幸存者,说我被红海蛟攻击之后不久就死去的情形吧?” “没错。那么听到你说话的人,很可能就认为你们的船是被真正的海蛟击沉的。” “但是没有一艘船叫蓝龙这个名字。不只杰彭,连伊斯与海格摩尼亚都没有船叫这个名字。” “这个,搞不好有最近的新船叫这个名字吧。”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但这种船名没什么人会用。伊西多,如果你是船东的话,你会帮船娶个‘伟大的矮人号’之类的名字吗?” 伊西多差点咕噜噜滚下船去。这家伙,似乎跟我是同类? “说起来是没错啦。嘻嘻嘻!这在我听过的事情当中,可笑的程度仅次于‘盗伐森林的精灵’。” 这次换薇塔甲板长开始嘻嘻地笑了。 “听了这番话,我突然想到……” 薇塔又抛出了其他的话题。既然自己不是船长,一等航海士当然也就不拘于形式,开始在孤独海鸥号上旁若无人地随口胡说了起来。(当然他对此也没有什么责任感。〉 访问结束之后,伊西多与芭芭拉船长都回到了各自的船上。芭芭拉船长已经忍不住,开始叼起了烟斗,津津有味地吸着辛柴船长送给他的烟草了。沉浸在幸福中的芭芭拉,看到上了自己的船之后,就不断与自己手下的船员嘻嘻哈哈,现在甚至受到海盗们欢送的伊西多,整张脸都歪了。伊西多现在正忙着朝孤独海鸥号挥手,一一喊着刚混熟的海盗们的名字,向他们道别。过了好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才转过头,发现芭芭拉船长的视线正瞪着自己。不知不觉间小艇已经相当接近了。 “啊,芭芭拉船长大人。刚才的会面愉快吗?” “愉快得不得了啊。你怎么样?” “啊,是的。刚刚非常有趣。” 芭芭拉船长瞪着伊西多好一阵子,又貌似不经意地说: “可是,你打算这样下去到几时?你不想短而浓烈地活着吗?” “哈哈,我宁愿长而平淡地活着。” “好吧。如果你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来找我。” 芭芭拉船长抛出了这最后一句话,就与伊西多各奔东西了。伊西多转过头去看芭芭拉船长的小艇,噗哧笑了出来。我这样能当海盗吗?还真好笑。伊西多对于芭芭拉船长的提议毫不在乎。不,应该说有点在乎。伊西多开始胡思乱想,要是自己搭上了孤独海鸥号,是不是也该取个女人名字?他嗤嗤地笑了。伊西多嘻笑着上船,所以当他看到辛柴船长与奇腾利,姆斯都板着一张脸的时候,不觉有些慌乱。 “不,不是。您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当海盗,船长大人!” “咦?什么意思?” “咦?啊……” 辛柴一时间用疑惑的表情望了望伊西多,说: “你在那里也听到了吧?蓝龙的事情。” “啊,哈哈。是这件事啊?” 伊西多尴尬地搔了搔后脑。我的想像速度实在太快了,这还真是糟糕。 “是的。我大致都听过了。芭芭拉船长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是的。祭司奇腾利?” 听到提起了蓝龙,吓得失魂落魄的奇腾利在辛柴船长的催促下好不容易才转过头。 “嗯?” “我们进去谈一谈吧。伊西多,这边的事后清理就拜托你了。” “是的。” 辛柴直接转身从主升降口下去。奇腾利与陆战队员都跟在他后面走,伊西多则是留守甲板。 进入船长室的辛柴并没有马上开口说什么。他随便往地上一坐,掏出烟斗开始慢慢地填烟草进去。无法忍受内心的焦虑,奇腾利先开了口: “您是怎么想的,船长大人?” “这应该是事实。芭芭拉船长不是会编这种故事的人。” “咦?啊,这当然是事实。我的问题并不是在问这番话是不是事实。我是问是否真有蓝龙在东北航道出没?” “说起来……其实这个可能性很大。” “咦?” 辛柴叼着烟斗,注视地面好一阵子。这段期间奇腾利都必须忍住咬手指的冲动不断等待着。辛柴长长地吐了一口烟,不是望着奇腾利而是望着陆战队员说: “此刻还在活动中的蓝龙,就只有基果雷德一头而已。它还在战线上吗?” “不在。去年它就消失了。” “应该有更确切的情报才对。” 陆战队员一时面面相觑。其中看起来像是领队的人开口了。 “……如果用人来比喻,它可以说是已经返伍了。您知道基果雷德有了幼龙吗?” “知道。” “基果雷德好像因为幼龙的养育问题,向自己的龙魂使要求从战线返下去。当时基果雷德的龙魂使托尔曼.哈修泰尔答应了。” “是吗?这还真奇怪啊。有了幼龙的龙应该会停止一切行动,专注于养育下一代才对。况且基果雷德是陆地型的龙,应该不会想要将海边纳入自己的领域才对。” 这时奇腾利开口了。 “那只幼龙……已经死了。” 辛柴的眼中射出光来。陆战队员也用惊讶的表情望着奇腾利。 “据我所知,那头幼龙已经被拜索斯首脑部的某人给杀害了。基果雷德之所以返出战线也是为了那只幼龙,如果幼龙死了,那基果雷德不就可以再次为拜索斯而战了吗?” “有证据吗?就算拜索斯再需要基果雷德的力量,我想也不至于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 “这个我们也无法断定。” “是这样吗?无论如何,那只幼龙已经死了,是确实的事情吗?” “是的。” 辛柴用惊异的表情说: “那么,基果雷德此刻也有可能帮拜索斯做事。这真是令人惊讶。没有海军的拜索斯居然会利用龙来进行海上封锁。” “但是我们也不能轻率地下定论。我没听说过托尔曼.哈修泰尔与基果雷德的契约取消之后,基果雷德曾经与其他的龙魂使缔结契约。没有龙魂使的龙应该没有理由为人类做出任何行动吧?” 辛柴静静地望着奇腾利。 “您插手这件事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咦?” “尼林的教团为何要插手?就像您刚才说的,诸位对基果雷德的事似乎知道得很清楚。那么,你们应该早就开始怀疑东北航道的怪异事件是基果雷德搞的鬼。” 奇腾利点点头。他判断在这样的时间点继续隐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的。尼林之翼就是因为这个理由才要我们参加的。这些陆战队员的目的虽然与我不同……” “调查实际通向玫瑰花圃的道路,就是这几位的目的。” 不只是奇腾利,连陆战队员都用慌乱的表情看着辛柴。辛柴用冷冷的表情说: “难道不是这样吗?” 陆战队员们都没说话,辛柴对此可以理解。他们身为军人,既然不是有权命令他们的人,要从他们身上获取情报就是不可能的。陆战队员守住了自己的立场,同时也为了帮助辛柴而选择不作回答。 “各位用不着回答。因为我很清楚。” 辛柴叹了口气。现在情况整理得差不多了。陆战队员的目的是对入侵伊斯进行实地考察,而尼林祭司的目的则是确认东北航道的变故以及基果雷德的动向。 从这个时间点起,辛柴就开始烦恼了。身为对整艘船负责的船长,真要将船开往很可能有蓝龙在等待的地方吗? 辛柴觉得有些欲求不满。他还没解决掉他的烦恼,但是基果雷德却不愿意等他。 长而巨大的云朵毫无阻碍地涌上了水平线。红海蛟号就像抛在深蓝海洋上的一个小小的闪烁白点。这里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破坏船的稳定。像蜘蛛丝一样密密麻麻延伸的绳索之间,技术精湛的船员跑上跑下的样子,看起来也并不惊慌。然而龙出现的瞬间却将所有的稳定感一笔抹煞,所有简单的价值刹那崩溃。 伊西多将木剑当作指挥棒一样地挥动,就像北海的海狗一样疯狂喊叫着。 “将锚全部放下来!水深昵?天哪!快把武器库打开!十字弓配置到船头来!拿火来点!啥?你这家伙,射火箭呀,火箭!拿长矛的,到船的左舷去!快动啊,你们这些死人!甲板长,甲板长!把卷轴里面……不管了,整盒拿过来!那些还在发呆的家伙,混蛋!怎么会这样!至少死的时候要维持尊严啊。要像条汉子!找个不受妨碍的地方跪下向格林.欧西尼亚祷告吧!咦?混帐,居然问我为什么说到死字!谁说过了!帆张不开吗?” 伊西多的状态充分展现出了红海蛟船员全体的状态。船员互相绊到对方的脚,撞到彼此的肩膀,跌跌撞撞地左奔右突。在旁看着这事态的陆战队员完全无法相信这些人就是昨天在海盗船面前威风凛凛的同一批船员。但即使是陆战队员们本身,在看到天空高远处以一个小点的样貌出现,却仍然给人无限压迫感的巨龙瞬间,一样个个吓得脸色惨白。 “吼--” 渺远的高处传来了龙的咆哮。而且就像在追逐自己的咆哮一样,它以非常猛烈的速度逼近着。折起翅膀从高远的天空俯冲而下的蓝龙,快要掠过水平线的时候,它迅速张开了左右两边的翅膀。翅膀一完全伸展,蓝龙的体积好像顿时大了五倍一样。看到视野犹如整个被遮住了一般,奇腾利呑了一口空气,天哪,明明还那么远? 将所有速力对准红海蛟号而来的蓝龙贴着水面逼近。龙巨大的身躯下方,高高扬起的波涛撞上了它的翅膀而四溅,反射出了阳光。蓝龙的背后卷起了两道长长的白色巨浪,看起来龙就像是从波浪之谷中飞出来的一样。龙挥动起翅膀,逼得空间凄惨地在它面前伏地拜倒。让人无法置信的高速让红海蛟号与蓝龙的距离瞬息之间缩短。 “左满舵!将船头转往龙的方向!” 这是辛柴的高喊声。这是蓝龙出现之后就挺立在舰桥上一言不发的辛柴所下的第一个命令。舵手被惊讶席卷,开始看着自己的手。他发现自己的手不由自主地按照船长的命令行动着。 将所有帆都张开的红海蛟靠着速度很快调转了船头。伊西多的命令乍听之下既粗暴又没道理,但是张开所有船帆,的确是名闻整个杰彭航海界之人应有的判断。一般的海战中将帆全部收起可以说是惯例,所以伊西多的命令似乎很有问题。但是伊西多一瞬间就看出这场战斗并不是在比战斗力,而是在比机动性。可是就连这么做的伊西多听到了辛柴船长 的命令,还是只能惊釾。为什么要将船头调转往龙的方向呢?然而看到蓝龙的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瞬间变得极为巨大,还有它身后那两道高到恐怖的巨浪,伊西多就完全搞懂了辛柴船长的命令。但是,难道他打算那样做? “吼--” “抓牢身边的东西,准备接受冲击!” 蓝龙的咆哮与辛柴船长的命令接连响起。所有船员与陆战队员们都连忙紧抓住任何身边可以用来抓牢的东西。然而陷于惊慌中的奇腾利没能听懂船长的命令,反而采取了自己最熟悉的行动。奇腾利祭司跪在甲板上开始祈祷。 “可恶,他妈的!” 伊西多口吐秽言,飞身而起。这一瞬间,龙遮盖住了红海蛟号整只船体的上方。 船上的人都突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蓝龙的巨大身体将巨大的阴影投在红海蛟号上,阳光比天气最阴沉的日子还要少,整个视野都被遮蔽了。龙身后掀起的暴风让红海蛟号剧烈地摇动,人们身上的衣服裂开,好像连身体也要被打得粉碎了。因为船帆全都张开,船可以说是正面受风。遮蔽眼前的黑暗与暴风眼看就要将奇腾利整个人卷走。 然而这一瞬间,有一只手伸过来压住了他的肩膀。 “失礼了,祭司大人!” 那是伊西多。伊西多与奇腾利立刻滚作一团,对甲板了如指掌的伊西多连忙伸出手抓住了甲板舱口的一角。伊西多的口中发出了犹如金属的摩擦声,在手臂上加力。“呜呃呃!” 龙的身躯遮住阳光的时间其实很短暂,但对被黑暗与狂风折磨的人而言,却是惊人地漫长。然而龙飞过之后清醒过来的船员,看到的却是巨大的波浪朝他们卷来。船员们沉着地再次紧抓住自己握着的东西,看到巨浪从正面而来,陆战队员个个吓得半死。波浪直接整个卷起了红海蛟号。 “天哪!” 这一瞬间,很久以前负责设计红海蛟的船舰设计师实在应该感到非常自豪。按照辛柴船长的命令行动,因而免于从侧面被波浪击中的红海蛟现在整个船头掀起,穿过了波浪,不,应该说是乘在波浪上。 红海蛟号就像一头跃过障碍物的鹿一样,骑在波浪的头顶上。以船头正面对抗巨浪的红海蛟号毫无问题地钻进了左右分开的波浪中间。虽然坐在船上的人觉得顷刻间被弹上弹下,恶心头晕又目眩,但是红海蛟号的船身并无受到任何重大冲击力就越过了这道波浪。朝下坠落的船头溅起了巨大的水花。啪啦啦!在那之后,就只看到蓝龙刚飞过造成的白色 扇形波纹的水面。 冰凉的海水打在船员身上,却无法浇熄他们的欢呼声。他们无法按捺住心中对这艘船的自豪。然而辛柴看到了在后方天空中再次划出巨大半圆的蓝龙侧影。蓝龙以红海蛟号为中心,在辽阔的天空中沿着圆形轨道盘旋飞行着。而且那个圆形开始越缩越小。 浑身冰凉湿透的奇腾利一直到了这时才清醒过来。他发现伊西多的手臂正紧抓着自己的腰。 “谢、谢了。伊西多。” 伊西多也因为龙飞过之后再次投下的阳光而清醒过来。坐起身来的伊西多抱着自己的头,将脸埋到膝盖间发出了呻吟。 “呜……” “伊西多先生?” 奇腾利开始担心一等航海士的头是不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所以奇腾利小心地扶住伊西多的肩膀。他的手碰到对方的瞬间,伊西多瞬间站起,开始滔滔不绝大声说道: “我很不想再说!有点钱,有点东西吃,就要懂得感谢了!呜,我还真以为我死定了。你们这些混蛋,我不是叫你们准备好十字弓了吗!魔法卷轴怎么样了?龙很巨大吧?你们这些混蛋,龙大到随便射都会中啊!就算白痴也不会射不中。我们还没打就已经赢了,哇哈哈哈!” 看着伊西多的背影,奇腾利伸出了舌头。伊西多就像同时对所有人说话一样嚣张地说着。这时辛柴船长用沉稳而坚定的声音说: “伊西多.赛洛克。” “啊?是!船长大人!” “船员整队,各就各位,准备致敬。” 伊西多还没回答,陆战队员之一的口中就简直要喷出火来。 “辛柴船长!” 然而辛柴听到这话,只是回以相当可怕的眼神。高喊的陆战队员再次咬牙切齿地大喊: “我从来没有不战而降过!就算敌人是龙,我也没必要接受你的命令……” “你想找死吗!” 陆战队员好像想要直接伸手到肩膀上去拔剑。然而当手碰到剑柄的瞬间,陆战队员的脸上闪现了一丝疑惑。陆战队员直接慢慢放下手,看着辛柴。辛柴用冷冷的表情望着陆战队员,说: “你看不出它没进行任何攻击,就这样飞了过去吗?” 没进行任何攻击?这样说来也没错。虽然强风扬起的巨大波浪让船激烈地上下晃动,但那并不是蓝龙刻意这么做的,只不过是它飞过时不经意握起的。陆战队员再次用充满疑惑的眼光望着辛柴,转过头看见了开始从天空另一边朝向这里飞来的蓝龙。 “那么……?” “请等一下。你的勇气与荣誉感都值得尊敬,但现在不是发挥这些特质的时候。跟这些比起来……打开心门是更必要的。” “咦?” “为了进行符合礼仪的对话,一定要把心门打开,不是吗?” 辛柴这样说完,就直接转身朝向蓝龙。陆战队员搞不清状况而面面相觑,但是伊西多连忙命令船员: “那个,听到船长大人说的话了吗?所有人到船舷上整队。” “等一下,这难道不是叫食物自己排得整整齐齐方便取食吗,伊西多先生?” 其中一个船员用不安的语气说。伊西多也有同样的疑惑,但是他的精神不容许自己表现出这样的疑惑。伊西多用带点怒气的声音说: “那我只问你一件事。一百个聪明船员指挥的船跟一个疯狂船长指挥的船之间,你会选择搭哪一条?” 这是伊西多所能做到的最大反抗,辛柴也故意装作没听到‘疯狂船长’这几个字。当然,答案是一个疯狂船长指挥的船搭起来要安全许多。知道正确答案的船员们都嘻嘻笑了,开始整理自己的衣着。他们虽然看到龙急速逼近,还是一个个脸上带着自尊朝向两边的船舷走去。 奇腾利发现自己看到了一幕至死难忘的光景。 以海面上无限延伸的白云为背景,蓝色的点渐渐扩大。比清晨天空更蓝的蓝龙用惊人的速度逼近。蓝龙张开的双翼比船的主桅还要长得多,它飞行的样子比任何活动的生物都更像是巨大的自然灾害。然而船员们都还是用遵照可敬船长命令之人才会展现的充满自尊的表情走向船舷,整齐地列队。一两个人的动作一下就在整条船上传开,船员已经在船舷 上排得整整齐齐。轻柔的海风抚动着他们前额下垂的发丝,绑在头上的头巾轻轻飘扬,他们一个个都用坚毅的脸庞傲然地望着龙。他们毫无不安地等待着。 奇腾利发现自己与陆战队员在这场会面当中被排挤了。他们很怀疑,很犹豫,没办法坦然面对这头龙。那些船员都是辛柴船长的部下,所以可以那样做。但是他自己跟陆战队员却做不到。 ‘尼林啊!’ 奇腾利很想发出这样的呻吟。身为神职工作者,却比为人类船长工作的船员们更无法相信自己,这件事极度折磨着他。但是他仍然没有移动脚步,只是在主桅附近呆呆地用充满疑惧的眼光望着逼近的龙。 蓝龙的身影变得最大的瞬间,它却消失了。 船员全都慌了,其中最慌的是伊西多。刚刚飞过来好像就要撞上红海蛟号的蓝龙巨大身躯就像谎一般,霎时消失不见。伊西多专心望了望四周,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喂,我的眼睛好像有点怪怪的。” 站在他身旁的老船员点点头,回答说: “大概我的眼睛也跟你一样怪吧,伊西多。” “那东西消失了吗?” “是的。” 船员都陷入了惊慌,所以准备开始鼓噪。他们甚至感到了愤怒。他们用超越人类所能感受最大恐怖的勇气站在这里,但是龙却在最后一刻悄然地消失了。所有船员都很想破口大骂。 “您是基果雷德吗?” 每个人都转过头看着舰桥。他们的船长正用他们熟悉的姿势站在舰桥上。然而他身边站着一个完全没看过的陌生人。 那是一个脸部轮廓有棱有角的年轻人。身上虽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但朴素的蓝袍就足以显现出优雅的气质,在凡事只考虑简单实用的船上,他可以说是很异质的一道风景。不知为什么,从伊西多看来,年轻人的容貌与气质让人觉得他此刻更应该站在卡雷翰塔顶上对自己说:‘您好,伊西多先生。我是遵照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的命令来帮助您完成赛洛克水平线剑法的’才对。 年轻人点点头,伊西多就认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没错,原来是神的使者啊。然而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才想清楚,原来这个年轻人点头是在回答辛柴的问题。 他说他是基果雷德? 伊西多过了很久才感觉到自己全身正在打冷颤。他惊讶得合不拢嘴的同时,辛柴硬邦邦地说: “我是这艘船的船长,辛柴.巴尔坦。我很想以船长的身分指责您未经许可就登船。” 基果雷德用冷冷的表情回答: “你说你是船长?” “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你是船长,开口的时候就应该要为船的安危着想才对。” 辛柴一时间直视着基果雷德。然而基果雷德炯炯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移,辛柴在其中找不到一点愤怒。那里面有的只是蓝龙纯粹的狂暴本性而已。 “欢迎您上我们的船。” “谢谢了。” 龙族名词解说 魔像Golem:起源于犹太神话的人造怪物。犹太人为了拯救受到暴政压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将之称为魔像,进入中世之后,成为炼金术士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关心对象。因为它象征着从非生物中产生出生命,所以研究它就等于向生命的神秘进行挑战。由于本来是非生物,所以不会疼痛,只知按照制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为土魔像、石魔像、铁魔像、肉魔像等(科学怪人一片中的怪人就是属于肉魔像)。 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对活着的东西都会加以凶暴的攻击,这一点与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阶层中它们的地位相当高。它们倾向于采取合法行动,并且对名誉十分看重。在它们不会采取奇袭或者卑鄙的行动这一点上,与骑士风范相当接近(不过其余的价值观与骑士完全相反)。 龙Dragon:历史最久远、结合两种原型而产生的最强大怪物。这两种原型是鸟跟蛇。鸟极度自由,甚至可以飞向众神,带有向天的性质;蛇藏在地底,行动敏捷,带有向地的性质。结合了这两种特性的龙不管在古今中外,都是最有名的怪物。例如伊斯兰神话的巴哈姆特,中东地区的提尔梅特,北欧神话的米德加尔德蛇,亚瑟王传说中出现的凯尔特红龙与白龙,《尼布龙根之歌》中出现的吉克夫里特之龙,犹太神话中(最后也进入了基督教)出现的古蛇(撒旦),中国的龙……它们是宝物的看守者以及掠夺者,拥有强大的力量、无限的知识,是处女的掠夺者(跟独角兽屈服于纯洁成相反,龙则会抓纯洁的少女来吃。这是很值得详细考察的差异点),又同时是英雄的试炼与救援。 龙魂使Dragon raja:帮助不完美的生命体人类与完美的生命体龙进行沟通的独特人物。拥有龙魂使的龙如果发现了人类,在把人当作晚餐吃掉之前至少会先问问他的意愿。 矮人Dwarf:起源虽在北欧神话之中,但我们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却是透过J.R.R.Tolkien确立的。在北欧神话中,诸神透过巨人伊米尔的身体创造大地之时,这个种族就钻到了地里。他们是手艺极佳的铁匠,拥有无尽的黄金与宝石,用其做出连诸神看了都讶异不止的宝物与武器。例如掷出必定命中的衮尼尔的枪,托尔所持有击中目标后会回到手上的神锤穆勒尼尔,会自动复制自己的德劳普尼尔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猪格林布尔斯提,西芙的黄金假发,折起来以后可以放进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尔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欧神话中,如果把矮人制作之物拿掉,那么诸神简直就是一无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写的矮人来看,这一族是由伟大的铁匠奥勒所创造出的,他们是天生的铁匠、建筑师与石工,能制作很精细的工艺品,也是矿工,善于一切需要灵敏手艺的工作。他们对宝石拥有跟龙一样的贪欲,个性绝对不愿受人支配。他们的象征标志就是小个子与浓密的胡子。 袍子Robe:宽松的连身长衣。中世纪的修道士常作此打扮。 长剑Long sword:与斧头同为使用于肉搏战中流传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类学习运用金属的过程中,剑也渐渐显露出大型化的趋势,依据战斗时有利型态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长柄,走上了转变为枪的另一条道路,而在度过漫长历史之后,长剑终于在十世纪左右真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长剑可以说是站在剑类武器的历史巅峰,剑身长约三~四尺,宽度约一吋,直而具有两刃,但不像东方的剑上有血槽的设计。从剑的型态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机动性高,适合施展各种剑术。所以它是在金属的冶炼技术进步到能制造出轻而强韧的金属之后才出现的。 玛那Mana:在整个世界上均匀分布的一种能量。基本上常常因为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达到能量均衡的状态,也就是某种热平衡的状态,这种能量就不会移动。(也就代表着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但是巫师重新配置玛那时,自然力为了让玛那恢复到均衡,所以在一定时间与一定范围中,就会造成移动。简单来说,全体温度都相等的水是不会移动的。但是将水装到水壶中去煮,因为水中各处产生了温度差,所以就会开始对流。也就是说在短暂的时间当中发生了犹如摆脱重力影响的现象。这虽然是自然的现象,但是猛一看会以为它忽视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发生温度差异,换句话说,如果不知道下面点着火,看起来就会像是魔法一样。魔法就只是这种原理的扩大。 钉头锤Mace:在大概有两三尺长的棍棒上安装一个木头或金属做的锤,可以说是一种提高棍棒的破坏力之武器。韩国的独角鬼所用的大头锤,也是钉头锤的一种。钉头锤有各式各样的型态,有的在棍棒的尾端是包上铁皮,有的是圆形的锤,有的则是带刺的锤,甚至也有棍棒的棒身镶有不等长度钉子的型态。它有多样装饰的可能性,在中世纪的欧洲,钉头锤的饰物也可反映出其持有人的地位。许多骑士把钉头锤当作是骑士的优良副武器,将它置放于马鞍上随行。(当然这是在钉头锤被制成可单手举起挥舞的情况下。) 主栀Mainmast:船中央的桅杆。 蓝龙Blue dragon:虽然不是属于粗暴凶猛的龙,但常被形容为个性邪恶的龙,主要栖息地在沙漠等干燥地带,会喷吐出闪电气息。 海妖女Siren: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与人鱼一样是有名的海中怪物,据说上半身是女子,下半身是鸟的形状。特长是用极其美妙的歌声将船员诱惑到海中溺死,在攻击阿尔戈那提乌斯(寻找金羊毛的阿尔戈号远征队)之时,幸亏有传奇演奏家奥菲士在旁演奏,将海妖女的声音盖住,所以船上的人才都没有陷入诱惑。奥德赛的主角奥德修斯也是靠着事先将所有船员的耳朵塞住才逃过一劫。 海蛟Serpent:受到海蛟袭击的船几乎不可能回到港口 ,所以其样貌并不为世人所知。就算偶尔有人目击到远方海面上游动的海蛟模样,但因为其身体的大部分仍然在海里,所以还是无法得知其完整轮廓。一般认为将蛇卷起猎物压碎对方骨头的景象放大几百倍,就是海蛟攻击船的模样。 雷鸟Thunderbird:起源于印第安神话中的神圣之鸟。从它拥有打雷的力量,就可以一窥它的神圣性(打雷在许多神话当中,都是最高神祇才拥有的能力),而在印第安神话中,它拥有着超自然的权威。同时拥有象征自然力的雷以及超自然权威的雷鸟形象非常引人注目,而在齐努克印第安人的神话中,它就是所有印第安人(当时的观念是所有人类)的祖先。 卷轴Scroll:含有魔法力量的魔法书。就算不是巫师也可以使用。因为必须影响时常改变的玛那分布,所以要制作卷轴是非常困难的。 弓箭队Archery :因为弓箭是必须两手使用的武器,不可能同时用盾牌,所以弓箭队阵形上不是被配置在左右就是在后方。在攻击的特性上,因为不能进行扫荡战,所以通常是全队负责最初的攻击。先由弓箭队使敌人动弹不得,然后由骑兵突击使其混乱,最后再由步兵队跟长枪队进行扫荡战,这是最基本的部队运用。 不死怪物Undead:不是存活状态的怪物的总称。死后还在活动的所有怪物都属于不死怪物,所以幽灵也是不死怪物。 精灵Elf:跟矮人一样都是源自于北欧神话,但还是因为《魔戒》一书而广为人知。在北欧神话中,他们跟矮人一样是从巨人伊米尔的身体中出现的种族,但矮人钻入地下时,精灵则是留在地面上。北欧话叫做Alfen。他们生活在纽尔德的儿子丰裕之神福雷的领地中,拥有美丽的故乡“精灵之乡”Alfheim 。甚至有人说福雷本身也属于精灵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个性善良而爱开玩笑。但是在《魔戒》一书中,精灵的性格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最早诞生的生物精灵可说本来是大地与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长得都很好看,追求无限的知识与品格、勇气、善良等等。基本上精灵是不会死亡的。(在《魔戒》一书故事发生的舞台“中土”上,精灵是可以被杀害的。但是被杀的精灵能够带着原有的记忆复活。)他们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无法理解的高尚生命体,会因世界的混乱和败坏而痛苦。他们喜爱诗歌,但也不忌讳拿起剑来对抗敌人。从《魔戒》一书(正确说来应该是《Silmarillion》一书)出现之后,精灵与矮人间的仇恨变得众所周知。他们的特征是让人惊鼸的容貌与尖尖的耳朵。 半兽人Ore:是一种人形怪物,因为J.R.R.Tolkien而变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头是猪头。地精这个概念是从地底的妖怪而来,相反地,半兽人的概念则既是怪物又是一种种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种说法说它们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一书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师沙鲁曼想要做出人与半兽人混血的混种半兽人。) 翼龙Wyvern:只要想成没有前脚的龙,就可以大致知道它的模样了。性格狂暴而强韧,无法像龙一样进行喷吐攻击。而且体积也没有那么庞大。 独角兽Unicorn:一般都被画成白马的样子,以额头中间有一根角而为人所知。那根角上附有强大的魔法,也能当作珍贵的药材。英国王室的家徽上面就画了狮子跟独角兽,据说这两种动物是宿敌。(从这一点上看来,独角兽应该是产于非洲,很清楚是犀牛的形象以讹传讹传到欧洲的结果。)它们拥有如疾风般奔跑的能力,那根角强大到可以撞狮子来互相战斗,但弱点是会屈服于纯洁的东西,所以让一个少女坐到有独角兽存在的树林中,独角兽就会自己前来,将自己的自由奉献给少女。因此独角兽代表了对处女地的渴求,也是逐梦之心的象征。 彊尸Zombi:这是起源于巫毒教的不死怪物。不死怪物之中原本曾经活着的,变成了尸体之后还活动着的都称为迁尸。由于大都是靠人工性的操作来让尸体活动,所以要是断了和操控者间的连结,彊尸就会回复为原来的尸体。彊尸只能了解操控者的简单命令,除此之外不具有什么其他的智能,而且因为是已经死掉的身躯,所以没有痛苦和担忧之类的情绪。 巨海妖Kraken:是一种巨大的海怪。只要是有海的地方,都可能会冒出巨海妖的脚。也就是说,巨海妖可能同时会在波罗的海附近和马达加斯加近海伸出它的脚。因而无法确切得知其身躯大小与型态。 空间传送术Teleport:施法者可以瞬间移动到想去的地方。 三叉戟Trident:本来是抓鱼的工具。鱼叉可以说是它的祖先,为了能够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头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体就不会掉落的型态。人鱼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欢用这种武器,就像闪电是宙斯的象征一样,三叉戟则是海神波赛顿的象征。波赛顿想要折磨奥德赛的时候,就是挥动着三叉戟来引起暴风。 巨魔Troll:起源于北欧神话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还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恶神洛基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趁着诸神黄昏之时将主神奥丁咬死的狼芬利尔,围绕地球的大蛇裘孟干达,代表地狱的海尔)的女巨魔安格波达。因为皮肤很坚硬,所以防御力非常高,就算受伤,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再生而恢复(据说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疗药水)。虽然也会用棍棒等简单的武器,但是更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肉搏战。 飞马Pegasus:起源于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外型就是长着翅膀的马。英雄柏修斯砍下了蛇发女妖梅杜莎的头之后飞上天,而飞马佩加苏斯就是从梅杜莎滴下的血液中诞生的,它的故事主要是发生在与英雄贝勒洛彭之间。飞马拥有狂暴的性格,不受任何人的拘束,但是贝勒洛彭从女神雅典娜那里获得了黄金缰绳,才将佩加苏斯驯服。他骑着飞马,击返了在吕基亚肆虐的合体兽。它是由马隐喻的低劣兽性和翅膀隐喻的高洁品行结合而成,飞到天上代表往高处爬的精神。 妖精Fairy:他们的个子很小,有翅膀,心情好的时候,会在香菇附近盘旋飞舞,因为喜欢开玩笑,所以常常搞得人类很困窘。他们不是跟事物有直接关连的妖精,而是身为单独客体的存在物。在《龙族》当中的设定是,由于他们不隶属于任何东西,也不隶属于任何次元,对于神与人的差异,也不太感到困惑,对他人的区别力很模糊,因而是自我概念比人类优越的高等存在物。 祭司Priest:是指得到神的许可,能够行使神的能力的圣职者(修炼士是无法行使的)。 火鸟Phoenix:以不死鸟而闻名。被认为是众鸟之王,样子是鸟中最美丽的。(也有人说它的肉是所有鸟类中最好吃的。)拥有数千年的寿命,在知道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火鸟会用木柴堆出祭坛,自己投身火中,最终从灰烬中复活。因为这样的神话,火鸟给人转世、重生、复活与永生的印象。 硬皮甲Hard leather:大致做出人形的骨架后,将鞣皮处理后的皮革贴上去,再涂上油,即可固定。因为材料具有柔软的特性,所以能够穿在衣服里面,但防御力不怎么强。通常硬皮甲会强化特定的部位,重量在皮甲中算是较重的。 幼龙Hatchling:龙的小孩子。 第五部 呼唤遗忘之事的声音 哈修泰尔侯爵、温柴、杰伦特、雷泽…… 各方人马都聚集至托比城——辛斯赖夫的宅邸前, 究竟哈修泰尔侯爵是否真能破解这神秘的谜题?! 而“猫与梦的克利”的祭司即将现身, 这个神秘人物似乎与所有的复活事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索罗奇种下的‘农作物’开始发芽了。地面开始鼓动。 索罗奇前方的广阔大地上有好几处同时隆起, 这几百平方肘的地面整个像波浪一样开始扰动。 警备队员发出了叹声,天空骑士们则是在沉默中注视着地面。 索罗奇高声喊道: “快,起来吧,龙斗士!” 第六篇 呼唤遗忘之事的声音 005 第七篇 灭亡是完美的归宿 139 龙族名词解说 277 第三章 “外面真是乱到不能再乱了。” 朱伯金皱着张脸直盯着窗外瞧。站在他身边的一位太太用不安的表情看了看朱伯金,然后就跟着一脸生气的看着外面。 “真是的,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经过医师家门口前面的时候应该要安静,这都不懂吗!” 女人的话是对的,同时却又不对。这些不懂礼貌的家伙们大概是因为人潮多得太恐怖而不得不发出怪声音。朱伯金嘻嘻笑了笑,然后转过头。 那个抓着医师领口逼他下安眠药的家伙应该也在人潮中吧。朱伯金眨了几下眼睛想要忘却突然想起的痛苦记忆,然后回过来盯着坐在他膝盖前的小男孩瞧。小男孩一脸面临死亡的害怕表情,躲避着朱伯金的视线。坚决紧闭的嘴巴顽强地拒绝着朱伯金伸过去的手。 朱伯金双手抱胸说: “你这个家伙啊,我也想快点打烊去辛斯赖夫宅邸看看热闹啊。可是你却这么不肯合作,真是找麻烦。” 然而小男孩的脸上却浮现了坚毅的表情。‘我以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你将你那些吓死人的工具塞到我嘴巴里!’看到他这样子,女人将之前已经重复过几次的话又重复了几次。 “你这家伙!别让医师先生这么麻烦,还不快把嘴张开?” 然而小男孩似乎并不想乖乖照妈妈的话张开嘴巴让医师治疗他的蛀牙。不只这样,他还不时斜眼瞄着门口 ,似乎只要妈妈的监视网稍微一松弛,他就打算夺门而出。外面那些前往辛斯赖夫宅邸看热闹的人真是人山人海,只要这小鬼一逃出去,就绝对抓不到了。朱伯金摸了摸双眉之间,然后用放弃的声音说: “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算了吧,算了。” “咦?” 妇人吓了一跳,小男孩高兴得简直马上就要跳起来。小男孩满脸喜色地从坐着的椅子上起身,说: “是的!医师先生。那就再见……” 啪!朱伯金不知何时伸出左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脸颊。小男孩惊讶地骨碌转动着睁得老大的眼睛,但朱伯金连片刻的时间都不浪费。小男孩将嘴巴张得大大地想要抗议的瞬间“喔喔,咿嗯……!”朱伯金迅速将右手塞到他的嘴里去。 朱伯金拿出的右手里出现了一颗沾满小男孩口水的坏牙齿。朱伯金噗哧笑了,放开小男孩脸颇的同时,右手则是将牙齿丢向放在一旁的碗里。咚。刚刚还在小男孩口中的那颗蛀坏的牙齿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落到碗里。 女人与小男孩一时被瞬间发生的事情搞迷糊了。朱伯金看着这对母子,嘻嘻一笑,就用骄傲的动作拿起放在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 “痛吗?” 小男孩似乎无法置信地将手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刚刚还痛得半死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柔软的牙床。小男孩将手放到嘴巴里,然后含含糊糊地说: “喔……一眼也无瓮……” “把手拿出来再说话。这样看起来好没规矩。” “是。一点也不痛了……” 不只是小男孩,连妈妈也都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靠过去抓住小男孩的头问道: “不痛了?” “嗯。” “打开嘴巴。怎么……天哪!牙齿不见了?这太神奇了。医生,您怎么能这么快就把牙齿拔了下来?而且连钳子都没用,空手就……” 朱伯金面露微笑,说: “所以我才是医生啊。可以了。带着孩子走吧。明天之前不要吃冰凉或太过刺激性的东西。” “啊,诊疗费……” 朱伯金摇了摇头。 “不用了。简简单单就拔下来了。” 女人对朱伯金露出讶异的表情,但朱伯金已经从椅子上起身,开始整理碗与工具。女人对着朱伯金的后脑勺深深鞠了一躬致谢,然后开始带着小男孩往外走。母子打开门的瞬间,突然从街上传来很大的噪音,但门一关上,在朱伯金诊所中就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那些骚乱声。朱伯金收拾完工具,将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伸了个懒腰。朱伯金望着窗外。与外面人来人往的骚乱不同,他在空无一人的幽暗诊所中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种疏离感。 ‘现在要走了吗?’ 朱伯金将窗户关紧,将周围大致收拾了一下。接着朱伯金走向摆满药瓶的壁橱。然而朱伯金并没有打开壁橱的门,而是抓住了壁橱的一角往旁边推。嘎嘎……壁橱沿着墙上与地板上巧妙安装的轨道向一旁滑开,显露出了后面的墙壁。墙壁稍微往里头凹进去,上面有几个钉子头凸出来,钉子上挂着几种工具。 朱伯金先拿起了挂在最高处钉子上的金属物体。那东西就像个圆形的车轮,里面细腻地刻着九只猫,大小跟朱伯金的手掌差不多。朱伯金摸了摸它的表面,然后就直接把它放进了袋子里。 接下来朱伯金一把抓起了挂在旁边钉子上既长又粗的一根手杖。那并不是腿脚不方便的老人走路时用的拐杖。它的长度超过四肘,曾经用树木汁液浸泡多次加以强化,散发出一种幽暗的色泽。明明重到可以当武器,但朱伯金举重若轻,将它靠在墙边放着。 接着朱伯金将他身上穿的衬衫脱下来丢在一旁。只穿着薄薄内衣的朱伯金从墙壁后面的秘密空间中拿出了第三样东西。沙啦……铁环相撞的清脆响声传来。对于拿在手上的锁子甲的重量,朱伯金感到有些讶异。 ‘呜,比我想像中重了好多。当初有这么重吗?’ 朱伯金摇了摇头。到几年前为止,朱伯金每天上床睡觉的时候都还会穿着这副锁子甲来代替睡衣。这样做的目的是睡觉时还可以顺便锻炼身体。但是这几年屈服于惰性的朱伯金已经忘记秘密空间里还有这样东西。 ‘之前太懒惰是我的错。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希望身体的动作不要变迟钝了。’ 朱伯金对自己嘻嘻笑了笑,穿上锁子甲之后将刚脱下的榇衫套在外面。穿好榇衫绑好腰带之后,朱伯金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去感受衬衫下那些铁环的触感。如果有镜子也许可以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朱伯金这里并没有镜子。 ‘要不要披上斗篷?还是算了。那样看起来会更怪。现在是春天,再穿衣服就太热了……呜。’ 朱伯金耸了耸肩,对于他所不熟悉的重量而吃惊,他只好努力站直身子。接着朱伯金将壁橱移回了原本的位置。将靠在壁橱旁的手杖拿起,朱伯金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室。突然他失笑了。 ‘为什么还要整理这里?这个愚蠢的老人。怎么一副还要再回来的样子。哈哈哈!’ 朱伯金无声地笑了一阵子,连眼角都笑出了眼泪。内心变得狂暴的朱伯金突然很想将这里的一切都打个粉碎。他想要挥杖砸烂药柜、抓起椅子乱抛、踢坏桌子……但是他一辈子持守的信条不允许他如此放纵。 一切行动都隐藏再隐藏,隐藏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朱伯金.伊雷玛对自己的决心点了点头,然后用他平常的样子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气十分晴朗。来往的人们都没发现这座城仅有的两个医师之一手上拿了根奇怪的手杖。他们忙着喧闹、互相推挤,似乎根本没办法做其他的事。在这种气氛之下,根本没有人能冷静下来观察其他人。朱伯金内心中萦绕的不安似乎一下都被洗去了。就在这时-- “医师先生?你怎么拿着这么奇怪的手杖?” 一个平常就认识的人走过来这么问。朱伯金内心开始有些慌乱,但还是立刻开始演戏,说: “啊,因为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拿着这种东西,人们就不敢随便逼近我了。这手杖很吓人吧?” “哈哈,说起来是这样没错。医师先生也打算到辛斯赖夫的宅邸去吗?” “对呀。” “我也要去那里。哇!真是人潮汹涌。” “嗯。” 猫与梦的克利的祭司用亲切的表情开始与周遭的人聊起天来了。 魁海伦的性格并不喜欢催人,但他还是不得不说: “侯爵大人!时间到了。” 哈修泰尔侯爵做出一副没听到魁海伦说些什么的样子。坐在巨大树根上的侯爵将背靠在树上,眼望着前方。而侯爵的视线射向的是宓一脸茫然坐着的地方。宓侧脸对着侯爵,将下巴放在双臂抱着的膝盖上。盖博、尼克与沙姆尔都用呆呆的表情轮流看侯爵与宓,但他们简单的头脑构造很难理解现在的状况。魁海伦也一样搞不懂。所以他们只能面带不安的表情,摸着背包的绳子或甩着马的缰绳。宓一语不发地坐着,侯爵也沉默地望着这样的宓。两个人就像事先约好了一样,都完全面无表情。侯爵没有理由听不见魁海伦说的话。他还说了两次。所以魁海伦开始犹豫要不要把侯爵当作聋子,讲第三次完全相同的话。 但是太阳已经快爬上天顶。如果现在才出发、不赶路的话,中午很有可能到不了辛斯赖夫宅邸。魁海伦再一次鼓起勇气。然而就在魁海伦开口之前,原本动也不动的侯爵突然说:“你抓不住我的脚步,北方女巫。” 男人们听了侯爵的话,吓了一跳,都盯着宓瞧。宓依然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侯爵很不舒服地看了看这样的宓,又继续说: “就算你不是正确答案,我还是可以利用你。就算落入我手里的正确答案消失了,我也不会失望。你在未来漫步,我是在现在漫步。而且谁都无法阻挡住我的脚步。” 不是正确答案?魁海伦觉得连呼吸都快哽住了。他说那个女巫不是辛斯赖夫问题的正确答案?侯爵突然站了起来。 “快起来,女巫。” 一阵子之后,宓轻轻站起来直视着侯爵。哈修泰尔侯爵用沾染了疲劳的声音说: “走吧。骑我的马。” 宓没有回答,只是朝马走去。侯爵站在原地盯着宓的背影瞧。魁海伦用无法再忍受的心情开口说: “侯爵大人,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说那个未来漫步者不是正确答案?” “她不是未来漫步者。她只是个女巫。不,说她是个女人就得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 “没时间了。走吧。” 侯爵不管魁海伦,走向了自己的马。骑在宓背后的侯爵就像抱住她一样,双臂环绕着她抓起了缰绳。魁海伦用充满疑惑的表情看着侯爵,但看起来侯爵现在是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了。魁海伦咬着牙走向了自己的马。上马之时,魁海伦拚命对自己解释侯爵的行 ‘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没有理由还要过去。’ 其他男子也都暗暗下了跟魁海伦类似的结论。这里面有人像尼克一样想着:‘既然侯爵出发了,我也跟着走就对了’,没怎么烦恼就上了马,但总之所有男人们都上马出发了。侯爵没有下任何命令与指示,就开始策马而行,男人们也都跟在后面驱马跑了起来。 一阵子之后,正午阳光下闪耀的托比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拜托不要这样拚命把食物乱塞到嘴里好吗?一口一口慢慢吃就行了。人类与半兽人不同,不会把其他人手上拿的食物抢走。我向你保证。” 雷泽满脸悲惨地说。但是鲁森只露出了‘怎么有只狗在叫’的表情,并没有停下把手上拿的松饼往嘴里塞的动作。在这么多的人潮中带着鲁森走,必须要给鲁森吃点东西它才不会老是对周遭的人神经过敏,这个计划确实达到了雷泽预期的效果。鲁森对周遭的环境没有投以丝毫的注意,只专心在用松饼塞满口腔与食道这件事上。然而这时反过来变成周遭的人对他们投以相当注意的视线。 明明就是个美人。虽然不是美到让人一看到就昏过去的程度,但至少看着也让人觉得十分享受。可是这个漂亮小姐背后却背着一把杀气腾腾的、由铁匠配合她的手臂长度打造而重生的大刀。这真是怪异。不只是她的嘴角,连脸颇一直到眼睛附近为止都黏着松饼屑。看到鲁森这种样子,人们当然觉得露骨地盯着她看也是应该的。所以雷泽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 “鲁森。听我说一下。” 只有眼珠稍微往身旁的雷泽瞟了一下。吞啊吞。 “谢谢了。你吃东西的方式非常危险。” 充满疑惑的视线。嚼啊嚼。 “人们也许会怀疑你是半兽人变的。” 眼睛被吓得一下子张得好大。松饼从张大的嘴里掉了出来。 “不要,把你吃的东西全吞下去!不要从嘴里掉出来。” “等、等一下。你说的是事实吗?真的吗?” “也许是。” 但是雷泽说的话听在鲁森耳里,却好像是‘一定如此’。鲁森发狂似地将手伸向背后 的大刀,同时开始瞪着四周。雷泽慌忙地说: “呀,呀,不要这么紧张地戒备四周!你这愚蠢的家伙。你要装成不是半兽人才行!” “咦?是这样吗?” “是的!你完全要像人一样,用‘你们看什么看’的眼神朝四周看回去!” 身边的人们看他们的眼光其实并没有像雷泽所说的那样危险。甚至人们看到不断跟鲁森窃窃私语的雷泽,还觉得他们真是天生一对。鲁森虽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四周,但是它拥有的半兽人那种兽性直觉却无法发现任何危险存在。鲁森似乎突然失去了胃口,将手上拿的松饼递给了雷泽。 “你吃。我不想吃了。” 雷泽耸了耸肩,将松饼接过去,然后一脸‘应该要这样吃才对’的表情,开始彬彬有礼地细嚼慢咽了起来。但是鲁森完全不想从雷泽那里接受用餐礼仪的教育。 “可是,如果今天真要去那个叫辛斯什么的人类家里……” “辛斯赖夫。” “对。如果去那里,猫神的祭司会出现吗?” “克利的祭司。那是他们自己编出来的谜题,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咦?什么当然?” ? “……他们当然会现身啊。” “咦?是吗?” “嗯。我们实在是很幸运。我们刚来到这边调查这个问题,就有人提出申请要挑战解谜。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可能我们自己就得赌上性命来挑战了。这也许是纳克顿的保佑。” “嘿嘿。在垮掉的洞窟里面腐烂的纳克顿会保护我们?” 雷泽将松饼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望着鲁森。它学人类的表情还不是很熟练,但雷泽发现它的脸上没有什么轻蔑感之类的东西。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然而听了鲁森接下来的话,雷泽马上就懂了。 “应该把它吃掉才对。妈的。那么它就会进到我里面……” “对呀。” “真是太可惜了。到下一个这么厉害的半兽人战士出现,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这对全体半兽人都是很可惜的事。” 鲁森虽然一脸遗憾,雷泽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鲁森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呜,可恶。害得我也什么都不想吃了。雷泽好不容易才把嚼到一半的松饼给用力吞下去,说: “鲁森。” “嗯?” “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我不知道会跟你同行到什么时候,但至少要到帮纳克顿报完仇为止。对吗?” “应该是吧。” “好。这样的话,要是我没能报完仇就死了,你应该还在我身边。到时你打算拿我的尸体怎么办?” 鲁森暂时没回答,只是举起左手摸摸下唇。但它摸到的是柔软湿润的人类嘴唇,鲁森恶心得将手缩了回去。结果鲁森想到了一个单纯的答案。 “不要死啊。” “难道我想死吗?但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鲁森突然将头往旁边一扭,从头顶到脚底打量了一遍雷泽。 “可恶。要我一个人把这些都吃完,要花好长的时间。” 回答完的鲁森露出‘是不是要感谢我才对?’的表情看着雷泽。雷泽只好无奈地做了个感谢的表情。鲁森却没忘掉要补上一句话。 “我只是个小小的无名半兽人,你不用拚命坚持要让我吃,老友。” 一事情变得这样,就无话可说了。鲁森大大地称赞了雷泽一番。问题是,它用的是半兽人式的称赞法。雷泽尴尬了一下,想起了手上拿的松饼,就将那东西塞到嘴里嚼,一时间陷入沉思。 “鲁森,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人类。” “是啊。” “我不想侮辱你,但如果是在能举行葬礼的情况下,我还是希望能用人类的方式来办。但我想这件事很有可能做不到。我是赌徒,也许有些赌徒同行想要拿我的尸体来打赌也说不定。” “你们拿尸体来打赌吗?真是无礼的种族……” “不,不是这样。我说得简单点好了。我的意思是,那些被我骗的家伙或者所有财产都输给我的人当中很多可能都怨恨到想杀了我。” “是吗?喔。我懂了。” “是的。所以这很可能是无法实现的梦想,但无论如何我希望能举办一个人类式的葬礼。我希望我的尸体被丢在辽阔的旷野上,最好是没有怪物的赛德兰大平原上。吃了我尸体的鸟飞到天上的时候,我也跟着飞到了天上。每晚我都会听着大平原的歌声,来回顾我一生的记忆。到时候我的时间应该是无限的,甚至够用来回想那些已经遗忘掉、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回忆。” 对熟识雷泽的人而言,这是可能会引发大笑的独白。鲁森跟雷泽也很熟,但它是个半兽人。所以它完全听不懂。不将死亡与存活分离而直接加以拥抱的雷泽这种思考方式,就人类而言也是很特别的。 “回顾记忆?为什么?现在也要这么做吗?” “死掉之后想回顾多久就可以回顾多久,所以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必要去回忆。不,应该说每天都要努力去创造死后可以去回顾的记忆。贤者看着前方的同时也会想着后面。” “去你的,我听不懂啦。说简单点好不好?是不是你死后要我把你丢到赛德兰大平原去?” “这……没错。哈哈。”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照做就对了。” 鲁森简单地说完,雷泽看着这样的鲁森,感到了一阵幸福。 “半兽人死了以后会怎么样?” 鲁森的眼睛突然因为骄傲和自负而闪耀着。鲁森用带着喜悦的声音说: “就会回到华伦查的身边!” “回到华伦查身边?” “是的。在那里可以永远享受战斗的快乐,还可以大吃大喝。没必要再害怕。因为死掉的半兽人不会再死一次。就算战斗输了,身体也不会受伤。而且锻炼身体之后,会在华伦查的指挥下报仇!” “你说的报仇,是要报什么仇?” 鲁森面对着雷泽的脸上突然充满惊讶。 “我怎么知道?也许天上的神有祂的重要理由吧。祂不是神吗?地上的家伙没必要为这种事花心思吧。” 说起来,那位神的确是半兽人与复仇的华伦查。但是华伦查本身到底想要对什么复仇呢?雷泽内心中笑了。 “这样啊。那就是半兽人的乐园吗?” “乐园?嗯,对。” “那么……你死了之后我该怎么做呢?” “随便你怎么做。如果我能到华伦查身边,我可以从祂那里获得一个棒得多的身体。所以还留在地上的这个身体变成怎么样我都不管。我又不像纳克顿那样,拥有可以传下去给其他半兽人的力量与勇气。” “原来如此。知道了。啊……应该就是那里了吧。人不断进进出出的那栋宅邸。” 伊露莉将头发往耳朵后面拨。亚夫奈德心想:她长长的耳朵发挥了发夹的功能。站在峭壁边上,伊露莉用很冷静的声音说: “是那里吗?” “咦?你说的是哪里?” “你应该看不见吧。还相当远。但是我的眼睛可以看到地平线上的人类城市。从方向看来,那里应该是托比。” 杰伦特歪头疑惑,开始盯着将双手摆在眉毛上方遮太阳的伊露莉刚才指的方向瞧。一阵子之后,认为什么也看不见的杰伦特继续将视线焦点固定在远处,胡乱朝悬崖走去,如果不是艾赛韩德跑来制止他,他恐怕已经掉下山崖去了。艾赛韩德抓住了杰伦特的腰带用力一拉,用怒火爆发的声音说: “你这蠢货,难道想成为死去的德菲力权杖吗!连该走哪条岔路都知道的家伙为什么会自己往悬崖跑?” “哈,哈哈。怎么可能。你看!艾赛韩德难道不会救我吗?这应该是德菲力的旨意啊。” “呜呜!我无话可说了。” 在背后偷笑的艾佩萨斯说: “没关系,没关系。杰利如果掉了下去,我会飞过去接住他。你试着掉下去看看吧,杰利。” “……德菲力好像也不赞成这件事。” “怎么会呢?要不要我向德菲力问问看?该怎么问呢?” “向存在你里面的德菲力请教一下吧。” 杰伦特单纯的回答害得艾佩萨斯开始喃喃自语,然后对伊露莉说:“德菲力?你在这里吗?德菲力,回答我--一--下?” “那我们还要走多久?” “让马全速再跑一小时左右。但是马会很吃力。” 亚夫奈德点点头,说: “那么我们就晚点再吃午餐吧……”艾赛韩德以带着深深忧愁的视线望向亚夫奈德。喂,居然说要晚点吃午餐! “不要休息,继续走吧。轻松点跑,应该用不了两小时吧?” “因为路很平,所以应该是可以办到。” “怎么样呢,艾赛韩德大人?” “嗯……就这样办吧。” 艾赛韩德很严肃地说,杰伦特则是对艾赛韩德的决定露出了佩服的表情。艾德琳转过头回去看她那匹将自己一路载到这里的马‘大波斯菊’。 “对不起。那就请你再辛苦一下了。” 艾德琳没把脚放在马䥽上,就直接翻身骑上了大波斯菊。艾佩萨斯下意识地迅速闭上眼睛,但是却没听到马儿倒下的声音。睁大眼睛的艾佩萨斯望了望撑着艾德琳巨大身躯的马,发出了感叹声。 “哇!不管怎么看,都觉得真厉害。” “因为我的身高够高啊。” “咦?不对不对,我说的是那匹大波斯菊厉害。” 以为艾佩萨斯是在赞叹自己连马䥽都不踩就翻身上马的艾德琳顿时陷入了尴尬。艾赛韩德看到两人这个样子,用充满苦恼的表情说: “哈!不用踩马䥽就可以上马的人这里还有一个。艾德琳你羡慕吧!” 亚夫奈德高兴地笑了,然后照他平常做的方式帮艾赛韩德上马。艾赛韩德对亚夫奈德做出了感谢的表情,然后踩着亚夫奈德的手爬上了‘谢蕾妮尔’的背。他在马背上拚命维持平衡,一面说: “但至少我在矮人里面还算是比较高的。知道在我们的洞穴中我那些同族弟兄们怎么叫我吗?” 杰伦特说: “巨人!” “咦?哈哈。没那么夸张啦,杰伦特。” “真的是巨人!” 艾赛韩德发怒说: “就跟你说不是了!等一下,现在你是在讽刺挖苦我吗?” “天啊,我对德菲力发誓,那真的是巨人!你快转过头看一下后面!” 一直到了这时,艾赛韩德才发现杰伦特注视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的东西。亚夫奈德、伊露莉、艾德琳与艾佩萨斯也跟着转过头,望着自己之前翻越过的山岭。山岭划出完美的弧线,不断延伸着,后面层层叠叠的山峰支撑着被染成辽远灰色的天空。可是那山岭后头突然又冒出了另一座山峰,山峰上还有左右两个窟窿,窟窿底下有一个往前突起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人的眼睛与鼻子。渐渐地,底下又有一个像是嘴巴的东西升了起来。 艾赛韩德突然从马上摔了下去。啪啦!然而艾赛韩德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坠马的冲击力,只是望着山岭后面不断冒起的巨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那、那个……!” “快、快躲起来!” “啊,天哪!这个人还真巨大!” “我说快躲起来,佩西!” 马儿们踢腿,发出了悲鸣。伊露莉连忙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喊: “用气息负载着生命,望看所有事物,却不从属于任何事物的您啊,请收回您的权能之一吧!” 铮--!艾德琳对于耳中响起的耳鸣声感到很惊讶。但是现在她听不到马儿们的惨叫声了,这让她更惊讶。让传递声音的风精将马儿们的嘶鸣声消除掉的伊露莉伸出手,坚决地说: “那里!往那棵杉树那里!” 然而这一行人里面根本没有很会骑马的人。亚夫奈德拖着蹦蹦跳跳的谢蕾妮尔过去,反而差点被谢蕾妮尔给踢了一脚。杰伦特猛挥手臂,抽打了一下自己的马—修奇的屁股,修奇则是转过头,用一副‘为什么要打我?’的表情看着杰伦特,把他弄得惊慌不已。“你这家伙,举动干嘛一定要跟你名字原本的主人一样?”艾赛韩德连滚带爬地朝杉树跑了过去,艾德琳则是充分发挥了她储备的力量,用力逼着她那匹大波斯菊一步步跑着。简单来说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的一行人当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刺耳的声音。 “快跑!你们这些愚蜂的生物!这是我的命令!” 可是连艾佩萨斯自己的马百夫长也不理会她的高喊声。百夫长惊慌地转身,朝巨人的反方向跑去,而那里只有完全袒露的悬崖。艾佩萨斯以被激充满愤怒的表情拉住缰绳,好不容易才阻止了百夫长狂奔。这时伊露莉说: “地上的走兽中唯一的风之子呀,跟随你们的主人吧。” 伊露莉音乐般的声音传开,马儿们立刻就镇静了下来。这些不熟练的骑乘者一直到了这时,才顺利驾着自己的马躲进了杉树林。 一行人引发了这样一场小骚乱,拖了很多时间,但巨人并没有发现这一行人。虽然也是因为风精把声音消除掉了,但从无比高大的巨人看来,这一行人根本就只是群蚂蚁。何况巨人是在高处望向遥远的托比。 躲藏在杉树林里的一行人必须在同时做很多的事情。他们必须让原地踏步腾跳的马儿们镇静下来、并在隐藏身体的同时还必须观察巨人的动态。伊露莉抚摸着马儿们的鬃毛轻声细语地说: “镇静吧,镇静下来。安静……” 艾佩萨斯针对那些‘胆敢’无视她命令的马匹,把她知道的所有辱骂词汇全都骂了出来。在艾佩萨斯的脑袋中,巨人的出现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其他人都把视线的焦点锁定在巨人的身上。艾赛韩德紧紧握着战斧,背紧靠着树(好像他以为这样别人就会把他看成树皮上的花纹〉,用发抖的声音说: “他看、看到了吗?看到我们了吗?” 亚夫奈德也努力试着让自己的身体躲在树丛中,同时回答说: “啊,好、好像还、还没看到。咦,他过来了!现在他把腿……天哪!” 亚夫奈德看到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巨人一脚踩上了山棱线。砰!整座山响起了被冲击的巨大声音。背靠在树上看不见巨人的艾赛韩德听到这声音,吓得脸都发白了。反过来说,杰伦特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体,反而努力让自己把巨人的样子看得更清楚,说: “艾赛韩德,看一下那个!怎么好像一眼还看不完?天哪,太壮观了!” “现在你变得比巨人还可怕……咦,怎么听不见脚步声了?” “在那里。快看!” 艾赛韩德将头从树旁边伸出,看着山的方向。现在双脚踩上山棱线的巨人慢慢举起了双臂。看到这巨大的动作,艾德琳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凉了,握紧了艾德布洛伊的圣徽。然而杰伦特却大笑了出来。他很清楚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举起双臂的巨人伸了个巨大的懒腰。 “喔喔喔……啊!” 在森林中各处,鸟类都发出悲鸣飞起,四周突然一片骚乱。打了个犹如雷声般的呵欠,巨人慢慢将手臂放下。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故意放慢动作,但因为手臂实在太巨大,放下的动作慢到杰伦特看了都有些着急。 “他刚才好像在山后面睡觉。还真是懒惰啊?太阳已经这么高了,现在才起床。” “他越懒惰越好,最好不要起来!” 艾赛韩德如此高喊完之后,就紧紧握住了战斧。亚夫奈德蹲在树底下发着抖说: “这、这世上居然还有巨人……巨人不是早就绝迹了……” 杰伦特嘻嘻笑了。 “他回来了。我好像认识他。” “你认识?” “仔细观察一下,我想谁都能猜出他是谁。” 杰伦特这样说完之后,就用手指着树枝间透出的巨人身影。艾赛韩德看到这动作,咽了一口口水,杰伦特则是朗声说: “身高大约一百肘左右。右眼上有伤口。这是个独眼龙巨人。历史上出现过的巨人中,身高达到一百肘、又是独眼龙的巨人就只有一个。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个来头很大的巨人吧?” 亚夫奈德的脸色一下变得跟白纸没两样。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那,他是……!” 伊露莉接着亚夫奈德往下说: “应该是克顿山的巨人。” 杰伦特嘻嘻笑了。艾佩萨斯发现了在那笑容里面有某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在杰伦特平常的笑容中不存在的东西。杰伦特笑着说: “不知道吗,各位?最近有句话很耳熟能详。过去追上了我们。用流行的话说,就是复古风潮来了。哈哈哈……” “杰、杰伦特……” 杰伦特的笑听起来根本像哭。他的脸整个皱成了一团,默默低下了头。这时山上的巨人又一次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响声。 “呜……!” 一行人慌忙地转过头。山上的巨人将双臂朝后一拉,慢慢弯下膝盖。艾德琳下巴颤抖着说: “他、他打算做什么?” 艾佩萨斯用充满疑惑的眼睛望着巨人点头说: “他弯下了膝盖……嗯,琳。照我的想法来说……” “快跑!” 艾赛韩德发出高喊声的同时巨人挥动起双臂,踢了山一下,跳了起来。 亚夫奈德简直立刻就要昏过去。巨人巨大的身体遮蔽天空的瞬间,周围突然变得一片黑暗。那种黑暗跟浮云遮蔽太阳的黑暗完全不同。阴影离地越近,也就变得越深。巨人遮挡在他们头上的影子,就像白昼时突然到访的夜晚一样。 而且那并不是云,是活生生的巨人。艾佩萨斯气呼呼地说:‘这家伙居然胆敢跳过我的头上!’但没有人敢像她一样光明正大地地说出自己的愤怒。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踩扁的艾赛韩德喃喃念着‘卡里斯,纽曼啊,请接受我的灵魂吧!’之类的东西,同时克顿山的巨人这充满威压感的跳跃也进入了最后阶段。 砰隆!马匹再次发出了惨叫,但风精们仍然压制着马儿们的惨叫声。看着巨人落地的人们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跳过他们头顶的巨人一下子就落到悬崖下面的平原上。但是躲在悬崖上方森林中的众人只能看到巨人的大腿一带。巨人的头还在遥远的高空上。瞪着巨人屁股的人们纷纷撝住了自己的嘴。现在巨人比起在山上的时候近得多了。虽然背对着他们,人们看着巨人完全遮蔽视野的背,怕自己的嘴张开发出声音,只好用双手蒙住嘴。然而只有伊露莉用镇定的动作将弓拿了出来,将一枝箭搭在弓弦上,又将另一枝插在地上。 亚夫奈德一脸无可奈何地朝伊露莉挥了挥手。伊露莉转头看向他,亚夫奈德不发出声音,用嘴型激烈地说: ‘你、你打算主动攻击吗?’ ‘不。我只是在防备万一。’ ‘万一?’ ‘我知道克顿山的巨人非常凶暴。’ 亚夫奈德想听的并不是这个。他只不过是好奇伊露莉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冷静。但是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只因为她是精灵。亚夫奈德咬紧牙关,用自己的方法防备万一。集中了精神的亚夫奈德将双手朝前伸出,准备好施法。艾赛韩德并没有在防备万一,而是觉得除此之外没有东西可以倚靠,所以非常大力地握着战斧。 一行人在令他们停止呼吸的紧张状态下瞪着巨人的屁股之时,巨人像是想要消除落地 的冲击一样跺了几下脚。就算是身高一百肘的巨人,在这样大的跳跃下似乎也不可能不受到冲击。跺完脚的巨人举起右手,将右手掌移向额头。这是人类也常做的动作,亚夫奈德马上就看懂了。 ‘他是在遮阳光吗?’ ‘糟、糟糕!他在看托比!’ 杰伦特用无法承受的表情说。伊露莉突然举起弓,用力地拉住了弓弦。艾德琳一脸惊慌地想拦住她,还好伊露莉并没有放开弓弦。她就这样拉满了弓,环顾四周说: ‘要攻击他吗?’ ‘你、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难道放任巨人跑到托比去吗?我们不是应该把他引到其他地方去吗?’ 陷入惊□的亚夫奈德过了好一阵子才听懂伊露莉的话。先不管她这种非人类的(这是废话。她是精灵)沉着性,只能说她的判断是对的。他们发现了这个巨人,在这个时间点上把巨人引开也是他们该做的事情。但是杰伦特摇了摇头。 ‘不行。’ 亚夫奈德一脸感动地看着杰伦特。没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总应该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然而杰伦特继续解释说: ‘我们在山上。没办法任意逃走。’ 伊露莉将弓放下,再次看着杰伦特。 ‘先放任他往托比跑一阵子吧。我们跟在他后面走。到了底下的平原,马就可以随心奔跑了。我们在这里是可以引开巨人,但没办法顺利逃走。’ 伊露莉点了点头。亚夫奈德满脸通红地看着杰伦特。他跟杰伦特都想活下去,但他认为杰伦特的做法更为合理。 巨人突然开始往前迈步。 隆--隆--隆--。巨人发出了与其腿长相应的巨大脚步声。即使行走的速度很慢,但因为腿实在太长,巨人一瞬间就已远去。杰伦特与伊露莉都很谨慎地观察他。其他人也一面吞口水一面注视着。巨人现在已经走到连声音也听不清楚的地方去了。杰伦特觉得糟糕了。巨人每跨一步的距离都很长。要是用这么大的步子跑起来,那不知道速度该有多快。可是他们现在下山却要花很多时间。杰伦特猛地起身大喊: “我们跑快点!这样下去不要说把他引开,我们连跟都跟不上他了。” 第四章 妮莉亚鲁莽地抬起手臂,开始计算挤在辛斯赖夫宅邸广大庭院中的人数。 “一 ,二,九十九,三百二十六,啊,正确来说是两千五百四十三个。” 妮莉亚对自己说的话点点头,其他人则是都噗哧笑了出来。但是温柴看到挤满这跟练兵场一样大的庭院的人潮,还是发出了惧怕的呻吟声,格兰则是皱起了眉头说: “出剑动作与声音极高分散他们?” 温柴用冷冰冰的表情瞪着格兰,但格兰只是哼了一声。温柴咬了咬牙,也只能承认。在这里就算拔出剑来大喊,人们也不会吓得四散逃开。不,应该说他们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兴奋的群众中,让自己陷入危险。他们甚至根本钻不进人潮。在呈巨大正方形的庭院中,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是庭院右边长了几棵树的角落。虽然出发得有点迟也是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他们每个人都骑着马。想要牵着马穿过这么多人是不可能的。他们原本想就算只前进一点都好,所以牵着马跟在人潮的最后面走,结果还是完全没办法前进,只能站在原地。 温柴紧咬住臼齿大声说: “原来他们这么想看到别人被活活打死。” 帕哈斯当场充满豪气地说: “温柴,温柴!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他们很想亲身参与这个六十六年来解不开的问题被解开的现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你对人性这么不了解吗?” “别开玩笑了。” “你说什么?” 温柴双手抱胸,收起了下巴。 “如果这真是六十六年才发生一次的事情,我还会稍微认同这些该死的群众。但事实上这并不是六十六年才发生一次的事情。我听说在这段期间就有好几个蠢货跑来挑战然后被打死。七个吧?死了七个家伙。还有很多人逃跑了。这样说来,现在的情况每几年就会发生一次。更何况……” 温柴依然用无比凶恶的表情瞪着群众。帕哈斯看得出在他的视线中包含着一种狂暴的轻蔑。温柴继续用低沉的语调大声说: “更何况这段期间没有任何家伙能够成功解开谜题。这些跑来的人一定都很清楚这件事。对于六十六年来造成多次挑战失败的谜题,我想没什么人会对这个新冒出来的家伙有所期待。” 妮莉亚眼睛睁得圆圆地望着温柴。 “咦,好像是这样耶。温柴的话是对的。” “这么说来,这么多人潮聚集的原因,就不是要看挑战者成功解谜了。他们要看的只是新的牺牲者而已。” 帕哈斯一直到了这时,才理解了温柴的轻蔑态度从何而来。 “但是,他们也有可能是为了祝贺挑战者成功而来的啊?” “我所知的人类并不是会为了祝贺别人的幸运而甘愿自己辛苦的动物。” 帕哈斯听了也只能点了一下头。但是他到底还是没办法完全认同温柴说的话。 “我撤回说你不懂人性的这句话,温柴。但是呢,我还是搞不懂。如果按照你说的,他们只是涌过来看人被打死的热闹而已!” 温柴转过头去看帕哈斯。帕哈斯面带痛苦表情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温柴。看看他们的表情吧。如果你说的话是对的,他们的良心将会让他们的脸色黯淡下来。但是,他们脸上有期待别人死亡的那种兽性表情吗?怎么可能!绝对不是这样。” 环视过周围的葩对这番话很有同感。挤满了庭院的一张张脸上只有用某种程度的愉快调味的兴奋。那种兴奋分明是某种期待。帕哈斯确认了这一点。 “他们对挑战者的成功非常期待。” 温柴环视了一下四周说: “为什么?他们期待的根据是什么?六十六年来只看到失败的托比居民为什么这次会突然对挑战者寄托希望来了?” 帕哈斯轻轻笑了。 “有时宇宙也会为了人类而运转的,朋友。” “什么意思?” “你们也许会认为做白日梦或烂醉之人才会这样讲,但帕哈斯会这么说。有时宇宙也会为了人类而运转的。” 帕哈斯故意用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光靠这样就为他的话增添了客观性与说服力。温柴用无法形容的模糊表情看着帕哈斯。帕哈斯轻笑着说: “魔法之秋,知道吗?” “那是无数歌曲的题材。” “对!每个人一生当中一定会来访一次的魔法之秋。路坦尼欧大王击返神龙王的时候,是处在他自己的魔法之秋当中,这也是无可怀疑的事实。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也许会为了我们完全揣想不出的目的而让宇宙--就只一次--朋友,为了人类而运转!” 温柴只是冷冷地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只有魔法师喜欢拿宇宙来玩。……所谓魔法之秋,只不过是用感性的语言来形容连续的偶然幸运罢了。” 妮莉亚惊讶地张大嘴巴望着温柴。这个人真的是温柴吗?到底怎么了,怎么连温柴也得了海格摩尼亚当地的病了?但是帕哈斯故意做出充满慨叹的表情,说: “这真是个不近人情到极点的家伙!但是帕哈斯会这么说。今天,在这里,帕哈斯不知怎地感受到了那样东西!这里存在着某种东西,而且人们都感受到了!” “你感到的东西,只是你昨天晚上喝的啤酒造成的宿醉感。” “呃……这个家伙!伸出你那毒舌来,我来帮忙处理掉它!” 温柴根本不回答,只是转过头。帕哈斯高高跳起,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对丝毫不还嘴的温柴一直生气。 骞瘦长的身体靠在树上,静静地望着前方。他也看着蜂拥而来的群众,但对于同行伙伴所说群众很兴奋、很期待之类的,他却一点都没有感觉。他能感受到的,就只有这里很吵杂而已。他痛恨吵杂。骞的眼皮自然阖上了。 我想要的, 比无法相爱的伴侣更爱的他人。 宓。 骞的眼皮完全盖起,将他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睡着了吗?妮莉亚偷瞄着骞这么想。骞将他高瘦到让人感觉忧郁的身子靠在树上,静静闭上眼睛。浓厚的树荫遮盖了他的上半身。春天的阳光与周围的吵杂此刻似乎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妮莉亚不但没能对骞说话,连把视线固定在骞身上都很困难。所以妮莉亚回过头对格兰说: “你把托尔曼藏在哪里?” 格兰回头看妮莉亚,做出了很妙的表情,说: “在很隐密的地方。” “没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嗯 “呿。知道了,知道了啦。但是丢下托尔曼一个人真不会有问题吗?是不是留个人下来看着他好一点?不,以我的想法来说,也许要拿去跟宓交换人质,所以把他带来应该比较好。” 格兰稍微开口好像要解释些什么,然后维持着相同的表情注视了妮莉亚一会。妮莉亚故意举起双手说: “用拜索斯话讲吧。” “带着那家伙的话,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就会被那小鬼给绑住了。” “可是……” “侯爵如果出现在公开的场所,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应该会把手下全带来,在这种情况下,少一个人就差很多。我们没办法专门派一个人监视托尔曼。别忘了,我们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那个,我们不是有骞、有帕哈斯……还有,呵呵,亚达坦?” 妮莉亚指着用威猛的姿势坐在葩腿边的亚达坦,笑了出来。但是格兰面带苦涩表情耳吾投地说: “他们是为了宓才跟我们一起走的。他们没有理由要跟侯爵战斗。” “什么?喔,嗯嗯。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不,等一下!” 妮莉亚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格兰。她轮流看着葩、帕哈斯与骞,然后低声耳语说: “格兰,格兰……那个,难道,不会吧?对不对?” “什么意思?” “不会吧……呜。你的意思是为了抓到侯爵,连宓也可以放弃吗?” 格兰无言地望着妮莉亚。妮莉亚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不行!这根本说不过去。宓是因为我们才被侯爵绑走的。这种事我做不到!” 格兰仍然沉默地看着妮莉亚。妮莉亚想要抛出更强烈的言词之时,格兰的口中开始说出像是喃喃自语的话: “……到第四个车轮为止都会互相帮助。” 妮莉亚将身体缩了起来。用凯纳,卡须勒的话来说,这后面被省略的部分是‘但是从第五个车轮开始就会欺负其他的车轮了’。 这句名言提到的‘第五个车轮’一般来说有好几种不同的意思。它可以指梦的碎片,无法抛弃的童心,无法实现的盼望,或者某个组织并不需要的冗员。而现在格兰所说的第五个车轮,是在指责妮莉亚还没办法抛弃天真,同时…… “直接面对现实难道不好吗?” “咦?什么意思……” “为了宓的安危,骞也有可能将剑转过来对准我们,不是吗?” 妮莉亚倒抽了一口凉气,转过头去。闭上眼睛背靠树木站着的骞映入了她的眼中。骞到底是第四个车轮,还是第五个车轮?妮莉亚没办法判断。不,妮莉亚的感性判断骞是第五个车轮。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与另外四个轮子梦想着完全不同方向的第五个轮子。 “话、话是这么说……” “侯爵是一个连用不了的东西也会想尽办法利用的人。请记住,我们只有三个人。” “我绝对没办法这样想!怀疑警戒骞是……” “我并不期望你一定要这么做。但是请你别忘了这个可能性。” 格兰这样说完,又再次回头像温柴一样看着人潮。妮莉亚轮流看着格兰与温柴的后脑,摆出了一副哭丧的脸。 呜呜。我的那些男性伙伴都冷酷到可怕的地步。就在这时,辛斯赖夫宅邸的入口突然开始人声鼎沸。妮莉亚奇怪发生了什么事,正想要踮脚起来看,一个喊叫声穿过整片骚动传来。 “呀!挑战者到了!” 亚达坦唰一下转过头。骞的眼睛瞬间张开。 人潮往两边分开,从宅邸正门到玄关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路。从正门开始的骚动霎时间就传向挤满庭院的人。但是并没有人发出哗然的高喊声或欢呼声。至少也该出一声支持的,但托比人对赌上性命的挑战者并没有送上任何支持。就像温柴所指出的,他们在过去的六十六年中看过了无数挑战者的死亡。但是骚动明明就存在。人们因着自己都搞不懂的期待感而伸长了脖子。 看来相当威猛的五匹马走着。挑战者们骑在马上走来,所以挤在庭院里的群众可以看到每一个骑乘者的脸。但是葩的视线立刻转向了坐在骑乘者前方的女人身上。 葩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面有种热热的东西涌了上来。 宓闭着眼睛、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脸的一部分,但葩不用细看也知道她是谁。因为她下巴跟肩膀的角度太熟悉了。宓摆出这种姿势的时候,眼睛总是闭着的。虽然有时也会压低视线,但两者间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异。葩本能上就很清楚这样的差异。葩望着宓,咬住了下嘴唇。亚达坦全身的肌肉紧绷,似乎马上就要冲过去,但葩即时抱住了亚达坦的脖子。正门方向发生骚动之时,葩最先采取的动作就是抱住亚达坦的脖子,说起了悄悄话: “不要冲动,拜托,拜托了。你冲过去的话,也许姐姐就危险了。知道吗?知道吗?拜托……不要做些无益的举动,反而害姐姐陷入危险中。好吗?” 葩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对亚达坦讲,不如说她是在对自己讲。但是亚达坦就像听懂了葩说的话,停在原地不动了。虽然肌肉抖动,低声汪汪叫着,但亚达坦并没有把葩甩开冲过去。 但是在亚达坦身边,有一个更激动的人〈虽然用的是更安静的方式〉。如果比较激动的程度,那么葩应该出手制止的并不是亚达坦。温柴很清楚这件事。所以温柴轻轻拍了拍骞的肩膀。骞转过头去看温柴。 “没问题吧?” 骞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他就恢复成那个‘不用玛那的魔法师’了。 “是。” 温柴感觉骞身边的杀气瞬间消失,心安了下来。冰冷地开始监看侯爵一行人的骞在很短的时间中就掌握了很多事。走在后面的三个人是小喽啰。他们明显价格很高,但却是前面两人的小喽啰。他们的态度就是证明。骞马上就忘记了后面的三个人,开始注意走在前面的两个人。 他用商团护卫武士鉴别人的眼光开始细密地观察挑战者们。看到在最前头跟宓同乘一匹马的男子,骞点了点头。这个是很不一样的厉害货色。 “那个就是哈修泰尔侯爵吗?” 骞的语气可以说是无味干燥的。温柴轻轻点头,骞也跟着微笑了出来。 “他是商人很讨厌的那种家伙。” “什么意思?” “这是商人平常爱开的玩笑。” 骞这样说完之后就将嘴闭上。那个人明明就是很厉害的货色,但也是卖不出去的货色。第二个家伙是个可以买卖的,所以价格反而可能更高。带着这种眼神的男人,是要卖给某个人才能发挥价值的‘商品’。 但是哈修泰尔侯爵明明就是特级商品,但无论如何都卖不出去。这种是商人最讨厌的商品。 “第二个男人是谁?” “魁海伦。他原本只是侯爵家的管家,但侯爵一开始逃亡,他就摇身一变成了个谋士 ,是个厉害的家伙。” “换句话说,他是价格很高的男人吧。” 温柴听到这种形容,轻笑着再次点头。但是骞并没有花时间对自己识人的眼光感到自负,而是抓起了金钱猎人的缰绳,说: “要不要走到更前面一点的地方?” “等他们到了玄关之后再说。现在就骑马过去会引人注目。” 温柴原以为骞会对这句话不满,但骞却没有说出任何抱怨,甚至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把缰绳放下说: “好的。” 温柴脑中顿时一片混乱。这个家伙现在是在表示完全协助我们的意图?还是只是想让我安心,心里却谋划着跟侯爵的交易?侯爵控制下的宓将很多事情都化为了疑惑。 最重要的是,侯爵是不是透过宓找出了那个怪异谜题的正确解答? 辛斯赖夫宅邸的巨大玄关前有着一道巨大的阶梯。每一阶宽而不高,阶梯的中央准备了一个宽阔的平台。当庭院中聚集了许多人,那个平台就可以当作演说台,现在也的确被当作演说台。应该是公务员的人跟另外几个人坐在那上面一张宽大桌子后面的椅子上。阶梯下方左右各排列着十来个托比的警备队员。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执行遗嘱的场景,更像军队的阅兵仪式或者指挥官演说之类的场面。 为什么要放这么多人进来看?温柴心中突然产生了这个疑问。如果只是执行遗嘱的话,在一个小小房间中集合,几个遗族与公证人坐在里面办就行了。不,应该说这才是正常的做法。这么说来,托比市政府与辛斯赖夫的遗族为什么要引发这场骚动呢?他们这么想让人们来看热闹吗?还是因为那笔财产太巨大了,为了不让公众有疑惑的余地,才特别在他们面前公开? 另一方面,格兰也被巨大的疑惑折磨着。格兰回头看温柴,用拜索斯话说: “为什么只有那几个?” “嗯?” 格兰焦躁地说: “侯爵的部下,为什么只有四个?他们应该早就猜到我们会找来。可是为什么他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过来?” “没错,这还真是奇怪。” “要不要调查一下外面?” 温柴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不管附近埋伏了多少人,都很难穿过人潮冲进来。” “说的也是。” 格兰感受到极为焦躁的心情,不断把手握紧又放开,握紧又放开。自从开始追捕侯爵之后,从这么近的距离看侯爵,这还是第一次。格兰努力压抑着熊熊燃起的复仇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但是格兰发出的巨大呼吸声让人觉得他好像溺水之后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人,害妮莉亚不得不注意他。 另一方面,穿越群众中间的侯爵也对群众的人数感到非常震惊。执行遗嘱与这些人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虽然这是很值得一看的热闹,但怎么会有这么多家伙把该做的事抛到一边跑来看? 侯爵虽然猜到追捕他的人也在这里,但是并没有左顾右盼。他的精神不容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侯爵压抑着自己汹涌的心绪,纵马前行。何况准备好的平台也让侯爵的心情更加恶劣。这样一来,遗嘱的执行就是在完全公开的地方进行了。 哈修泰尔侯爵咬紧了牙关。 ‘完全成了个小丑。’ 哈修泰尔侯爵到达了阶梯前面,从马上下来。他用骑士服务仕女的郑重动作朝宓伸出了手。周围的群众都发出兴趣极浓的视线,宓却无视于侯爵的手,故意从侯爵的相反方向下马。群众的视线中开始带有露骨的好奇心。 但是魁海伦连忙骑着马跑到了宓的身边。他想拦住宓的逃亡,但宓好像其实完全不想逃,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阶梯上方。魁海伦下马的同时没有松懈对宓的注意。盖博、尼克与沙姆尔也都各自下了马,侍立在侯爵的背后。 坐在平台上的其中一个人慢慢起身说: “我是托比市长戴卡德。” 市长?侯爵吃了一惊,但戴卡德市长继续往下讲: “按照辛斯赖夫的遗言,我们在公开的场所执行遗嘱。前来挑战辛斯赖夫遗瞩的各位请上这边的阶梯。” 侯爵再次咬了咬嘴唇。天哪,这恐怕是托比市全体民众都极为关心的一大盛事。说起来这个市政府很大一部分财源都是靠辛斯赖夫财产的收益维持的。我事前居然完全没猜到!但是本质上这只不过是执行一个人的遗嘱而已,打从一开始侯爵就不可能猜到是现在这种情况。魁海伦转过身看着侯爵。 “我上去?” 跟市政府登记的是魁海伦的名字。然而侯爵摇了摇头。 “带着宓在这里等。” “咦?” “我上去。” 魁海伦听懂了侯爵这几句话的意义之后,感到十分惊讶。解不开问题的话,会死的只有挑战者本人而已。侯爵等于是自己去冒死亡的危险。 “不行,侯爵大人。我上去。” “闭嘴!” “不行,绝对不行!机会越多越好。万一我失败了,侯爵大人还可以再挑战。但是侯爵大人失败的话,我就没办法代替侯爵大人了。请将正确的答案告诉我。” 侯爵以愤怒燃烧的眼神望着魁海伦。魁海伦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出挣扎的痕迹,但完全找不到。一阵子之后,侯爵用很低沉的声音说: “我已经尝到太多倒楣的滋味。我现在要试试我的幸运。” “侯爵大人!” “何况我有办法可以跑,你却没有,你这笨蛋!” “咦?” 侯爵突然将紧握的右手举起给他看。侯爵所戴样子有点怪异的手套上的铁环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生光。魁海伦知道侯爵在说些什么。 ‘只要戴着这个,我就有可能逃过处刑。而且我听说托比市政府对行刑这件事并不怎么热心。所以给我闭嘴。’ 在远处看着这副光景的格兰咧嘴露出了牙齿。他紧握的拳头上也有一只相同的手套。0PG,拥有强大魔法力量的手套。这神秘的宝物能让穿戴者发挥出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怪力。在整片大陆上仅有几双的稀有宝物,其中的两只居然就在这对逃亡者与追捕者的手上,也许可以说这是魔法宝物特有的神秘宿命。 魁海伦懂得侯爵说的话。他也屈服于侯爵的目光。面对发出‘你讲什么我都不会接受’这种眼神的侯爵,魁海伦也只能这样说: “那我就等在这里,请您务必要小心。” 侯爵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就将视线转向宓。宓偏着头,疑惑地望着侯爵。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女巫啊。” “请问。” “你说你看不到未来了,这是事实吗?” 魁海伦再次感到惊讶。她说什么?看不到未来了?但是宓很冷静地回答: “是。宓没有理由要说谎。” “在这个能力消失之前,你没有看过辛斯赖夫的时代、有人讲出此问题正确答案的时刻吗?” “也许您不愿意相信,但答案是‘没有’。对这个问题,宓没办法给予任何建议。” “好吧。” 侯爵立刻就转过身。一脸茫然地轮流看着宓与侯爵的魁海伦大为震惊。宓之所以是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就是因为她能看见未来。她生活在此刻,但是个能看见未来的未来漫步者。但是如果宓看不见未来,那她就已经不是未来漫步者了。现在的她只是个海格摩尼亚的女巫而已。如果这样的话,宓就不可能是辛斯赖夫问题的正确答案。 这样一来,侯爵不就是在手中没有正确答案的情况下朝向辛斯赖夫问题走去!魁海伦朝此刻已走上阶梯的侯爵背后伸出手,大喊: “不行啊,侯爵……” “闭嘴!” 魁海伦还没把话说完,侯爵口中就爆出了严肃的高喊声。魁海伦张开了嘴巴,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侯爵根本没回头去看魁海伦,只是长长地深呼吸了一次。 “呼……” 深呼吸结束之后,哈修泰尔侯爵就开始往阶梯上爬。射在白色石阶上的正午阳光耀眼得让侯爵睁不开眼睛。侯爵眯着眼不断往阶梯上走。群众现在对这个赌上生命来挑战的人致上应给的、带有敬意的沉默。只有炽热的正午阳光在发着威,在让人很难相信有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静谧中,唯独侯爵的脚步声传了开来。侯爵走上平台,停下脚步看着前方。桌上只放着一个看起来像是文件盒的盒子,以及某样用布包着的东西,看来十分干净整齐。站在桌子另一边的戴卡德市长用稍微讶异的表情看着侯爵,对蹲坐在前面的人弯下腰,然后双方开始交换一些悄悄话。再次挺直腰之后,戴卡德市长对侯爵说: “你是魁海伦吗?” “不是。” “登记的申请人应该是魁海伦。” “我想这里的各位都知道情况,所以我们别把事情搞复杂了。坐在那里的各位公证人应该都可以帮忙确认下面的那一位男子就是魁海伦。” “当然没错。” “现在由我代替魁海伦来进行挑战。他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我因着对他的爱与友谊决定代替他。” 戴卡德市长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在下面的魁海伦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这话根本莫名其妙。魁海伦再怎么看,都应该说是个中年人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答错了,是由你出面来接受死刑吗?” “没错。” “但还是有问题。我们市政府是秉承了已故辛斯赖夫先生的遗志,在执行遗嘱的整个过程中尽可能保持公正……” “有人出面受死不就得了吗?” “咦?” 侯爵双手抱胸,说: “我来挑战,失败的责任我来负。辛斯赖夫并不是没有定下挑战者的条件。关于正式的手续,也可以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办。现在没必要解散这场聚会,重新办理麻烦的正式手续。挑战者已经在这里准备好了,而且他会负起失败的责任。这应该就够了。” 戴卡德市长回答之前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那些人。他们大概也是辛斯赖夫的家族代表。他们相互之间交谈了几句话之后,对巿长点了点头。戴卡德市长看了,立刻又转向侯爵说: “你的名字叫什么?” 侯爵想了一下,然后回答说: “温柴.哈斯勒。” 因为群众都静了下来:侯爵的声音传到了远处妮莉亚的耳朵里。妮莉亚撝住自己的嘴巴转过身,格兰的脸现在则是变得跟恶鬼没两样。但是温柴苦笑了一下,说: “侯爵还真幽默。” 格兰用吓人的表情瞪了温柴一眼。 “幽默?” “他明明猜到我们应该就在现场,还这么说。” 格兰似乎觉得继续谈这个话题没有意义,就将视线从温柴身上转到了阶梯上。戴卡德市长点了点头。 “好的,温柴,哈斯勒先生。接下来我们要宣读辛斯赖夫的遗嘱,请大家安静聆听。遗嘱的宣读由遗族家属代表巴雷德.辛斯赖夫来执行。” 侯爵轻轻点了点头。听到戴卡德市长的介绍之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的巴雷德.辛斯赖夫将放在桌上的文件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遗嘱。巴雷德先让几个人确认了遗嘱的真实性,然后才开始宣读。 辛斯赖夫充满术语和古语的遗嘱当然不是文学作品。那就只是份遗嘱而已。侯爵对遗嘱的内容也并不怎么关心。遗嘱的重点现在身处现场的人全都很清楚,所以这只是一个仪式性的行为而已。所以哈修泰尔侯爵将宣读遗嘱的时间当作自己烦恼问题解答的时间。 巴雷德虽然结巴了几次,但这份至少必须念三遍才能让大家搞懂的复杂遗嘱,他还是成功地念完了。群众虽然很想拍手,但他们不知道这时候拍手是不是适当。所以群众间只响起了零星的掌声,然后很快就消失了。 妮莉亚晕头转向地问温柴: “我的脑袋呀……怎么回事?他到底在讲什么?” “就是你早已知道的那些内容。” “就那些东西,居然可以写得这么复杂?” “嗯。” “我好尊敬辛斯赖夫喔。” “是这样吗?” 巴雷德宣读完遗嘱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戴卡德市长立刻对巴雷德表达了感谢,然后走到桌子边。他似乎意识到群众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所以用很华丽的动作将布掀开。侯爵的眼中燃起了火焰。布底下出现的是一个黑甸甸的木头盒子。盒子只有一个巴掌大,但是每个角落都用钢铁补强,看起来牢不可破。然而看起来结实是一回事,那上面却没有丝毫的装饰。只有一点很特别,就是一般的盒子上装了锁的地方,它却没有锁,是用蜜蜡封缄起来的,那封蚁上还盖了个印章。戴卡德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让群众都能看清楚,然后把它放回桌子上,说: “各位公证人还有家属代表,请到前面来确认这个盒子的确就是辛斯赖夫的遗嘱中所说的那个盒子。” 又是一个确认的步骤。当然所有人都将‘这盒子是真的,蜜蜡封缄的状态没有异常,上面盖的印也完好’这句很简单的话用相当陈腔滥调的方式说了出来。冗长的程序结束之后,戴卡德市长才终于感到安心,转向哈修泰尔侯爵说: “那个,温柴.哈斯勒先生。你对遗嘱的内容没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 “那么你也很清楚,你回答谜题的机会只有一次喽?” “是的。” 戴卡德市长看了侯爵一阵子。他对这个被逼到无处可返之人露出了惋惜的表情,说: “现在给你最后的机会。你现在还可以放弃。对于生命有多珍贵,我想这不需要我多说了。如果你不认为生命很珍贵,那我多说也没用;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我也不必啰唆了。做个决定吧?” 哈修泰尔侯爵直视着戴卡德市长,说: “我要解谜。” 戴卡德市长无法隐藏自己的激动。想到这时如果能弄杯酒喝就好了,戴卡德市长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才说: “好。这是你自己的判断,你也必须为此负责。” 侯爵点点头。戴卡德市长用华丽的动作张开双臂,把他昨天背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 “我以辛斯赖夫遗嘱执行负责人的身份询问你;对于这个问题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而答案正确与否是由这个盒子来进行判断。好的,请回答。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请找出这两道脉流的交叉点!” 第五章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用妮莉亚的话来说,两千五百四十三张嘴都紧紧闭着等待哈修泰尔侯爵的回答。如果他的答案是错的,这个人将就此死亡。如果答案是对的,那么封印了六十六年的盒子将就此打开。盒子打开的同时,冻结了六十六年的巨大财产也将落入他的手中。财产落入他的手中,从一般人的观点来看是值得羡慕的无上幸运。但是魁海伦很清楚。从那份财产落入他手中的瞬间起,路坦尼欧大王用剑创立起的国家拜索斯将会倒在哈修泰尔的剑下。历史的必然常常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进展着,而魁海伦也许正要目击这必然的发生。如果侯爵说出的是正确答案,盒子就会打开。格兰气呼呼地瞪着侯爵。由于太多人潮的阻隔,自己一点都没办法靠近侯爵,除了留在原地紧握着拳头之外什么都不能做,但格兰的个性很讨厌这种丧失理性的感觉。他害怕的是侯爵说出正确答案时将会发生的事态。侯爵说出正确答案时,将会靠辛斯赖夫这笔财产的力量轻轻松松将追捕者与逃亡者的地位逆转过来。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开始逃吗?格兰.哈斯勒很快下了一个结论。当侯爵说出正确答案之时,应该要马上突袭他。不然之后就没有机会了。然而如果他答错了呢? “想要亲手报仇吗?” 格兰瞪着温柴的眼睛似乎快要弹了出来,但温柴却是用一只手垫着下巴直盯着侯爵瞧。他连看都没看格兰一眼,只是望着侯爵接着说: “说吧,热剑格兰.哈斯勒。” 格兰将可以用的词跟不能用的词全都考虑过一遍之后,说出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如果答错,侯爵将会在托比市政府的监督下被处死,不是以邻国的流亡者哈修泰尔侯爵的身份,而是以挑战离奇谜题的愚蠢冒险家温柴,哈斯勒的身份。格兰痛苦地反问自己是否能接受这样的状况。不然呢?难道要去劫走犯人吗?然而这只会让伙伴们陷入无益的危险而已。格兰紧咬着嘴唇,双眼瞪着侯爵的背后。骞则是完全面无表情。从他僵住的身体上找不出任何一个部分在动。就像妮莉亚说的,他这种样子给人一种看到魔像的错觉,这情感缺乏的护卫武士视线就固定在一个点上,一动也不动。 魁海伦。并不是宓。骞看的人是魁海伦。如果为了救宓必须使用暴力,那么最重要、最强的障碍就是站在宓身边看着她的魁海伦了。骞似乎连对宓的感情都先埋藏起来,只瞪着‘现在必须做的事最重要的对象’。对这样的骞来说,侯爵回答得对不对根本不相干。不,应该说现在骞的大脑里面根本连侯爵的影子都没有。所以骞根本不知道周围的人突然发出惊讶声的理由。 骞转过头看阶梯的方向。 侯爵站在那里。他的手上拿着辛斯赖夫的盒子。哈修泰尔侯爵并没有回答市长的问题,只是拿起了盒子。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市长突然着急得脸都白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都半蹲着,或者连起身的念头都不敢有,只是讶异地张口瞪着侯爵。戴卡德市长最先开了口。 “温、温柴.哈斯勒?你打算、打算做什么?” 侯爵看着市长笑了出来。接着他将盒子放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则指着自己的嘴巴给大家看,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的手指指了指市长,接着左右摇了摇。那是连陷入混乱的市长都能轻易看懂的简单手势。 ‘我回答的机会只有一次。不要跟我说话。’ 将市长与观众的嘴都给堵住了之后,侯爵将视线转回去开始观察手上的盒子。市长与辛斯赖夫的家属都用充满疑惑的视线看着侯爵,但并没有制止他。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事态,他们还没有必须加以制止的理由,只能在原地不动。侯爵很细腻地观察着盒子。他把盒子翻来覆去地看,看了看盒底,又把盒子拿到眼前对各个连接的部位都进行了详细的观察。侯爵终于点了点头。这时群众中突然传出了清脆的高喊声。 “阻止那个人!把盒子抢过来!” 人潮的某处突然起了骚动。高喊的人好像想直接穿过群众朝侯爵走去,但要穿过这么多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列队站在阶梯底下的警备队员听到高喊声都吃了一惊,但他们没忘记自己身处只有接到了长官的命令才能行动的立场上。况且站在阶梯底下,他们要跑到侯爵身边必须要爬上阶梯才行。在侯爵身边的市长跟其他人则是连这个高喊声的意义都搞不清楚。温柴以严峻的表情望向高喊声传来的地方,但因为许多群众突然发生骚动,他根本看不出谁才是高喊声的主角。这时妮莉亚说: “咦?这声音是……那个医师老伯?” “朱伯金.伊雷玛,对吧。怎么了?” 就在这时,戴卡德市长发出了喊破嗓子的惨叫声。 “温柴.哈斯勒!你做什么!” 格兰像风一样转过头。站在阶梯上的侯爵将左手放到了盒子上,将右手放到了蜜蜡封缄上。戴卡德市长发出了人们听不懂的怪叫声想要冲过来,但是他与侯爵之间还横着一个大桌子。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那些见证人都站了起来,站在阶梯底下的警备队员也都慌了,想要爬上阶梯,但这所有人都离侯爵太远。侯爵没有受到什么妨碍,就按照他内心的计划去执行。侯爵很顺利地将封缄给揭开了。 啪啦!侯爵手过之处,蜜蜡封缄碎成了粉末。碎片向四方飞散,戴卡德市长下意识地往后躲。哈修泰尔侯爵毫无顾虑地抓住了盒盖。但是盒子的盖子根本打不开。戴卡德市长用刺耳的声音大叫: “看、看吧!那是用魔法锁住的!” 侯爵瞄了市长一眼,然后就用双手紧紧抓住了盒子。侯爵短短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个低沉凶暴的喊声: “喝--!” 侯爵的手臂一下子膨胀了起来。撑不过隆起的肌肉,衣缝发出了撕裂声,侯爵的下巴开始颤抖。帕哈斯一脸无法置信地说: “这个蠢蛋!居然想要用蛮力打开魔法锁住的东西!就算是克顿山的巨人,也没办法打开用魔法锁住的……!” 咕嘟!帕哈斯将自己的话吞了回去,开始拚命咳嗽。盒子在侯爵的手中凄惨地破裂了。可是它裂开的样子很奇怪。盒盖还是没有打开,但盒身碎成了两块。侯爵一脸满足地低头看着双手拿着的盒子,戴卡德市长则是跌坐回椅子里面。 “打……开了?” 妮莉亚惊慌地说。温柴连忙回答: “这不是打开,是破坏。” “但、但是应该破坏不了啊。魔法锁住的东西……也许初级魔法师都能用魔法打开,但物理的力量就算再强,要打开这……” 帕哈斯虽然呻吟似地说,但这次温柴还是很快地回答: “如果那上面没有魔法呢?” “嗯?” “如果没有魔法呢?也许那个盒子上面原本就没有魔法,只不过是个锁着的盒子,不,也许打从一开始那个盒子就是做成打不开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呢?” 温柴说话的同时这么想。那一天,温柴问过托比市政府这样的问题。 ‘等一下。如果是用魔法封住的,那不是用魔法就可以解开了吗?要是有魔法师假装要讲答案,其实却是在念解除魔法的咒语,那怎么办?’ 市政府职员这样回答: ‘啊,也有人试过几次。但是无论哪个魔法师都没有成功过。’ ‘都失败了?’ ‘是的。都失败了。’ “没有人曾经成功解除过那上面的魔法。任何魔法师都没办到。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如果那个盒子上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魔法呢?可恶,一定是这样。如果上面没有魔法,那他们当然解除不了。” 妮莉亚脸色发白地望着温柴。 “那么,那么……?” “这是诈欺!那个盒子并没有被打开。不,应该说是故意做得打不开。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可能以现在这种方式裂开了。但是侯爵手上有0PG,所以才能用力量直接把它破坏掉。” 平台上的侯爵轮流看着双手上抓的盒子碎块,接着微笑了出来。市长与其他见证人犹如失了魂似地看着六十六年来一直打不开,然而最后却是以没有人料想到的方法被打开的盒子。原本往阶梯上跑的警备队员也停下了脚步,看着这副光景。 盒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辛斯赖夫的家人都用无奈的表情环视着四周。难道不是因为盒子破裂时的冲击力把里面的东西弹了出去吗?但是盒子被破坏时飞开的只有几块木片,以及补强角落的钢片。事情很清楚,盒子里面原本就什么都没有。而且在环视四周的这些人自己其实很清楚。六十六年来,这个盒子都是非常安静的。要说盒子没发出过声音,也不能说一定就有问题,但如果里面有些东西,至少摇的时候应该会发出声音才对。但是实际摇的时候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家人们都以为这是因为盒子里面的东西是固定着的,或者用棉花裹着。但是现在打开的盒子里面却完全看不到这类东西。从那里面的构造看起来,如果有东西的话是一定会发出声音来的。 侯爵一副似乎已经不需要的样子,将裂开的盒子往地上一丢。啪!咕咚。戴卡德市长觉得好像被丢下去的是自己的心脏一样,看了看在地上弹跳的盒子残骸,再次抬起头望向侯爵。 侯爵淡淡地说: “我好像解开了这个盒子的谜题了。” 高喊之后努力想往前进的朱伯金.伊雷玛不知何时起停在了原地。他也很清楚地看见了平台上发生的事件。那些被他推开而口吐脏话的人们也都失了魂似地望着阶梯上方,但他们的惊讶与朱伯金的惊□完全不同。朱伯金用手上拿的手杖撑住,好不容易才没摔倒在地。衰老的腿抖到似乎马上就要折断,脸变得苍白,脖子一带则是起了鸡皮疙瘩。认识朱伯金的几个托比居民靠了过来。 “医师先生?朱伯金先生,您没事吧?” “那个……” “咦?您说什么?医师先生?” “那东西……居然是这样打开的……哈、哈哈哈……” 用讶异的表情看着朱伯金的居民当中,有一个认为自己听懂了朱伯金说的话。他笑着说: “是啊。这真是莫名其妙啊,医师先生。如果用这种破坏的方式打开就是正确答案的话,呜!这真太可惜了。如果是我去把它破坏掉……” 朱伯金一脸茫然地望向开口的男子,突然爆笑了出来。 “噗、噗哈哈!愚蠢的家伙!那东西一般人破坏得了吗?如果没有巨人的力量,是根本破坏不了的!连魔法师都破坏不了!知道为什么吗?我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嘻嘻嘻!那上面根、根、根本没有魔法?噗哈哈哈哈!” “咦?您说什么,朱伯金先生?” 然而朱伯金根本不理会说话的男子。他用发热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辈子按捺着不能讲的话一下子全都一股脑讲了出来,所以变得连朱伯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所以我才说那是打不开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应该不会有人带着锤子上去,而且那东西上面也没有魔法,所以连魔法师也打不开!而且说到谜题,这真是令人赞叹的安排!要打开盒子必须先解开谜题,可是因为那个谜题,所以人们都没把注意焦点放在打开盒子上,而是放在解谜上!嘻、嘻嘻嘻嘻!所谓谜题原本不就是这样吗?真是奇思妙想!可是,呵,噗哈哈哈!居然能这样打开?那个男人难道是恶魔与人类的私生子?到底要拥有什么样的视觉,才能看穿遮蔽眼前的东西?到底要拥有多大的力量,才能用双手破坏那个盒子?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他是不是预见到这一切了?不是吗?祖父,父亲,兄弟们啊!是这样吧?他好像没有丝毫错误地都预见到了?” 人们都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着朱伯金。但是如果他们多花点精神去注意,就会发现在庭院人潮间的各处,都有人在发出类似的叹息、啜泣或狂笑。骞把这一切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他稍微瞄一眼,就能看到不只五、六个人在笑着。 克利的祭司们?天哪,那些人都是克利的祭司? 骞连忙开始综合分析他们的特征。没错,这些人全都上了年纪。他们的年龄相当于六十六年前出谜题者的下一辈。 疯狂地笑着的朱伯金突然停住笑。他周围的人这时都以为是朱伯金突然从疯狂中清醒过来,但事情其实并不是这样。有一个疑惑,一个疑惑还没解开。思绪被这个疑惑卡住的朱伯金面露啼笑皆非的表情,望向平台上方。他无力地张开的口中不自觉地冒出了几个字:“但是……现在为止……只死了七个人而已啊?” 侯爵再次双手抱胸。他用无视于下方骚动的傲慢表情瞪着市长。但是他的头脑还是发挥了准确判断事态的惊人能力。哈修泰尔侯爵很尖锐地说: “你们承认吗?” “咦?承、承认,承认什么?” “我问你们承不承认!承不承认我解开了这个谜题!你们看,我打开了盒子。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承不承认盒子里面有第二份遗嘱的说法,根本就是谎言!” “是、是啊。可是……?” “这是一场诈欺,是为引诱牺牲者设下的诱饵。我不知道辛斯赖夫那家伙到底怀着什么恶毒的心肠,居然会用这种方法把人骗去陪他一起死,但至少我解开了他的谜题。快承认!” 侯爵的话是事实,但同时也不是事实。侯爵并没有解开谜题,但却破坏了谜题。对于朝向过去的脉流或朝向未来的脉流之类的东西,他没有给予任何回答。但是遗嘱上只写了将财产给予解开谜题的人,并没有说要将财产送给破坏谜题的人。在市长与家属代表脱离慌乱看清事实之前,侯爵必须要获得确切的答覆。为了达到目的无法大发雷霆的侯爵用低沉但强劲的声音反覆地说: “快承认!我解开了谜题。温柴.哈斯勒解开了谜题,时隔六十六年才首次解开。现在不会再有无辜者因这个谜题而牺牲了。完成了这件事的就是我!” 侯爵这种催眠式的说话方法动摇了戴卡德市长陷入混乱的精神。戴卡德市长无意识间点头说: “是、是、是啊。你说这、这是诈欺……” “如果不是我出面解题,恐怕有更多人会被卷入这场诈欺而死。” 侯爵说话的方式非常狡猾。他故意不讲‘揭发谎言’,而讲‘出面解题’。这是为了让人不知不觉认为自己已经解开了谜题。戴卡德市长再次点点头。 “是,你说得对。是的,没错。这都是托了你的福。” “您过奖了。” 连侯爵也没办法继续讲下去了。如果他说出‘辛斯赖夫的财产现在属于我了’之类的话,精神陷入混乱的家属代表一定会马上清醒过来。他必须满足于现在这种让大家都觉得自己解开了这个谜题的气氛。而且还有这么多居民帮他作证。侯爵同时感到了疲劳与喜悦。可以了。现在没问题了!就在这时-- “约定的瞬间回来了!” 侯爵猛地转过头。群众中爆出的喊声凄厉到让听的人身上都产生了鸡皮疙瘩。魁海伦的手连忙移向自己的武器,一边寻找高喊声传来的地方。 朱伯金,伊雷玛用力举起手上拿着的圣徽,咆哮说: “黑暗中更加闪耀的眼睛注视着你的梦!” 接下来的声音并不只有一个人喊。群众中处处爆出的声音好像合唱般回答朱伯金说: “黑暗中的梦并不只属于你!” 声音传来的同时,许许多多的手都伸到了群众的头上。那些手上全部都拿着形状相同的圣徽。 魁海伦一下子觉得背脊打了个冷颤。他知道这几句话。现在高喊者一只只手上拿着的东西清晰可见。猫与梦的克利,祂的祭司,祂的圣徽。但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约定的瞬间回来了? 最先高喊的朱伯金直接开始穿越人潮。那是老人的身体不可能做出的猛烈敏捷动作。朱伯金不只猛力高喊,手上拿着的沉重手杖还不认人似地拚命挥动着,逼得人们急忙往后返。瞬时间人们都往左右两边分开,朱伯金犹如冲入了无人之境,到达了阶梯下方。魁海伦连忙大喊: “盖博、尼克!快拔剑!沙姆尔!宓交给你了!在这里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下达完命令之后,魁海伦也拔出了剑往阶梯方向跑。但是问题发生了。因着朱伯金狂暴的动作而返后的人都挡在他前进的路上。魁海伦虽然想破口大骂,但人们都只看着朱伯金的方向。 爬到阶梯中间一带的警备队员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拦住手拿武器冲过去的朱伯金而纷纷伸出了矛,开始掉头往阶梯下面跑。但是朱伯金一将脚踏上阶梯就停了下来,将双手上拿着的杖朝天空伸出,大喊说: “以消失的事物为证人,以失去的东西当作代价偿付。看着那些不再回来之物,呼喊着那些被遗忘之物!克利啊,请记得您跟自己的杖所做的约定!” 众人们望着疯狂喊叫的朱伯金,脸都吓白了。说完话的朱伯金直接翻转手腕。将手杖旋转了一圈之后,朱伯金膝盖一弯,将手杖猛烈地插向地面。啪嚓!粗大的手杖撞击石阶,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这一瞬间冲击力传向了所有在庭院中的人。轰隆隆! “鸣、鸣哇!” “救命啊!” “优比涅啊!天哪,这是什么!” 天哪,那根不起眼的手杖居然可以产生出这么大的冲击力?魁海伦讶异地隔着人潮注视着朱伯金的背影。然而站在阶梯上的侯爵看到了其他不同的东西。 “那是……!” 朱伯金的杖一插到地面上,石阶梯好像就因为这力量开始龟裂。喀啦!像是玻璃或冰块裂开一样,裂纹从朱伯金插杖的地点朝四面八方开始延伸出去。瞬时之间,石阶就布满了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喀啦!喀啦!裂纹以吓人的速度沿阶梯往上下扩散蔓延。喀啦!喀啦!喀啦!站在阶梯附近的群众纷纷发出惨叫同时后返,但背后众多的人也形成了一道坚固的人墙,挡住了他们逃跑的去路。大地上飞驰的裂痕瞬息间散布到很广大的区域。 “怎、怎么回事!” “闪开!我叫你快闪开!” 人们之所以没有马上动用暴力,是因为太多人挤到他们连挥动手臂的空间都没有。再加上后面远处的人为了看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而开始往前推挤,而在前面的人则想要往后逃走。处处都传出了撕裂耳膜的惨叫声。 裂缝从石阶的中央开始蔓延,裂成了无数的石头碎块。嘎吱!裂开的石头交错竖起崩裂互相摩擦,发出了刺人骨髓的噪音。石头互相刮磨,像烧烤太久的陶器一样爆裂。砰啪!朱伯金看着直接迎着他的脸飞来的石块,依然一动也不动。弹起的石块砸上了他的肩膀,飞起的破片划过他的脸颊,溅出红红的血,朱伯金跪下了一边膝盖,紧握着杖停在那里。以他为中心,石块慢慢开始飘上天空。温柴并不想发抖。但是他的下颚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妮莉亚抱着温柴的手臂开始拚命抖动。妮莉亚放声大喊: “温、温、温、温柴,那、那个,那个是什么?什么!我问你那是什么!” 温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以朱伯金插到地上的杖为中心点,喷发出的石块并没有在爆裂的高潮中纷纷落下,反而无视于重力慢慢开始在上空飘浮回转着。就像龙卷风一样。沿着裂缝不断飞起的石块越来越多,加上碎片与粉尘让这阵旋风越来越大。在当中的朱伯金却半跪着一动也不动。拥有出众视力的温柴看出朱伯金并不是真的没有动作,而是口中不断喃喃在念着某些东西。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哈修泰尔侯爵拔出了剑。 剑与剑鞘互相摩擦,发出了剧烈的声音。戴卡德市长惊□地望向侯爵,但是侯爵一拔出剑来,立刻就往阶梯下开始跑。将为了躲避龙卷风而后返的警备队员朝旁边推开,侯爵高喊道: “混蛋!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但马上给我停止!” 朱伯金并没有回答他。他甚至连头都不抬,只是持续地喃喃自语。飞起的石块现在已经高到望不见尽头,整座托比城处处都传出了尖叫声。然而坐在当中的朱伯金却一动也不动,只是口中不断低声念着些什么。侯爵认为没有必要再忍耐下去了。 “喝--!” 然而侯爵完全没办法接近那道龙卷风。不知什么时候,整个阶梯都已经化为无数的石块,现在就像波浪一样摆动着。因为脚下摇动差点跌倒的侯爵弯下腰,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 “这到底是什么……!” 侯爵再次稳住身体,想冲向朱伯金的时候,朱伯金突然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可怕的声音也传了开来。轰轰轰轰轰! 侯爵这次摔倒了。庭院中的人们纷纷倒地,发出了令人窒息的惨叫声。大地片刻不停地摇动着。轰隆!原本站在人潮尽头处的温柴一行人好不容易才没被人们推倒,但反而差点被跃起的马儿们给踩到。 “咿嘻嘻嘻嘻!” “妈的,可恶!不要动!移动监狱!呜!我说不要动,妮莉亚!” 第二次说话的对象就不是马了。温柴一时间不知该先去阻止马,还是先阻止缠着自己的脖子蹦蹦跳的妮莉亚。骞扶住了差点倒下的格兰,以令人无法置信的怪力将格兰拉了起来。格兰被猛烈推挤,站直之后喘气喘了好一阵子,一言不发地望着骞。然而骞并没有去看格兰,而是紧盯着远处的朱伯金看。 跌坐在阶梯上的哈修泰尔侯爵根本不敢有站起来的念头,只是瞪着朱伯金。 朱伯金脚下的地面都崩溃了。好像突然冒出了一个圆形的洞来。这个洞不只深不见底,直径还达到三十肘左右。然而朱伯金并没有坠落下去。朱伯金手上还是拿着那根杖,静静飘浮在洞穴中央的空中。 朱伯金对周围产生的骚乱没有表露出任何关心。对于惊讶地看着他飘在空中的侯爵,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朱伯金飘在大洞中央的上方,只知道盯着下面的洞瞧。他脸上充满了焦躁。朱伯金.伊雷玛焦急地低头看着那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突然朱伯金的表情亮了起来。他开始发抖,手将杖握得更紧了。在空中飘浮的人还想要靠拐杖撑住身体,这模样怎么看怎么怪,但侯爵却笑不出来。朱伯金望着下方用充满喜悦的声音大喊: “回来了……回来了!” 朱伯金飘浮在空中,朝后稍微返了一点。侯爵依然跌坐在地,望着这副光景,在心中反覆捻了无数次。回来了?什、什么东西回来了? 从洞底下,一个身影慢慢浮了上来。趴在平台地上把所有神祇的名字全都搬出来念一遍的巴雷德.辛斯赖夫瞬间吓呆了。从地上打出的巨大无底洞里冒出来的人穿着白衣,白发白胡须,看起来十分严肃。这张看起来顽固的脸,巴雷德在辛斯赖夫宅邸书房中挂的肖像画上看过无数次。巴雷德用魂飞天外的声音说: “伯……父?” 巴雷德.辛斯赖夫的声音丝毫不留余地地钻入了跌坐在阶梯上但仍未丧失理性的哈修泰尔侯爵的耳中。侯爵站起了身来。展露在他嘴角的是用一两种情绪无法解释得清的复杂表情。但是看得出来其中最主要的构成元素就是憎恶。哈修泰尔侯爵以极憎恶的视线望着从无底坑中冒出来的老人,说: “你回来了吗……辛斯赖夫!” 第六章 辛斯赖夫以疲劳的表情环顾着四周。对于自己无视于重力飘浮在空中这件事毫不惊讶这一点,辛斯赖夫与朱伯金都是一样的。脚踏在虚空中,眼神则是投向无意义的远方。他的耳朵听着喧闹声,嘴巴则是什么话都没说。辛斯赖夫就这样站在空中。 辛斯赖夫望向朝自己高喊的哈修泰尔侯爵。侯爵咬牙瞪着辛斯赖夫,辛斯赖夫却还是傲慢地无视于侯爵,直接转头。 “这混蛋!” 侯爵的剑还握在手中,但他之所以没有马上冲出去的理由,是因为他也浮在看不到底的大洞上空。侯爵双手紧握长剑,瞪着辛斯赖夫。但是辛斯赖夫还是泰然地无视于他的存在,只是望着朱伯金。 他刚开始开口的时候,朱伯金完全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当初希望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咦?” 辛斯赖夫面对朱伯金的表情一脸忧郁。他接下来讲的东西朱伯金就听懂了。 “你是克利的祭司吗?” “是,是的。我是!” “你是不是跟达勒玛.伊雷玛有什么关系?” 朱伯金很想跪下。如果他脚底下有地面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 “他是我父亲!” “喔,你是达勒玛的儿子啊。你跟你父亲长得很像。” 人们在超越他们承受力的惊讶中陷入一片寂静。哈修泰尔侯爵用充满敌意的视线瞪着他们两人,紧咬着嘴唇。 “真是其乐融融啊。你是为了当友爱社交生活的楷模,才从底下爬上来的吗?” 然而辛斯赖夫与朱伯金再次无视于侯爵。侯爵那张脸好像急性胃渍疡发作,就算立刻发出惨叫倒下也一点都不奇怪,但是被他这样瞪着的两人仍然自顾自高兴地说着话。 “连达勒玛的儿子都已经这么老了,我想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已经六十六年了,辛斯赖夫!” “喔……六十六年了啊。” 辛斯赖夫发出了很难分清是惊讶还是感叹的呻吟声,点了点头。 “我所熟知的一切都消失了吗?” “是的。应该是吧。但是,但是又产生了很多您可以学习熟练的东西了。是这样没错!” “好。我知道了。那就先让我踩在地上看看吧。好像这样我才能实际感受到自己活着。” “啊,好的,辛斯赖夫。” 朱伯金连忙滑过空中。他开始往群众站着的地方移动,那里成排站着许多与他穿相同服装的克利祭司。 朱伯金突然无法忍受自己的眼眶发热。围在洞旁面带严肃却又兴奋表情的人,就是常常打照面的肉铺老板、鞋匠以及铁匠。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车夫以及在马厩打杂的人。红鼻子的酿酒厂老板甚至直接哭了出来。他们其实都是克利的祭司。六十六年间不断隐藏自己,到了现在才能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来到了悠久约定的现场。 克利的大祭司朱伯金.伊雷玛很想一一拥抱他们、拍拍他们的背。对这些长年以来不断等待、忍受痛苦的人,他非常想好好安慰一番。这安慰是他们应得的。这六十六年间…… 他们的脸色突然变了。 朱伯金慌了。这些克利祭司看着他的表情好像就要开口发出惨叫。这怎么回事?朱伯金站在地面上,扫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兄弟们啊,怎么……?” “大、大祭司!看后面!” 后面?朱伯金转过身。然后他的身体就因为惊夸而僵住了。 辛斯赖夫丝毫无法动弹。 看起来好像有具看不见的玻璃棺将他关在里面一样。很明显地,辛斯赖夫努力想跟在朱伯金的后面从空中滑翔而过,但是每当他想往地面移动的时候,就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他的飞行。辛斯赖夫在惊慌与愤怒中不断尝试往四面八方飞,但每当这时他都痛苦地撞上了障碍物。辛斯赖夫紧握起双拳大喊: “这到底怎么回事!” 朱伯金看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辛斯赖夫的脚无法踏上大地? 大地不接受他! 朱伯金的膝盖开始猛烈地抖了起来。大地与回想的施慕妮安并不会接受违反优比涅与贺加涅斯法则的人。所以疆尸之身只能永远在地上飘流而无法安息。尸体可以躺下安息,但大地不会接受活动着的尸体。 “但、但是又为什么呢?辛、辛斯赖夫已经复活了,他、他并不是尸体啊。可是、可是为什么?” 朱伯金喃喃自语着。辛斯赖夫仍然一脸激愤地朝四方移动,然后就不断撞到看不见的东西而往后弹,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很可笑。这时听到朱伯金喃喃自语的一个祭司连忙走近,用喘不过气的声音问道: “大祭司,大祭司!到现在,到现在总共累积了几个人?” 朱伯金一下子全身都僵硬了。不久前他心中的疑问再次浮现。只有七个人。第八个人就将这谜题给破坏了。朱伯金以啼笑皆非的眼神看着阶梯上的哈修泰尔侯爵。侯爵仍然紧握着剑,但他也用讶异的眼神回望着辛斯赖夫。 “这算什么,沉睡了六十六年之人演出的喜剧吗?” 辛斯赖夫被卡在空中,用愤怒燃烧的眼睛瞪着朱伯金,发出了怒吼声。 “你这蠢货!这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 “还、还缺……缺一个人。最后的一个……抓住那个人!” 朱伯金原本结结巴巴的说话声到最后突然变成了怒吼。朱伯金指着阶梯上的侯爵大喊,克利的祭司们都面带杀气转向侯爵。他们发出整齐划一的喊声,开始朝阶梯奔跑过去。在空中的辛斯赖夫也猛力地转身,用充满愤怒的眼神瞪着侯爵。 “这些家伙……!” 侯爵瞄了他们一眼,然后开始稍微后返。但是如果再后返,他就会被孤立在平台上。要逃到宅邸里面去吗?但这样不但很难与魁海伦他们会合,而且到了不知内部构造的宅邸里面之后,要再逃走又更加困难了。侯爵咬着牙竖起了剑。然而克利祭司们一看到剑光,就更加激动,用简直要互相践踏的激烈动作跑来。就在这时-- “给我统统停在原地!只要任何一个人敢动,辛斯赖夫就会死!妈的,这还真是种莫名其妙的威胁啊。居然要将已死的人再杀死一次。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你们就先照办吧!” 侯爵抬起了头,冲过来的那些克利的祭司们听到空中传来的声音,也吓得停下了脚步。朱伯金用气得说不出话的表情望着飞到群众头顶上的这个男子。 “魔法师?” 群众头顶上空十肘高处有一个男子飘浮在那里。他有着平凡的脸庞,穿着平凡的衣服,但是他也飘在空中,挑战着辛斯赖夫独有的地位。更何况他举在头顶上的右手中悬着一个炽热燃烧的火球。右手中悬浮的火球发出了劈啪响声,映照得男子上半身都一片通红,刘海也是一片红,对比得其下的脸十分阴暗。那张阴暗的脸上只有双眼闪闪发光,直瞪着克利的祭司们。接连发生的既恐怖又不可思议的事件害人们连发出惨叫的念头都不敢有。男子用左手指着辛斯赖夫说: “恭喜你复活了。但是花了六十六年才好不容易复活,如果又被这东西烧死,那你就白忙了一场。难道不是吗?这叫做迟发火球术。这是让火之脉轮维持在极限回转数的临界点上,利用三级阿尔发对其加以抑制达成的。如果光是谈它的理论,那么我想连三级的魔法见习生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啊。可是实际运用就有些困难了。要维持回转数是很不容易的。喔,可恶!我可不是沿街卖药的家伙。只不过有些激动而已。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这么长篇大论的,如果你们还听不懂,那我也没办法了。说老实话,我现在激动得快要尿裤子了。啊,说是这么说,其实也没有真尿湿啦。” 辛斯赖夫大喊,他的胡须都飘扬了起来。 “哪来的混帐家伙!” “叫我雷泽吧。那边的老爷爷们,我以克利之名向你们发誓,只要你们稍微动一下,我马上就把这东西给丢出去!体贴的雷泽还要多给你们一句亲切的建议。我的自制力很弱。懂了吗?连呼吸都不要给我太用力!只要稍微吓到我,我就可能把火球丢出去!” 朱伯金.伊雷玛没有必要下命令。对于手掌中浮着一个火球威胁他们的魔法师,虽然正在长篇大论地讲些废话,克利的祭司还是没办法忽视他。他们咆哮着将手上的杖握得紧紧的,但还是按照雷泽说的话一动也没动。雷泽满足地点了点头,左手伸向额头擦去汗水。 “啊,妈的。实在是好热啊。头顶上有一团火,怎么可能不热呢?” 辛斯赖夫并不想被卷入花招当中。他单刀直入地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快说!” “啊,我只要你说清楚。” “说清楚?” “猫与梦的克利信实的权杖啊,我先祝贺你们的成功。整个大陆上的任何教团都不曾达成你们的丰功伟业。你们让过去这六十六年的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逆转了生死的歧路。你们成功地唤回了早已被忘却的东西。我很想拍手祝贺你们,只可惜现在我的右手忙不过来。可是昵,我还是希望你说明一下。我怀疑现在发生的事态跟别处发生的事情似乎有相关?那个,你叫朱伯金?” “……是!” “好。那就拜托你说明一下。克顿山巨人的复活与辛斯赖夫先生的复活有什么相关呢?” 这算是违反了赌徒的行动纲领。全身陷入于如此紧迫的状况中,雷泽的脑中一角却有着这样的话在来回盘旋着:现在全海格摩尼亚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我是魔法师了。我的赌徒生涯就到此为止了。之后也许只能找个偏僻的地方种菜维生了。 “克顿山的……巨人?” 朱伯金用并不疑惑又没有不安的怪异声音回答了雷泽的问题。而雷泽是个职业赌徒。 “你在拖时间吗?我能不能将你这样的行动当作对我问题的肯定回答呢?” “等、等一下,魔法师雷泽。这样……” “妈的,快说!我现在觉得丢脸死了,同时又快发神经死了!如果我真死了恐怕什么祭司都找不出我的死因。你也上来这位置看看。呜哇,真是羞死了。我的性格是很内向的。至少有的时候是啦。何况光是已经死掉的家伙复活这件事,我就不太满意。光这件事就让我很想丢出火球!” 辛斯赖夫气得胡须都竖了起来,狠狠瞪着雷泽,但什么也没说。要将激动的雷泽弄得越过理性与感性的界限看来很容易。实际上雷泽也希望这样。雷泽故意东拉西扯地滔滔不绝,就是希望将辛斯赖夫与克利的祭司们固定在原地。侯爵没有放弃这样的机会。 “喝--!” 侯爵发出刺耳的高喊声,开始朝克利祭司们的背后冲去。从阶梯上跃起的哈修泰尔侯爵直接踢向最靠近他脚边的警备队员。“呜呃!”警备队员像被投射器打到一样,飞了出去。飞行很短,冲撞很激烈。半蹲在阶梯上的警备队员就像山崩一样地纷纷倒下。再次踏上了阶梯的侯爵猛烈地高喊: “魁海伦!” 魁海伦已经开始行动了。 “过去那里!盖博!尼克!跟我来,把侯爵大人救出来!” “呃啊啊啊!” 盖博与尼克一面将拔出的剑往四周乱挥,一面往前跑。激愤的克利祭司们气势汹汹地挡在魁海伦前面,但他们是祭司,能用的武器只有手杖而已。何况他们原本的身份是肉铺老板、铁匠与农夫。相反地,魁海伦、盖博与尼克是逃亡到远离家乡、饱经试炼的战士,手上拿的又是最能发挥他们实力的工具。连续的惨叫与血滴开始飞溅开来。雷泽脸色苍白地大吼: “喂!我说过了,只要你们一动,我就把这东西丢出去!” “那就丢啊!” “你说什么?” 雷泽一脸茫然地看着哈修泰尔侯爵。侯爵将挡在前面的警备队员的矛弹开,高喊道: “你!我以活人之名命令你。把那东西丢出去!” “不行!绝对不行!” 朱伯金,伊雷玛现在发出了比尾巴勾在马车上被拖着跑的猫还要凄厉的叫声。雷泽并不喜欢现在的复杂状况。“妈的,这怎么回事?”因为在天上飘浮,还要固定手中的火球,所以雷泽一动也不能动。被卡在空中的辛斯赖夫也因无力感下沸腾的愤怒而狠狠瞪着雷泽。这段时间中,侯爵以警备队员、魁海伦一党以克利祭司为对手,演出了一幕梦想着和谐社会与和睦人际关系者的恶梦。 “混蛋!我要先搞清楚状况才能决定要不要丢,这种状况下还要我发挥什么判断力!” 跟困惑的雷泽比起来,警备队员则是都兴奋了起来。他们没有必要下判断。哈修泰尔侯爵正冲过来攻击他们,所以他们很想痛打侯爵一顿,实际上他们也这么行动了。托比警备队员纷纷口吐难听的辱骂,跃上了阶梯。但是身在高处的侯爵发挥了惊人的力量,将警备队员们打下去。警备队员之一发出了严厉的喊声,用斩矛一劈。 “喝--!” “无礼的混蛋!竟敢对我出手!” 侯爵用手接下了斩矛,用力一拉。警备队员发出惨叫,倒在阶梯上。侯爵举起长剑对警备队员抛了出去,然后用双手抓住了斩矛的一端,向四方乱挥。呼呼呼!阶梯上方顷刻间出现了许多又马上消失的可怕的圆,划开空气的响声传向四方。斩矛的锋刃砍在石阶上,喷起了火星。 警备队员都吓得脸色发青,开始朝后返。但是他们脚的后面是阶梯,警备队员再次难看地滚成一团。侯爵将斩矛斜斜拿在腰际,践踏着倒在地上的警备队员冲了下来。 克利的祭司都陷入了跟警备队员一样的难堪处境。虽然他们拿着长长的手杖又刺又挑又挥的,但侯爵手下的战士们都坚定地闭着嘴,用剑把手杖拨开或扭腰躲避,将这些招数一一化解,并欺到祭司们身前来。战士们一接近,祭司们那些长而沉重的杖反而成了累赘,他们一下子就化为无力的托比居民倒下了。盖博从一个祭司手上将杖抢了过去之后开 始很漂亮地挥舞,那样子好像在教训祭司说‘这东西应该要这样挥才对!’ “呀----!” 只要是握在老练战士的手里,就算是桌脚也可以与名剑匹敌。不能再完美的攻击划过空中,击中克利祭司的肋骨部位,发出了吓人的声音。这时盖博也慌了。被手杖打中的克利祭司身上居然发出了金属声。 “这些家伙,竟然都穿着盔甲!” 盖博发出喊声的同时,尼克与魁海伦也都发现了这件事。原本以为已经给予了对方致命的打击,但对方却只是身体晃两下,接着又发出凶猛的喊叫,同时重新对自己展开攻击。看到破碎的衣角下闪耀的金属光泽,魁海伦咬了一下嘴唇。接着他开口说出了很残忍的言语,让人很难想像这番话居然是针对跟他信仰同一个神的信徒而说的。 “别再砍了,刺他们!” “这些该死的混蛋,没办法停下正在做的阴狠行为吗!” 雷泽狂暴地大喊,但侯爵与他手下的战士却完全把雷泽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而只要他们持续攻击不放松,托比警备队员与克利的祭司也就没办法脱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会陷入鲜血、惨叫、尸体到处散布的结局,在这种凄惨的状况下朱伯金连忙采取了行动。朱伯金伸出手对准侯爵的瞬间,侯爵感到了一股淡淡的不安。 “定人术!” 虽然响起了“喀哒!”一声,可是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异状。踩着警备队员的身体奔跑的侯爵突然停了下来。眼中充满疑惑、合不拢嘴,哈修泰尔侯爵突然变成铜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朱伯金。尼克发出了惨叫。 “侯爵大人--!那家伙施了魔法!” 朱伯金马上冲了过去。捡起了侯爵抛出的长剑,朱伯金将长剑剑锋移向侯爵的脖子,大喊: “不准动!” “那个老爷爷是在模仿谁啊?无论如何,实在是干得好。” 雷泽赞叹地说,魁海伦、盖博与尼克却并不怎么想赞叹。 “妈的,该死!” 魁海伦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冒起了一阵热气,只好停了下来。盖博与尼克也恶狠狠地瞪着周围,横剑压低了自己的姿势。结果变成雷泽把辛斯赖夫当成人质来抑制克利祭司的行动,朱伯金把侯爵当作人质来抑制侯爵手下战士的这种双重人质剧,之前往凄惨结局发展的事态好不容易紧急煞住了车。至少雷泽是这么想的。 但是朱伯金并不这么想。 在朱伯金的脑袋里,这并不是一场双重人质剧。比起哈修泰尔侯爵手下的战士,他反而更害怕雷泽。只要雷泽的手稍微一动,辛斯赖夫就会落入花了六十六年好不容易才复活,就只是为了特地来被烧死的凄惨结局。朱伯金烦恼着要如何让雷泽镇静下来,或者直接压制住他,所以拚命将脑袋运转到超过极限,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出怎么样才能压制住那个在天上飞的魔法师。而且那些看起来很想要马上拿起剑再干一场的侯爵手下那些战士也让他非常头痛。朱伯金也苦涩地承认自己是在走相当危险的钢索。 然而骞却不这么想。 双重人质剧或时隔六十六年的复活这些事情根本从未进入过他的脑中,在所有人吓得脸发青之时,只有他露出毫不在意的怪异表情,啪跶啪跶地走了一段路,接着将手放到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如果您不忙的话,就打扰您一下。” 超越了六十六年间的死亡、从地下无底坑中冒出来的人,以及手上拿个火球在玩的人都在天上飘着,宽阔的阶梯上满是流血与昏倒的人,在这种状况下突然听到这么有礼貌的一句话是非常怪异的。所以沙姆尔一脸茫然地转过头,骞马上就试着比较沙姆尔的鼻梁跟自己的拳头哪个比较硬。(当然,在这次比较之前并没有取得沙姆尔的同意。〉 砰!对被打中的沙姆尔而言,这是痛到无法忍耐的一击。觉得鼻子好像凹进去的沙姆尔简直想要笑出来。到处都是星星在闪、闪、闪。沙姆尔做出伸出手去抓那些星星的动作,跌了下去。 “骞!” 宓闭住呼吸抬头看骞,但骞并不让她有机会再说话。而宓也不想多说什么话。所以宓投身到骞张开拥抱自己的双臂中,搂住了骞的脖子。这是激烈的拥抱。骞将宓紧紧按向自己的胸膛,宓也喘不过气般,好像就在自己眼前的骞的胸膛离自己有几千肘远一样,拚命往自己的方向紧抱。不久之后,将脸埋在宓后颈上的骞用沙哑的声音说: “宓。现在我能说的就是……” “嗯,嗯。骞,骞。” “就算我只是为了这一瞬间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枉我活了这一生,宓。” 因着热气与呼吸困难,宓几乎无法理解骞说的话。但这已经是? POG商团护卫武士骞所能说出最强烈的自我否定了。 宓知道未来。这样说来,就算宓早已知道骞在这一刻将会渴求她,也一点都不奇怪。在把过去与未来同时当作现实来生活着的未来漫步者面前,骞很可能是为了在这一瞬间救宓、为了强烈地拥抱她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就算这样也无妨。’ 骞知道自己的手臂是怎么向她伸出的,自己的手是如何抓住她软瘫的肩膀。而且不是宓叫他这么做他才这么做的。就算已经到了他的双臂之间,似乎还是怕他马上离开一样不断朝他钻去的宓,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虚假。怀疑宓已经事前知道这一切的心情至少在这一瞬间对骞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两人对对方都没有一丝怀疑,盲目地抱在一起。亚达坦绕着骞与宓的四周一面跑一面汪汪叫,同时高兴地摇起了尾巴。两个男女与一只狗构成的景象,在这充满混乱与恐怖的空间中非常异样。但是他们正身处他们自己专属的真实当中。 然而葩很想否定这一切的状况。葩注视着宓与骞相拥,.妮莉亚看到她那表情的瞬间,就了解了所有的一切。 ‘天哪。这种事常有……但就算这样,也不会比较不痛苦……这就是我最不希望的。’ 葩因着说不出理由的侮辱感与丧失感开始发抖。强迫自己张不开的嘴张开,葩发出了尖叫。这真是莫名其妙。这是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但是葩用好像要把自己嘴唇给咬破的力气拚命咬着嘴唇,凝视着这两人。 朱伯金仍然用剑指着侯爵,对雷泽大喊: “喂,魔法师!你跟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关系。我们虽然不期望你体谅我们这六十六年来忍受的烦恼与痛苦,但也不会放任你破坏我们的事情!返开吧。我会感谢你的。” 雷泽用一寸都不返让的强硬态度说: “世界上应该没有拿了一手好牌还想认输的赌徒吧。我手上的好牌就是辛斯赖夫。要不要亮出你的底牌来?如果你的牌比我更好,我也只能认输。但是在看到你的牌之前,不要以为我会自己吓得投降。快说!克顿山的巨人为什么会醒来?” “这我怎么会知道!居然说什么克顿山的巨人醒来了,这到底是什么鬼话?” “如果你打从一开始就这么说,我也许会相信你。但是现在我没法相信了。” 朱伯金想要再次高喊,但雷泽继续说: “妈的,我手掌都快被烤熟了。如果不跟我说清楚,我会马上把这火球丢出去。若你真的与这件事无关,你能不能以克利之名起誓?” 朱伯金为了大喊而张开的嘴就一直张着,满眼惊讶地看着雷泽。在他的感觉中,到不久之前为止,都还像美梦一样美好的状况,因为雷泽的出现一下子就转变成了恶梦。雷泽恶狠狠地微笑着说: “我数到三之前请你说出来。以猫与梦的克利之名起誓,克顿山巨人的复活与你或克利的祭司没有任何关系。不回答我就把这东西丢出去。一 ,二--” “不要!” 朱伯金自己不自觉地喊出这两个字,然后马上就变得一脸苍白。辛斯赖夫用愤怒燃烧的眼神狠狠瞪着朱伯金,但仍然什么话都没说。雷泽紧闭着嘴巴,以冷冷的眼光望向朱伯金一阵子,然后低声说: “把剑收起来,返下吧。” 雷泽认为自己必须掌握主导权。在这个庭院中,想要掌握主导权的家伙实在太多了。所以事态才一直没有办法得到解决,只是打得鸡飞狗跳。朱伯金看起来好像没听到雷泽说话一样,但雷泽并没有等待。 “那个,那些身份不明的男子们,你们也朝后面返下吧。克利的祭司们也请返下。这是威胁,不是种值得仿效的行为。但我还是打算威胁一下。如果克利的祭司不返下,我就用火球烧辛斯赖夫。还有那些身份不明的男子们,你们如果不返下,我就烧阶梯上那个被你们叫做侯爵的家伙。可是他到底是什么侯爵?” 如果可能的话,魁海伦与尼克真想撕烂自己的嘴。不久之前他们慌忙中喊出了‘侯爵大人’,而那个魔法师敏锐的耳朵并没有漏听这几个字。明明收到了命令,但克利的祭司、侯爵的战士都还在犹豫,并没有返下。雷泽立刻高喊: “朝后返下!” “妈的,返下吧。” 魁海伦对盖博与尼克发出了命令。向后一瞥的魁海伦发现沙姆尔已经倒在地上,而宓则是跟某个男人抱在一起。魁海伦有点返缩,但是他知道现在已经管不了那边的事情了,所以也只能静静地返下。 随着侯爵的手下们稍微后返,克利的祭司们也朝后返了几步。朱伯金咬牙瞪着雷泽,雷泽则只用冷冷的表情瞪回去。朱伯金将剑收起,返回到其他克利祭司那边去。但是中了魔法的侯爵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阶梯上。这样子看起来还真是可怜。所以雷泽说: “朱伯金爷爷,请对那个侯爵使一下消除魔力术吧。” 每次雷泽的口中说出侯爵这个词,魁海伦都感觉心脏一紧。但朱伯金只是一脸凶狠地瞪了一下雷泽。他似乎完全不想除去施加在侯爵身上的魔法。雷泽不太高兴地点了点头,开始飞越天空。 朝后弯的右手上悬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飞越人们头顶的雷泽展露出了一种魔法师独有的美感。但是这姿态美丽的魔法师脸上混杂了一些担心、一些忧虑与一些淘气,看来十分复杂。他的表情不知该说是忧心,还是玩世不恭、戏弄世上的一切法则,也许应该说是两者都有吧。雷泽就面带着这种复杂稀奇的表情停在辛斯赖夫脚下的那个大洞旁边。 停在洞穴前面的雷泽往下俯视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洞,脸上浮现了讶异。雷泽突然想到个点子似地挥了挥右手。朱伯金发出了犹如喉咙被掐住的呻吟声,但雷泽毫不在乎地将飘浮在右手上的火球甩进了洞里。 轰轰!火球燃烧的声音不断从洞中传出。雷泽将手伸到了耳边,做出在听声音的样子,但是不管再怎么等还是等不到东西撞地的声音。雷泽耸了耸肩。 “怎么会这么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朱伯金一时间无法理解雷泽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能够掌握主导权的武器?但朱伯金发现雷泽虽然丢弃了火球,同时却取得了更有力的威胁手段。雷泽现在就站在辛斯赖夫的面前,而且他是个魔法师。雷泽很明显可以用其他的手法来攻击辛斯赖夫,虽然朱伯金不知道这个‘其他手法’到底是什么。既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威胁,当然也就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行动了。这时一个女孩子朝向正打量四周的雷泽跑了过去。 “雷泽!” 女孩子的手上拿着把巨大的大刀。女人一跑到雷泽身旁,就挡在他面前伸出了大刀。那动作看起来像是要保护雷泽,但朱伯金与魁海伦都不自觉笑了出来。这个娇小的小丫头居然想要保护魔法师?这是只有在传说故事里才会发生的事情。雷伯嘉.修雷因将军与凯纳.卡须勒当初就是这样吧。 但是雷泽看到鲁森挡在自己前面,突然心里觉得很踏实。现在我们是两人联手了,状况比刚才好得多。雷泽用很有自信的语气说: “这个,事态太复杂了,所以我们加快处理进度吧。我提出问题,被我指定的人就要回答。但是回答限制在二十句以下。因为我不想听你们说些拖时间的废话。先从朱伯金老爷爷开始吧。” 朱伯金用恨不得把对方宰了的眼神瞪着雷泽。雷泽噗哧一笑,说: “我以克利之名询问你。辛斯赖夫的复活,精确地说到底是用什么方式达成的?” 朱伯金的愤恨爆发了出来。既然已经亮出了祭司的身份,朱伯金在克利的名字之下就无法说出任何谎言。但是以克利之名逼他说出事实的却是个惯于玩弄法则的魔法师,这让他更是无法忍耐。 “你这混蛋!不过是个低贱的魔法师,居然敢把克利的圣名挂在嘴上!” “告诉你这件事应该有帮助。我是欧罗瑞学派的门徒。” 朱伯金惊讶地看着雷泽。 “欧、欧罗瑞?怎么可能还有人存……” 雷泽瞄了朱伯金的脸一眼,然后用完全相同的动作模仿朱伯金的语气说: “克、克利的祭司?怎么可能还有人存……” 朱伯金闭上了嘴巴。雷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自己还不是继承了公认早已灭绝的教派,隐藏在历史的潮流背后多年?你还会因为这种事感到惊讶,这才是最奇怪的’。 “说说看吧,朱伯金。辛斯赖夫是怎么复活的?” 朱伯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身为一个奸猾的角色,朱伯金很清楚事实没揭露的时候是力量最强的,揭露出的事实甚至还会回头来攻击自己。但是在克利之名底下,他没办法说任何谎言。推导出这个单纯的结论之后,朱伯金决心反问。 “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 “我听说只要死了九个人,辛斯赖夫就可以复活。但是我已经看出这是胡扯。到现在只死了七个人,可是辛斯赖夫先生已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光这件事就证明了有很多东西我都还不知道。” 雷泽说话的同时故意做出凶狠的表情。 “而且我刚刚还听到了‘还少一个人’这句话。七加上一等于九,这难道是克利式的数学吗?怎么可能。为什么会是八个?不,这件事并不重要。如果需要八个人,意思就是后面这个侯爵死掉,辛斯赖夫才能完全复活喽?” 在空中进返不得而彻底陷入无力感的辛斯赖夫听了雷泽的话,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转过身瞪着哈修泰尔侯爵。因为魔法身体也被绑住的哈修泰尔侯爵则是用憎恶的眼神瞪了回去。雷泽回头看了一下这景象,就又再次望向朱伯金。 “是这样吗?我现在没必要说……” “我以克利之名问你。快说!” 朱伯金咬牙切齿地说。这一瞬间,站在克利祭司们背后的魁海伦肩膀一缩。雷泽假装没看到魁海伦这样子,只是点点头。但是朱伯金用激动的声音说: “所以昵?魔法师啊,你想保护那个人吗?你打算妨碍辛斯赖夫复活吗?” “如果要用活人跟死人交换,那我当然想要帮助活人。” “为什么!你知道那个人的什么事?那个人有这么重要吗?魔法师雷泽,你刚才竟敢威胁我们,你以为这种事我做不到吗?在世上我有很多弟兄存在。你难道以为碍了我们的事,还可以愉快舒适地过下半辈子吗?” 雷泽皱了皱眉头。朱伯金说得对,他其实根本分办不出哪些人才是克利的祭司,如果持续受到这些家伙的追杀,要保命就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况且他对哈修泰尔侯爵也根本一无所知。对雷泽而言,还有比哈修泰尔侯爵更重要的事。 “说起来后面这位侯爵先生对我并不怎么重要。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没错,这样想才对。哪有什么比你自己的性命更……” “哈哈,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所说重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件事。” “你说什么?那么?” “我已经问过你好几次了,克顿山的巨人为什么会醒过来?” 雷泽抛出问题的瞬间,鲁森凶猛地咆哮了。看到鲁森一副想杀了自己的眼神,朱伯金打了一个寒噤。天哪,人类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表情?朱伯金吞了一口口水,之后就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状况下回答了: “这是因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其交叉点就存在于现在。” 虽然哈修泰尔侯爵因为全身僵住不能动而极为愤怒,但听到朱伯金的话,他的心情还是一下子转为讶异。这就是辛斯赖夫问题。可是侯爵已经揭开了事实,这问题根本是个骗局。那朱伯金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然而欧罗瑞学派的最终继承人、骗子赌徒的眼中亮起了闪光。 “你说交叉点就存在于现在?” “什么?” 朱伯金连自己说的话都搞不懂,对雷泽的话当然更搞不懂了。但是雷泽不只对自己说的话,连朱伯金的话他都全部搞懂了。 “这应该是谜题的解答吧?可是你竟然……啊,没错!” 朱伯金以陷入疑惑的眼神望着雷泽。雷泽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这并不是问题的解答,而是问题的目的!” 鲁森回过头去看了一下雷泽。 “什么意思,雷泽?” 但是雷泽并没有回答鲁森,马上望向朱伯金说: “优比涅的枰台很长,贺加涅斯的秤锤很重。没错,你们是不能说谎的。你们的问题是事实!但其实也只说出了事实的一部分。一般出谜题时,都是设计成让别人不容易猜出正确答案。但是你们的情况刚好相反。你们之所以提出这个谜题,就是为了找出这样东西!” 朱伯金张开了嘴巴。但是雷泽并没有给朱伯金回答的机会,他的话一波接一波喷发出来。 “对。这样设计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说以九条性命为代价可以让辛斯赖夫复活过来。但是托比市政府却没有理由要将第九个挑战者处死。哈哈哈。再怎么说,我至少是个职业赌徒,对人类的心理我太清楚了。如果我是托比市长,我绝对不会将第九个挑战者处死。为什么呢?因为这样,早已消失的辛斯赖夫才不会又活过来,把他的财产要回去!这太棘手了!” 待在平台上,知道自己不看到事态的结局根本逃不了,只能弯下腰望着阶梯底下发生的事情,托比市长戴卡德听到雷泽这番话,甚至觉得很畅快。因为雷泽正确地指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不,不只是他,连他的前任与前前任托比市长们全都是一样的想法。 光靠将其他人杀死就可以让某个死者复活这件事说起来很难让人相信,但如果这是事实昵?那市政府为什么还要冒杀死第九个挑战者的风险呢? 戴卡德市长看了看被捆绑在空中的辛斯赖夫的背影。现在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这样下去,托比巿政府就必须将六十六年来尽情使用的那笔巨大财产给还回去了。 ‘妈的!这整笔财产?但是……如果打从一开始这就是诈欺呢?’ 戴卡德市长为了把雷泽的话听得更清楚一点而站了起来。雷泽用做出明快结论之人特有的明快语气解释说: “没错。这样做是不可能顺利的。不管怎么逼托比市政府,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对第九个挑战者行刑。你们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干脆用自己的手炮制出第九个牺牲者,才是比较确实的做法,嗯。不过在你们很难保障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要演出这场谋杀案不是件容易的事。” 雷泽紧握住右手的拳头,捶了一下左手的手掌,说: “那么要以九条性命为代价才能让辛斯赖夫复活,就根本只是个谎言!” “谎言?” 朱伯金无力地反问,戴卡德市长一下子抬起头。雷泽举起手指着自己的后脑勺,说: “现在只死了七个人,辛斯赖夫先生就已经复活了,这就是证明!需要牺牲九个人根本就是谎言。对吧?” 朱伯金什么都没说。但这就是对雷泽的最大支持了。雷泽意气风发地推导出了结论。 “那么之前牺牲的七个人又算什么?那是为了找出谜题的正确答案,也就是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我刚才说过了,出这个问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隐藏正确答案,而是为了找出正确答案。那些牺牲者就只是为了找出正确答案而死的祭品。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也许只要杀了第八个挑战者,正确答案就会出现了?八个牺牲者就能成为确实的代价了。这是因为这个问题并没有正确答案。至少没有一般人想像中的那种正确答案。” 雷泽举起手指着朱伯金说: “所以第九个人!那第九个人本身就是正确答案。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找出这两条脉流的交叉点。哈哈。正确答案会在第九个人的身上自动出现!辛斯赖夫遇到那个交叉点的时候,就会完全复活了。我认为这是最合理的,我的推理怎么样?” 朱伯金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呻吟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个交叉点是什么?” 回答朱伯金的并不是雷泽的声音。而且还是人们觉得发音有些奇怪的海格摩尼亚语。人们都一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男子刚走进辛斯赖夫宅邸的大门。男子胯下的马已经累到口吐白沬,自己也是满身尘埃,但是他还是用精力充沛的表情望向雷泽。然而与他的表情不同,他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却好像软瘫得整个人就要跌到地上去。男子一踩在地面上,马上就扶着自己的腰,浑身僵硬。 “哎呀……我的腰啊。糟糕了!” 雷泽再次展现了先前发挥的强大推理力,冷酷地进行了推理。 “你的腰糟糕了?” “呜,德菲力啊!不是啦!” 男子以啼笑皆非的表情大喊,之后就拉着马的缰绳开始跑。但是他立刻遭遇到早已筋疲力尽的马的反抗,只好将马丢在一边,慌张地边跑边喊: “正确答案是什么?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它的交叉点是什么呢?” 雷泽以慌乱的表情看了看这个男子。这到底又是谁?从他身上的衣着看起来,应该是个祭司。这时又有一个女子从庭院的一角跑出来,身后红发飘逸。 “呜哇,杰伦特!这可不是杰伦特吗!” “妮莉亚小姐?呼,呼。咦,温柴与格兰也都在这里?” 杰伦特气喘吁吁地与妮莉亚一行人面对面。格兰面露半喜半忧的复杂表情望向杰伦特,温柴则是面带笑容地说: “看一下阶梯上面吧,杰伦特。我们好像回到了褐色山脉一样。” 杰伦特一脸茫然地朝阶梯上望。 “呼呼,咦……侯爵?侯爵在这里?” 魁海伦看了看杰伦特,然后将目光转向温柴与格兰,皱了皱眉。这些混蛋,居然一路追到了这里来!魁海伦咬住了嘴唇。中了魔法的侯爵还处于无法动弹的无防备状态,可是接下来出现的却全都是把事态变得更糟的人物。 侯爵也陷入了与魁海伦相似的心情。再加上他处于身体完全无法动的处境,所有人都不再注意他,他的愤怒也就更大了。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工具的侯爵很难忍受这样的状况。侯爵尽全力将意识集中在手指尖。自然力会拒绝魔力不正常地集中在一个点上。 ‘这种江湖术士的的魔法怎么可能就这样把我捆绑住!’ 没有任何人知道侯爵将力量集中在手指尖。他的手一点一点开始颤抖。 骞搂着宓的肩膀很快走向温柴一行人。但是更正确地说,他其实是在往马的方向走。对他而言,既然他已经把宓救了出来,这里就没有任何人事物值得他再关心了。但是宓发现了骞的意图,停下了脚步。骞低头看着宓。 “骞,请再等一下。宓想知道事情的发展。” “宓,这里看来非常危险。” “就算是这样……” 骞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停了下来,连忙开始观察四周。可是骞的眼中找不到葩的身影。以迷糊的眼神寻找葩的骞耳边只听到妮莉亚对杰伦特高喊的声音。 “呜哇!好高兴,我好高兴!我总算碰到个像人的家伙了,嘻!可是你是一个人来吗?” “呼,呼。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当然喽,你每次都是第一个出发,可是最后一个到达的。” “呼。这次我可是第一个到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几个人都来了,但是我第一个先跑来。他们危险了。喂!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如果不赶快告诉我,那一行人都危险了!一定要赶快找出正确答案!找出答案才能解决现在的事态!” 杰伦特毫无逻辑的说话方式跟听来让人很不好受的海格摩尼亚语发音实在是很难懂。温柴好不容易才搞懂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问道: “谁这么说的?” “我现在没有时间详细解释了。我说过了,我们一行人都已经陷入了危机!” 雷泽眨了贬眼,用快把杰伦特逼疯的速度慢慢地说: “你一直说一行人……到底怎么回事?” “喔,德菲力啊,请暂时蒙住您的耳朵吧。他妈的!那群人正在想办法拖住克顿山的巨人,不让他跑向托比城!如果不赶快找出正确答案的话,身高一百肘的残暴巨人就会前来蹂躏这座都市!” 第七章 亚夫奈德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到丹田,猛力大叫: “来!开始吧!” 巨人露出了紧张的表情。艾佩萨斯凝视着巨人,因为他的脸实在太大了,所以也很容易看得出他紧张的程度。亚夫奈德朝上举起双臂,用尽全力严肃地大喊: “比一更大的自然数,只能被一跟自己除尽的,就叫做质数!所以从一到五十到底有几个质数,快说!” 巨人的脸色开始发青。巨人以无法置信的表情发出了呻吟。 “数学题吗!” 巨人发出长长呻吟的同时,也举起了双臂。艾赛韩德以为他的双臂马上就要打下来,已经做好了昏过去的准备,巨人却抱住了自己的头陷入了烦恼。亚夫奈德因为之前喊得太大力,好一阵子都头晕目眩。 亚夫奈德呼吸急促地瞪着巨人。艾佩萨斯故作正经地轮流望向亚夫奈德与巨人(所以她的脖子很痛。巨人虽然坐在地上,但他的高度还是弄得艾佩萨斯仰着的脖子差点断掉),接着用手指戳了一下亚夫奈德的腰。正紧张的亚夫奈德差点跳起来惨叫。捣住了自己的嘴,亚夫奈德生气地转过头,看到艾佩萨斯那一双大眼睛贬了眨,直盯着自己瞧。艾佩萨斯也用手蒙住了嘴巴,低声说: “奈德,答案是什么?” “什么?” “咦,连奈德也不知道吗?” 亚夫奈德突然感到一股想要使用暴力的冲动,不管会遭到神龙王什么样的报复,他都想猛扇艾佩萨斯几个耳光,扇到她聋掉为止。亚夫奈德这时只好拚命压抑住这股冲动,他深呼吸了一次之后,好不容易才能对艾佩萨斯用悄悄话说: “有十五个。” 艾佩萨斯用怀疑的表情注视了亚夫奈德一下,然后点点头说: “哈,原来奈德知道啊?我原本还想教你的说。” “呜呜!” 亚夫奈德挥起了拳头。但是遮蔽住亚夫奈德视野的巨人膝盖逼得他不敢采取任何实际行动,所以亚夫奈德也只能咕噜咕噜地吞口水,等待着巨人的回答。艾佩萨斯也一样在等巨人的答案。如果巨人说‘不知道’,她已经想好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知道!” “哇哈哈哈!笨蛋。连这个都不知道?这类数字一共有十五个吧?哇!还真是愚蠢啊!” 艾德琳突然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听到了巨人头发竖起来的声音。巨人以激烈燃烧的眼神低头看着比自己的一个指节还小的少女。艾赛韩德此刻想,只要有人能帮忙撝住艾佩萨斯的嘴,那么就算把他自己的胡须全都割掉也没关系。喔,神龙王啊,您的女儿死了是件很令人遗憾的事,但为什么连我也要跟您愚蠢的女儿一起陪葬呢?但是巨人并没有将艾佩萨斯捏死。他只是哼了一声,将视线往四周转移。 “好,这次算我输了。下一个是你!” 巨人那根巨木般粗的手指这次指的是艾德琳。艾德琳看到那根手指逼近眼前越来越大,倒抽了一口凉气,但那手指在艾德琳内心的恐惧达到顶点之前就停了下来。 艾德琳大大松了一口气之后很快地说: “杰彭最快的骆驼三天可以走三十九万肘,然后必须休息一天。拜索斯最快的马两天可以走三十三万肘,然后必须休息一天半。两者同时从乔兰出发往拜索斯皇城前进,第六天结束的时候哪一个在前面?” 巨人的脸一下都青了。 “喔,天哪!等、等一下!你再说一次!” 艾德琳重复说了一次问题,巨人将手指插进了地下。犹如地震般的巨大响声响彻四方,艾佩萨斯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她看到巨人在地上写数字,烦恼了一下,但那些数字实在太大,她根本看不清楚。艾佩萨斯在想要不要自己也在地上写几个数字算一算的时候,巨人脸上已经露出会心的微笑,说: “骆驼走了六十五万肘,可是马走了六十六万肘才休息!马在前面!” 艾德琳雀跃般高兴得跳了起来。 “错!” “你、你说什么?” “骆驼在前面!马根本就无法横越沙漠!乔兰与拜索斯皇城中间就是一片大沙漠!哇哈哈!” 艾德琳高兴得拍起手来,跳得连袍角都掀翻了起来。高兴得蹦蹦跳跳好一阵的艾德琳一时觉得有点奇怪,连忙看了看四周。她发现亚夫奈德转过头去不敢看,艾赛韩德伸出了舌头,伊露莉完全看呆了,艾佩萨斯的眼中则是充满了同情。艾德琳的脸唰一下红了,她低下头猛力按住袍角,将袍子的皱褶拉平。在艾德琳粗暴的手部动作之下,她的袍子发出了惨叫。 巨人讶异地张着嘴,轮流看着自己写在地上的数字与艾德琳。巨人脸上的愤怒气色渐渐开始超过了惊讶。巨人用很吓人的气势开口说: “啊啊……可恶,真是奸诈!” “但、但是你答错了。对吧?快承认!” 亚夫奈德挤出全身的勇气大叫着。巨人狠狠地瞪了亚夫奈德一眼,发出了“呜!”的呻吟声,点了点头。 “好。但是我不要再回答数学问题了!” “咦?不、不行,怎么可以这样?” “烦死了!你们这些家伙除了数学问题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我不想再玩数字游戏了。下一个是你!那个小小的家伙!” 亚夫奈德很想抗议,但看到巨人指着艾赛韩德,又把话整个吞了回去。艾赛韩德虽然鬅须抖动着,还是用堂堂正正的姿态说: “呜,那又怎么样,我也对数字游戏没兴趣。好,好吧,那就试试看这个吧。” “快点说,快点!” “好……啧啧。” 艾赛韩德故意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须,不管从谁看来都觉得这是用来拖时间的动作。亚夫奈德感到了不安,看了看艾赛韩德,然后想着要不要提议自己帮他再多出一次谜题。 这时艾赛韩德说了: “所有人都看得见它, 但没有人知道它确实的形状。 它无限轻盈, 但力气再大的人也举不起来。 它一点也不硬, 但却可以轻易破坏钢铁。 它是什么东西?” 亚夫奈德差点咬住了舌头。天哪,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吧!亚夫奈德陷入绝望之中,抬头看了看巨人。不过这时亚夫奈德发现自己的表情也一样出现在巨人的脸上,他吃了一惊。 巨人的嘴唇抖动着。他突然举起右手,“砰!”地一声重重地捶到地面。 “哪有这种东西!你这小小的小鬼头……” “不知道吧?” 亚夫奈德决定要尊敬艾赛韩德。巨人往下敲打地面时发出的声音吓得马儿们嘶鸣跃起,而它们的骑乘者们其实也一样害怕。但是艾赛韩德还是能沉着地反问对方。巨人咆哮地说: “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艾赛韩德嘻嘻笑了。 “是火。” 巨人抓起了自己的头发。 “呜哇哇!你说火?火?你是说火吗!” “你承认自己没有答对吗?” 艾赛韩德仍然很冷静地说。巨人低头看了看艾赛韩德,然后紧闭眼睛大喊: “没错!混蛋,我没答对!没答对!” 亚夫奈德瞬间被兴奋的浪潮席卷。然后他就必须连忙冲过去扶住因为心情突然放松下来而昏过去的艾赛韩德。 这时产生了一阵照顾艾赛韩德、把他弄醒的骚动。艾赛韩德在亚夫奈德热诚的看护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醒了过来。“这混蛋!居然这样打我的脸颊,就算我醒来了,也会马上再昏过去!”亚夫奈德摸了摸被艾赛韩德的拳头连打好几下的头顶,还是忍不住笑着。到此时为止一直忍气低头看着一行人的巨人无言地用愤怒的动作伸出了手指。 沿着巨人的手指望出去,是伊露莉站在那里。伊露莉只是静静地盯着巨人伸出的手指瞧。亚夫奈德瞬时间感到了远超过艾赛韩德出题那时的巨大不安。然而巨人完全没有理会亚夫奈德的不安,用充满愤怒的声音简短地说: “轮到你了!精灵!” 亚夫奈德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在胸膛里滚来滚去。伊露莉真能提出一个巨人无法答对的谜题吗?亚夫奈德一行人出的谜题里面巨人只要答对一题,亚夫奈德就必须告诉他路坦尼欧大王身在何处。但如果不答应这件事,就无法拖住巨人的脚步。当然亚夫奈德对巨人的知识水准一点都不害怕。所以他才会出一些简单的算术问题。到此刻为止巨人都完全没闪现出任何智慧之光。但是优比涅的幼小孩子--精灵伊露莉真能提出可以骗过巨人的问题吗?这个宇宙和谐的活证据--精灵--真能办到吗? 虽然比亚夫奈德迟了一些,但艾德琳与艾赛韩德也陷入了类似的烦恼当中。他们现在用血都快吓干了的心情注视着伊露莉。伊露莉静静地抬起头望向巨人的脸。她张开了优雅的嘴唇。 “巨人啊!” 亚夫奈德、艾德琳与艾赛韩德都同时吞了口口水。伊露莉一脸平静地说: “你的眼珠是什么颜色的?” “什么?” 巨人反问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惊讶。巨人茫然地望向伊露莉,伊露莉则是温柔地重复了一次。 “我问你,你的眼珠是什么颜色的?” 巨人举起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的太阳穴以及左边剩下的那只眼睛一带。但就算是巨人,也没办法光靠手摸就摸出自己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巨人一脸迷糊地说: “我的……我的眼珠?” “是的,巨人啊。” “我的眼珠是什么颜色……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眼珠是什么颜色?” 巨人用非常好奇的声音问道。伊露莉一脸微笑地说: “是很漂亮的蓝色。非常美丽呢。” “是^吗?” 巨人跟着微笑起来的伊露莉开始呆呆地笑。看到那张脸,亚夫奈德不由自主地开始拚命打嗝。这是因为他用超人的自制力忍住不爆笑出来,所以才会打嗝的,因而亚夫奈德其实非常痛苦。而艾德琳则是猛然转过身体,将头巾拉下去盖住了整张脸。她就这样躲在头巾底下不出声音地疯狂乱笑。 巨人也有些难为情地笑着。亚夫奈德看着他的笑容,大概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的眼睛漂亮吧。巨人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说: “呵呵,真是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眼珠的颜色。呜,好。我没猜对。这问的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我没办法生气。呜。” 伊露莉没说什么,只是露出了微笑。巨人干咳了几下,然后举起手来。 “好,现在轮到你了。出个问题吧。” 巨人用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平静声音说。但是亚夫奈德发现能造成他强烈不安的人不只是伊露莉而已。不知从何时起打嗝就停住了,亚夫奈德用惨烈的视线看了看巨人的手指所指的人物之后,无声地呜咽着。 呜呜,艾佩萨斯! “所以现在我们不知道正确答案就完了,快告诉我正确答案!” 听到杰伦特的话,格兰重重地点头。至少他的海格摩尼亚语说得比我好。鲁森听到克顿山的巨人正在前来,吓得马上就想拚命逃走,雷泽抱住了鲁森的腰压着不让他乱动,根本没有机会回答杰伦特的话。 “鲁森!鲁森!别慌。你就不能停住不要动吗!那些人不是已经缠住他了吗?喂!” “啊----!巨人,巨人来了!他在追我们。他在追我们!啊----!” “你现在很会惨叫了。呜呜!你在踢哪里!” 杰伦特看了看这两个人,觉得头都快爆了。到底现在主导事态的人是谁,能给我正确答案的人又是谁?杰伦特一脸要哭的样子,回头望向温柴。 “拜托你不要摆出这种表情。” “请告诉我吧。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正确答案吗?” 温柴一副很头痛的样子,看了看周围,说: “如果根据那个爱讲话长舌魔法师家伙说的话,必须侯爵死了正确答案才会出现。” “那么……天哪,德菲力啊!” 杰伦特没把话讲完,然而温柴却很正确地掌握了他的意思。格兰用好像快被砍一刀的眼神看着温柴,温柴却一动也不动。格兰用很沉重的声调说: “那就杀了他吧。” “不行。” 格兰再次狠狠瞪着温柴。但是温柴用柔软的眼神接下了格兰的视线,对杰伦特说: “你说如果能找到正确答案的话,这所有事态都可以解决。这是谁说的?” “妖精女王达兰妮安说的!而且并不是只有克顿山的巨人复活了。现在死亡骑士、索罗奇跟天空三骑士都已经在拜索斯复活了,正打得不可开交哩!” 连温柴都停住了呼吸。妮莉亚双手蒙住自己嘴巴,脸色发白地说: “你说什么?死、死亡骑士……索罗奇?你在开玩笑吧?” 杰伦特抓起自己的头发,很快地说: “呜!如果是在开玩笑,那就太好了。但我完全没在开玩笑。我们为了掌握这怪异事态的本质,跑去找妖精女主请求给予建议。结果她回答要找到朝向过去与朝向未来这两道脉流的交叉点,才能解决现在的事态。我们一得知那就是辛斯赖夫问题的内容之后,就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没想到半路上碰到了克顿山的巨人!” 被环抱在骞的手臂中,宓听到杰伦特的话,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温柴连忙转过头去看帕哈斯。帕哈斯一脸发黑地听着杰伦特的话,然后他发现了温柴看着自己的视线。温柴用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眼神望着帕哈斯。 “那么……你、你真的一百年前就死过一次了吗?” “我能想到的唯一回答,就是‘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有种突然被人了解的感觉。死亡骑士?彩虹的索罗奇?相比之下,我复活的事情好像被打成连稍微被提起的价值都没有的事情了。哈哈哈……” 杰伦特用讶异的表情看着帕哈斯。 “你也是复活过来的人吗?” 帕哈斯无力地微笑出来,说: “请叫我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一个能成为孤独旅人面临岔路时的伙伴之人啊。” “帕哈斯?你这个帕哈斯,就是唱出鞋匠米德比的那个帕哈斯吗?” “没错。可是你说妖精女王达兰妮安说,只要能找出那个交叉点,事态就可以解决?呜,那个,温柴,你也听见了吧?” 温柴无言地点了点头。帕哈斯抓起了自己斗篷的一角,以华丽的动作朝后翻腾。他是个在任何状况下都不会放弃装腔作势的人。温柴看到帕哈斯慢慢拔出自己的剑来,皱了一下眉头。 “这都是托那个将知道的东西全一股脑说出来的单纯魔法师之福。他推测孤独地被束缚在上面的那个人得死,交叉点才会出现。因为导出这个推论的过程太过跳跃性思考,所以我想在场没几个人能听懂,不过那好像是事实。对吗?温柴?” “好像是。” 帕哈斯拔出了他那把长长的剑。因为剑实在太长了,帕哈斯拔剑的动作也变得十分华丽。帕哈斯将长剑斜斜地垂下,低下头说: “一定要用棒杀法干掉他吗?就像之前托比市政府所做的那样?不知道耶。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必须找出正确答案才行。快点。我们好像没有犹豫不决的必要。” 温柴以复杂的心情看着侯爵,然后再次望向帕哈斯。他的视线最后停在格兰的身上。格兰用岩石般的表情对温柴简短地说: “杀了他吧。” 温柴咬住了下嘴唇。杀掉侯爵就是他们长期以来的目的。但那是为了侯爵所犯下的罪。如果现在就这样杀了侯爵的话,侯爵在名义上等于是无辜而死。如果以这种方式……呿。那给人的感觉就像把哈修泰尔侯爵弄成了个崇高的殉教者。这时,杰伦特摇了摇头。 “不,不行!” 温柴看着杰伦特。杰伦特挥起拳头,整个上半身也跟着摇动了起来,说: “这是不可以的。怎么能这样?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原因将其他人杀死,这是集团暴力!集团暴力是盲目的。就像瘟疫猖獗之时,人们只要发现其他人的身上有一个小黑点,马上就把他杀死一样!” 妮莉亚听到瘟疫这两个字身子一震,杰伦特却根本没发现妮莉亚的反应,还是继续 “我们无法变成这样的人。那是,那是确实的吗?你说是那个魔法师说的?可是这么说到底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这倒是没有。” 温柴一面回答,心中一面生起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杰伦特很坚决地说: “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做这种事。绝对不行。” 帕哈斯的头做出了对杰伦特充满敬意的动作,说: “德菲力对祂信实的权杖一定会赐下恩宠与庇佑的。但是杰伦特,那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这还用问吗。如果不知道问题的解答,最好的办法就是问提出问题的人。这个问题是谁提出来的?” 温柴点了点头。他的反应比谁都还早,连忙对格兰说: “知道了。格兰!那个祭司。朱伯金.伊雷玛!” 格兰皱起整张脸看了一下温柴,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拔出剑来开始朝克利的祭司们冲去。温柴、帕哈斯与杰伦特连忙跟在后面。妮莉亚抓起背上的三叉戟就想往前冲,却忽然停住脚步看着骞,以及被骞环抱在手臂中的宓。妮莉亚瞬间觉得眼泪几乎就要滴下来。 宓,你真幸福吗?被四年后就要死去的丈夫手臂环抱着,你就幸福了吗? “宓,真高兴你回来了。” 宓点了点头。妮莉亚抬头看着骞说: “你一定要守护好宓。你不会再错过她吧?” “我要帮你们。” “不,没关系的。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然而骞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宓,将剑拔了出来。他低头看着亚达坦,简短地说: “我可以相信你吗?” 亚达坦很想噗哧一笑,但是它的脸部构造不允许它这么做。它只是盘腿待在宓的脚边,直瞪着前方。骞对宓投以短暂的视线,然后就转过身。妮莉亚吃惊地看着骞的背影,跟在他后面跑,说: “喂,骞!你可以只待在这里就好……” “我也听到了。死亡骑士 、索罗奇、天空三骑士、克顿山的巨人、帕哈斯,还有就在前面的辛斯赖夫。我对他们本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但至少我知道现在的状况是个大问题。这不只是你们的事情。”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在奔跑的同时还这么顺畅地说话?妮莉亚伸出了舌头,继续跟在他后面跑。宓摸着亚达坦的脖子,目光则是追随着骞的背影。 温柴跑了过去,马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杰伦特与妮莉亚看到温柴这样,吓得赶紧蒙住了自己的耳朵,帕哈斯与骞看到这两人的反应十分讶异。然而下一瞬间,帕哈斯与骞听到了一种完全超出人类声音极限的刺耳高喊声,都不得不跟着也蒙住了耳朵。 “朱伯金.伊雷玛--!” 克利的祭司们听到背后传来的可怕声音,纷纷转过头去用双手蒙住耳朵。魁海伦抱着刺痛的头瞪着温柴,被抱在雷泽怀中发了狂的鲁森开始蹦蹦跳。温柴与格兰、骞、帕哈斯、妮莉亚与杰伦特都在克利的祭司的背后排成一列,朝前伸出了各自的武器。骞好像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帕哈斯则是瞪着温柴,瞪到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喂,温柴。你刚刚怎么……” “快说!正确答案是什么?” 温柴再次发出雷霆般的高喊声,帕哈斯因此才确认了自己之前没有听错。温柴不时透过高喊来压迫对方,在对方清醒前围堵其背后,来获得想要的东西。对着朱伯金转向自己那张僵住的脸,温柴投出了杀伐的视线。 “快说!正确答案是什么?” 温柴的眼中射出的光芒贯穿了朱伯金的瞳孔,直接钻到了他的脑里面去。朱伯金面带极度惊吓的表情说: “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那该怎么办,呜!” 拚命发抖注视温柴的朱伯金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尖锐的光芒。朱伯金举起手臂指着阶梯上面说: “事情就像那个魔法师说的一样!要杀!杀了那个人才能知道这件事。这样正确答案才会出现!” 魁海伦、盖博跟尼克的脸瞬间都变得惨白。被固定在空中的辛斯赖夫用害怕的表情看着脚底下发生的一切事情,就像之前一样什么话也没说。温柴咬着牙回头看杰伦特,杰伦特则是诚挚地大喊: “除此之外没办法了吗?完全没有其他方法可想吗?” “没有!我向克利发誓,这个问题一开始就是这样设计的!前八个牺牲者将会召唤出第九个正确答案!” 杰伦特气呼呼地依序望向朱伯金、其后的魁海伦、再其后的雷泽,以及在最后面僵住不能动的哈修泰尔侯爵。妖精女王说过要找出交叉点才行。朱伯金又说一定要杀掉侯爵交叉点才会出现。这些前提导出的结论是不可能从杰伦特的口中说出来的。格兰,哈斯勒用让人全身发颤的冷冷声音说: “杀掉侯爵吧。” 温柴看到魁海伦那张扭曲的脸正望着自己。真的只有这个方法吗?原本在魁海伦背后的雷泽这时才放开鲁森大喊: “等一下!” 温柴满脸希望地望向雷泽。那个飞天魔法师又会说出什么话来?那个家伙每次开口都说出很有用的话,这次又如何呢?雷泽似乎发现了温柴的期待,用明快的语气直接说: “喂,朱伯金。你在讲述事实的时候似乎有只说其中一部分的习惯,这一点我很清楚。而且我已经开始觉得指出你隐藏的部分非常有趣。照你的话来推论,你后面的那个男人必须死,正确答案才会出现,这件事我刚刚就说过了。可是我也推论过,必须等到正确答案出现,辛斯赖夫才能完全复活啊?” 朱伯金用想当场杀了对方的眼神瞪着雷泽。他非常讨厌那个魔法师。自己不想讲的那些东西都被对方害得讲出来了,应该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喜欢对方的吧。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随便你!” 雷泽无视于朱伯金的高喊声,摇了摇头。 “嗯。这样前后就全串起来了。但是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温柴无法抑制内心的着急。 “那个,你、你叫雷泽吗?你不要再喃喃讲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了,能不能简单地说明一下情况?” “嗯?好吧。简单地说明?据说利用辛斯赖夫谜题,处死八个牺牲者,以此为代价,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就会出现在世上。那个交叉点的出现会让早已被遗忘的那些东西都复活过来。那个交叉点会因为第八个牺牲者的死亡而出现在辛斯赖夫先生的面前。” “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吗?” “嗯。刚才我问朱伯金克顿山的巨人为什么复活了,朱伯金只回答因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就是现在。他还说只有遇上了这个交叉点,辛斯赖夫才能完全复活,才能脱离此刻这种连脚都无法踏上大地的悲惨状况。可是……” 朱伯金面对雷泽的表情十分冷峻。雷泽笑着问朱伯金: “为什么巨人可以随心所欲在大地上走来走去,但辛斯赖夫就做不到?” 帕哈斯不知不觉间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没错,我可以随心所欲走在这大地上。妮莉亚也面带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帕哈斯。雷泽用固执的语气问朱伯金: “巨人与辛斯赖夫之间的差别是什么?你刚才说因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其交叉点就存在于现在,所以那些早已被遗忘的人才会复活过来。这样说来不管是克顿山的巨人还是辛斯赖夫先生,复活的情形应该是一样的。巨人已经完全复活,而且随心所欲地走在大地上。那为什么只有辛斯赖夫先生必须碰到那个交叉点才能够完全复活呢?巨人与辛斯赖夫的差异点在哪里?” 朱伯金一脸郁闷地望着雷泽。突然他老迈的脸上浮现了笑容。朱伯金双手抱胸淡淡地说:“我不会说的。” 雷泽差点就大喊出‘我以克利之名问你!’但现在他不能这么问了。之前雷泽将所有的状况都推论出来之后,都会以克利之名逼朱伯金确认。但是既然他现在没推论出任何东西,朱伯金只要闭口不言,就不会否定掉自己的神了。朱伯金让雷泽闭嘴之后,慢慢转过身去面对温柴。 “我想讲的东西,我已经全部都讲了。你们想找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想的话,就把阶梯上的那个人杀了吧。” 温柴以凶狠的声音问道: “我们杀了他,交叉点出现之后,辛斯赖夫就会完全复活了吗?” 朱伯金满脸自信地说: “是的。” 温柴为了调整呼吸,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说话。妈的,这比把侯爵弄成殉教者还要更糟糕。事情就变成为了让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人复活而杀掉侯爵。但是妖精女王说,必须找出交叉点才能解决目前的事态。这样一来,我们即使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从结果上来说还是必须杀掉哈修泰尔侯爵才行吗? 到底是什么在呼唤着那些早已被遗忘的事物! 第七篇 灭亡是完美的归宿 第一章 拜索斯皇城最出名的水果店里,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房间中…… 四个男人围着房间中央小小的一张桌子坐着。从打开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以下午的偏斜角度落在男子们的肩上。四个男人都直盯着放在桌上的地图与文件堆瞧。他们拿起文件看了看,看完的就递给身边的人,但是谁也没有开口。 然而最后有一个人摇了摇头。卡尔用虚脱般的声音说: “这真是让人无法理解。这东西的意思是……” 坐在卡尔对面的贾克噗哧笑了出来。 “那个,卡尔。我不但没当过下命令的将军,连接受命令的小兵也没当过,但就算我这种人也猜得出这怎么回事。所以没必要这样吞吞吐吐的。要不要我整理重点给你听?” 卡尔一脸沉郁地望向贾克。贾克想伸出手指指向地图,但他的眼睛看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卡尔的脸。贾克开口了。 “杰彭已经采取了准备进行总攻击的态势。” 卡尔面带沉重的表情点了点头。坐在他右边的杉森猛咬牙瞪着地图说: “没错。无论是从军营的移动,还是从军团的配置看起来……他们最精锐的部队全都集中到一个地方来了。而且还无视于前线的空虚。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不管从谁来看,这都是场赌博。” 卡尔还没回答杉森的疑问之前先看了看贾克。 “应该有些人威胁到了翰姆的地位吧,贾克?” 卡尔就像称呼朋友一样亲切地喊出敌国国防大臣的名字。贾克一下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威胁?” “如果战争一直拖下去,他的地位就危险了……” 贾克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这回事。最好笑的是,翰姆的地位根本没人想要。我想其他名门对于翰姆愿意坐那个位子搞不好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威胁他的地位?我实在是完全搞不懂那个国家。” 到这时为止都一直紧闭着嘴的男子听到贾克的话,摇了摇头。罗内,修利哲用干燥的 声音说: “没什么好搞不懂的,贾克。” “什么意思,伯爵大人?” 如果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这个伯爵的称号恐怕是种揶揄。修利哲家的伯爵爵位早已经被褫夺,甚至严格来说他们根本就是拜索斯王家的敌人。其实这一家根本就是被追捕的逃犯。但是贾克口中的伯爵大人这个称号却是带有感情的。所以罗内,修利哲微笑着说: “在杰彭,军权并不是那么吸引人的一种权力。有几个实例可以证明,在杰彭要叛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至少光靠手握军权是不可能的。” “咦?” “任何一个杰彭的将军都很难对哈坦挥刀相向。不管是国防大臣还是将军,杰彭的军人都拥有完整的军队指挥权。如果愿意的话,他们也可以试图叛乱。但是哈坦手上还有尼林之翼。哈坦甚至没有必要亲手镇压叛乱,因为名门会站出来。只要几个名门出面,第二天叛军就会溃灭。这些名门只要出来呼吁几句,士兵们就会抛弃他们的将军,回到自己所属的家族去。而且他们还不觉得这是种背叛,而是很光荣的选择。” “呵……是这样吗?” “是的。在杰彭除了名门本身发动叛乱之外,其余的叛乱方式根本连试都没人试过。杰彭的将领可以说是接受了名门的士兵、名门的委托前来打仗的。” “呵呵,这还真可笑。照这种方式想,我们国家不也是一样吗?我们国家的将军也是从国王那里获得指挥权之后去指挥国王的士兵。” “国王只有一个,但名门却有很多,贾克。要让某个杰彭将军带着部下起来背叛哈坦也许能做到,但要让许多名门同时背叛却是不太可能的。” 贾克用叹服的眼神望着罗内的脸。在他的左边,杉森也做出了类似的表情。卡尔微笑望着两人的脸,但他的笑容突然消失,又回去低头看着堆满地图与文件的桌子。 “原来是这样。果然武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修利哲先生。我原本只想着他们不敢随便对哈坦揭起反旗,没想过原来还有这样的理由。” 罗内轻轻地点头。卡尔的额头浮现了皱纹。 “那么,杰彭的国防大臣虽然不能说是个闲职,但是至少可以对自己的这个职位不被夺走感到安心?” “没错。带着别人暂时交到他手上的士兵来打仗,跟我国观念中的将军比起来似乎更偏向于功能性。从我们的军事观点来看,这好像是不合理的体制,但杰彭却可以靠这样的体制顺利地作战。” “不合理?怎么说?” 罗内沉默了一阵子之后说: “因为士兵必须要有效忠的对象。” 卡尔紧闭着嘴,看着这个失去了效忠对象的武人。但是罗内继续用单调的语调说: “严格的命令体系、位阶序列,一般都认为这些系统是为了更有效率地进行战争而建立的。实际上也的确有发挥这样的功能,但细究其本质却不完全是这样。其实建立这些都是为了让士兵们觉得他们是‘为了某人而战’。士兵们必须要有明确的效忠对象,这比任何训练都更能提升士兵的素质。举例来说,官兵与盗贼群常常在战斗中打得不分胜负。乍看之下会觉得问题是在于哪边训练得比较好、比较有体系,但其实不是。最大的差别只在于官兵是为了守护家人与故乡而战,盗贼是为了掠夺而战。这偶尔也能成为盗贼击破官兵的重要因素。在这种情况下,那些盗贼毫无例外地都追随着优秀的头目。换句话说,就是有效忠的对象。” “似乎是这样。” “就我的想法来说,不是为和自己甘苦与共的将军而战,而是为将军背后的名门而战的杰彭士兵,其士气并不会比拜索斯军更高。但是从到目前为止的战况看来,至少杰彭军并没有在跟我军的战斗中败下阵来。我认为这跟杰彭士兵个人高昂的自负心有关。应该说他们士兵的个人水准比起我们优秀许多。” “是这样吗?好。那么我们只要把杰彭的国防大臣想成个功能性的职位,并不是群体的领袖,而是把军队当作工具来进行战争业务的专业人士,就八九不离十了吧?” “我不反对这种说法。” “那么我可以说,这位朋友的野心或意欲从根本上就被封锁住了吗?” “在这个位子上能满足他意欲的,就只有哈坦的称赞而已。征服者的威名或胜利者的荣耀对杰彭的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巨大的原动力。” 卡尔暂时调节了一下呼吸,很快地说: “那他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行为呢?” “应该不是他人可以轻易猜出来的理由。所以我才觉得很难说。” 卡尔双手手指交叉合拢,竖起大拇指撑住了额头。然后他慢慢地开始用大拇指去戳额头。杉森看到卡尔这样,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说: “我,能不能插句话?” 卡尔将手停了下来,回头望向杉森。 “是端雅小姐?还是费西佛老弟?” “……端雅。” “请说吧,端雅小姐。” 杉森一副丧气的表情,像是朗读一样将端雅剑的话复诵了出来。 “那个,卡尔。我是把剑啊。我上过战场太多次了。这不就是军人们爱说的‘威力恫吓’吗?” 自从杉森说‘我是把剑啊’开始,贾克就不断忍着偷笑。但是罗内,修利哲皱起了眉头,注视了地图一会之后就再次望向杉森。他用不带一丝笑容的表情说: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仕女?” 杉森现在看到将脸埋到膝盖间嘻嘻笑着的贾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但是他充满责任感的嘴还是忠实地说出了端雅剑的话。 “就是有这种感觉,也许是我身为女人的第六感吧?” “噗哈哈哈哈!” 贾克再也无法忍住,直接爆笑了出来。杉森用想杀了对方的眼神瞪着贾克,等待着进一步解释的罗内也露出了有点受不了的表情。他用稍显僵硬的语调说: “可以看成威力恫吓没错。乍看之下这种军队配置似乎露出了弱点,但其实并不是如此。但是光看这个……” 这时卡尔说了: “等一下,我虽然不是专家,但我也很想搞懂,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乍看之下配置似乎露出了弱点,但其实不是如此’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内轻轻地点头,然后指着地图给其他人看。 “看这里。实际上敌方最精锐部队集结的地点,就是能最快翻越蓝色山脉的卡比亚湖沿岸。兵力试图这样移动的话,会产生战力空虚的就是罗拔尔河流域、纳布拉、达维那这三个地方。其他的地方战力也会稍微减弱,不过我们就先不提了。可是罗拔尔河,请看这里,是从卡比亚湖流出来的。军队如果沿着河边移动起来会非常轻松,若是拜索斯军占领了罗拔尔河流域,补给线就有被集结在卡比亚湖的精锐部队切断之虞。” “嗯。原来如此。” “纳布拉的情形更糟糕。占领这个地方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因为纳布拉是大沙漠的入口,就算占领了这里,不熟悉沙漠的拜索斯军也没办法再往前进。达维那则是个港口都市。如果不从陆海两方进攻港口都市,要将其占领是相当困难的。然而拜索斯根本就没有海军。纳布拉与达维那这两个地方,从杰彭的立场来说,战术上虽然不想被我们夺走,但是从战略上来看,并不是具有价值的战线。” “那么,就算这三条战线都被占领……” “如果想要突破这三条战线,拜索斯就必须分散战力。这样一来,前线就变得薄弱了,那么集结在卡比亚湖的部队就更可以轻易突破了。不知道这样讲适不适合,这可以用一般人常说的‘给了肉但换回骨头’来比喻。” 卡尔点头。 “那么这是威力恫吓的可能性非常高。” 罗内盯着卡尔一阵子,然后也点了点头。 “没错。可是连对军事事务并不熟悉的贾克都可以看出他们不顾一切进行总攻的意图,拜索斯的将军们对这件事当然就更清楚了。用了这么常见的欺骗手法,代表他们的确打算威力恫吓。但是……” “但是什么?” 罗内稍微犹豫了一下才说: “如果这真是威力恫吓的话,他们是一定会出兵攻击的。而且还是用相当快速的闪电战方式。我想在这之后他们就会透过外交管道提议要和谈。提出和谈的时间点是按照翰姆国防大臣的意图决定的,但我们不知道他希望拜索斯出血到什么程度。从这一点看来,大军聚集在卡比亚湖还是危险的一招。” 卡尔默默地看着罗内。罗内,修利哲用无奈的表情说: “如果他们突破了蓝色山脉,则伊帕西、肯顿就都危险了。伊帕西与肯顿被攻下来的话,南部林地等于是被刀架上了脖子,而拜索斯就等于是将原本拒于大门之外的敌人放进寝室里来了。这样我们就不得不同意在最糟的情况下和谈,这样对拜索斯而言损失就太大了。之后不但无法卷土重来,甚至还有可能必须要年年向杰彭进贡。” 卡尔默默点头,杉森则是磨着牙,发出了让人相当不舒服的声音。然而贾克摇了摇头。 “这样说不是很奇怪?如果到时候拜索斯陷入了这么不利的立场,那杰彭还有必要提出和谈吗?如果他们继续推进过来的话……” “不,不是这样的,贾克。使用闪电战计划的问题点,就是很难改打长期战。如果杰彭想要的是完全并吞拜索斯,用这种闪电战的方式是很难做到的。这几支精锐部队从进入拜索斯国内起,就将面临补给线被切断的危险。请不要忘记,他们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战斗。再怎么精锐的部队,也无法在没有补给下长期进行作战。” “啊,那他们难道打算在我国大肆横行破坏一阵之后再和谈?” “也可以这样看。不过在这远离前线的大后方,只看着这些地图与文件,根本什么状况都无法确认。” 卡尔再次开始用大拇指来戳自己的额头。他犹如自言自语地说: “这很合理。试图终结掉战争。方法是和谈。为了能和谈而给予对方最大的压迫。争取在和谈的时间点上将国家的利益扩张到最大。这是既有攻击性又合理的战略。” 罗内微微笑了。卡尔朝罗内投以柔和的视线。罗内对卡尔这样的目光感到讶异之时,卡尔突然说: “你最近是怎么过的,修利哲?” “怎么这么问?” “我在想你最近是不是很无聊。” 罗内渐渐一点一点理解了卡尔的说话方式。所以罗内并没有回嘴叫他不要说些废话,而是也回了他几句像是闲聊的话。 “说无聊也很无聊。之前以马戏团艺人为对手搞的那些事实在无趣。欺负那些无权无势的艺人似乎不是什么高格调的事情。” “那你想不想改拿翰姆当对手?” 罗内虽然知道卡尔有用不在乎的语气谈严肃话题的习惯,但不知严重到这个程度。所以他先保留不回答,只是眼睛圆睁盯着卡尔。卡尔现在用大拇指撑着下巴与罗内对看。 “虽然我们也赞成和谈,但我们也要维护我们的利益。翰姆的和谈条件确认之后我们就批准。但南部林地连任何一小块我们都不给。我希望你能把翰姆弄得团团转。” “怎么做?” “那是从古代流传下来、至今还很有效的策略。就是同时派出水与火。” 罗内一时间疑惑地歪着头望向杉森。杉森用呆滞的眼神与罗内的眼睛对看,看到这样的杉森,罗内噗哧笑了。 “当杉森的副官吗?” 杉森听了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好大。但是在他想出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惊讶前,卡尔就先开了口。 “虽然对年长者而言这个提案会让他们不太高兴……修利哲家现在不也到了该复活的时候了?” “就我个人而言没有反对的理由。但是你打算怎么让我参战?” “只要扩大运用战时特别法就可以了。如果你有以平民身份从军的意愿的话。” “你是说自首吗?” “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只要进一下法庭就行了。这样到了喝下午茶的时候,你就可以用自由之身参军了。” 结果罗内笑了出来。 “真是令人惊讶啊,你这个人。居然送我这么大的一个意外礼物,让我很难不惊讶。我满心感谢地答应。” 贾克呆呆地说: “那个,我也很难不感到被人忽略的感觉。但是你们明明就无视于我的存在。这边有人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两位能不能多加几道说明凑一份全餐昵?” 卡尔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对贾克进行说明,却对杉森说: “费西佛老弟,请你陪修利哲一起过去。” 眨了眨眼,杉森既无奈又不安地说道: “一起过去?过、过去哪里?” “哪里?当然是法务部啊。去找法务部长,就说是我叫你去的。跟他说你已经感化了恶劣的叛逆者罗内.修利哲,并说服对方自首。” 罗内苦笑了。杉森的双眼还在可怜地眨动着。 “喔……是我做的吗?” 这次不只卡尔、罗内,连贾克都笑了出来。卡尔面带微笑地对杉森解释: “修利哲将会参军以将功赎罪。身为武将名门修利哲家的战士,修利哲先生要到正与残忍邪恶的杰彭展开对决的南部林地去赴任,辅佐那位勇猛无双同时又具有无比智慧的战士兼贤者杉森.费西佛大人,与残暴的杰彭国防大臣翰姆为对手英勇奋战。懂了吗?” 杉森并不想这样。真到了这样的时候,他宁愿干脆闭上嘴听端雅剑的回答。但是端雅剑却只是嗤嗤地笑,并没有再说出任何话。所以杉森只好无奈地说: “能不能再对我解释一次?” 罗内没想过会这样。但是卡尔并没有说谎。从抵达法务部,到他恢复自由之身,花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啼笑皆非地回想着不断躲避警备队员、使用化名、寻找阴影偷偷前进的那段日子,罗内完成所有准备之后,也只能对坐在那里等他的法务部长摇了摇头。法务部长将遵守军法同意书、赦免状、效忠誓约书,修利哲家拥有的不动产相关文件与收据等等全一股脑掏了出来,要罗内依次签名。签署着根本没时间好好读的文件同时,罗内感觉自己好像还没被逮捕就被赦免了,而实际上的情况也跟这相去不远。连负责执行的杉森也摇了摇头。 “没有正式逮捕,也没有审判,立刻就赦免并恢复原有地位。” 法务部长噗哧一笑,把他们弄得更惊讶了。 “将这个拿去吧。这是国王陛下的诏书。” 罗内接过了法务部长递过去的文件,用不清不楚的声音说: “诏……书?” “如果将半兽人学算术之类异想天开的话都省略不说,那么内容大致是罗内,修利哲的一切罪恶都已随河水而去,他将犹如搭在弓弦上的箭一样朝前线射去之类的东西。对了,你要在后天中午之前到庄严大厅向国王陛下宣誓效忠。知道吗?虽然你已经签了忠诚誓约书,但还是有必要这么做。而这个是给你的,杉森。” “这是什么?” “一三一战线的吉达林将军不是被人暗杀了吗?你要担任吉达林将军逝世之后司令悬缺的第十二军团长。司令官的权限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组织参谋团队阵容,罗内.修利哲先生就是第一位被任用的。国王陛下与国防部长都已经批准了。回来的路上请你到国防部跟国防部长打声招呼。任职典礼的日期之后再决定。” “这到底……” 他没办法再接着往下说了。杉森能够表达出的也就只有这些。罗内也一样感觉莫名其妙。卡尔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对国家高层能发挥这么大的影响力的?罗内朝向杉森做出一个迷糊的表情,才举起手来敬礼。 “那就拜托您了,司令官阁下。” “喔,咦……咦?” 所以这两人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就成了十二军团的司令官与首席参谋,回到了卡尔与贾克等待着的贾克水果店。啜饮着咖啡的卡尔看到两人走进房间来之时的表情,把口中的咖啡给喷了出来。 看到在贾克的唠叨下红着脸擦桌子、收拾咖啡杯的卡尔,罗内再次感到啼笑皆非。这真是个可以影响法务部、国防部与国王,还给我自由,还安排我去跟翰姆作对的人吗? “真是趟惊人的散步啊,卡尔先生。散步的路上我捡到了自由,又捡到了第十二军团首席参谋的职位,还捡到了一个服从的司令长官。” “散步?喔,没错。应该只需要花这么多时间。” 罗内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杉森也茫然地坐在原位,一脸茫然地看着卡尔。罗内朝向笑咪咪的卡尔毫无表情地说: “看来杉森对整件事也是一无所知。你在这么短的时间中,在皇城与贵族院中构筑出的东西,我根本想像不出到底规模有多大。如果我也能获得这种能力那就太好了。” “啊。这是有点需要幸运的事情。不是随便谁都能当上屠龙者的好友的。而且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拜索斯皇城的夜之帝王的朋友。” 卡尔回头看贾克带点揶揄地说,贾克则是满意地决定原谅将咖啡洒到桌子上的卡尔。罗内淡淡地说: “这样说来……做了这么万全的准备,你似乎是真要用我。而且还是从知道翰姆的闪电战计划之前就如此。” “没错。” “理由是?” 卡尔微微笑了。罗内感觉喉咙有点哽住。 “为了让我恢复地位吗?” “这对拜索斯也是件好事。如果没有发生卡穆与涅克斯的事情,你应该早就在前线大显身手了。有能力的人如果只因为与本人无关的罪名就不起用,那对国家也是种损失。” 罗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深深低下了头。看到他这样,卡尔又笑了。 “坦白说吧。我为什么不能跟翰姆有同样的想法呢?” “谢谢你对我坦白。因为你打的是基果雷德这张牌。” “是的。我是企图用基果雷德压迫他们坐上和谈的谈判桌。为了在展开和谈的时间点上占据最多的领土,所以我想请求你跟杉森的帮忙。翰姆跟我产生了同样的念头,这我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无论如何,双方都想要和谈,因此想要占地也变得更加困难了。” 罗内面带微笑望着天花板。 “你是翰姆的秤锤,翰姆也是你的秤锤。” “你说秤锤?” “在漫长战争的末尾,两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战略家同时出现在两个国家,这让我觉得也许是优比涅的秤台造成的影响。果然优比涅的秤台很长,贺加涅斯的秤锤很重。” “哈哈。居然说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战略家。这种词只有赫兹里或雷伯嘉将军才当得起,不该用来形容像我这种书虫。” 罗内轻轻点头之后,就将身体往前伸,然后开始探讨本质上的问题。 “事实上对于你身为读书人这一点的确让我稍微感到了不安。你所选择的十二军团真是可用的部队吗?我想我没办法说读书人的视角与军人的视角没有差异。” “是的……你说得对。其实我还没看过第十二军团。” 罗内的肩膀稍微垮了下去。 “这个,你要我跟杉森带着这支部队去跟翰姆派出的最精锐部队正面周旋。如果带的是一群连剑刃跟剑柄都分不清楚的士兵,要完成这么艰钜的任务几乎是不可能的。司令官您怎么想昵?” 因为对司令官这个职位还很陌生,杉森一时间并没有想到罗内是在问自己,听了罗内的话之后先是吓了一跳,之后才说: “啊,呜,是的。嗯。是这样吧?卡尔?” 卡尔回答: “我并不是个战士 ,并没有那种战士的眼光。所以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来想。” “读书人的方式是什么?” “吉达林将军被暗杀了,所以我推测杰彭人认为那个军团很危险。” 卡尔说得一副很单纯的样子,实际上这番话也的确很单纯。但是罗内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可以接受。但是以一个军团想要打进杰彭是不可能的。” “啊,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要改变战略了。只要把他们挡住就行了。” “你要我把他们挡住?” “是的。本来如果向国防部长请求,再调几个军团来支援也不成问题。但是翰姆与我的意图既然都暴露了,我想也没必要继续抢占土地了。只要阻止了翰姆的企图,我们就算成功了。在基果雷德想办法造成和谈的条件之时,请你们别让任何一个杰彭士兵踏在拜索斯的国土上。就是为了要达成这一点,所以我才没办法从其他战线上抽调部队过来。这是一个不容易办到的请托,你愿意接受吗?” “……我会努力的。” 卡尔决定就此满足。他回过头去面对杉森。 “第十二军团司令官阁下,您懂了吗?” 杉森微笑着说: “呿。这还真是可笑。司令官是我,可是你却先问我的参谋?” “我不是说过了?费西佛老弟。我们同时派出火与水。如果是按照原本的作战计划,我会倚靠你,因为要侵占杰彭的领土直到和谈的时间点为止。但是现在状况变成领土不被夺走是更重要的。” “哎哟!我搞不懂。食人魔怎么能……吵死了!居然将个贺坦特乡下土包子称作军团司令官。修奇听到的话,一定会抱着肚子笑半天的。我现在更烦恼的是在第十二军团的士兵面前怎么样才不会讲话结结巴巴。笨蛋原本就不会烦恼……呜哇哇,精神集中!呜呜。可恶,卡尔。你不认为这是太破格的人事安排吗?让罗内当军团长不行吗?” 罗内与卡尔同时露出了苦洒的微笑。杉森也马上发现自己说错了。现在虽然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但一小时之前还在全国被追捕的通缉犯罗内是不能当拜索斯的军团司令的。但是杉森的抱怨并没有到此为止。 “是,是。知道了。但是卡尔,我对军团是如何编制起来的一点也不清楚。飞翔的鸽子,在天空中咕咕咕!我现在马上把你放下!” 杉森不只放开了剑柄,还干脆把端雅剑解下来放在桌子上。端雅剑的刀刃抖动着,在剑鞘里面嗡嗡作响,但杉森以钢铁般坚决的表情对此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是神经不像他那般粗的卡尔与罗内都皱起了眉头,不断忍耐着噪音。杉森一直到了这时,才能气势堂堂地说: “连看都没看过的部队到底要我怎么指挥,卡尔?” “啊,对这个问题……嗯。修利哲应该能帮你很多。可是,嗯……费西佛老弟?你能不能把端雅剑握住?这样对贾克也才不会造成麻烦吧。这里可是贾克的店啊。” 杉森瞄了贾克一眼,贾克用冷冷的声音说: “哈!不要担心,卡尔。你觉得这里是哪里呢?这个房间里讲的话绝对不会传到外面去。请安心地谈吧!” 贾克这样说完就跑出了房间,罗内与卡尔额头上的皱纹也变得更深了。天哪,怎么会这样! 第二章 希穆索斯所长双臂抱胸望着地面。虽然这里是国防大臣的帐篷,但却看不出任何豪华之处。与在这个地方曾做出的许多重要决策一比,这里实在太过破烂。铺在地上的老旧地毯不但没办法显示出国防大臣的品味,甚至让人觉得寒酸,摇动的灯火(这里点的不是蜡烛而是油灯)更会让人误认这里只是个游牧民的帐篷。毫无诚意地乱抛的垫子,怎样都很难说给人安逸舒适之感。从原本只要在一个地方随便放几个垫子人们就会感觉很舒适这一点看来,这里的布置真是糟到吓人。这里根本没有冷水。希穆索斯所长突然很想抱怨。他还以为来到国防大臣的帐篷至少可以受到一杯清凉冷水的款待。所长轻轻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尾端,说: “是太阳,还是沙?” 翰姆噗哧笑了出来。 “太阳。” “不是沙吗?” “不是,是太阳。所以这是绝对机密。只能你和我两人知道。” “我可以问一下这句话您讲第几遍了吗?” “第五遍。” 希穆索斯所长笑了出来。先前被叫来的另外四个指挥官也都噗哧笑了出来。 太阳与沙。沙漠中最致命的并不是火热燃烧的太阳。炽烈的太阳虽然令人恐惧,但其实害死更多走在沙漠中之人的,却是沙子发出的辐射热。杰彭陆军习用的‘太阳与沙’这个词,是在隐喻欺敌战术与奇袭战术。太阳白天热得吓人,一到晚上却完全消失,指的是欺敌战术;而静静铺在地上不声不响杀人的沙,则是指奇袭战术。 所以翰姆所说的话意思如下:像太阳一样燃烧吧!但是没有必要胜过敌人。 “请记住,你是指挥官。要让士兵们认为他们是为了胜利而战。连你自己都必须这样相信。但是请在内心深处牢牢记住我的话。” 希穆索斯所长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快。 “就像您说的,我才是指挥官。” 其实不用讲这么详细他们也都懂。光讲‘太阳’这个词就够了。连希穆索斯隐藏在背后没说的东西也全都听出来的翰姆稍微点了一下头。 “我这是瞎操心,请体谅。我现在告诉你详细的计划吧。” 希穆索斯满脸紧张地看着国防大臣。这是机密,所以不能抄笔记,全部都要用脑袋记下来才行。希穆索斯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压低,等待着国防大臣开口。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希穆索斯认为国防大臣还有话要说,所以继续等待着。而国防大臣也在等待希穆索斯的回答。所以双方间出现了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灯台的火摇动着。希穆索斯承受不了压在他肩膀上的沉默重量,开口说: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是啊。你都已经知道这是太阳了。这是彻底的闪电战术。没有补给,也不会再下新的命令。粮食就只带个人所能带的量,之后如果不够了,就设法就地取得。若无法取得就马上后撤。省略掉会降低速度的所有行动,我们只要大抢一阵然后就跑。不再下命令,就代表被各个击破的风险大增。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更需要速度。知道了吗?” “虽然越分,我可以提出我的意见吗?” “打开心房尽情地说吧。” “这个战略太危险了。聚集在此地的都是杰彭最精锐的战力。将这么宝贵的战力毫无规划地放到拜索斯国内去,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最精锐的部队。” “就算再怎么精锐,在这种一盘散沙的状态下也根本无法发挥出实力!” 翰姆是第五次听到内容相同的抗辩了。所以翰姆现在甚至感到了些许的愉悦。翰姆盯着希穆索斯所长的脸看了片刻。恐惧。他难道打算把我们当成消耗品来用吗?期待。难道他心里有着我们根本无法想像的惊人战略吗?自我欺骗。是我的话也许能完成这种困难的任务。接着翰姆重复了第五次同样的回答。 “用不着担心。你该不会说自己连两个月都撑不住吧?” “两个月?” “这场战争在五十天之内就会结束,所以我才说两个月。而在这场战争结束的时间点上,你的部队驻屯的拜索斯领土都是属于你的。” 希穆索斯所长的眼中喷出了火花。当然杰彭人并没有什么占有土地的欲望。沙漠并不是正常的土地,而大海是属于格林,欧西尼亚的。但如果是拜索斯的土地,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希穆索斯所长并没有听出翰姆的话背后包含的重大意义。 “您是说真的吗?” “在前线,司令官是没有戏言的。怎么样,希穆索斯所长?我想你应该不是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的平庸指挥官。为了哈坦努力吧!” “是的!” 希穆索斯点头之后站了起来。跟着起身的翰姆轻轻拥抱了一下希穆索斯,接着把他送到了帐篷外面。希穆索斯以充满自信的脚步走向自己的阵地。阵地上处处摇动的火光一时间照亮了所长的背影。 原本想直接转身进帐篷的翰姆停下了脚步。 星光照射下,卡比亚湖的水面微微地刺激着他的眼睛。与指挥官们的会面都结束了,翰姆用轻轻的脚步开始朝湖边走去。站在帐篷前的卫兵开始跟在翰姆后面走,但他缓缓举起手制止了他们。 “我想一个人走一下。” 卫兵虽然有点不知所措,但看到翰姆前去的地方是从营地也能看清楚的湖边之后,他们就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夜晚的湖边意外地吵杂。因为太多军队聚在一处,为了洗东西或提水而前来的士兵把湖边弄得十分吵杂。士兵们看到突然从黑暗中现身的国防大臣,都慌张地将手上拿的水桶丢到一边,或者将要洗的锅碗瓢盆丢下向他敬礼,国防大臣脸上露出了稍微抱歉的微笑,然后调转了脚步。 又走了好一阵子,翰姆才寻找到一个比较清净的空间。走进了一直蔓延到水边的森林中,营地的火光、帐篷与骚动声都开始渐渐远去。虽然身处夜晚的森林里,但也许是因为两个月亮都高挂天边,所以翰姆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可以坐下的地方。背靠树坐着的翰姆开始凝视湖面上的星光。 但是此刻在他脑中发亮的并不是星光。骗过了五个指挥官之后,混合了痛快、苦涩与自责的奇妙感觉涌上了他的内心。 翰姆朝自己的内心说出了藉口。 ‘我只不过是赋予他们一个正当的动机而已。’ 但是翰姆自己很清楚。这并不是赋予部下动机、提升他们战斗力水准的问题。翰姆就算欺骗自己也要打造出的是…… 军阀。 翰姆试图让杰彭的军队中形成军阀。按照翰姆的命令集结在卡比亚湖的最精锐部队不再是为了哈坦而战的军队,他们已经变成了为了指挥官的领土与财产而战的部队。大致可以猜到这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这等于是将五头猛兽放到拜索斯这片草原中。为了让他们用更快更强的方式跃起,翰姆一下子将制住他们的辔头、缰绳与鞭子都放开了。占领了大草原的五头猛兽会将那里当作自己的领土来自肥。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反过来向祖国伸出他们的尖爪利牙也说不定。 ‘遥远的未来,杰彭的历史将会唾骂我的臭名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 可以举出合理的理由。为了在最少的时间里取得最大的效果,指挥体系被省略了,补给也被取消了。为了解决现场发生的种种不利,而选择了最精锐的部队。最精锐的部队才能给予最强大的打击,同时生还的机率也才最大。 况且翰姆为了将打造出军阀的危险降到最低,也事先定下了五十天这个时间限制。五十天之内能占领的土地根本大不到哪里去。五十天是计算了和谈提案、会议与缔结条约的过程之后算出的最短时间了。但很清楚的是,翰姆创造出了产生军阀的可能性。他不知道这五个人中到底有几个可以存活下去,但活下来的人可以在远离哈坦宫殿的地方占有杰彭根本比不上的肥沃土地。不管想过几次,这一切都会归结到产生军阀的结论。 翰姆做出了不满的表情。在夜晚空无一人的森林中,那表情只能是对自己做的。 ‘没有办法。’ 为了逼得对方和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危险很远而效果很近。就像古语说的,想解决今天的急迫问题,与其去请教精灵,还不如干脆去请教半兽人。对问题烦恼了一阵子之后,他想与其浪费时间思索,还不如直接采取行动来解决问题。 “所以也才要请求吸血鬼的帮助。” “什么意思?” “我只是自言自语而已。要不要走到我前面来?” 翰姆讲话时并没有转过头去。然而不知何时出现在翰姆后方的希欧娜并没有接翰姆的话,反而慢慢逼近翰姆的背后。希欧娜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她干枯的嘴唇轻轻地张开,同时将手放到了翰姆的肩膀上。希欧娜的脸上绽放了笑靥。 “这么用力肩膀会断掉喔。你打算砍我吗?可是你的肩膀僵硬成这样,怎么能把剑很顺地拔出来?” “不要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听我的就把你的手给砍了。” “还真是可怕。” 希欧娜乖乖地把手拿开。但是希欧娜的言语或行动中都没有显露出任何害怕的气色。翰姆静静等待希欧娜回到他的前面,在这之前他的右手都一直紧握着剑柄。 希欧娜用黑色的斗篷裹住了全身。能看见的就只有披风上方散乱的头发间逼近的白色脸庞,但翰姆并不想看那张脸,这使得他变得没有地方可看了。所以翰姆将视线朝地面压低,说:“快报告。” “你什么时候成了个妖精师了?对土精下什么命令?”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快点报告,希欧娜。” “没有任何问题。黛美雷娜丝身边根本没有什么护卫。只要是你想要的时间点,我随时都可以把黛美雷娜丝送回亚色斯的身边。” “找到暗杀者了吗?” “暗杀者?我就是暗杀者。” 翰姆抬起头来看希欧娜。 “她可是亚色斯的在家祭司啊。你能够接近她吗?” “呵,我非常好奇诞生之前就呈献给亚色斯的处女之血味道如何。” “听来似乎没有问题。执行日就往后延一星期。” “一星期?为什么昵?” 翰姆稍微偏过头,用下巴指着阵地说:“那时候他们应该正在翻越蓝色山脉。” “好吧,我知道了。” 翰姆再次低下了头。然而他发现自己再怎么等,希欧娜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好再抬起头望向希欧娜。希欧娜毫无表情地低头注视着翰姆。她的头旁边是星星在闪烁着,此刻希欧娜那张白色的脸庞看起来就像镶在夜空中一样。 “怎么回事?” “好奇心。” “什么好奇心?” “为什么摆出这张脸?这不是正在执行庞大战略计划的国防大臣脸上所该浮现的表情。” “表情?” “脸上没有一丝激动,也没有一点喜色。在这种没有其他人存在的森林中,似乎不需要对表情花心思,但你的表情还是太过僵硬了。” “在你面前谁还高兴得起来?” “看来似乎不是这个问题。” 说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希欧娜往前跨出了一步。翰姆朝上瞄了希欧娜的脸一眼,这时希欧娜慢慢将斗篷往旁边拨开,跪下了一边膝盖,眼睛与翰姆的眼睛维持相同的高度对看。翰姆皱起了眉头,说: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吵死了。” 翰姆闭上了嘴。希欧娜双手抱胸,用右手包住了自己的下巴,盯着翰姆的脸瞧。这让翰姆困惑,甚至有些不快。希欧娜的脸就贴在他的脸前面,耳边传来她低沉的呼吸声。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从希欧娜的身体散发出的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味。翰姆用干涩的声音说: “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一直隐藏着些什么?” “就算有,我也没必要向你报告。” 希欧娜对翰姆的话并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她只是慢慢转动了刚才在摸下巴的右手。希欧娜的右手慢慢朝前伸出,慢慢在她与翰姆之间的空间中移动着。希欧娜的手指碰到翰姆的脸之前,翰姆好像快被刀砍到般,急忙地说: “停!” 希欧娜的手指就像照翰姆的话做似地,在空中停了下来。然而手指此刻还在慢慢地往上移动。希欧娜的食指离翰姆的脸只剩下一个指节长,还在继续往上动。就像沿着他脸的轮廓抚摸一样。翰姆强忍心中沸腾的愤怒,狠狠瞪着希欧娜,上到他额头的手指这时开始缓慢下移。希欧娜像是要把翰姆的脸往两边劈开一样,慢慢让手指沿着翰姆脸的中线移动着。 滑过下巴的手指现在下到了脖子附近。希欧娜的手指停在翰姆的喉结前面。翰姆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开始对自己的态度生气。但是希欧娜停在他脖子前的食指让翰姆觉得自己现在犹如被一把剑架在脖子上。 “你到底在做什么?” 从希欧娜干枯的手指上长长伸出的指甲似乎马上就要刺穿翰姆的喉咙。但是翰姆发现希欧娜此刻注视的不是她自己的手指,而是翰姆的双眼。翰姆与这一双深陷幽暗的眼睛对看,说: “你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希欧娜仍然指着翰姆的脖子,用干涩的声音说:“我想摸摸你,将军。” “我不容许。” “你觉得我刚刚摸了你的脸吗?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感受你死了之后,连脸部的肌肉都腐烂消失之后你剩下的骸骨的样子。坚硬、空洞、毫无表情的骸骨。按照你的心意扭曲地认知这世界的两只眼睛,到时候只会剩下两个空空的大洞。在那后面,就是装着你的记忆、决定你性格的大脑原本所在的空间。常常讲着连你自己都不懂的话、酷爱享受美食的舌头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无法说出谎言的白骨。” 翰姆无言地瞪着希欧娜的眼睛。原来你眼中看到的是我的骸骨。 “那时我应该还是跟现在没什么差别。我也许还会有摸索你骸骨的机会。现在你用来拒绝我的舌头到那时已经不见了,我不只能摸到你骸骨的外侧,而且在你活着的时候你的妻子、甚至连你自己都摸不到的骸骨内侧,我都能摸到。我能将手指伸到你巨大眼眶的里面,摸索现在你的脑所在的地方。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你不好奇自己的骸骨内侧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吗?” 翰姆突然觉得心中一凛。想到希欧娜关节突起的手指穿进自己的眼睛进入脑壳内,在自己的颅骨里面慢慢摸索……翰姆为了忍住不破口大骂而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无法阻止你。死了之后我也不能怎么样。” “你想死吗?” “你说什么?” “我是很诚恳地问你想不想死、是不是真心想从这世上消失。我想问你愿不愿意放任时间流逝,直到没有人记得你,甚至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没你这个人的时候为止。” “这随便问谁……” “我问的是你!快回答!” 翰姆望向希欧娜的脸。她的脸遮住了翰姆所有的视野,让他根本看不到其他地方。在这种状态下翰姆回答说: “我是想死。” 吸血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等待着。翰姆对希欧娜在自己喉咙前面游移的手指视而不见地说: “并不是出生之后不得不死。而是本来就应该死而死。我很想死。” “要不要我帮忙解决你的性命?” “不要。” “你真是个智能比站在门槛上的猫还不如的人类。你既不走进门,又不走出门。” 翰姆曾经养过猫,所以他听得懂希欧娜说的话。但是希欧娜什么时候养过猫了?站在门槛上窥视房中的猫,常会表现出狗不会显露的独特姿态。 “事情不是这样。” “那是怎么回事?” “死亡这种事情,注定好的那一次也就够了。最后收到的是最大的礼物。而且收了这最后的礼物之后,就没法再收其他礼物了。所以我希望先尽可能多收其他礼物之后才来接收死亡。” 翰姆认为自己的这句话不知怎地与路坦尼欧大王的名言十分相像。‘死亡是注定好的休息。’希欧娜面露轻蔑的微笑,说: “你说死亡是礼物?将军啊。你会对遍布战场上的那些尸体这么说吗?” “我会为他们而流下痛苦的眼泪。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死亡,而是因为他们生活中没能完成的其他部分。死亡这件事本身根本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希欧娜疑惑了。 “死亡没什么好难过的?’ “该难过的是丧失的生命。” “这两者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希欧娜起身。翰姆对于交谈以这样毫无诚意的方式结束感觉有点可惜,但对于希欧娜的离开他还是十分欢迎的。所以当他发现希欧娜只是站起身来,并没有转身踏出脚步之 时,就皱起了眉头望向希欧娜。 “怎么了?” “我有一个消息,你听了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说吧。0” “知道死亡骑士吗?” “知道。” “他们复活了。” 翰姆差点就站了起来。挺起的身体再次尴尬地坐下,翰姆抬头望向希欧娜的脸。 “这是什么鬼话?” 希欧娜似乎一点也没漏看翰姆的表情,立刻直视翰姆低声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死亡骑士们都复活了,此刻正在攻击肯顿城。” “他们怎么了?索罗奇不是让他们永远沉睡了吗?” “啊,既然你提到了这个名字,我就顺便也说一下,此刻肯顿城正在索罗奇的指挥下坚守,防御死亡骑士的攻击。” 这次翰姆连反问都不想,只是直盯着希欧娜的脸瞧。那张吸血鬼的脸五官像人是像人,但此刻的表情却绝对不是人类会有的表情。从那张脸上翰姆看不出任何东西。 “听起来不太像在开玩笑。但如果是个比喻,那就更奇怪了。” “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这件事应该先向哈坦报告才对,但我在去找尼林之翼的路上先经过这里,所以先跟你说一声。” “我必须相信你吗?” “是。” 翰姆再次闭上了嘴,希欧娜则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翰姆看。突然听到一句完全无法理解的话,震惊的翰姆过了好一阵子才有办法说出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 “属于黑暗势力的死亡骑士也许有办法复活。可是索罗奇怎么可能?是谁让他复活的?” “不知道。总之就是复活了。肯顿的居民似乎觉得死亡骑士一复活,索罗奇也就跟着一起复活了。他们都说优比涅秤台很长,贺加涅斯的秤锤很重。” “难道是……神做的吗?” “现在你是在向吸血鬼询问神学的事情吗?如果是的话,我就只能判定你是个精神失常的家伙。” “知道了。” “还有,” “还有什么?” “有三个骑士在帮助索罗奇。” “三……个骑士?” “玫瑰骑士团永远的传说。所有的骑士就算骑在最棒的名马身上,还是会用羡慕的眼神望着天空中的这几个人。呵,你想到是谁了吗?” 翰姆必须相信自己的嘴。但是他的嘴说出的却是自己无法相信的话。 “天空三骑士?” 第三章程 凯特静静地低下头。寂静的礼拜堂中旋绕的空气隐然有树木与蜡烛的气味,而且有种说不出是什么的干燥香气飘荡着。透过窗户斜斜落下的阳光射在凯特的额头上,她觉得非常刺眼。这是个安静的下午,凯特满心虔诚地开始专注祈祷。 “老鹰与荣光的亚色斯啊。” 黛安几乎发出了呻吟声。因为这里是雷提的修道院。然而凯特若无其事地说: “请派一只老鹰来给我吧。我也想当天空骑士 。” 黛安很想立刻撝住凯特的嘴巴。但是她无法判断将正在礼拜堂中祈祷的少女嘴巴撝住是不是一件对的事情。这段期间凯特还是在继续喃喃说道: “不过希望那只老鹰不要太臭。我讨厌东西坏掉的味道。喔,您说骑士们都要接受忍耐痛苦的锻炼?呜……好吧。我会忍受那味道的。我会教那只老鹰懂得羞耻的。我会用蓝色的香皂把那只老鹰洗干净的。” 只有黛安听得出这是下了多大决心的提议。凯特提到的蓝色香皂是黛安给的礼物。凯特收到香皂之后高兴得不得了,用来洗澡,但却发现香皂变小了,她差点吓昏,从那之后不管黛安怎么请求,凯特都把那香皂藏着不拿出来用。亚色斯啊!黛安紧闭着眼睛喃喃说道。然而凯特现在一副与神讨价还价的态度。难道不是这样吗? 凯特的祷告内容体现了近来席卷肯顿城的一股风潮。天空三骑士在肯顿的小孩与少年当中引起了爆炸性的狂热。“孩子啊,你长大想当什么?”“天空的骑士啊!”骑士们让这座城市前途光明的青少年们纷纷在隐藏的敬畏感中受到折磨。“喂,你想当骑士吗?”“才不是因为天空骑士呢。我原本就对这件事很有兴趣!”他们还让值得肯顿骄傲的淑女们被误认为视力不好。“你看!穆史塔巴大人正在看着我!”“好像不是吧?为什么我觉得他是在看我?”“你的眼睛怎么了?”黛安长长叹了口气。 “凯特小姐,这样是不行的。” 以圣洁的姿势祈祷着的凯特稍稍抬起头来,对黛安做出了很刻意的表情。黛安轻声细语地说: “这里可是雷提的修道院啊。在这里是不可以向亚色斯祷告的。” “雷提跟亚色斯交情不好吗?” “不!不是这个问题。你会在洗衣服的地方烤面包、在澡堂里缝衣服吗?不会吧?雷提的修道院是只能寻找雷提的地方喔。懂了吗?” 凯特皱起了眉头,开始仔细想黛安的话。过了一阵子她点了点头,黛安看了脸上也浮现微笑。凯特再次低下头,很严肃地说: “那就请您转告亚色斯吧,尊敬的雷提。” 啊啊,尊敬的雷提!黛安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个小孩的想法很有道理,是吧? 祷告完的凯特与黛安一进了礼拜堂大门,就看到了一个庭院,不过只要不是对神学很有兴趣的人,无论谁应该都会认为这是个练兵场。这地方已经宽敞到完全超出一个修道院所需的范围,同时又太过平坦,雷提的修士们都在这里用他们特有的方式祷告着。 “肩膀放松!用腰力攻击,用腰力!” “那不是你挥的,是雷提挥的!忘掉你自己!” 如果将这番话里面的雷提用‘你的恋人’这几个字来代替,那跟军队里老士官喊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握着剑的时候,要想像你是在牵着恋人的手腕!”身穿轻便装束、排成一列用整齐划一的动作挥剑的修士们,看在城市长大的凯特与黛安眼中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场面。黛安发现站在修士面前的几个祭司(黛安内心觉得那是军队下士或者助理教官)发出的高喊声里面夹杂了几句她没听过的话。 “我对雷提发誓,你这愚蠢的家伙!你只是个修士,不是天空骑士!不要敬拜敌人,而要敬拜剑!” 这是什么意思?黛安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祭司,而跟一般的小孩子一样迅速丧失专注力的凯特已经开始观察那些修士了。被祭司训了一顿的修士也用惊慌的表情望着祭司。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祭司看着修士们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还好军队中会发生的那些事在这里并没有发生。换句话说,就是修士的膝盖并没有马上被踹。祭司露出明显想要咆哮的表情,却还是低声说: “你的对手不是敌人,而是剑。若将敌人当作对手,你跟一般的战士又有什么不同?战士最憎恨敌人,结果就变成战士最爱敌人。但你是个祭司。你最害怕,同时又必须献上最大之爱的东西,就是刀剑。懂了吗?” “啊……可、可是?” “混帐!” 这根本就是军队。黛安轻轻转过头承认。朝向抱着被踢的膝盖蹦蹦跳的修士,祭司以激怒的声音大喊道: “我叫你不要用这种狠劈敌人的方式挥剑!这样剑会很累。喂!我不是才说过剑会很累!” 凯特抓住了黛安的裙角。 “黛安。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说剑会很累?” 黛安转过头向凯特催促说: “上了马车之后再说吧,凯特小姐。有人在等我们。” 看着黛安所指的方向,凯特点了点头。停在庭院角落的一辆马车上,车夫没坐在该坐的位子上,从外面根本看不到任何人。这车夫正面带严肃表情等待着凯特与黛安。凯特用小碎步朝着马车跑去,一面说: “丁赖特大人--!您等很久了吧?” 凯特奔向马车时大喊。丁赖特轻轻转过头。 “不会,仕女凯特。快上来吧。” 凯特虽然听从了丁赖特的指示,但还是用丁赖特与黛安都预料不到的方式上了马车。跳上原本应该是车夫座位的地方,坐到丁赖特身边的凯特嘻嘻笑着。惊讶的丁赖特望了凯 特一会儿,说: “仕女凯特,请到车厢里面。” “我才不要。我要坐这里。里面太闷了。黛安!黛安也坐上来嘛。那个,坐到另一边应该就行了。” 决心开始大大啰唆一番的黛安听到凯特的这个提议,连忙把话吞了回去。然后她将‘主人不懂事让我很难堪,但是站在仆人的立场,也只能遵守主人的命令,请您务必谅解’这么复杂的内容用瞬间的表情表达出来之后,就内心窃喜地连忙爬上了马夫的座位。丁赖特马上就被凯特与黛安给包围了。用难堪的表情左看右看的丁赖特看到了黛安微笑的脸。要是坐在这里的不是丁赖特而是穆史塔巴的话,那大概一瞬间就可以看懂黛安的表情了。 这是以一敌二。当然骑士在以一敌两百的情况下也是不该后返的,但怎么办?要投降吗? 当然丁赖特并不是穆史塔巴,他看得出再继续进行抗辩或劝告是没有用的。所以丁赖特迁怒于无辜的马儿。 马匹开始踏出步伐,车轮开始滚动。凯特想要欢呼,但她至少还知道在修道院里面不可以高声喧哗。所以凯特一直忍耐着等到马车通过修道院正门之后才发出欢呼。 “耶--!” 丁赖特面带微笑地转头看凯特。凯特挥动着手臂,笑容灿烂地说: “跑更快一点吧,快跑!” “绝对不可以!仕女凯特。” “嗯~!更快一点点。好嘛?只要一点点就好!” 丁赖特一脸严肃地摇头。 “这并不是战车。现在已经够快了。没必要虐待这些马吧。” 凯特朝着丁赖特噘了一下嘴,别过头去。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讲话的黛安温柔地说: “丁赖特大人,您进修道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院长大人那边听了很多有用的话。” “您百忙中放下了重要的工作,来陪凯特小姐跟我,我再次献上谢意。骑士大人居然被我们害得要当车夫……” “不,没关系的。这是我的义务。” “咦?” “我是说,这是骑士的义务。” “啊,是的。” 丁赖特是个骑士 。虽然是前去找雷提修道院长商量事情的回程,但若两名仕女希望同行,他也可以不骑马而改驾马车。黛安以为丁赖特没骑在马上可能会不高兴,但事实上却完全相反。 “剑很累到底是什么意思?” 凯特抬起头问丁赖特。丁赖特望着前方回答说: “剑有累的理由吗?它们是金属啊。” “是刚才那个祭司说的……” “那是要他的徒弟们想成是这样。” “咦?” 马车车轮在土路上扬起了乳白色的烟尘。道路两旁茂盛的草丛中,晚开的春花散发出刺激旅人鼻子的香气。丁赖特似乎不太乐意,但还是继续进行说明: “你应该也听到了要敬拜剑这一句话。如果你想想这样的例子,也许就比较能理解了。芦苇秆与铁棒,这两者里面哪一个比较能随心所欲地挥动呢?芦苇秆轻多了,当然也比较容易挥。但是真正能随心所欲挥动的却是铁棒。芦苇秆如果打在某种东西上就会折断。剑会累这句话,意思就是把剑想成撞上某种东西就会折断,来小心地挥动。” “为什么呢?刀剑常常折断吗?” “如果不是水准太差的铁匠打出来的剑,剑是很少会断掉的。但是如果心里想着剑会断掉,握着剑的手或者行动就会变得小心翼翼,那就不会做出一些没用的或破坏自己平衡的大动作了。雷提的祭司应该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这跟我们的观念是有些不一样的。骑士在指导见习骑士的时候都会叫他们随意挥剑。人所能发挥的最大破坏力,就是毫无杂念的纯净诚心无意识中发出的力量。为了救被压在车轮下的孩子将整辆马车抬起来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心有杂念,老想着‘我能不能赢过对方?能不能砍到他?如果他躲过这一招对我反击怎么办?’之类的东西,挥剑的骑士剑尖就会晃动,动作也会散乱。剑能够表现出人心,动摇的剑尖就代表着动摇的心……仕女凯特?” 丁赖特暂时放下了缰绳,解开了自己的斗篷披在凯特的身上。凯特翻了个身,就再次在斗篷下沉沉入睡了。 看到这幕光景,黛安轻轻笑了出来。 “骑士大人,您太厉害了!真希望我也能这么厉害。您知道要把凯特小姐哄到睡着是多难的一件事吗?” 丁赖特没有开口回答,只是轻轻点头。感觉好像开错玩笑的黛安再次转头望向前方。两人之间产生了沉重的沉默,马蹄声与车轮声就像在嘲笑他们两人般高声地传来。 “那个,也许这样问有些无礼,两位都聊了些什么呢?” 这个女仆为什么会这么在乎骑士的事情呢?丁赖特虽然稍感不快,但他体内已经根深蒂固的礼仪习惯却要求他回答黛安的问题。而且是要他马上回答。 “我想向他请教对我去向的建议。” “去向?” “你应该知道的,我是已死的人。” 黛安点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是丁赖特面色如常地说: “身为一个被错误抛入这时代的人,我问了他活下去的方法。” “所以……院长说了什么?” “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我的情形是很稀有的,不,正确来说是史无前例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可以拿来比较的其他类似事件。但是院长所说的话当中,有一句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是什么呢?” “那是所有人的烦恼。” 黛安歪头疑惑着。她那表情很清楚地显示出她听不懂,但丁赖特并没有进一步说明。丁赖特只是回想起在雷提修道院略显单调的院长室中静静与他对谈的院长的样子。 ‘那是所有人的烦恼。’ 丁赖特摇了摇头。但是院长并没有给丁赖特说话的机会。 ‘不,我大概猜到了你想说些什么。我知道你跟你的伙伴情况特别,我确实也没有像你这样的经验。但是高贵的骑士啊,从我这不足者看来,所有人都至少会经历一次你这样的烦恼。也就是自己被抛入错误的时代这件事。’ 丁赖特用凄然的眼神望着院长。院长闭上了眼睛。 ‘丁赖特大人,我不认为这是我能解答的东西。就算是亨德列克,也不见得能回答得出来。这个时代并没有呼唤过你,你自己也没想过要来到这个时代。更令人遗憾的是,所有时代的所有人也都是这样的。所谓含着银汤匙出生这句话是多么虚谎,我想像你这样的成熟男人一定能懂。’ ‘那该怎么做才好呢?’ 丁赖特用带有疲劳感的沉重声音说。院长摇了摇头。 ‘我想劝你采用所有人选择的方式。摸着石头过河吧。’ ‘我是个必须消失的人。我不该踩在这片大地上。’ 院长微微笑了。 ‘听了这句话真高兴啊。因为其实我也是这样。’ 丁赖特沉默了一阵子,才想起要告辞。 丁赖特想从思绪中逃离,但更多思绪却不断涌上心头。他特地前来修道院,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期待。只不过他不像自己的伙伴们一样能从酒与战斗中寻求解答。可是在毫无期待下,修道院长抛出的短短几句话却让他陷入了无止境的思绪中。‘其实我也是这样。’ 丁赖特陷入烦恼的表情让黛安没办法继续说话。所以黛安在从雷提修道院回到城里的漫长旅程中。都一直被欲求不满与后侮的心情包围着。要不要干脆带着凯特钻到马车里面去?太尴尬了。黛安斜眼朝向丁赖特另一边呼呼大睡的凯特瞟了一眼。这位小姐还真是糟糕。怎么坚持让人这么难堪…… “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不!怎么可能!我是在担心小姐有没有睡好。是的。就是这样。” “啊,好的。” 丁赖特再次闭上了嘴,开始专心驾马车。他再次开口,是等到马车走到肯顿城墙附近的岔路之时。 “葛雷!” 原本说不出任何话来的黛安觉得好像气管被吓得裂开了一样,睡着的凯特吓了一跳,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她惺忪的眼睛清楚显示出她正疑惑自己为什么不是躺在床上。但是丁赖特正紧盯着上空,没有时间向两位仕女道歉。丁赖特怒气冲天地大喊: “葛雷!喂,葛雷!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天空中一个稍显慌张的声音回答了丁赖特的问题。 “咦,丁赖特?” “咦,丁赖特?你刚刚说了‘丁赖特’这三个字吗?我是问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你看到我在做什么,我就是在做什么,朋友。啊,我来介绍一下好了。这位是……可是这位小姐的名字是什么呢?啊,克罗蒂亚!我来介绍这位克罗蒂亚小姐。” 丁赖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骑在自己的飞马赫斯伦身上的少女。那个名叫克罗蒂亚的少女有些尴尬,然而还是微笑着对丁赖特点了点头。丁赖特强忍着怒气说: “见到你真是荣幸……不是啦!”无论如何,丁赖特都是个骑士。所以没办法说出‘你的屁股怎么压在我的飞马上面?’之类的粗话。“克罗蒂亚小姐,我很想知道您怎么会将您的千金之躯交托给我这卑微之人的坐骑呢?” 克罗蒂亚想要回答些什么,但这时葛雷已经开始往下飞了。 “抓紧,克罗蒂亚。” 葛雷骑在金克莱的背上,手却抓起了赫斯伦的缰绳。所以赫斯伦在葛雷的引导下轻轻地降落到地面上。丁赖特对小心不让生疏的骑乘者掉下去、成功安全着陆的赫斯伦投以充满疼爱的视线同时,又对让自己之外的人随便骑上去的赫斯伦投以痛恨的视线。葛雷看到丁赖特这样,爆笑了出来。 “你怎么能发出这么复杂的视线?” 丁赖特从马车上跳下来说: “因为眼睛有两只。不管长也好,短也好……” “……前后要连贯、态度要实在,是这意思吧?好的。我会给你一个实在的、前后连贯的解释。” 但是葛雷没办法立刻解释清楚。丁赖特并没有等葛雷说话,马上就朝着赫斯伦大步走去,用谦逊的态度对克罗蒂亚伸出了手。克罗蒂亚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了看丁赖特伸出的手之后,赫然搞懂了现在的状况,就抓住了那只手下到地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飞行是件很难习惯的事情。” 丁赖特绝对没有对克罗蒂亚投以无礼的视线。但是转过头去看葛雷的丁赖特的眼睛已经不只是无礼,而是含有杀气了。葛雷很尴尬地开始喃喃说: “啊,是呀。还真是神奇。你们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不过好像已经可以互相沟通了?克罗蒂亚小姐既聪明又善良。更锦上添花的是,还是位美人呢。所以呢,我看过你载那位小淑女之后,就觉得我也可以用赫斯伦来载克罗蒂亚小姐。看吧,就像我常说的,金克莱的背太小了,不是吗?从这一点来说,我还真羡慕穆史塔巴这个家伙。艾拉的背太宽阔了,可以载一个小队的仕女呢。” 丁赖特直挺挺站在那里瞪着葛雷。很明显的是,葛雷的话前后并不连贯,讲话的态度也不是那么实在。所以丁赖特并不期待葛雷再多作其他解释,而是转过身去看克罗蒂亚。 “仕女克罗蒂亚,放任你骑到这么危险的坐骑上,我代替我的伙伴向您道歉。请上马车吧。我会送你回家。” “咦?不,不是的。骑士大人。我的家很近。那个,对于没在您答应之下就骑上您的坐骑,我感到很抱歉。” “怎么会昵。大致上可以猜到啊。葛雷.惠德伦是个心胸开阔的男子。” 丁赖特所说的‘心胸开阔的男子’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义,在场的人除了凯特以外都能马上听懂。看着用‘心胸开阔’这几个字表达没大没小没礼貌之意的丁赖特,黛安与克罗蒂亚的嘴角同时浮现了笑意。葛雷的嘴稍微歪了一点。 然而无论如何,身为天空骑士们的领袖,葛雷早已猜到克罗蒂亚离开的话丁赖特会变成怎么样。所以葛雷在丁赖特与克罗蒂亚道别的时候很快骑上了金克莱,说: “那个,丁赖特。跟淑女相关的事情办完了之后,就赶快到城墙上面去。” “城墙?为什么呢?” “杉森大人从光之塔派出的人已经到达了。我们那位年纪大的朋友看到他拿来的东西之后,高兴到就算没法杖也可以飞到天上去。你也想看吧?” “我马上过去。” 然而一阵子之后,丁赖特现身在肯顿城墙上的时候,两位仕女也还与他同行。凯特的表情诉说着不管丁赖特去哪里她都会跟着去,而黛安的表情诉说着不管凯特去哪里她也都会跟着去,所以她们两人还是继续黏在丁赖特的左右。葛雷对丁赖特投出了很没教养的视线,不断开着‘要带着女人上前线吗?’之类不带恶意的玩笑,丁赖特则是很有教养地听了这番话之后,红着脸抗辩道: “从给予我最纯粹喜悦的骑士道来看,我对我行动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不需要感到羞耻……” “丁赖特,别再吵了。如果再等一下,我可能就会疯掉。” 索罗奇指着旁边这么说。索罗奇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长长的脸上方戴着一个怪模怪样的环饰,背心与斗篷随随便便穿得乱七八糟。他摆出一张严肃的脸站在索罗奇身边,恭敬地伸出的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这个男子拥有其他人不具备的独特才能--也就是能用好几种方式贬眼的惊人能力。他可以闭上左边的眼睛,闭上右边的眼睛,或者闭上两道眉毛之间正上方的眼睛。 丁赖特看到那三只眼睛之后吓了一跳,但他还是想向普天下展现自己心胸的宽大。然而比谁都更该成为支持者的凯特却背叛了他。凯特跑了过去,用惊叹的表情抬头望着这男人。相反地,黛安则是以非常害怕的表情躲藏到丁赖特的背后。索罗奇微微一笑,向他们介绍了这个男子。 “从光之塔飞来的西蒙瑟啊,我的东西有带来吧?” 被称为西蒙瑟的魔法师脸上浮现了笑容。凯特讶异地张着嘴,说: “你有……三只眼睛?” 西蒙瑟笑了笑,三个眼珠全部靠拢做了个斗鸡眼。凯特咯咯笑了出来,但看到这样子还能维持冷静的人也只有索罗奇与凯特两人而已。连穆史塔巴与葛雷也与西蒙瑟保持了一段距离,看起来似乎不太想互相交谈。朱力奥市长或希顿波利史官也是一样的。然而丁赖特快步走过去伸出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伊斯的丁赖特。” 西蒙瑟伸手握住了丁赖特的手,这个动作让丁赖特也稍微吓了一跳。因为西蒙瑟放开盒子去与丁赖特握手,但盒子还是没有掉下去。索罗奇微笑着忽视了后辈魔法师耍的这个小把戏,西蒙瑟则是愉快地说: “我虽然眼睛比别人多,但我从没想过可以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象,天空骑士大人。” “那只眼睛是?” “啊,我想省蜡烛钱,所以移植了一只不点灯也可以看书的夜视眼睛。” 索罗奇这时决定插嘴。 “那个,西蒙瑟,要不要把你带来的东西交给我?” 西蒙瑟以充满敬意的动作将那个黑乎乎的盒子递了出来。当然他不会做出用魔法传递东西这种无礼的行为。西蒙瑟用双手郑重地递出了盒子。索罗奇接过了盒子,西蒙瑟满心感慨地看着那东西说: “隔了三百年才总算回到了主人身边。说老实话,我们连有这样东西存在都不记得了。卢虽然记得它,可是想不起来这东西放哪里了。这是出动了光之塔的所有魔法师与见习生才好不容易找到的。” “当然喽。跟我在的时候一样,现在光之塔应该还是乱到看不出楼层或墙壁到底在哪里吧。” “您说得对。” “你没想过把它打开来看看吗?” 西蒙瑟尴尬地一笑。 “没有这样想过的魔法师恐怕会被光之塔轰出去吧。但是卢给了我们忠告。如果有人胆敢把彩虹的索罗奇寄放的盒子打开,那个家伙的智力恐怕比巨魔还要低。” “这个忠告接受得好。但是再过一阵子你就会后悔的。” 西蒙瑟三只眼睛全都睁得大大的。但是在他说些什么之前,凯特先盯着索罗奇手上拿的盒子说: “这是什么,大魔法师大人?” 索罗奇苍老的脸上扭曲成一团,给出了一个全心的微笑。 “哈哈哈,凯蒂.戴西。这个啊,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礼物。” 葛雷眨了眨眼。 “是亨德列克大人留给您的吗?” “没错,葛雷。对这个时代我不了解,不过你们至少听过亨德列克与十二头龙之歌吧?” 葛雷点点头,朱力奥市长也跟着点头。 “索罗奇大人,到如今众人还传唱着那首歌。” “是吗?这东西就是当时的证据。也可以说是战利品。” 人们都露出了赞叹的表情。但是浮现在西蒙瑟与希顿波利脸上的表情却是最夸张的。看着希顿波利史官的脸,索罗奇看出他已经猜到盒子里面放的是什么。索罗奇故意淘气地微笑说: “希顿波利,你猜出来了吗?” 希顿波利用压抑不住兴奋的表情,抖动着肩膀。 “天哪。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东西就是跟死亡骑士最旗鼓相当的对手了!不,我修正我的说法。现在死亡骑士恐怕自己要陷入恐怖、绝望、黑暗了!” 西蒙瑟的惊讶不亚于希顿波利。他结结巴巴地说: “索、索、索罗奇大人。真是那东西吗?如果真是……” “是的。” “喔,天哪。快打开来看看!” “我不是说过会后悔吗?来吧,各位天空骑士。我们将这些朋友介绍给死亡骑士吧。” 索罗奇这样说完之后,就将盒子打开。 丁赖特望向远处平原上蠕动着的黑雾。黑雾上根本没有眼睛可以聚焦的地方。那是非常浓厚的雾。虽然天空骑士拥有出众的视力,但看着雾的丁赖特觉得好像看到了摇动的幻象。然而一阵子之后,丁赖特感受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好像变大了。” 穆史塔巴轻轻点头表达他的同感。 “似乎是如此。好像越靠越近了。” “它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吗?” “当然已经发现了。葛雷与士兵们闹成那样。” 看着穆史塔巴所指的方向,丁赖特用很委屈的表情点了点头。葛雷努力地跑来跑去,让他从肯顿拖来的那些士兵们整队。士兵们身处什么也没有的荒原上,而且死亡骑士的黑雾就在眼前蠕动着,要他们安静地维持秩序是很困难的。他们不安地移动着身体,不自觉地开始一点一点后返。然而葛雷最后还是成功地让士兵整队成他满意的样子。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葛雷面带得意表情,举起了手。 “来吧,朋友们。我将手放下就开始。准备好了吗?” “好了!” 士兵们嘻嘻哈哈地回答,听到这答案的葛雷也大笑。双手抱胸的穆史塔巴与压低视线困惑着的丁赖特望着葛雷,葛雷则是很大力地将手往下一挥。士兵们开始歌唱。 创造啊,你里面蕴含着注定好的毁灭!万物回归于合一虚无!雷提的剑下,倒下的一切都不再留名!毁灭的雷提啊! 葛雷兴奋地指挥着,已经获得‘完全不理会拍子与音高’这个赫赫威名的肯顿警备合唱团也恶狠狠地唱起歌来。蠕动的黑雾中立刻爆出了粗哑的歌声。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真是旗鼓相当啊。” 索罗奇将这句省略了相当多东西,但周围大部分人都能听懂的话抛出来之后,就将身体转向西蒙瑟。眼睛直盯西蒙瑟手上拿的盒子,索罗奇低声说: “将珍藏的东西都放出来吧。” 西蒙瑟用哭声就要爆发的表情望着索罗奇。但是索罗奇脸上露出的是比冬季平原上的松树更冷峻的表情。西蒙瑟用尽全身的力量说: “索、索、索罗奇大人,这东西一放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我很清楚。” “而且、而且这么宝贵的东西很难再弄到手的。拜托您为了后世学人留下一两个来吧。这样不会太多了吗?” 西蒙瑟的三只眼睛都充满了诚挚期盼地看着索罗奇。但是索罗奇噗哧一笑。 “全放出来!” 西蒙瑟的肩膀下垂,将手伸进裤袋里面。罗塔斯警备队长用兴趣很浓的视线看着他,西蒙瑟将他之前从盒子中轻轻拿出的东西递了过来。那是三颗看起来尖锐坚硬的牙齿。虽然比一般成人手指还大,但令人无法置信的是,锐利度似乎超过了小刀。索罗奇从西蒙瑟的手中抓起了那东西,说: “将这东西放在裤袋里,腿不痛吗?” 西蒙瑟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般地说: “就算刺中腿,也一点都不痛。” “先端着盒子吧。我们先试试这三个好了。” 西蒙瑟的眼睛轻轻张开。看着他变化无穷的表情,索罗奇笑了。 “搞这些有的没的动作之前,要先郑重地请求才行。你怕别人不把你当魔法师,所以老想着玩些小把戏吗?” 西蒙瑟的表情又变了。这次他脸上浮现的表情很可以取个“悔恨”这样的标题。索罗奇再次笑着转过身。 黑雾现在直接朝歌声接近着。看到那如同一座大山般移动的景象,警备队员们的歌声开始稍微变弱了。死亡骑士们的歌声也更大了。丁赖特现在已经可以看见黑雾中兵器闪烁的光芒,也能听到雾里传出的粗重脚步声。 “来吧,战斗开始了。罗塔斯警备队长!警备队员就都拜托你了!” 葛雷这样喊完了之后,就跨上了金克莱的背。一等丁赖特与穆史塔巴也各自骑上了赫斯伦与艾拉,索罗奇也稍微往前走了几步。 索罗奇开始全心享受身为园艺师的喜悦。 索罗奇先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地面。发出“啪!”一声的同时,地面上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索罗奇弯下腰来之后,将手上拿着的牙齿丢到了洞里。接着他用脚推土,将洞再次埋上了,然后踩了几脚。无论谁看了这一幕,应该都会觉得这是个园艺师正在种下种子。索罗奇竖直了手杖,闭上双眼,开始低声地喃喃念着。西蒙瑟这时突然产生一种‘如果我耳朵也有三只就好了’的遗憾心情,凝神想去听索罗奇发出的声音,但是他只能听到士兵们的脚步声与死亡骑士们逼近的骚动声,但却听不清楚索罗奇到底说了些什么。 索罗奇种下的‘农作物’开始发芽了。地面开始鼓动。索罗奇前方的广阔大地上有好几处同时隆起,这几百平方肘的地面整个像波浪一样开始扰动。警备队员发出了叹声,天空骑士们则是在沉默中注视着地面。索罗奇高声喊道: “快,起来吧,龙斗士 !” 就像踢开棉被起床一样,龙斗士们纷纷破开地面冒了出来。 那是些战士。它们连剑鞘都没有,右手拿着光滑到根本不会沾上血的巨大刀剑。左手则是拿着巨大的塔盾,连盔甲也没穿。赤裸的上半身纠结着钢铁般的肌肉,每一个的眼耳口鼻虽然稍有不同,但是表情都一模一样。那是受到最严格锻炼的战士毫不在乎的表情。这些战士不断从几百平方肘的地面冒出来。 龙斗士们没有看索罗奇,也没有看逼近的黑雾。它们没去看惧怕地望着自己的肯顿警备队员,也没看初次见到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天空骑士以及坐骑。它们唯一关心的对象就只有自己的同类。依然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龙斗士们慢慢开始让自己的肩膀紧绷起来。这时索罗奇猛烈地大喊: “我禁止你们自相打斗!” 龙斗士静静地转过头。其中一个开口说: “这对我们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有权力禁止吗?” 那是让听到的人都怀疑自己耳朵的悦耳声音。虽然不能说是美丽的声音,但至少是跟它们凶猛野蛮的外表毫不相配的温柔声音。葛雷身体抖动着,将头转向穆史塔巴。 “你不认为这说话声实在太怪了吗?” “是啊。” 索罗奇点头说: “我们是没有权力。除了以身为知道更多事之人的身份对你们进行忠告的权力之外。如果现在你们为了看谁厉害能活到最后而开始自相残杀的话,那连最后剩下的那几个都会被死亡骑士杀光。” 龙斗士们清楚显出动摇的样子。它们慢慢转过头去望向逼近的黑雾。索罗奇很快朝向这些龙斗士说: “现在先爱惜你们的同类吧!你们之所以互相残杀,不就是为了要看哪几个可以活下来,来证明自己最强吗!但是现在如果你们杀自己人,最后就连一个也活不下来。就算是龙斗士 ,如果只有少数几个,死亡骑士一样可以轻轻松松就除掉。那难道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龙斗士虽然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索罗奇,但没说任何话,也没采取任何行动。这时它们之中有一个开口了: “兄弟们啊,我提议将我们的仪式推迟到战斗之后。那一位说的话好像是对的。” 说完话的那个龙斗士直接转过身,朝死亡骑士冲了过去。其他龙斗士也毫不犹豫地直接跟在它的背后跑。虽然剑与塔盾的体积都很巨大,但龙斗士还是一面迅速地前进着,一面大喊: “呀--!” 一看到龙斗士冲过来,黑雾中传来的肃杀歌声间就夹杂了愤怒的喊叫。 “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那那那那个个个个魔魔魔魔法法法法师师师师居居居居然然然然有有有有龙龙龙龙牙牙牙牙!” 龙斗士笑了一声,就朝向黑雾猛地突进。看到这副光景,葛雷精神大振地大喊: “出发吧,朋友们!我们伊斯骑士团员没必要躲在龙牙兵的背后。让死亡骑士来判断谁才更可怕吧!” 金克莱咆哮着冲上天空,赫斯伦跟在它后面,艾拉则因为身躯太巨大,最后才飞上去。罗塔斯警备队也拔剑狂啰: “肯顿,路坦尼欧!这块土地是谁的土地?粉碎胆敢踩上这块土地的敌人,是谁的使命?去吧,路坦尼欧的孩子们啊!” “哇哇!肯顿,路坦尼欧!” 第四章 “你你你你接接接接得得得得下下下下这这这这一一一一剑剑剑剑?” 死亡骑士用充满豪气的动作将空间割裂开来。分开的空气发出凄切的惨叫时,向下急挥的剑砍中了龙斗士右边的肩膀,并一路往下。龙斗士的脸上毫无表情。从肩膀后面快速弹射而来的剑与死亡骑士的剑在空中交缠。匡当!两把巨大的剑撞在一起,火星飞散。死亡骑士发出了呻吟,冲过来对战,但龙斗士并没有兴趣要跟它们用剑硬碰硬。龙斗士左边的肩膀开始活动,死亡骑士非常惊讶。 “做做做做什什什什么么么么……!” 龙斗士用塔盾划开了天空。虽然没有锋刃,但剑完全比不上的重量让塔盾的边(刀锋?〉画出一道水平线时,响起了震动全身的冲击声。当当!就像士兵们在肉搏战中挥动铲子或手斧一样。被这种胡乱攻击打中,死亡骑士的头盔碎裂瘪掉飞上天空。看到在毒烟与咆哮声中倒下的死亡骑士,龙斗士发挥出了薄弱的幽默感。 “你接得下这盾牌吗?” 在稍远处的另一个龙斗士脸上毫无表情,做出了人类士兵无法想像的事情。 “喝啊啊啊--!” 惨叫般的喊声。龙斗士伸出的剑尖贯穿了骑在怪兽身上的死亡骑士的腹部。龙斗士左手一把抓起往前倒下的死亡骑士的领口 ,将死亡骑士的巨大盔甲完全抛到脑后。匡啷啷!盔甲的部件各自解体,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然而龙斗士不但没有陶醉于自己的战功,现在连死亡骑士所骑的怪兽的缰绳也一把抓住。在天空中看到这景象的葛雷放声大笑。 “那是龙牙兵吗!从不在乎坐骑的外貌这一点上看起来,应该颁给它们荣誉天空骑士的称号!” 就如同葛雷所说的,只要能提升战斗力,龙斗士根本不管死亡骑士的怪兽是有五只眼睛还是尾巴是条蛇,都想要直接骑上去。但是怪兽用三条前腿戳向天空,激烈反抗着。 “嘎哒哒哒!嘎哒哒哒!” 差点被三条腿给踢死,龙斗士好不容易用塔盾接下了怪兽的攻击。它没有朝后倒下,这真可说是技巧高超。塔盾消失之处出现的脸上含有透明的愤怒。龙斗士决心要打怪兽一巴掌。它用塔盾反手全力挥击。“砰!”丁赖特吞了一口空气。从怪兽的立场来说,这感觉跟被开合桥砸到没什么两样。被十二肘宽的铁板给打中,几乎整只倒下的怪兽挣扎着要恢复清醒之时,龙斗士敏捷地飞身往前,骑上了刚刚死亡骑士骑的怪兽背上。感觉到背上的重量轻多了,怪兽想要再次发脾气,龙斗士则是一把抓住了怪兽的后脑勺,低声喊道: “终极王者对你这个该死的野兽下令:服从我吧!” 穆史塔巴差点从艾拉背上往下跳,大喊万岁。这是他俯伏在伊斯大公面前时根本无法比较的魄力。龙斗士借用了终极王者龙之威名的喊声,拥有着让野兽与骑乘者双方都战僳的力量。怪兽安静了下来。不,应该说它似乎陷入了恐惧。在应该长鬃毛的地方,却是鳍与刺在发着抖。龙斗士猛力地踢向怪兽的侧腹,怪兽咆哮了一声,开始拚命狂奔。同时飞奔的七条腿看起来就像在空中飞一样。 “嘎哒哒哒!” 怪兽被恐惧压迫着开始狂奔,龙斗士则是将塔盾抛了出去,双手握剑来回挥动着。与其说是奔跑中的野兽,不如说那狂乱挣扎的七条腿与在其上舞动着的刀刃全部都是可怕的凶器。龙斗士手中乱砍乱杀的剑似乎没有去区分我军与敌军。从上空望着的穆史塔巴非常清楚。丝毫没有区分。它们同类互相残杀的意识依然存在,并没有消返。龙斗士的臂力与怪兽疯狂的急奔结合在一起,它们在战场上所经之处甚至自动开出了一条路来。丁赖特吐出了沉重的气息,让赫斯伦往下急飞。他朝旁瞄准的弓上已经搭了一枝箭,口中又叼着另外一枝箭。从毫无遮蔽的天空中突如其来的狙击非常可怕。像雨点般纷纷落下的箭顺利钻进了死亡骑士的铁甲或头盔的缝中。丁赖特又拿出了一枝箭,用模糊的声音喃喃说: “所有人的烦恼……然而我在这里并没有感到什么烦恼。这是……” “穆史塔巴!跟在我后面!警备队员们要被包围了!” 葛雷朝身后乱抛了几句话,就开始往下俯冲。瞬间瞄一眼就能够判断战场状况的骑士眼中捕捉到了死亡骑士逼近警备队员背后的动作。接受过战马般训练的金克莱采取了野生狮鹫兽做不出的行动,像隼鹰一样急速坠落。葛雷提着的长剑闪耀出灿然光芒。 “咿----哈!” 葛雷犹如剃刀般刮过死亡骑士的上空。死亡骑士朝着空中竖起了长矛,但是战斗情况太过混乱,让它们很难维持这种对空防御的姿势。罗塔斯警备队长将身体交托给恐惧与兴奋,向竖起长矛的死亡骑士的胸前钻去。死亡骑士发出了诅咒声,竖起的长矛挥了下来。 “敢敢敢敢在在在在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面面面面前前前前站站站站着着着着就就就就是是是是种种种种傲傲傲傲慢慢慢慢!像像像像狗狗狗狗一一一一样样样样爬爬爬吧吧吧吧!” 长矛的杆击中了罗塔斯警备队长的肩膀。啪吱。一瞬间罗塔斯踉跄踏了几步。虽然锁骨裂开,但罗塔斯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只不过眼前一阵发白而已。翻了翻白眼,罗塔斯并没有停止奔跑。虽然脚步摇晃得像是马上就要摔倒,但罗塔斯警备队长还是左臂缠绕着矛杆,握着剑的右手贴着腰际,全身撞向了死亡骑士。 “超越了……死亡!” 铁板发出了可怕的响声,死亡骑士的背斜斜地插上了罗塔斯的剑。死亡骑士手中的长矛落到了地上。咚。死亡骑士很吃力地举起双手,撑着罗塔斯的肩膀,但罗塔斯已经尽全力将死亡骑士抱住,让它动也不能动。 突然死亡骑士的头朝后一弯。头盔掉了下去,铠甲立刻像爆开般整个解体。罗塔斯警备队长与垮掉的盔甲堆一起倒下。即使脸撞到了地面,罗塔斯警备队长还是面带着笑容。 敌我交杂一片混乱中无法使出强大魔法的索罗奇让身边悬浮起许多光箭,飞翔着横越了天空。围绕在索罗奇身边的魔法飞弹不时按照索罗奇手指的指示急速飞出,命中了多个死亡骑士 。索罗奇展露出高超技巧的同时,似乎在精神上仍很有余裕,还能一面高喊,激励指示着警备队员们。 “穆史塔巴!往左边移动。骑怪兽的家伙就拜托你了!” “将那些混蛋的旗子献给肯顿!” 穆史塔巴并没有张大嘴巴,却还是能发出响亮的声音,回答完之后就驾着艾拉往下俯冲。翼龙巨大的阴影投在战场上,连在战场天空中舞动着的黑雾都被翅膀握起的风给卷开。穆史塔巴背向太阳往下俯冲。他的目标,一个骑在怪兽身上的死亡骑士被投射下去的阳光照到,摇头怒吼着。然而穆史塔巴的骑士枪就要撞到死亡骑士之前的瞬间,从后面冲过来的龙斗士却劈开了这个死亡骑士的头。穆史塔巴急忙操纵艾拉飞高,大喊: “妈的,那家伙是我的!” 龙斗士噗地一笑,将旗子捡起来,朝上空大喝: “你是天空‘骑士’,这家伙是死亡‘骑士’,我则是龙‘斗士’。想要讲究骑士道的话,你们自己去讲吧。” “只知道杀戮的家伙!好,就把它们都干掉吧!” “不用你说,我也正打算这么做。” 龙斗士这样说完之后,就将捡起的旗子往旁边一挥。啪啦啦!绘着邪恶花纹的旗子一震,旗杆绊了朝旁边跑的死亡骑士一脚。死亡骑士无奈地倒下,龙斗士跳到倒下的死亡骑士背上,拿剑往下一插。看到这一幕,感到非常厌恶而急速飞高的穆史塔巴朝向稍远处天空中飞行的丁赖特高喊: “真是些可怕的家伙!它们就像是除了杀戮之外一无所知的战斗机器!” 丁赖特慢慢转过了头。他看着穆史塔巴的脸有点发白。穆史塔巴面带讶异的表情说: “丁赖特!喂,你还好吧?” “啊,没、没事。” “打起精神来!现在是在混战当中,不知什么时候会有流箭飞来!它们可是死亡骑士呀!” “好的。谢了。” 他说谢了?穆史塔巴看着丁赖特的表情变得很啼笑皆非,但丁赖特已经紧紧地握着弓,操控赫斯伦飞了出去。穆史塔巴摇了摇头,让艾拉朝高空冲上去。无论如何,射箭的一方也一样没有掩蔽物,只要有规律地飞行就会立刻陷入危险。 丁赖特也几乎是本能地操纵赫斯伦飞出了复杂的轨迹。从箭筒抽出箭来架在弓弦上的手完全没有做出任何不必要的动作。但是到刚刚为止,他的脑袋里面都还是许多话语在纠结缠绕,如旋风一般打转。 ‘那是所有人的烦恼。’ ‘服从我吧!’ ‘我在这里并没有感到什么烦恼。’ ‘超越了……死亡!’ ‘它们是战斗机器!’ 放手的瞬间,原本紧绷的弓弦掠过了丁赖特的脸颊。吓了一跳的丁赖特无意识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种黏呼呼的感觉。那是血吗?这种愚蠢的错误我可是连一次都没犯过啊。发射的时候就已经歪掉的箭射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然而丁赖特并没有盯住箭的轨迹看,而是望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有自己鲜红的血。 原来我还会流血啊。已死之身常会忘掉这类的事情。 “撤撤撤撤返返返返!” 因愤怒而发抖的高喊声穿越了战场,最外侧的死亡骑士开始转身离去。龙斗士们好像一个都不想放过,猛烈地从背后攻击蹂躏死亡骑士们,死亡骑士们粗鲁地开始急奔,试图脱身。索罗奇发现他翘首盼望的瞬间已经来到了,于是放声高喊。 “全部给我停下来!” 高喊出声的索罗奇双手已经朝天空举起。警备队员因着敬畏心,龙斗士因着它们独有的战斗本能而在原地停了下来。死亡骑士从战场抽身跟其他人分离之时,索罗奇犹如雷霆霹雳般施展出了法术。 “造水术!” “嘎哒哒哒!” 跑在最前面的怪兽发出了惨叫,脚突然踩空。骑在怪兽背上的死亡骑士并没有重重撞上地面,而是感觉到自己落入水中溅起极大的水花。众多死亡骑士与怪兽连锁地在突然变成水面的地上净扎着往下沉,处处都溅起了水花,死亡骑士纷纷发出咆哮。然而索罗奇并没有打算将死亡骑士全部水葬。看着的人发出讶异的惊叫之前,索罗奇已经使出了下一招魔法。 “陨石群落术!” 葛雷害怕地大喊: “妈的,撤!全部后撤!” 警备队员、龙斗士与天空骑士都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转身。刚感觉黑雾间似乎有些红色的东西,雨点般的光就开始朝向刚刚还是地面的水面落下。葛雷努力飞到高空中,同时朝地面高喊。 “趴下!不然会被水滴射死!” 警备队员吃了一惊,纷纷飞身闪避,龙斗士们则都竖起了塔盾防备冲击。但是因着沉重盔甲无奈地下沉的死亡骑士纷纷发出了惧怕的高喊声。 “索索索索罗罗罗罗奇奇奇奇!” 第一个火球在水面炸裂。“砰砰砰砰砰!”射下的火球在水面爆开的瞬间,水柱气势汹汹地升起。水柱冲上天空穿过了黑雾,因着可怕的爆炸力而得到惊人速度的水滴发出了巨大响声,开始横扫了整个战场,看起来就像几千把匕首弹了出来。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罗塔斯因为嗡嗡声与掠过自己耳边的水滴骤然惊醒。身处爆炸中心的死亡骑士被直接打中碎成了齎粉。它们的盔甲一下子都成了破片,与溅起的水花一起喷向高高的天空。位在稍远处的死亡骑士也完全袒露在乘水而来的冲击波之下。冲击波穿过死亡骑士的盔甲,将盔甲里面它们那受诅咒的身体割裂成一块块。飞行着的水滴与盔甲破片互相撞击扫过地面,发出了极为刺耳的冲击声,就犹如几千个铁锤同时打在铁砧上的声音。盔甲碎片与水珠开始纷纷落在地上。“啪啪啪,匡当!”警备队员们在金属片与水珠的爆击中抱着头拚命发抖。现在周围的人反而很羡慕那些昏过去的警备队员们。在战场远远后方手捧盒子看着事态发展的西蒙瑟发出了呻吟。 “祖师爷,祖师爷。知道吗?您这样做,会害我到死为止都不敢自称是魔法师了。这太过分了。” 水柱都消失了, 一些氤氲的白色水蒸气开始将黑雾推挤开。因着爆发的冲击散开的黑雾被强力涌起的水蒸气席卷,慢慢变得稀薄。当警备队员们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并不是水珠与金属片的暴风,而是其他东西的时候,他们就慢慢地抬起了头来。射在他们背上的是温暖的下午阳光。 警备队员一个个都像失了魂似地站了起来。虽然浑身血与汗,但他们的身体上都冒起了白色的鸡皮疙瘩,许多警备队员都开始拚命发抖。然而阳光开始慢慢抚触他们的身体。 展开在他们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因冲击力而裂开的地面、四散的金属片、因水滴与金属碎片的暴风席卷过而被挖起的草与泥土……警备队员看到这一幕不像现实世界的光景,身上都打起一阵寒颤。这时他们听到拍动翅膀的声音传来。 警备队员都无力地抬头看着天空。雾一消失阳光就直接洒下,所以警备队员都皱着眉头,举起手掌遮住阳光。天空骑士全都在降下。坐在手杖上飞的索罗奇背对着阳光,成了一个黑影降落下来。 索罗奇似乎有些疲劳地垂下头。降落后的索罗奇感受到警备队员望着自己的目光,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喊声爆起: “肯顿!索罗奇!” “您接下来打算怎么样呢?” 辛柴听见奇腾利的问题,转过了头。其他所有水手跟陆战队员都望着远处水平线的方向,只有奇腾利板着张脸盯着辛柴。辛柴转回头去,说: “要回去报告吧。” “当然是的……这是个非常重大的问题,辛柴船长。” “您能等我一下吗?” “咦?” “我也像其他人一样,想要好好看看那家伙。” 奇腾利咬住嘴唇转过头。这艘船上的所有人中,只有奇腾利不想看它。种族没有神祇保佑,只能靠自己歌颂完美自我的伟大生命体正飞行着,这让奇腾利十分不安。看着基果雷德,奇腾利无意识中开始喃喃念诵起尼林的祈祷文。 下午的太阳将红光投射在基果雷德的蓝色翅膀上,变成了一种奇妙的带金紫色。基果雷德就像传说一般张开了双翼,像记忆一样远去,飞向天与海相接之处那不可知的世界。船舷上的水手们都像雕像一样直挺挺地站着,以无限的敬畏看着龙飞翔而去。要从他们当中找到眼泪沾湿双颊的水手并不困难。连最冷酷的船员都咬着下嘴唇,垂下了头。 身影忽隐忽现,蓝龙渐渐从水平线上消失。但是看着这景象的人当中没有一个认为蓝龙飞越了那条水平线。他们心想,王者应该已经钻进了天海交界处的世界缝隙之中。 低声的耳语传开,听来像被压抑的呼吸声。 “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人不该看的东西。” “至少正常的水手不看是比较好的……” “妈的……我的航海生活就到此结束了。我好想见我的老婆,想到快生气的程度。” “我的儿子现在才八岁……” 奇腾利可以理解他们的话。同时对只是单纯地站在他们面前,让人类拿自己与龙一比就自动屈膝的基果雷德感到极为憎恶。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笼罩了他与船员的整个身心。虽然对基果雷德咬牙切齿,但奇腾利同时却也很想躲回自己的神殿去,再也不要回到外面的世上来。 这时辛柴船长说: “伊西多!” 涕泗纵横的伊西多无奈,必须先做出用力擤一下鼻子的无礼行为,之后才能转过去面对他的船长。辛柴苦笑说: “停船。快去准备晚餐。” 伊西多用充满眼泪的眼睛对着辛柴,疑惑地说: “晚、晚餐?” 虽然已经是下午,但是时间还早。辛柴转身说: “现在除了这件事之外,我还能让你们做什么呢?我们明天就要回乔兰了,所以晚饭之后大家就好好休息吧。” “啊,是的。甲板长!将帆收起来吧。停船!” “停船!” 甲板长的复诵十分无力。船员们都用虽慢但很正确的动作奔向各自的岗位。原本安静的甲板上发出了砰砰的脚步声,再次充满了生气。船员手部动作渐渐加快,红海蛟号渐渐停了下来。放下锚的吵杂声传遍四周。奇腾利朝向辛柴船长的背后慌忙地说: “船、船长大人。” “奇腾利祭司,请到船长室来。陆战队员们也请过来。” “啊,是的。” 奇腾利与陆战队员跟着消失在主升降口的辛柴走向下面的船舱。辛柴头也不回地走向船长室。 进入船长室之前,辛柴什么话也没说。奇腾利与陆战队员都无言地跟在他后面,进了船长室。所有人都就定位之后,辛柴船长并没有开口,而是拿起了烟斗。 辛柴船长将烟斗填满烟草并点火的时间中,奇腾利只能焦躁地等待。吸进第一口烟的辛柴船长朝着船长室的天花板慢慢吐出烟雾后才开始说: “我们这次的航行似乎是成功结束了。” “咦?” “这靠的都是各位的帮助,我向各位表达谢意。刚刚您应该已经听到了,本舰明天就将回航到乔兰去。” 奇腾利以狼狈的表情回头看陆战队员,陆战队员们则是毫无表情地盯着辛柴。奇腾利干咳了几次之后说: “所以您怎么想?” “怎么想?我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了。” “咦?” 辛柴看着透过船长室的窗户射进来的下午阳光。辛柴的烟斗冒出来的烟在阳光中袅袅升起。 “我们这艘船本次出航的目的,就是受到尼林教团的请托来调查东北航道的怪事件。身为尼林教团代表的奇腾利,姆斯大人已经亲眼看到了所有一切,也听到了基果雷德的说明,应该能了解现在的事态是怎么回事。” 这时陆战队员之一稍微动了动身子。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辛柴船长连忙举起手制止了他。 “不,请别开口。就我所知,陆战队派人上船的目的是保护这次调查活动。难道不是这样吗?”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船长大人。可是我们……” “那是毫无意义的。” “咦?” 辛柴在继续往下说之前举起手简单做了个手势。虽然看不见奴隶们的动作,但奇腾利与陆战队员们都猜到奴隶已经离开了。将奴隶都打发走的辛柴船长低声说: “你们打算进攻伊斯。不是这样吗?” 陆战队员都紧闭着嘴。辛柴放下了烟斗说: “在这段期间我不知道各位从观察我们这艘船的航海方式获得了多少资讯,但现在去入侵伊斯是毫无意义的。拜索斯已经提出要和谈了。我认为接受这个提案才是比较好的选择。当然有权决定的是上面的人,我只是给你们一个建议。我希望各位向上面报告说接受和谈比较好。” “理由呢?” “奇腾利.姆斯是尼林教团的代表,你们则是杰彭军方的代表。按照这种思路想下去的话,我就是船东协会的代表。从船东协会的立场来说,杰彭军方如果不接受这个讲和的提案,船东协会将会遭受到莫大的损害。如果有赞成你们的理由那还好,但是我们不能接受现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 “但是……” “你们难道能打返基果雷德吗?” 陆战队员再次陷入了很不舒服的沉默。光说出基果雷德这个名字,就足以让杰彭的军人都陷入恐惧。更何况是在亲眼看过之后。辛柴用凌厉的眼神望着陆战队员的一张张脸,说: “当初卡赛普莱与基果雷德在前线是多么恐怖的凶器,我想各位都比我更清楚。而且在不是陆地的海面上,有可能捕捉到龙吗?我认为是不可能的。这样看来,他们愿意提出和谈我们反而应该感谢了。拜索斯甚至可以完全封锁航道来逼我们投降。” “所以好像也只能答应了,可是……” “我并没有强迫各位。我只希望各位不要忘记这段期间看到听到的东西,然后回去把它们原原本本地传达给长官就可以了。这应该是各位的义务吧。无论如何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要回航了。” “是的,知道了。” 陆战队员们纷纷点头然后起身。奇腾利惊讶地望向陆战队员,但陆战队员都直接转过身走出了船长室。辛柴望了望他们的背影,就将视线转向奇腾利。 “你的任务还没结束吗?” 奇腾利无言以对。但是他心中却不断盘旋着‘不能就这样算了’的想法。理由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奇腾利很吃力地开了口: “感谢您让我平安无事地完成任务,船长大人。” “哪儿的话。” “您打算将这件事报告给船东协会知道吗?” “我会很清楚地将这件事写在航海日志上。” 奇腾利低下了头。船东协会如果得知和谈提案的内容,杰彭就更不得不接受提案了。奇腾利觉得自己没法走回头路了。 “在这段过程中,有好多件事我都必须表达感谢……” “回去休息吧,奇腾利。” “啊,那个……” “这真是个惊人的下午呀。我可是比穿越几个台风还累啊。” 奇腾利没再继续往下讲,他静静地站了起来。辛柴也跟着他起身,两人用缓慢的动作互相拥抱了一下。 就在转过身走出船长室门之前,奇腾利暂时停下了脚步。辛柴无言地望着他的背影。奇腾利背向着辛柴说: “这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总觉得不说不行。而且如果现在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辛柴只是静静等待奇腾利说话,并没有催促他。奇腾利舔了舔嘴唇,很吃力地说: “关于你决斗的事情,” “是的。” “温柴……温柴.巴尔坦还活着。” “人鱼跟……人类的混血?” “是有这种居心叵测的传闻。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人鱼与人类还可以生出下一代。” 卡尔依然交叉着双臂,举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鼻侧。一阵子之后,他的右手又放了下去,开始‘咚咚’敲着桌子。但是阿里打从开始谈话时就坐在那里丝毫没动过。身处哈坦的宫殿时那些华丽庄严的衣服没得穿了,只能身穿拜索斯的平凡衣服呆坐着,但阿里的身上似乎仍然散发出一种沙漠的严肃。 卡尔的右手现在举到了空中。卡尔就像抚摸着空中的某样东西,将手指动来动去,说:“那个,我要问的是那个怀孕的女人回来的时候。嗯。” 阿里用毫无表情的脸对着卡尔。卡尔的手指动得更厉害了。 “那个,你们难道没有进行过确认吗?被人鱼抓走了,是的,我也知道你们将不关心女性当作,嗯,一种美德,但是,这件事太不寻常了吧?所以,她是被人鱼,那个……我想问问你们怀疑她的证据是……” 阿里还是一样毫无表情,可怜的卡尔现在简直要将右手塞到自己的嘴里去了。阿里生硬地说: “你是想问他们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卡尔感觉白费了很多口舌,丧气地回答: “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讲出口了。是的。是这样吗?” “当然不知道。” “啊,我并不是说你整天只关心这类事情,或者喜欢拚命调查这类八卦传闻。但是既然被人怀疑了,那位女性难道没有为自己辩护吗?举个例子,也许她会说自己虽然被人鱼抓走,但是完全没发生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之类的。” 阿里皱起了眉头。 “女人?” 这一瞬间卡尔才发现这个谈话对象与自己的习惯天差地远。真是糟糕透顶。在那个国家中,女人似乎连为自己辩护的权利都没有。 “这算什么呢?没有任何人去问她,她本人也没作任何解释?就完全没办法知道那个女人只是跟人鱼并肩看了看夜晚大海的美景,或者还有发生更进一步的事情吗?” “是。” 卡尔用完全投降的心情说: “辛柴是人类吗?” “啥?” “他长得像人吗?他做得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或者做不到别人都做得到的事情吗?” 阿里等了一阵子才慢慢地说: “你是人类吗?” “什么意思?” “从我看来,你像是个人类。但是我从来没有在阳光底下看过你,所以我怀疑你是个 吸血鬼也是合理的。或者你也可能是幽灵。搞不好你还是世界上最矮小的巨人哩。” 卡尔笑了出来,但阿里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卡尔停住笑,在内心中嘀咕着,至少开玩笑的时候笑一下嘛,这个沙漠土人!阿里还是用生硬的表情说: “眼见还是不能为凭的。” “只要把你眼见的、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就行了。” “这个……我已经说过了,辛柴.巴尔坦曾经在伊价利斯海峡击毙海蛟。对一般人来说这确实是难到极点,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要区分出这是半人鱼的证据,还是一个强到可怕的人类水手的证据,我可无法断言。” “除此之外呢?” “什么都没有。” “他是人吗?从你看起来?” “是的。” 现在卡尔的双手都充分表露了他的心情,将头发都搓乱了。仍然不带一丝笑容看着卡尔这些动作的阿里低声说: “为什么要问?” “因为你说得不清不楚的。头跟尾巴都要留着,才能知道是牛肉还是马肉啊。”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辛柴,巴尔坦的事情?而且我感觉你关心的焦点好像已经变了。” “变了?” “刚开始你想问的东西很普通,就只是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是人类还是半人鱼。连他母亲的事这种我不可能知道的东西,你也拚命问,这就是证据。” “我很好奇啊!哈哈。就像你看到的。” “可以跟我说明吗?” “因为这件事太奇特了,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阿里注视了卡尔好一阵子才说: “如果没办法正确得知你的意图,我就没法给出适当的回答。这种单方面的提问方式是很难从我这里挖出什么情报的。”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 “意思是说你不能解释喽?我真搞不懂。虽然有关于他的惊人传说流传着,但是他终究也只是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而且他身为自由贸易船的船长,对你或对拜索斯也没什么用。我实在是搞不懂。” 卡尔微微笑了,将背的上部靠向椅子的靠背,将双手合起放在肚子上,然后看了天花板好一阵子。阿里说得没错。原本他关心的是要与基果雷德见面的人,但是现在卡尔关心的焦点已经集中到辛柴本人的身份上去了。 人鱼与人类的混血……人鱼属于海,海属于海鸥与希求的格林.欧西尼亚。人类属于陆地,陆地属于大地与回想的施慕妮安。希求是朝向未来的盼望,回想是朝向过去的思念。所以混血的半人鱼,很有可能就是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卡尔很怀疑事情就是这样。 必须要知道正确答案才行。 卡尔感觉胸膛很气闷。再这样下去不行。但是,但是…… 必须把正确答案找到,然后隐藏起来才行。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警备队长乔那丹,亚夫奈德走了进来。乔那丹看了看阿里,然后就好像看不见他似地瞪着空中。卡尔站起身来,说: “那个,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阿里。” 阿里还想说些什么似地注视着卡尔,但还是马上站起身来。看到他这样,卡尔发现这是阿里坐到椅子上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动作。这还真是厉害,居然能维持这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阿里走过乔那丹的身边出到门外。门外面是准备将他带回牢房的宫城守备队员正在等待着。 阿里出去之后,乔那丹就朝桌子方向走来。他瞄了卡尔的脸一眼,摇了摇头,就在桌子前坐下了。卡尔微微一笑,说: “您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大好,乔那丹大人?” “当然不好。你难道不懂什么叫小心吗?我就是来抗议这件事的。” 卡尔露出乖乖接受责备的表情。看着这表情,乔那丹噗哧笑了出来。与此同时,他也忘记了之前打算用僵硬语气讲话的决心。 “喂,你都没考虑到我身为宫廷守备队长的立场吗?居然在我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就把罪犯带了进来。” “哈哈。阿里不是原本就在宫城里面吗?” 乔那丹以啼笑皆非的表情面对卡尔。地牢就在宫城的地下,所以卡尔的话也不能算错。卡尔开玩笑似地说: “我知道您在说什么。我错了。我原本也想向乔那丹队长您请求允许,但那时您不在。” 乔那丹叹了口气,说: “我去了一趟光之塔。有些索罗奇祖师的事情要讨论。” “喔,是吗?” 卡尔决定就此打住,采取不再询问魔法师之事的态度。乔那丹满足于这个态度,说: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超越限度,就不会有好结果,卡尔。虽然你的意图很正直,但还是有很多人在一旁冷眼瞧着你做的这些事。我知道你为了国家鞠躬尽瘁,也是为了国家才跟杰彭的俘虏接触。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甚至有些人会认为你在里通敌国。” “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 卡尔用极为谦卑的态度说。所以乔那丹把之前想说的一大堆话都吞了回去,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上。 “我有另外的好消息。” “好消息?最近发生太多惊人的事情,我都被吓到了。” 乔那丹微笑说: “还记得吗?杉森在肯顿受到的付托。他们已经开始办索罗奇拜托的事情了。西蒙瑟已经动身前往肯顿了而且不是还有另一件事吗?” “咦?那么……” 卡尔差点跳过桌子去抱住乔那丹。乔那丹一副好像这些事都是因为自己出力才成功的一样,神气地说: “是的。不久之前伊斯派了个使者过来。玫瑰骑士们决定参战了。跟很久很久以前,三百年前一样。” “喔,亚色斯啊!欧雷姆啊!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看到卡尔脸上的喜色,乔那丹也很高兴地说: “对呀。现在我们好像总算可以帮到肯顿居民了。相信你也一样,这段时间我实在很难过。人民忍受着痛苦折磨,但是我们连一点忙都帮不上,这真是让人遗憾的事。连国王陛下都因此而十分难过。” “是的,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我没想过他们会这么快就答应。” “伊斯大公好像对三百年前的臣下对自己立下的忠诚誓约十分感动。不过有谁听到这些话会不感动呢?根据信使的说法,大公听到丁赖特的话,连眼泪都流了下来。正义骑士团员对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传说中的前辈所说的话,也表达出内心强烈的感动。甚至有人说就算大公不答应,骑士团内部也充满着一种气氛,打算以非官方的方式私下参与远征。” 卡尔并没有回答‘当然喽’。就一个叫贾克帮忙将天空骑士复活的消息跟他们发言内容的传闻故意传给伊斯骑士团听的人而言,卡尔的表情可以说是令人无法置信地天真。 “呜,正义骑士团果然是骑士道精神的代表!这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看着卡尔感叹的表情,乔那丹似乎想要让他更开心,用等不及的表情说: “没错,请再等一下。信使呈上的国书我们正在请人誊写副本。现在应该抄得差不多了。我去去就来。” 乔那丹在卡尔回话之前,就已经自顾自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卡尔望着他的背影,等到乔那丹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他才能自顾自地对目前的状况开始高兴起来。他将两条腿搁在桌子上,充满疲劳的脸上现出了安稳的微笑。 葛雷的出兵请求不能只让大公听到。担心本国兵力流失的大公,听了消息之后只要闭口不言,卡尔也只能束手无策。所以卡尔只好拚命使出各种手段。贾克那些盗贼公会的伙伴们故意到伊斯骑士团员经常出入的酒店,或是他们妻子常出入的社交场合,甚至利用一些卡尔完全想像不到的方法,故意将这些流言传到伊斯骑士团员的耳朵里。玫瑰的骑士们听到这消息先是十分惊讶,接着就激动了起来。想到伊斯大公因为臣下早已知道这些事而不得不接受葛雷的请求,这种可怜的处境让卡尔不禁嗤嗤笑了出来。 用搁在桌子上的脚后跟砰砰敲着桌子,卡尔兴奋地自言自语: ‘杉森、罗内,高兴起来吧。真正要给你们指挥的部队就要到了。’ 只要进入拜索斯的兵力都属于拜索斯。当然,伊斯骑士团威名赫赫,绝对不是好应付的。从现在起要想办法将他们完全吸收过来。卡尔开始用冷静到极点的态度思考。 陷入深深苦恼的卡尔突然低下头。下巴都快贴到胸部的卡尔脸部开始抖动。突然两行眼泪沿着他的脸类滑下。卡尔用右手蒙住自己的嘴,无声地哭泣。 ‘各位朋友,抱歉了。’ 杰伦特、亚夫奈德、伊露莉、艾德琳、艾赛韩德……连这些朋友也必须瞒着吗?到底我正走向哪里?卡尔的肩膀抖动着,他哭了出来。 必须要找出那个交叉点。 而且还要将它隐藏着。 对于返回到现在的过去,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然后再将那个交叉点公开。 将这段期间固定下来的状况强制变成现实。 不知不觉间开始一项一项思索的卡尔笑了。没错,完全没有人知道。如果现实会停止,那就可以等打造出自己想要的状况之后,再让时间往前滚动。两颇上流淌着茫然的眼泪同时,卡尔高兴得笑了?那并不是爆发式的笑,而是平静温柔的笑。 “哈哈哈……” 第五章 整座肯顿城陷入了像疯狂般的喜悦当中。 连沉睡在仓库最深处的酒桶都被人手搬了出去。肉摊老板们以严肃的表情宣布自己一天之内就达成了一年中的销售目标之后,就开始捶地痛哭。如果肉够的话,他们本来可以达成十年的销售目标的! 这并不是说大话。肯顿居民们吃喝起来就是这么夸张。家家户户用篮子装来的食物与餐具在广场上堆积如山,警备队员则是在食物与酒之间游泳。 只要是有嘴巴的人就都唱起歌来,城中处处搬来的乐器在狂乱的演奏中被破坏。每当竖琴弦断掉的时候,警备队员的笑声就会高扬,喝干的酒桶都被残忍地打破,丢到了火堆里面。火堆熊熊冒起到几十肘高,远处的人如果此刻看着这座城,搞不好会认为有龙在此处居住。尽情喝酒放声高歌的天空骑士葛雷,惠德伦完全瘫了。为了能再多喝些,觉得应该先让自己醒醒酒的葛雷手拿酒瓶,开始走上了城墙的阶梯。 ‘去吹吹风好了。’ 葛雷以歪歪扭扭的脚步走上了回廊。以他这种走法,就算掉到城墙底下去也一点都不奇怪,但喝醉的葛雷根本没有危机感之类的东西。回廊上还留有警戒了望所必需的最小人力,那些士兵们看到葛雷的样子都笑了出来。葛雷大舌头似地对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之后,在回廊上漫步。他想找一个幽静之处待着。 忽然他的眼睛瞄到另一个也不是穿警备队员服装的人。葛雷揉了几下眼睛之后很轻快地打了个招呼。 “嘿呀,索罗奇!” 将双手撑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索罗奇慢慢转过头。 “别用北方牧人的方式对我打招呼。你真的醉了,葛雷。怎么上到这里来了?” “呜?这里是哪里?” “……算了。坐进来一点吧。不然可能会掉下去。” 葛雷大大地点了点头,按照索罗奇的话去做。坐下之后,葛雷将背靠到城墙上,说: “啊,这真是棒,真是个棒透了的夜晚。” “对那些家伙们而言却似乎不是这样。” 索罗奇的话毫无阻碍地传到了葛雷的耳中,但葛雷真正搞懂这句话,却是在好一段时间之后。葛雷扭曲着身子站了起来,撑着城墙说: “还在战斗吗?嗯,呜,我看不太清楚。” “看到……那边的剑光了吗?” “啊,就是那边闪来闪去的光啊。闪呀闪的。” 葛雷一面说闪呀闪,头一面往左右轻摇,将上半身贴到了城墙上。幽暗的戴顿平原另一边闪起了剑与剑相撞击喷出的火花。那是龙斗士们。一同诞生的兄弟们互相残杀的仪式还在继续进行着。因着酒气与夜晚的黑暗,葛雷根本看不出还剩下几个龙斗士 。忽明忽灭的火花什么也无法说明,除了那里正进行着一场让人搞不懂的战斗之外。葛雷将上半身长长伸出城墙的巨大岩石之上,不太高兴地说: “真是些凶残的家伙。太凶残了。” 索罗奇没有回答,只是点头。葛雷打了一个长长的嗝,说: “嗝。呜,呃。到底要剩下几个它们才会罢休?” “依照古书的记载,这没有什么一定的。能够取得龙牙的人有几个呢?能够当作例子的太少了。” “你的意思是,它们自己决定吗?呜。剩下的家伙会怎么样?” “一般来说,它们会成为召唤者的忠仆。” “哇哈哈!这样您就可以带领一些从严选的战士中再次严选出的战士了,索罗奇。” “那又怎么样呢?” “咦?” 深深刻画在索罗奇脸上的皱纹在夜晚的黑暗中似乎全都消失了。夜晚是属于魔法师的。看不清的手部动作,隐藏的知识,毫无负担的行动。夜晚的时间中,索罗奇更让人觉得神秘。 “我带着它们又能做什么呢,葛雷?” 葛雷一时间趴在城墙上无言地看着戴顿平原。他的手无意识中开始敲起城墙的石头。一阵子之后葛雷说: “您非离开不可吗?” “没错,葛雷。” “这样似乎太急了。看来似乎是种强迫观念。” “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这种感……觉?” “即使一刻也好,希望赶快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感觉。不希望再对世界有任何影响,甚至不想再跟世界有任何关联的感觉。” 葛雷并没有回答。索罗奇将拄的杖拿到背后,摊开了肩膀。 “刚刚下午的时候,我真有一种胸中一震的感觉。” “我懂,我懂。在死亡骑士面前还要保持威严……” “不,我不是说这件事。” “那是?” “战斗结束之后,肯顿警备队员大喊那时的事。‘肯顿,索罗奇。’你也听到了吧?那之前他们都未曾这样高喊过。” 葛雷低声喃喃道: “肯顿,路坦尼欧……” “是的。他们之前都是这样喊的。三百年过去了,我们这个国家好像依然将大王的名字当作最大的精神支柱。但是我却在这里做些无用,不,也不能说是无用的行为。无论如何,如果在他们面前将死亡骑士击返,那他们就不会再呼喊大王的名字,而会改呼我的名 字。” “呵呵呵……这样您不高兴吗?” “不高兴。我并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我反而觉得很羞耻。” 葛雷歪头凝视着索罗奇。夜空背景衬映出索罗奇苍白的脸庞,那张脸上有着深深的悔恨。 “我做出了自己不能负责的事情。而且还是一个必须从这个时代消失的人。在这个时代不该做任何事的人,却成了这时代的英雄。” “哈!就像个搞大了少女肚子就跑的花花公子?” 葛雷用很耍宝的语气说,索罗奇也笑了出来。但是他的微笑时间并不长。 “虽然有点低俗,但你的说法清楚洞察了事实,所以我想称赞你。是的,似乎是这样。看吧。酒醉的你也许没发现,就在左边城塔底下的阴影里头,西蒙瑟正用三只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我瞧昵。他大概是打算偷看我观星来修炼魔法的过程吧。愚蠢的家伙。因为他有夜视的眼睛,所以能像白天一样清楚看到我的脸,但他没看出我早就发现他了。那个愚蠢的后辈就代表了肯顿城的全体居民。他们都对我有很大的期待。你们天空骑士也是一样。连将剑术修炼当作无上课题的雷提祭司们看到你们都有些自卑,丁赖特你大概也看得出来吧?” 葛雷以为索罗奇叫错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他的背后马上传来了丁赖特的声音。 “是的。似乎是这样。连谈些小事也都会谈到我们的名字。” 葛雷唰一下转过头。看到全副武装爬上城墙的丁赖特,葛雷大致能猜出他的目的。那个凡事严肃的骑士一定是为了保障肯顿居民欢乐酒宴的安全,而来此率先亲身担负起警备的任务。索罗奇微笑着说: “没错。丁赖特的小情人怎么样呢?” 丁赖特做出不太舒服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但索罗奇并没有等待他回答。 “凯蒂.戴西这个小女孩拥有细腻敏感的精神世界。我想像不出烙印在她头脑里的你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这场战争对处于成长期的她有多大的影响,不需要举着魔法师的杖我都可以发誓。而且不只是她一个人,肯顿的许多青少年都一样。我们对所有头脑还没僵化的肯顿居民都发挥了巨大影响。我们这场不可思议的旅程滞留时间越长,不好的影响也就会越大。” 丁赖特无言地点头。但是葛雷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葛雷举起手摸了摸下巴,不满地说: “您的意思是,就算早一秒也好,我们应该要在什么都不做的状态下静静离开才行吧?” “没错。” “就像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不是像,我们就是不速之客。” “混帐,凭什么这样说!那么世上到底有哪个家伙不是不速之客?” 葛雷恶狠狠地喊道。丁赖特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开始走了过来,葛雷现在站直瞪着索罗奇,说: “你这些话还真是莫名其妙!我们在这时代不可以做任何事,不可以对这时代有任何影响!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行呢?有谁是得到这个世界的允许才出生的?我们跟其他人有什么两样!” “居然说有什么两样!他们还没死,我们是已死之人……” “我确实存在!” “你说什么?” 葛雷粗鲁地将前额垂下的头发拨开,说: “可恶。魔法师大人想要说什么我很清楚。但是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有存在感!就跟一般人一样。有哪个浑球需要其他人不断提醒说‘你是存在着的’,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可以按我自己的方式活。换句话说,我自己,我认为我自己就是自己存在的证人与证物。不需要其他人,只要我自己就能证明自己。” 高高站起的葛雷越说语调就越低沉。醉意让他的腿软了下来,他很大力地眨了几下眼睛。看到葛雷这样,索罗奇的眉毛蠕动了起来。葛雷将背靠到城墙的石块上,抬头望天说: “您是想要复述您师父的话吗?我不是单数?我们不是独自存在?这些话我也赞成,但我的想法还是有些不同。是的。魔法师大人您的师父曾经说过‘我不是单数’这句话。这句话不有趣吗?但要认识到‘我不是单数’的前提,就是‘我’本身的存在啊。” “所以呢?” “居然问所以呢……我很想跟大家挤在一起喝酒唱歌热闹一番。爱也好,恨也好。对于我跟这个时代有很大距离,是孤独的存在体这件事,我的神经质发作了。几天前的傍晚,我喝酒喝到鼻子歪掉的时候,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的神经质发作了!这并不是我喜不喜欢这时代的问题。我想参与我存在的这个世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欲望吗!就像亨德列克说的,我并不是单数,但落后于时代的单数是无法存活下去的。我想欺负自己不喜欢的家伙,还想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彻夜谈天。” 索罗奇开始真正瞪着葛雷,但葛雷仍然只顾望着天空。丁赖特担心地轮流望着两人,连躲藏在远处的西蒙瑟也感觉有不寻常的事态发生,朝他们走了过来。索罗奇用很僵硬的声音说: “不管你怎么诡辩,我都没办法赞成你的话,葛雷。你跟你的伙伴还有我都是一样的。我们能做的行动,就只有跟死亡骑士们战斗!” 葛雷转过头与索罗奇对看,高喊着: “为什么?我明明就活着!” “这句话真是让我笑不出来。你说你活着?葛雷你活着?别开玩笑了。三百年前你就死在寇罗内溪谷里了。我们现在过去挖,马上就可以挖出你的骨骸来!” 葛雷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在旁边听着的丁赖特也是一样的。虽然没有事前沟通或约定,但他们之间内心都暗自决定不去谈这件事,但索罗奇毫无顾忌地触碰着这片他的逆鳞,继续冷酷地说: “如果你想要,我马上可以飞过去帮你把骨头挖出带回来,当作教育你的教材。还有比亲眼所见更确实的东西吗?妄想也没这么夸张的吧。自己要有自觉!认识了自我之后才能说出‘我’这个字,也才能说‘我并不是单数’。到底你或我有什么资格随口说出‘我’这个字?根本不存在的人有资格吗?” 葛雷用行动回答了索罗奇的话。 剑光一闪!丁赖特能够看见。然而索罗奇惊讶地望过去之时,葛雷的长剑已经抵在西蒙瑟的脖子上了。葛雷的剑尖固定在空中的一点上,让人很难相信他已经喝醉了。 想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而走过来,却突然受到生命的威胁,西蒙瑟吓得简直要昏了过去,身体僵得连惨叫都喊不出来。应该要优先自救的嘴却只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 “骑、骑、骑士大人?为、为、为什么……” 索罗奇与丁赖特因这突然爆发的事态而惊慌得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之际,葛雷用低沉的声音说: “那如果我杀了这个魔法师,那会怎么样呢?” “葛雷!” 不顾索罗奇的怒吼,葛雷的剑尖完全不动,没有任何一丝颤抖。 “我也是个‘死亡骑士’,所以如果我也做一次死亡骑士该做的事,刺死这个魔法师,那将会发生什么事呢?被不存在的人弄死到底算是被杀,还是意外?” “你是持守名誉的伊斯骑士团员啊。你打算杀掉无辜的人吗?” “啊,你说持守名誉的伊斯骑士团员葛雷,惠德伦吗?那家伙已经死了。现在他的骸骨正躺在寇罗内溪谷里面。为什么要害怕?你用只有你自己接受的理论剥夺我的存在,你到底在怕什么?你难道认为不存在的我可以杀死这时代的男人吗?” 索罗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不是因为他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他想说的话太多,脑筋里面纠结成一团。葛雷默默注视着索罗奇。西蒙瑟全身蠕动着,想要避开剑尖,就算只是一点点也好。但是葛雷虽然没有在注视西蒙瑟,手上的剑却丝毫没有放过他。西蒙瑟吞了一口吞不太下去的口水,气喘吁吁。就在这时-- “把剑放下!” 葛雷得低头才能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身高大概只到他腰那边的凯特将头抬得不能再高,朝上直瞪着葛雷。她的背后则是朱力奥市长一脸慌张地站在那里。抓着剑柄决心只要一有不测就出手攻击葛雷的丁赖特感到莫名其妙,转身看着他们两人。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与其他所有人脸上浮现的表情完全相反,凯特的脸上燃烧着滚烫的愤怒。一个八岁少女表露出的愤怒让葛雷犹豫了。凯特气势汹汹地大喊: “你还算是真正的骑士吗?你学习武艺难道是为了残杀弱者吗?雷提的祭司学习武艺是为了破坏,但骑士学习武艺应该是为了保护弱者!” “小丫头,你还真啰唆。” “你说什么?” “对你说这些是有点可笑,不过还是说吧。就当作不是跟你而是跟其他人说的吧。虽然整件事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我复活了。因为我平常总是面带笑容,所以大概谁也看不出来,但我内心中的矛盾与烦恼实在让我太痛苦了。从确认自己复活的瞬间起,我就不断问自己:我是谁?是葛雷.惠德伦吗?” 葛雷放下了剑尖。西蒙瑟向后一跳,接着拚命喘气。他用饱含杀意的眼睛瞪着葛雷,但葛雷只是望着脚下说: “我不是因着我自己的意志出现在这里的。那跟别人出生有什么不同?其他人出生的情形难道不是这样?那我为什么不能活在这个时代?为什么就一定得消失才行!” 索罗奇能够理解。没有任何其他人叫葛雷要消失。内心一直这样想的索罗奇之前没有直接对他这样说过。在受到死亡骑士攻击的肯顿城里,也没有人对天空骑士敬而远之。只有一个人对此有所要求,也就是他自己。 ‘在我提醒他之前,他自己已经很清楚了。我说的话只是让他很不耐烦的催促。’ 索罗奇紧咬着牙。葛雷早就已经领悟了。被抛掷到不该存在的时间中的自己--葛雷对此早已感到愤怒。 葛雷将剑插回剑鞘,吹了一声很长的口哨。嘘~~!黑暗中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近。葛雷跳上了城墙。在索罗奇开口说些什么之前,葛雷就朝城墙下面跳了下去。他落在横越夜空飞来的金克莱的鞍上。 以敏捷的动作骑上金克莱的葛雷握起了缰绳。 “飞吧!” 啪啪!金克莱猛力振了几下翅膀,高度瞬间升高,从它翅膀落下的白色羽毛像雪花般飘落。索罗奇抬头望着消失在飘落羽毛间的葛雷。凯特痴痴地望着布满夜空飘荡的白色羽毛,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她双手紧抓那片巨大的羽毛,直瞪着它瞧。 丁赖特先转身向西蒙瑟道歉。 “我代替伙伴向您道歉。他对您做出的暴行已经不是无礼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但还是请您宽大地饶恕他吧。那是酒醉状态下做出的行动。” “啊,是的,丁赖特大人。可是……” 西蒙瑟虽然点头,但是他的表情还是完全开朗不起来。西蒙瑟咬住下嘴唇说: “要忘掉死亡的威胁也许不是件容易的事。” 西蒙瑟认为这是能给人强烈印象的话,但却不知不觉间将丁赖特弄得笑了出来。这位比我小三百岁的朋友啊,我们在战场上的每一瞬间都面临着死亡威胁哩。如果连这都没办法忘掉的话,我早就疯掉了。 丁赖特转过头,看到凝望着自己的凯特。小小的手紧紧地握着金克莱巨大的羽毛,隐藏在巨大帽子底下的小脸上充满了痛苦。 “仕女凯特……” “丁赖特大人,为什么?葛雷大人为什么要那样?” 丁赖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他闭着嘴巴,先行动再说。丁赖特走到凯特面前跪下一边膝盖,然后抬头望凯特的脸。他突然想到要说什么话了。 “葛雷现在经历着很辛苦的事情。” “很辛苦?是说跟死亡骑士战斗吗?” 丁赖特几乎是在无意识中回答: “不。比那件事还痛苦得多。” “痛苦?” 葛雷将脸埋到金克莱的脖子后面,全身趴了下来。放开的缰绳垂下,在金克莱的脚下前后晃荡,金克莱的翅膀向旁边摊开,将吹来的风划开。而葛雷就好像趴在马上的死人一样,整个人软瘫着。 呼--呼--。每当葛雷呼气的时候,金克莱后颈上的羽毛就轻轻飘起。金克莱开始担心自己背上骑士的安危,但骑士仍然只是呼着充满酒味的气息,没有任何一点动作。所以金克莱想转向也不能转向,只能静静地飞。 葛雷突然坐起上半身。 坐直之后,葛雷还自我挣扎了好一阵子。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啊,等一下。我为什么会起来?想了好一阵子之后,葛雷想起他刚刚曾看到某样东西在动。在这高高的夜空中,还有什么能刺激他的眼睛?葛雷将像绳子一样纠结盖在他脸前的头发往旁边拨开,然后将他沉重的头转来转去,观察着四周。 下面……是的,是在下面。 葛雷低头看着下方。但是地上却是一片黑暗。这还真是奇怪。这片荒野上会有什么……这时,不久前刺激他视野的东西又再次出现了。 闪光。 那是剑的闪光。葛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将眼睛睁得大大地往下瞧。但是那闪光并没有再次出现。葛雷望着远处的下方一会。不久之后葛雷将在下面晃荡的缰绳拉起,慢慢卷在手上。所以他开始操控金克莱往不久之前好像看到闪光的地方飞。虽然视野背景是黑暗夜空与平原,完全没有可以对出方向或距离的参照物,但因着长久的飞行经验,葛雷掌握三度空间感的能力十分敏锐,他毫不犹豫地就定下方向,用看来很危险的方式向下俯冲。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可能冲撞到地面。他虽然醉了,但他骑的狮鹫兽可没醉。所以葛雷胡乱往下飞,在撞地前瞬间金克莱果然挥动起翅膀将前半身往上拉,他也一点都不惊讶。他好像理所当然地从鞍旁下到地面上。 葛雷手上还是抓着缰绳,开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他看见了涌起将夜空染成紫色的火光。那是肯顿吗?在非常远的地方。葛雷搔了搔头,更沉着地环顾四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柔软的声音。 “是谁?” 葛雷转过身。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轮廓映入眼帘。葛雷将手移向剑柄,说: “葛雷.惠德伦。痛苦之人。” 如果有人在清醒的葛雷面前这样介绍自己,葛雷一定会捧腹大笑。酒醉的葛雷只觉得自己打招呼的话有点怪,但对方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不,其实有一个反应。 “无名。残存者。” “残存者……?是龙斗士吗?” “没错。” 在葛雷的眼中,龙斗士只是些黑暗的阴影而已。巨大的肩膀稍微下垂,右边的手臂看起来特别长。原来它拿着剑啊。可是它左手上的又是什么?葛雷再一次揉了揉自动闭上好几次的眼睛,然后很吃力地睁开眼睛,说: “你左手上的东西,看起来不像盾牌啊?” 影子暂时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将那东西丢了出去。那东西似乎相当沉重,发出了相当钝重的撞击声。 “这东西你不用在意。” 然而葛雷已经听出来了。那样的大小,却有那样的重量。葛雷不自觉地一震,说: “那是你最后一个兄弟的头吗?”, “……好像是这样。好像没剩下其他同类了。” 剩下的最后一个龙斗士用无味干燥的声音说。葛雷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但能看到的还是黑黑的影子而已。龙斗士开口说: “白天的战斗中我看到了。你是在天上飞的骑士吧?” “等一下,你现在看得到我吗?” “看得到。” “你的夜视力真好。没错……我就是那个骑士。”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召唤我的人?” “看到那里的火光了吗?往那里走就行了。那是肯顿城。” 影子的头忽小忽大。是在点头吗?巨大的影子立刻转身开始朝肯顿走去。葛雷凝视着它的背影。忽然,葛雷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没必要一个人待在这夜晚的荒凉原野上。 “等一下!我带你去。我们一起过去吧。” 葛雷牵着金克莱的缰绳,跟在影子的后面走。影子暂时等了一下,葛雷因着现在内心烦恼的东西与在天上飞的时候完全不同而生气,并走向它。在天上时没必要担心被石头绊倒。但是在地上却不是这样。 歪歪扭扭地走着的葛雷看了看影子,就直接往前走去。龙斗士只是无言地跟在他后面走。葛雷双手放在背后,将金克莱的缰绳拖得长长地拉起,自顾自地走着,很吃力地说: “你说你是无名,你怎样才会有名字呢?” “因为我拥有获得名字的权利,所以召唤者会帮我取名字。” “权利?” “因为我是残存者。” “喔。” 似乎这些家伙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家伙才拥有活下去的权利和得到名字的权利。这真是种可怕的仪式。葛雷对龙斗士的仪式很想说句话。但想是想,他却想不出该讲些什么。这时葛雷突然想到可以问一件事。 “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咦?” “那个可怕的,对不起了。从我看起来是这样。那个可怕的仪式已经结束了,所以你现在获得了活下去的权利?还可以拥有名字?换句话说,你已经准备好拥有自我了。那么你现在打算拿被选出的最强肉体以及付出巨大代价换得的贵重自我来做些什么?” 对喝醉的葛雷来说,要问出这么复杂的问题是很吃力的。但是他好不容易问完,龙斗士却毫不觉得有什么困难地简单回答: “执行召唤者的命令。” “其他事呢?想想看吧。你现在等于重生了。没有其他事要做吗?该死,对这个世界必须有一定的了解才会产生想做的事情,从你刚才跟我谈的东西看来,你应该是很有见识的。至少你跟我沟通完全没有什么不方便。”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我的见识就与一般的人类差不多。” “伟大的龙万岁!那么你应该知道不少世上的事情了。这样你还没办法清楚想出要做什么吗?” “我明明就有想做的事。” 葛雷高兴地说: “是什么?” “我很想执行召唤者的命令。” 葛雷满脸失望地咬住了嘴唇。啊,那家伙说能看到我的脸?葛雷故意把脸皱成一团,说:“妈的,你根本不是人类。是的。” “没错,葛雷.惠德伦。” “我好像在发酒疯啊。到底在对谁说这些……” “小心你的脚下。” 葛雷急忙停住脚步。他回过头去看影子,问道: “怎么?” “你脚下有一具盔甲。跨出去的时候小心点。” 葛雷将右脚向前伸出。他立刻感觉踢到坚硬的钢铁片。呜呜。说起来死亡骑士的盔甲根本没有人敢收走。虽然是可以卖高价的战利品,但还没有任何警备队员勇敢到敢去碰死亡骑士的盔甲。所以戴顿平原跟其他战场不同,上面散放着许多没人要的战利品。葛雷一时间烦恼着要把挡在脚下的盔甲猛然踢开,还是要绕过去。烂醉的葛雷完全没想到踢盔甲脚会痛这件事。 这时盔甲说话了: “把把把把剑剑剑剑拔拔拔拔出出出出来来来来……” 葛雷一时之间僵住了。这都是因为酒。感觉自己没法动的同时,葛雷下了这个结论。因为如果不是因为酒,他应该可以动才对。最后一个龙斗士并没有出手去攻击盔甲,而是大力拉住了葛雷的肩膀。葛雷差点一屁股跌坐下去,所以龙斗士也必须放弃再次攻击盔甲的机会。葛雷在龙斗士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将剑拔了出来。 讲话的盔甲慢慢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葛雷觉得这种说法有点怪。因为那与人或动物站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同。盔甲就像完全没有重量的东西一样飘浮了起来。它马上就以直挺挺的姿势站在葛雷与最后一个龙斗士的面前。 它的左臂从手肘以下早已断裂不见了。盔甲上穿了个巨大的洞,从里面甚至可以看见肯顿城的火光。用奇怪的角度摇晃的右臂拿着一把巨大的双手剑。由人来用的话那是双手剑,但死亡骑士拿起来就只是普通的长剑。 头盔上的角折断了,斗篷跳起了奇异的舞。葛雷感觉无法呼吸。是因为恐惧?不是。是气味。葛雷发现从眼前的死亡骑士那里传来浓烈的气味。那是被丢到硫磺井中的尸体才会发出的气味吧。发现折磨自己的东西其实是气味,葛雷又朝后返了几步。 死亡骑士说: “谁谁谁谁先先先先上上上上?一一一一起起起起上上上上也也也也没没没没关关关关系系系系。” 龙斗士的影子将剑往旁边挥了一下,就开始直接往前狂奔。葛雷脑中冒出了‘自己已经醉了,所以不采取行动也该被原谅’这种卑怯的想法,就只是在一旁看着。龙斗士强壮的肩膀蠕动着。它往侧面一站,水平举起的左手掌对死亡骑士伸出,无力地握着剑的右手垂下到大腿附近。 “来吧。” “放放放放肆肆肆肆的的的的家家家家伙伙伙伙!让让让让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先先先先出出出出手手手手?停停停停止止止止傲傲傲傲慢慢慢慢的的的的姿姿姿姿势势势势,带带带带着着着着恐恐恐恐惧惧惧惧上上上上吧吧吧吧!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会会会会让让让让你你你你尝尝尝尝到到到到地地地地狱狱狱狱的的的的滋滋滋滋味味味味!” 龙斗士并没有作任何回答。但是原本在大腿附近移动的右手慢慢朝上抬了起来。看到它这样子,死亡骑士满足似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欢欢欢欢迎迎迎迎来来来来到到到到地地地地狱狱狱狱。” 龙斗士的脚往前快速跨出。 不过,就只有这样而已。 龙斗士朝前大大跨出一步,就这样停了下来。葛雷感觉心都凉了,抓起了自己的剑。魔法!可恶!可以选择的路有两条。要战斗,还是要骑上金克莱?这时死亡骑士说: “为为为为什什什什么么么么停停停停下下下下来来来来?” 葛雷觉得啼笑皆非。它问为什么停下来?这时往前猛跨到一半就僵住不动的龙斗士将跨出的脚慢慢收回,直挺挺地站着,原本停在肩膀上方的手臂也慢慢降下,静止在腰的附近。咦?是不是中了魔法? 龙斗士说: “怎么回事?” 死亡骑士并没有回答。它那具看起来像是飘在空中的盔甲飘摇着,但死亡骑士一动都没动,只是看着龙斗士与葛雷。龙斗士用既疲累又愤怒的声音说: “为什么不想冲过来跟我战斗?我没办法朝没有战意的对象挥剑。” 死亡骑士的肩膀部分稍微动了动。看到这动作,葛雷用犹如想捏碎的力气紧握着剑 “你你你你不不不不是是是是人人人人类类类类。返返返返下下下下。骑骑骑骑士士士士,你你你你过过过过来来来来。” 葛雷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但是龙斗士无言地返后了。就像死亡骑士说的一样,葛雷必须站出来与死亡骑士一战。葛雷轮番看着这两个影子。轮流看着晃动的死亡骑士破碎的影子与龙斗士完整的影子,葛雷视野一角瞄到从肯顿升起的火光像隐蔽邪恶的欲望一样燃烧着。先前展开惨烈战斗的荒野上,空气似乎含有丰富的血气。血腥的味道,还有死亡骑士的气味。葛雷舔了舔嘴唇,说: “等一下,那个,死亡骑士大人。这话有点怪。” “什什什什么么么么意意意思思思思?” “你刚说它‘不是人类’吧?那你的意思是人类会对没有战意的对象挥剑喽?” 死亡骑士并没有回答。葛雷的声音渐渐变为怒吼。 “这不就是在说你们自己!只为了享受被害者的恐惧心情就盲目攻击……” “没没没没错错错错。兄兄兄兄弟弟弟弟啊啊啊啊。” “你说什么?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死亡骑士的盔甲稍微往前移动。但是因为对它的动作还不熟悉,葛雷过了一阵子才发现它是在朝自己靠近。死亡骑士就像濒死的狮子一样咆哮: “照照照照龙龙龙龙斗斗斗斗士士士士的的的的仪仪仪仪式式式式来来来来吧吧吧吧。拔拔拔拔出出出出剑剑剑剑来来来来吧吧吧吧。兄兄兄兄弟弟弟弟啊啊啊啊。” “闭嘴!不,不对,说!快给我说!我为什么是你的兄弟?为什么!” 死亡骑士并没有解释。它只是慢慢地将自己的剑举起来。对一直被完全压抑的葛雷而言,死亡骑士的这个动作发挥了破坏最后障碍物的效果。葛雷猛力高喊,像拉满弓弦上的箭一样迅速飞了出去。 没有意义的高喊声,比高喊声更快的脚步。葛雷瞬间突破了死亡骑士左边腰际。没必要思考。长年累积的经验比思考更快地引导了葛雷的行动,葛雷迅速闪身通过了离死亡骑士的剑最远处的直线。葛雷对自己的行动感到茫然,感觉到肩膀与手臂上的余震时,他背后响起了轰然一声,死亡骑士的盔甲倒下了。 当……匡啷! 葛雷转过身去。因为急速回转而扬起的刘海摇动遮蔽着葛雷的部分视野。葛雷看了看滚落地上的死亡骑士的盔甲。这段期间在黑暗夜空中升起的,是颜色不祥的烟。烟不知何时停止了上升,在原处盘旋起来。葛雷睁大眼睛看着这阵烟雾渐渐缭绕,开始形成形体。葛雷呼吸急促了起来。那阵烟现在已经变成了人的样子。肩膀上方浮现出既像是非难,又像是嘲弄的微笑,葛雷看到的是自己的脸。发现那就是他自己,葛雷发出惨叫的同时跪了下去。 “呜啊啊啊啊!” 在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中,葛雷抱住了自己的头,就像头被闪电劈到一样。葛雷听到了自己胸膛中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他听到了自己喘吁吁好像快呕吐出来的呼吸声。然而同时葛雷却又听不见任何声音。 某样东西敲了敲葛雷的肩膀。葛雷反射性地挥剑弹跳而起。 “别碰我!” 虽然整条右臂都差点被砍断飞了出去,但龙斗士还是很沉着。 “痛苦之人,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问你看到了什么。” 葛雷转过头望向刚才烟雾缭绕的空间。但是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因着深深的黑暗,连死亡骑士的盔甲都看不到了。葛雷转过他拚命痉挛的头,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看着龙斗士的阴暗轮廓。直挺挺站着的龙斗士并没有感到任何情绪。同情心。是的,我需要的就是充满同情的关心。但是龙斗士只是个以威压的姿势站立的影子。葛雷很吃力地张开自己抖动的嘴唇。 “我看到……我看到我的脸。就在那里。” 龙斗士的头只稍微动了一下,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一瞬间葛雷心中产生了很想知道现在龙斗士脸上有何表情的强烈欲望。龙斗士用柔软的声音说: “你看到的是死亡骑士的邪术。没必要在意。” “妈的,那是我的脸!” “你自己也很清楚。你在这样的黑暗中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看得见我的脸吗?” “什么?” “我问你看不看得见我的脸。” 葛雷一直到了这时才懂。是的。连近在眼前的龙斗士的脸都看不见的深深黑暗中,是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的。烟?脸?应该是不可能看到。但是葛雷的视网膜上明明还留着残影。似乎马上就要笑出来,却又像即将流出眼泪,不断望着自己的葛雷,惠德伦那张脸依然十分清晰。那张脸又再次浮现,葛雷感觉腿一下子软了。 我看到了。 龙斗士很生硬地说: “这事不用挂心。到死亡骑士消灭的瞬间为止,它都会为了送出恐怖、绝望与黑暗而玩弄各样的把戏。” 葛雷瞬间感到一阵寒意扫遍全身。 “等一下,你也看到了?” “不,我没看到。” “没看到?那张脸?妈的,那一阵烟是?” “烟?” 葛雷直盯着龙斗士的黑色轮廓。但是龙斗士只是默默地将头对着他。它没看到。只有我看到了。 “你先走吧。” “咦?” “那火光就是肯顿。你的夜视力很好,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到那里之后去找叫索罗奇的人。他就是把你召唤出来的人。” 龙斗士等了一下,说: “你会待在这里吗?” “快去。” 葛雷回答的声音不高不低,龙斗士将剑往上一提,就直接往肯顿走去。看着以火光为背景浮现出的龙斗士背影,葛雷咬住了嘴唇.。身材高大的龙斗士大步走开,瞬间就远离了。龙斗士的身影远离到只剩一片指甲大小时,葛雷叹了口气,说: “这里什么都没有。” 葛雷听到自己的低语,吃了一惊。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葛雷转过头环顾周围。能看见的就只有黑暗,也许是因为云遮满了天,夜空中看不见月亮或星星。葛雷焦急地环顾四周。可是他其实不知道他自己在找些什么。 这时有某种东西轻轻扫过他的大腿后方。惊讶得快昏倒的葛雷反射性地转身拿剑向下一劈。剑刃割进肉的可怕感觉沿着手臂传到了他的肩膀上。 “咕喂----!” 那是震破人耳膜的惨叫声。葛雷剑挥到一半,就突然僵住不动了。因为穿透夜空的其实是他很熟悉的声音。葛雷以吐血的心情大喊: “金克莱!” 砰啪。那是块头巨大的生物倒在地上的声音。葛雷伸出了手,但能抓到手里的只有黑暗与他的绝望。葛雷跪了下去。他沿着地面摸索,寻找金克莱。手掌撞到了石头,瞬间他的手指感到极大的疼痛。啪吱。手指尖感受到温暖湿滑的瞬间,葛雷的后颈突然起了鸡皮疙瘩。葛雷终于找到了金克莱的身体。 柔软的羽毛沾了血,互相黏在一起。葛雷摸着金克莱的身体,因着不断持续加重的不安感而发抖。为什么呢?为什么不会动呢?金克莱,为什么?翅膀,翅膀没事。还能再飞。这个,是腿吗?腿也没问题。可是为什么不动昵?金克莱,为什么呢?葛雷惶急地探索的手指终于找到了自己劈出的悲剧性伤口 。 那是在双眉之间。因恐惧而挥出的葛雷那把剑从金克莱的头顶往旁边砍出了一道斜斜的锐利伤口。被劈开的脑壳中流出的脑浆与血沾湿了葛雷的手指。怎么会有一条长长的绳子?圆圆的。而且还软软的有点弹性。一阵子之后,葛雷发现自己摸着的是破裂右眼窝中伸出来吊着晃荡的金克莱右边的视神经。葛雷震惊地后返。 “呜啊啊啊啊!” 跌坐在地上的葛雷朝向黑暗发出了惨叫。虽然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但能看到的只有明灭的色彩。就算睁大了眼睛,还是像闭着眼睛一样,只有红红白白蓝蓝的光芒,将葛雷弄得眼前一阵晕眩。葛雷跌坐在地上放声惨叫: “呜啊,呜啊,呜啊啊啊啊!” 跌坐在地上的葛雷疯狂地朝后返。然而黑暗继续跟随着他。葛雷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转身,只是持续后返。这时他的身体狠狠地撞上了某种东西。葛雷慌忙转身。是石头吗? 他的手碰到的东西并不是石头。那是种光滑而冰冷的东西,冰冷到摸的时候全身会打个寒噤。葛雷用力将它拿起,想要抛开。一瞬间他的手僵住了。 那是顶头盔。 葛雷捧在手中的是死亡骑士的头盔。就是不久前自己倒下的死亡骑士的头盔。葛雷不知不觉间拿起了它。在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的深深黑暗中,葛雷却能看出那是顶头盔。他能‘看见’。 就跟刚才的情形一样。 葛雷在黑暗中依然能看到死亡骑士的头盔,所以葛雷没办法将它给抛掉。黑暗,在某处掩盖了金克莱尸体的这片深厚至极的黑暗中,这头盔是葛雷所能看到的唯一物体。葛雷似乎不知不觉间连金克莱的死亡都忘却了,只知瞪着它瞧。 邪恶无比的装饰。巨大的头盔两边太阳穴的地方,有雕刻的蛇盘旋着,就像两道眉毛一样经过眼睛上方,在眉间会合,然后蜿蜒着延续到鼻梁上。掀起的面甲部分有许多横向的裂缝。葛雷发现那东西是刻意做成人类肋骨的样子。从面甲往下,是蛇在人类的肋骨间钻进钻出。贯穿心脏部位的两条蛇……而这面甲根本没有下半部分,这样就当然没办法遮 住脸颇了。从耳朵部位长出来的两根大角往前面脸的方向弯,发挥了遮蔽脸颊的作用。奇怪的设计,真是太奇怪了。 这真是太有魅力了。 葛雷用看到一个好朋友的表情凝视着那顶头盔。然而还缺了种东西。这头盔里面少了一种应该有的东西。 少的是头。 没错。那里面没有头。他决心将那顶头盔填满。天空骑士葛雷做出邪恶的微笑,喃喃说:“说到头的话,我也有一个。” 葛雷慢慢举起了头盔。将它戴到头上之前的片刻,葛雷看到那里面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晃动着。但是他的手并没有停下来。 葛雷戴上了死亡骑士的头盔。 龙族名词解说 魔像Golem:起源于犹太神话的人造怪物。犹太人为了拯救受到暴政压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将之称为魔像,进入中世之后,成为炼金术士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关心对象。因为它象征着从非生物中产生出生命,所以研究它就等于向生命的神秘进行挑战。由于本来是非生物,所以不会疼痛,只知按照制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为土魔像、石魔像、铁魔像、肉魔像等(科学怪人一片中的怪人就是属于肉魔像)。 大刀Glaive:这是种介于枪跟刀之间的武器,基本的型态只要想成三国演义中关羽所拿的青龙偃月刀就行了。基本上是步兵用来攻击马上的骑兵或马时所用的武器。 土精Gnome:土地的精灵。 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对活着的东西都会加以凶暴的攻击,这一点与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阶层中它们的地位相当高。它们倾向于采取合法行动,并且对名誉十分看重。在它们不会采取奇袭或者卑鄙的行动这一点上,与骑士风范相当接近(不过其余的价值观与骑士完全相反)。 龙牙兵Dragon soldier: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宙斯变成母牛去诱惑腓尼基的国王阿克诺尔的女儿耶罗佩,阿克诺尔命令儿子卡德摩斯去找回女儿。这就是英雄卡德摩斯传说的开始,卡德摩斯后来在建设德拜的时候遇到了龙牙兵。卡德摩斯击返了吃掉他部下的巨蛇之后,依照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说话声将蛇牙拔下种在土里,结果长出了许多全副武装的战士。它们互相残杀直到剩下五个为止,之后就开始跟卡德摩斯一起建设德拜。西方有一个常用词dragon's teeth源自于这个传说,意思是‘纷争的种子’。 屠龙者Dragon slayer:杀死龙的人,这是战士的最高荣誉。《尼布龙根之歌》的吉克夫里特、席格尔特传说中的英雄席格勒司、阿努高远征队的伊亚逊、吉卡梅斯神话中的吉卡梅斯(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吉卡梅斯杀掉的雾巴巴,还未被确认为一头龙)等等,都是这个荣誉称号的保有者。由此可知获此荣誉的战士即是最强的战士,以拿龙的血来沐浴的吉克夫里特为例,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当然这种情况下,通常身体某一部位都会有弱点出现,艾吉雷斯是如此,而吉克夫里特也是如此,身上都有弱点)。 矮人Dwarf:起源虽在北欧神话之中,但我们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却是透过J.R.R.Tolkien确立的。在北欧神话中,诸神透过巨人伊米尔的身体创造大地之时,这个种族就钻到了地里。他们是手艺极佳的铁匠,拥有无尽的黄金与宝石,用其做出连诸神看了都讶异不止的宝物与武器。例如掷出必定命中的衮尼尔的枪,托尔所持有击中目标后会回到手上的神锤穆勒尼尔,会自动复制自己的德劳普尼尔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猪格林布尔斯提,西芙的黄金假发,折起来以后可以放进白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尔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欧神话中,如果把矮人制作之物拿掉,那么诸神简直就是一无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写的矮人来看,这一族是由伟大的铁匠奥勒所创造出的,他们是天生的铁匠、建筑师与石工,能制作很精细的工艺品,也是矿工,善于一切需要灵敏手艺的工作。他们对宝石拥有跟龙一样的贪欲,个性绝对不愿 受人支配。他们的象征标志就是小个子与浓密的胡子。 圣徽Divine mark:神的标志,也就是象征神的东西(就像基督教的十字架)。 消除魔力术Dispell magic:让魔法无效的法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敌方魔法的损害,魔法师可以利用消除魔力术让敌人的魔法失效。 迟发火球术Delayed fireball:魔法师造出火球之后用高度的技巧抑制住火球的爆发,直到魔法师想要的时间点才让火球飞出去爆开。 骑士枪Lance:中世纪最强的战斗兵种,就是枪骑兵,他们使用的就是这种沉重的骑士枪。这种武器几乎不可能在地面上使用,只能由骑兵在马上使用,所以制作的时候完全不考虑重量,重得离谱。枪有巨大的护手,有时骑士的甲胄上还附有挂这种长枪的环。(这是因为它太过巨大,为了防止在冲锋结束之前就掉落到地上,所以需要这样的环。) 木杖Rod:单纯的手杖。又直又长,是旅行者的好伴侣。虽然其长度上的特性可以当武器使用,但是被擅长特技的卖艺者(acrobat)拿来使用的时候,才会真的展现出它的真正价值。如果看到有人携带这种不像武器的武器到处走,而且眼神可疑,请观察他是否注视着围墙。因为说不定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会用手杖一撑就翻过围墙去。 长剑Long sword:与斧头同为使用于肉搏战中流传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类学习运用金属的过程中,剑也渐渐显露出大型化的趋势,依据战斗时有利型态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长柄,走上了转变为枪的另一条道路,而在度过漫长历史之后,长剑终于在十世纪左右真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长剑可以说是站在剑类武器的历史巅峰,剑身长约三~四尺,宽度约一吋,直而具有两刃,但不像东方的剑上有血槽的设计。从剑的型态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机动性高,适合施展各种剑术。所以它是在金属的冶炼技术进步到能制造出轻而强韧的金属之后才出现的。 魔法飞弹Magic missile:将空气过度压缩,来对敌人进行攻击的魔法。因为空气压缩的同时,里面的水蒸气也会液化,所以会造成光的散射,看来就像光箭一样。依据施法者的能力, 每次所能造出的个数也会随之有所不同。 陨石群落术Meteor swarm:使火球如陨石般从空中坠落的魔法。可以使一定范围的区域成为焦土 。 战斧Battle axe:斧和剑是最早使用于战斗中的两种武器,所以在全世界各处都有发现带有咒术型态的战斧。因为历史久远,故型态也是千差万别。一般说来战斧的用法都是已砍劈攻击为主,但偶尔也可以用来投掷攻击(在西部电影中常可看见印第安人投出战斧)。 吸血鬼Vampire:因为血是生命的象征,所以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吸血鬼物,我们可发现大都是高等动物。《龙族》里的吸血鬼则是比较接近于伯朗.史脱克所描写的人物形象,而非安.莱斯所描绘的。吸血鬼一到满月的时候就会感受到吸血的欲望,会受到银制武器或魔法武器的伤害。它们能够变身为蝙蝠、野狼、雾的样子,而且在镜子前面会照不出形影。要是暴露在太阳光底下的话,它们的身体会烧起来,而且也无法涉水。因为拥有强大魅力,所以甚至可以使异性进入被催眠的状态。被吸血鬼咬到的人就会变成吸血鬼。 环饰Circlet:发箍等戴在身上的环形饰品。 风精sylph:风的妖精。 魔法宝物Artifact:是指稀有珍贵而且拥有神奇力量的东西或古物。 精灵Elf:跟矮人一样都是源自于北欧神话,但还是因为《魔戒之王》一书而广为人知。在北欧神话中,他们跟矮人一样是从巨人伊米尔的身体中出现的种族,但矮人钻入地下时,精灵则是留在地面上。北欧话叫做Alfen 。他们生活在纽尔德的儿子丰裕之神福雷的领地中,拥有美丽的故乡“精灵之乡”Alfheim 。甚至有人说福雷本身也属于精灵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个性善良而爱开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书中,精灵的性格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最早诞生的生物精灵可说本来是大地与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长得都很好看,追求无限的知识与品格、勇气、善良等等。基本上精灵是不会死亡的。(在《魔戒之王》一书故事发生的舞台“中土”上,精灵是可以被杀害的。但是被杀的精灵能够带着原有的记忆复活。)他们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无法理解的高尚生命体,会因世界的混乱和败坏而痛苦。他们喜爱诗歌,但也不忌讳拿 起剑来对抗敌人。从《魔戒》一书(正确说来应该是《silmarillion》一书)出现之后,精灵与矮人间的仇恨变得众所周知。他们的特征是让人惊艳的容貌与尖尖的耳朵。 食人魔Ogre:凶暴的食人怪物。身材高大,力量非常强。长得比巨人更像是怪物,智力薄弱,但是很会使用武器,战斗技巧很好。主食是迷路的旅行者,如果突然想吃宵夜,就会到村庄里抓熟睡的人来吃。 食人魔力量手套Ogre power gauntlet:简称OPG。戴上此手套,就会有食人魔般的力量。 半兽人Ore:是一种人形怪物,因为J.R.R.Tolkien而变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头是猪头。地精这个概念是从地底的妖怪而来,相反地,半兽人的概念则既是怪物又是一种种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种说法说它们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书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师沙鲁曼想要做出人与半兽人混血的混种半兽人。) 翼龙Wyvern:只要想成没有前脚的龙,就可以大致知道它的模样了。性格狂暴而强韧,无法像龙一样进行喷吐攻击。而且体积也没有那么庞大。 夜视术Infavision:让人在黑暗中还能看到事物的魔法。 僵尸Zombi:这是起源于巫毒教的不死怪物。不死怪物之中原本曾经活着的,变成了尸体之后还活动着的都称为迁尸。由于大都是靠人工性的操作来让尸体活动,所以要是断了和操控者间的连结,僵尸就会回复为原来的尸体。僵尸只能了解操控者的简单命令,除此之外不具有什么其他的智能,而且因为是已经死掉的身躯,所以没有痛苦和担忧之类的情绪。 锁子甲Chain mail:用铁链密密编成的铠甲。十字军所穿的盔甲大致属于此类,虽然材料是金属,但仍维持柔软性,所以很受欢迎,只是保养起来非常麻烦。虽然在防御砍劈的攻击上很有效果,但是防御刺击的能力相当弱,如果被钉头锤或链枷击中,甚至会陷入肉里面。所以通常在里面会穿着相当厚的衣物,在胸部也会加上护心镜,来补足其弱点。 弹射器catapult:射出东西用的装置,在奇幻的世界中通常是指投石器。投石器是攻城时常用的兵器,用巨大的石头投入敌人城寨中造成破坏。(除了抛掷石头以外,也可以使用爆炸性的弹丸进行火攻,也曾有人将战俘的头砍下之后投进去惊吓对方。)现在这个词则主要是用来指航空母舰上将飞机弹射出去用的装置。 造水术Create water:按照魔法师的意志产生水的法术。根据魔法师的熟练度不同,可以把同样面积的地表变成烂泥甚至湖面,也可以用相反的程序达成相反的效果。一个厉害的魔法师在被敌人追击的时候,可以将对方的必经之路变成湖来阻挡他们,也可以将自己前方的湖暂时变成陆地来逃亡(但是湖里的鱼恐怕会很惨)。 塔盾Tower shield:从正面看是长方形的巨大盾牌。罗马士兵所使用的盾牌也是属于这一种,攻城时可以举到头上阻挡对方的投石攻击,立在地上就可以构筑阵地。 三叉戟Trident:本来是抓鱼的工具。鱼叉可以说是它的祖先,为了能够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头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体就不会掉落的型态。人鱼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欢用这种武器,就像闪电是宙斯的象征一样,三叉戟则是海神波赛顿的象征。波赛顿想要折磨奥德赛的时候,就是挥动着三叉戟来引起暴风。 巨魔Troll:起源于北欧神话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还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恶神洛基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趁着诸神黄昏之时将主神奥丁咬死的狼芬利尔,围绕地球的大蛇裘孟干达,代表地狱的海尔)的女巨魔安格波达。因为皮肤很坚硬,所以防御力非常高,就算受伤,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再生而恢复(据说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疗药水)。虽然也会用棍棒等简单的武器,但是更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肉搏战。 长矛Pike:拿在手上做刺击或者挥甩动作的枪,都泛称为长矛。不同于丢掷用的标枪(Spear)。 斩矛Fauchard:枪的起源是战斗时将短剑附在长柄上来使用,之后又出现了两种发展的方向,一种是长距离攻击武器的标枪系统(投掷用),另一种则是强化步兵近战战斗力的手持枪系统(刺击或挥砍用的枪)。论到近战时的机动性,手持枪系统的枪由于其长长的型态,使得机动性大幅减弱,此种枪的发达原则上是连贯到阵形或战术的发达,所以才能够作为近战时被使用到的武器。由于战术跟甲胄的发达,逼使得枪身也跟着大型化。经过文艺复兴时期之后,枪身的大型化发展到令人讶异的程度,出现了戟、斩矛等等可怕的武器。斩矛在八尺长的柄上再加上新月形的枪头,不适合刺击而适合挥砍,因着挥动的半径大,所以可产生惊人的破坏力。 祭司Priest:是指得到神的许可,能够行使神的能力的圣职者(修炼士是无法行使的)。 女祭司Priestess:女性的祭司。 高阶祭司High priest:最高职位的圣职者。 定人术Hold person:魔法师与圣职者可以藉由定人术来限制人的行动。被施展这种法术的人虽然可以保持清醒的意识,但一切动作都被封锁住而不能动。 第六部 时间的匠人 拜索斯与杰彭的战争已经演变为卡尔与翰姆之间的战争, 但真正影响战争结果的关键, 似乎仍是被扰乱的时光之流。 这时,所有的复活事件出现了规则, 寻找北海的时间轴,似乎成为寻找答案的唯一途径…… “我已经死了,魁海伦。这是种严重的侮辱。我要享受我死亡的权利。” “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在什么环境下、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必须要活下去!” 魁海伦焦急地说。但是回应他的只有冷笑。 “到什么时候?” “咦?” “要活到什么时候呢?” 魁海伦并没有回答,只是舔了一下发麻的口腔。侯爵淡淡地说: “到死的时候,不是吗?” 第七篇 灭亡是完美的归宿 005 第八篇 时间的匠人 055 第九篇 等待的海岸 231 龙族名词解说 273 第六章 四周寂静到吓人的程度。妮莉亚沉郁地左顾右盼。每张脸上都显露出不同的颜色,实在是不太好看。魁海伦,你微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似乎还不错,但千万别想用你现在那张脸接近任何女人。朱伯金老爷爷,你太可怕了。那个女的又怎么回事?呜。那把大刀相当怪异,但还是比不上我的三叉戟。哇,怎么有人可以深呼吸得这么久?是温柴吗?在既浅又长,好像会持续到永远的呼吸末尾,温柴斩钉截铁地说: “杀掉侯爵。” 格兰迅速瞄了温柴的表情一眼。杰伦特有点被吓到,说: “温、温柴……” “现在用不着想得那么复杂。光是去想我们追他那么久的目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温柴苦涩地望了望侯爵,又抬起头去看辛斯赖夫。微笑着与温柴对看的辛斯赖夫表情突然僵住了。狠狠瞪着浑身发抖、再次转过头的辛斯赖夫,温柴低声说: “Yi youkchi ro nharphe un......Khai!” 围在旁边的许多人当中,懂得杰彭语的人表情都僵住了。然而朱伯金与克利的祭司当中并没有人懂杰彭语。所以朱伯金举起了双拳,提高声调说: “你的决定是正确的!第八个死亡会带来第九个正确答案!这样你可以确认正确答案,我也可以履行约定!” 温柴的嘴角动了一下,仍然低沉地说: “这些家伙就交给我们吧。上去做你想做的。” “知道了!愿你的夜晚永远有克利的加护!” 看了看如此疯狂大喊的朱伯金,帕哈斯感受到了一股想翻译温柴所说之话的冲动。根据温柴以杰彭语说出的宣言,辛斯赖夫并不能比哈修泰尔侯爵多活多久。然而听不懂温柴这番宣言的朱伯金直接转过身去瞪着侯爵。他身边则是雷泽与鲁森满脸呆楞地站着。 魁海伦的耳朵前方快速产生了皱纹。 魁海伦咬着牙去看背后,温柴与格兰都正以吓人的表情望着自己。魁海伦感受到了绝望,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侯爵与他之间是激动的克利祭司们组成的人墙,背后则是可以称为‘最可怕的梦魇’之人,手上的刀与眼睛都正闪闪发光。尼克差点就大哭了出来。因着脸颊肿起,看起来凹陷进去的双眼中含着泪水,尼克喘吁吁地忍着不哭。盖博则只是低着头看地面。 朱伯金也很清楚侯爵的部下们完全陷入了无能为力的状况,所以优哉游哉地爬上阶梯。现在能出面来拦住他的只剩下两个人。原本搂着鲁森的雷泽焦躁地看了看朱伯金,然后回过头去看犹如冻结住的侯爵。真必须这样吗?雷泽想再说话,朱伯金却先开了口。 “闪开,欧罗瑞的继承人。” 雷泽对朱伯金板起脸来,但朱伯金却毫无情绪反应。雷泽低下头看鲁森?鲁森还陷在对巨人的恐惧中,搞不懂四周发生的事态,面对周遭严肃的气氛,也只能闭嘴望着雷泽。雷泽说: “鲁森……必须要让巨人消失才行吧?” “咦?是、是啊。雷泽。对。” “那跟我来。” 雷泽垂着肩膀走向阶梯的旁边。鲁森看了朱伯金一眼,就晃了晃大刀跟在雷泽的后面跑。 朱伯金似乎感觉无法承受满心的情绪,看了看辛斯赖夫,然后就走向侯爵。现在已经没有人拦他了。侯爵仍然维持着往下跑的样子,全身僵在那里。看到他这种样子,朱伯金感觉极度愉快。他将脸凑到侯爵的耳边,用低沉但是带着些许激动的声音耳语道: “从我个人的立场来说……对于你刚好就是第八个祭物,我很想感谢克利,侯爵。不懂得尊重医师的王八蛋,就是不懂得尊重生命。你这混蛋的生命,你自己早就放弃了。哈哈哈……” 听到自己耳边响起了朱伯金的笑声,哈修泰尔侯爵觉得自己快疯了。我非得接受这么愚蠢的死法吗!连动都不能动,甚至连话也没办法讲,就这样完全无法抵抗地被这混蛋杀掉吗!而且还是为了一个早就死掉的人!朱伯金慢慢弯腰,拿起了从阶梯上滚落的警备队员的斩矛。朱伯金朝后返了几步,用斩矛指着哈修泰尔侯爵的胸部。 “愿克利保佑!” 侯爵很想大喊,但是他完全发不出声音。朱伯金刺出的斩矛直接贯穿了侯爵的腹部。噗!说有多刺痛就有多刺痛的感觉穿过了腹部的皮肤,刺进了肌肉,斩矛的刀刃在肚子里翻搅。 “侯爵大人——” 尼克喊破了喉咙。魁海伦跪了下去。侯爵原本极尽愤恨地瞪着朱伯金的锐利眼光一下子朦胧了。手的末端很冰凉,脚也很冰凉。侯爵感觉自己用很快的速度跌了下去。斩矛拔出去的时候,侯爵全身只剩下隐约的疼痛感。 现在我到了死亡的时刻吗? 倒塌隔绝外界的岩石与泥土不知到底有多厚,但洞中的半兽人并没有绝望。因为它认识现实状况的能力不足以让它绝望。所以半兽人丝毫没感到气馁,还是不断奋力地挖掘土石。 咚!咚!咚! 认识现实状况的能力低落对它而言是种幸运,但对它的手臂肌肉而言却是种不幸。半兽人虽然看出自己是被困在崩塌的洞穴中,它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障碍。所以半兽人用手斧劈着岩石,挖开泥土堆,拚命想开出一条路来。它挖地的方式如果被矮人看到,矮人恐怕会搬出它的十八代祖宗来破口大骂。它不但没有想过如何保持安全,连洞穴再次崩塌的危险也完全不考虑,半兽人就这样将手斧砍入岩石缝中。它将口水吐到双手上,用手斧当作杠杆开始撬。 “吱,吱——” 岩石摇晃了。它将认识它的所有半兽人都非常恐惧的怪力彻底地发挥了出来。极度紧绷的肩膀肌肉甚至发出了砰砰声。看到岩石开始松动,半兽人连忙飞身往旁边闪避。 轰隆! 岩石脱落,可怕的冲击声传来。跟挖地的半兽人上半身差不多大的岩石下坠之时,许多砂石也跟着飞散。岩石落在地上就不动了。半兽人嘻嘻笑了。但是如果看到这场景的是人类的矿工,恐怕马上就会喊出所有神祇的名字,疯狂地表达感谢了。这么巨大的岩石松脱出来之后,上面其他的岩石居然还能互相卡在一起维持住巧妙的平衡,而没有继续崩塌。这样的奇迹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半兽人在过去十天当中经历了几十次这样的奇迹。 但是半兽人却无法理解自己的运气有多好。而且它在十一天当中毫不气馁地拚命挖岩石,钢铁般的意志连一点也没动摇。更让它担心的反而是可以撕来吃的其他半兽人尸体已经一具也不剩了。洞穴里找到的半兽人尸体都已经被它吃光了,现在只能拿些骸骨来吸一吸,舔一舔。半兽人毫无多余的念头,马上又奔向了其他的岩石。 锵!斧头撞在岩石上,喷出了火星。从火星片刻间照出的纳克顿脸庞,可以看到它正紧皱着眉头。 曾经被叫做金克莱的狮鹫兽抬起了头。呜,翅膀好重。金克莱甩甩头,用昏花的眼睛环顾四周。周围是一片黑暗。面鹫兽并不喜欢黑暗。金克莱不安地用它的喙啄了几下地,转过头来整理翅膀。四方都是羽毛在四散飘落。心不在焉地整理翅膀的金克莱突然闻到了身边弥漫的血腥味。 金克莱惊□地飞起了几肘高。与其说这是飞翔,还不如说是跳跃。张开的翅膀再次折起,金克莱再次站回到夜晚的戴顿平原上。 我之前好像被某种东西刺中了。 金克莱想了起来。那是它用头轻轻摩擦主人的腿时发生的事情。有某种东西突然飞来击中自己的头,然后脑袋里面一闪。疼痛与恐惧到了极点。我被刺中了!金克莱再次摇头,在原地转了几圈。怎么回事? 然而它并没有感受到痛苦。被某种东西刺中的认知在金克莱的脑袋里渐渐丧失了现实性。一点都不痛啊?我真被刺中了吗?自己遭受过攻击的想法渐渐淡薄之后,它的脑中冒出另一个疑问。 主人到哪里去了呢? 主人平常会帮它把身上的鞍拿下来、帮它洗澡,然后拿食物给它吃。可是就在它最需要这些的时候,主人却不在身边。怎么回事?金克莱再次转来转去,但还是看不到任何东西,能感受到的就只有黑暗与血腥。金克莱突然感觉到一阵疲劳。原本那些模糊的思考现在消失殆尽,一点痕迹也不留。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必须要吃点东西,找个地方睡觉才行。 去找主人吧。 金克莱对自己的决定感到满意。能找到主人的话,他就会帮自己准备吃的东西、睡觉的地方,帮忙把鞍拿下。主人……大概是去找他的朋友了吧。 主人的朋友,丁赖特、穆史塔巴,在哪里? 金克莱这个棒透了的决定又碰上了难题。主人的那些朋友在哪里呢?金克莱再次不知如何是好地啄了几下地面,用脚爪刮着泥土打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狮鹫兽?南部林地为什么会出现狮鹫兽?” 金克莱听到说话声,讶异地转身。这还真是奇怪。不久之前这里还没有任何人在。金克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低身体,唰地张开翅膀。 黑暗中站着一个黑色的身影,轮廓看来是个健壮的男人。金克莱低下头注视那个轮廓。这人是谁? 望着金克莱,男人疑惑了。 “身上有鞍?你是有人养的狮鹫兽吗?但是我没听过现在还有人骑狮鹫兽的。伊斯的骑士……” 男子身子一震,低头去看金克莱。他张嘴的瞬间,金克莱感到有些惊讶。 “金克莱?你是伊斯的骑士葛雷,惠德伦的狮鹫兽金克莱吗?” 金克莱不知该怎么反应。但是接连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与主人的名字,金克莱不自觉地抬起头。男人满脸莫名其妙地望着金克莱,突然抱住了自己的头。 “索、索罗奇也回来了。难、难道……连天空骑士也复活了……复活!” 男人突然低头扫视自己的全身。金克莱满怀讶异地在一旁看着,这男人则是慌忙地摸着自己的手脚,断断续续地说: “我的……手臂!我的腿还在。还连在我身上……我还活着!我?我从那场战斗中……活过来了吗?难道连我也复活了?喔,雷提啊!” 男人跪下了,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金克莱吓得往后跳。但是男人根本没理会金克莱,搂着自己的肩膀开始呜咽起来。 “天哪,活过来了。复活了!怎么?怎么了?我……我?” 虽然是原本不该有姓名的雷提祭司,但他临死前有人帮他取了一个名字。雷提德洛斯就这样搂着自己违反法则而复活的肉体,抖得好像全身就要散掉一样。 孤独海鸥号的甲板长薇塔猛烈地大喊。 “那个护身符也、也让我摸摸!” “滚、滚开!不要靠过来!” 芭芭拉船长咆哮着紧握护身符。那是从乔兰的后巷中一个名叫安帕灵的怪异算命师那里买来的,效果令人存疑、奇形怪状的护身符,芭芭拉船长却坚信它的威力。而如此相信的也不只他一个人。聚集在中层甲板上的其他海盗全部都用热切盼望〈但也可以说是吓人〉的眼神看着芭芭拉手上拿的护身符。 其他海盗虽然也跟他一样陷入了恐惧,但看到这些眼神,芭芭拉船长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再怎么说,这些家伙也都是海盗。没有任何一个家伙会害怕反叛。再加上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就在船长的手上,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砍下船长的头,恐怕比砍个鱼头还容易。芭芭拉船长看到薇塔甲板长的手正移向剑柄,慌忙地大喊: “好。既然护身符在我这里,就由我出面上去看看。你、你们跟在我后面就可以了。可以吧?” 海盗们都高兴了起来。这些单纯的海盗都改用‘我们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船长大人了’这样的眼神对芭芭拉船长进行谄媚。芭芭拉船长咕噜吞了口口水,说: “你们一定要紧紧跟在我后面。知道吗?既然拿着这个符,我就可以挡在你们前面掩护你们。我们是海上的绅士!知、知道吗?怎么可能害怕鬼之类的东西!芭芭拉连恶魔都不怕。我、我会把那家伙的脖子给扭断。所以你们一定要紧紧跟在我后面。知道吗?” 跟一个劲只知道表达赞成的其他海盗不同,稍微比较聪明的薇塔甲板长还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芭芭拉船长。但是现在等在上层甲板的那个家伙造成了薇塔甲板长极大的恐惧,薇塔甲板长无奈,只好做出信赖芭芭拉船长的姿态。 芭芭拉船长用好不容易才撑住没软掉的步伐开始朝主升降阶梯移动。其他海盗也都拿着各自的武器,踏着小心的步伐跟在后面。爬上阶梯顶端的芭芭拉船长先停下来回头看了一下。阶梯下方挤满了海盗们的脸,脸上写着‘你快进去吧’的表情。妈的,这些混帐! 芭芭拉船长将护身符紧紧握在左手中,右手则是将剑拔了出来。这样一来他就没有手可以开门了。芭芭拉船长深呼吸了一次,然后将一只腿朝后抬起。 “呀——” 芭芭拉船长用尽全力踹在门上,然后他就朝后滚了下去。咕嘟咕嘟滚下阶梯的芭芭拉船长直接落在下面那些全身紧绷屏息等待的海盗们头顶上。海盗们口中吐出了惨叫或辱骂,全部滚成一团倒在地上。 “呜哇——怎、怎么搞的!” “芭芭拉,你他妈的笨驴养的!” “哪、哪个混帐,呜!我的腿呀!谁锁的门!咿,我一定要把你眼珠挖出来!” “船长大人!你不是刚刚才、才叫我把门锁起来的吗!” “我去之前为什么不先打开!” 海盗们激烈地喘息着,吐出连珠炮般的辱骂,互相按着对方的头,甚至用手肘攻击别人闭着的眼睛,但还是都没能站起来。因为摔在最上面所以最先爬起来的芭芭拉船长听到其他船员大叫‘快闪一边去!’,也就只能连忙躲开。慌忙起身的芭芭拉船长发现薇塔甲板长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他站在离其他人稍远处而没直接倒地。 然而薇塔甲板长却没有用充满轻蔑的眼神看着芭芭拉船长。他的眼睛对着高处。芭芭拉船长面带讶异表情转过头,然后表情一下子就僵了。主升降口的门开着。因着芭芭拉船长刚才的一踹,门闩似乎已经烂了。那里出现了一个背后榇着蓝色天空的黑影,头低下来对着海盗们。 男子的腿开始动了起来。啪哒,啪哒。男子开始慢慢走下阶梯。缠在一起互相挣扎的海盗们连呼吸声都停止了,拚命用更激烈的动作想站起来。与此同时,海盗们都净扎着想远离阶梯。在寂静无声但激烈的骚乱中,只有男子的脚步声响彻了整个中层甲板。啪哒,啪哒。 芭芭拉船长发现有某种东西在后面推自己的背。然而无法将视线从前面那个男子身上移开的芭芭拉船长根本不敢回头。他的耳边传来薇塔甲板长细微的声音。 “快跑!”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很坚决。芭芭拉船长咕嘟咕嘟地吞口水,不断点头,紧握着护身符,腿不断发抖,然而他就是没办法往前走。这时已经爬起的海盗都拚命想逃到芭芭拉船长的后面躲着。所以不断逼近的男子与芭芭拉船长之间没有其他人存在。薇塔甲板长现在用想拔出小刀刺向芭芭拉船长背部的语气说: “船、船长大人!快、快把护身符伸出去对着他!” “闭、闭嘴!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如、如果把护身符伸出去对着他,不会惹得他生气吗?” 薇塔甲板长听了这话很想大发雷霆,但这时男子突然停住了脚步,所以薇塔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停下来的男子开始上下打量芭芭拉船长。 男子噗哧笑了。 芭芭拉船长虽然够胖,但还没胖到背后可以躲几十个人。但是海盗们好像都认为自己可以躲到芭芭拉船长背后一样,开始互相推挤。那男子看到这一幕,也只能苦笑。然而看到那笑容的芭芭拉船长却判断现在是最后机会的瞬间了,所以芭芭拉船长疯狂似地将符伸出。因为手臂伸得太用力,差点连护身符都飞了出去,还好芭芭拉船长及时将它握住,说: “给我返、返下!杂鬼快返下!” 男子一脸无辜地看着芭芭拉船长手上拿的符。 “那是什么?符吗?” 芭芭拉船长的脸色亮了起来。 “没、没错!这是护身符。奉优、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我命令恶鬼返散!” 以薇塔甲板长为首的海盗全员都带着一种近于敬畏的情感望着芭芭拉船长的背影。我们船长大人的知识怎么会这么丰富!可是贺加涅斯又是谁?那家伙很会打架吗? 男子慢慢开了口 。 “我不是什么恶鬼。你不是救过我吗?” “是、是的。不、不对。哈,可是……” “可是?” 芭芭拉感觉嘴唇一下子干了。妈的,你早就已经嗝屁了!我是救过你。但是最后你挂了,所以我把你丢到海里去了。可是又为什么?为什么要变成鬼再爬回这艘船上来?能做的事我都做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的麻烦!为什么跑来找我,你应该寻仇的对象是…… “为什么不去找蓝龙,却跑到我们船上来!” 芭芭拉船长内心突然有种想转身亲吻薇塔甲板长的冲动。没错,这就是我想说的!说出蓝龙这个词的瞬间,男子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基果雷德……基果雷德!呜哇哇哇!” 男子疯狂地大喊。芭芭拉很想后返,但他背后挤满了海盗,所以根本动弹不得。芭芭拉船长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中,面对着朝自己狂奔而来的男子。 “基果雷德!复仇!” “那混蛋在哪?” 乔兰净化队长撒拉斯咬牙切齿,在回答之前他先观察了一下四周。围绕着广场的居民们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广场中央。撒拉斯对这件事感到满意。这是因为他本人就站在广场的中央。这么多视线的焦点同时聚集在我身上,这好像还是生平第一次。然而站在广场中央的另一个男子对民众们的视线似乎毫不在意。他再次询问撒拉斯: “撒拉斯,快回答!那混蛋在哪里?” 撒拉斯很吃力地开了口。 “先向您致敬……您是要找辛柴船长吗?” “还叫他船长?我要找的是个疯狂杀人魔。居然胆敢对我动手。我已经无法再忍耐他造成的这一切罪孽!他在哪里!” 撒拉斯擦了擦额头。黏黏的汗水沾满了他的手掌。 “你知道他攻击了你吗?” “什么?这话什么意思,撒拉斯?” “是的。他攻击了你。我也很清楚。可是……真是这样吧?” “撒拉斯!” 对方的情绪已经超越莫名其妙的程度,语气中明显带着极大的愤怒。撒拉斯也认为自己说话的方式很蠢,但他也只能这样说。撒拉斯对净化队员使了个眼色,然后直视着对方说: “是的。这件事辛柴船长知道,我也知道,这附近的居民全部都知道。是决斗吧。是的,没错。可是……最后到底怎么了?” “什么?” “那场决斗,结果到底是什么?” “嗯?他刺中了我……” 男子嘴巴还是维持张开着,但并没有再说出任何话。撒拉斯压低身子,用缓慢但带有催促之意的语气说: “是的。很多武术教习与名门族长都认为那是场值得惊叹的决斗。实在是强得莫名其妙,最后那精采的一招迅速得很难找到词语来形容。辛柴.巴尔坦在与你决斗的最后……杀了你。贝伦.寇达修。” 贝伦虽然一动也不动,但是握着半月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撒拉斯又一次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将声音压得更低地说:〈似乎要他说出这番话非常困难〉 “你死了。寇达修之火熄灭了。难道不是这样吗,贝伦.寇达修?可是这样就有个问题了。你到底是谁?” 撒拉斯用低沉但诚恳的语气发出的问题,得到的回答却只是激烈的惨叫。 “呜啊啊啊!” “大家上!” 净化队员也发出了“呜哇哇——!”的惨叫声往前冲。虽然看到这将会长期留在乔兰净化队历史上的狼狈样,撒拉斯却没有办法出言责骂。这是因为最巨大的惨叫声就是来自冲向贝伦的撒拉斯本人。 绝望的颜色是黑暗。黑暗的腥味令人厌恶。 苍白的恐怖逼近之时,以最火热的沉默歌唱。 手臂好像卷进了肩膀里面,肩膀好像卷进了胸膛里面。 冰凉冰凉泳凉冰凉冰凉。 哈修泰尔侯爵睁大了眼睛。 无声的呐喊残酷地蹂躏着侯爵的视觉。一张张的脸,一个个的表情,一样样的情绪,别刺我,别刺我,别用那样的眼神刺我!太痛了。混帐。我的眼睛怎么了?我的眼睛正在‘聆听’。我的眼睛正在‘触摸’。 ‘铮——’耳鸣声持续着。耳朵好像打开了。 在霎时间‘看到’了太多的声音,哈修泰尔侯爵将耳朵蒙了起来。蒙着耳朵的手掌满是红色。这是因为太阳。哈修泰尔侯爵张开了嘴唇。 别刺我,别烫我,别吵我!血的气味太刺眼,声音太滚烫,颜色太吵杂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当啷。斩矛从朱伯金的虎口落下。他的瞳孔膨胀到似乎就要裂开。朱伯金蹒跚后返的同时,完全没有办法将视线从哈修泰尔侯爵身上移开。 “你……没死?” 原本在阶梯下的魁海伦浑身抖动着,用力地咬住了下嘴唇。他明明看到了!朱伯金刺出的斩矛几乎贯穿了侯爵的腹部。伤口中喷出的血殷红到惨烈的地步。血腥气味依然还残留在鼻子里面。看了看倒下的侯爵,尼克发出的惨叫声还在他的耳朵里回荡着。可是侯爵却站了起来。 某人猛力地拉他的肩膀。魁海伦无力地转身,看到尼克因激动而通红的脸。尼克的双颇似乎就要爆了开来。 “还活着!侯爵大人没死!” “咦?喔喔,尼、尼克。没错……咦?” “怎么会有这种他妈的好事!侯爵大人没死!应该是没刺中要害。这些猪狗不如的克利祭司,闪一边去!你们的脏手怎么可能拿我们侯爵大人怎么样?看吧!执事大人!快看!大人站起来了!” 尼克扶着魁海伦的肩膀,眼睛则是持续盯着哈修泰尔侯爵。魁海伦被尼克大力地摇动着而毫无招架之力,因为他在努力整顿混乱成一团的脑袋。但是他的思考已经失去了头绪,他的理性像是搅成一团的泥浆一样陷入了更深的混乱。 温柴一动也不动地瞪着阶梯上方的侯爵。哈修泰尔侯爵现在直挺挺地站着。但是他双眼紧闭,双手用力蒙着自己的耳朵。侯爵摇摇欲倒。这怎么回事?明明应该已经死了,怎么还活着?温柴的耳朵里充满了耳鸣声。这情况真是让人无法理解。这到底怎么回事?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钻进了温柴耳朵充满的耳鸣声之间。 “要不要听听最近很流行的一个故事?” 温柴倏地转过头。说话的是杰伦特。杰伦特直挺挺地站着,将右手拿的圣徽贴在胸前,朝着哈修泰尔侯爵微笑。所以温柴看到了杰伦特的耳朵。 “已经到了尽头的画卷又重新展开,故事也重新开始。” “杰伦特……?” “我说的是侯爵的画卷。侯爵一生传奇画卷的最后一幕,就是在冷冽的北方城市被一个怪异宗教的狂热信徒给刺死。结束。可是呢,侯爵又分到了一个新的画卷。该怎么说呢?必须换掉悲壮的死亡场景才行。哈修泰尔侯爵再次复活了。” 温柴听了身子突然一震。杰伦特微微笑了。他稍微偏过身,以充满敬意的动作对帕哈斯弯腰鞠躬。朝向满脸茫然地望着自己的帕哈斯,杰伦特低声说: “死亡骑士复活了,索罗奇复活了,巨人复活了,帕哈斯也复活了。” 帕哈斯咕嘟吞了口口水。杰伦特回头,再次向着侯爵冷静地说: “所以就算我不再惊夸,也不要用这种异样的眼神看我,温柴。” “那么连侯爵也……” “侯爵也复活了。他并不是没死,他是死了以后又复活了。” 第七章 “你是谁?” 艾佩萨斯轻轻笑了。她将右手贴到自己的胸前,上半身往前倾。 “对呀。我问你我是谁。你说说看啊,可爱的巨人哪。” 亚夫奈德认为艾佩萨斯使用的词汇很有修正的必要。当然之前他也一直有这种感觉,但这感觉从未像现在一样实在。如果能活过眼前这一关,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增进艾佩萨斯的语言表达能力。与亚夫奈德相同的决心在艾赛韩德心中放大了几十倍,只不过是以更为暴力的型态。 巨人不爽地看着艾佩萨斯,将双手抱到胸前。抬头看巨人的艾赛韩德不断错误地感觉到蓝色天空中飘过的云好像盖在他的头顶上。从这种威压的高度,巨人很严肃地说: “你不就是个人类小女孩吗?” 期待会听到这个答案的艾佩萨斯等到巨人的话一说完,就跳了起来。 “哈哈!错了!你答错了!” 巨人的脸上充满了疑惑。 “你说什么?我答错了?那你到底是什么!” “你昏头了吗?我是谁呢?” 艾佩萨斯暂时不说话,将双手扠到腰上。然后她故意将腰挺得不能再挺,抬起下巴给巨人看,说: “我是全能的龙独一的支配者——神龙王之名的继承人,龙之圣地的第二号代言人,龙族的头号代言人,龙之星的保护者,知道了吗?我就是神龙主的女儿艾佩萨斯!” 巨人的表情僵住了。克顿山的巨人剩下的那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盯艾佩萨斯瞧。好一阵子之后,巨人才开了口。 “……那又是什么?” 一行人当中没有在内心觉得跌倒的就只有伊露莉。艾德琳、艾赛韩德以及亚夫奈德都代表着各自的种族,巨魔、矮人与人类都用本身特有的方式如实表现出自己内心的荒唐感。艾佩萨斯用的方式是鼻孔一张一合,开始挥舞起拳头。 “喂,你这个愚蠢的巨人!实在是太愚蠢了!我不是说过我是谁了!蠢货!笨蛋!我是全能的龙唯一的支配者——神龙王之名的继承者,龙之圣地的二号代言人,龙族的头号代言人,龙之星的保护者!我明明说过了!如果智力不够,就应该更努力思考啊!” 巨人一脸不耐烦地大喊: “我问你那是什么!” 虽然四方都是开阔的原野,但巨人的声音却产生了回音。左右甩着头的艾德琳发现那回音只在自己的耳朵里响。但是这么具压迫性的大喊声却完全没压住艾佩萨斯。艾佩萨斯一脸‘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这么蠢的家伙’的表情,大喊道: “啥?怎么会有这种……!我是全能的龙唯一的支配者I神龙王之名的继承者……” 这时伊露莉举起了手臂。巨人低头看了看伊露莉,艾佩萨斯却用一种就算伊露莉突然倒立过来拍手还发出海豚叫声,自己也非把话说完不可的坚决态度继续往下说。但这时亚夫奈德一把将她抓过去,蒙住了她的嘴巴。 “呜!呜!” “安静,拜托你!” 靠着亚夫奈德的帮忙,好不容易获得安静环境的伊露莉用精灵式的态度说: “巨人啊,她是龙。” 克顿山的巨人张开了嘴,但是并没有发出说话声。巨人瞪着艾佩萨斯的眼球都快掉出来了。突然巨人将上半身往前弯。哗——巨人那巨大的身体一动,影子盖住了头顶,艾赛韩德就觉得天好像塌下来了。巨人臀下身来仔细观察被亚夫奈德抱住的艾佩萨斯。一行人都觉得快被逼疯了,因为巨人的脸就在离地不远的地方盯着他们看。艾德琳看到巨人那山洞般的鼻孔,干脆将眼睛闭了起来。 光是弯下腰就害得一行人全部陷入幽闭恐惧症的巨人最后总算开了口: “……明明是人类啊?” 伊露莉微微笑了,亚夫奈德瞬间感觉自己的腿都软了。伊露莉朝着这样的亚夫奈德说: “请放开艾佩萨斯。” 亚夫奈德放开了艾佩萨斯的嘴巴。艾佩萨斯的口中发出了就像水坝爆开一样的高喊声。 “我说我是全能的龙唯一的支配者——神龙王之名的继承者,龙之圣地的二号代言人,龙族的头号代言人,龙之星的保护者艾佩萨斯!” 一放开艾佩萨斯,亚夫奈德就连忙转过身改抓艾赛韩德。被亚夫奈德抓着不能动的艾赛韩德不断发出‘就算她是神龙王的女儿,也要猛打一顿!’之类的咒骂。冷静地等待艾佩萨斯把话说完的伊露莉接着平静地说: “艾佩萨斯,请你变回原本的样子,解开巨人的疑惑吧。” “咦?啊,原来如此!给我看清楚了,你这愚蠢的巨人!” 巨人被惹得气呼呼,但残存的疑惑还是让他的手停了下来。‘这小鬼难道真是神龙王的女儿?’所以巨人才没有把艾佩萨斯给一手指按死。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如何危险的境地,艾佩萨斯还是直挺挺地站着,抬头望向克顿山的巨人。 “看好了!这才是我的真面目!呀——!” 巨人专心注视着她。 他的心中渐渐有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情绪开始波动着。巨人的语言表达水准太差,很难找到形容自己情绪的词汇。所以巨人只能将眼睛紧紧闭上然后再睁开。但是他眼前的光景却没有任何变化。巨人抖动着嘴唇说: “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艾佩萨斯噗哧笑了出来。 “没错!……咦?” 听到自己的声音大吃一惊的艾佩萨斯低下头看自己的脚。两只小巧的脚间隔适当地稳稳站在地上。沿着脚往上一直看到腿、小腹跟胸部的艾佩萨斯将手举了起来。她将手指一张一合。人类的手指还真是奇怪!看起来实在是太弱了。艾佩萨斯心中对人类的同情油然而生。忽然,她感受到了射向她头顶的视线。 艾佩萨斯低着头睁大眼睛偷瞄巨人。她看到的是巨人抽搐的脸颊。 “呜,呜……事情不是这样的……,这次是我做错了!再来!呀——!” “等一下,等一下。真是怪了?好,再一次。呀——!” “不要太惊讶了。呀——!喝——!呼——!呀呀呀!” “你内心是在想我说了谎吗?” 巨人沉重地张开嘴唇。 “不是。” “什么?那么你相信我喽!太好了!原来你相信我!” 艾佩萨斯高兴得跳了起来。但是巨人将头往左右动了动。 “我内心是在想,我赢了猜谜竞赛。” 巨人自认讲了相当有智慧的话,开心地猛点头。满脸通红的艾佩萨斯不断大喊着坚持自己是头龙,但巨人对精神有些异常的人类小女孩却不怎么在意。亚夫奈德望着艾佩萨斯背影的脸一下子都绿了。怎么会这样?这时艾德琳将他想问的东西问了出口 。 “艾佩萨斯,艾佩萨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能变身了?” “咦?真的没有变回去。好奇怪……咦咦咦!为什么不行!” “是不是因为太紧张了?要不要专心点再试一次?” “呜呜!鸟太紧张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吗?鱼太紧张就会淹死吗?琳,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蠢话!” “是、是吗?那……那你为什么不能变身呢?” “不知道!” 艾赛韩德也用不安的眼神望向艾佩萨斯,但他问的对象却是亚夫奈德。 “怎么回事?喂,亚夫奈德,这到底怎么回事?” “不清楚。为什么没办法变身了……变身……变化?” 亚夫奈德感觉自己的心狂跳。他的头自然转向了托比的方向。 没办法再变化? 现实已经固定下来了? 亚夫奈德发现自己的后颈起了鸡皮疙瘩。是这样吗?真是这个原因吗?越想越可怕……这时巨人如雷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你们输了!现在马上说!” 有没有谁可以出面把那个愚蠢巨人的嘴给遮住!亚夫奈德用翻起的白眼瞄了巨人一眼,然后回过头去望向托比。震惊的巨人稍微压低声音说: “好。你们输了。按照约定,你们要告诉我路坦尼欧的……” “你这个猪头巨人!给我闭嘴好好想想!” 艾赛韩德瞬间觉得眼前变成一片黄。这小丫头大概已经被吓疯了吧。我要代替她向巨人道歉吗?这时亚夫奈德手上的杖落到地上,他抱住了头。 “没有变化?没办法变化?固定了?杰伦特!杰伦特!是不是选错了岔路?” 为了进行正确的选择而叫杰伦特先到托比去的亚夫奈德感觉自己崩溃了。是他选错了吗?还是已经太迟了?不,等一下。还不知道。这也许是因为时间变慢而产生的现象。也许还有机会。想想看吧。我们必须到托比去。亚夫奈德想到自己的决心,点了点头。要快点到托比去。光派杰伦特一个人也许力量不够;也许是我判断错误了。必须马上到托比去。可是这样还是有问题。而且问题的块头还有一百肘那么高。那到底该怎么办? 亚夫奈德连忙举起杖,握起自己的马谢蕾妮尔的缰绳。巨人虽然讶异地想说些什么,但亚夫奈德先大喊: “跟我来!我告诉你路坦尼欧所在之处!” 巨人惊讶地张大了眼睛。一行人互相用很快的速度交换了目光。但是从艾赛韩德传给艾佩萨斯,再从艾德琳很快传出去的视线到了伊露莉身上就停了。艾德琳盯着伊露莉,心里一下子凉了。 “伊露莉小姐……?” 伊露莉用完全不懂的表情看着艾德琳。艾德琳内心中产生了用神的名字来咒骂的不敬冲动。喔,天哪!要怎样才能对精灵解释清楚这只是个骗局? 伊露莉以讶异的表情看着艾德琳说: “艾德琳,你在做什么?快上马吧。” 咚!艾德琳觉得犹如自己的头被猛敲了一下。艾赛韩德与亚夫奈德也是一样的。艾德琳为了想出些话讲,蠕动嘴巴的同时,伊露莉则是镇静地帮助艾赛韩德骑到亚夫奈德的背后,一面说: “搞不好路坦尼欧大王也复活了。我也想去看看情况。快出发吧。” 艾德琳好不容易才没昏倒,努力骑上了大波斯菊。 妮莉亚皱起了眉头。那不是她所认识的杰伦特。好一段时间中妮莉亚似乎连哈修泰尔侯爵复活这件事都忘了,只知道盯着杰伦特瞧。他为什么用这么痛苦的语气说话?就像放弃了所有希望一样。 “你为什么会用如此软若无力的方式说话?” 没、没错!这就是我想讲的。妮莉亚转向温柴,杰伦特也回头看温柴,说: “咦?” 温柴并没有回答他。现在更紧急的是哈修泰尔侯爵与朱伯金的问题。 朱伯金用无法置信的表情望着哈修泰尔侯爵。他被超越一切理性思考的纯粹恐惧所笼罩。将矛刺进侯爵身体时,他用比世上一切真理还更确实的方式感觉到了侯爵的死亡。那是亲手杀人的感觉。可是侯爵却背叛了朱伯金的感觉,又爬了起来。 “答案是什么!” 那是打雷般的声音。朱伯金茫然地转头望向阶梯底下。克利的祭司们也满脸恐惧地望着他。对面是侯爵的战士 ,更后面则是从刚才起就不断这样大喊的家伙。 温柴再次大喊: “快说!第八个牺牲者已经死了。虽然已经复活,但还是死过了!那么第九个正确答案也应该要出现了。第九个正确答案是什么!” 听到侯爵复活了,朱伯金吓得发颤,后面的话他根本没听进去。复活了?没错!他应该是复活了。他并不是没死!这种信念赶走了恐惧,朱伯金僵硬的全身也舒缓了下来。朱伯金平静地面对着侯爵,眉间出现了深深的皱纹。 运气好到莫名其妙的家伙。你就是…… 用哭笑不得的表情看着哈修泰尔侯爵的雷泽在听到温柴说话的那一瞬间,也咚地一声猛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没错!克顿山的巨人复活了。而且也是因为这个问题。这么说来,前面那个男人也复活了吗?但是这所有的一切说明了什么?这一瞬间雷泽感受到心脏坠落的冲击。 纳克顿也会复活吗? 如果死去的家伙都会复活,那纳克顿应该也会复活啊?他妈的有道理!纳克顿没有理由不能复活。看看眼前这可笑的事态吧。刚刚腹部才被刺穿的家伙现在已经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了。 但是纳克顿却还是被埋在洞穴深处。啊,真是惨到连脏话都无法形容!雷泽恨不得马上宰了对方似地狠狠瞪着朱伯金。 “喂!难道所有死者都会活过来?快说!” “你说什么?” 鲁森肩膀抖动着望向雷泽。但是雷泽只顾盯着朱伯金大喊: “快说!死去的所有人都会复活吗?巨人复活了,帕哈斯也复活了,连辛斯赖夫都复活了!那……是不是所有的死者都会复活?” 看着这混乱又惊人的一幕,还没跑掉的那些居民们感觉战栗像一阵热风扫过自己。他们说复活了?死者都复活了?难道我死去的母亲、死去的丈夫、死去的女儿都复活了? 群众没自觉到自己渐渐开始朝阶梯的方向走。 温柴感觉身子一震,看了一下四周。原本因为恐惧而拚命想要返得远远的群众突然开始挤了过来。群众对还飘浮在天空上的辛斯赖夫、怪异的魔法师,以及搞不清目的的其他那些怪人虽然惧怕,却用与先前完全不同的表情往前走着。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在走般一脸茫然,但温柴敏锐地感觉到危机的逼近。 “喂,格兰。那些人……格兰?可恶!” 手已经慢了。格兰的肩膀往前滑开,温柴手扑了个空。格兰,哈斯勒以猛烈的速度向前突进。侯爵的战士里面是盖博最先发现了格兰。 “热剑……!” 砰!盖博的正面遭受一击,往尼克与魁海伦的方向摔倒。重力与动能适切地混合,造成了人们的惨叫与怒骂。尼克与魁海伦被盖博的身体撞上而跌倒,格兰唰一下就从他们身上跃过。迟迟才发现发生事情的妮莉亚喊破了嗓子: “格兰——!你做什么!” 格兰.哈斯勒无言地冲进了克利的祭司群中。克利的祭司们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杖,但格兰发出了狮子吼: “挡我者死!” 那是完美的海格摩尼亚话。温柴在内心中骂了一声,就跟在格兰后面跑了起来。但是早起跑很久的格兰已经像冲入了无人之境般钻进了克利的祭司之间。一个大胆的祭司将杖伸出拦住格兰。“停!你想做……!”这是个他此后的余生中都会后悔的决定。格兰抓起了祭司的领口一把将他举起,另一只手则是抓住了他裤裆。“呜!”格兰将这个祭司的身体当作盾牌挡在前面,跳上了阶梯。克利的祭司们赌上性命飞身躲避格兰的突进,但几个运气糟透了的祭司只因站在格兰前进的路线上,就尝到被撞飞到天空中的新奇体验。“砰,砰隆!”令人无法相信是身体与身体撞击的声音传来,看到神圣的祭司们飞上天空,妮莉亚哭笑不得地说: “好像之前也看过。这是人风暴吧?” 顷刻间突破多名克利祭司的格兰将用来当盾牌的祭司抛到一边,将剑拔了出来。他的面前只剩跌跌撞撞向后返的朱伯金以及茫然地看着他的哈修泰尔侯爵。格兰用简直能将剑柄捏碎的力气握住了剑,以拜索斯语大喊: “哈修泰尔!” 到这时为止一直经历感官混乱的哈修泰尔侯爵用耳朵观看着格兰的叫喊。那是鲜红的愤怒颜色。其间喷出了鲜红色的火风暴。 “还记得玛格丽特.哈斯勒吗!” 哈修泰尔侯爵竭力想要让身体动,但手不听使唤,脚像心脏一样一胀一缩地鼓动着。心脏似乎一跛一跛的,肺则是爱动不动。哈修泰尔侯爵想要高喊,但这只让他发现自己左边的肩膀并不会说话。在这一切感觉的旋风中,格兰的愤怒如海啰袭来。 “对于你复活,我很感谢。我要亲手杀了你!” 格兰将剑高高举起。仍然站不稳的侯爵用眼睛赊听着格兰举起的剑,什么也不能做。格兰的嘴整个扭曲了。 “呀——!” “挡住他,鲁森——!” 当! 站在阶梯下的人们吓得闭上了眼睛。钢铁与钢铁相撞击而发出极大噪音的同时,也喷出了刺眼的火花。然而温柴并没有闭上眼睛。睁着一条缝般的小小眼睛望向阶梯的温柴口中发出了惊叹声。 “天哪……” 鲁森的大刀在侯爵的脖子前挡住了格兰的长剑。这在记录了许许多多英雄、包含了许许多多传说的这片大陆的刀剑史上,也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这是因为大刀的刀刃太宽阔了。如果是普通的剑,应该会被格兰的大力给弹开。但是那把大刀却是用相当柔韧的钢铁打造成的。温柴很想解释眼前发生的事情,但是眼睛所看到的状况却动摇了他的现实感。 格兰的长剑以直角插在鲁森的大刀上,看起来就像一把进餐用的小刀插在面包条上一样。格兰光滑的长剑静止在鲁森大刀刀刃差不多中间的位置上。格兰与鲁森看到这副光景,都完全僵住了,一动也不能动。然而格兰跟温柴一样无意识中陷入了说服自己接受眼前情况的状态,但鲁森却不怎么想要理解现在的状况。鲁森的这种性格透过它朝后抬起的右腿展现了出来。 “呀——!” 鲁森并没有猛踹,而是用推的方式踢了格兰的腹部一脚。虽然是无意识中采取的大胆行动,但也是最适合目前状况的行动。戴着OPG的格兰不会因为被踹一脚就返开。但是被鲁森一推,格兰犹豫着开始朝后返下。嘎嘎!让人人都想蒙住耳朵的尖锐摩擦声传向四周,格兰将长剑从鲁森的大刀上拔了下来。格兰朝后返,一直到了这时,鲁森才能够办到他刚刚就诚心想做的事情。鲁森将大刀往两腿中间一夹,蹦蹦跳跳起来。 “哎呀,我的手!手指、手指全断了!哎呀呀呀!手臂全麻掉了。呜、呜呜呜!为什么要叫我挡住他!” 差点昏过去的雷泽好不容易才迈步往前走了出来。 “住手……吧。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无论如何请住手。” 格兰眼睛看着鲁森,同时回应了雷泽的话。 “为什么?魔法师。” “因为我还没听到答案。站着别动!朱伯金!” 正往阶梯下走的朱伯金听到雷泽的高喊声,停下了脚步。雷泽急忙说: “问题有三个。死者都会复活吗?第九个正确答案到底在哪里?还有,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朱伯金的嘴开始一点一点扭曲。 “对不起,但是我只能回答其中一个问题,也就是第一个。并不是所有人都复活了。而且也不会再有人复活了。” “什么?” 朱伯金的嘴上明显带有冷笑。 “那个人的身上似乎的确有克利的祝福。该如何说明他的幸运呢?哈哈哈!我也不知道所有事情。但是我大致能猜出来……我修正一下。第二个问题我好像也能回答了。” 第二个问题?是什么?啊,对了。第九个正确答案。到底在哪里?朱伯金突然转身。他举起手大喊: “兄弟们啊!快去保护那个人!” 雷泽、鲁森与格兰都慌忙转身。朱伯金所指的地方,是地上穿了个大洞的地方。现在有一个人正站在洞旁边。那人一脸凄然地注视着辛斯赖夫。朱伯金将双臂高举,嘶声大喊: “正确答案终于出现了!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我代替克利感谢你们的辛劳!兄弟们啊,快去保护那人!那人就是第九个正确答案,拒绝过去的人,拒绝未来的人!也是辛斯赖夫的希望!” 雷泽大大眨了几下眼睛。天哪,他说那个人是正确答案?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认识那个人。那个人格兰其实也认识,格兰以无法置信的表情看了看朱伯金,然后转过头看那个人。 这时身处独特位置但依然长久保持沉默的辛斯赖夫终于开始动了。辛斯赖夫慢慢跨过空中,走向站在洞旁边的人。接近大洞尽头的过程中,他的身体就像之前一样在空中漫步着。辛斯赖夫停在原地皱了一下眉头。然而他做出这个表情的时间并不长。辛斯赖夫站得直挺挺的,伸出了手。他的手就像抚摸空气一样移动着。辛斯赖夫用低沉但有力的声音说: “靠过来。” 站在洞旁的人失了魂似地望着辛斯赖夫。但是那人还是摇摇摆摆地往大洞的方向走去。坑洞的尽头,就站在辛斯赖夫眼前的那人呆呆地盯着辛斯赖夫瞧。 “举起手来。” 跟脚一样,这次换成手遵照了对方的命令,犹如飘浮一般缓慢抬起。辛斯赖夫面带着焦躁的表情看着那只手。举起的手最后停在了辛斯赖夫的手掌前面。 “抓住我的手。” 那个人用无法聚焦的散漫眼神望着辛斯赖夫。朱伯金呼吸急促地看着这一幕光景。其他的克利祭司也闭住了呼吸,注视着那只手的动作。充满寂静的庭院中,某人的尖叫声传了过来。 “葩!不行啊!” 那是宓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某种信号一样,让葩的眼中突然恢复了生气。葩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辛斯赖夫,眼中流下了长长的两道眼泪。葩朝前伸出的手握住了辛斯赖夫的手。 。由理的事件这备准葩让就前以久很己自有还,由理的案答确正是葩,由理的手出伸葩。懂不搞一必是但。了果结道知先就因原道知不还至甚。果结的情事有所道知能,来未见看能者步漫来未。楚清不搞都么什。懂不搞真。乱混了入陷都切一的有所。瞧葩与夫赖斯辛着盯道知只,觉感何任有没宓是但。颊脸的宓舔了舔,着叫呜呜坦达亚 。了下跪宓 骞完全停止了呼吸,望着葩。 葩的手指弯曲,与辛斯赖夫手指交叉紧扣,然而这短暂的时间,在骞的感觉来说却好像几十年一样。一定要阻止她。为什么?到底怎么回事?我能知道什么?所有一切都会顺利进行下去的。如果不顺利又怎么样呢?穿越几百万单位被分割为几百万分之一的时间,骞陷入了思绪中。但是那些思绪里面的大部分,不,应该说是全部,与之前和之后的思绪都毫不连贯。就像大部分人在大部分时间中进行的妄想一样。骞就这样将几百万单位的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思绪中。 ‘。的道知先始开果结从是候时他其,的样这是不候时他其。了来过反都切一的有所在现。了来过反都切一的有所……了来过反’ 。答解的题问夫赖斯辛了成葩。量力的人惊有拥葩。身了纹葩帮我 。答解的题问夫赖斯辛了成葩。量力的人惊有拥葩。身了纹葩帮我 ……途旅上走。了来未见不看 。态事的前目决解。途旅上走。了来未见不看 。骞了见遇。骞爱好。婚结骞跟 。婚结骞跟。骞爱好。骞了见遇 。爸爸爱好。了死爸爸。苦痛好 。苦痛好。了死爸爸。爸爸爱好 。容形样这能才时喻比的劣粗最受接能是还且而。恨悔于近几这。么什算不本根惧恐,前面绪情的到受感刻此宓在。栗战的受承法无了生产都处处上身的她。抖发身浑,巴嘴己自着捂宓 不连贯的思绪支流中,有一道流特别凸显了出来。分散的时间突然连结在一起,骞捕捉着自己的思绪,被捆绑到沉思的时间里。 骞突然想到,自己对葩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了解都没有。 ‘葩是谁?是宓的妹妹。平常看起来像个傻大姐,但其实也没办法确定。那她是心地善良的好人吗?似乎也不是这样。她跟着我,老是妨碍我跟宓重逢。我并没有生气。是因为情感缺乏症吗?不是。因为我有情感缺乏症,所以在处理葩的事情之时,没有任何情绪会阻碍我。我可以强制将葩送回去,并且不会感到任何罪恶感或其他让我不舒服的情绪。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 几千单位的时间又流逝了。骞将视线从辛斯赖夫与葩牵着的手上移到葩的脸上。 ‘你是谁?我为什么想不起你的任何事情?从与宓相遇开始,十二年前我就认识了你。当然一年中也只能见到几天面。是因为这样吗?所以我对你的事什么也想不起来?不是的。因为我跟宓也一样少见面。但是我对宓许许多多的事情却都很清楚。是因为我的情感缺乏症吗?是因为我的感情全倾注在宓一个人的身上吗?这也是有可能的。但是,这还是很奇怪。你到底是谁?’ 几百单位的时间很快流过。骞的视线停在葩的脸庞上。 ‘剪羊毛的葩。搬鞍上马的葩。踹亚达坦的葩。空手将四个醉汉打得七荤八素的葩。不想看尸体而转过头去的葩。在赛德兰大草原最深的夜幕下,抚摸着我脸颊的葩。你到底是谁?’ ?事种这生发会上身你么什为。动行大重项一第的取采下况情的来未道知不在宓是就也,的生发时同是动行与考思事件这 ‘?呢身纹葩帮要么什为宓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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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兰用啼笑皆非的语气说完,再次举起了剑。我没办法再听这混蛋继续说些疯话了。不管那个死人是否复活,不管那个女的是否握住死人的手,我都要砍断你这混蛋的脖子!格兰将剑高高举起。 “哈修泰尔。这不是杀人,这是毁灭!” 喊出刺耳声音的同时,格兰将剑劈了下去。然而长剑剑锋砍上侯爵的脖子之前,他的肩膀就发生了可怕的痉挛,手臂停了下来,刀就这样架在侯爵的脖子上。因为这时格兰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令他不禁止住动作,嘴唇开始发抖。 侯爵的眼中浮现了罪恶感。 绝对没看错。要当作自己看错了,要直接下手斩断侯爵的脖子,这种感觉却又太过清晰了。格兰无意识间说出: “怎么回事?” 连动个下巴都非常困难的哈修泰尔侯爵流着口水,很吃力地说: “抱……抱歉。孢歉……” 格兰感觉犹如闪电打在自己的后脑勺。 “你说什么?” “抱歉……玛格丽特的事……抱歉。原谅我……格兰。是我错……了。” “闭嘴……” 侯爵的嘴唇喷出了口水,扭曲到夸张的下巴发出的并不是说话声,而是模模糊糊的呻吟声。但是格兰马上就听懂了。他诅咒自己立刻听懂这句话的耳朵。侯爵很吃力地说: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死过一次……现在……我,我懂了……好笑吧?我很……可笑。要到我死、死之后……真对不起……请原……” “闭嘴!我不接受你这混帐的道歉!” 然而侯爵并没有停下来。哈修泰尔侯爵用尽全身心的力气讲话的时候,格兰感受到之前根本无法比的巨大冲击。 “玛格丽特……也会复活吗?” 格兰手上的力气一下就全不见了。格兰现在不算是用剑指着侯爵的脖子,而是将剑搁在侯爵的肩膀上。他与侯爵对长剑都丝毫不再关心。哈修泰尔侯爵很辛苦地‘听着’格兰的眼珠子,说: “你的妻子……会复活……吗?你想过……吗?嗯?死,死人……会复、复活。格兰,格兰。你的妻子,玛格丽特。你的女儿叫……艾波琳?艾波琳可以跟……妈、妈妈重逢?没、没错。你的儿子。你死……去的儿子呢?” “你说什么……” “想、想想看吧!格……兰。死人,都、都会复、复活!你的,妻子、儿子!会……复活吗?嗯?你、你这样想过吗?嗯?” 格兰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舌头却不由自主地乱动,喉咙间则是发出了漏风般的声音。死者会复活。死者会复活? “看、看看我。我复……,活了。复……活了!不、不……不行。不可以!” 与格兰陷入了极大的混乱相反,哈修泰尔侯爵在继续说话的过程中却感觉自己正在渐渐恢复正常。现在他是用眼睛在看,耳朵在听,嘴巴在说话。哈修泰尔侯爵现在很熟练地说: “不、不行,格、格兰!这……样不行。魔法师,魔法师!快、快去攻击那个……辛斯赖……快攻击他!” 但是雷泽却下不了手。虽然感觉这样不太像平常的自己,然而雷泽还是没办法攻击。他的脑袋连一个魔法都想不起来。他没办法下任何判断。能够不将脸别过去不看眼前的恐怖景象,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辛斯赖夫正在碎裂。 不知从何时起,克利的祭司们唱起了歌来。那是节奏缓慢而不断重复的歌。这首歌似乎成了比大气还重的某种气体,覆盖了整个地面。沉重的音律不规则地反覆起伏。帕哈斯陷入混乱的脑袋一角判定与其说那是首歌,还不如干脆说是呻吟。配合着歌曲的节奏,辛斯赖夫慢慢粉碎了,不断有粉末从宽大的袍子下方坠落。一撮一撮的头发落下了,然而头发在落入洞中之前就已经化成飞灰四处飞散。看到他的皮肤就像丢进火堆的纸张一样变成灰烬,妮莉亚感到一阵恶心。噗!可怕的声音短促地传来,有某样东西从袍子里面往下掉。温柴知道那是辛斯赖夫的右小腿。发出沙沙声的同时,左腿则是与无数的粉末一起从大腿处断裂落下。它们都落入了深不见底的洞里。 他在风化……杰伦特也只能这样形容。就像承载过多岁月重量的雕像最后瞬间风化一样,辛斯赖夫的身体化为破片、碎屑与尘土 。腿没了之后渐渐加快的粉碎进度最后到达了上半身。腹部与胸部几乎同时碎裂。在一眨眼间,头也化为麇粉。 “阻、阻止他!快阻止他!疯狗魔法师,快!” 虽然哈修泰尔侯爵这样喊,然而雷泽一动也不动。哈修泰尔侯爵侧身跨出一步,抓住了格兰的肩膀。格兰发现他手上的热度,打了个寒噤。 “格兰,格兰!阻止他!灭亡……只有灭亡……!” 唰啦——吊着衣服的身体瞬间化为灰尘,辛斯赖夫的白衣往下坠落。当袖子滑落时,他的手臂还没粉碎。辛斯赖夫的袍子就像一只白色的蝴蝶一样飘荡着往洞中落去。 此时葩抓着辛斯赖夫剩下的双臂。突然葩的手指动了。葩放开了辛斯赖夫,他的双臂也就跟着身体的其余部分以及衣服下坠。现在辛斯赖夫的身体连一点也不剩了。 葩将手臂往前伸,静静站在那里。克利的祭司们直到此时还在执拗地唱着那首调子沉郁的歌。一阵子之后,葩抬起了手。其他人看不懂这个动作的意思,但克利的祭司立刻停止了歌唱。 葩将手放下,转过身去对着朱伯金。 “我感谢你,朱伯金。” 那是辛斯赖夫的声音。 没有任何人开口。没有任何人呼吸。葩,不,辛斯赖夫看了看寂静的四周,微笑了。格兰喘着气。这怎么回事?这时哈修泰尔侯爵抓着格兰肩膀的手无力地放开,垂了下去。格兰的耳边响起了哈修泰尔侯爵虚弱的声音。 “灭亡……才是完美的归宿……。” 第八篇 时间的匠人 第一章 夕阳西下的天空虽然暗了下来,平原却反而亮了起来。被照耀成暗红色的肯顿城墙上,成了黑色人影的男子们望向平原的方向。 朱力奥市长望向丁赖特。 丁赖特撑着城墙,肩膀随呼吸上下起伏。不敢有望向城外景象的念头,丁赖特只能直盯着地面穆史塔巴说: “丁赖特,我们不是应该讨论一下剥夺葛雷.惠德伦指挥权的问题吗?” “穆史塔巴!” 没有必要拔出剑来。丁赖特的眼神本身就像把锐利的小刀刺向穆史塔巴。但是穆史塔巴脸上只有淡淡的表情。那张黝黑的脸庞之所以动起来,完全不是因为情绪,只因为他要说话。 “就像各位看到的,他背叛了誓言要竭诚效忠的主君,背叛了誓言要献身侍奉的欧雷姆,背叛了誓言友谊长存的朋友。我认为不能再把他当作我们的指挥者,不能再把他当作骑士。” 丁赖特用喉咙被掐住的声音吃力地说: “怎么、怎么现在说这种话……在心情还这么难过的时候。穆史塔巴,拜托……请你忘掉这些事。不,如果忘不掉,就请你暂时先别说出来。拜托了。” 穆史塔巴冷冷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其他的话。丁赖特很努力地转过头去看戴顿平原。遮蔽天空的黑雾不断蠕动,以无法形容的恶心型态飘浮着。雾的底下,是森然罗列的旗帜与刀枪,在闪耀着阴沉的敌意。 死亡骑士。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它们习以为常的呢?丁赖特咬牙切齿。然而死亡骑士充满了平原,就好像它们理所当然就应该在那里一样。有一个骑士站在它们的最前头。骑着不能再怪的怪物、瞪着肯顿城墙的那个骑士跟其他死亡骑士比起来个子小了很多。原本是在天上飞的骑士,个子小是当然的,所以它穿的盔甲也相对轻了许多,但只有头盔非常沉重。葛雷.惠德伦的双眼在那顶头盔下闪闪生辉。在距离天空骑士稍远的位置上,索罗奇一副不管什么东西进入他手臂可及的范围内他都会出拳猛捶的样子,咆哮着说: “这不对,不合理,不可能!我以亨德列克之名发誓,不,不行!以魔法师之名起誓是件很可笑的事情。返一百步来说好了,就算把死者复活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为何龙斗士没有复活!” 面对狂怒的索罗奇不知如何是好的西蒙瑟听到龙斗士这个词,立刻转头。他视线所到之处站了一个似乎全身写着‘战斗兵器:危险物品’的战士,表情犹如额头上贴着‘战斗准备完毕’这几个字,默默地望着荒野。最后剩下的那个来寻找召唤者索罗奇的龙斗士很沉重地开口: “如果破坏了还会复活……” 索罗奇转过头竖耳倾听。龙牙兵很严肃地说: “那再次破坏不就得了,索罗奇。” 龙牙兵的智慧(?)让索罗奇闭上了嘴。一时间哑口无言的索罗奇咬住了嘴唇,瞪着站在平原上的死亡骑士葛雷的身影。 这时西方天空中通红燃烧着的太阳终于消失了。与此同时,死亡骑士的队伍里面发生了小小的波动。朱力奥市长将眼睛眯得细细地望向平原。 原本站在最前头的葛雷轻轻举起手。死亡骑士的阵中,有一个骑士立刻冲到了前面。这骑士将巨大的戟反转过来用单手握着。希顿波利史官看到他操纵这么沉重的戟就像玩一根小小烧火棍一样,不禁发出了呻吟。这个死亡骑士就这样反着拿戟,直接冲向肯顿城前。死亡骑士所骑的‘东西’虽然有四条腿,但却只用前面两条粗壮的腿在跑。两条细细的后腿绕过肩膀上头,像手臂一样朝前伸出晃动着。看到这奇怪的动作,城墙上的人们同时感到了惊惧与恶心。 希顿波利史官差点把拳头塞到嘴里,说: “这样反着拿武器,应该是信使。” 朱力奥市长皱着整张脸点头。载着死亡骑士的怪物以这种怪异方式奔跑,居然还跑得很快,不一会就来到了城门边上。死亡骑士将手上的戟往地下一插,举起了空手。这在传统上代表他是个信使。朱力奥市长这时不太情愿地靠近城墙,但想到可能遭受狙击的危险,希顿波利史官还是连忙拦住市长,直接将身体伸到城墙外面去。 “你是信使吗?” “是是是是!我我我我帮帮帮帮葛葛葛葛雷雷雷雷.惠惠惠惠德德德德伦伦伦伦传传传传话话话话!” 丁赖特与索罗奇同时开始磨牙。丁赖特纯粹是因为伙伴背叛造成的愤怒与痛苦,但索罗奇气的是死亡骑士故意提到葛雷,惠德伦之名的计谋。一听到这个名字,城墙上的人们之间果然立刻产生了比之前放大了很多倍的不安气氛。 希顿波利史官也闭着嘴瞪了死亡骑士很长一阵子,才回答说: “……说吧。” “葛葛葛葛雷雷雷雷.惠惠惠惠德德德德伦伦伦伦是是是是保保保保护护护护肯肯肯肯顿顿顿顿的的的的狮面狮狮鹫鹫鹫鹫兽兽兽兽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的的的的真真真真正正正正主主主主人人人人。现现现现在在在在就就就就把把把把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交交交交出出出出来来来来!” 所有人都用不安的眼神望向希顿波利。然而希顿波利还没回答,索罗奇就连忙抓住了他的肩膀。朝着回头一脸茫然的希顿波利,索罗奇快速地耳语说: “这真奇怪,居然不是劝我们投降。信使先提金克莱的事。” “对……对呀。” “它们应该马上会提条件。与它们谈的时候要小心。” 希顿波利点了点头,再次朝死亡骑士大喊: “交出它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死亡骑士好像在等待似地说: “我我我我们们们们保保保保证证证证肯肯肯肯顿顿顿顿的的的的自自自自由由由由与与与与安安安安全全全全。” 希顿波利一时哑口无言。猜想过许多条件的索罗奇面对这么意外的提议,也不知该如何反应。然而丁赖特仍然一脸痛苦,穆史塔巴则还是板着张脸望向暗红的天空。礼貌性注视着毫无反应的天空骑士 ,索罗奇再次对希顿波利耳语: “争取时间。” “给、给、给我们讨论的时间!” “马马马马上上上上回回回回答答答答!” 希顿波利用粗哑但是带着真诚的声音喊道: “我们不像你们只会有一种意见。与肯顿整体相关的事情我们都必须讨论才行。” 死亡骑士明显地在脸上表现出不满。它原本就已经长得很吓人,不高兴起来更是让人恐惧。但是一阵沉默之后,死亡骑士将插在地上的戟拔了起来,大喊道: “我我我我明明明明天天天天傍傍傍傍晚晚晚晚再再再再来来来来!” 死亡骑士转身准备要走。这时丁赖特大喊: “喂!你!我是丁赖特.伊士菲尔德。去转告葛雷.惠德伦说我想见他!” 死亡骑士身体转过一半,回头瞄了城墙上的丁赖特一眼。然而死亡骑士并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 信使一回到死亡骑士群中,就走向葛雷。虽然离得很远,丁赖特看不见信使是否有对葛雷说些什么,但是葛雷的头动了一下。隔着遥远距离、沉重的头盔与黑雾,丁赖特依然敢发誓葛雷的眼光正对着自己。 然而就只有这样。葛雷直接转身。虽然没有下任何口令或指示,但死亡骑士全部都随着葛雷的动作同时整齐地转身,回到设在远处森林中的大本营去。应该是吧?黑雾遮蔽了它们的背影,所以很难看到它们离去的整个过程。 索罗奇连忙说: “那个大嗓门说的话,所有的肯顿居民应该都听见了。我想市长一回到市政府,就会被民众包围。我晚一点才会回去,所以要麻烦您辛苦点,跟居民代表讨论一下。虽然应该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 朱力奥市长点了点头。一只狮鹫兽换肯顿城……无论从谁看来,死亡骑士的提议都充满善意到值得称赞的地步。朱力奥市长与希顿波利史官一走下城墙,索罗奇立刻转向丁赖特说: “我们来谈一下吧,丁赖特、穆史塔巴。” 丁赖特还是一脸绝望的表情,所以索罗奇必须提起穆史塔巴的名字。穆史塔巴慢慢转过头,索罗奇说: “对它们的提议,你们怎么想?” “这是很值得接受的提议。” “不,我不是说这件事。葛雷似乎很想要金克莱。不是这样吗?”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嗯?,” “虽然现在不能再承认他是我们的一员,他毕竟曾经是个天空骑士。 (丁赖特虽然给了他一个白眼,但穆史塔巴毫不在乎。〉对他来说,金克莱与肯顿城有同等的,不,应该说金克莱有更高的价值,这也是当然的。” “呃呃……” 索罗奇双臂抱胸沉思,原本站在他背后的西蒙瑟与龙牙兵也跟着点头,做出了一样的动作。 “穆史塔巴,如果是你会怎么样做呢?艾拉与……” 在索罗奇问完之前,穆史塔巴就回答: “在无损于骑士誓言的状况下,就算给我一个国家我也不换。” 索罗奇再次闭上了嘴。压抑住心中惊讶的索罗奇连忙想:这似乎是自我身份认同的问题。天空骑士无论如何都应该在天上飞才行。接下来换穆史塔巴问索罗奇了: “我也有问题要问您。就像刚刚魔法师大人说的,为什么那些邪恶的家伙都复活了,但龙斗士却没有复活?” “啊啊,你这话真是直接命中核心啊。” 索罗奇只说了这些。等了一会,穆史塔巴不太高兴地说: “……一般人会这样回答,意思就是……” “没错。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 索罗奇再次开始咆哮。西蒙瑟面带不安稍微朝后返。索罗奇也不知道是在对谁生气,愤怒地说: “一般的情形下,我都能想出可以解决问题的许多个理论,再用消去法筛出其中最有可行性的,来选出最适合的解答。但是这次别说许多理论了,就连一个答案我都想不出来。死者全都会复活吗?错!肯顿居民并没有大量复活。目前为止,肯顿居民中复活的就只有那个绰号可笑的祭司而已。活过来的人不会再死吗?错!昨天明明就有死亡骑士死去了。那它们不会再复活了吗?错!那些死亡骑士又都复活了第二次!可是龙斗士却连一次也没复活。有些人可以复活好几次,有些人却一次也不会复活。我怎么样也找不出一个统一的规则!去他的,西蒙瑟!杀了我!看看我会不会也复活第二次!我叫你快杀了我!” 原本还在继续生气的索罗奇这时抓起了因自己说的话而极度激动的西蒙瑟的领口,拚命地摇了起来。‘我叫你杀了我!这是命令!’这虽然体现了为实验连性命都不顾的魔法师精神,但西蒙瑟简直就快要哭了出来,只知不断重复念着‘索罗奇大人,索罗奇大人……’。而穆史塔巴则是一脸严肃地竖起了剑,拚命要挡住想着‘若这是召唤者的命令,我就照办’的龙牙兵。丁赖特则完全不管他们,自顾自下了城墙。 在暗红的夕阳光线照射下呈现古铜色的城墙阶梯十分梦幻。踩着阶梯往下走的丁赖特感到一阵晕眩,绝望让他的脚步更加不稳。结果手撑着城墙好不容易才能往下走的丁赖特放着最后几阶不走,直接坐到了阶梯上。 被那些羞耻的回忆捆绑着,使得丁赖特心中一团混乱。伊斯,太阳升起的海洋、闪耀金光的清晨沙滩、沿着白色峭壁奔跑看到的西其安湖的夕阳……伊斯的庭院就是海洋。他们敬拜着随海风而盛开的玫瑰,从水平线上学习正义。如果飞到高空中,就完全看不见海上的波浪,只有无边无际的辽阔海原包围着他们。 ‘葛雷,你忘了这一切吗?我们难道是为了沦落成这副样子,才落到这莫名其妙的时间中来吗?’ 有某人正看着他。 丁赖特抬起了头。渐渐变暗的天空下,一个小小的少女正望着他。丁赖特用干涩的声音喊出少女的名字。 “仕女凯特。” 凯特只有一个人。她的衣服并没有穿戴整齐,但原本对女性服装就没什么眼光,再加上内心痛苦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的丁赖特却一点都没发现。凯特嗫嚅着说: “丁、丁赖特大人……您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有什么事情吗?黛安小姐在哪里?” “黛安在家里。我、我是来找您的。” 丁赖特茫然地看了看凯特。一直到了这时,丁赖特才发现凯特的鞋子上都是泥巴,脸上满是汗水,绳子没绑好的帽子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连腰带的扣子也没扣好。丁赖特混乱的头脑好不容易才导出了正确答案。她应该是自己穿上衣服偷偷出来的,所以打扮才会这么奇怪。 丁赖特想要起身,但想到自己站着的话凯特必须将头抬得高高的才能看到自己,就还是继续坐在原地说: “您前来……你来找我有事吗?” “对呀……可是您真的没事吗?” “没什么。你有什么事情呢?” 凯特犹豫地观察了一下丁赖特的神色。丁赖特很吃力地故意微笑给她看,凯特看了立刻安心地说: “那个,我听说了。” “什么事呢?” “那个……下午上课的时候,马厩那边有好像是惨叫的声音。所以我才问了黛安。” 是金克莱吧。丁赖特点了点头。 “听说狮鹫兽在马厩里头。而且主人不见了……我想问它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因为没有主人了?” 丁赖特再次感觉喉咙好像被掐住一样,说: “是的。” “那是真的吗?” “是啊。那金克莱一定很难过。” 凯特理解似地点了点头。丁赖特对小小少女的下巴上下移动露出了痛苦的微笑。所以丁赖特对凯特感到谢意。这个少女似乎是为了安慰我才不经许可自己跑出家门的。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可真是不得了的冒险。 然而下一瞬间凯特说的话很出乎他意料。 “那么,现在金克莱没有主人了吗?” “咦?嗯……也可以这么说。” “骑纲鹫兽很难吗?” “这个嘛……我不太清楚。因为飞马与狮鹫兽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可是,学就可以学会了吧?” 丁赖特想点头,突然身子一震。他眼睛盯着凯特,心里则是想要大喊。丁赖特猜到这个少女想说些什么了。 凯特抬起手很热诚地说: “没有、没有主人……就没有人照顾它了。对不对?” 丁赖特什么都没说。凯特注视着自己玩手的动作,吞吞吐吐地说: “那可以帮它找一个新的主人吗?可不可以?” “仕女凯特……” “葛雷说过,狮鹫兽可以飞到天空的尽头。对不对?现在金克莱已经没有主人了,所以……” 凯特将最后的话吞了回去。但是丁赖特还是直盯着她瞧,所以凯特非得把话继续说完不可。 “那能不能把那只狮鹫兽送给我?” 丁赖特对自己产生的情绪感到很惊静。这一瞬间丁赖特发现自己很想呼这个脆弱的小女孩一巴掌,而且这样的欲望还相当强烈。现在这个小女孩居然把脑筋动到葛雷的狮鹫兽头上?对葛雷的处境已经不再关心,不,应该说直接把他当作已死之人。丁赖特连忙将双手握起紧压在膝盖上,低下头躲避凯特的眼神。凯特眨呀眨充满期待的眼睛对他而言是太大的负担。所以丁赖特看着自己用力压到发白的手,说: “你为什么……为什么想要犹鹫兽呢?” 凯特兴奋地回答: “因为我想飞到天上。” 是妈妈。死去的妈妈。在天上的妈妈,妈妈,妈妈!可恶,烦死了!真让人笑不出来。就算真骑上金克莱飞到天空的尽头,凯特也不会遇见她的妈妈呀。凯特周围的大人都奸诈地欺骗这个小孩子,所以现在这个小孩子跑来搞乱我的心情。丁赖特咬着牙说: “很对不起,但葛雷还活着。金克莱是属于他的。” 凯特尽可能抬起头反驳说: “咦?不,不对呀?黛安说,葛雷被鬼附身,已经不是人类……” 那个该死的下女!丁赖特头脑中的理性部分虽然判断说出这个早已传遍整座肯顿城的传闻不能怪黛安,但是感性部分对黛安、对凯特的憎恶火热燃烧了起来。丁赖特又一次好不容易压抑住自己,说: “请不要相信那种传闻。” “那,如果葛雷还活着的话,金克莱为什么会哭成这样呢?别说谎了。主人已经死了才会这样哭……” 这瞬间丁赖特的憎恶超过了他的耐心。 “不管是不是成了死亡骑士,无论如何葛雷还活着!死掉的是你妈妈!就算飞到天空尽头,你也找不到你……!” 丁赖特没把话说完。凯特一动也不动地直盯着丁赖特。 陷入慌张的丁赖特深呼吸之后望向凯特。从外表看起来,她跟不久前的她没什么差别。但是有些东西不见了。之前构成她的某种东西消失了,丁赖特眼前的她似乎只剩下了一个空壳。丁赖特的心中开始慢慢渗入了无法停止的悔恨。这时凯特的嘴唇轻轻动了。 “乱说……” “仕、仕女凯特……” “乱说……” “仕女凯特,对不起,我错了。” “他们乱说……我也想过,她根本不在天上……” 丁赖特很惊讶。凯特并没有否定他的话。她否定的是自己一直以来相信的事情。 “妈妈死了……死掉了……” 死亡?这一瞬间丁赖特吓了一大跳。少女口中所说的死,跟自己说的死意义并没有不同。凯特懂得死亡这件事。为什么?怎么会?瞬间丁赖特想起了临到这座城的灾难。可恶!这座城的小孩如果不懂得死亡才更是奇怪。 “妈妈在坟墓里面……” “仕女凯特。不,等一下。这件事其实是这样的……” “妈妈……死掉了。对。死掉了。跟雷提的祭司,还有警备队员一样,死掉了。对。” 凯特犹如吟味自己的话般,缓慢但确定地说。丁赖特虽然开了口,但发不出声音来。凯特慢慢开始后返。 “死掉了……死掉了……死掉了……” “仕女凯特?” 凯特对丁赖特这个惊慌问题的回答,就是刺耳的尖叫。 “呜啊啊啊——!” 原本起身到一半的丁赖特又跌坐了回去。凯特抱着自己的头大叫。而且这叫还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接二连三叫个不停。 “呜啊啊啊——!呜啊啊啊——!呜阿阿啊——!” 来往于城墙周围的警备队员与居民们都用讶异的眼神看着他们。丁赖特努力想要再站起来。然而凯特尖叫完之后就转身开始狂奔。 “仕女凯特!” 丁赖特大喊完就追着她跑。但是凯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拚命跑,腿长许多但全副武装的丁赖特却怎么也跑不快。丁赖特想到要将盔甲扔到一边,同时甚至也想对在远处看热闹的肯顿居民破口大骂。但是这两个都不是骑士该有的行动,所以丁赖特只能闭着嘴拚了老命地追。黄昏中的大路看起来像是一条红色的绸缎。凯特在绸缎上拖得长长的影子十分梦幻。虽然这影子就一直在自己的脚前晃,但丁赖特却怎样也抓不到凯特。少女高声大叫,骑士也只能无言地紧追,两人几乎将肯顿的大道跑了一圈。 只能一股脑跟着凯特跑的丁赖特发现周围的景象变了。但是因着太阳下山之前一定要抓到凯特的想法,丁赖特根本没办法花心思在周围的情况上。如果真到了晚上,要找到小小的凯特就更加困难了。所以丁赖特只好拨开草丛跟着走上山坡路,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跑在前面的凯特突然不见了。丁赖特连忙停了下来。青蓝色的黑暗已经笼罩四周,充满窸窣声的森林正演奏着催眠曲。糟了,这里到底是哪里?丁赖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压抑住。如果看不见,就要听,听声音。应该会听到很轻的脚步声才对。 一个模糊的声音传来。 那是啜泣声。丁赖特皱起了额头。那是呼吸不顺畅,还夹杂着咳咳声的,就是小少女在刻骨铭心的痛苦下会发出的那种哭声。丁赖特推测出了声音的方向。如果提着个灯笼来就好了。周围都是森林,所以丁赖特追踪哭声的同时受到了脚下石块与草木的妨碍。 这并不是人走的道路。难道是野兽平时走的路径? 丁赖特依着脚下的感觉与周围的树木下了这样的判断。这至少不是人来人往的地方。难道是这个小女孩自己搜索出的捷径?可是,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 丁赖特用很疼痛的方式得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丁赖特抱着踢到大石块的右边小腿,无声地惨叫。哎哟,我的腿啊!这什么鬼呀?瞬间丁赖特感到一股寒意,连腿上的疼痛都忘了。他踢到的东西是简简单单但明显是人工制作的东西。那是一块长方形,竖立在地上,刻了些小小文字的……墓碑。 这里是坟地吗? 这里是幽暗的墓地。黑暗中许许多多墓碑的影子看起来就像一座森林。跑得昏了头的丁赖特根本无法准确推测出这里的位置。城在哪个方向?周围不要说建筑物的影子,连星光也没一点。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跑到这边来的,但从花的时间没多久看来,似乎离城也并不远。 这时啜泣声再度传来。 丁赖特是个勇敢的骑士,但深夜站在坟地正中央听着墓碑间传来的哭声,他却也很难完全冷静下来。后颈跟肩膀极度紧绷,丁赖特甚至感到了疼痛。已经僵掉的后腰紧绷感无法缓解。丁赖特深呼吸之后慢慢环顾四周。 哭声再次传来之时,丁赖特已经能判别出方向了。所以丁赖特小心翼翼地不去踏到坟墓,很小心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一面走着,丁赖特一面嘲笑自己。这还真是愚蠢。一个死人居然还害怕坟地?但这种想法其实只是逼着自己壮胆而已。弥漫整个坟场、时时刻刻从他身体钻进钻出的感觉把他弄得更为紧张了。墓地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这个过分明明白白证明死亡的地方,气氛与宫殿、港口、平原或田野的确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哭声就从他鼻子前传来。 丁赖特停下了脚步。暗蓝色的天空中开始闪耀着星光。凯特倒在坟前,手抓着泥巴与荒草啜泣着。 “仕女凯特。” “妈妈,妈妈……妈妈。” 丁赖特跪下了。他开始慢慢抚摸起比自己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凯特的背。凯特喉咙哽住,发出了咳嗽声。丁赖特慢慢将凯特扶起来。凯特想要挣扎,但丁赖特轻轻抓着她的肩膀,扶她坐了起来。 凯特起身之后的样子让人吓一跳。虽然是在黑暗中,但至少可以大致看出她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土 、手上沾了草渗出的水、满脸眼泪与泥巴。凯特直视到丁赖特的脸,立刻又开始放声大哭。 “呜呜……!” 丁赖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拿出手帕来大致擦了擦凯特的脸。然后他将手帕移向凯特的鼻子,轻声要她擤一下鼻涕。 “擤。” “擤——!呜哇……呜哇哇。” 丁赖特将好像重了五倍的手帕随便塞进口袋里,拨了拨凯特的头发。 “仕女凯特,别哭了。” “妈、妈、妈,死、死、死掉,死掉了,呜哇哇哇!” “是的,仕女凯特。但是这么难过也不是办法。” 凯特瞄了丁赖特的脸一眼,但是能看到的只有黑黑的影子。凯特对着影子大叫: “求求你!” “嗯?” “求求你!救我妈妈!我叫你救我妈妈!” 这真是个令人为难的要求。丁赖特摇了摇头,然后无言地抱起凯特。突然被举到空中的凯特在重重心事下仍然大吃一惊,紧紧缠住了丁赖特的脖子。丁赖特用很不舒服的姿势抱着凯特,说: “我们先回市长官邸去。洗过澡我们再谈吧。” “救我妈妈……” “仕女凯特,这里又黑又冷,去洗个澡吃点东西之后我们再谈吧。” “吃晚饭吗?” “是的。” “吃完晚饭就可以救我妈妈了吗?” 这什么话?丁赖特这时很想面露一个虚弱的微笑。然而对凯特的要求进行回答的并不是他。 “咦,是凯特?” 丁赖特转过身去,然后很快倒吸了一口气。他差点就拔出剑来,但因为抱着凯特所以没法办到。还好他没办到。丁赖特好不容易才看出对方是人。 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丁赖特看到那个影子,立刻发现那是个因为有着像巨魔或食人魔般强壮身躯、手臂粗得给人强烈压迫感而自豪的女人。那女人将巨大的手掌扠到腰间的肥肉上,低头看着丁赖特。丁赖特在强烈的压迫感下,好不容易才问出: “你、你是谁……” “妈妈!” 丁赖特好像听到自己的下巴掉到地上滚的声音。凯特全身开始挣扎,丁赖特好不容易才在凯特摔得四脚朝天之前将她放了下去。一被放到地上,凯特就奔向那个身躯巨大的女人。她抓起了那女人的裙角(丁赖特怀疑那是顶军用帐篷),将头朝后一仰,看到了妈妈的脸。 “妈妈……?妈妈!” 女人用与她雄伟身躯相配的雄壮声音表达出自己的惊夸。 “哎呀!凯特?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弄得这么脏!你在撒野吗?看你这一身泥巴。弄得比野凯特就这样任人摆布地被好好盘查了一番,好不容易才说: “咦,咦?妈妈没有死吗?” 丁赖特感觉女人的眼中喷出了火花。女人抓起凯特小小的身体乱摇,一面大叫: “这丫头!混帐丫头!这是小孩对妈妈说的话吗?你咒我死吗?哪里学的坏习惯!我死了?死了?混帐丫头!你才死了哩,这死丫头!” 女人如雷贯耳的声音简直把凯特与丁赖特的魂魄都吓飞了,两人跌坐到墓碑上。凯特的身体被轻轻举起放到膝盖上,接着那根撞城门的柱子般粗大的手臂抬了起来。女人就像钉钉子一样挥动起巨大的手掌打在凯特小小的屁股上,发出了凄厉的声音,丁赖特只能抽了一口凉气,闭上了眼睛。 凯特拚命惨叫,但女人还是一丝不苟地以打屁股大师的动作惩罚着凯特。丁赖特发觉凯特的惨叫声中不知怎地竟带有一丝喜悦,但因着环绕四周的恐怖气氛,这感觉稍纵即逝。一阵子之后,女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手部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就抬头看丁赖特。接受这眼神的丁赖特维持着直立不动的姿势。朝着僵住的丁赖特,女人凶巴巴地说: “你是谁?武士吗?” 差点报上官衔与军阶,丁赖特好不容易才微笑了一下,说: “我是伊斯的丁赖特,……仕女啊。” 以为女人应该会为了这个名字而惊讶,丁赖特的期待却于瞬间粉碎了。女人那表情就像在说‘伊斯的丁赖特听起来像是街坊某家小狗的名字’一样。她望着丁赖特的眼神中突然充满了怀疑。 “你在这里对我们家可爱死的小丫头做了什么,丁赖特先生?” 丁赖特的口中似乎有千百种话语要喷发出来,但只有一句话坚定地在丁赖特的脑中盘旋。 居然叫她‘可爱死的小丫头’? 雷泽突然转头说: “帕哈斯!” “怎么了?” “你真是帕哈斯?” “……你是白痴还是神经病?你刚刚才这样叫我,然后马上就怀疑起自己片刻之前叫的这个名字了?” 鲁森嘻嘻笑了,雷泽则是很冷静地说: “两个我都不是。那我换个方式问好了。你的父母亲特别尊敬大诗人吗?” “啥?” “你父母亲是不是因为太崇拜历史上的大诗人,所以才帮你取了这样的名字?” 帕哈斯一直到了这时才搞懂雷泽到底想问什么。帕哈斯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是个孤儿。” “孤儿……” “我五岁的时候作了第一首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握起了剑。十五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坠入爱河,十七岁的时候第一次杀人。我并不后悔。” 雷泽接着帕哈斯的话继续往下讲。 “因为是为了仕女才举起剑来。二十岁的时候杀了强奸狂魔奥克比,开始被悬赏。因为强奸狂魔奥克比好歹是个贵族。二十七岁的时候横越了海格摩尼亚,亲吻了时间之针。三十岁时你打倒了初恋时的情敌、一生的劲敌布坎南伯爵,夺取了他的剑。” 帕哈斯望着雷泽的眼睛带着几分湿润。 “真是感谢。超过一百年之后,竟还有人这么清楚地记得我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原来你就是帕哈斯本人。” “你说得对。” “那么……” 雷泽冷冷地转过头望向托比城。 “那个就是克顿山的巨人本人。” “我同意。不管你这么说时身在何方,人们都会赞同你的。” 帕哈斯点点头之后,也将目光转向托比的方向。不,更精确地说应该是在看用脚后跟拚命踩踏着托比市政府屋顶的巨人。 被巨人踹飞的屋顶飞过天空,巨人一拳打得钟塔哗啦啦地垮了下来。喷水台也垮了,水柱向空中直冒,旁边则是似乎永远浇不熄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巨人造成了托比城史无前例的大破坏,但从帕哈斯看来他应该还在热身的阶段。像被甩开一样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亚夫奈德无力地抬起头。 “我来解释,要听吗?” 将胳膊搁到膝盖上,再将额头搁到拳头上坐着的温柴只张开一只眼瞧亚夫奈德,然后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说吧。” “那、那是巨人。” “呿……!” 温柴并没有破口大骂,只是瞪着亚夫奈德。亚夫奈德深吸一口气,看他这样子,艾佩萨斯的眼角往天空一扬。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瞪奈德?” 温柴看了艾佩萨斯一眼,但没有说什么话,又将眼睛闭了回去。亚夫奈德深呼吸一次〈然后先拦住艾佩萨斯〉之后才开始解释。 “那个巨人在找路坦尼欧大王。我们缠住了他,叫杰伦特先赶到托比去。但是我们没办法永远拖住巨人。我们担心杰伦特的安危,所以我只能回答带他去找路坦尼欧大王。接着我们到了托比,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温柴点了点头。没错。这些家伙是突然间冒出来的——这话有语病,其实他们来的时候,伴随着震动天地的巨大脚步声。总之看到巨人的警备队员与托比居民都陷入了大混乱,趁着这个机会葩,不,应该说辛斯赖夫吗?无论如何,那个人与克利的祭司们一起不见了。想追踪辛斯赖夫的温柴因为巨人到处施暴而决心离开托比,结果在托比的外城遇到了亚夫奈德一行人,就逃到了这里。 温柴闭着眼睛说: “可能要发点胃肠药给托比居民。” “咦?” “因为他们好像打算把我的心挖出来吃了。” 亚夫奈德吓得脸都白了。原本坐在他身边的艾赛韩德怒气冲天地说: “混蛋!那教我们怎么办!我们也以为巨人只是要去找路坦尼欧而已。巨人之所以变得这么狂暴,还不是因为当年你们人类攻击他!” 温柴发出了伸舌头的声音。这话说得也对。托比、警备队员在恐慌的混乱状态下对巨人开始发动攻击,一中箭巨人就狂怒地大喊:“乌塔克!你到底在哪里!”然后决心将托比城化为荆棘灌木丛。 “现在正被巨人夷为平地的托比城的居民会这样说:打从一开始,带他来就是个错误。” “呜!” 艾赛韩德虽然认为这是错误的指责,但并没有再继续辩解。这并不是矮人的性格。伊露莉一脸痛苦地望着托比城。 “要让巨人离开托比才行。带他去路坦尼欧大王所在的地方不就得了吗?” 亚夫奈德叹了一口气。 “问题是我们根本不知道大王在哪里呀。” “这是个问题吗?” 亚夫奈德被这句话惊醒了。他回过头去看伊露莉,但是伊露莉却只凝望着托比的方向。可恶,没错!这并不成问题。既然已经骗了一次,再多骗一次也无妨。然而这次换艾德琳摇头了。 “这、这个嘛……巨人好像不再信赖人类了。他当年不是受骗而死的吗?刚刚他又被人类骗了一次。不管怎么样,巨人可能认为我们是先埋下伏兵再把他引过来的也说不定。” “呼……这可能性相当高啊。” 杰伦特丧气地说。但是伊露莉摇了摇头。 “但还是要试试看才行啊。” “该怎么做才好呢……我什么也想不出来。脑袋里好像成了团浆糊了,思绪常常想到一半就断了。要把巨人引开才行。怎么……要把巨人引到哪里去才好呢?” 伊露莉暂时不回答,只是盯着杰伦特瞧。这真奇怪。那个虔诚又充满活力的人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会变得这么软弱无力呢?妮莉亚也有这种怀疑。杰伦特真怪。其他时候,他都是会拿起武器第一个在最前头跑向托比的人啊。 这时坐在稍远处的格兰开口了。那是拜索斯语。 “拯救托比免于巨人的蹂躏才是对的。然而达兰妮安说……” 温柴看了看格兰。 “达兰妮安……” “叫我们去找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那个交叉点就是葩。所以我们应该去追她才对啊。” “意思是要去追侯爵吧。那托比就这样丢下不管吗?” “……没错。侯爵跟他那群蹩脚喽啰要去追葩。骞与宓也……是不是我们应该要去追她?” “该死,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结果温柴的愤怒爆发了。 “我对这瞬间所有的一切都不满。我不喜欢在风景好到可以野餐的这个山丘坐看巨人将托比城夷为平地,也不喜欢你们只会嘀咕一些无能为力之类的丧气话。帕哈斯!雷泽!在一旁看热闹很好玩吧?只知道出一张嘴,就不能出出拳头吗!亚夫奈德!只有你一个人是拚命逃出险境的吗?你以为其他人都是在坐马车观光的吗?为什么一副只有自己经历生死危机的样子!杰伦特!你的脑袋里一团浆糊?你的脑袋什么时候不是一团浆糊!你是思考之后才行动的吗?你要走的路不是德菲力帮你主宰的吗!格兰!其他人都去追葩,所以你也要去追吗?你是只知道跟着狗群走的小野狗吗!” 温柴突如其来的激烈言论让人们都感到惊□。温柴接收着一道道充满委屈与愤怒的视线,紧握长剑站了起来。因为什么话都没说所以才没被温柴扯进去的妮莉亚讶异地说: “咦,温柴?” 温柴无言地走向马匹。妮莉亚用有点犹豫的脚步跟上去,说: “你要……去哪里?温柴?” 温柴紧握移动监狱的缰绳,没踩马䥽就翻身上了马鞍。他拔出了剑来,左手握起了缰绳,说: “Crifenthaunew gereh, fictyr-factey ashna thene ki zhapair!Rackdarph!” 温柴丢下这句怒吼,就将剑调转拍了一下移动监狱的屁股。 “喝——!” 温柴开始朝托比城直奔。妮莉亚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就抓起三叉戟跳上了黑夜鹰。帕哈斯满脸讶异地说: “咦,妮莉亚小姐?” 似乎想直接跟着温柴跑的妮莉亚暂时停下来,对帕哈斯大喊: “帕哈斯!知道那句话什么意思吗?” “意思就是:你们就永远坐在那里像感情好的鹦鹉们一样互相叽叽喳喳吧,一群蠢货……” “谢谢了!” 妮莉亚踢了一下黑夜鹰的肚子。黑夜鹰的巨大身躯像黑色的疾风般开始狂奔。剩下的人类与其他种族都漠然地望着温柴与妮莉亚的背影,或是面面相觑。陷入混乱的一行人当中,帕哈斯心中有某种感觉涌起。 这是大诗人的自觉。拿着一把剑、一架竖琴,周游海格摩尼亚,对所有美女献上爱意、对所有男人进行挑衅之人的愤怒。就算死而复生之后,男人还是绝对不可以侮辱我。虽然可以说这是种单纯幼稚的情绪,但诗人原本就是这样的。他们是情绪的奴仆,是诗歌的奴隶。帕哈斯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有混蛋胆敢在查奈尔的后代面前做出一副要跟巨人挑战的样子! “我也去!” 艾德琳低头注视那个矮小的男子,吃了一惊。帕哈斯的眼中燃烧着火焰。他将头发往后一顺,然后用力举起他那把过长的剑,说: “所谓友情,是在回顾以往相处的时间之前,先聚焦在未来要一起走的时间。所谓献身,是指在将自己献给他人之前先对自己忠实。我会跟温柴与妮莉亚一起走,以此来献身给我自己。” 杰伦特扯着自己的头发,温柴说的话在他脑袋中不断翻搅着。他说得没错。我是思考之后才行动的吗?无论何时,只要面前有岔路,德菲力就会告诉我该怎么走。这打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权利,所以我反而忘掉了。有德菲力这位引路者在,我怎么还敢说出前途茫茫之类亵渎的话呢? 现在的我呢? 杰伦特忽地起身无言地骑上修奇。其他人也都开始跑向各自的马。帕哈斯拔出他那把长长的剑,往前伸出大喊: “你这该死的南方土人!给我站在原地别走!驾!” “喝!驾!” 每个人都对自己的马下了口令。以敏捷的动作爬到百夫长背上的艾佩萨斯高声大喊,却发现亚夫奈德还在拖拖拉拉的(所以害艾赛韩德也被拖着走不了)。 “奈德!还在干嘛?快走啊!” “嗯?啊,嗯。” 亚夫奈德结结巴巴地说,帮忙艾赛韩德爬上了谢蕾妮尔的背,然后自己也上了马,接着他就立刻开始驰骋。但是他的面容间充满了忧愁。艾佩萨斯让百夫长与谢蕾妮尔并肩跑着。亚夫奈德张开嘴唇,自言自语从喉咙里面钻了出来。 “永远……” “咦?” “永远坐在那边像鹦鹉一样叽叽喳喳吧……” 艾佩萨斯困惑地看着亚夫奈德。不管再怎么想,都很难认为那是对马下的命令。一阵子之后艾佩萨斯发现亚夫奈德在不断重复温柴的话。 “怎么了?” 然而亚夫奈德对艾佩萨斯的疑问毫不在乎。除了操纵马必须付出的注意力之外,他完全是陷没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当中。亚夫奈德结结巴巴地说: “坐在那里嘀咕吧……坐在那里嘀咕……” 艾佩萨斯感觉到欲求不满。虽然在走下坡路,看了看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马身上的亚夫奈德,她还是十分不安。但是亚夫奈德即使身处这样的险境,还是拚命思考,专心到额头上结出汗水的程度。 “我们不用走吗?” 因为最后一个出发的人是这样拖拖拉拉,所以一时之间还有人留在原地这件事并没有显露出来。雷泽与鲁森站在山丘上,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鲁森摸了摸自己的鼻头,将头转向雷泽。 “喂,雷泽。” “嗯?” “我绝对不要靠近巨人。知道吗?” 雷泽微微笑了。 “别担心。我没有那个打算。” “是吗?” “是……我现在有更急的事情要处理。这件急事跟你也有关系。” 鲁森疑惑地说: “什么意思?” 雷泽用稍带不安的声音说: “那个男人复活了,你也看到了吧?那个栗子色头发的男人。” “是的,没错。” “死了又复活……就像克顿山的巨人,还有那边跑着的那个帕哈斯复活一样。这样说来……” “嗯?” “我们的朋友难道没复活吗?” 雷泽展开双臂用夸张的语调说。但是鲁森却没好气地回答: “我们的朋友,是谁?你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是谁。” 雷泽听了简直差点跪下。 “纳克顿……” “什么!纳克顿复活了吗?真的?” 鲁森展现出了雷泽期待的样子。可惜的是,这是在雷泽放弃了期待之后才展现出来的,所以雷泽爆笑了出来。 不,我只是说也许会这样。我要去确认一下。巨人复活了,帕哈斯也复活了,那个叫做侯爵的人也一死就复活了。难道纳克顿就不会复活吗?要去确认一下才行。” “这样啊。好。快走吧!” “头脑简单真好……如果我也能像你这样想那就好了,朋友啊。” “咦?什么意思?” “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鲁森不安地瞪着雷泽,说: “老半兽人说,要把自言自语的半兽人打死或者放逐出去……” “……这应该是长老们处理精神异常的半兽人的智慧。还好我还没疯,所以不需要把我打死。” “是吗?好吧。” 鲁森说完之后,马上将大刀扛在肩膀上绑好,而且毫不犹豫地开始走了起来。漠然地望着鲁森的背影,雷泽笑着摇摇头,也跟在后面走了起来。他一面走一面沉思。发生了这么多怪现象。现象的背后应该有意义、有理由才对。死者复活的原因是什么呢?第一个表面上的理由是克利祭司们搞的那些仪式。还有葩.L.格拉喜艾儿。葩已经变成辛斯赖夫了吗?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最重要的是…… “非葩不可吗?” 说出这句话的雷泽自己为之一震,但走得很快的鲁森并没有听见雷泽的话。雷泽不出声地叹息了一回,然后继续回到自己的思绪中。 万一纳克顿复活了,要是它复活的原因是葩,而且如果不想让复活的事实回归于无效…… “必须要把葩杀了!” 哈修泰尔侯爵咆哮着。魁海伦将原本打算递给侯爵的茶杯丢到一边。 “别再说了!不然就把理由说出来!为什么非得杀了她才行?我并不是会打着仁义道德旗号批评侯爵大人的人。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侯爵将毯子往上拉到脖子附近,远远地望着魁海伦。魁海伦只是用很有耐心的表情注视着他的眼睛。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它们里面曾经闪耀着睿智与热情。可是现在那双眼睛又算什么?侯爵的身体在毛毯底下颤抖着。侯爵悄然开口: “一定要杀掉葩。” 魁海伦不耐烦地抛下侯爵不管,回到了火堆边。原本想坐下的魁海伦偷瞄了骞一眼。骞只是一个劲默默地盯着侯爵。魁海伦直接往地下一坐,说: “就像你看到的,他已经陷入精神混乱的状态……” “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骞这样说完,就将茶杯递给魁海伦。魁海伦喝了一口,但还是没感觉到茶的味道。映入他眼帘的是坐在骞身边、将头倚在骞肩膀上的宓。 陷入了困境。 骞将拿着茶杯的手放到膝盖上,回头看魁海伦。 “你的主人现在变成这样,所以我想跟你谈谈。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我们要去追葩与克利的祭司们。我完全不懂魔法或神学之类的东西,但从我看来,葩的肉体已经被辛斯赖夫的幽灵抢走了。我要帮她抢回来。可是你们有什么打算?” 沙姆尔用可怕的表情望着骞——他还没忘掉自己被骞打过的事。因为那件事,他现在连呼吸都还很疼痛——说: “我们高兴去哪里就去哪里,护卫武士 。” 骞稍微偏过头去看沙姆尔,但沙姆尔的脸上并没有现出任何表情。沙姆尔上唇抽搐着说: “就算我们是一起离开那座该死的城市,你也不算我们的伙伴或客人。学着小心点说话吧。” “这是不公平的。” “啥?” “看在一起出城的面子上,绑架宓的帐我还没找你们算呢。这不是不公平吗?” 沙姆尔愤然站起身。 “你这混蛋……!” 然而骞把沙姆尔的立场弄得很可笑。而且靠的还是不做出任何行动。骞一副沙姆尔有没有站起来都不关己事的样子,只是将放在膝盖上的手往后拉。骞慢慢开始喝茶,沙姆尔发出怪叫,冲过去想要踹骞。然而沙姆尔立刻就会对自己的行动感到后悔。 “呜啊!” 沙姆尔抱着自己的小腿蹦蹦跳了起来。骞用茶杯挡住了沙姆尔出的脚,滚烫的茶汤一下子都淋在沙姆尔的脚上。将沙姆尔害得如此狼狈,骞却没有往沙姆尔的方向看一眼,只望着尼克与盖博。尼克与盖博都露出凶恶的表情起身,骞马上一手护住宓,另一只手伸向柴火的方向。这时魁海伦大喊: “全都给我坐下!” “一定要把葩杀掉!” 被魁海伦的喊声吓到的侯爵再次发出了惨叫。盖博一下子失去了打斗的心情,尼克也用凄惨的表情望着侯爵。魁海伦也表情扭曲地看了看哈修泰尔侯爵,再转过去对着沙姆尔。 “已经不太痛的话就坐下吧。” “魁海伦!这混蛋……” “我叫你坐下!” 沙姆尔一脸无法忍受地轮番看着魁海伦与骞,突然往相反的方向走开了。魁海伦看了看沙姆尔的背,对骞说: “我们没办法跟你一道走。” “彼此彼此。可是,你们有什么打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侯爵不断反覆说的话。你们不是侯爵的手下吗?你们打算追去把葩杀死吗?” “我们想先去找好的诊所或修道院。侯爵大人有必要静养一阵子。老实说现在我的脑袋一团混乱,我也很想追上葩与克利的祭司,抓着他们问清楚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这、这我绝对无、无法接受。魁海伦。” 魁海伦与骞同时转过了头。哈修泰尔侯爵连头顶都裹在毛毯里头,直瞪着魁海伦。魁海伦讶异地想要起身。然而侯爵用压抑的声音喊道: “给、给我坐着!别过来!” 身子已经起来一半的魁海伦又慢慢坐了回去。他内心绝望了。 “侯爵大人……我什么都不会做。安心地说吧。” 侯爵翻起白眼看着骞、魁海伦、盖博与尼克。声音从他的嘴缝中一点一点地透出来。 “我、我们要去追、追葩。然、然后杀了她。不、不,不是她。要杀了辛斯赖夫。” 骞稍微皱了眉头,但是什么话都没说。对骞察言观色的魁海伦尽可能轻声细语地对侯爵说: “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 “灭、灭亡是完美的归宿。没、没终结的东、东西,是无法完、完成的。没、没唱到结尾的歌就,就是没完成的歌。没、没有结局的故事,就、就是没完成的故事。没、没有死亡的人、人生,就是没有完成的人生!”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蠢货!这样我才能死!” 魁海伦差点就冲了过去。紧握拳头压抑自己心情的魁海伦小心地问道: “侯爵大人要死?” “对,对!” “侯爵大人不是……因为辛斯赖夫而复活的吗?所以辛斯赖夫得死,连侯爵大人也得跟着死吗?” “不是。” 魁海伦困惑了。 “不是?” 然而侯爵并没有回答魁海伦的问题,只是在毛毯中将身体缩得更小。魁海伦虽然感觉很闷,但是并没有催侯爵。好一阵子之后侯爵才又开口 。但是这话不是对魁海伦说的。 “未、未来漫步者。” 男人们的眼光一下子都射在宓的身上。抚摸着亚达坦脖子的宓慢慢转过头。 “您在叫宓吗?” “你应、应该知道吧。” “知道什么……?” “你说、说过的话,我现在懂了。你做的事,我现在懂了。你来解释。说吧。” 宓疑惑地看着侯爵。气喘吁吁的侯爵舔了一下嘴唇才说: “无、无法忍受什么。人无法忍受什么。” “……无法忍受无聊。” 原本拥有很大期待的人都感到莫名其妙。骞并不是拥有这种期待的人,所以只是一个劲盯着宓瞧。侯爵点点头,说: “无聊、漫长是、是什么?” “没有变化。” “你、你怎么能知道未来?” 宓面对着侯爵,暂时不作回答。侯爵好几次努力试着想讲话,但最后还是闭着嘴,用诚恳的眼光望着宓。宓淡淡地回答: “因为过去已经固定了。” “错!好吧……时、时间是谁创造的?” “优比涅与贺加涅斯。” “谁、谁能同时获得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的关心呢?” “人类。” “为、为什么呢?” “因为人类创造出了时间。” 魁海伦的下巴转动了方向。魁海伦先看了宓一眼,然后再看了侯爵一眼。然而他的脸很快又转回宓的方向。侯爵现在几乎不结巴了。反过来说,宓却渐渐失去了表情与声音。 “你怎么能知道未来?” “因为我创造了未来。” 骞的眉毛激烈地抽动。她说‘我’?宓从来不说这个字。此刻侯爵几乎已经恢复他出事前的锐利语调,说: “创造者当然从创造前就必须知道要创造什么。因为你创造了未来,所以你知道未来。知道未来,所以才能创造未来。就跟必须要有设计图,才能做出东西一样。” “是的。” “葩从你那边夺走了什么?” “未来。” “所以你看不到未来了。因为已经被夺走了。” “是的。” “因为不知道未来,你现在没办法创造未来。” “是。” “你是谁?” “我是人类。” 第三章 火堆里面烧了一半的树枝发出声音崩塌了。魁海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往四周东看西看。哈修泰尔侯爵在毛毯里颤抖着。宓靠在骞的肩膀上,用困倦的表情望着火堆。宓拉住了骞的手臂,用柔软的声音说: “呜……骞,宓现在好困。可是宓内心的感觉好奇怪。” 骞的眼中浮现了讶异。骞转过头去看魁海伦,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了。 你也看到了吧? 没错。 那么,这不是梦吗? 好像不是。 骞朝着魁海伦点了一下头,然后就搂住了宓的肩膀,用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声音说: “因为太累了吧。从托比出来的时候太辛苦了。” “不是因为那个,而是……好像做梦似的。真奇怪。是喝醉酒的感觉吗?呜。” “休息一下吧。” 宓点了点头,将头靠到骞的膝盖上。她好像完全不在意盖博与尼克等人的眼光。然后宓将亚达坦拉了过去,轻声细语地说: “亚达坦,帮宓盖棉被。” 亚达坦并没有汪汪叫,只是将身子拉得长长地躺在宓身边。宓闭上眼睛,微笑着入睡了。骞静静地望着宓的脸庞,等到宓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下来,他才回过身去抬头看魁海伦。 魁海伦正盯着侯爵瞧,侯爵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全身裹着毛毯躺下了。他尽可能缩着身体,看起来十分可怜。但是魁海伦为了不打扰侯爵,并不去管他。魁海伦的眼光正投向骞这边。他很自然地压低了声音。 ‘那个,骞。你也很清楚地看到了。对吧?’ ‘是的。那场对话,我全部记得。’ ‘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搞不懂。’ ‘我也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喂,盖博、尼克。你们也看到听到了吧?’ 肯定的答案在几个人之间往返。魁海伦额头整个皱了起来,直瞪着火堆。一阵子之后魁海伦很吃力地说: ‘我好像看到了某种不可知的东西。我应该没有看错,其他人也都看到了。有某种看不出是什么的力量介入了,只是我说不清那是什么。’ ‘是的。可是……’ ‘可是什么,骞?’ 骞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膝盖上的宓。 ‘如果宓是人类,侯爵就不是人类了。’ ‘什么意思?’ ‘死了之后又活过来了,你的侯爵。’ ‘没,没错。’ ‘这样还可以说他是人类吗?’ ‘如果不是人类又是什么!’ ‘我推测出一件事。’ ‘什么?’ ‘你的侯爵大人想死。’ ‘没错。’ ‘所以我刚刚才说侯爵不是人类。这样说起来,也许侯爵的想死其实是想变成人类,不是吗?’ 魁海伦用被人打了一阵的表情看着骞。但是骞的脸上依然跟平常一样,整个被毫无情绪的表情盘据着。 ‘灭亡是完美的归宿。我想如果要终结才算完成,那么你的侯爵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完成的人而拒绝复活,才希望自己的生命终结吧。’ 奇腾利一直盯着海上的水平线瞧。站在身边的陆战队员干咳了一声,说: “那么,我们算是被赶下船了,祭司大人。” “是啊。” “您知道他打算去哪里吗?” “我在猜……” 陆战队员等了一阵子。波浪打在码头上溅起水珠,横越辽阔海原的海鸥唱着奇异的歌。伫立于北方港口的南方祭司露出了孤独。 “他应该是去寻找自己吧。” “什么意思?” “他应该是去寻找……温柴巴尔坦。” 陆战队员再次闭上了嘴。另外两个陆战队员发现伊斯人因着好奇心望向他们的视线,就一一瞪回去。伊斯的人们有些惊讶甚至不高兴,但在异邦人与远处的怪异物品来来往往的这座港口,几个奇装异服的怪人根本无法长久吸引人们的注意。 奇腾利说: “痛苦的影子不可能站在阳光下。” 港口特有的骚乱气氛渐渐远去淡化。没什么船驶入港湾。大概是返潮的时间吧,只有船在出航。对南方人而言有些嫌冷的风在吹着。奇腾利稍微缩起了身子,说: “痛苦的影子是无法继承家门之名的。” “是的。他是个孤僻的男子。陆地上根本没有他的位子。” “勇气足以让伊伽利斯海峡的君王屈服,胆量足以拿蓝龙当对手……拥有很多没赋予我们的……我们应该怎么样称呼他呢?” 陆战队员望着水平线好一段时间,他们看到那里冒起一艘红色的船。让伊斯的船员都睁大眼睛的红海蛟船饰正要翻越水平线。陆战队员低声说: “也许他反而幸福。” “什么意思昵?” “他可以毫不受阻碍地到海上去。” 奇腾利并没有回答。陆战队员双手扠在腰上,望着红海蛟号远离的模样。 “他抛弃了不能拥有的名字,甚至连可以拥有的名字也抛弃了……这不是很自由吗?也许他对于巴尔坦家遭灭绝并不感到愤怒。” “那么是为了什么?” “我想那也许是对于捆绑他的那条锁链的愤怒。” “锁链……” “如果没有了温柴,他就必须继承巴尔坦家,等于是在陆地上有了他容身之处。他必须与自己的父亲见面,与用异样眼光看他的人们见面。然而现实是,他必须离开自己的家与父母,回到他自己的家——海洋上,将格林.欧西尼亚称作父亲。” 奇腾利点了点头。陆战队员笑了。 “他在撒娇吗?” 奇腾利也笑了出来。 “说得很对。” “他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纯真的大海之子。真令人羡慕……” “光知道有人是以这种方式生活,我就满足了。” “是的。我也没办法变成那样。因为我是人类。” 从伊斯的美丽港口都市戴哈帕出发,辛柴最后一次回顾港口 。伊斯在杰彭与拜索斯的战争中不断持守中立,陆战队员与奇腾利在此处稍作停留之后,就会随便找一艘往南的船回到杰彭去。伊西多在抱怨。但他抱怨的不是这次航行目的越来越奇怪,或者担心得不到什么报酬。让他烦闷的主因是没办法在伊斯的酒馆中找到闹事的机会。 “要是能跟伊斯的剑客来一场对决,应该对我完成赛洛克水平线的剑法有很大的帮助才对。” “呜呜呜!” 红海蛟船员们的揶揄像暴风般袭来,露出一副好像要把伊西多吊到桅杆上的样子,所以原本打算抱怨个十来天的伊西多只敢抱怨不到半天。单手抓着帆绳望向戴哈帕的辛柴面露微笑,说: “跟我堂弟见面过过招吧。传授给巴尔坦家的所有剑法他大致还算熟。” “咦?等一下,船长大人。这样介绍不是有点奇怪?你应该说他是个将传授给巴尔坦家的所有剑法都修炼到登峰造极的荣誉武士吧?” “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巴尔坦家早已没落到整天在想如何蝴口了。温柴从小就跟游牧民族还有队商到处跑,能大致弄得还算熟就已经很不错了。” “呜。我可不想拿菜鸟当对手。” “没错。伊西多你不是说过……至少应该拿陆战队员当对手……” 周围的船员间爆发出了猛烈的笑声。伊西多整张脸皱成一团,辛柴也笑了。 “哈哈哈!你应该满足了,伊西多。而且他还是巴尔坦家的人。我敢保证与温柴见上一面,比你到酒馆闹好几次事还要有用。” “既然船长大人这么说,我真希望赶快见到他。可是这次航行的目的是什么?” “航行的目的?这个嘛,伊西多,自由贸易船有什么优点?就是什么都能买。在海格摩尼亚可以买些羊毛或兽皮。我们已经收了好几张信用状,不过不知道在海格摩尼亚能不能兑换。反正如果真有需要,我们一定可以找出各种方法。没错。我们就暂时先假定我们是在开拓通往海格摩尼亚的商路好了。我们已经到了外海了。舵手!方向北北西。收帆!前往坦能湾。” 看到比平常更积极的船长,伊西多也跟着积极起来。其他船员也迅速回到自己的岗位。红海蛟是自由贸易船,就算停泊的港口原本没有商品,也可以想办法打造出新商品来。来到伊斯外海的红海蛟开始朝北方前进。辛柴与伊西多摆下了棋盘。 “你上次的那一招我研究了好几次。现在不会再中招了。” “同样的招数没办法连用两次,船长大人。不过只用个两次应该也还好。” “我一定把你杀得落花流水。来迎接你的败北吧。” 两人面对棋局,都用极为严肃的表情交换着充满战斗欲的对话。 但是还没过五分钟,两人就瘫在椅子上,慵懒地望着天空与云朵。只要两人想到的时候就会动一次棋子,但其实更多时间是花在喝酒或装填烟斗上面。偶尔其中一人也会不小心走了两步,但发现了就会再返一步回去。两个人都没有去催对方,也没有催自己。越来越断断续续的对话最后,伊西多抬头望着天空,说: “我上船已经满十二年了。” “是吗?我已经二十多年了。” “这还真是神奇。船上的时间似乎真过得特别快?已经是黄昏了。” “因为没必要去想要做些什么。” “咦?” 辛柴再次在菘斗中装上烟草,点火时小心翼翼地不让海风吹熄。海上男儿厚实粗糙的手每当这时都会做出极为细腻的动作,只是没有人可以欣赏。 辛柴抽起了烟斗,说: “就算野心再大的陆上冒险家誓言要走到世界的尽头,恐怕用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完成誓言。但是如果你发誓要从船头走到船尾,也许用不着两三分钟就能实现誓言了。用跑的话时间还可以缩得更短。” 伊西多微笑了。 “这不是很好笑吗?海比陆地更辽阅。但是我们却能守住这样的誓言。” “这是船,不是海吧。” “说得没错。这就是我们之所以自由的理由。我们虽然被圈禁在船上,但还是自由的。” “我不懂。” “看看陆地的冒险家吧!他们被困在陆地上。同意吧?就像我们被困在船上一样,他被困在这世界上。但是他只盯着困住他的世界不放。我们却可以超越困住我们的世界去看。” 辛柴瞄了棋盘一眼,确认不是轮到自己下棋之后,用烟斗指着水平线。 “看吧!只要转转眼球就可以看见了。把这艘船当作小小的陆地吧。因为实际上,船就是一个宇宙。我们脱离这个宇宙就会死,因为会掉进海里。从这一点来说,我们跟陆地上的冒险家没两样。陆地上的冒险家也没办法脱离自己的宇宙。但是我们可以用眼睛看到我们所不知的世界。我们可以轻易地看到陆地上的冒险家做梦都想不到、超越自己所属世界的东西。” 辛柴再次将烟斗拿到嘴边。烟雾在风中散去。 “这跟陆地上的冒险家梦寐以求的其他世界、天国,甚至地狱,或者是异次元、理想国度这类他们根本看不到只能想像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就是看得见、摸得着,还可以陷进去。” “哈哈哈。我似懂非懂。所以意思是,陆地上那些狗跟我们一样都被困住了,可是他们的监狱没有窗户,我们的监狱却到处是窗户?那些陆地上的狗想像不出窗户外的世界,可是我们只要睁开眼就可以看到?” “没错。” “可是您说的这些跟时间过得快有什么关系?” 辛柴陷入了思索。这次应该先走龙才行。但是对方的云如果飞过来遮住月亮,龙的移动就会受到很大的限制……还是先让风前进?但是这招太冒险了。该怎么办呢? “因为我们很少感到分割我们这世界时间的必要。” “咦?” “我举一个例子来说明好了。穆罕默德很喜欢雕刻。他喜欢直接动手,也喜欢欣赏。但是穆罕默德如果到了卡雷翰塔三楼的人类层,他会自己动手,还是会欣赏?” 伊西多想起了人类层那些无数的雕像。 “应该是欣赏吧?” “没错。” “所以昵?” “我们没有必要像陆地上那些同胞们一样,为了创造出在他们所属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意义,而经历无数的思考与变故,将军。” 伊西多并没有发出呻吟,没有叹气,也没有惨叫。他只是用手移动星星的棋子,眼睛则是盯着桅杆顶。 “是的。他们认为世上有意义这种东西,而且还相信如果用心找就可以找到。乍看之下这很白痴,可是……可是我还是不知道这跟时间过得快有什么关系。将军。” 辛柴发出了惊叹声。“呜呃!”辛柴准备干掉伊西多的太阳而横越了整个棋盘的龙被伊西多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龙给吃了。而且伊西多的星星占了龙原本的位置之后,就进逼辛柴的太阳。辛柴试着进行屈辱的返却,但往旁边返开的太阳却又碰上了伊西多的风。 “这还真惨。意思是我们不必为了寻找不存在的意义而不断在时间的道路上徘徊吧。是不是该把月亮放出来呢?” “在时间的道路上徘徊……” “只有行走在道路上的人才会觉得路长。对于没有走在路上的人而言,道路只不过是没有通向任何地方,总是停留在原地的一道风景罢了。” “是吗?将军!晚餐好像已经准备好了。” 辛柴感觉心突然下沉了,望着棋盘。不知到底是怎么冒出来的,从棋盘一角突然攻进中央地带的伊西多那只魔法师残忍地笑了,辛柴对太阳伸出了手中的杖。 “真是令人无法相信!魔法师怎么可能这么快……” “您认为魔法师难道不会做些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吗?哈哈哈。” “魔法师是令人无法相信的。” 巨人平静地说,温柴也跟着点头。 “对的,无法相信。” 然而巨人所说的魔法师与温柴所说的魔法师并不是同一个人。巨人是对亚夫奈德说出了这句话,但内心狡猾的温柴表面上装作附和巨人的话,实际上却是在嘲笑不声不响跑掉的雷泽。听到这句话,只有妮莉亚咯咯笑了出来,其他人则是都对温柴伸出了舌头。亚夫奈德不去理会在背后嘀咕的温柴,再次朝巨人大喊: “你一定要相信!你早就已经死了。然后你又复活了。想想看吧!你的眼睛还有右腿。是谁干的?” 巨人坐在地上,举起拳头敲击城墙。轰隆!城墙被打碎,巨大的石块与粉尘崩塌落下,但还好没有出人命。在一行人缠着巨人的期间,托比警备队员已经将城内居民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巨人以如雷的声音高喊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故意问这个!” 亚夫奈德深呼吸了几次之后才说: “还、还记得吧?你……咦?不记得了吗?” 巨人一脸茫然。巨人剩下的那只眼睛似乎盯着一行人,但实际上他的精神完全没有集中。 托比警备队员与戴卡德市长在这群人背后的远处紧握着各自的武器,不断咕嘟咕嘟吞着口水,听着亚夫奈德与巨人间的对话。但是他们当中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将表面上的对策,也就是‘那群人如果交涉失败自己必须痛击巨人’这件事当真。那群人对于他们将会撒手就跑也没有任何的怀疑。 在泛滥的记忆洪水中漂流的巨人用不太肯定的声音喃喃说: “我……我是倒下了……嗯。但是我爬起来的时候,那些混蛋都不在了。我昏倒了吧?” “你没有昏倒。你是死了。” 巨人猛捶自己的胸部。 “混蛋!就算是巨人,难道死了还能像我现在这样动吗!那么现在的我又算什么!” “你是因为某个人类施展的异常魔法的副作用才醒过来的。至少我现在是这么想。” “魔法?你说是魔法?” 巨人再次一脸茫然地看着亚夫奈德。然而巨人混乱的时间并不长。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活着。只要我活着,就要惩罚路坦尼欧!” 亚夫奈德的咒骂已经涌到喉咙边,好不容易才忍住,说: “虽然我能理解,但这是个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大王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啥?” “请相信我。你已经死了,而且隔了三个世纪又复活了。” “这种胡说八道要我怎么相信?” 这时杰伦特站了出来。杰伦特为了让巨人看清楚自己而张开双臂,说: “巨人啊,我是德菲力的祭司。魔法师也许会说谎、会给人看幻象,但身为德菲力权杖的我做不到。我发誓不行吗?” 巨人陷入了沉思。一阵子之后巨人的回答让杰伦特吓了一跳。 “我不相信。可能神会利用你骗我。” 杰伦特一时无言以对地望着巨人。他的口中不知不觉间漏出一句话: “这个真的是……巨人吗?” “精灵又怎么样呢?” 伊露莉音乐般的声音传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愉悦的心情。巨人稍微板起脸望向伊露莉。 “优比涅的幼小孩子要发誓吗?” “是的,巨人啊。我想我这么做,具有温和性格的巨人您就不会再怀疑了吧。” 艾赛韩德转过头去盯着那些倒塌的城墙、变成废墟的建筑以及被巨人大脚板踩坏的道路。“温和?”然而伊露莉静静地微笑了。 “巨人您已经被骗了好几次。但是我们一说话,您还是决定要信任,张开耳朵倾听。从这件事可以知道,巨人您拥有开放的心灵。” 巨人现在整张脸都充满了笑意,看到他表情的所有人也都跟着笑了——除了一个人之外。温柴冷冷地自言自语:“那不是什么开放的心灵,那只是愚蠢而已。”妮莉亚生气地用三叉戟的枪杆戳了一下温柴的屁股,温柴瞪了妮莉亚一眼,妮莉亚连忙望向别的地方。 “我不问您的头脑,而是问您的心。您可以相信我吗?” “……那个魔法师说的话是真的吗?” “是的。” “我也只能相信。那么路坦尼欧已经不存在了吗?” 伊露莉回头看亚夫奈德,亚夫奈德连忙说: “是的,没错。” 她的悄悄话钻进了温柴的耳朵。温柴歪着嘴望向巨人。然而他的脑袋里面想的却是他那个继承母亲所犯之错的堂兄。我们是不是早已懂得那个巨人所说的话?所以辛柴才会拒绝继承带有罪愆的赖布斯之名,甚至连可以保护他的巴尔坦之名也都放弃掉,到海上去漂流?杰伦特喃喃道: “不是这样。” 巨人看了看杰伦特。但是杰伦特看的不是巨人而是其他的方向。一行人都望向杰伦特注视的地方。 崩塌的墙壁与处处冒起的烟尘当中出现了两个影子。温柴将眼睛眯了一下然后睁开。那是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妮莉亚一面瞧着巨人的动静,一面对格兰挥手。 “格兰!快来。” 去把藏着的人带过来的格兰苦笑着回答: “坦白说,我个人是很难想往那里移动。你怎样?” “我、我也一样。” 走在格兰.哈斯勒左后方的托尔曼.哈修泰尔惧怕地看着巨人。巨人满脸讶异地望向格兰与托尔曼。也看着他们两人的杰伦特开心地笑着说: “祖先的罪是不会继承的。” “什么意思,祭司?” “巨人啊,希望你能从现在的这一幕里面感受些什么。这个男人跟这个少年的养父有着血海深仇。这个少年口中的爸爸对这个男人做尽了坏事。但是这个男人还是将这个少年带回来了。要不要问一下他为什么?格兰。为什么要把托尔曼带来?” “什么意思?” “说说看吧。” “……侯爵不在身边,这个孩子恐怕会变成流浪儿。” “对的。你是因为无法将这个没有人监护的少年丢在这陌生而且遭受了巨大灾难的都市,才回去把他带来的吧?” 格兰并没有回答。托尔曼望着格兰一会,低下了头。杰伦特闭上了眼睛,大大叹了口气。 “巨人啊,也许就像你说的,我们继承了祖先的罪孽。就像你说的,我们可能没办法对祖先的遗产进行取舍的选择。但是我们虽然不能原谅已经不在的祖先,却可以原谅他们的后代。巨人啊,你没办法原谅路坦尼欧。他已经不在了。所以你要不要原谅他的后代?” 巨人随随便便开口声音都响彻云霄。他问杰伦特: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宽恕,就是终极的报复。” 第四章 夜晚来到德雷尔半山腰上美丽的邱里丹湖。位于玛西兰的七十七个湖中,这是景色最美、最有名的湖。 到了傍晚,想对回巢的鸟儿们下手的一只游隼在红色天空中盘旋着。悠然滑翔的游隼立刻发现了一只山雀,开始无声地在空中滑翔。还没醒悟到自己身处危险境地的山雀很悠闲地飞着。但是就像很多其他的鸟一样,视野特别宽阔的山雀很快发现自己后方高空中飞行的隼鹰。游隼急速地回转,山雀本能地开始俯冲。只要能钻进树丛中,游隼就没办法再追捕自己。但是游隼致命的速度已经快到让山雀反应不及。山雀用上了它最后的手段,疯狂地转向。这时,游隼伸出了脚爪。 瞬间山雀的羽毛飘散到湖面上。山雀没办法再快速飞行,游隼的第二次攻击也不能说是攻击,只能说是轻松抓取了猎物。简简单单将坠落的山雀抓起的游隼朝向自己位在德雷尔山间峭壁某处的巢,横越落日飞去。 有一双眼睛从头到尾看着这一幕。游隼消失在红色夕阳中,眼珠的主人命令眼珠往下看着地面。湖周边的辽阔草原上虽然有很多人聚集着,但奇怪的是连一声咳嗽都听不见。只能偶尔听到草被踩的声音。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了马蹄声。站立或坐在湖边的人们都转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穿越森林奔驰而来的人用很快的动作下了马,开始跑向毫无声息只是一直盯着游隼瞧的人跑去。训练精良的马匹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人们看了下马的人一眼之后,似乎很不愿打破之前的寂静似地静静起身跟着他走来。 望着游隼的人披着毛皮,在树下端正地坐着。急忙跑来的下马之人跪倒在地,说: “我回来了,辛斯赖夫。” 辛斯赖夫——此刻拥有少女之身的老头——轻轻点头。跟过来的人都无言地围着辛斯赖夫与下马之人坐下。男子都坐下之后,辛斯赖夫以女性温婉的声音说: “怎么回事?” 那个从马上下来的人犹豫了。他还没有胆量敢直视对方。对方拥有娇小女子的外形,拥有女性温柔的嗓音,但真实身份却是超越了六十六年死亡的死人。所以这人只能望着地面说: “戈斯比跟附近的山村我们都调查过了,但得到的都是负面的答案。据说现在是德雷尔山脉一年中最不稳定的时刻。他们说不知道天气会怎么改变,刚开始融化的雪造成意外的可能性也很大。这个时间点上根本不会有人去翻越德雷尔山脉。” 葩(辛斯赖夫)不太高兴地望着对他报告的人。 “他们这些没用的家伙。海格摩尼亚最厉害的登山者聚居的戈斯比居然没人敢翻过那一座山峰?” 围坐在他身旁的人中,朱伯金将上半身稍微前倾,说: “辛斯赖夫,我有话要跟您说……” 辛斯赖夫回过头去看朱伯金。朱伯金从女人的眼中看到了男人的眼神,产生了一种怪异感,抱怨说: “为什么非翻这座山不可?如果要去北海,从坦能湾坐船去会安全很多。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翻这座山?有这么急吗?” “你是要我解释吗?” “……辛斯赖夫,我们是这么相信您,抛弃了家庭、故乡跟一辈子累积的所有一切跟随您,所以要求您稍微解释一下也不过分吧?” “你问我过不过分?那我告诉你,当然过分。这是个可笑的要求。” 朱伯金的脸僵了,其他男子的表情也都变了,周围的寂静现在带有一种奇妙的重量感。这沉重的寂静中□竿斯赖夫说: “你们一辈子累积了些什么?真是放肆。先想想你们是为了什么才生在这个世界上吧。你们是你们的上一代为了达成自己做不到的事而准备的人,不是吗?你们难道不是自己的父亲为了服侍我才制造的人吗?” 男子们的脸上现在浮现出了憎恶,但是并没有人开口。医师、肉铺老板、农夫、铁匠静静忍受着一生都被抹煞的侮辱。他们的初恋,他们工作中的愉悦,他们结婚那天的热闹,出生成长的过程中给予他们自己无法体验的喜悦与痛苦的孩子们……男子们的肩膀无力地垂下。然而只有一个人挺起了肩膀大喊: “伯、伯父,您是靠这些人才复活的!不是应该感谢他们吗!” 辛斯赖夫唰一下转过头。他看到自己的侄子巴雷德.辛斯赖夫抖动着一张脸望着自己。 从托比脱身那天起,巴雷德就在搞不清自己想要什么的状态下跟着这群人跑。可以说他是为了尽辛斯赖夫家属代表的义务,也可以说他想要逃避因为思念死去的爱子精神出问题的老妻,甚至可以说他是为了逃离因为财产减少而不再欢迎自己的政府。无论如何,巴雷德就跟着辛斯赖夫与那些克利的祭司来到了这里,并且开始发怒了。辛斯赖夫扬起了眼角。 “你说什么?” “这、这些人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为您而活。我虽然不是很清楚过程,但大致可以猜想到。这些人我都认识。他们都是跟我诞生在同一座城中,一起长大的人。这里面还有几个人跟我交往了很久,好几十年的都有。但我完全没猜到这些人居然会是克利的祭司。您看不出他们自我牺牲多大吗!为什么要看不起这些人?您不可以这样。” “你是要我因为可以走路就去尊敬鞋子吗?” “这、这些人并不是您的工具!” “怎么可能。他们就是我的工具。而且还是差劲透顶的工具!因为这些愚蠢的家伙,我差点就不能复活了。这些家伙的父亲如果还活着,看到儿子们这么蠢,一定会气得吐血。” “我们并不是附属于父亲的东西!” 辛斯赖夫倏地转过头。其他祭司也都惊诳地望向那个高喊的祭司。那是在托比经营一家小杂货店的多勒涅。多勒涅满脸通红地对辛斯赖夫说: “我们的父亲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是我们!我们尊重父亲的意愿,但并不是为了父亲的意愿才让你复活的。我们做这些是为了我们自己。妈的,死掉然后突然就复活的你,根本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活过来的!” 辛斯赖夫什么话都没说,瞪了一下多勒涅。多勒涅站起身来大叫: “你没看到那些被棒杀的牺牲者。我们都看到了!每过几年就会有一次,我们就像参与盛大的节庆一样去看,看那些棍棒落在痛得拚命惨叫的牺牲者身上。看那些血肉模糊的惨况!每当那些日子的晚上,我们都会钻回自己的房子里面哭,也不能聚在一起互相安慰。因为可能泄漏这该死的身份!所以我们只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独自痛苦。我根本搞、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那些人非死不可!我们只能等待你。我、我希望你能够解释一下。没错,也许这是愚蠢的逃避责任。但、但是我们就只能这样!” 多勒涅为了喘过气来只好暂时停止不往下说。克利祭司们听到了多勒涅的喊声,感到了锥心之苦。辛斯赖夫似乎要他说完,还是不发一语。 “可,可是你对我们并没有进行任何的解释。不,其实我也不期待你的解释。其实只要一句话也就够了,就是‘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也许这不是对的事,但没办法,可是我理解你们的痛苦!’只要这一句话就行了。不管再怎么说,这也不可能是对的事情。如果你能发誓夺去的这八条命是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好……为什么不对我们这么说!” 因为每天都只坐在椅子上数钱,多勒涅不管额头上流出的汗水,肩膀上下起伏地瞪着辛斯赖夫。要让每天从早到晚都坐在椅子上做生意的老人家勉强行军或者进行这样的演讲,是件太吃力的事情。多勒涅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矮小,所以想挺起胸膛,但他的肩膀还是无力地下垂着。 辛斯赖夫对着气喘吁吁的多勒涅微笑了。 “想说的都说完了吗?” 多勒涅点了点头。辛斯赖夫点点头说: “那坐下。” “你先回答!不然我没办法坐下。” “回答?不,我先问问,你不坐下那又怎么样?” “我会离开。” “离开?” 多勒涅大力捏着他那根杖,说: “我已经浪费了一辈子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重新出发的时间。也许我剩下的时间只够向慈悲的克利请求恕罪。只能活一遍的人生如此无意义地过去,让我感到无可忍受的空虚,但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所以也无法怨你。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克利的旨意,我现在只想回到故乡家人的身边去。” 辛斯赖夫用闪动的眼神望着多勒涅。多勒涅感觉自己的脸忽然红了。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漂亮的青春少女这样注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了。还是从来没有过?多勒涅根本无法确定。辛斯赖夫平静地说: “你想走就让你走吗?” 多勒涅一下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辛斯赖夫。辛斯赖夫站了起来。他眼睛还是盯着多勒涅不放,直接就走了过去。忽然感到不安的多勒涅双手紧握着杖,注视逼近自己的辛斯赖夫。辛斯赖夫说: “你想回家?你?谁让你走了?” “你没办法强迫我……” 这一瞬间,辛斯赖夫的手突然往前面伸出。多勒涅感到意外地顺手举起杖来挡,但辛斯赖夫一开始就是要抓他那根杖,所以多勒涅等于是主动将杖交给了对方。辛斯赖夫右手一抓住那根杖,惊讶的多勒涅连忙将杖往后拉。但是辛斯赖夫的右手一动也不动。多勒涅的脸一下变得苍白。体形状硕的多勒涅手上的东西居然被一个娇小的少女抢走的一幕,看起来有点滑稽,但周围的人却都笑不出来。辛斯赖夫直视着多勒涅的脸,说: “你说我没办法强迫你?” “快、快放开!你当、当然不能强迫我!说什么鬼话?你算什么,想要强制命令我?我强迫你还差不多!” “怎么说?” 多勒涅放开了手杖。急忙朝后返的多勒涅喘着气说: “你对我没有任何付出!我付出了我所有的一切。为了让你复活,我付出了我的一生!你只不过跟睡了一觉起来一样。你……” “是我让你可以这样的。” “什么?” “我让你的一生有了目标。其实可以说是我创造了你。你的身体是你父母创造的,但你本身是我创造的。” “……我痛恨这些事!我诅咒你给我的东西。我诅咒你!” “你想要什么?” 多勒涅气喘吁吁地瞪着辛斯赖夫。辛斯赖夫将杖反过来撑在地上,说: “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能光明磊落地站在克利面前,光明磊落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妈的,我希望我能光明磊落地面对自己!” “到什么时候为止?” “什么?” “想要光明磊落到什么时候才好?十年够吗?一个月?十天行不行?还是到今天晚上为止?” “什么话?光明磊落还有什么期限……” “别开玩笑了。” 多勒涅激愤地怒视辛斯赖夫。辛斯赖夫摸了摸竖直的杖,很平静地说: “我死的时候要是只隔一天就复活了,我就光明磊落了。心地好的人会为我的幸运而高兴。如果我隔了一年才复活,人们就会用怪异的眼神看我。现在我隔了六十六年才复活,所有人都只会说我是个不怕死亡的邪恶老人。” 辛斯赖夫的手慢慢动了起来。他用单手拿着杖,好像在掂量重量般地上下甩动,说: “当怨恨逼使某个男人杀了仇人的时候,他在那一瞬间会觉得自己光明磊落,十分自豪。但是过了差不多一年之后,这人就会开始怀疑那是不是最好的一条路了。几十年后,当仇人的子孙找上门来杀了自己的儿子,这人就会开始后悔。因为年轻时血气方刚而失去儿子的男人,恐怕连眼泪都哭不出来。” 多勒涅摇了摇头想要抗辩,然而这时他看到辛斯赖夫手上抓的杖尖不知什么时候起已经固定指向自己的胸膛。恐惧突然逼近了他。多勒涅开始不断咳嗽,眼睛则是直盯杖的尖端。但是辛斯赖夫似乎对自己手上抓的杖毫不在乎,还是悠悠然说: “你也是一样。” 多勒涅的眼睛大睁,充血到不能再充血。辛斯赖夫抬头望天,说: “从托比出来的那天,你感觉自己光明磊落,十分自豪。但是经历这一路上的辛苦之后,你心中那份光明磊落的心情就跟着冷了。你感到不舒服、不耐烦,想要寻找其他的意义。现在那一天的光明磊落,那一天的意义对你已经不再有意义。但就算你觉得新找到的东西有意义,可以满足你,随着时间的流逝,到头来你又会觉得没意义了,这跟现在是一样的。” 辛斯赖夫叹了口气,说: “意义是不会自己崩溃的,只不过时间改变了意义。为什么刚恋爱时的喜悦在结婚之后就会变成倦怠期的烦闷呢?是因为更了解了对方吗?怎么可能。因为昔日的意义就只是那个时间点上的意义而已。所以隔不了多久,人就必须寻找自己即将消失的命运的新意义。” 辛斯赖夫说完这段话,他的手突然动了起来。人群间传出了惨叫。“呜哇!多勒涅!”辛斯赖夫刺向多勒涅的胸膛,精确地刺中了肋骨边缘外的杖以惊人的力量整个贯穿了多勒涅的腹部,鲜血从他背后喷了出来。.多勒涅变得像刺在签上的肉块一样,突然降在自己身上的灾祸让他不住抖动着。他的手好像想要将杖拔出来一样无力地抽动,但最后也只能遗憾地抽动几下而已。多勒涅举起了自己的手。他的手已经被染得一片鲜红。 “血……” 辛斯赖夫将手杖放开。一时间站立不稳的多勒涅倒在从自己身体流出的血泊中。啪。血滴喷起,溅到辛斯赖夫的胸前。辛斯赖夫瞄了多勒涅的尸体一眼。 “这、这是什么行为!” 巴雷德惨叫,其他的克利祭司也都激动地站起。朱伯金不知如何是好地环顾四周,发现克利的祭司们不知何时都已拿起了武器、瞪着辛斯赖夫。站在前面的巴雷德继续发出怪叫。 “你这算什么!” 辛斯赖夫并没有回答巴雷德,只是抬起了脚。他的脚踩上了多勒涅的背。辛斯赖夫就这样一面踩着多勒涅,一面紧握手上的杖。 “呜!” 辛斯赖夫的嘴唇间发出了短短的呻吟声,将杖朝上拔了出来。克利的祭司中很多人都转过头去不看。辛斯赖夫将沾满血的杖往旁边一抛,转身与巴雷德四目相视。 “你在对我说话吗?” “没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以说是支黄昏的小插曲吧。” “什么?” 巴雷德莫名其妙地望着辛斯赖夫,但辛斯赖夫只是笑了笑。双手抱胸的辛斯赖夫突然往背后抛出一句: “起来吧,多勒涅。” 下一个瞬间,克利的祭司们都全身发着抖,开始否定眼前的光景。 多勒涅的身体动了一下。他的手最先开始蠕动,突然间多勒涅稍微抬起了头。茫然地看着四周的多勒涅整张脸皱了起来,刺鼻的血腥味将他弄得惊慌不已。发现自己的鼻子浸在一滩血里,多勒涅发出讶异声,慌忙站起。 “呜哇!怎、怎么回事?” 多勒涅跌坐着朝后返。铁青着一张脸,看着满手满身的殷红鲜血,多勒涅突然浑身战栗。 “我、我?死……了?” 多勒涅这个问题并不是针对任何人问的,但就算他有针对某个人,恐怕也不会有人回答他。男子们轮流看着多勒涅与辛斯赖夫,试图对于这个无法寻求解释的现象寻求解释,只会将自己弄得更头痛。辛斯赖夫朝这些人低声说: “去收拾行李。” 朱伯金好不容易才能出声回答: “咦?” “到戈斯比再休息。明天要从坦能湾出发,今天要早点休息才行。” “坦能……湾吗?” 辛斯赖夫连‘是’也没有回答,迳自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然后他将膝盖合拢到胸前,望向黑暗渐渐降临的傍晚天空。 即使位于戈斯比入口处,占了很好的地利,但帕塔露酒馆在这一刻却跟其他旅店一样没客人。帕塔露酒馆的戴夫通常都用自己的方式来打发这类时间,不过他的方式是种很危险的方式。这种方式原则上可说是对深奥数学机率论的一种挑战,在心理学上也可能达到破坏的状态(有时连钱包也跟着达到了破坏状态)。所以走进帕塔露酒馆大厅的帕塔露若有所悟地笑了笑,对自己的雇员说: “这混帐!我想我已经猜到你为什么桌子擦得这么勤快。” “咦?” “你是不是想赶快全打扫完,赶快到赌场去?” 戴夫笑了笑,假装没听到帕塔露的话。但是帕塔露仍然朝戴夫冷笑,说: “太好了。” “咦?” “有客人来了。而且是好几十个人。” 戴夫的抹布突然停住了。兴奋地擦桌子擦到一半的动作就这样卡住了,戴夫回头对着帕塔露。 “你在开玩笑吧?” “看一下外面。” 一直到了这时,戴夫才发现酒店外面传来了骚乱声。戴夫将抹布甩到一旁,跑向门边。 ‘天哪!’ 在失望的戴夫眼中超过几百名,但是实际上只有几十名的客人都为了将自己的马挤进小小的马厩而起了一场骚乱。去他的!为什么在这么晚的时候,还会进来这么多的客人!戴夫在心中如此喊道。看到戴夫的表情,帕塔露开心地笑了。 “我们动作快点吧。要帮这么多客人准备吃的东西,也不是件轻松的事啊。你也要快点。要帮客人整理房间,还要把被子拿出来。” 帕塔露高兴到甚至吹起口哨来,走进了厨房。戴夫不出声音地辱骂着,丧气地转身。惨了。要服务这么多客人!这些家伙到底干什么的?跑向客房的戴夫突然停住了。戴夫转过身,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客人。 这还真是奇怪。他们不是商团,不是军队,也不是巡礼参拜者或冒险家。由于长期待在酒店,戴夫夸口自己已经练出光听客人的脚步声就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本领,但对于这群深夜到访的客人,他却什么也听不出来。人数非常多,而且每个人的服装都不太一样。咦?怎么回事?怎么每个人手上都拿了根手杖?嗯。应该还是巡礼参拜者吧。但是为什么衣服穿得这么杂?突然戴夫的眼睛睁得老大。 进入大厅的客人中,有一个女子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视线。在整个都是由男人组成的人群中,这万绿丛中一点红本来就能吸引人的注意,但这并不是戴夫惊讶的原因。重点是戴夫认识那个女人。 戴夫高兴地笑了,走向那个女人的身边。 “喂!” 发现对方没回答,戴夫惊讶地停下脚步。他连手也不敢伸出去。葩满脸疑惑地与他对望着。葩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指着自己。 “你叫我吗?” 戴夫啼笑皆非地看了看葩。然而他的目光马上就变了。 “啊,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我认识的人。请坐吧。” 戴夫连忙转身逃跑。朝客房楼层爬的戴夫低声嘀咕道: “哼,真是个充满谜团的小丫头。这次她又为了什么隐藏自己的身份呢?如果我露出跟她认识的样子,肯定会被她给宰了。不过是个牧羊女罢了,怎么会有这么多秘密呢?” 戴夫爬上阶梯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一脸茫然地低头看了看阶梯,然后回头望向大厅。葩与男人们坐在同一桌。戴夫藏身于阶梯的黑暗阴影中望着葩。 ‘回头一想……到底那丫头在搞什么鬼?比她姐姐还让人搞不懂。她怎么学得这么能打架……咦?为什么我以前不觉得奇怪呢?她比男人还能打啊。’ 戴夫突然觉得葩浑身透着一种不对劲。仔细观察葩的戴夫更加疑惑了。她怎么会摆出这张脸?还真是奇怪。她的表情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是为了隐藏身份才这样的吗?如果是,葩又为什么要隐藏身份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戴夫开始幻想自己正在接近一个戈斯比酒店服务生没办法承受的天大秘密,同时他也感觉自己的手指尖麻了起来。这到底怎么回事?戴夫,戴夫!打起精神来,闭紧嘴巴,好好观察吧。戴夫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往楼上走去。 辛斯赖夫从头到尾都看着戴夫的背影,然后冷冷地将头转了回去。 ‘愚蠢的家伙。他难道以为我看不见他?那家伙认识这个女的吗?不过话说回来,这女人的身体还真棒。眼睛居然看得这么清楚,这还真是不错。’ 沉浸于思索中,对葩的身体感到满意的辛斯赖夫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抬起了头。与他坐同一桌的巴雷德与朱伯金都表现出了惊慌。 “怎么了?” “咦?那个,伯父……” 巴雷德慌忙开口,但没继续往下讲。巴雷德不知所措地望着辛斯赖夫。辛斯赖夫用不耐烦的声音说: “又怎么了?” 巴雷德吞了几口口水之后很吃力地说出: “刚,刚才多勒涅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没死?” 辛斯赖夫的嘴角稍微上扬了。他淡淡一笑后回头,看得坐在另一桌的多勒涅立刻慌忙低下头。辛斯赖夫盯着多勒涅的头顶,冷冷地说: “呵,居然说他没死。他明明就死了。” “咦?是,是。他死了。可是……他不是复活了吗?怎么回事?” 巴雷德的话一说完,朱伯金就用低沉但激烈的声音问道: “是的,辛斯赖夫,这怎么回事?从第八个牺牲者起,复活就应该结束了。可是为什么还会继续复活呢?” 辛斯赖夫看着朱伯金,片刻间伸出了一下舌头。 “你连自己到底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献出了你的一生。” 朱伯金咬住了嘴唇。辛斯赖夫将腿往桌子下一伸,用很舒服的姿势说: “那就按你知道的说说吧。我到底是怎么复活的呢?” “咦?那……那也许跟我知道的不一样?” “说说看你知道些什么吧。这样我才能说明你知道的东西有哪些是错的。” 朱伯金环顾四周。不只与他坐同一桌的人,连坐到其他桌的人都为等待朱伯金的回答而不出声,大厅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嘻嘻笑着走进大厅的帕塔露被此处的安静吓了一跳。她犹豫了,一个男的朝她摆了摆手。‘待会再出来!’吓到的帕塔露跑回了厨房。帕塔露一进去,虽然没受到任何指示,两个男人马上站了起来。他们一左一右靠在通向厨房的门两边,朱伯金看了立刻不太乐意地开了口: “六十六年前,你与我们的祖先约定好了。如果能让你复活并获得永生,你一切的财力都会花在帮助我们教团恢复势力上面。” 辛斯赖夫嗤嗤笑了。朱伯金停止往下说,一脸讶异。 “嗯……你讲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似的,对我来说感觉却不太一样。就好像是昨天的事情似的。” “应该是吧。但是对我们而言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好。说说看。” 朱伯金望了辛斯赖夫好一阵子。他心情好吗?似乎跟刚刚看到的样子不太一样。朱伯金将双手放到桌子上,说: “我们的祖先答应了这个约定,决定使用教团的戒律中规定最严格的权能,也就是你所请求的永生的权能。但是你又附加了复杂的条件。你拒绝用自己老化的身体永远活着,所以问题变得更复杂了。如果只是想要永生,只要牺牲九条人命就行了。要做到这个程度……以你的财力,这件事应该不难办到。” “当然。” 辛斯赖夫点了点头,巴雷德连呼吸声都压低,专心听着朱伯金的话。朱伯金干咳了两声,然后接着说: “所以……我们的祖先也只好定下了复杂的计划。一般的人虽然都被九这个数字迷惑了,但光靠八个人的牺牲克利就赐予我们复活,靠九个人的牺牲克利就赐予我们永生。所以祖先们决定将你的复活与你的永生分离开来。” “分离……” 朱伯金突然用凶狠的声音说: “那是因为你否定自己才会发生这种事。老去的你就是辛斯赖夫。给予你永生就是给予老去的辛斯赖夫永生。但是你却拒绝这样!最后你要的不是作为自己,而是作为其他人的永生!” 辛斯赖夫仍然笑着说: “没错,没错。好。继续讲。” “这样一来,使用权能的对象就变得模糊不清了,也就只能分离开来。你的复活,以及获得永生的对象,这两件事必须要同时完成才行。也就是要分离之后再合到一起。” 巴雷德漠然地点头。朱伯金憋住呼吸一阵子然后说: “所以……祖先们靠八个人的牺牲让你复活,靠九个人的牺牲给了那女人永生。然后再将两者合一。” 巴雷德突然插嘴了。 “等、等一下,朱伯金大人。你说八个人?是七个人吧。第七个人死的时候伯父就复活了,第八个人死亡的时候这女人就出现了。怎么回事?这样不是少了一个人吗?” 朱伯金突然笑了。 “你知道你的伯父是怎么死的吗?” 巴雷德满怀讶异地望向朱伯金。他转过头去,看到辛斯赖夫正在苦笑。什么意思?巴雷德突然感到背脊一阵冰凉。难道? “什么……意思?” 朱伯金直视着辛斯赖夫,回答巴雷德说: “你的伯父并不是自然死亡的,而是被我们的祖先杀死的。辛斯赖夫本人就是第一个牺牲者。” 巴雷德无意义地点了点头。这代表他了解了朱伯金所说的话的意义,同时也是为了试图让自己认识到这个意义。然而稍后巴雷德又面带茫然表情摇了摇头。辛斯赖夫看到他的样子,微笑了。 “你看起来陷入混乱了,巴雷德。” “伯父……这要我怎么相信。您怎么愿意放弃生命?” “因为这件事对我没有损失。” “真搞不懂。从道理上我可以理解。但……还是搞不懂。” “认为死亡是种灾难的家伙当然搞不懂。” “咦?” 辛斯赖夫直视着巴雷德笑。这一瞬间,巴雷德发现这个女人眼中似乎有种东西看着自己,手指尖好像一下子都凉了。在眼皮后面看他的到底是什么?巴雷德判断不出来。 辛斯赖夫稍微摇了摇头,看着朱伯金。 “继续说。” 朱伯金极力沉着地说: “你透过自己的死亡成了第一个牺牲者……是的,你献上了自己。透过从你开始的八个牺牲者要你复活是可以办到的。但是透过第九个牺牲者要获得永生的对象还有其他的问题。” “没错。那时她还不存在。” “是的。” 惧怕地看着辛斯赖夫的巴雷德挤眉弄眼,对朱伯金表达出疑问。朱伯金用下巴指了指辛斯赖夫,说: “是说那个女人吧。在六十六年前,那个女的并不存在。” “对......呀。” “获得复活的人是辛斯赖夫,然而获得永生的人还不存在。而且她是必须与辛斯赖夫合一的人。并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的。” “什么意思?” “拿你当例子好了,巴雷德。假定靠八个牺牲者让辛斯赖夫复活了,靠九个牺牲者给了你永生。然后要你跟辛斯赖夫合一 ?不可能的。因为你已经是永生者了。巴雷德自己会渴望这个永生。要跟辛斯赖夫合一,你就必须消失。但是永生者巴雷德消失了,辛斯赖夫就失去了合体的对象。” “是吗?” 朱伯金点头,望向辛斯赖夫。但是巴雷德知道朱伯金并不是在看辛斯赖夫,而是在看他的肉体,也就是葩。朱伯金看着葩的脸庞、葩的身体,低声说: “是的。所以才需要特定的人。需要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在想要的地方能造出那个交叉点、在想要的时间点上能将此刻固定住的人。” “在所想要的时间点上……将此刻固定?” 好不容易才回到辛斯赖夫身上的安稳归属感渐渐消失了。 这些是为他而准备的人,为了他的目标而奔走的人,对他好奇而想要跟他交谈的人。但即使如此,辛斯赖夫还是感觉自己渐渐远离身处的这空间。 是因为这不熟悉的肉体,还是因为这不熟悉的时间? 辛斯赖夫看了看桌子上的蜡烛。 蜡烛既细又长。那是老板为了很晚才来的客人新点的蜡烛。沿着表面流下的一道蜡油很细、让人感觉跟四周的东西格格不入。刚诞生的火光并没有在大厅中造出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只是在那里独自燃烧着。那是并不像烛火的烛火。 凝视着烛火的辛斯赖夫看到了火光上方冒起的细细黑烟。虽然细到盯着会流出眼泪,辛斯赖夫却无视于眼睛的疼痛,还是继续盯着。 辛斯赖夫想要找出变弱的火光升华为黑烟的点。红色火光的中间部分特别亮。这特别亮的部分好像想往上戳破暗红色的边缘,瞬间化为黑烟。他想找到那瞬间化为黑烟的那个点。 “您在做什么?” 不是问题的内容,而是语气中带有的讶异感将陷入朦胧状态的辛斯赖夫惊醒。辛斯赖夫抬起了头,看了看盯着自己的朱伯金与巴雷德的脸。那两张脸上有着巨大的疑惑。辛斯赖夫压低视线,看着自己抚摸着火的手指。触摸沿着火光边缘微微移动的黑烟起始点的手指,并不是他自己的手指。这是少女的手指。 这一瞬间,辛斯赖夫因腹部剧烈的疼痛而急速弯下了腰。他甚至感觉到额头渗出了汗水。虽然睁大了眼睛,但眼前似乎有无数的火光在跑来跑去。将脸埋到双膝间的辛斯赖夫大大张开了嘴巴。好想吐。但是只有血液涌到嘴唇与眼睛周围的感觉袭来。辛斯赖夫用手撝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好像要把嘴唇给撕裂开来。 “辛斯赖夫?”“伯父!” 搬动椅子的声音、男子们慌忙起身的声音传来。这一瞬间辛斯赖夫伸直了上半身。 “我没事。” 完全站起或站到一半的男子都用凝固般的动作望向辛斯赖夫。辛斯赖夫平静了下来。恢复先前样子的辛斯赖夫朝后倚向椅子的靠背,以傲慢的眼神看着一众男子。朱伯金满眼担忧地望着辛斯赖夫。 “您没事吧?” “没事。” “如果不舒服的话……请告诉我们。这个身体您应该还不习惯。” “我不觉得。” 巴雷德有些犹豫地再次坐下。怎么了?难道他感觉到的是每个月都会来的生理痛?呜?再怎么说,这也是个女人的身体……巴雷德摇了摇头。感到混乱又没面子的巴雷德很不高兴。辛斯赖夫看了看巴雷德与朱伯金之间的空气,说: “话都说完了?” 朱伯金观察着辛斯赖夫的脸色,说: “是的。我知道的东西我全都已经说了,可、可是您听到了吗?” “有听的必要吗?反正你们知道的都是错的。” “您是说我们的父亲欺骗了我们吗?” “如果故意瞒着些事情不说也算欺骗的话,是的。” “他们瞒着没说的是什么事?” “你们都是些蠢货。” “咦?” 无视于僵着张脸反问的朱伯金,辛斯赖夫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我先去睡了。” 朱伯金身子站起到一半,说: “咦,等一下……能不能告诉我我搞错了什么?” “时间到了我自然会说。” 辛斯赖夫继续一面走一面说。 “可是,那个,您不需要用餐吗?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 辛斯赖夫回身瞪着朱伯金尖声大喊: “你以为我会饿死吗!” 高喊声的余波在安静的大厅中回荡着。克利祭司们的脸一下子都变得铁青0辛斯赖夫也被自己的高喊声吓一跳,咬住了嘴唇。一阵子之后辛斯赖夫朝二楼跑了上去,祭司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又都将头转回来看朱伯金。巴雷德问朱伯金: “怎、怎么回事?” “不……知道。也许他说错话了吧?” “只是说错话吗?如果是话的内容错也就算了,怎么连语气也……?” 朱伯金摇摇头,再次坐下。巴雷德固执地问朱伯金: “想想看吧。这种事是错不得的。我们跟随的真是辛斯赖夫吗?” “可、可是到刚才为止,不管从谁看来他都是辛斯赖夫啊?” 巴雷德闭上了嘴。虽然想问的东西很多,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混乱到没办法正确问出问题了。朱伯金也说不出任何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第五章 夜晚的羽毛从拜索斯皇城的天空中落下。沿着这座拜索斯首都外城,是一大片摇曳的火光。光是从夜空中看警备队员在城墙上点起的火把,也可以推测出这外城巨大的规模。连成一片的点点火光在黑暗的平原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其内灯光闪烁的不夜城同时具备了大陆上所有魔法师的心灵故乡,以及所有战士的梦想都市的风貌。飞在寒冷的夜风中,希欧娜笑不出来,因为变成蝙蝠的时候很难做出什么表情。但是希欧娜很想笑。 在那里傲慢地存在、值得夸耀的东西就只有都市、城墙、尖塔、宫城。慵懒地呢喃着的年轻人类都市啊!火焰将吞没你,横越沙漠奔来的众多士兵将撕下你身上的肉块,你却分毫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这小小都市啊! 希欧娜越过几阵风之后,总算遇到了帮忙引导她的风。放开让身体随着吹向宫城的风飘动,希欧娜悠然滑翔降落。闪烁的街灯就像光芒的江河般,在她身体的下方流动着。没有人往来的深夜里,幽暗的大路看起来既宽阔又孤寂。但是因为蝙蝠的视觉构造,希欧娜看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正确来说,她是用听的。她透过鼻部发达的皱摺发出超音波打在目标上,引发了回音。拜索斯皇城的许多区域大部分都是石造建筑与精细铺设的道路,反射的声音都很清楚鲜明。撞到街灯罩弹回来的反射声甚至让她觉得尖锐。希欧娜在一个完全由声波构成的世界中飞翔着。 远处那种钝重的反射声终于越来越近了。宫城的巨大石壁反弹出的声音甚至可说是十分响亮。希欧娜一闪身翻出了承载她来到这里的那阵风。拍了几下翅膀后,希欧娜飞向宫城墙上处处耸起的尖塔中最北端的那一座。挂在献给守护拜索斯王室的秃鹰与荣耀之神亚色斯的老鹰像嘴上,希欧娜等待了一会。庭院里两三个宫城守备队员来回踱着步,但在夜晚的黑暗中没有任何一个队员发现了这只小小的吸血蝙蝠。 调整完呼吸之后,希欧娜轻轻地飞向宫城建筑。现在她对宫城的构造已经了若指掌了。希欧娜轻柔地飞进位于建筑二楼东方尽头的阳台。房间里的灯火熄了。一降到阳台上就变身的希欧娜现在裹着一身黑袍,化为女人状,静静地倚在阳台的门旁边。 希欧娜轻推了一下门。通向阳台的门果然锁着。早就料想到的希欧娜并没有失望,她伸出手,在门把附近的空中轻轻挥了挥。她的嘴唇间发出了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沉默术(silence)。” 等了一会的希欧娜用稍微不同的方式挥手施法。 “解锁术(knock)。” 门锁并没有发出开启的喀哒声。但是希欧娜一推门,门就无声地轻轻开启了。希欧娜走进了房间里面。 透过窗户射进的月光在地上印出了一个蓝白色的四边形。如果是人类可能要花好一阵子,但希欧娜马上就找到了床所在的位置。希欧娜完全没发出任何脚步声,静静地走了几步之后停在了床边。 黛美雷娜斯公主安稳地沉睡着。一头长发自然地散开,衬托出公主白皙的脸庞。希欧娜眼睛盯着那张脸,同时将右手伸到了怀里。她再度伸出来的手上拿着把大型的小刀。 希欧娜将小刀从刀鞘中拔出,把刀鞘抛到地上。月光照耀下显露出的刀鞘,是有着精美花纹雕饰的高级品。只要稍微有点评鉴刀的眼光,应该一眼就可以看出这刀鞘是杰彭造的。 突然很想狂笑,但经验丰富的杀手希欧娜只不过是让嘴唇稍微往上翘。希欧娜小心地抚摸着刀刃,想起了翰姆的付托。 ‘你是不是要我把她处理得像自然死,翰姆?’ 希欧娜摇了摇头。她心中有些歉意,但不管由谁一看,都会知道这时插向黛美雷娜斯公主心脏上的小刀,就是杰彭军队配发的军用小刀。希欧娜伸出左手将被子拉下,露出了公主在睡衣里面慢慢上下起伏的胸膛。希欧娜露齿无声地笑了。 这是男人甚或爱乱摸的小孩都没碰过的胸膛,期盼被爱之箭射中的纯洁胸膛。但可惜先找上这胸膛的是一次就可吞没杰彭与拜索斯两国的火种。 希欧娜将双手紧握的小刀举得高高的,用力往下一刺。小刀划过空气的声音传来之前,就先传来血肉被贯穿的声音。黛美雷娜斯公主的身体剧烈地痉挛。她眼睛睁得大大地瞪着空中,张开嘴唇,发出了无声的惨叫。希欧娜为了将小刀插得更深,将身体前倾,把体重加在双手上。她的眼睛 与黛美雷娜斯公主的眼睛四目相对。 黛美雷娜斯公主抖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希欧娜冷冷地笑了。 “别吵……” 希欧娜低下了头。她干枯的嘴唇慢慢压住了黛美雷娜斯公主的嘴唇。这一瞬间希欧娜慌忙抬起头。 “这是什么?” 魔法?瞬间紧张起来的希欧娜感觉到某种动静。但是房间中的玛那还完全维持平衡的状态。希欧娜惊慌地观察黛美公主的脸庞。但就在这时她的背后传来巨响。砰!希欧娜差点吓得跳起来。 通向阳台的门依然关着。但让希欧娜更为惊讶的是关着的门前出现的黑影。希欧娜在瞬间转身大喊: “是谁!” 影子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喃喃说出了些无关的话。 “太初的反逆者,秘密的仇人,至纯的真理光辉啊!” 准备接魔法招数的希欧娜发现没有人念魔法的咒文,犹豫了片刻。所以从男人的手中喷发出光来充满整个房间的时候,希欧娜并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 “啊啊啊啊——!” 强烈的光线射入瞳孔,希欧娜惨叫的同时紧闭双眼。一个老人的声音传到她耳中。 “七、七十年了。呵,呵。我说过了吧?连精、精灵都夸我技、技巧高明。我说我简、简单单就可以骗过吸、吸血鬼之类的吧?” “我真是太惊讶了,库达伊。” 在希欧娜说些什么之前,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希欧娜认得那个声音。希欧娜强迫自己睁大眼睛望向回答传来之处。是在房门那里!有四个男子挡在房门前。希欧娜从他们之中认出了一个褐色头发的中年男子,尖锐地喊道: “卡尔!你这混蛋!” 卡尔神色间虽有些疲劳,但还是微笑着说: “真高兴见到你,希欧娜。自从褐色山脉一别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希欧娜抖动着嘴唇,将目光从卡尔身上移向床上。黛美雷娜斯公主胸前插着把小刀躺在那里。希欧娜用无法置信的眼神望向黛美雷娜斯公主的尸身。刚刚那嘴唇的感觉是?突然希欧娜咆哮着抓起黛美雷娜斯公主的脸。希欧娜根本不能相信现在的状况。看起来那是公主的脸没错,但是她的手摸到的部分并不是人的肌肤。希欧娜咬牙切齿地回头望向阳台那边。 阳台方向有一个个子小小的老人单手放在背后站着。向前伸出的那只手托在胸前,手掌上方飘浮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强烈光芒,所以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希欧娜眯着眼睛说: “光……精?你是妖精师!” “没、没错。” 光精的光芒后面传来了老人回答的声音。希欧娜摇了摇头。 “但是怎么会这么亮……?你不是人类吗!” 老人呵呵笑着,将手朝上抬起。在老人的手掌中旋绕着的光彩像球一样弹了起来,开始在天花板底下盘旋。老人以充满疼惜的眼神望向那些光芒。 “听到了吗?我、我高兴得不、不能再高兴了。我当、当然感谢你们对我的感情,但听、听到妖精以外的人称、称赞我,我还是很、很高兴。哈哈哈。来吧,来吧,现在你也出来吧。” 老妖精师朝着床轻轻挥了挥手。老人满布皱纹的手就像舞者一样柔顺地移动着,黛美雷娜斯公主的样子突然一变。希欧娜咬住了牙齿。从黛美雷娜斯公主的身上冒出了无数小小的光球。那些光球都聚集到天花板底下旋绕着,房间中一下子光明大作,到了看不见任何影子的程度。明亮的光线下,希欧娜发现床上放的是个人偶。跟真人一般大小的人偶胸部插着一把小刀。卡尔用很疲劳的声音说: “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从大暴风神殿来的多斯佩。” 摸着自己的下巴、望着在天花板底下打转的光精,祭司在卡尔的介绍下慌忙伸手打招呼。卡尔微笑了一下,反手指向站在另一边、高大魁梧的年轻人。 “费西佛老弟跟你应该是旧识了。” 杉森嘴角微扬,将剑拔了出来。端雅剑反射的光精光芒非常刺眼地闪耀着。 “真高兴见到你,希欧娜。我们为你准备了葡萄酒与玫瑰……闭嘴!我、我们为迎接你的到来进行了很多准备!” 一下紧张起来的希欧娜来不及惊讶,妖精师与多斯佩则是无视于杉森。原本站在杉森身边的第四个男子将头巾包裹得很密实、压得很低,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看得出他的肩膀稍微在抖。卡尔伸了个懒腰,说: “呵~欠。是的。我们做了很多准备。就是因为不想被你发现,我们没有找魔法师,而是将这个时代最强的妖精师请了来,所以我们的准备工作很值得你称赞。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库达伊。七十年来他都只跟妖精打交道。你已经看过他的技巧有多高明了。” 老妖精师库达伊张着嘴接连点头。希欧娜以燃烧着愤恨的眼睛瞪着卡尔。 “你们有所准备,意思是你们早就知道我要来……” “没错。” “怎么可能!” “我们受到两位人士的帮助。我先介绍这一位阿里先生给你认识。” 第四个男子掀起了头巾。希欧娜看到头巾底下显露出前杰彭国防大臣的脸,猛然咆哮了出来。但是阿里一脸严肃地盯着天花板,说: “Tou daphmerq ge une ina ferhichii……” 杉森回头用好奇的表情看卡尔,卡尔豪爽地笑着说: “他说就一个暗杀者而言,希欧娜泄漏了太多杀气。” 希欧娜摊开双臂大喊: “就算他能看出我逼近这里,你们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准备!” “我们早知道你要来,但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所以我们每天都必须在公主的寝室里守夜。这累人的差事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 “怎么可能知道我要来!” “嗯?啊,这个。我太累了,所以说溜嘴了。当然我靠的是两位人士的帮忙。但是第二个帮忙的人现在不在这里,所以也没办法介绍给你。” “不在这里?” “没错。没办法马上带来这里。” “是谁!” 卡尔没回答,只是微微笑了笑。这时库达伊大喊: “小、小心!” 库达伊喊出来的瞬间,不断抛出疑问并准备有所动作的希欧娜举起了双臂。多斯佩慌忙将圣徽伸了出去,杉森则是高喊着向前突进。然而希欧娜在贬眼间就完成了施法。 “Mirror image (镜像术)!” 刹那间房间中出现了四个希欧娜。突击而来的杉森害怕受到围攻,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四个希欧娜都快速地拔出了锐剑,分别跟四个男人一对一单挑。但这时库达伊连忙大喊: “太初的反逆者,秘密的仇人,至纯的真理光辉啊!挥动你显露真相的翅膀吧!” 呼唤妖精的时候,库达伊丝毫不会结巴。希欧娜瞬时间满脸恐惧地望着天花板。我居然忘了还有这一招!库达伊所下的命令立刻就让挤满天花板的那些光精们都开始移动了。光彩聚集到一处之后,杉森就将手臂举得高高的。 “找到了!” 端雅剑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光幕,朝希欧娜射去。希欧娜不知所措地举起手上的锐剑,但杉森将他以粗笨动作劈下的剑刃轻轻一扭。 希欧娜身子一震。低头看着地面,她嘴唇间流出不是惨叫也不是呻吟的怪声音。 “咕喔……” 希欧娜握着锐剑的右手滚落地面。她无意识间朝后蹒跚地后返。但是杉森连一点没用的多余动作都没做,直接用肩膀撞向希欧娜的身体。希欧娜发出了窒息般的喊声,倒在床上。朝着躺在床上的希欧娜,多斯佩毫不犹豫地亮出圣徽。 “大地拒绝接收的尸体啊,快快消失吧!” “呀——!” 希欧娜一面发出惨叫一面后返。用坐着的姿势朝后返的希欧娜撞上了床头之后,就只能转身用双手不断搔刮着墙壁。希欧娜的头不断撞上墙壁,拚命想要远离圣徽,多斯佩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将圣徽朝希欧娜伸出。 “呀——!别过来!滚开!救我!” 多斯佩停下了朝希欧娜伸出的手,但是并没有放下手臂。圣徽直接对准了希欧娜,多斯佩停在床脚边。 卡尔也走近床边。卡尔用怜悯的表情看着就算得穿墙也要逃走的希欧娜,说: “虽然我们没能、好好款待你……但你也不必把场面弄得这么混乱呀,希欧娜。” “呜啊,呜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 希欧娜泪流满面,拚命甩着头。卡尔朝身后的杉森使了个眼色。杉森防备着希欧娜,将手伸到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很大的东西。但是只顾着甩头惨叫的希欧娜并不知道杉森拖出来的是什么。卡尔马上很冷静地说: “虽然不知道你的棺材在哪里,请你先进到这里来吧。” 希欧娜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棺材?希欧娜转过头,看到放在床边的棺材,立刻朝那里飞身而去。希欧娜一进了棺材,一旁的棺材盖就自动飞起。砰!飞起的棺材盖分毫不差地盖紧了棺材。杉森再次将手伸到床底下,拿出了铁锤和钉子。杉森手上拿着铁锤,嘴里还咬着几个钉子,说: “逗的吗?” 因为嘴里咬着钉子,杉森没办法正确发音,但卡尔还是点了点头。 “可以。够了。” 杉森立刻开始发出咚咚声,将钉子钉到棺材盖上。多斯佩还是拿着圣徽对棺材采取警戒的态势,库达伊、阿里与卡尔则是都围在棺材四周,看着杉森钉钉子。杉森钉完了钉子一返开,多斯佩就将圣徽放到棺材盖上。杉森将圣徽也钉牢之后,用手掌拍了几下棺材盖,笑了出来。 “呵,结实得很。” “呼~……总算、总算解决了。” 库达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之后说。卡尔微笑着慰劳所有人: “各位都辛苦了。” “那个吸血鬼如果知道是被自己人出卖的,会怎么做,卡尔?” 杉森看着棺材说。卡尔摇摇头。 “费西佛老弟,那个女的也背叛了本国,居然想要杀害黛美雷娜斯公主。彼此彼此啦。” “但是,她本身被翰姆给耍了,不是吗?” 卡尔回答之前先瞄了一眼杉森的手。为了钉钉子,杉森早就将端雅剑放下了。发现卡尔这样看着自己,杉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说: “是我问的啦,是我!” 卡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 “呵,这个……这样说也对。我只能说这是无法忍住自己复仇心的代价。来吧,我们现在把棺材搬走吧。搬棺材的事就交给我跟多斯佩,费西佛老弟你去找贾克吧。” “现在?” “是的。去找贾克发消息给翰姆。等一下……改一下你要传的内容。” 想走出房门的杉森转过身去对着卡尔。卡尔想了一下才说: “先对他致谢,然后说我想直接跟他会面。” “咦?直接会面?” “是的。我本人也会出席休战协商,所以叫翰姆也来。可以吧?帮我大致写一封这个意思的信,叫他写得郑重点。明白说出我想用这种方式协商,我想他一定会来。我很想跟他亲自见上一面。” “是的!” 光之塔瞬间进入了史上最混乱的状况。魔法师们觉得自己不过是激动了点,不过居民们却害怕到连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拜索斯皇城里的魔法师公会‘光之塔’,是一栋让来往的居民老是发出微妙苦笑的建筑。在城中一条很肮脏的街道上,有着很多肮脏的建筑,然而连这些肮脏的建筑似乎都有资格批评它‘怎么有这么肮脏的建筑在我们旁边!’在这栋两层肮脏木造建筑的二楼,就是名字听起来很了不起的光之塔。拜索斯皇城上了年纪的居民们对它都带着敬畏,不敢随便在对话中提到光之塔,然而充满活力的青少年虽然知道光之塔就在那里,但却连最微弱的一丁点敬畏感也不存在。只要一年一次就好,不,十年一次也无妨,如果光之塔二楼的窗户跳出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来(这是小朋友们的期待),或者发生连屋顶都掀掉的大爆炸(这是追求刺激的年龄层的期待),或是一头金发及腰的精灵光着身子骑着白马从里面跑出来(这是独自度过孤寂夜晚的少年们全心全意但不太像话的期待),拜索斯皇城的居民也许就会感到满意,承认那是威力无穷的魔法师公会。但是光之塔却永远都只是座安静而肮脏的建筑,所以拜索斯皇城的居民提到它的时候都带着点啼笑皆非的感觉。假定某个外地人向拜索斯皇城的居民问路,亲切的居民一定会体贴地回答:“一直往前走,转到右边第二条巷子,就可以在左手边看到光之塔了……”说到这一段的时候,拜索斯皇城居民的脸上就会浮现谜样的微笑,将搞不清状况的外地人弄得晕头转向。那就像是老到什么都不怕了的果园的主人老头叫嚣着要把偷摘果子的顽童给宰了之时,那些小鬼头露出的微笑是一样的。所以住在光之塔附近的居民对光之塔一直采取的都是轻蔑与忽视的态度。 至少到昨天为止还是这样。 但是到了今天早上,所有一切都彻底不同了。居民们喘着气,诚心盼望所有的一切能回到安稳的昨天,但这是不可能的事。与大人们的恐惧相反,那些老是在巷道中混的顽童兴奋得快疯了。站在人群正中央的史塔博一刻不停地滔滔不绝。昨天之前,听到他又开始说些废话就感到神经衰弱、摇着头逃走的邻居们,现在都失了魂似地郑重倾听史塔博在那边叽哩呱啦。史塔博是虔诚的艾德布洛伊信徒,是两个女儿的父亲,自认为既稳重又慈祥,是很有毅力但赢的纪录很少的赌徒,但邻居们完全不是因为这些层面而愿意倾听史塔博说的话。史塔博在光之塔正对面开了家小杂货店,再加上他是打从一开始就目击了整件事的人,所以史塔博兴高采烈地将他未来几年中都会反覆述说的话题一股脑说了出来。 “啥?再从头说一次?好吧,也有人刚刚才到。那么请大家安静地听好了。这是今天早上日出之前的事情。昨天喝到大醉,弄得我的头非常痛,但是我这辈子连一次都没错过开店门的时间。在艾德布洛伊的保佑下,我准时爬了起来,开了门之后走到店外面。我伸懒腰的时候,看到南方天空中有某种东西飞来。我还以为那是只鸟。可是过了一阵子,听好了,我就感觉到有些奇怪。” 周遭的人群这时专心到就算老爸的仇人跑来打自己鼻梁一拳都不会发现似的。史塔博环视了一下听众,又继续往下说: “再怎么看,那都不是鸟。你们应该知道吧?我伯父是帮特利奇家守林的人。我小时候也时常跟着伯父在森林里面到处溜跶。还能算是鸟的鸟大部分我都认得出来,所以我也才会感到奇怪,注意听喔,它竟然没有翅膀!” 就算没有守林的伯父,看到没有翅膀的鸟,那无论是谁也都会觉得奇怪。但并没有任何居民出声抗议。他们甚至对史塔博发出了严肃的敬意。史塔博也尽可能摆出一副目击惊天动地之事者该有的威严,说: “我没有逃跑,就站在原地观察那东西。身处艾德布洛伊的庇佑下,我还怕什么呢?”这时也没人开口问他是否被吓呆了。“所以我看出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那是个人。我以优比涅跟贺加涅斯之名发誓,那铁定是个人。我以为自己酒还没醒,揉了揉眼睛,但再怎么看那都是个人。”虽然一直重复相同的话,但居民中也没有人不耐烦。史塔博激动地挥动着双臂。 “我惊□地看着那个人。像箭一样直直飞来的那个人在我头上转了好几圈。就在我头顶上!” 史塔博指着自己的头,居民似乎将史塔博秃了一大半的头当作某种神圣的象征一样注视着,喘了口气。 “然后那个人就下来了。我鼓起勇气对他说:‘你好!这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啊。’一直到了这时,那个人才看到我。他就飞在这么高的地方看我,呼!我的心脏都差点停了。他居然有三只眼睛!就长在这个地方。这里还长了只眼睛!” 史塔博用手指刺了一下自己的双眉之间,居民们都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真看到了史塔博额头上有第三只眼睛一样。 “我吓呆了。他微笑了一下,说:‘你好,史塔博。啊,不要因为我知道你的名字而太过惊讶。我就住在你们隔壁,你跟住在附近的人的习惯还有嗜好我都知道。’想想看吧,住在隔壁,那不就是光之塔吗!所以我马上就猜到了。‘您是魔法师吗?’男子马上就点头。‘哈哈!敝人乃是名叫西蒙瑟的新手魔法师。’他就是用这么郑重的语气对我说话。” 居民反覆念了西蒙瑟这个名字几遍,觉得这个发音实在很神秘。这时居民之一说自己有亲戚叫类似的名字,居民们更惊讶了。史塔博看到人们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其他地方去,连忙提高声音往下说: “结果我就说了:‘您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实际上那个西蒙瑟的确兴奋到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会向我这样的人打招呼。西蒙瑟点了点头,说:‘没错。你也应该高兴,史塔博。你将成为第一个听到我带来的消息的人。’他是这样说的,就是对我这样说。” 居民们的注意力瞬时间都移回到史塔博身上。不,史塔博居然会站在如此高贵的位置上!但那到底是什么消息?享受着居民注意力的史塔博模仿着西蒙瑟的声音,很有威严地说: “‘今天将会成为这座首都永远无法忘怀的日子。时隔三百年之后,七色杖的主人又再次回到了拜索斯皇城。一两个小时之后他就要来了,我就是那个来传口信的人。来吧,现在到了叫醒光之塔的时候了。我得快点。’” 然而这一瞬间居民们都背叛了史塔博的期待。居民都面面相觑。‘七色杖的主人是谁?’史塔博用自己绝对不曾反问西蒙瑟的态度轻蔑地看着自己的这些邻居。 “这些愚蠢的家伙,是彩虹的索罗奇啊!” 史塔博看到街坊们对自己喊出这名字的反应,感受到这一生中最巨大的喜悦。他的老婆跟女儿们都认为他讲的话重要性还不如狗叫声。所以邻居的反应让他这么高兴也是理所当然的。 “索罗奇!你说的这个索罗奇,就是大法师索罗奇吗?” “横扫北方、击返死亡骑士 、教导赫斯伦公主的那个索罗奇?” “什么意思?索罗奇不是在遥远的古代就死了吗?” “复、复活?” 邻居们一直到了这时,才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直盯光之塔瞧。原来如此。在经历这么长久的时间之后,魔法师们的祖师爷回来了,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激动。但是了解是一回事,害怕又是另一回事。魔法师们疯狂的样子让居民感觉到自己的腿又抖了起来。 爬到光之塔顶上的一位老魔法师似乎要展现一生累积的所有技术,将蓝色天空当作背景,造出了各种各样的景象。他先在空中造出了一朵巨大的玫瑰花苞。那个花苞的花瓣间伸出了一只像是精灵的雪白之手,手上又拿着红色的玫瑰。那朵玫瑰中又伸出了一只白手。就像这样,花上伸出了拿着花的手,不断地一直循环下去。他身边的女魔法师则是召唤出了几十匹尾巴的地方又长出个头的灵幻骏马,将拜索斯皇城的天空化为它们奔驰的马场。但是因为两个相反的方向都有头,所以这些马根本没办法前进,结果只能在原地绕圈圈。就算这些都勉强忍了下来,一个年轻的魔法师叫出的幻象还是让紧急出动的警备队员们吓得半死。首都警备队长寇莱德似乎认为某些东西斜斜地看就比较不可怕了似地瞄着天空,喊道: “那、那头龙真是安全的吗?” 光之塔中最温和的魔法师基吕希娜温和地笑了。 “当然安全啦,寇莱德。” 由于‘不像其他魔法师那么疯狂’这个理由而遭到排挤,只好自行担负起应对警备队员之责,痛苦的女魔法师基吕希娜用‘难道它不可爱吗’的表情指着遮住半个天空的那头龙。但是寇莱德绝对做不出这种表情。 “这个嘛……我自认个性不算太吹毛求疵啦,可是要我将七个头都似乎想把对方身体咬烂的龙当作安全的东西,我还是很难办到。更何况所谓‘对方的身体’根本就是它自己的身体?天哪,我的脑袋怎么了?” “那只是个隐喻。” “咦?” 基吕希娜再次微笑了。 “原谅他们吧,寇莱德。他们只不过是爸爸晚上回家之后急着表演白天学会的东西给爸爸看的小孩子罢了。就像那些在爸爸面前唱歌跳舞的小孩。你自己应该也有小孩吧?” “我的孩子才不会制造一些在人头上跳来跳去、唱歌唱个不停、还有翅膀的猴子。哎哟,快滚开!” 背后长着翅膀的猴子嗤嗤笑着跳过了寇莱德的头顶。猴子直接飞到空中,用可以将听的人迷得失了魂的美丽声音唱着歌曲。一个感情丰富的少女听到猴子的歌,眼中溢出了泪水,连上了年纪的大汉们也都想要流泪,开始拚命揉着眼角。虽然那猴子唱的内容只不过是史塔博店里卖的杂货的价目表,但没有人因此就不感动了。基吕希娜面露带有歉意的微笑,帮猴子向寇莱德道歉,然后叹了口气,说: “怎么搞到这种地步……不管人们怎么说,不要开放光之塔还是比较好。那些完全疯狂的魔法大师平常只喜欢待在光之塔里面,对寇莱德你来说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 “我深有同感。我那些队员身手再敏捷,也抓不到跑得那么快的茶几啊。” 那张小茶几与狗儿们兴奋地在人们的腿间以8字形的轨迹钻来钻去。那张茶几如果有嘴巴,恐怕会跟身边的狗一样叫到喉咙都哑了。这时飘浮在高空中的魔法师——他们怪异地倒立着飞行,但在目前的状况中似乎并不怎么显眼——用地上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高喊: “索罗奇大人来了!” 魔法师们的狂乱达到了顶点。造出玫瑰花苞的魔法师现在让玫瑰花瓣四散飞舞,这场玫瑰风暴逼得居民们都不能呼吸了。不断转圈圈的灵幻骏马们晕头转向地朝地面坠落。还好灵幻骏马砸在人们头上之前变成了软软的小东西,但这让人们更加害怕。居民躲避着这些从天上掉下来的臭鼬,发出完全听不出意义的怪声,疯狂地往四方乱奔。看到人们的混乱,被吓到的臭鼬做出了抬起屁股这种众所皆知的姿势,开始喷出液体,但这液体散发出的却是香草蛋糕的味道,弄得居民们开始捧腹大笑。索罗奇就在这片混乱中现身了。 骑着一根长长的杖,从南方天空而来的索罗奇飞到了居民头顶上。这根杖在居民头上轻巧地绕了一圈,然后慢慢降下。金色的鸽子飞了起来,长了翅膀的猴子与光线一起冲上了高空。玫瑰花瓣现在层层叠在所有人的头上跟肩膀上,道路上连地砖都看不见了,成了一条玫瑰色的河流。就在这片混乱中,索罗奇的白发上落满了玫瑰花瓣,这使得他惊讶得连忙降到了地面上。 “怎么乱成一团了?不过这的确像是光之塔会做的事。” 第六章 “真让我吓了一跳,年轻人啊。这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索罗奇很高兴地说。光之塔的魔法师认为这是对他们技术的称赞,都开始窃喜,只有脑袋比较正常的基吕希娜完全懂得索罗奇话中的含义。 “您是我们的梦想与希望。” “这里已经流逝了许许多多的岁月……许许多多的岁月。” 索罗奇的这句独白连基吕希娜也搞不懂。索罗奇用隐藏不住感动的声音说: “死去之前,我一直都是亨德列克的小徒弟索罗奇。一直到老都是这样。知道我参与征伐大陆的北方之时最常听到的话是什么吗?‘别担心了!你的身边有我在。’这话听起来很棒吧?但是其实不是这样。如果是对亨德列克,就用不着说这种话了。他们无意识中都把我当作需要帮忙的人,跟他们一样脆弱的人……算了。他们也都是很厉害的战士与将军……” 索罗奇摇了摇头。光之塔的魔法师们面对他们毫不熟悉的人际关系这类复杂的问题,都变得一脸茫然,但基吕希娜再一次笑着点头。索罗奇低声说: “就算一次也好,我也希望自己像师傅一样被那些将军们怨恨与敬畏,而不是对我亲切地伸出援手。我很自傲吧?哈哈哈。” “这是自尊心与孤独的问题啊。我能懂,索罗奇。” 索罗奇开怀地对基吕希娜笑了。 “谢谢了,美丽的年轻人。” 年过四十的熟女基吕希娜面对这样的称号有点难为情,弄得索罗奇也笑了出来。索罗奇再次环顾四周。 居民眼中的敬畏与兴奋让索罗奇布满皱纹的眼角湿润了起来。就像他说的,的确有太多岁月流逝了。时间为他的名字加上了传说的魔力,赋予了和亨德列克之名相等的威严与神秘。这与肯顿居民对他的记忆不能相提并论,毕竟肯顿的居民与他有直接的关系。索罗奇根本没想到连首都的居民都会把他当作复活过来的传说来对待。 索罗奇气势堂堂地说: “我得先完成来访首都的目的。首都警备队长是不是叫寇莱德?因为时隔太久才重访故地,路我完全不认识了。能麻烦你带我到赛留德亨城去吗?” 寇莱德一脸疑惑。 “咦?啊,您是说宫城吧。” “嗯,是的。对不起,我们那时候把它叫做赛留德亨城。这名字听起来不错吧?” 寇莱德点了点头,但并没有马上帮索罗奇带路。 “不过在这之前……”寇莱德证明了自己是个有胆量的人。“有必要先确认一下您的身份。” “咦?什么意思?你要我证明自己名叫索罗奇吗?” “不是的。有一件事比证明您是索罗奇本人更加重要。您……应该不是不死怪物吧?” 寇莱德的胆子就是大到敢在挤满光之塔大法师的街道上怀疑他们祖师爷的程度。但是他的部下却没有如此大胆,他们看着自己队长的眼珠似乎都快要掉出来了。 然而魔法大师们并没有震怒地将这条街化为焦土,也没有诅咒眼中看到的所有居民连续三年倒大楣。光之塔的魔法师们只是放声大笑。他们似乎觉得有趣极了,某个魔法师甚至笑到不行,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索罗奇只是对寇莱德苦笑了一下。他似乎想对此说些什么,忽然举起手来指着太阳,说: “阳光不是很美吗,寇莱德?” 寇莱德干咳了几下。因为他想起能大摇大摆走在阳光下的不死怪物应该非常罕见。 “……对不起。我来帮您带路。” “这样说吧。如果我是个不死怪物,我的那些后辈根本不会管我的外貌怎么样,一定早就把我轰得粉碎了。我可以用这根手杖发誓,他们在我面前连一次也没犹豫过。虽然我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复活了。我现在就是为了说明这件事而来找陛下的。” “了解了。全体立正!” 寇莱德连忙转身对警备队员下令。警备队员都板着一张脸故意营造出护卫国宾的气氛。如果没有在他们肩膀上吱吱叫的猴子或者在他们大腿间跑来跑去的茶几的话,搞不好他们看起来就庄严得跟路坦尼欧大王的八星差不了多少。 先跑回去的警备队员将索罗奇到访拜索斯皇城的消息传开了。负责宫城的环境清洁与接待的宫内部长里菲.特瓦里森绝望地摇头,然而他还是想不出该用什么礼仪来迎接‘死而复生的宫廷魔法师’。里菲.特瓦里森很想沉着地思考,最后想起索罗奇到死为止都还是宫廷魔法师。至少他看过这样的纪录。之后就没有魔法师敢挑战亨德列克或索罗奇的地位,所以所谓宫廷魔法师的职位就被改成了宫城守备队长,代代都由魔法师来担任,想到这里里菲.特瓦里森感到十分满足。但是回头一想,这些记忆对解决眼前的事情毫无帮助,他又像感到满足时一样极快速地郁闷了下来。所以索罗奇就在他毫无准备的状况下走上了皇城入口处的开合桥。在身后欢呼的那些居民,以及不断造出幻象将他们逼得半疯的那些光之塔成员都跟着他,所以从宫城内庭院望见索罗奇进来的里菲觉得自己快昏倒了,他甚至在绝望中将自己的左手塞到嘴里。还好一个意外出现的人物救了里菲。 索罗奇最后穿过城门走向快昏倒的里菲之时,宫城的庭园里有个将麦秆编的帽子压得低低地戴着的园艺师慢吞吞地走来。索罗奇暂时停下脚步观察这个人物。园艺师将帽子稍微往上掀起来看索罗奇,那底下突然冒出一张女人的脸,吓了索罗奇一跳。园艺师也以讶异的表情轮番看着索罗奇与门外狂热的群众,然后低头看自己的手。庭园师将手随便在裤子上擦了几下,就朝索罗奇伸了出去。 “您好。请叫我黛美。” 索罗奇握住那只手摇了摇,说: “您是宫廷的园艺师吧,黛美小姐?” 黛美雷娜斯公主微微笑了。 “是的。可是您的贵姓大名是?” “我叫索罗奇。” 黛美公主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索罗奇。 “您就是那位有着美丽别名的索罗奇?” “也有人叫我彩虹的索罗奇。” 黛美公主将索罗奇从上到下,然后再从下到上打量。黛美公主用陷入烦恼的表情望着索罗奇,很吃力地说: “呜……最近那个世界的天气怎么样?” “什么?” “我是说天国。那个,过了三百年之后,天气仍然是打招呼时常用的话题,而且是园艺师特别重视的话题。” 索罗奇笑了出来。当他打算说些关于天国气候的荒诞内容时,本殿的正门走出了另一个男人。他朝向索罗奇露出了有些腼腆的微笑。 “请过来,彩虹的索罗奇。欢迎您。我是卡尔.贺坦特。” 春日阳光从凉棚屋顶藤蔓的缝隙中洒落下来。黛美公主好像觉得时隔三百年才复活的大法师坐在自己庭院的凉棚中跟自己的花没什么相干似地,根本忘记了凉棚的事情,只知道蹲在花圃前面。 踏着严肃步伐靠近的宫内部员将手上端着的金属茶盘放到卡尔与索罗奇面前的桌子上,然后很小心地倒茶。但是卡尔举起手制止了宫内部员,亲手拿起茶壶帮索罗奇倒满了一杯,说: “老实说,我原先期盼您会用更隐密的方式来访。” 索罗奇对卡尔拧起了嘴唇,但他完全猜不出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我叫卡尔.贺坦特。”这就是卡尔提供给索罗奇关于自己的全部资讯。所以索罗奇只好不得已挑战他并不拿手的推理思考,猜测这个身份不明者的身份。听了贺坦特这个姓,可以知道他明显不是国王,没有报上官衔,也可以知道他不是宫城里的官员。难道他是挟持了傀儡国王的地下君主?但是看了卡尔的手,索罗奇也放弃了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卡尔粗糙的手掌一看就知道不是属于贵族的。卡尔继续说: “因为猜不出您对居民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当然我们是欢迎您的。但是您到访之后如果很快就消失,他们一定会很绝望的。他们都很喜欢您的故事。但他们之所以喜欢您……” “你是国王吗?” 索罗奇突然抛出的问题把卡尔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咦?” “我是来见国王陛下的。” 来吧,现在说吧,孩子。索罗奇用诚挚的态度等待卡尔的回答。他内心其实高兴地期待着对方说出‘跟我说就和跟国王陛下说没两样。’或者‘国王陛下不是随便谁都可以见的。’之类的回答,这样他就可以用杖去敲卡尔的头。但是卡尔并没有这样说。 “他应该不是您的国王,索罗奇。” “什么?” “您不是早就死了吗?骑士的忠诚誓约也只到死亡让他安息之时为止。何况您是不用遵守骑士道的魔法师。” 索罗奇惊讶了好一阵子。他对很有礼貌的隐喻、巧妙的比喻都有心理准备,但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抛出这么原则性的问题。更何况卡尔似乎是真心对此好奇。索罗奇咳了几声,说: “我是前来对国王陛下说明发生在这个时代的事情。” “发生在这个时代的事情?” “复活。发生在我与天空骑士,还有死亡骑士身上的事情。” 卡尔慢慢点了点头。 “您也许不清楚,但其实还有很多人都复活了。”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咦?” “我说这是理所当然的。能够拖住时间的人应该不只有我们,当然会有很多人复活。啊,我修正一下说法。也不是所有死者都会复活。举例来说……像路坦尼欧大王之类的人应该是不会复活的。” 卡尔感觉自己的眼睛睁大了。 “的确跟您说的一样。没听过大王复活的消息。” 索罗奇激动地说: “我早知道是这样!还要不要再多举个例子?嗯……我想八星里面不会有人复活。赛留德亨殿下或耶里涅殿下应该也都没有复活。” “彩虹大法师的推测没错。这真让人惊讶。” 听到彩虹大法师这个称号,索罗奇的微笑绽放得更大了。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知道原因的人当然能猜出结果。” “您知道原因?刚刚您说拖住时间……” “是的,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在第一时间飞到首都来。我在肯顿看了很多、学了很多。” 索罗奇暂时停住不说话,露出了忧虑的表情。因为他想起了葛雷的事情。发生在葛雷与他的狮鹫兽身上的事情。然而给予他决定性信心的,却是丁赖特的小情人凯特。索罗奇想到凯特,脸上露出了笑容。卡尔虽然觉得索罗奇的表情不断变化有些奇怪,但还是一言不发地等待着。很快从沉思中醒来的索罗奇沉着地说: “所以结果我得知了这事态的原因。啊,我修正一下说法。原因还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说已经掌握了规则了。” 卡尔将上半身稍微往前伸,说: “您说您知道规则?” “没错。” “什么样的规则?” “我正打算向国王陛下报告。” 索罗奇这样说完之后,就将身体靠到靠背上,举起了茶杯,然后用锐利的眼神隔着茶杯看卡尔。原本打算从索罗奇那里哄出答案的卡尔同时发现了三件事,感到头晕目眩。首先,索罗奇完全猜到了卡尔内心的想法。第二,因而索罗奇反过来将卡尔弄得十分不安。第三,自己的主导权完全被夺走了。卡尔发出笑声,举起了酒杯。 “好的。还记得杉森.费西佛老弟吗?” “知道。” “他是我的朋友。我把他派到那里去的。” “所以他不是陛下派去的。” “是的。” “你是挟持了国王、握有这时代实权的人吗?” 卡尔并没有生气,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不,不是这样的。” “看起来是这样。能将国王陛下的客人截住的家伙并不多啊。” “我并没有截住陛下的客人。因为陛下现在就在这里。” 索罗奇将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卡尔。他的口中不知不觉间冒出一句话: “陛、陛下?” 卡尔故作震惊的表情。 “咦?天哪!请小心说话。如果陛下在震怒之下叫人把我推出去斩了,您会怎么想呢?” 索罗奇疑惑了好一会。然而一阵子之后索罗奇突然站起来转身,望向不远处端着茶盘微笑的宫内部员。那个宫内部员笑着说: “对不起,宫廷魔法师大人。我叫尼西恩.拜索斯。虽然我头脑不行、身体也不怎么样,不过目前持有拜索斯王家的权杖,现在只是临时来负责端端盘子。” “我很想大喊‘开什么莫名其妙的玩笑’,不过这还真有趣。” 索罗奇这样说完就笑了。屠龙者吉西恩.拜索斯的弟弟,现任拜索斯国王尼西恩.拜索斯没将权杖,而是将端着的茶盘放到桌上,也坐下了。 “我也不喜欢繁文缛节,不过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索罗奇的问题引得尼西恩国王苦笑了出来。 “因为暗杀者。” “咦?” “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过关于这时代的传闻,但是现在拜索斯与杰彭正在战争当中。其实就在昨天,也有不速之客半夜到这座美丽的宫城来访问。她想要暗杀现在就在那边的我妹妹,黛美雷娜斯。” “天哪,有这种事!” “是的。这真是可怕的事情……” “她不是园艺师,而是公主大人吗?” “……是的。” 尼西恩国王与卡尔都一脸尴尬。索罗奇回过头去看黛美公主,连连点头,面带充满感慨的表情说: “这是伟大的王家传承的独特传统。王家的女性都是这样的吗?” 尼西恩国王微笑了。 “似乎是这样。我听过很多关于赫斯伦公主大人的故事。她似乎不太喜欢摆出公主的架子。” “岂止不太喜欢,更本就是厌恶至极。她真是位不拘小节的人。听过宫城淹水时她做的事情吗?赛留德亨殿下曾下令绝对不要留下相关的纪录,所以不知道有没有流传到这个时代。” 尼西恩笑了出来。 “这可以说是光靠政令无法遏止言论的另一个证据。您是说赫斯伦公主穿了条衬裙就跑出去救助灾民的事情吧?除此之外我还听说了当时宫廷魔法师的著名事迹。” 索罗奇大笑,回想起那场有名的皇城河大洪水,也就是将拜索斯皇城六成以上面积都淹掉的历史性事件。当时亨德列克刚好不在,被当作代班宫廷魔法师的索罗奇在空前绝后的自然灾害中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技艺。索罗奇不但将拜索斯皇城从完全被水淹没的危机中救了出来,甚至还改变了宫城的地形,使它以后再也不会遭受洪水的侵袭,让人们十分惊叹。但是这个事件中最有名的还是‘只穿条衬裙就跑出去救灾民’的公主大人的轶事。尼西恩国王得知当时赫斯伦公主只是因为忙着东奔西走,裙摆不小心翻起来一点,但最后却被传成只穿着应该穿在里面的衬裙就大摇大摆跑出门,大笑了出来。在这段确认三百年家族历史的期间,卡尔都只是谦虚地站在一旁。但是发现老魔法师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之后,卡尔只好很有礼貌地说: “那个,索罗奇大人。您刚才谈到了复活的规则……” 索罗奇的眼睛眨了眨,看了卡尔一眼之后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对了,规则!没错。我是为了说明这件事才来到这里的。请原谅,陛下。” “不用道歉。超越了死亡还愿意为了王家前来,宫廷魔法师您的忠心让我十分感谢。宫廷魔法师您发现了什么规则?” “那其实是非常简单的。” 索罗奇虽然这样开了个头,但他的表情看起来完全不是这样。轮流看了看卡尔与尼西恩国王的表情,索罗奇很费力地往下说: “可是,要由一个死而复生的宫廷魔法师来说明,就显得有些复杂了……” “是吗……” 索罗奇搔了播自己的头,感觉有些难堪。卡尔并不怀疑索罗奇脑中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但这个老魔法师还没准备好要如何对他人说明清楚。不知该从哪里说起而犹豫的索罗奇站了起来。 “能不能跟我来一下?” 当然尼西恩国王或卡尔都没有故意跟人唱反调的兴趣,也就跟着老魔法师从椅子上起来。索罗奇摇摇摆摆地走向黛美公主。黛美公主看到人影遮在花上,知道有人走向自己,就回头去看索罗奇。索罗奇微笑着说: “对不起,听说您是公主大人?” “是的。” “同时也是园丁?” “是的。” “这是什么花?” 索罗奇用手杖指着这些娇小的花朵。卡尔看出索罗奇指的花,就是近来最让黛美公主担心的那些三色蓳。但是他猜不出索罗奇为什么突然要拉着国王跟自己到这里跟公主搭讪。黛美公主满面担忧地说: “这是三色蓳。如果开了花,应该很轻易就能看出来。” “您怎么一脸忧愁?” “是的,因为花都不开所以我很担心。” “喔,是吗?可是我好像可以提出解决的办法。” 黛美公主的表情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怎么说?难道您也对栽培花卉有兴趣吗?” “不是的。不过我知道一种通用的办法,可以解决您担心的事情。” “咦?” 索罗奇笑着将身体的重心稍微朝后移。 “烦恼着不知该怎么处理某样东西的时候,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将它除掉。就像这样。” 索罗奇这样说完,就一脚踩在那些三色蓳上。看见索罗奇正在做什么,但事先完全没料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黛美公主直到索罗奇把三色董全踩碎为止,都只能站在一旁惊讶地张着嘴巴发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索罗奇将三色蓳一一踩踏蹂躏,直到那些没有开放的花苞与花茎只剩下碎片与绿 色汁液时为止。 “你、你做什么!” 明明就已经来不及了,尼西恩国王才喊了出来。卡尔咬牙切齿地展开行动。他推了索罗奇的背一下。似乎完全不担心老魔法师可能会摔倒或闪到腰。卡尔似乎就是要把索罗奇推倒。两个男人都很清楚这些花对黛美公主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黛美公主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她的脸上分明是一个正惨叫之人的表情。她的手抖动着伸向那些三色堇。黛美公主很痛心地抚摸着被踩成烂泥的花,然后抬起头望向索罗奇。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索罗奇看到黛美公主眼中所含的悲叹与怨恨,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为什么……?” 黛美公主没法把话讲完,只是咬住了下唇。她的眼中凝结出透明的泪水,好一阵子之后向下滑落。黛美公主就这样哭泣着抚摸那些破碎的叶子跟花茎。 “为什么……?” 索罗奇紧闭着嘴,双手抱胸。尼西恩国王与卡尔都对索罗奇露出了凶恶的表情,决心要大喊出声。但是他们同时大喊,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听不出他们在讲些什么,所以双方又都沉默了片刻。就在这个瞬间,索罗奇低声地说: “黛美公主大人是个真正的园艺师。” “这是什么话!” 尼西恩国王愤怒地说。他往前跨出一步,似乎想一把抓起宫廷魔法师的领口。卡尔连忙抓住了国王的肩膀。尼西恩国王回头,卡尔只好将国王的肩膀放开。 “请宽恕我的无礼,陛下。” “你不是也很清楚黛美多么在乎那些花吗!” “是的,我很清楚……不,应该说我以为我很清楚。” 尼西恩国王听到卡尔说的话,一脸莫名其妙。然而卡尔稍微润了润嘴唇之后,才很吃力地说: “但是到了现在,我才真正清楚公主殿下到底有多爱这些花。” “你到底在讲什么鬼话!” 卡尔伸出手来朝下指着说: “请看这里,陛下。” 尼西恩国王顺着卡尔的手望向地面,停住了呼吸。 三色堇又再度开始生长。 不,应该说跟生长还是不一样的。它们开始聚集。粉碎的花瓣聚在一起,恢复成三色堇原有的形貌。黛美公主流着眼泪,同时把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这一幕。尼西恩国王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 时,恢复成原样的三色堇轻轻在微风中摆动着身体。 无法置信地小心抚摸着那些花的黛美公主抬头望向索罗奇。 “这是魔法师您做的吗?” 索罗奇摇了摇头。 “不。这是公主大人做的。” “是我?” 索罗奇脸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 “如果我有一丝怀疑公主大人是否是一个真正的园艺师,那我就不敢做这种过分的实验了。但是我刚刚从陛下的说明当中获得了确信。公主大人的确很像我服侍过的赫斯伦公主啊。” 黛美公主一脸混乱,迷惑地说: “真正的园艺师……什么意思……” 索罗奇从黛美公主的脸上看到了并非赫斯伦公主的另一个女人。那是小小的凯蒂.戴西。当索罗奇对她说‘让你妈妈复活过来的人就是你自己’的时候,凯特也曾露出过一样的表情。 “真正爱着花儿,对还没开的花朵之死流下了眼泪,最后让花儿复活的,其实是爱着花儿的园艺师。” 索罗奇点了点头。年幼的凯蒂.戴西其实在很久以前就可以让妈妈复活了。但是凯特并不知道妈妈已死的事实。不,也许她内心深处早已知道,只是在表面上不知道而已。这是因为相信自己已经长大成熟的那些愚蠢大人。他们说凯特的妈妈已经在天上了,年幼的凯蒂.戴西也就顺势接受了。但是在丁赖特的帮助下直接面对母亲死亡的凯特马上就让妈妈复活了。索罗奇苦笑了。保护仕女是骑士的宿命,但严肃的丁赖特面对自己帮助了小仕女的事实,也只能苦笑,除此之外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是的!这就是规则。 “对于害公主大人一时间十分忧虑,我在此致歉。尼西恩陛下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想当拜索斯史上第一个叫人把宫廷魔法师拖出去砍了的国王啊。哈哈哈!请原谅我吧,陛下。” 尼西恩疑惑地说: “这怎么……难道不是你做的吗?不是你的魔法造成的吗?” “不是。” “那么……” “那么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背后的规则吗?” 卡尔帮尼西恩国王把话说完。国王刻意转向卡尔点了点头,再转回来看索罗奇。索罗奇呵呵笑了。 “是的,陛下。这就是规则。” 卡尔用神经质的态度(从脸上看不出来,但从他急忙走来走去的行为看来,就是这样的态度没错)问道: “我搞不懂。这意思是我们可以靠着对死者的思念或爱让他们复活吗?但是这个想法有太多问题不能说明了。比方说,大王又怎么样呢?我是指路坦尼欧大王。他受到拜索斯全体国民的敬爱。可是为什么他没有复活呢?” 尼西恩国王露出惊讶的表情瞪着索罗奇,看起来就像是索罗奇亲手杀了路坦尼欧大王一样。索罗奇摇了摇头。 “不,你想错了,卡尔。” “嗯?” “不是爱……当然也可以用爱来形容,但还是有点不一样。看看我吧。我是大法师的徒弟。如果依照人们喜爱的程度来选择复活的对象,那么我师父应该先复活过来才对。但是复活的却是我。” “那么?” 索罗奇面露苦笑。 “我复活的理由是因为我自己。实际上最近发生的诸多复活事件,理由应该都是一样的。” “嗯?” 坐回椅子上的索罗奇以平静的态度开始进行解释。这并不是很有条理的解释。索罗奇也许很具备实验家或学者的性向,但不太具备著述家或演说家的资质。何况他一生注意力的焦点都不是放在人身上,而是放在操弄玛那的技术上。但是索罗奇自己最清楚自己不是滔滔雄辩的人,所以只是很平淡地说明着,尼西恩国王、黛美公主与卡尔听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复活虽然有两种途径,但其本质是一样的。第一种就像凯蒂.戴西的妈妈以及公主大人的花朵;第二种则像我、天空骑士或者死亡骑士 。前者是靠他人复活,而后者是靠自己复活的。然而其本质是诚挚的盼望,这一点是一样的。” 卡尔很小心地说: “这么说来……索罗奇大人也可能是因为肯顿居民的诚挚盼望而复活的……” “不!” 索罗奇很坚决地说。由于情绪的喷发太过激烈,其他人都暂时陷入了寂静。索罗奇狠狠地瞪着桌子,稍微软化声音说: “不是,卡尔。事情不是这样的。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我是因着自己而复活的。肯顿居民虽然说我是成了优比涅放在秤台另一边平衡死亡骑士的秤锤才复活的,但其实不是这样。全能之神并没有介入我的复活。这件事靠的只是一个人类,而且是陷入羞惭的一个人类软弱的意志。” 一桌人都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卡尔很吃力地说: “什么意思呢?” “说来惭愧……” “嗯?” 索罗奇稍微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管是我的后辈魔法师、肯顿居民还是这里拜索斯皇城的居民,心里都把我当作大法师。但是有一个人却不是这样,这个人就是我自己。大法师的徒弟,宫廷中永远排行第二的魔法师,亨德列克这本钜作书籍的附录……这就是我帮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怕被其他人打压而自己先打压自己,这样活过来的一生,你能理解吗?” “我能理解。” 卡尔真的能懂。许多人都是这样行动的。由于害怕被嘲笑,所以自己先嘲笑自己的人,数目其实出人意表地多。不,应该说几乎所有人都会在某段时间中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复活了。我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惋惜。你可以说这是种自我怜悯,也可以说是种我执。死亡骑士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对它们感到惋惜的人,除了它们自己以外还有谁?它们是对自己感到惋惜,还是对自己的死亡感到愤怒,卡尔你自己去判断。不管怎么说,有些人对自己的死亡感到惋惜、遗憾与愤怒,而复活跟这些东西有关。杰彭语当中有一个很短的词可以形容这些东西……” 卡尔不自觉地说: “应该是Hjan吧。” 索罗奇点了点头。 “Hjan?没错,应该是。无论如何,天空骑士这些来到遥远国度远征,却在盛年时就死去的人因为无法接受自己的死亡而复活了。他们复活靠的是自己。凯蒂.戴西的母亲或者黛美公主的三色董则像我刚刚说的,靠的是其他人。还有像金克莱一样复活了两次的。我刚刚提到的葛雷.惠德伦那只狮鹫兽金克莱先与葛雷一起复活,接着又因为对它的死亡耿耿于怀的葛雷而再次复活。” “那么您之所以断言大王或八星不会复活……?” “大王那句名言就是答案了。死亡是约定好的休息。” “喔喔……” 三百年后的世代虽然点了点头,感受并不怎么深刻,但实际见过大王为人处世方式的索罗奇深 深地吸了口气,说: “根本见不到第二个像他那样的人。他面对任何事都靠自己站起来,自己往前走。有人认为他傲慢,但只有从依赖心强、怯懦的人看起来是这样。他的一生都在做自己,然后自己死去。就算有些遗憾,大王也不会因此而感到痛苦或恋恋不舍。所以就算这个时代某种不明的东西刺激了死者的遗憾之心,他也不会受到影响。我之所以能够这么自信地谈论大王的事情,就是因为这样的确信。” 卡尔一时间面露陷入深思的表情,直盯着装饰凉棚顶的藤蔓瞧。黛美雷娜斯公主将身体稍微往前伸,对索罗奇说: “可不可以让我来整理一下?” “说吧。” “近来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复活事件,是因为复活者自己,或记得他们的人心中的遗憾造成的吗?所以不一定要是自己,其他人的遗憾如果够强烈,也能造成复活吗?” “没错。” “但是,任何时代的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遗憾啊。” “公主大人,所以我才说这是规则,没说这是原因。” “时间静止……” 卡尔突然说。注意听索罗奇与黛美雷娜斯公主讲话的尼西恩国王转向卡尔问道: “你说什么,卡尔?” “因为时间静止了。不是这样吗,索罗奇?” 索罗奇微微点了几次头,但与其说那是在表达肯定,不如说是赞同卡尔的思考方式。索罗奇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 “可以说这是最明显、刚好碰在一起的原因。时间停止之前,就算再怎么思念、再怎么遗憾,也不可能抓住过去。遗憾与思念也可能因此而更深了。但是时间在这时代静止了,所以此刻对自己的爱与束缚、朝向过去的思念将他们呼唤了回来。未来……应该没有思念未来而觉得遗憾的人吧。所以未来不会到来了。所以时间静止了。” 尼西恩国王与黛美公主同时皱起了眉头。索罗奇面带微笑,说: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不知道啊。” “要判断什么是原因什么是结果,有时乍看之下非常简单,但事实上却极为困难。再加上最近发生这么复杂的事态,就更是如此了。” 索罗奇说完话的同时就从位子上起身。他望着爬在宫城石壁上的藤蔓。 “各位的现在都静止了。” 卡尔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现在不是希望而是思念在引导着各位。希望是把人引向未来的力量,但思念是把人引向过去的力量。我在其他的时间点上应该是不能复活的。就算我对自己的遗憾再深,照理来说也不可能用这遗憾抓住现在。但是我能抓住各位这已经静止的现在,因而我才能置身于现在。所以我在现在复活了。反过来说,生活在此刻的人也可以靠他们的遗憾将过去拉回来。懂了吗?” 卡尔点头。索罗奇慢慢迈开脚步,走到了凉棚外面。 “您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吧?” “是的。” “请把原因找出来。现在之所以静止的原因,现在睡着懒觉做着过去之梦的原因。请将现在从睡梦中叫醒,让它再次奔跑起来。在更多过去事物追上现在、未来离我们越来越远之前。” “索罗奇,如果您能帮忙……” “不行。” 索罗奇坚决地说。卡尔咬住了嘴唇。 “不管从理想还是从实际上的理由来说,我都是不可能帮忙的。我不是属于此时此刻的。各位的问题要由各位自己来解决才对,不是吗?” “是啊。” “从实际上的理由来说,我很难找出这些事的原因。那是属于现在的,也是区分这个现在跟其他现在的特点。何况我在肯顿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您是说死亡骑士的事情吧。” “而且,我还有破裂的友情要处理。” 坐在凉棚里的人都没听懂这句话,但也没有问他怎么回事。索罗奇的话里面带有一种拒绝反问的语气。索罗奇现在一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将眼光转向宫城。 “现在,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我再一次看到了光之塔,再一次看到了宫城。” 第七章 艾德琳站了起来。她虽然很小心,但因为身躯太过巨大根本藏不住,所以原本坐在火堆边上的人都一致转过头。那些要求解释的视线让艾德琳面露着为难的表情去找温柴。 “温柴。” “什么事?” “Hjan是什么?” 人们的目光现在都移到了温柴身上。但是温柴却好像没什么反应,只是把手上拿的铁叉子放到火堆上烤。人们的焦急以秒为单位不断扩大,温柴低声说: “为什么问这个?” 艾德琳走近火堆边,伊露莉将茶杯(她专用的一品脱巨大茶杯)递给了她。艾德琳用手掌包住茶杯来感受温暖,说: “多斯佩说索罗奇已经来到了拜索斯皇城。” “索、索罗奇?彩虹的索罗奇来到拜索斯皇城?哇——!” 妮莉亚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虽然没有人像她一样表现出极度的惊叹,但每个人的表情都一样讶异。这到底是什么时代的事啊?艾德琳很冷静地说: “而且索罗奇说,最近发生的这些复活事件都跟一种叫做Hjan的东西有关。” 妮莉亚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温柴。温柴冷冷地说: “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举例来说,妮莉亚与伊露莉一起上街,然后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伊露莉身上,妮莉亚心里就会产生Hjan。对于自己容貌的Hjan。” “这个说法应该只是个比喻吧?” “是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 “你找死吗!” “如果我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居然死在妮莉亚的手上,我也会产生Hjan。那种委屈我想大家应该都可以感同身受。而且……” 妮莉亚抓起了插在一旁地上的三叉戟,想要用杆子那一端敲温柴一下,温柴却用手上拿的铁叉轻轻将妮莉亚的攻击弹开了。妮莉亚抓着自己的手腕哀号,这段期间温柴说话就像流水一样流畅。 “帕哈斯,看看你吧。” 帕哈斯抬起头看了看温柴,然后又低下头。他的口中发出了压抑的声音。 “没错。我到赛德兰的逃亡就只是逃避而已。我心灵的故乡是油灯闪烁的酒馆,我心灵的原点是华丽沙龙阴影中与仕女短暂而激烈的亲吻。我并不是消失在自然中、变成赛德兰的一阵风的人物。我不是布坎南。” “布坎南……?” “我很羡慕那家伙。他像个剑客般地战斗,像个剑客般地死去。如果决斗的胜败结果相反,我也许会向布坎南哀求饶命也说不定。他应该没留下什么Hjan。那家伙是不会复活的。” 夜风响起了呼呼声。但这群人里面有许多都是经验丰富的冒险家,早已选择了不太受风的位置,所以火堆还是一如既往地燃烧着。火堆上头射出的微弱光线撞上阴暗的树,将树染成微红,人影摇曳着引发人们的困倦。伊露莉一脸疑惑地问道: “那么那个所谓的Hjan就是遗憾吗?” 温柴摇了摇头。 “像是像,但还是有些不一样。那是在让人感叹宿命的巨大灾难中产生的东西。如果早上起太晚没吃到早餐,是不会产生Hjan的。像你这样的精灵,还有杰伦特或艾德琳等等圣职人员恐怕打死都搞不懂。你是优比涅的幼小孩子,而对杰伦特或艾德琳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神的作为。” 杰伦特连忙插嘴: “实际上所有的一切的确都是神的作为。”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些。但是你有胆的话,就去对那个小鬼说这句话。” 温柴用下巴指着托尔曼。托尔曼抱着膝盖望向火堆,似乎马上就要流泪或惨叫出来,甚至两者同时发作。杰伦特把嘴闭上了。 但是温柴真正想指的其实是用相同的姿势坐在托尔曼右边看火堆的格兰。对格兰.哈斯勒说这一切都是神的作为看看吧。因为哈修泰尔侯爵,他的妻子与儿子都死了。试着叫他忘记这件事,恐怕就会变成一辈子餐餐都迷恋汤的美食家吧(换句话说,会被打成一辈子都没办法吞下比汤更硬的食物)。 温柴下了结论: “这个词同时包含了遗憾、执着、思念、悲痛、痛苦与愤怒,这么复杂的词不太容易懂,但可以用在各个不同的方面。” 艾德琳点头,说: “那我大概懂了。” 然后艾德琳将索罗奇告诉卡尔,卡尔告诉多斯佩,多斯佩再透过梦传送给她的内容冷静地说明出来。人们听了艾德琳的说明,都不断点头。 亚夫奈德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说: “那就是说,被查奈尔与乌塔克欺骗而死的巨人还残存着Hjan,而身为胜利者的路坦尼欧大王或八星就没有Hjan了。所以巨人复活了,大王却没有复活。” 帕哈斯仰头看着树梢上闪烁的星光,说: “我不是早说过了?有时候宇宙是会为了人而运转的。” “但是,那么,这次宇宙静止下来是为了谁?” 亚夫奈德一提出疑问,所有人都几乎在同时想到了相同的答案。将这个答案说出口的人是伊露莉。 “辛斯赖夫。” 浅层冻土上处处生长着顽强的苔藓。海岸附近高耸的峭壁下,杉松群落孤独地绵延着。但是强劲吹袭的风让高高的山丘裸露得看起来像只用少许灌木丛遮住私处一样。这样的山丘无尽地绵延下去。 对面的海岸上有刺眼的白色冰川连接着高远的天空。充满云层的天空下,冰川展现出洁白巨大之美。从远处水平线逼近的有力波浪撞上冰川,溅起白色的水花然后破碎。但是从长时间的观点来看,胜利者永远都是波浪。充满峡谷缓慢移动的冰川最后将化为冰山,融为小小的冰块,最后完全消失在海中。 辛斯赖夫望着坦能湾的码头。 全身包裹着毛皮的男人们看起来跟个球差不了多少。男子们摇摇晃晃地拖着拖车搬运货物。即使在这天寒地冻的贫瘠之处,人们还是无法停止买卖交易。又长又直的针叶树木材与海狗皮、看起来笨笨的大鱼都被载到车上来往于码头。 在冰山漂浮的海上,人们用鱼叉抓鱼。辛斯赖夫望了望远处的海。巨大的冰山尽头,有些人坐在皮划艇上逆着水流前进。辛斯赖夫笑了。坐在皮划艇里的人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人。上半身虽然是人的样子,但下半身完全塞在小小的皮艇中,看起来就像长了人头跟身体的船。这是一般船只与皮划艇不一样的地方。皮划艇所有的部分都是密闭的,只有人下半身坐的部分有一个可以钻进去的入口。再加上坐在皮划艇上的人坐上去之后会用一块东西将钻进去的洞口都盖住,然后绑在自己的胸部四周,皮艇似乎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所以辛斯赖夫并不觉得这种皮艇是一种搭乘的工具,而是像鞋子或衣服一样穿在身上的东西。 通向码头的路上挤满了人。当然这是与此处其他道路相比之后的形容,实际上这个数目的人如果是走在拜索斯皇城的街上,人们恐怕会说冷清萧条得不得了。但是在这寒冷的北方,人必须要下相当大的决心才敢走出户外。所以辛斯赖夫产生了一种周圜很多人经过的错觉。再加上这些人全部都看了辛斯赖夫两三次,辛斯赖夫会有这种感觉也是当然的。 对坦能湾的人来说,这是无法理解的一幕。辛斯赖夫乍看之下只是个娇小的女人,可是这个女人在寒冷与刮得人刺痛的风中依旧只穿着单薄的衬衫与裤子,站在那边。已经有好几个人曾来到她身边。他们建议借她一件衣服,或带她到家里取取暖,甚至一起喝杯小酒(保守顽固的坦能湾男人会对女人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很令人吃惊的事情)。辛斯赖夫郑重地推辞了这一切建议。 第六与第七个男人听到了辛斯赖夫的拒绝,摇了摇头。 “这个,小姐。连我看了都觉得冷啊。” “我并不觉得怎么样。” “真是的。这位小姐难道是伊莎的少女?如果一直站着不动,搞不好鼻子都会被冻得掉下来呢。” 辛斯赖夫只是面带微笑,并没有进行任何回答。男子还是摇了摇头,渐渐远去。辛斯赖夫稍稍地叹了口气,然后再次望向码头。 码头的另一边绑着大船的地方,朱伯金正与一个人激烈地交谈着。那个人摸了摸胡须,说: “这个季节根本没有船长会到北海去。要不要去跟其他船接洽看看?随便你去。但是如果我不说清楚,你会以为我在骗你,所以我跟你说,现在在坦能湾的码头上你能弄到的就只有我的船。” 朱伯金固执己见地说: “什么话,船明明这么多?” “这些都是载货到南方去的船。怀疑的话欢迎你去确认。” “你的船呢?” “我把货物运到这里,现在打算空船回去。” “那我请求你们的船载我们过去。” “但是我不去北海。所以请你放弃。” “如果你知道我会提出的金额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船长噗哧一笑,将粗壮的胳膊盘到厚实的胸前。下一个瞬间,船长抛出的话让朱伯金哭笑不得。 “差不多十万赛尔怎么样?” “你说什么?” “如果是这个金额也许可以考虑一下。比这少的话,我们就此告别。” 朱伯金觉得啼笑皆非。然而这时站在他身边的巴雷德接口说: “如果我把船跟船员还有你全部买下来?” “什么?” r我不租你的船,直接把整条船买下来。怎么样?” 船长一脸怀疑地望向巴雷德。 “您看起来很有钱……不过船我是不卖的。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性命的问题。您应该知道这时期的北海是什么情况吧?” “一万赛尔。” “给现金吗?” “海格摩尼亚国债。订金另外算。” “好。” 朱伯金觉得自己被骗了,轮流注视着巴雷德与船长。但是巴雷德只是微笑着将手伸进外套里面,拿出了厚厚的一包东西递给了船长。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航?” 船长打开那个包观察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说: “你要告诉我日程才行。” “你就做个最长的假设吧。” “嗯,还必须要载一些行李。但是后天之前可以准备好。” “巴雷德。” “叫我船长就可以了,巴雷德船东大人。” “好的。确认过之后这东西要先还我吧?” “我需要订金。” 巴雷德拿出为了支付订金另行准备的一袋金币,船长吞了口口水,将之前那包东西递了回来。交换完那包东西与金币袋,巴雷德与船长握了握手。船长向船走去,巴雷德则走向在远处等待的辛斯赖夫。朱伯金跟在巴雷德后面要他解释。 “怎么了?为什么船长突然把船卖了?” “他不是说过了,那不是钱的问题吗?” “是啊。” “那不是‘只要钱够就会卖’的意思吗?” “咦?” “如果他真对钱没兴趣,就不会把‘钱’这个字说出口了。” 朱伯金一副搞不懂的样子,但巴雷德并没有多作说明。他将衣领竖起,看了看四周。在视野的一角闪烁着的冰川让巴雷德有些害怕。对只在草原与城市生活过的他来说,这是令他惊异的奇景。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冰块?巴雷德感觉将冰川单纯叫做冰的行为根本是对神圣的亵渎。从远处望着朱伯金与巴雷德的辛斯赖夫微笑了。他看到船长接下巴雷德递过去的一包东西。船到手了。辛斯赖夫点了点头。 痛苦就在这一瞬间到来。 辛斯赖夫全身都僵硬了。经过的某人看了看他,但是并没有看出任何异样。然而辛斯赖夫感觉到身体撕裂的痛楚。连惨叫都无法发出的辛斯赖夫,在肉身内外都快翻过来的感觉中战栗着。翻起的眼珠在眼皮中看到了一闪一闪的火光。雾中传来的爆炸声与风声同时蹂躏着他的耳朵。 辛斯赖夫愤怒了。他朝自己的内心深处大喊: ‘不准动!’ 不是语言也不是概念的某种东西从他的内心中涌出。而且那东西并不属于辛斯赖夫。辛斯赖夫咬紧了牙关。 ‘别反抗了。你不准这样!’ 那感觉现在成了一股巨大的暴风。辛斯赖夫可以听见自己强烈的脉搏声。辛斯赖夫用尽一切力气说: ‘你怎么敢主张自己有活下去的权利,葩!’ 那感觉似乎犹豫了片刻。在快要昏厥过去的痛苦中,辛斯赖夫并没有放弃这一瞬间。 ‘你是不该诞生在世上的存在。你的父母本来只该有一个女儿。接收了九个人的生命,原本无法出生的你才能出生在这块大地上。知道吗!’ 各种感受以极度混乱的方式运动着。辛斯赖夫简直马上就要疯掉了。痛苦与快乐与疲倦与活力轮流刺激着他的身体。辛斯赖夫为了不尖叫出声,必须紧抱着自己的胸膛不断去压抑。 ‘没错。你是靠这九个人才生在这世界上的。什么?你想说你是在第九个牺牲者出现之前很久就诞生了?恐怕你对时间有着错误的认知。你没想过死前很久就能看见死后的你那个姐姐的事吗?’ 激烈的感觉浪涛突然停住了。辛斯赖夫一个踉跄,干脆直接坐到地上。但是内心中激烈的挣扎却连一寸都没有返潮。 ‘你的姐姐可以看到长久时间脉流中的任何一个时间点,跟其他人只能看到此时此刻是不同的。你可以诞生在漫长的时间之流中的任何一个点上。知道你为什么在二十三年前出生吗?是为了我。知道了吗?你是在第九个牺牲者产生的时候出生的。你出生的时间点是在二十三年前。’ 那种感觉现在不动了。但辛斯赖夫并不会因为这样就舒服起来。就像吊在巨大岩石上岌岌可危的人,不会因为石头不动就感觉舒服一样。 ‘你是我的女儿,我的衣服,也是我。你是被这样创造的。我靠着九条人命给了你永生。而且你作为未来漫步者的妹妹诞生,继承了让时间静止的能力。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你自己的。说说看吧。爸爸死去的时候你真的难过吗?妈妈死去的时候你真的难过吗?你爱姐姐吗?你有任何无法忘怀的回忆吗?你有什么好执着的!’ 那感觉再次开始动了。辛斯赖夫在很不舒服的感觉中发现有某个名字浮现到他意识的表面来。 ‘骞?你想念骞吗?’ 这是个错误。比刚刚的痛苦激烈不知多少倍的疼痛侵袭了辛斯赖夫。辛斯赖夫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沿着嘴唇流出的鲜血遇上寒冷的空气立刻冷却,辛斯赖夫在这种感觉下好不容易才没昏过去。 ‘给我乖乖的别乱动。忘记骞吧!你是不该出生的存在。你是为了我而生的!’ 但是没有用。辛斯赖夫感觉身体犹如整个燃烧了起来,发出了呻吟。他的口中流出了并不代表他意志的声音。 “我是……葩……” “滚开。我是辛斯赖夫。” “葩.L.格拉喜艾儿……我的名字……我……我是……” “不!你是不应该存在的。你不存在,你不存在!” 辛斯赖夫就像念咒一样不断重复说着‘你不存在!’重要的不是这句话的意思。辛斯赖夫只是为了不让葩有说话的机会才不断这样念着。 “你不存在,你不存在,你不存在!” “凭什么辛斯赖夫?” 辛斯赖夫无力地抬起了他不太能操纵的头。有两个男人正瞧着自己。朱伯金担心地说: “您哪里不舒服吗?坐在这么冰冷的地上,请起来吧。” 然而朱伯金并没有伸手去扶辛斯赖夫起来。巴雷德也是一样。他们并不是看不起辛斯赖夫,只是刚好没想到辛斯赖夫需要帮忙。所以辛斯赖夫很吃力地说: “手……手给我一下。” 朱伯金惊夸地望了辛斯赖夫一眼,惶急地伸出了手。巴雷德也跑过去扶他。辛斯赖夫在朱伯金与巴雷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回住……的地方去吧。” 两个男人无言地对视了一会。巴雷德说: “我背您过去。” 辛斯赖夫什么话都没说。朱伯金帮忙辛斯赖夫让巴雷德背到背上。两人迈出步伐时,天空中开始下起雪。朱伯金有些惊讶地望着天空。 “呵,果然是北方啊,在这个季节还会下雪。我们得快点。” “是的。” 巴雷德想踏大步走,但马上就放弃了。辛斯赖夫的身体虽轻,但因为毛衣太厚了,要稳稳地背着他是很困难的。为了不让辛斯赖夫掉到地上,巴雷德必须努力镇定地踏出稳稳的步伐。 在巴雷德的背上,辛斯赖夫四肢下垂,无力地痈着。自己飘在空中的感觉笼罩了辛斯赖夫。落下的雪花擦过了辛斯赖夫的鼻尖。辛斯赖夫抬起了眼皮。这个世界歪斜的面貌映入了眼中。他看到了歪斜落下的雪花。巴雷德的背摩擦着的左边脸颊渐渐热了起来。落下的雪花擦过的右边脸颊冷到疼痛。 ‘发烧了……’ 辛斯赖夫感到心寒。葩还活在他里面,未来还会不断挣扎。他完全没想到,在实行如此完美计划的最后,居然会被如此不值一提的障碍所折磨,这让辛斯赖夫更为愤怒。他并没有向名叫‘克利祭司’的那些裁缝师订制过一件会不甘心的衣服。 走到一半停了下来,魁海伦回头去看哈修泰尔侯爵与宓对话的光景。然而他马上就对自己的行动感到了后悔。他产生了一种感觉,不知道自己的脑袋会变成什么样。 “之前应该要去北海才行。” “晚了。” “宓那时并不知道啊。” “这是你的弱点啊。” “没有鸟会去练习走路。” “开始努力学就好。” “这是很不正常的想法。” “我的情形,不是这样。” “怎么说?” “因为不是未来漫步者。” “是吗?” 在宓身边走着的亚达坦不知如何是好地呜呜叫着,不断望向它的主人,但这些行动没有为它带来任何好处。魁海伦打了一个寒颤,再度望向前方。停下来的一行人面前是骞在爬着。魁海伦感到怪异无比的心情。背后是一对男女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眼前则是把马丢到一边自己跑到地上爬来爬去的男人。还好骞在地上爬有让魁海伦可以接受的理由。骞站起身来握住了金钱猎人的缰绳,爬到马上望着前方的邱里丹湖。尼克忍受不了焦急,问道: “那个,骞,你发现了什么吗?” 骞面露不耐,头也不回地说: “他们到戈斯比去了。” “戈斯比?” “是。宓!” 骞转过头去叫一必。宓慢慢抬起头来。骞轻柔地说: “你确信他们正往北海走吗?” “嗯。” “放弃翻山的计划,戈斯比……他们去了坦能湾。要坐船。但是这个季节几乎没有会到北海去的船长,所以也许可以拖延他们一下。” 骞说完这段话稍微等了一下,魁海伦发现这个空档是为了体贴其他在场的人而留的,就问骞: “你的意思是辛斯赖夫一行人要从坦能湾搭船去北海,骞?” “我是这样想的。” “嗯……不能在上船之前追上他们吗?” “就像我说过的,这个季节没什么水手会想到北海上航行。北海现在正是融冰期。冰山或浮冰太多,很难保证安全。也可能航道上的海面冰层还没融化,所以要弄到去那边的船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他们也有可能被困在坦能湾。” 沙姆尔噗哧笑了出来。那是阴狠的笑。 “你真没有不知道的事啊,护卫武士。” “谢了。” 沙姆尔与骞互相瞪了一眼。相对于沙姆尔挑战性地伸出了下巴,骞则是稍微低下头,用深邃的眼神直视着沙姆尔。然而双方都不希望这场对决变得更严重。魁海伦松了口气,说: “侯爵大人。” “叫我吗,魁海伦?” 哈修泰尔侯爵现在已经几乎恢复到原本的状态了。他用以往的那种眼神环顾四周,用以前的那种冷峻解释一切事情。但是跟以前比,他的话少了很多。魁海伦觉得这场对话非常沉闷,说: “就像您听到的,似乎可以在坦能湾逮到辛斯赖夫一行人。” “那太好了。” “要不要跟我说明一下?我非常不安。如果辛斯赖夫就是这一切事件的原因,杀了他不就等于取消复活吗?这样一来侯爵大人您自己也……” 魁海伦没把话说完。盖博、尼克与沙姆尔的表情一下变得暗沉。侯爵用很平静的语气说: “是的。我想杀了他我也会死。” “侯爵大人1” “我已经死了,魁海伦。这是种严重的侮辱。我要享受我死亡的权利。” “一定要活下去。不管在什么环境下、不管用什么方式,都必须要活下去!” 魁海伦焦急地说。但是回应他的只有冷笑。 “到什么时候?” “咦?” “要活到什么时候呢?” 魁海伦并没有回答,只是舔了一下发麻的口腔。侯爵淡淡地说: “到死的时候,不是吗?” 讲完话之后,侯爵就策马而行。侯爵穿过魁海伦与尼克之间,经过了骞的身边,然后慢慢跑到一行人前面。尼克与盖博先跟在他后面,魁海伦与沙姆尔都满面愁容地催促自己的马。骞等了一会,才跟宓并肩奔跑。 茂密的森林与陡坡让这一行人根本无法提高行进速度,只能慢慢前进。这种缓慢的速度让他们都沉浸在各自的阴郁心情中。跑在最后面的骞无言地望着宓。宓除了偶尔瞄一下亚达坦,就只知盯着前面看。每当宓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亚达坦就会表现出高兴的样子。骞再次回过头看前方的时候,他的耳边响起了宓的声音。 “没有鸟会练习走路的。不是吗?” 骞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也低声说: “好。我会留意有没有翅膀受伤断折的鸟。” 两人都是赛德兰平原上生长的海格摩尼亚人。在缓慢奔跑的马上对话,对这两人而言一点都不难。 “但是宓既惋惜又害怕。宓对丧失判断力感到很伤心。” “你并没有错。” “不。宓必须到北海去。明明早就知道应该要这样,但还是没到北海去。” “你并不是故意的。” “就算如此……也是一样的。如果宓能坚定决心,可能很久之前宓就到了北海。因为不能再漫步未来,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所以宓才随波逐流,走一步算一步。” “已经过去的事,也没有办法了。忘掉吧。” “没办法忘掉。如果宓到了北海,那么这一切莫名其妙的事情就应该不会发生了。侯爵说得对。折了翅膀的鸟必须努力学走路,努力熟悉新的自己?但是宓没有努力去熟悉不能漫步未来的自己。结果,不是变得跟一般人没两样?但即使如此,宓还是像遭受了巨大灾难一样,没有自己判断或思考。宓不知该怎么办,就这样放着不管了。” “实际上有很多人都是这么行动的。” “情感缺乏症患者。” “嗯?” 骞抬起头,看到了宓必正在微笑。宓笑着说: “骞。你对北海到底有些什么一点都不好奇吗?到了那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要到那里去,这些你都完全没想过吗?这世上你只对宓有兴趣吗?” 骞想回答,然后回顾了一下自己先前所说过的一切答案,微笑着点了点头。 “跟宓结婚啊,笨蛋。” 骞耸了耸肩。宓还是用冷静的态度说明: “如果宓不说你到死都不会有兴趣,所以宓现在告诉你。” “那我听。” “在北海有时间轴。” “什么意思?” “那是时间本身,不,也许该说是它的核心。时间轴这个名字比较好。无论如何,那东西在北海。想想迪多斯有卖的,踩动滚轮不断旋转的松鼠吧。” “我送过你,只是你把松鼠放掉了。” “是的。就是那个滚轮。那东西为什么会转?” “因为松鼠在跑。” “不……你说的当然没错。但是滚轮之所以转的理由是什么?不是因为有个固定的轴吗?如果轴没有固定下来,要怎么转呢?” “我好像懂你在说什么。某个东西要转动,一定要有个固定的轴才行。” “是的。所以宓才帮那个在北海的东西取了个‘时间轴’的名字。轴,也就是中心点。” “是吗?” “人们散布在世上,打造出了时间。人是时间的匠人。人们不断将时间送往过去,然后打造出新的时间。但是那根轴是在北海。所以宓才能看见未来。” “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什么?” 就算是问了之前一直问不出口的问题,骞的态度也一样地淡然。 “你看到的未来里面,我跟你结婚了吗?” “原来连骞也想知道未来。这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是吗?” “可是……宓犯一下规吧。宓说过因为过去固定了,所以才能看到未来吧?” “嗯。” “骞爱宓。别一副难为情的样子。怎么表情这么怪?呜,无论如何那是已经固定的过去。那么未来又会怎么样呢?” “是这样吗?” “嗯。” “用这种方法,谁都可以成为未来漫步者。” “不。绝对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看了过去就可以推测将要发生的事,这不是谁都能办到的吗?” “别拿宓开玩笑了,骞。连小孩子都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搞不好连亚达坦都知道。就算已经骑在马上奔驰,我想也没有什么人敢断言自己一定能到达目的地。马的脚踝可能会折断,河水可能会泛滥,可能会遇上强盗,可能会迷路,地面可能会裂开,甚至目的地会遭受龙的攻击而完全消失……” 骞连忙点头。“对的。” “人是时间的匠人……骞。” “嗯。” “据说是人创造了时间。” “嗯。” “然后时间离开了人。” “嗯。” “骞必须与宓结婚。” “嗯。” “骞跟宓结婚之后,宓会一辈子做饭洗衣带孩子,骞要赚钱回来,常常服侍宓、只能想着宓、时时思念宓,宓歇斯底里发作的时候哄着宓,宓无聊的时候逗宓开心,宓困的时候要唱摇篮曲。” “嗯。” “……宓完全被打败了。” 骞微笑着修正了金钱猎人的行进路线,然后将手臂往旁边伸出。宓看着骞的手,慢慢将自己的手抬了起来。两人在各自奔跑的马背上伸出手,在空中交会。宓的五根手指与骞的五根手指交叉相扣,两人都用单手操纵着马,用另一只手互相紧握,奔向钻进森林的叶绿色阳光中。 宓让刮过她脸的风将她说的话吹送出去。 “生个宝宝吧。” 骞并不觉得有回答的必要。宓也没有在等待骞的回答,静静地继续往下说: “我们制造一个会向我们撒娇,跟我们学习,爱着我们,最后离开我们独立的孩子吧,骞。给那个孩子很多很多的爱吧。溺爱他吧。给予他全心全意的爱吧,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 眼泪从宓光滑的脸颇上滑落。吹袭而来的风很快就将宓的眼泪冷却了,宓因为流到脖子上的冰冷眼泪而打了个寒噤。但是宓还是把话说完了: “就像我们创造了时间一样。” 第九篇 等待的海岸 第一章 卡尔让马停了下来。杉森觉得很丢脸。这是因为山丘顶上的一个男人。坐在停于路边的马上的男人将握着缰绳的双手放在马鞍上,静静地望着杉森。披着毫无纹饰的灰色斗篷,腰间也挂着一把素色的长剑,这个人如果走在拜索斯街上,根本没办法抓住路人的视线几秒。杉森这一瞬间陷入了要怎么样才不会被认出自己跟卡尔是一伙的烦恼,但不久这个烦恼就被卡尔给解决了。卡尔看到那男人立刻开口: “Mil foruijh iha eun Karl, de firion ki iha eun Sanson Percival.” 杉森当然不懂杰彭语,但他至少能猜到指着他喊名字的卡尔采取的这些行动是什么意思。所以杉森也只有无奈地点点头。 “您好。” 听到问候语,男人嫌恶地望着杉森好一阵子,结果杉森在觉得丢脸的同时又感到了些许的愤怒。然而杉森正准备要开口说出:‘那个,对不起!’的前一秒,男人平静地说: “我叫翰姆。” 那是发音很漂亮的拜索斯语。卡尔面露微笑,杰彭的国防大臣则是毫无表情地说: “杉森先生懂杰彭语吗?” 杉森摇了摇头。翰姆立刻对卡尔说: “那么,我们用拜索斯语来谈吧。” 杉森烦恼要不要道谢的同时,卡尔从马上下来,看到之后翰姆也下了马。 等了很久吧,翰姆先生?” “不,我也是刚刚到而已。一来到这里,就看到两位正跑过来。” 杉森尴尬地搔了搔后脑,说: “对不起。那个,我跟着来不是为了耍什么阴谋诡计。” 翰姆一直到了这时才面露微笑。 “如果真有什么阴谋诡计,你就应该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跟着卡尔来了。我想你是担心卡尔才一起来的吧。” “……您猜对了。卡尔根本不会用剑,啊,这也不是说我就会出手攻击翰姆先生。没错,我绝对不会的。” 原本约好单独会面自己却跟了来,不断解释的杉森终于放弃,闭上了嘴。接着杉森就同时抓起卡尔与自己的马的缰绳,静静地朝后返下。这动作意思好像是‘请当作我不在这里吧’。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翰姆其实对杉森的这些动作充满了兴趣。他听过杉森.费西佛这个名字无数次。但是翰姆从现在的杉森身上一点都看不到那个带着一支刚从地狱而来的部队、用兵如神、像猛犬驱赶羊群一样将杰彭的四支部队打得动弹不得的,拜索斯最可怕的将领。这人真是嘉布林之后拜索斯最强的猛将杉森.费西佛吗?那个据说令人恐惧无比的男子对于自己跟着卡尔来似乎感到非常抱歉,不但扮演了不太适合的马夫角色,还一直畏畏缩缩的。 卡尔指着路边的岩石,说: “要不要坐下来?” 翰姆找了一块可以跟卡尔面对面的石头坐下。两人看来就像临时在路边休息的旅客。卡尔等自己喘定之后说: “感谢您愿意前来。” “我也认为休战协议非常重要。” “不……不是这样。” 翰姆疑惑地看着卡尔。 “休战协议等到两天后正式协商的时候充分讨论就行了。贵国应该已经在进行准备了吧?我们这边也是一样的。我来之前问了一下情形,我国的法律学者正在针对被起诉为战犯的贵国人士,啊,当然也包含翰姆先生在内了,争论到底应该不起诉,还是缓起诉。” 翰姆微笑了。 “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但我还是很好奇。我应该是被万人联名控告为天人共怒的世界公敌吧?” “差不多。只不过加在前面的罪名多了不少。” “有一个好消息。卡尔您并没有在杰彭遭到控告。因为我国的律法家对您毫无认识。” 翰姆犹如开玩笑般地说,稍微讽刺了卡尔一下。这等于是对卡尔隐藏在幕后操纵拜索斯的手腕表达敬意。虽然能充分听懂对方的意思,卡尔还是很柔软地回话: “是的。有这么多人在为休战协商不辞辛劳,我认为一定可以带来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所以我对休战协定并没有太大的关心。我提议今天跟翰姆您见面其实有其他的理由。” “如果不打算讨论休战的事……您为何而来?” “我想谈的是比那个严重得多的问题。我问一下。我听说贵国应该长眠于地下的人一一起身,在地上徘徊?” 翰姆的表情再次皱成一团。 “啊,我完全没有打算提起贵国称为神力武器的那些僵尸猖獗的事情。” “不,我不是说这件事。您应该知道的。” 翰姆皱着眉头说: “……我知道。索罗奇也复活了吧?” “是的。我也是为了谈这个问题才来的。就像您说的,此刻我国的史家们付出性命的代价都想一见的那些人,此刻都正行走在大地上。死亡骑士已经从寇罗内溪谷爬了起来,天空三骑士也在肯顿的天空中盘旋着。” 只要内容够恐怖,语气并不重要。所以卡尔很单调地说着,翰姆则是好一阵子都没办法开口。过了很久,翰姆才吃力地说: “您知道原因吗?” “是的。有一句俗话说,祖先还得超越死亡来为不肖子孙操心。这句话原本只是个比喻,代表祖先为后代打造出的习惯或文化、规则、建筑物……但是这次却发生了跟这句话字面上意义相同的事情。索罗奇已经将解答带给我们了。” “您是直接……跟他见面的吗?” “是的。” 因为想不出其他适合目前状况的行动,所以翰姆只能深呼吸。卡尔点了点头。 “就我个人而言,这是很令我失望的经验。因为他来的时候并没有在天空中映射出彩虹,没有天崩地裂雷电大作,也没有坐着公羊与狮子一起拖的车而来。索罗奇是从宫城的正门走进来的。” 翰姆苦笑了。 “他没有这种必要吧。我能懂。他说了些什么?” 卡尔摸了摸眉间,说: “这有点复杂。我不知道我能说明得多清楚。这些复活事件似乎是受到贵国称为Hjan的东西影响。” 翰姆有点惊讶。 “Hjan?” “是的。也可能我是误用了杰彭语的词汇,如果是的话读原谅。按照索罗奇大人的说法,拥有很大Hjan的人可以让自己、死去的家人或朋友复活。靠的并不完全是爱与思念。如果靠的是单纯的爱,路坦尼欧大王早就因拜索斯民众复活好几次了。死去的丈夫或妻子也没有都复活过来。其实我也不太懂。” “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劳尔并没有复活,但是贝伦复活了。” 翰姆提到的这些名字对卡尔来说当然很陌生。但是翰姆并没有解释的打算。他陷入了沉思。他感觉好像有些东西正发出哒哒声往他的头里钻。与辛柴决斗而死的人当中,劳尔.特里葛罗斯是以坦荡荡的心情面对决斗,以一个武士应有的方式毫无牵挂地死去。他并没有复活。贝伦.寇达修则是在盛怒中面对决斗,还没能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就中招狼狈死去。他复活了。 卡尔发现翰姆沉浸在思绪当中,所以轻轻地说: “那个……索罗奇是这么说的。比起杰彭,拜索斯应该发生了更多的复活事件。” “咦?理由是什么?” “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Hjan是什么东西。如果是自己很熟悉的一种情绪,就应该很容易调整,至少比自己连名字都搞不清楚的概念容易得多。这番话很可怕。我们明明就有这样的情绪,却连这情绪的名称都不知道。” “应该没错,是的。但是很难认为单纯因为情绪就发生这样的事情。” “是的。当然有前提条件。” “前提条件是什么?” 卡尔在回答之前望了一阵子天空。三个人身处的山丘就像错误生长在平原中间一样,十分低矮,所以蔚蓝的天空辽阔到莫名其妙。卡尔就犹如在那片天空中寻找着自己所说之话的证据,但天空依旧自顾自浮在上面,并没有帮忙卡尔。所以卡尔有些吃力地往下说: “前提条件就是时间停止。” 还好翰姆并没有用看白痴或神经病的眼神去看卡尔。然而他也没表达出热烈的赞同,只是静静地露出要求说明的眼神。卡尔讲出这些让他自己都混乱的概念,试图同时提升翰姆与他自己的理解度。 “现在,时间正在变慢。事物的时间正在变慢。花苞不会开花,应该腐烂的东西却不腐烂。小孩子,小孩子不再出生。我谈一些比较个人的事情好了。我们常说孩子是未来的主人翁,但是这些主人翁已经不再出生了。我很想问问您本身的亲友有没有人最近生出小孩的?” 翰姆虽然知道回答这个问题等于证明他赞成这个荒唐的假说,但是他也不能光因为这个理由就说谎 “没有。” “我也一样。您这个表情,我能懂。您觉得我的话莫名其妙吧?是的。连我自己都似乎搞不太清楚。但是我反思了一下我个人的事情。” “您个人的事情?” “翰姆,虽然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但我是个梦想着未来的人。当然所有人都梦想着适合自己取向的未来,而且也都为此付出一定的努力。” 翰姆点了点头。然而卡尔微笑着摇头。 “但我只不过是以前这样相信着罢了。” “咦?” “我以前都认为是我创造了未来,但其实不是这样。为了比较客观地思考,我并不想说我有多努力。但是我直接说结论好了。我渐渐让事态与状况固定了下来。也可以说我拥抱了当下。” “什么意思?” 卡尔感觉有些难堪。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说。对于外国的国防大臣来说,这是些相当复杂的内容。他利用马戏团警告贵族,结果让贵族有了警惕(从杉森遭受了袭击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贵族的警戒心,只是卡尔那时还没发现)。而且他们还意外地发现文化产业可以成为一种武器。他们利用(卡尔赐予的)掌握毛织业获得的丰富财源将更多文化人纳入旗下。作家、艺术家、音乐家、雕塑家、政治家、经济学家,还有其他所有的专家。搞不好连圣职人员与魔法师也可以包括进来?结果,他们开始强迫人们接受‘拥有一定的文化水准与充沛财力的贵族掌握文化产业之时,文化才会结出最好的果实’的信念。这是当然的道理。 掌握文化的人就能掌握一切。这些事还是应该由贵族出来办,这才像个贵族。这不就是贵族该做的事吗?这些是人们脑海中的成见,一时间改变不了的。结果,非贵族就成了贵族们的文化佃农。这是卡尔造成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没对杉森说过,对翰姆就更不能说的东西。对这所有计划与秘密活动都重新检讨过的卡尔对自己感到昏头转向。他所做的行动都是在将此刻的一切化为无法动摇的事实。 “太多了……可是我想谈谈您。” “我?” 翰姆一脸迷糊地看着卡尔。卡尔板着脸说: “您想要达成休战协定吗?” 翰姆并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卡尔也没有等他回答,继续往下说: “但是这已经固定了。这样做并不是结束战争。休战就是战争随时可以再开的意思。要不要谈谈签订休战协议之后我们两国会变得怎么样?最容易判断出的就是军备竞争。我不知道您对休战后的祖国有什么美丽的计划,但最后您会成为膨胀后的军部首长。搞不好您还会成为哈坦。” 具有强硬性格的翰姆听了这些话,果然无法忍受了。 “放肆!” 杉森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锐利。但是翰姆并没有站起身来拔刀。他压抑着即将从口中爆出的话,瞪着卡尔。卡尔很痛苦地说: “我不是说您自己想要。我是说也许周围的状况会逼得您这样。” “说说看吧!” “先从军备竞争开始说好了。我可以预料到的就是,为了准备短期的战争,后勤军需会扩大,军部也会扩张。可是,暴力的特征就在于它跟自我意识剑很像。” 杉森一下子将眼睛睁得老大,他的手自然移向腰际端雅剑的剑柄。卡尔与翰姆自然无从得知,端雅剑这时也屏气凝神地倾听着卡尔的话。 “自我意识剑跟一般的剑不一样,会自己去寻找主人。一般的刀剑不管是握在战士、杀手或屠夫的手中,都会忠实地执行主人的意图。但是自我意识剑会自己找主人。当然比较温顺的自我意识剑不会,但大部分的自我意识剑都会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去寻找主人。可是剑的目的又是什么昵?是暴力,血腥。自我意识剑并不是为了达成主人的目的而献出自己,而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而选择主人。” 翰姆被突然传来的高喊声给吓了一跳,而且对高喊声的内容更为惊讶。 “我才不是这样!恶心死了,什么血腥!” 翰姆用冷冷的视线望去的地方,是杉森正一脸苍白地低头看着的自己的手。与翰姆和杉森的表情完全相反,卡尔一脸冷静淡淡地说: “那把端雅剑的情况有些特别。那把自我意识剑是为了自己另外的目的,也就是饶舌多嘴直到世界末日为止而利用主人。因为它自己没有嘴巴。乍听起来似乎比其他魔剑善良可爱,但从利用主人这一点上来说,跟其他的自我意识剑也没什么两样。” 端雅剑闭上了嘴(?),而这件事也只有杉森才能知道。卡尔想继续往下说,不过那之前他必须先叫翰姆一声。 “那个,翰姆?我们继续吧。” “喔,好。” 大概因为自己也是个战士,听到自我意识剑这个词就开始赞叹地欣赏着杉森手握之剑的翰姆尴尬地回头。卡尔继续说: “在你们国家内不断长大的暴力,最后会为了发挥本身的特性而自己去寻找主人。它并不希望压制暴力。跟自我意识剑一样,暴力很少会为了这种目的去找主人。暴力寻找的是会拿起自己来挥动的主人,而您本人成为这种主人的可能性非常高。其他名门的领袖似乎对军部的权力不太在乎?您自然会成为战后杰彭实际上的最高权力者,拥有军队的统率权。然后有一天,休战协定被撕碎 了。就算您自己不愿意,也不能无视于您手下的将帅或士兵给予的压力。到时一切都会恢复到此刻的状况。” 翰姆不太高兴地说: “不管周围的状况再怎么样,至少我有我的自由意识。” “可是那个称作自由意识的东西却希望此刻无限地循环。要不要听听其他的例子?” “其他例子?” “您让我们把希欧娜抓了起来。” 翰姆闭着嘴等待卡尔的说明。就他的判断,眼前的这位卡尔性格上似乎很喜欢把事情说明得很清楚。卡尔果然开始说明: “让我们逮捕希欧娜,是您为了向我们表明自己休战的意志十分坚定。就我们的立场而言,这是很值得称赞的态度。我在此代替黛美雷娜斯,拜索斯公主大人向您致谢。” “虽然我很不想说,我自己很讨厌那个吸血鬼也是其中一个理由。” “是吗?好的。可是我们换个方式来想想看。希欧娜是尼林之翼的重要人物。就我所知,尼林之翼是哈坦牵制军方的重要手段。您想要削弱他们的实力。” 翰姆感觉自己的胸中某处好像有某样东西发出了喀哒声。卡尔将视线投向地面。 “我不知道您是否有自觉到,其实您是在为休战后的军方势力布局。此外还有一些您做的事,换个观点看也都是出于类似的目的。” 翰姆很想反驳。但是不久前在他心中滚动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嘴。翰姆咬住嘴唇想: 他将杰彭最精锐的部队都派往拜索斯。虽然他担心休战后军阀的势力坐大,可是那些部队都被拜索斯建国后独一无二的猛将杉森.费西佛打得支离破碎,耗损殆尽。这么说来……? 翰姆等于是借用杉森的手将有可能成为自己对手的将军们除掉。 “我们的休战其实只是暂停而已。以前的那种战争,只要分出胜负来就结束的战争不会再有了。接着又会开始一场新的战争。换句话说,会永远处于战争状态,分不出胜利者或失败者。” “永远处于战争状态?这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吗?” “死者纷纷复活,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吗?” 翰姆咬住了嘴唇。卡尔抬起头望向天空。天空美得如同蓝色的布景一样。像是用几乎干掉的毛笔在纸上擦过一次画出的云,像伤疤一样停留在天空某处。卡尔就这样望着天上的云。 “我们国家曾有个名叫查奈尔的将军。” “我知道。” “那么,听过他将行动与状况的关系分成三类的那番话吗?” “让状况好转的行动是最好的,让状况恶化的行动很不好,但最糟糕的是完全没能让状况变化的行动。” “他这番话是针对战略说的,但他也在不自觉中谈到了时间的本质。” “时间的本质?” “我们是必须流动的。” 卡尔从坐着的石头上慢慢站了起来,望向山丘底下的荒地。 “有时成为壮丽澎湃的江河,有时成为四散飞溅的瀑布,有时翻越过峭壁,有时钻进地下静静地流淌,但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流动,而不能停滞下来。因为不知道前方有些什么就永远将自己绑定在此刻,对我们而言是种自我毁灭。” 翰姆不自觉地随着卡尔望向辽斗的荒地0然而翰姆与卡尔看的是不同的方向。卡尔提高声音,很吃力地说: “我们必须要飞才行。” “飞……” “有时要成为强烈吹袭荒野的疾风,有时撞上山而被撕裂,总之我们要变成风。我们人类是优比涅与贸加涅斯的证人,是时间的匠人。我们必须成为流动的河水、吹拂的风、必须造出时间才行。” 翰姆点了一下头。卡尔突然转身对着翰姆。与卡尔对看的翰姆发现他眼中的痛苦,有些惊呆了。卡尔那张脸看起来就算立刻放声大哭也不奇怪。 “对不起。” “咦?” “对不起。” 相同的话卡尔说了两遍。翰姆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然而卡尔并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他直接转过身走向杉森。翰姆只能站在原地望着卡尔的背影。 从荒野吹来的风扬起了山丘的尘土 ,卡尔立刻就上了马,从马上望着翰姆。他的脸又恢复到原本的表情。卡尔面露微弱的笑意,对翰姆说: “两天后协商休战之时再见了。” “啊,是的……可是……” “我会让您看到很棒的东西,请您做好准备。” “很棒的东西?” 卡尔用开玩笑似的滑稽表情说: “那个,我会尽我一切的热诚破坏休战协定的。” 翰姆没能反问,只是下巴快掉了下去。他的脑中某处响起了嗡嗡声。卡尔再度用顽童的表情说: “贵国的律法家现在也有事可做了。他们可以起诉卡尔.贺坦特,罪名是以最恶劣的方式破坏休战协定,破坏了两国和平与繁荣的基础,让杰彭与拜索斯陷入泥沼,是个历史性的罪人。” 翰姆一时哑口无言。卡尔淡淡笑了。 “可能有人会说我的心情只有你懂,不过要找到适合形容现在这一幕的词句,还是留给后世的文人去做好了。不知道会是杰彭还是拜索斯的作家,他们一定会用美丽的词藻创造出很棒的一幕场景” 接着卡尔轻轻挥了挥手。 “祝您旅途愉快,耳畔常有阳光,直到夕阳西下。” 这时应该回答:‘祝您一路平安,归来时犹如出发,笑颜常在’吧。但翰姆还是呆滞得无法开口。卡尔不等待对方回答,直接转身而去。犹豫了一阵的杉森随便对翰姆点了个头,然后就骑上流星跟在卡尔后面走。翰姆就好像被钉在山丘上似地看着卡尔与杉森离去。横越荒地的两人渐渐变成了两个小点,最后随一阵风沙消失不见。到这时为止他的口中还不断反覆念着同一句话。 祝我‘旅途’愉快? 第二章 杉森回过头看卡尔。虽然他想对卡尔说些话,但端雅剑提醒他现在不是时候。 ‘我们快逃吧,杉森。翰姆看起来很有礼貌跟绅士风度,很有可能是跟你完全不同的人种。’ ‘这是什么意思,可不可以说清楚?’ ‘哼。不会有人像你这样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跟在人家身边吧。如果翰姆认为这场会面有危险的话,一定早就叫一大群士兵埋伏在附近了。’ ‘我懂了。’ ‘刚刚的情况跟卡尔打了翰姆后脑一下没什么两样,所以在翰姆回过神来,叫他藏起来的那些手下把我们这些混蛋抓起来之前,多跑一步算一步。’ ‘我不是说我懂了?说那么清楚干嘛。’ ‘哇……!连这个你也猜到了?’ ‘呜。’ 杉森突然有种冲动,想随便找块荒野中的石头把端雅剑插下去就跑。杉森之所以没有将这个缔造几百年后石中剑传说的计划付诸实行,原因有两个。首先,杉森现在把全副精力放在逃跑上;第二,他没看到四周有石头。所以杉森决定与端雅剑进行一场更有建设性的对话。 ‘卡尔不是说他要破坏休战协议?’ ‘只要他想要,他就可以破坏得了。如果只是场结婚典礼,那连我也办得到。’ ‘嗯?怎么破坏?’ ‘嗯……杉森你先到结婚典礼现场,然后握住我就行了,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怎么破坏结婚典礼了。’ ‘还真是可怕……但卡尔为什么要这么做?’ 端雅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这段期间杉森将流星的缰绳稍微放松,回头望了望。他并没有看见追兵、刀剑的闪光、烟尘之类的东西。杉森再次将头转回前方。这时端雅剑说了: ‘因为你们必须要流动。’ ‘啥?’ ‘虽然不知道战争会输还是会赢,无论如何还是要继续打下去,停下来就不像你们了。你们是风,是河流。你们必须永远行动。’ ‘这什么话,不能因此就支持战争……’ ‘不要把事情讲得这么简单。’ ‘咦?’ ‘看看我的样子吧,杉森。直到我的剑刃上沾满锈斑、剑柄也腐朽的悠久时间过去为止,我都没办法自己行动。只要想到这时间的漫长,我就会感觉自己快被逼疯了,浑身发抖。你是用年来计算岁数的吧?但是,唉!我是用世纪来计算的!在这漫长到吓人的时间中,我都没办法自己行动!’ 杉森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端雅剑用寻回了平静的声音说: ‘我有时会想,父亲为什么不把我做成一把魔法剑。那、那么也许我会闹得恶名昭彰,然后被丢到熔矿炉或者火山口里面去?也许那样反而好。比起在这长到闷死我的时间中忍受当个植物人的刑罚,那要好得太多了。’ ‘端雅……’ ‘你们就是必须行动。’ 端雅剑坚决地说。 ‘也许这是剑的思考方式。对,是的。我是把剑。剑就应该用剑的逻辑说话吧?就算害怕战争的结果,也不能停止战争。必须坚持到最后。’ ‘我……不知道。休战之后,至少不会像战败那样吧。而且也不会再有人流血。’ ‘卡尔说的时候你没在听吗?如果在这状态下休战的话,就是跟现实妥协,沦落于现实中。那么战争就会持续下去。这跟得了血友病没两样,你们会永远不断流血。受伤的手臂如果没有好起来,就必须砍掉。如果只是一面流血一面拚命止血,总有一天人类本身会死亡。’ 端雅剑停了一会,才继续说: ‘不,我改口一下。人类不会死。如果现在的状况继续下去,人类就不会死亡了。但是必须流血这件事是一样的。这世界会成为幽灵们的战场吗?没办法生出下一代,也不会死去的,就是幽灵。只有幽灵才能持续永远的战争。’ ‘但是……’ ‘必须要战斗。不要因为不知道未来就犹豫。休战并不是单纯的妥协。没有这种东西。不,就算有,也必须要由人类自己来决定,而不是因为有人将现实固定住。站起来走吧。这样算对子孙们犯了罪吗?很对不起,但是你们的祖先也都为了自己的人生搏斗。你们也为了自己的人生搏斗就行了。你们的子孙也会为了自己而搏斗的。这是因为打从一开始你们就被创造成这样。这搏斗有可能成为歌曲、成为高塔、成为美丽的图画。早上起床的时候,必须跟睡意搏斗。努力工作的时候,必须跟懒惰搏斗。争论的时候,就要跟对方辩到底。如果杰彭是敌人,就必须站起来跟他们搏斗。将时间省下来做些正确的事情。永远都会有妨碍你达成目标的东西,所以搏斗也是永不停息的。在我面前,能够自己行动是件值得自傲的事情,所以去行动吧!’ 端雅剑的声音中夹杂了一些滑稽的调调。 ‘看呀,现在又冒出妨碍的东西了。伟大的战士杉森啊,战斗吧。’ ‘啥?’ 这时现实中的声音钻进了杉森的耳朵。 “费西佛老弟,别聊了。” 杉森慌忙想让流星停下来,结果还是跑到卡尔前面去了。杉森策马往回走,也没问卡尔为什么要他别聊。 他们跑下来的山丘另一边扬起了白色的烟尘。杉森开始咬牙切齿。 “翰姆这家伙。”他不再使用尊称了。“他好像埋伏了部队。这个卑鄙的混帐!” 卡尔并没有回他‘说是一对一会谈,你还不是跟来了?’之类的话。他只是稍微皱起了眉头,说: “我问一声,你或端雅小姐回答都行。那支追击我们的部队是翰姆直接指挥的吗?” “这种可能性很高,但到现在为止没有确切的证据。” “可能性很高?” “对啊。我们并不是在双方的中间地点会面的。他没有理由要独自跑到离自己人五、六个小时的地方,如果是我,也会去跟那支部队会合。” 卡尔点点头,伸手往怀中一探。杉森看着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卷轴。卡尔用不太自然的表情面对杉森,说: “就算他骂我卑鄙的混帐卡尔,我也无话可说。” “咦?” 卡尔并没有回答,而是放开了缰绳,双手抓起卷轴?卷轴一被撕开,就喷出了光线。直冲高空的光让杉森想起了雷伯涅湖的一幕。光线飞射到高空中,穿越了云层之后消失了。杉森看了看卡尔。 卡尔敲了几下自己的手,说: “拜、拜托了。” “刚才那算是为我加油吗?好的。我去对付那些追兵,卡尔你快趁这段期间逃走。你的加油我心领了。我不会说你胆小的。卡尔你快跑……” “呜。不是。这只是一种沟通方式,费西佛老弟。看看后面吧。” 杉森回头看后方。 一阵跟追兵的阵仗差不多大的烟尘扬起。看到地平线上处处扬起的尘云,杉森感到让他呼吸都停止的喜悦。随风传来细微的马蹄声。哒哒哒哒哒!敲打在地上的马蹄声带有极大的战斗力与致命的突击力。 强劲的号角声传来。 号角声响彻震撼了整片荒原。杉森对这个号角声十分熟悉。热血沸腾的杉森慢慢拔出了端雅剑。致上最高的敬意!马蹄声现在已经大到可以震动身体了。分分秒秒越来越大的尘云间闪耀出甲胄的虹光。杉森感到一种让他全身起鸡皮疙瘩的愉快。他将剑高高举起,拉开嗓门大喊: “玫瑰的骑士们,来吧!死生不是我所能知。我们只能让血玫瑰的花瓣在漆黑大地上飘散!” 似乎要回答杉森般,号角声此时再度响起。金属的清亮声如雷般响彻了整片荒原。配合着他们心脏中涌起的血的召唤,战士们合唱的地狱之歌传来。 玫瑰骑士正朝他们奔来。伊斯骑士团向前伸出的枪矛将白虹朝四方散射而出。火焰般飞翔的马匹鬃毛上方,是伊斯骑士团的钢铁头盔闪烁着,刻在胸甲上的玫瑰花纹看来就像流动的血液。不知道伊斯的工匠费了多少苦功,一次又一次地淬炼,才能让甲胄的钢铁发出这种宝蓝光泽。跑在最前面的骑士将往前伸出的巨枪举起。原来那并不是枪。骑士手臂一挥,展开了一面巨大的旗帜。画在上面的玫瑰与正义的欧雷姆纹饰犹如发出了华丽的火光。骑士再次高举起号角。雷霆般的号角声再次震动了大地。 叭——叭叭叭叭——叭——! 叭——叭叭叭叭——叭——! 这些人就是伊斯骑士团。葛雷、穆史塔巴、丁赖特这些天空骑士最适合的传人,整片大陆上战斗力最强的团体。如果剑与破坏的雷提的孩子们,是为了破坏而举起剑的祭司,他们就是为了正义而献身给神的武士。杉森疯狂地笑了。他转过头大喊: “卡尔!你要什么样的翰姆?” 卡尔面带有些苦涩的表情抓起了马的缰绳。为了不妨碍到伊斯骑士团的突击,他必须以最高速度往旁边避开。真是千钧一发。 “战争礼仪要尽可能郑重。但是如果不得已,那给我尸体也没关系。这就是战争的礼仪。” “知道了!来吧,看看谁比伊斯骑士团更强!” 杉森将剑高高举起。 “拜索斯,路坦尼欧!” 喊完之后杉森就直往前冲。卡尔微笑着开始往一旁跑去。马上的卡尔注意倾听伊斯骑士团的号角声。那是悲凉,美丽,激动人心的号角声。 将帐幕入口垂着的布帘掀起往外看的卡尔点了点头。营地上只有处处燃起的营火将附近照亮,周围都是一片寂静。那里只有巡哨的一两个士兵来来回回踱着步,为了休战协商而来的使节团与法学家都早已筋疲力尽地入睡了。对他们而言,这几天跟行军简直没两样。但因为意识到自己肩头上的沉重任务,他们每天都忍受着困倦商讨休战协定的草案,所以不久前晚饭时间卡尔所宣布的讯 息,也就是双方不会进行休战协商了,把他们全都弄得垂头丧气。他们大概因为惊讶与失望,早早地就沉睡了。 卡尔将布帘放下,回头望向帐幕的中央。那里放着一具又大又沉重的棺材。卡尔想动手去敲棺材盖,但还是忍住了。 “希欧娜,可以出来了。” 棺材盖慢慢动了起来。砰。发出轻轻一声的同时,棺材盖落下,希欧娜站了起来。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些随军祭司与吓得满面苍白的士兵围在旁边,但这里只有卡尔一个人。希欧娜疑惑了。 “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卡尔一脸疲惫。他从被当作桌子用的柜子上放着的两个杯子中选了一个拿起来,说: “是的。” “理由呢?” “要不要坐在那里?啊,要从棺材里出来似乎不是那么简单。就坐在棺材的角上好了。” 希欧娜惊讶地看了看棺材周围的地面。她的嘴唇扭曲,露出了尖利的牙齿。棺材周围的地面上画了些复杂的图案。希欧娜看不出那是什么,她猜是妖精师搞出来的东西。是那个妖精师老头库达伊弄的吗?由于看不懂,希欧娜也不敢轻率行动。 “准备得很彻底嘛。” “我这个人做事比较小心。” 卡尔笑了笑,将另一个杯子递给了坐在棺材边上的希欧娜。希欧娜惊讶地看了看杯子,确认过杯子里的东西之后,希欧娜意外地说: “这不是……葡萄酒吗?” “不是。” 希欧娜睁大眼睛瞪着卡尔,慢慢将杯子移向嘴角边。然而当杯子里装的东西流进嘴里之后,希欧娜就很难再将注意力放在卡尔身上了。希欧娜轻轻闭上了眼睛。她就这样闭着眼睛享受口中的东西,很珍惜地吞下去,说: “我感觉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卡尔不自觉地微笑了。永远的尸体吸血鬼活过来了?但是闭着眼睛的希欧娜看不见卡尔的表情。卡尔点点头,坐到柜子上喝自己的那一杯东西。卡尔杯里的是葡萄酒。 希欧娜伸出了长长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然后用很可惜的表情说: “公鹿,三一年产。” 卡尔呵呵笑了。他原本并不期待希欧娜有什么幽默感。希欧娜睁大眼睛望着正在笑的卡尔,说: “如果是人类的就更好了。” “人类?要我怎么准备?这头鹿原本炊事兵要用来煮晚餐,我是好不容易才弄来的。可是这还真让我惊讶。味道你分得出来??” “怎么可能分不出来。光是从可以掀翻这帐幕的鹿肉气味就可以猜出来了。既然你们晚餐吃了鹿肉,我当然猜这是从鹿身上弄来的。” “啊,原来如此。原来让我想表达敬意的不是你的味觉,而是嗅觉。” 希欧娜冷笑了一下,用手抚摸着杯子。隔了好久才满足到欲望,希欧娜似乎十分开心。 “你准备了些什么?” “咦?” “你把我叫出来,应该是为了跟我说些刺激性的东西吧?就是为了双方单独交谈,所以才下这么大的功夫准备。什么话这么重要,你就说说看吧。” 卡尔轻轻一笑。 “你理解得很快,跟你谈话很舒服。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我们抓到翰姆了。” 希欧娜的手一抖,杯子里的东西差点都洒了出来,还好希欧娜及时拿稳了。希欧娜看了看流到自己手臂上的血,又回过头来瞪着卡尔。 “是的。我邀请他一对一单独见面,所以他来了。当然他也带了部队来,但全被费西佛老弟与伊斯骑士团击溃了。” 希欧娜咬牙瞪着卡尔。这可怕的家伙到底还有什么做不到的?这不可思议的男人体格算不上高大,脸也只是一个平凡中年人的脸,对希欧娜而言并不像什么伟大人物。不,这种平凡性反而更压迫着希欧娜。希欧娜好像想把这种压迫感甩开,将腰伸直,恶狠狠地说: “恭喜了。翰姆是拜索斯俘虏的第二个杰彭国防大臣吧。但要他成为背叛祖国的第二个国防大臣,我想很难。那家伙实际上跟他外表看起来不太一样。” “是的。我根本不敢有拷问他的念头。我还必须派人监视着不让他自杀,所以拷问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 希欧娜不安地望着卡尔。 “他自杀过?” “他咬过舌一次,随军祭司很快帮他治疗好了。所以他现在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塞了东西。等一下你就可以看到他了。” “可以看到他?” “费西佛老弟正把他带来。” 希欧娜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抛到地上。什么事也没发生,杯子只是滴溜溜地转。卡尔摇了摇头。 “这样不对……如果你想知道那些图案是什么,你只能拿脚去试。但是我劝你别做这种傻事。我先警告你,将会发生库达伊所能想像出的最恐怖的事情。” 希欧娜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她只是咆哮: “为什么把他带来?是要戏弄我吗?是要享受叛徒互咬的乐趣吗!” “我没有这种兴趣。我知道你跟翰姆两人都觉得没脸见对方。我也尽可能不想让你们见面,可是没办法。” 希欧娜气呼呼地说: “没办法?”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没办法拷问他。别说手脚了,就算我只是给他嘴巴自由,他也会马上自杀。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希欧娜眨了几下眼睛。卡尔轻轻转过头,他的表情让希欧娜更为讶异了。卡尔低声说: “你是个吸血鬼。你对异性具有支配力吧?” 希欧娜原本在眨的眼睛突然固定了。希欧娜惊讶地张着嘴注视卡尔。 “什么?你,现在……?” “是的。我要你让翰姆进入恍惚状态。” 希欧娜唰一下站了起来。卡尔虽然害怕得从柜子上起身后返,但马上就停住了。希欧娜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棺材中瞪着地面。还是没办法出去。希欧娜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瞪向卡尔。 “为了什么?” “我想了解杰彭使节团的组成人员与防御态势。如果可能,我想将使节团的人全部抓住。” “为了什么?” “因为我想赢。能够被选进使节团的人对战争的执行都有很大的帮助,这不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吗?” “啥?” “嗯?” “到底是什么把你变成这样?怎么了!我还以为我清楚你们的爆发力。短暂的人生,必灭的生命,也知道你们突然会在某一瞬间变得跟原来完全相反。但你这又算什么?你好像变得连一点点伪装都抛开了,这又是为什么?你用休战协商为饵来抓和平使节团?你以单独会谈为饵来抓敌人的总帅?你居然利用吸血鬼来戏弄人类?不是吧!” 卡尔摆出一副阴沉的脸,再次坐回了柜子上。 “这我也很清楚。” 希欧娜的肩膀上下起伏着。卡尔垂下了头。 “那到底怎么样?” “嗯?” “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希欧娜眉头整个皱起。卡尔望着地面,说: “我不想讽刺你们,不过你背叛了翰姆,翰姆也背叛了你。既然你们在这片土地上晃荡,我就想尽情利用你们。就像那些相信不这么做就是笨蛋的人。你们自己都无法保持单纯,却拿我当单纯的偶像?不会吧。我也可以像你们这样行动。不但可以,我也确实做了。不然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我还能采取什么行动?” 卡尔慢慢抬起头来看希欧娜。他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情绪。 “用不着怪我,我必须结束这场战争。我要终结人类历史上不名誉的战争行为。擦脏东西的抹布不需要用高贵的丝绸来做。要我堂堂正正地一战?战争这件事真能找出高尚的地方来吗?从为了互相残杀而举起武器时开始,战争就已经是人类的污点。就算在污点上面加上镶了金的宝石,也没办法掩盖。用几十万大军堂堂正正进行一场华丽的战争,才是美丽的吗?到堆积了几十万具腐败尸体的战场上去说吧!我对这类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光靠抓几个人就能让战争更快终结,那我当然选择这种方法。其他人怎么评判我都不在乎。他们并不会为我负责,只是在那边吵吵嚷嚷罢了。能为我自己负责的就只有我自己。如果有一天,我的行动回过头来要求我付出代价的时候,我会自己负起责任的。” “这话我也赞成。” 希欧娜与卡尔同时转头。帐幕的入口站着被绳索团团绑住的翰姆与杉森。虽然穿着件破碎而满布尘土与凝固血液的衣服,憔悴到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但翰姆还是威武地挺立着。回答卡尔的人就是翰姆。卡尔惊讶地说: “咦,他的嘴没被……?” 杉森搔了搔后脑勺。 “塞住他的嘴很难看……好歹他也是杰彭的国防大臣。我已经得到他以哈坦之名发的誓,说他不会自杀。” “真是的。原来单纯的偶像在其他的地方。” “咦?” 杉森的眼睛眨了几下,卡尔却没有解释自己的话。他的眼光扫向翰姆。翰姆则是直视着希欧娜。他看了看棺材四周的图案,噗哧笑了出来。 “看来你的状况不妙。” “……你也一样吧。脸上的伤疤跟血迹,用最好听的话来形容,也只能说是肮脏透顶。” “是啊。不过你比我好一点,至少有酒……咦?” 翰姆看了看希欧娜捡起来丢过去的杯子,表情扭曲了。希欧娜转过头不去对着翰姆,翰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卡尔将帐幕内唯一的一把椅子拉过去推给翰姆,自己坐到了柜子上。翰姆默默地坐下,杉森站在他身后。翰姆对卡尔说: “为什么要带我来?” “这个嘛……我太激动了,其实我跟希欧娜小姐还没说完话呢。真麻烦。希欧娜?怎么样?我的提议?” 希欧娜直接躺到了棺材里。棺材盖飞起,发出很响的声音,紧紧盖上了。卡尔苦笑了一下。 “这种拒绝对话的方式还真酷。” 翰姆看了看卡尔这种样子,用很疲惫的声音说: “就像我刚刚说过的,我同意你说的话。不过你所说的负责跟我想的负责似乎有点不一样。” “只有一点点微小的差异,也就是几道深渊的差距罢了。” 翰姆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卡尔,然后爆笑了出来。接着他点了点头。 “是的。是观点的问题……我无话可说。” 卡尔皱起了眉头。 “该怎么说呢,我很难办啊。坦白说,我曾经试图说服希欧娜小姐让你进入恍惚状态。那个,你别把眼睛睁这么大,我会害怕。我算是胆子比较小的。” “这个我绝对无法接受!” “但希欧娜小姐不合作,我也没办法。” “我知道你是胜利者。我并不否认自己是你的俘虏。但是我想为你说一句:不要自己辱没了光荣的胜利!” 卡尔直盯着翰姆瞧。 “既然我不是为了光荣而战,我也不怕辱没了什么。” “就算如此……” “你以为我是在跟杰彭战斗吗?” 翰姆停下来不说话,直视着卡尔。卡尔摇摇头,拿起酒瓶将酒杯倒满。 “刚才下午的时候,我在山丘上说的都是实话。时间确实停止了。要知道明天发生的事情,只要看看昨天发生的事情就行了,这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明天这个因为无法预知而让人内心彷徨的词语正在渐渐失去意义。你以为我是在跟杰彭战斗吗?” “那你是在跟什么战斗?” “是在跟现实战斗。” 翰姆噗哧笑了出来。他没想过会得到这么老套的回答。卡尔也笑了。 “虽然说来有些陈腔滥调,但我现在这场战斗很难用其他的话来形容。我是为对抗‘现实是稳定不变’的信念而战。我在跟所有想将现实固定下来的意志战斗。也可以说我这场战争是在对抗正义、信赖、友情与爱。” “这个……” “我进行的就是这样一场战斗,翰姆。” 龙族名词解说 大刀Glaive:这是种介于枪跟刀之间的武器,基本的型态只要想成三国演义中关羽所拿的青龙偃月刀就行了。在东方常被人称为斩马刀,基本上是步兵用来攻击马上的骑兵或马时所用的武器。 狮鹫兽Griffon:它是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有狮子的身体、老鹰的头与翅膀。结合了陆地上的百兽之王狮子与天空中的百鸟之王老鹰的力量,代表着太阳及其力量、毫不松懈地警戒、复仇等的意思。也有些母的是以狮子跟□鱼合体的形象出现。在中近东与希腊等地常被用为神殿或坟墓的装饰,可说是种很神圣的生物;而依照希腊神话,它从诞生起就拥有侦测黄金位置的能力,会用黄金搭巢,并且努力守护不让黄金猎人或者独眼族夺去。所谓毫不松懈地警戒就是来源于此,到了中世纪之后时常被用在代表身份的徽饰上,其权威广受承认。 狮鹫兽骑士Griffon rider:骑着狮鹫兽参与战斗的骑士。也许人们会认为,这些跟一般骑士的差异点只在于骑狮鹫兽而不是骑马,但因为狮鹫兽是在空中飞行的生物,所以就为其骑士带来了多种特点。他们可以像轻骑兵一样被利用在侦查上,但不可能偷袭。在攻城战中可以发挥相当大的威力,但因为必须飞行,所以不能穿戴沉重的装备。而狮鹫兽本身喜爱住在高耸的悬崖绝壁、喜爱金银珠宝、性格也较为狂暴,在饲养上有很多麻烦的地方,所以很难大量人工饲育。伊斯国有葛雷这位不世出的狮鹫兽骑士。 解锁术Knock:魔法师能用这个魔法将锁住的门打开。当然也并不是所有门都能开。更高段的魔法师用魔法锁住的东西或矮人使出最高技术打造出的门就很难以此法打开。魔法师也可以用此魔法的逆咒语将东西锁上。 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对活着的东西都会加以凶暴的攻击,这一点与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阶层中它们的地位相当高。它们倾向于采取合法行动,并且对名誉十分看重。在它们不会采取奇袭或者卑鄙的行动这一点上,与骑士风范相当接近(不过其余的价值观与骑士完全相反)。 龙牙兵Dragon soldier: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宙斯变成母牛去诱惑腓尼基的国王阿克诺尔的女儿耶罗佩,阿克诺尔命令儿子卡德摩斯去找回女儿。这就是英雄卡德摩斯传说的开始,卡德摩斯后来在建设德拜的时候遇到了龙牙兵。卡德摩斯击返了吃掉他部下的巨蛇之后,依照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说话声将蛇牙拔下种在土里,结果长出了许多全副武装的战士。它们互相残杀直到剩下五个为止,之后就开始跟卡德摩斯一起建设德拜。西方有一个常用词dragon's teeth源自于这个传说,意思是‘纷争的种子’。 屠龙者Dragon slayer:杀死龙的人,这是战士的最高荣誉。《尼布龙根之歌》的吉克夫里特、席格尔特传说中的英雄席格勒司、阿努高远征队的伊亚逊、吉卡梅斯神话中的吉卡梅斯(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吉卡梅斯杀掉的雾巴巴,还未被确认为一头龙)等等,都是这个荣誉称号的保有者。由此可知获此荣誉的战士即是最强的战士,以拿龙的血来沐浴的吉克夫里特为例,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当然这种情况下,通常身体某一部位都会有弱点出现,艾吉雷斯是如此,而吉克夫里特也是如此,身上都有弱点。) 矮人Dwarf:起源虽在北欧神话之中,但我们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却是透过J.R.R.Tolkien确立的。在北欧神话中,诸神透过巨人伊米尔的身体创造大地之时,这个种族就钻到了地里。他们是手艺极佳的铁匠,拥有无尽的黄金与宝石,用其做出连诸神看了都讶异不止的宝物与武器。例如掷出必定命中的衮尼尔的枪,托尔所持有击中目标后会回到手上的神锤穆勒尼尔,会自动复制自己的德劳普尼尔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猪格林布尔斯提,西芙的黄金假发,折起来以后可以放进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尔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欧神话中,如果把矮人制作之物拿掉,那么诸神简直就是一无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写的矮人来看,这一族是由伟大的铁匠奥勒所创造出的,他们是天生的铁匠、建筑师与石工,能制作很精细的工艺品,也是矿工,善于一切需要灵敏手艺的工作。他们对宝石拥有跟龙一样的贪欲,个性绝对不愿受人支配。他们的象征标志就是小个子与浓密的胡子。 圣徽Divine mark:神的标志,也就是象征神的东西(就像基督教的十字架)。 锐剑Rapier:随着枪炮的发达,在堡垒和甲胄已不再具有其保留价值的时代,西洋的剑从古代钝重吓人的外型,摇身一变成为更加轻量化的剑,而且拥有更致命的速度。锐剑为薄长且细直的剑,虽然无法直接破坏甲胄的硬壳,但在决斗时却足以取下对方的性命。《三剑客》书中几位剑客所使用的就是这种锐剑,使用锐剑的绅士决斗技术是现代西洋剑术的起源。 木杖Rod:单纯的手杖。又直又长,是旅行者的好伴侣。虽然其长度上的特性可以当武器使用,但是被擅长特技的卖艺者(acrobat)拿来使用的时候,才会真的展现出它的真正价值。如果看到有人携带这种不像武器的武器到处走,而且眼神可疑,请观察他是否注视着围墙。因为说不定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会用手杖一撑就翻过围墙去。 袍子Robe:宽松的连身长衣。中世纪的修道士常作此打扮。 长剑Long sword:与斧头同为使用于肉搏战中流传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类学习运用金属的过程中,剑也渐渐显露出大型化的趋势,依据战斗时有利型态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长柄,走上了转变为枪的另一条道路力而在度过漫长历史之后,长剑终于在十世纪左右真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长剑可以说是站在剑类武器的历史巅峰,剑身长约三~四尺,宽度约一吋,直而具有两刃,但不像东方的剑上有血槽的设计。从剑的型态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机动性高,适合施展各种剑术。所以它是在金属的冶炼技术进步到能制造出轻而强韧的金属之后才出现的。 玛那Mana:在整个世界上均匀分布的一种能量。基本上常常因为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达到能量均衡的状态,也就是某种热平衡的状态,这种能量就不会移动。(也就代表着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但是巫师重新配置玛那时,自然力为了让玛那恢复到均衡,所以在一定时间与一定范围中,就会造成移动。简单来说,全体温度都相等的水是不会移动的。但是将水装到水壶中去煮,因为水中各处产生了温度差,所以就会开始对流。也就是说在短暂的时间当中发生了犹如摆脱重力影响的现象。这虽然是自然的现象,但是猛一看会以为它忽视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发生温度差异,换句话说,如果不知道下面点着火,看起来就会像是魔法一样。魔法就只是这种原理的扩大。 镜像术Mirror image:魔法师在自己周围造出许多与自己相同的形象。这些形象做出的动作都跟魔法师本体的动作一样,敌人很难区别。虽然用物理攻击就可以破灭这些形象,但这就给了魔法师很有用的一段时间。 吸血鬼Vampire:因为血是生命的象征,所以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吸血鬼物,我们可发现大都是高等动物。《龙族》里的吸血鬼则是比较接近于伯朗.史脱克所描写的人物形象,而非安.莱斯所描绘的。吸血鬼一到满月的时候就会感受到吸血的欲望,会受到银制武器或魔法武器的伤害。它们能够变身为蝙蝠、野狼、雾的样子,而且在镜子前面会照不出形影。要是暴露在太阳光底下的话,它们的身体会烧起来,而且也无法涉水。因为拥有强大魅力,所以甚至可以使异性进入被催眠的状态。被吸血鬼咬到的人就会变成吸血鬼。 蓝龙Blue dragon:虽然不是属于粗暴凶猛的龙,但常被形容为个性邪恶的龙,主要栖息地在沙漠等干燥地带,会喷吐出闪电气息。 沉默术Silence:在一定的范围中使音波消失的魔法。会让此处变得安静。 海蛟Serpent:受到海蛟袭击的船几乎不可能回到港口 ,所以其样貌并不为世人所知。就算偶尔有人目击到远方海面上游动的海蛟模样,但因为其身体的大部分仍然在海里,所以还是无法得知其完整轮廓。一般认为将蛇卷起猎物压碎对方骨头的景象放大几百倍,就是海蛟攻击船的模。 卷轴Scroll:含有魔法力量的魔法书。就算不是巫师也可以使用。因为必须影响时常改变的玛那分布,所以要制作卷轴是非常困难的。 咒语Spell:施法时所箱的咒语。 不死怪物Undead:不是存活状态的怪物的总称。死后还在活动的所有怪物都属于不死怪物,所以幽灵也是不死怪物。 自我意识剑Ego sword:是魔法剑中水准最高的,拥有本身的自我意识。因为有自我的人格,所以能够认出主人(把它想成东方传说中,在主人呼唤时会鸣叫应答的名剑就行了),也可以作为施展魔法的主体。所以一般来说,自我意识剑都会使用魔法。 精灵Elf:跟矮人一样都是源自于北欧神话,但还是因为《魔戒》一书而广为人知。在北欧神话中,他们跟矮人一样是从巨人伊米尔的身体中出现的种族,但矮人钻入地下时,精灵则是留在地面上。北欧话叫做Alfen。他们生活在纽尔德的儿子丰裕之神福雷的领地中,拥有美丽的故乡“精灵之乡”Alfheim。甚至有人说福雷本身也属于精灵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个性善良而爱开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书中,精灵的性格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最早诞生的生物精灵可说本来是大地与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长得都很好看,追求无限的知识与品格、勇气、善良等等。基本上精灵是不会死亡的。(在《魔戒之王》一书故事发生的舞台“中土”上,精灵是可以被杀害的。但是被杀的精灵能够带着原有的记忆复活。)他们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无法理解的高尚生命体,会因世界的混乱和败坏而痛苦。他们喜爱诗歌,但也不忌讳拿起剑来对抗敌人。从《魔戒》一书(正确说来应该是《silmarillion》一书)出现之后,精灵与矮人间的仇恨变得众所周知。他们的特征是让人惊艳的容貌与尖尖的耳朵。 光精Will-o'-wisp:光的妖精。 半兽人Ore:是一种人形怪物,因为J.R.R.Tolkien而变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头是猪头。地精这个概念是从地底的妖怪而来,相反地,半兽人的概念则既是怪物又是一种种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种说法说它们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书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师沙鲁曼想要做出人与半兽人混血的混种半兽人。) 僵尸Zombi:这是起源于巫毒教的不死怪物。不死怪物之中原本曾经活着的,变成了尸体之后还活动着的都称为缰尸。由于大都是靠人工性的操作来让尸体活动,所以要是断了和操控者间的连结,迁尸就会回复为原来的尸体。缰尸只能了解操控者的简单命令,除此之外不具有什么其他的智能,而且因为是已经死掉的身躯,所以没有痛苦和担忧之类的情绪。 三叉戟Trident:本来是抓鱼的工具。鱼叉可以说是它的祖先,为了能够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头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体就不会掉落的型态。人鱼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欢用这种武器,就像闪电是宙斯的象征一样,三叉戟则是海神波赛顿的象征。波赛顿想要折磨奥德赛的时候,就是挥动着三叉戟来引起暴风。 巨魔Troll:起源于北欧神话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还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恶神洛基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趁着诸神黄昏之时将主神奥丁咬死的狼芬利尔,围绕地球的大蛇裘孟干达,代表地狱的海尔)的女巨魔安格波达。因为皮肤很坚硬,所以防御力非常高,就算受伤,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再生而恢复(据说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疗药水)。虽然也会用棍棒等简单的因为是非常大型的武器,所以机动性极为低落,但因为此武器出现的时期盔甲也已十分发达,所以它的低机动性变得不成问题。因为十分有用,所以在火炮发达之后,仍然还是在王室的仪仗中维持住其原有的地位。 第七部 等待的海岸 追赶着辛斯赖夫的步伐, 众人前往北海寻找关键的时间轴。 面对永恒停滞的永生与一步步迎向死亡的未来, 人类究竟该如何抉择…… 而神龙王的继承人艾佩萨斯, 是否能在此时做出最公正的审判? “要等她吗?” “是的。” “要是她一直不回来?” “我就等到她回来为止。” “她没有船。也许回不来了。” “会回来的。” “那你打算永远在这里等吗?等到老死之时吗?什么都不做,不去爱任何人,也不见任何人,只是在这里度日吗?” “是的。” 妮莉亚流下了眼泪。 第九篇 等待的海岸 第十篇 被遗忘之风变奏曲 龙族名词解说 第三章 骞用淡淡的语气说。这是因为他的性格。 “对不起,但其实我们也不怎么想相信这艘船。应该不会有人笨到认为这种平常来往南方温暖海域的船来到北海的层层坚冰中还能保持安全。但这是此时此地能弄到的唯一一艘船。” 伊西多也用这种淡淡的语气说。这是因为他的嗓子哑了。 “别、别看不起自、自由贸易船。哈啾!在这里才、才能创造自由贸易船的传、传说,哈啾!混蛋!该死的感冒!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海!哈——啾——!!” 骞一脸平静地郑重倾听着伊西多喷嚏声比说话声还多的发言。说着格调被喷嚏弄得很低的海格摩尼亚话,伊西多的主张大致如下:这艘船的名字是神圣的自由贸易船红海蛟号,我们的船员比晒铁兽更有耐力、比鲨鱼更凶猛、比抹香鲸更顽强,去冰冻的北海转一转也就跟去游览一圈差不多。 骞稍微偏过头,看着红海蛟号的船员们。若是依照他的判断,红海蛟号的船员们穿着比大蚌壳还厚的衣服,眼神比鲤鱼还痛苦,比水母还更摇摆。但是骞并没有刻意去指出这件事,而是决心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情。 “那可以载我们去北海吗?” 伊西多不停打喷嚏到悲惨的程度,用杰彭语骂了很多脏话之后,才恢复用海格摩尼亚语说: “可、可是我、我们还有别的事情。(吸鼻涕~)我们打算在这里跟坦能湾商工会议所的代表,哈、哈、哈啾!一起商讨,为在坦能湾建立常驻的杰彭商馆进行一些调查。再加上,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运送旅客的生意,哈——啾!” 伊西多直接将辛柴对外发表的目的说了出来。但辛柴只是想到杰彭并没有常驻坦能湾的商馆,故意编出一件要办的事情,其实他本人对这件事并不怎么热心,而且也没有想过对手下的船员们隐藏自己真正的心思。所以虽然近来辛柴与红海蛟号的高级船员接触了几个坦能湾的商人,但所进行的都只能算是礼貌上的拜会罢了。此刻辛柴也刚好为了跟坦能湾的一个掮客共进午餐而不在船上,伊西多只好拖着重感冒的身体出来面对骞。这时若能对折磨着伊西多的严重感冒表达些同情应该比较好,不过骞仍然只用冷静简洁的语言说出自己要办的事。 “如果你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设立商馆而跟这里的人会面,就用不着船了,对吧?只要让跟坦能湾工商会议所开会的团队上岸,就可以办成了。这段期间反正船什么都不能做,当然可以载我们。” 虽然感冒严重得都快昏过去了,伊西多还是感到了好奇。 “到底各位到北、北海去做什么?哈啾!那、那里只有冰、冰块跟海水啊?” “一星期之前你这话是对的。但是现在除了冰跟海水之外,又多了一些东西。大约一星期前,四十几个男人跟一个女人从这里坐船过去了。” “啊,我也,哈啾!也听过这件事。他们是买、买了一艘船去的吧?” 伊西多一上岸就抛出‘将北方的剑法与赛洛克水平线接枝来画龙点睛’这个听来很了不起的名目,跑到坦能湾的酒馆里混,得到的结果却只有听到了许多传闻、宿醉头痛、浑身血迹跟这场重得不得了的重感冒。所以伊西多也听到过一掷千金弄到船之后急忙出发到北海那群人的事情。骞点了点头。虽然感冒十分严重,伊西多的想像力还是以最高性能开始运转。 “喔,是吗?呜,哈啾!意思是你要、要去追那些人吗?” “是的。” “哈啾!你没在海上讨过生活,所以才会这样想。哈啾!你难道以为,在海上追船,跟在陆地上骑马,哈、哈、哈啾!骑马追人差(吸鼻涕)、差不多吗?海上是没有道路的。哈啾!何况就算你追踪人的能力再、再高超,海面上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啊。” 骞面无表情地听完伊西多说的话,就简单地回答。 “这是我要来负责的问题,我都有办法处理,除了其中一项之外。我没办法像凯纳.卡须勒一样在水上走。” 大意是我来追他们,你们提供船就好了。伊西多点头。 “等着看吧,嗯。哈啾!好像会很有趣。搞、搞不好有机会帮赛洛克水平线加上猛烈的极、哈啾!极地之风吧。”骞没有开口问赛洛克水平线到底是什么东西,弄得伊西多很气馁。但是伊西多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好,期限多长?” 骞早就从宓那里听过答案了。 “按照我现在的想法,大约三个星期。” “在冰海上航行三星期……”我快疯了!伊西多内心中想。任何一艘杰彭的船都不曾置身于北海的冰冷环境中。可是我却开始很想这么试试看。所以我已经疯了。伊西多总是真诚地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老实说,哈啾!我很想试试。” “……我想要搭这艘船,不过希望你不要上船。” “什么话!” “因为你感冒了。我担心你受不了海上的严寒。” 虽然骞不知道,但这句话给出了决定性的打击。伊西多气呼呼地说: “呜!我上不上船是由船长大人决定的问题。要不要让你们上船也一样要由船长大人决定。我会将你的提议转述给船长大人。预定期间是三周,目标是北海。对吧?报酬是?” “你们应该没有什么普通的定价吧。你刚才也说过,你们不运送乘客的。这样吧!我属于在海格摩尼亚相当有力的一个商团……”说到这件事让骞感觉心里突然一紧。他现在算是处于没有请假而长期自行脱离?POG商团的状态。“我可以帮忙在这座都市中建立杰彭的商馆。” 伊西多开始左顾右盼了。辛柴船长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寻找他的表弟温柴。从根本上来说,辛柴与仲介或商人接触,其实也只是为了打听传闻。‘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传闻:有一个光靠眼神就可以害别人心脏麻痹的家伙?’总之这艘船的去向将由温柴置身之处来决定。所以伊西多不能随便回答。 “好。(吸鼻涕~)我会将你的提议转告船长大人。但是别太期待了。不管是我们的船长大人还是我们都不怎么害怕北海,但对于没有收入的航行倒是满怕的。” “知道了。” 骞抛下‘明天再来’这句话,就道别了。等到对话一结束,伊西多就急忙穿越甲板跑进了主升降口,看到他背影的骞微微一笑,转过身去。 靠在船左舷的护栏上,骞朝远方的港口发出了信号。一艘小艇立刻很快速地滑过海面而来。小艇一逼近船舷,骞就从梯子下到小艇上。划小艇的人没说什么话,直接将船头转往港口方向。 坐在小艇后方等待抵达港口,骞暂时回头去看红海蛟号。停泊在坦能湾港口的红海蛟号带有异样的色彩。在四方都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红海蛟的红帆刺激到让人为之一震。它细长而追求速度的船身非常独特,此刻港口并没有航行北海用的笨重船只停泊,所以也没办法直接比较。 航行北海的船一开始就是为了冲撞浮冰设计的,吃水线很低,船底平坦,造得相当坚固。实际上这些北海专用的船因为吃水线低,能够停到迅速逼近的冰山上。但是红海蛟号是流线而轻巧的〈当然是相对北方的船而言),吃水线相当高。所以红海蛟号因着坦能湾码头的水深过浅,没办法停靠码头,只能停泊在内港的海面上。 骞转回头去,看着渐渐靠近的码头。坦能湾城内低矮的建筑犹如紧紧缠抱住一样地紧贴着地面。可怕的强风与堆积起来会把房子压垮的雪逼得这里的人只敢盖低矮坚固的单层建筑。只有泥土与苔藓的凄冷山丘间露出的坦能湾市区,与其说是人类对严酷自然取得的胜利,不如说是人类对大自然举起的白旗。 小艇以极快的速度逼近码头。除了坐着以外无事可做的骞望着小艇旁延伸出去的两道白色波纹,以及平滑如镜的外海。在这样的时刻,思绪如潮水般涌进他的脑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骞想: ‘宓到底有什么样的计划?’ 骞想到了哈修泰尔侯爵。侯爵似乎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理所当然的话了,反覆喃喃说着要杀掉葩。依照骞的判断,侯爵似乎觉得毁灭导致自己复活的辛斯赖夫7葩,让自己的复活失效是最重要的课题。可是对侯爵的这些话,宓似乎没有什么反应。难道宓也赞成杀掉葩吗?还是为了不刺激侯爵所以故意不显露任何反应? 最后,骞下了有必要跟宓谈谈的结论。 到达了一行人住的旅馆,骞看到将屁股尽一切可能挤在大厅壁炉前面的侯爵一行人的背影,微笑了出来。侯爵与魁海伦、沙姆尔、尼克、盖博都已经顾不得面子,每个人都将毯子拉起来裹住全身,在壁炉前挤成一团。旅馆老板看了看他们可怜的样子,就无言地出去拿柴火。感觉到有人进来的魁海伦回头,用一张上下颚嘎哒嘎哒地互相撞击的脸迎向骞。 “怎么样?” “船长不在。我将提议告知一等航海士了。我说明天会再去。” “辛、辛苦了。外面很冷,来这里暖一下身体吧。” 骞摇了摇头。壁炉前面的狭小空间要挤五个身躯巨大的男子似乎不太够。魁海伦也一脸尴尬。骞并没有真挤进去,只是看了看侯爵僵住不动的背影。侯爵的视线固定在暖炉中的火光上,连一点也没移动。骞安慰了魁海伦几句,就走向宓的房间。房门打开的声音让坐在床边的亚达坦竖起耳朵望向门。但是一发现进来的人是骞,亚达坦就又把头放到前脚上开始打瞌睡。宓坐在床上,将手臂搁在床边的窗台上。窗户的门扇向外打开,窗外可以清楚看见坦能湾的冰海。远处沿着山谷而下的冰川在稀薄的阳光下闪耀出神秘的光芒。骞静静地关上了门。 “宓.维瓦蒂.格拉喜艾儿。” 宓转过头去对着骞。她的脸上浮现了讶异。 “你漏了一个东西。” “嗯?” “在正式的称呼前面还应该加上‘敬爱的’才对。” “对不起。” 骞轻轻低下头之后,穿越房间坐向床尾。宓弯起膝盖腾出空间让骞坐,骞一坐下,宓就将两脚放到他的膝盖上。骞噗哧一笑,看了看宓小巧的脚。 “小腿肚子好像肥了一些。” “肌肉啦,这是。” 宓将腿很舒服地放到骞的膝盖上,扭腰再次望向窗外。骞闭上嘴,开始轻触宓的脚趾。一时间两人都只是无言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发现床上太过安静,亚达坦抬头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引起它兴趣的东西,亚达坦张开嘴巴打了个呵欠,又再次将头放回前脚之间。 宓望向窗外,说: “你想说些什么?怎么会用这么正式的名字来称呼宓?那里很舒服。你抓抓看。” “不是香港脚吧?” “不会传到你的手上啦,抓抓看吧。喀喀!不是那里啦。好痒喔。喀喀喀!” “嗯……追上葩之后你打算如何?” 宓望着窗外,眨了眨眼。原本在看宓侧脸的骞转头,看着亚达坦的肋骨部分上下起伏。不久之后宓说: “被骞问到这种问题,宓好像还是第一次。宓是指关于未来会怎么样之类的问题。” “你不是未来漫步者吗?” “对,对的。宓是未来漫步者。所以才不喜欢这种问题。思考之后该怎么办,对宓而言是很辛苦的一件事。” “试着练习走路吧。” “宓会去试……嗯。但这是取决于葩的问题。” “葩?” “嗯,这是取决于葩的问题。不,这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嗯。从现在起所有人的命运都取决于他们自己。” 骞疑惑了。 “不管对任何时候的任何人,不是都这样吗?” 宓朝着窗外用含糊的声音说: “很难用其他话来形容。宓并不是葩,葩并不是宓。宓就是宓。葩就是葩。骞……” 宓没把话讲完。骞凝视着宓的侧脸。宓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也转过来对着骞。 “你也许不知道,现在来做该做的事情吧。” “该做的事情?” 宓将放到骞膝盖上的腿收了回去,然后双手撑在床上朝骞爬过去,坐到了骞的身边。骞静静坐着注视宓。宓直视着骞的脸,举起了双臂。 宓的双臂伸出,环住了骞的脖子。在骞的脖子后面交会的双手静静地勾在一起。骞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宓则是干脆将眼睛闭上了。宓耳语说: “爱你。” 宓的唇贴近了骞的脸,以不疾不徐的平稳速度。骞同时感到了狼狈、期待感、焦急、喜悦与痛苦,并且对于自己产生的情绪非常惊讶。这段期间,宓的唇好像找到它原本就应该在的地方般,平静地贴上了骞的唇。 辛斯赖夫扶着船舷护栏,望向海上漂浮的冰山。 海与冰山都充满了乳白色。船员们都满脸不安地环视着大海。出现只要贴近就可能会将船撞破个洞、让整艘船海葬的冰山,让甲板员都紧张了起来。但是站在舰桥高处的船长只是以僵硬的表情望着水平线,并不去看旁边的舵手一眼。船长信任舵手,舵手当然也认为船长信任自己。 但现在辛斯赖夫处于不可能观察他们如何对彼此表达信任的状态。 在他里面的葩可以用暴跳来形容,不断想将自我表达出来。辛斯赖夫只能咬牙切齿。 现在葩几乎已经寻回了自我的意识,将辛斯赖夫弄得十分焦躁。 ‘这寒冷的海把你冷醒了吗?还是时间轴?时间轴唤醒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呼唤……时间轴……’ 虽然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再多说出几个字,但是葩现在甚至开始回答了。辛斯赖夫努力想笑,但是并不怎么顺利。 ‘太迟了。’ ‘我……未来……’ ‘你没有未来。你只有现在,而且应该对此感到满足。到了此刻你才想否认吗?我抓住你的手的当下,就是抓住现在的手。你敢说那不是你自己的意志吗?还真可笑。我从来没有束缚过你的意志。你是打从心底想这么做。’ ‘我……未来漫步者……’ ‘未来漫步者?呜。现在你没办法再如此宣称了。你以为越来越靠近的时间轴能带给你什么吗?不会的。为什么要反抗呢?你可以永远在我里面享受当下。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葩.拉尔歌.格拉喜艾儿……未来漫步者……’ “混帐,给我住嘴!” 辛斯赖夫大喊,站在主桅下交谈的巴雷德与朱伯金惊讶地望着辛斯赖夫的背影。辛斯赖夫紧抓着船舷的护栏,上半身大大地往前伸出,巴雷德还以为他要跳下海去。但下一个瞬间辛斯赖夫就挺起身子,仰头瞪着天空。 ‘那又怎么样呢?没错!你,葩.拉尔歌.格拉喜艾儿,是个赛德兰的牧羊女,连在这二十三年里面创造了多少回忆自己都搞不清楚的女人。所以呢?你有资格说属于你的东西就只有那些回忆!此外都是属于我的。我只是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辛斯赖夫的手指不断往船舷坚硬的木头里钻,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压白了。听到木头碎裂的声音,朱伯金与巴雷德都大大吃了一惊。他们口中说着某些话连忙走过来,但辛斯赖夫根本没发现辛斯赖夫很有耐心地闭着眼睛,将所有神经感官都专心朝向自己内部,等待葩的答案。葩有些迟才回答: ‘时间……由谁来停止……’ ‘是谁让你停止时间的!谁给了你这样的力量,让回忆不再远去、不再遗忘,让不想面对的未来无法逼近!’ ‘我……拒绝。全部拿走……’ ‘先想清楚整件事的意义再说话!’ 辛斯赖夫强烈的愤怒让葩犹豫了。就在辛斯赖夫想再多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有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辛斯赖夫转过身去。这是个错误。当朱伯金与巴雷德忧心忡忡的脸庞进入他的视野之时,那两张脸似乎混在一起开始旋转。辛斯赖夫失去了平衡。巴雷德急忙伸出了手,但对辛斯赖夫来说,那只手跟凶器没什么两样。辛斯赖夫跌跌撞撞地向后返去。在不断旋绕的视野中,朱伯金与巴雷德的脸不断重复从反方向逼近然后离开。看他们的表情似乎是在大喊,但辛斯赖夫却什么也没听见。辛斯赖夫发出了很大的响声,倒在了甲板上。好像被压在甲板上一样,辛斯赖夫看了看天空,摇曳的灰色天空。乳白色的云覆盖住的天空不断落下雪来。映入辛斯赖夫眼帘的最后一个影像是四方飘散的飞雪,接着他就昏了过去。 “您醒了吗?” 辛斯赖夫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如果不回答,对方还会反覆地问。烦死了。辛斯赖夫与他刚刚戏耍的无意识世界道别,慢慢睁开了眼睛。黑漆漆的船舱顶映入了他的眼中。身体随着船轻轻晃荡,辛斯赖夫感到一阵头晕想吐。他无力地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但那里是床边的墙壁。可恶。我的感官已经乱七八糟了。辛斯赖夫又将头转回反方向,看到了多勒涅的脸。 “您眼睛看不清楚吗?” “多勒涅……” “是,对的。您总算醒了。已经一天半了。” 辛斯赖夫想要问‘什么一天半’,但马上就住嘴了。昏?啊啊,我昏过去了。辛斯赖夫慢慢试着移动身体,有种陌生的感觉从全身各处冒出。这到底是什么?辛斯赖夫在棉被底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件上衣。他用腼腆的表情望向多勒涅。 多勒涅有点脸红地说: “那、那个……您昏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必须帮您洗一下衣服。” “大小便失禁了吗?” “……是的。” 辛斯赖夫苦笑了。 “是谁?哪个家伙看到了有趣的东西?” 多勒涅也噗哧笑了。 “是我。我当然脱了您的衣服、帮您擦干净了,但其实没什么有趣的。只不过让我想起自己孩子小的时候帮他们换尿布的回忆罢了。” “好吧。衣服还没准备好吗?” “衣服洗了,但在这个地方要将衣服晒干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多勒涅稍微偏过头。船舱中放了个小小的火炉,辛斯赖夫的裤子与内衣就挂在上面。“还需要再等等。” 辛斯赖夫慢慢从床上起身。连这个简单的动作,辛斯赖夫也必须分解成许多段来尝试。他的手臂抖动着,腰上则是隐隐作痛。辛斯赖夫的腿一站到床边,多勒涅连忙将头转开。辛斯赖夫看了看自己的腿,说: “腿还没什么力气。快帮我把衣服拿过来。穿着穿着就干了。” “如果您想的话,那就请穿上吧。几乎都快干了。” 多勒涅从椅子上起身,将衣服递给辛斯赖夫之后再次转回去,面对墙壁坐着。穿上衣服的辛斯赖夫忽然想起一件事,说: “为什么只剩你一个人?” “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家应该都睡着了。” “那么是你一个人在照顾我了,其他家伙可以容许这件事发生吗?大家应该都猜你很想宰了我。” “再怎么说,我也是克利的权杖。” 前面话说得中气十足的多勒涅越说越心虚了。 “不……我不知道。应该说我是个死去的祭司。不回到克利身边却回到这地上,不知还能不能自称是克利的权杖。” “向克利祈祷吧,求祂给你信心。这对你们这些神的梦想家而言是最适合不过的事情了。” “梦想家?” “你们不是相信梦的神吗?” “啊,是的……” 多勒涅虽然回答了,却感觉辛斯赖夫的说明就是有些不对劲。但是辛斯赖夫并不打算再多说。穿完衣服的辛斯赖夫点点头,说: “你也回去眯一下吧,我现在没事了。我想再睡一阵子。” “是吗?” 多勒涅起身,拿起了放在桌边的灯台,就往船舱门走去。为了开门而抬起手的多勒涅突然停住动作,朝后转。辛斯赖夫的双眼静静望着多勒涅。多勒涅犹豫了一下,说: “您应该已经很累了,抱歉……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要请教。” “什么?” “我必须永远这样活着吗?” “什么意思?” 船舱无尽地摇晃着。听到单调然而不停传来的嘎吱声,多勒涅不知怎地感到一种凄凉。 “我想过了。辛斯赖夫您大概也不想在这样的现实中醒来吧。我说的是死者自行复活的现实。所以我猜得出已经复活过来的您之所以要进行这趟怪异航海的理由。” “猜猜看吧!” “您想要打破现状吧?” 辛斯赖夫直视着多勒涅,什么话都没说。多勒涅用混杂了期待感的目光看着辛斯赖夫,说: “我只能这样想。您已经复活了,而为了复活所用的仪式与魔法造成了一些不良的副作用。像我这样的人都可以推测到您是为了让之后的日子恢复正常,想要打破现状、克服这些异常现象。” “假定是这样好了,所以呢?” “如果现状打破了,我会再次死去吗?” 辛斯赖夫摇了摇头。虽然在寒冷的船上穿着很厚的衣服,但多勒涅看来很阴沉凄凉。他手上拿的灯台微微地摇动着,他痛苦的眼神与在残雪中来往的饥饿走兽差不多。辛斯赖夫决定要对他说说。 “我不知道。” “您也不知道……” “这件事取决于你自己。” “咦?” 辛斯赖夫再次躺回床上。 “对不起,请你熄灯出去吧。” “辛斯赖夫……” “这件事是你自己要去决定的。多说无益。晚安。” 辛斯赖夫将棉被拉上去盖住了自己的头。多勒涅因困惑与毫无理由的痛苦而注视着棉被底下的辛斯赖夫。‘对不起,请你……’辛斯赖夫会说这种话吗?多勒浬走到桌边,吹袭了灯台上的火焰。船舱瞬时间陷入黑暗。多勒涅举着灯台走出了船舱。船舱的门关上之前,多勒涅低声说: “愿您做个好梦。” 辛斯赖夫一点也没动。多勒涅无声地关上了舱门。 第四章 坦能湾的海面看起来就像水银一样平静沉重。实际上船员们也的确习惯称它‘重海’。这里的鱼喝进的都是结冻前片刻的冰水。看着巨大冰板般的水面,哈修泰尔侯爵回头去跟辛柴船长对看。 “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因为你不是活人。” 哈修泰尔噗哧笑了。笑的人只有他一个。伊西多将眼睛睁得老大,魁海伦则完全相反,将眼睛眯得很细。骞搂着宓的肩膀,以沉静的眼神看着后方的辛柴船长。辛柴坐在甲板专用的折叠椅上,将长大衣披在肩膀上,双手抱胸盯着哈修泰尔侯爵。落下的雪花融化之后再次冻结,让衣服都发出了如同金属的光泽,辛柴船长的脸上也发出蜜蜡色光彩。魁海伦认为那张脸映衬着乳白色天空十分好看。哈修泰尔神经质地将巨大的斗篷整理了一下,说: “咳……咳咳!那我是什么?” “不是世界上还没发明形容你这种东西的词,就是我还没听说过。” “你继承了谁的智慧?” “大海。” “大海。意思是你大胆声称继承了格林.欧西尼亚的智慧。那么我来问问最后的贺加涅斯。我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 辛柴回答的同时缓缓起身。他一起身,骞就看出这男子能给人多大的压迫感。他个子不算高大,体格也不算极壮,但骞却有种要仰头才能看清辛柴船长的感觉。对于高大的骞来说,这是很少发生的事情。站直的辛柴看着哈修泰尔侯爵,说: “听伊西多说,你好像在追某人。你追的是谁昵?” “保管我死亡钥匙的人。” 哈修泰尔侯爵低声说,辛柴船长似乎认为这个答案很难对付,稍微别过脸去。必须把眼睛睁到不能再大,才能好不容易看出细粉般的雪珠在舞动飘散着。在冰川底部辛苦长起的虎尾枞树枝上都佩挂上了白色肩章,但雪如果落在海中,就像瞬间被呑没进去一样消失无踪,甚至涟漪都没泛起。辛柴再次转头看侯爵。 “你想要真正死亡的理由是?” “因为我死过一次,我知道那有多美。” 辛柴注视了侯爵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向其他人身上。他的视线投向只从骞的腋下露出一点脸庞的宓。辛柴只将视线稍微垂下,然后又马上回到了骞的身上。 “你们都是这一位的手下吗?” “我与宓不是。”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来……帮忙宓的。” “是吗?” 辛柴再次瞄了一必一眼。然而他的问题是对着骞问的。 “这位小姐的目的又是什么?” 骞疑惑了一阵子,然后想起了杰彭人的一种习惯。骞回头看宓,变得更讶异了。宓以茫然的眼神看辛柴。她用犹如被魔法迷住的眼光从上往下打量辛柴的全身。宓稍微结巴地说: “宓……不知道。” 不知道?骞与魁海伦再次惊讶地看着宓。辛柴皱了一下眉头,又继续对骞说: “谁帮我问一下,那位小姐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却不能说?” “不知道。”宓回答。“我真的不知道。” 这次除了侯爵与宓本人之外,所有人都感到了惊讶。因为大家都清楚宓平常不说‘我’这个字的。但是辛柴与红海蛟号的船员却搞不清眼前这些人在吃惊什么。辛柴缩起肩膀又摊开。在坦能湾没什么重要事情必须得办,大致了解情况之后他知道应该可以设立商馆。建立经过伊斯的中继贸易航道、设立常驻坦能湾的商馆及其他附加费用、维持费等工作的大纲企划书也可以写成了,辛柴判断只要把它交给船东或船东协会就够了,所以现在只能决定回杰彭了。这就是辛柴烦恼的来源。虽然想打听温柴的消息,但这是他私人的事情,并不足以成为整条船滞留于此地的理由。当然船员们都会尊重他的决定。三个星期,辛柴想。花三个星期在北海转转画张海图也好,之后重新回到坦能湾打听一下温柴的消息,再根据结果决定往后的行动。不管怎样,答应他们总是可以赚到一些时间。辛柴望向侯爵。这段期间应该可以好好探索一下这个不可思议的人物。 “我允许你们上船。哪一天出发呢?既然要追人,那应该是越快越好吧。” 侯爵点点头。 “现在马上出发怎么样?” “等今天晚上返潮的时候就行。晚餐后应该就可以了。” “知道了。我并不需要准备太多。” 侯爵转过身去面对着魁海伦、尼克、盖博与沙姆尔,在没有任何合理原因下一路跟着他来到这无比险恶之处的男人们。侯爵稍微咳了几声,然后用拜索斯话说: “感谢你们长期以来的贡献。” 从表情看来,尼克受到了极大的震惊。虽然没他那么夸张,但其他男子也都一脸惊慌。 “你们下船去吧。我的马随便你们处理,我现在不需要了。你们要继续一起走还是要分手,都由你们自己决定。如果决定分手,魁海伦就把剩下的钱分一分吧。但是我建议你们一起回到托比去,争取辛斯赖夫财产的所有权。这虽然很困难,但我相信你魁海伦。” “侯、侯爵大人!” “我们要跟着您。而且我们要跟侯爵大人一起回来这里!” 尼克与沙姆尔同时大喊,盖博也顽强地摇头。但是魁海伦只是用稍微痛苦的表情望着侯爵,什么话也没说。侯爵皱起一张脸瞪着属下,突然大喊: “这群蠢货!” 这听起来很难让人想像是一个刚刚还咳个不停的人喊出来的声音。伊西多害怕地看了看侯爵。 “我不会再回来了!居然还说要跟着我!” “侯、侯爵大人……” 嘶呤!想走近侯爵的尼克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刀刃,身子一震。侯爵就这样竖起剑对着尼克。伊西多发出咬牙的声音,连忙猛力举起木剑,但辛柴船长举手制止了伊西多。侯爵用燃烧着的眼光轮番扫视尼克、盖博与沙姆尔。 “如果不坐小艇回去,我就把你们全砍了!” 尼克咕嘟呑了一口口水。侯爵并不是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听得出这是侯爵的真心话。尼克不自觉地朝后返了几步,盖博与沙姆尔也停在原地不动,整个表情都皱了起来。这时魁海伦慢慢开了口。 “虽然不能说这段期间以来很愉快……” 尼克、盖博与沙姆尔似乎无法置信地看着魁海伦,侯爵则还是冷冷的。魁海伦用干燥无味的声音说: “我对于认识你、长期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不会后悔。” 魁海伦稍微低下了头。 “再见了,我的主人。” 强烈的海风中,魁海伦这句充满了凄苦的拜索斯话传进了伊西多的耳中。伊西多因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痛苦情绪而眨了几下眼睛。 魁海伦直接转身往小艇走去。尼克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又看了一眼侯爵,侯爵还是用无比严酷的表情无言地将他赶走。尼克终于用力揉了揉眼睛,登上了小艇。盖博跟沙姆尔也用虚弱无力的脚步登上小艇,魁海伦马上对船夫下了简短的命令。静静开始移动的小艇渐渐朝坦能湾的码头远去。侯爵一直到了这时才将剑插了回去。辛柴瞄了侯爵几眼,说: “船上严格禁止没有得到船长的命令就使用武器。未来请留意这件事。” 侯爵淡淡一笑。 “别担心,船长。我之所以没有立刻将我这把剑丢到海里去,是因为我还必须要用它一次,仅仅一次,而且对象不是在这艘船上的任何人。拜托,可以带我到船舱去吗?” “先告诉我航道吧。” “在那边那个宓会告诉你。我想休息。我又冷又累。” 侯爵并没有说他强迫自己的部下离开内心很难过,但辛柴看得出来。辛柴转头对伊西多说: “带这位到船舱去吧。祭司奇腾利待过的那个船舱就行了。” “是。” 侯爵整理了一下衣角,无力地拿起自己的背包。伊西多看了看侯爵憔悴的样子,有些惊讶。刚刚拔出剑来威风凛凛地命令属下的男子跑到哪去了?侯爵这时看起来完全像个孤独的病人。伊西多将侯爵带到了升降口,感觉‘我扶你’这句话在喉咙里面一直转。 辛柴直盯着骞瞧。搞不清状况的骞突然清醒过来看宓。宓用小却清楚的声音说: “目的地在正北。朝罗盘指的北方走就行了。” “冰,雪,风。我好讨厌,讨厌毙了,讨厌爆了,讨厌到快疯了,我讨厌寒冷!” 用白眼瞪着艾佩萨斯的温柴沉郁地说: “就只有你一直在那边叫叫叫,看看其他人吧。” “露莉,冷吗?” “不……不怎么冷。” “琳,冷吗?” “好像不……” “百夫长,冷吗?” “咿嘻嘻嘻!” “只有我冷,只有我冷。真不公平。我最讨厌不公平了。呜呜呜!” 温柴并不怎么想斥责艾佩萨斯为什么只去问一些不怕冷的家伙,却不去问亚夫奈德、杰伦特或妮莉亚。因为这样做只会遭到无视,艾佩萨斯会假装没听见。所以温柴开始想要不要把神龙王的女儿嘴巴给塞住,然后花个几年逃避神龙王的追杀。这是很合他口味的空想,只不过这种行动造成的结果不太合他的口味罢了。 伊露莉用担心的眼神看了看艾佩萨斯,说: “艾佩萨斯,你对天气应该有很大的适应力。就我所知,极地的冰风暴跟火山的炙热对你应该都没什么影响才对。” 艾佩萨斯回答之前,杰伦特就先回答了。 “她只是……没办法免疫于装可怜的诱惑罢了。” 连杰伦特的声音中都混杂着不耐。艾佩萨斯睁大眼睛瞪了杰伦特一眼,突然她的眼睛上方落下一块巨大的布,盖住了她的眼前。艾佩萨斯掀起布来往旁边一看,看到憔悴的亚夫奈德解开自己的斗篷,用发抖的手盖在她身上。艾佩萨斯啼笑皆非地对亚夫奈德说: “奈德,你疯了吗?” 亚夫奈德只穿着衬衫不断发抖,不过依然微笑说: “啊,我就是因为知道总有一天会这样,才、才来从事受人尊敬的职业。” “你疯了?快穿回去!明明是个人类,你想冻死吗!” 亚夫奈德的上下牙齿不断哒哒地撞在一起,但还是努力直视艾佩萨斯的脸。艾佩萨斯的眼角下垂了。她好像不怎么高兴似地抓起斗篷递给亚夫奈德。 “知道了,知道了啦!我不吵总可以了吧。你这话说得也太自大了。你难道打算训神龙王的继承人艾佩萨斯一顿吗?” 亚夫奈德微笑着接过斗篷。坐在亚夫奈德背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艾赛韩德也微笑了,但因为胡须太茂密,没人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冻僵的手吃力地将斗篷的系带绑好之后,亚夫奈德转回去看艾佩萨斯的侧脸。 艾佩萨斯的眼角仍然不住蠕动着。即使发现了亚夫奈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艾佩萨斯还是皱着眉头望向百夫长的鬃毛。亚夫奈德在内心中摇了摇头。按照他的详细观察,从北方的风接触到艾佩萨斯肩膀的瞬间起,她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不满。如果是人,应该可以说是暂时的情绪不稳定,但亚夫奈德无法确信是否对龙也能下这样的诊断。 看着艾佩萨斯的亚夫奈德突然冒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转过头去,发现面无表情的伊露莉在看着自己。亚夫奈德不知为何突然将肩膀缩了起来。下一瞬间突然有某种声音钻进了他的心中。 ‘亚夫奈德。’ 传讯术?亚夫奈德的双眼稍微睁大了一点,盯着伊露莉看。伊露莉轻轻点头,然后又维持望着前方的姿势。 ‘你担心艾佩萨斯吗?’ ‘……是的。可是你是怎么办到的?我感觉不到你在施法,怎么……’ ‘这件事之后慢慢再谈好吗?’ ‘啊,好的。对不起。’ 亚夫奈德在内心噗哧笑了。身为魔法师,他注意力的焦点自然就跑到这类地方去了。伊露莉仍然盯着自己的前方,不断传讯息过来。 ‘我也在担心。我可以从她的表情举止中读出不安来。这对人类而言是很可怕的天气,但是其实寒冷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当然喽。我很好奇她为什么会这样。’ ‘她好像很想被人保护。’ ‘保护?’ 亚夫奈德讶异地望向伊露莉,但伊露莉仍然只直盯着前方。亚夫奈德环顾了一下四周。常绿树叶子间吹来犹如刀锋般割人的风,将已经暗下来的山路弄得更加凄凉,蔚蓝天空中飘来飘去的乌云跳着自己的舞步。在气候温和的时候很难发现的,云几乎可以说已经发狂的动作,让看到的人都为之晕眩昏乱。 这一伙人走得很吃力,然而还是用如同往常的耐力爬上了这条山路。温柴走最前头、格兰殿后的排列顺序给了这群人持续前进的强大推动力。如猛兽般咆哮的风声虽然让每个人都蜷缩起身子,但连杰伦特或亚夫奈德都板着张脸,很有毅力地走着这条似乎永远走不完的山路。 突然伊露莉又传讯息来了。 ‘亚夫奈德,神龙王为什么要让你们负责照顾艾佩萨斯?’ ‘什么意思……’ ‘嗯……看到现在的这趟旅程,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很讶异。’ ‘你很讶异?’ ‘艾佩萨斯为什么要跑到这么北方来?看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她只不过是跟着你们到处跑吧?’ ‘也可以这么说。’ 伊露莉暂时停下来不说话。努力想看清她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的那一头黑发,亚夫奈德看出这沉默是伊露莉给予的体贴。亚夫奈德,想想看吧。亚夫奈德再次回顾艾佩萨斯,陷入了沉思。 一阵子之后,亚夫奈德注视着伊露莉。 ‘意思是神龙王是为了追捕辛斯赖夫派她跟着我们吗?我们是她的向导?’ ‘从目前的现象看起来,似乎也可以这样说。’ ‘但是……这样原因跟结果就没办法连在一起……’ ‘你说原因和结果吗?’ 亚夫奈德一时间闭口不说话。他的脑袋中灵光一闪。 如果时间停止了,原因跟结果的前后关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亚夫奈德用力弯曲冻得麻木几乎弯不了的手指,握起了拳头。感觉到手指尖的感觉恢复了,让亚夫奈德狂跳的心臓搏动沉静了下来。 这时,一行人前方传来了像是在轻微扰动的东西。亚夫奈德望向前方。在黑暗的夜空背景下很难看清温柴的背影,不过至少能看出他耸立在山顶上。总算爬上那令人憎恨的山头了吗?亚夫奈德很吃力地继续往上爬。他的背后传来艾赛韩德充满憎恨的叹息声。 “喔喔,卡里斯.纽曼啊。感谢您让我们爬完了上山的一段。” 等到最后格兰与托尔曼,哈修泰尔也爬上去之后,一行人暂时聚集在山丘顶上望向脚下。下坡路消失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了,幽暗森林蜿蜒的山峦间可以看到远处一片平坦的黑暗。杰伦特皱起了眉头看着脚下,轻声说: “啊,那是海啊。可是那边那个白色的东西是?” 伊露莉用很沉稳的语气回答: “是冰川。” “冰川?” “就是冰的河流……山顶上堆积的雪变成了冰,沿着山谷滑下,就像一条溪流一样。当然流动的速度没有河川那么快。它是靠自己的重量慢慢滑动的。” “Afhick, Dotimasirbaami……” 黑暗中传来温柴的声音,害得妮莉亚笑了出来。温柴的声音似乎十分不耐。当然没有人听得懂那些话的意思,但温柴对于世界上居然有冰川这种东西存在这件事感到很莫名其妙,很想开口谩骂,这个谁都能猜得到。伊露莉平静地继续往下说: “冰川到达海的时候就会裂开,变成冰山。看看那边的幽暗海上漂浮着的白色东西吧。” “德菲力啊,我还以为那是船帆。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那是冰块吗?” “是的。” “有灯光……那个方向好像是坦能湾吧。现在天色暗了,看不清楚路,距离还剩多远呢?” 伊露莉看了看山脚与漆黑的森林,回答说: “最大的问题是冰川。下去的山谷中间搞不好就会经过冰川。现在这么晚,各位要穿越过去恐怕是很困难的事情。如果急着过去,被卡在冰川中间进返不得反而不好,就先预定明天上午才到达然后慢慢往下走应该会好一些。” 身处黑蒙蒙的山上,没有人会蠢到无视于精灵的这番建议,所以一行人都只能默默点头。伊露莉轻声说:“来,出发吧。”之时,他们也只能叹口气,并不犹豫于踏出沉重的脚步。沿着通向下方的道路行走之时,伊露莉再次望向远方坦能湾城与海洋。这时精灵令人惊异的视角一隅闪现了一道正要消失在冰山间的船帆。那是帆船吗?伊露莉一时间将注意的焦点都集中在帆船上。暗银色的海与蓝白色的冰山之间,那艘船的帆十分醒目。那是鲜难的红色。在帆船再次消失在冰山的阴影中之前,伊露莉清楚看见了那张帆。巨大的红海蛟图案画满了船帆。在这银白世界中,那船帆完全格格不入,让伊露莉轻轻地微笑起来。真是艘美丽的船啊! “我如果现在死去,就应该不会再复活了。在首都,我已经满足了我内心中最低劣的部分,但同时也是最顽强地残存下来的那些欲望。” 如果葛雷在这里,可能会用极为诚恳的表情说出‘您到风化区去了吗?’之类的话,但丁赖特与穆史塔巴都只是默默点头。索罗奇用不怎么特别自豪的语调淡淡地解剖着自己。 “也许可以说是对名誉的慜望,但从本质的意义上来说,应该算是我自己的心事。我很希望自己的一生受到某些客观者的审判。我不想去计较十几代之后那些凡夫愚妇的后代是不是公正的审判官。无论如何,从这些裁判身上拿到好的分数本身,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你们应该也很清楚才对。你们应该有身穿银色盔甲盛装参加游行的经验吧。” 穆史塔巴噗哧笑了。 “真是一针见血啊。” 穆史塔巴的眼睛正看着过去。他稍微用力振动喉咙说: “在只为我欢呼的人们互相无法区别的一张张脸庞构成的风暴中间,我才能感觉自己似乎重生了。” “我需要的就是这个。这应该是老人的固执吧。” 索罗奇将手杖竖了起来,说: “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自我炫耀。坦白说,我想独自抱着这些喜悦回到坟墓里去。我之所以抛出这个话题,终究还是为了你们。我希望你们反求诸己,找出自己内心遵从的原则到底是什么。我其实并不是那么了解你们。在这个时代里面,你们在这个时代绝对找不到像你们一样这么了解自己的人。你们应该问自己,自己去找出答案。那么你们就可以再次死亡了。” 说完话的索罗奇盯着丁赖特的额头。丁赖特没说什么,只是瞪着桌子。索罗奇很忧心。‘自己内心中存在着遗憾,而这些遗憾竟然强烈到让自己拒绝服膺了一辈子的真理’这件事,对这些强硬直率的圣骑士来说是很难接受的。难道只因着自己内心中的不知名遗憾,就抛开了骑士的本分、欧雷姆的荣耀而回到这地上来?丁赖特很想用呐喊来否定这一切,但最后还是一言不发。索罗奇叹了口气,望向坐在桌旁的第四个人。 “雷提的剑啊!” 雷提德洛斯满面愁容。装作没看到他眼角闪烁的泪滴,索罗奇故作平静地说: “在彻底的危机中牺牲自己的决定,不管从谁来看都一定会起疑心的。况且这个决定不是其他人而就是你自己做的,那当然就更是这样了。所以你没必要有罪恶感。” “谢谢您这番话。但我还是感到很可耻。” “不,你没有必要羞耻。如果下这种决定的时候内心中没有任何一点疑惑或踌躇,反而不像人类了。就算只牺牲一根自己的手指或脚趾,一般人也会马上先选择拒绝。你是个 人类,人类里面任凭谁也没办法非难你。就算雷提亲自现身,我也会帮你辩护的。” 雷提德洛斯摇摇头。 “索罗奇大人,我听说在我死后,我有很多弟兄都下了跟我一样的决定。但是他们都没回来。只有我拒绝了通向雷提的道路,还执着于这个世界……” “我跟你说不是这样!” 索罗奇发出了刺耳的喊声。雷提德洛斯闭上了嘴。 “没错!那场战斗中,许许多多雷提之剑都追随你破坏了自己。而且他们都没回来。但是这两者之间明明就有差异!你是在没有任何榜样的情况下最先这么做的。你的不安是最大的,难道不是吗?其他弟兄们,可恶!原谅我的嘴吧。那些家伙们都有着高度群众心理的支持。既然有人做了,我也跟着做。但是没有人给过你这样的支持。这到底有什么好羞耻的?你走上了一条困难的路,在这段必须自己走的旅程中,你所受的痛苦也许该受人同情,但绝不该受人轻蔑!” 雷提德洛斯低下了头。索罗奇长长地叹了口气。 “雷提赋予你这样的权能,意思并不是要你贬低自己的生存。祂虽然是破坏神……不,还是算了。与圣职人员讨论教理不是魔法师该做的事。拜托你了,不要否定自己。你必须要直视自己才行。如果别过头逃避去看,就不可能看清楚。要知道你的Hjan是什么,你必须坦诚地面对自己。” “我会铭记在心。” 想说的都说完了,索罗奇将帐幕的门帘掀起,走到了外面。留在帐幕里的人应该需要一段自己好好深思熟虑的时间。 野战营外面站着一个双手放在剑柄尾端、将巨大的剑撑在地上静静凝视四方的战士。经过的肯顿居民都回头瞄他一两眼,但那个战士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然而索罗奇一出来,战士就轻轻地回头看他。索罗奇搔了搔下巴,说: “艾卡德那,这样站在那里,不累吗?” 龙牙兵艾卡德那〈Ekardnah〉对索罗奇为什么帮他取了这么奇怪的名字、是否因帮他取名字而感到快乐都毫不在意。他只是默默地摇头。 “不累。” “我对你们种族没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你们有很多东西都是我不知道的。你有什么样的欲望?如果我说我不需要你的服侍,你会怎么做呢?” “一定要现在回答?” “如果不困难的话。” 艾卡德那锐利地看了索罗奇一眼。他的眼睛清亮,从里面很难找到任何情绪在摇动。 “很难啊。请原谅我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你是为了什么而生的?” “嗯……过着过着目的就会自然出现了,不是吗?” “我是这样想的。我此刻跟个小孩子没什么不同。跟这世界结下些恩怨之后,也许我生存的目的就会出现了。” “因为我不是单数吗?哈哈哈。” 艾卡德那不知道索罗奇为什么笑,但也没说什么。索罗奇笑着说: “好。但是我有一样事情拜托你。” “请说。” “不要想一些想帮我报仇之类的事情,不管我是以什么方式死去。之所以要先跟你说清楚,是因为你是我召唤出来的。你让我感受到了父母的心情。” 艾卡德那皱起了眉头。索罗奇呵呵笑了。 “希望你度过快乐的人生,不要留下任何遗憾。被遗憾绑住脚的话,黄泉路就会变得十分漫长。要把那些东西甩开继续往前走才行。” “索罗奇?” 索罗奇开始猛力挥动手上那根杖。他走过艾卡德那的身边,说: “这是经验谈。请牢记。” 艾卡德那望着索罗奇的背影好一会。索罗奇一面对向自己打招呼的肯顿警备队员与居民们投以微笑及温暖的问候,一面继续往前走。握着杖的手大力挥动着,阳光下他的背影挺得笔直。 鲁森差点用手直接去抓大刀的刀刃。由于恢复自己原本的样子还没多久,对自己的身体不太熟悉,所以才会发生这种事。只稍微割到一点手掌的鲁森连忙将手拿到嘴边,舔了舔血。鲁森再次猛力举起了大刀。 雷泽努力故作不在乎地说: “喂……你在那里做什……?” 坐在溪谷底的巨人一脸疲惫地看着峭壁上方的雷泽与鲁森。巨人坐的谷底还离得很远,但巨人依然注视着雷泽。 “我先过去等着你们。” 鲁森对他咆哮说: “吱!谁会丢着你不管让你自己去死!吱、吱吱!” 虽然是豁出性命的凶狠高喊声,但巨人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回答。雷泽举起手制止了鲁森,说: “停手,鲁森。我们用不着报仇。纳克顿不是复活了吗?” “喔?吱,是吗?” 鲁森一脸茫然地看着雷泽。 “吱吱!但是巨人杀了纳克顿……” “那件事别再管了,鲁森。” 虽然一脸混乱,但鲁森紧闭上嘴巴。雷泽再次望着巨人说: “那么,你不是为了征服克顿山回来的吗?” “当然不是。” 巨人放眼俯视周围绵延的山峦与谷中的溪流。雷泽也在无意识中跟着巨人望向克顿山周围向四方展开的新绿波涛。大地上隆起的峭壁与山峰,青翠的森林间耸立的红色岩壁与其上缭绕的云波……密密生长的桦树林旁,层层叠叠的岩石如同时间的备忘录般静静待在那里。雷泽因突如其来的讶异而全身僵直。他从来没看过克顿山这个样子。从这个角度看,克顿山的美丽远超过他的预期。雷泽突然想到,巨人应该很清楚这个地方才对。因为他是克顿山的主人。他记得从这个地方所看到的克顿山之美,所以才回到这里来。 巨人用略带疲倦的声音说: “如果不是这里,美丽的克顿山,我要到哪里去等死呢?” 雷泽什么话也没说。他甚至突然感到一阵嫉妒。就像流浪者从村落农夫身上、游牧民族从农耕民族身上感受的那种嫉妒。雷泽挤着眼睛,看着这个希望自己生命终结时待在某个特定地方的家伙。巨人慢慢开口: “这些小家伙们应该会回溯到时间的水源去,穿越阻拦住他们的水源,新的时间就会流进世界。这时溢流到世界上的时间江河会清洗我,让我回到过去。过去的尘埃被洗去,过去的回忆散落在河水中静静消失。” 巨人会这样直接变成山、变成岩石。跳越过等待本身。雷泽知道这所有一切。原本望着远处的巨人似乎觉得想看的东西他都看过了,慢慢低下了头。将头贴到膝盖上之前,巨人用虚弱的声音说: “别妨碍我从现在开始、将持续到永远的休息。” 巨人阖上了眼皮。巨人将头埋到膝盖间,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突然吹起的风送来了一把树叶,洒向巨人岩壁般的肩膀。那是克顿山对它唯一的真正主人做出的最后告别。雷泽突然感觉喉咙哽咽,低下了头。 第五章 伊西多看着哈修泰尔侯爵,哈修泰尔侯爵看着骞,骞看着宓,宓看着辛柴船长。辛柴站在红海蛟号的船头,看着还没结冰但温度跟冰没什么两样的海水。他的视线就跟这些海水一样冰冷。 骞从这道食物链中静静起身,空出了自己的位子。宓坐在绞盘旁边的水桶上轻轻摆动着双腿,骞走到她身边之后就往她右边的甲板直接坐了下去。他之所以选择右边的理由,是因为亚达坦站在左边。宓稍微转头看着骞蓬乱的头发,就抬起手帮他理顺。 “梳一下头吧。头发被风吹得很乱。要不要像那些船员一样用头巾把头包起来?” “你不是靠坐在这里来折磨这艘船的船员吧?” “咦?什么意思?” “这艘船的船员都是杰彭人。他们就算很渴,想喝水桶里的水,恐怕也无法对你说出‘请让开’这句话。” 宓微微一笑,把腿盘到水桶上。 “教教他们跟仕女谈话的方法吧。想要完全忽视于占了世界一半的人活下去,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也许不是完全忽视,反而是太重视了。我搞不清楚,呜。有一次我在伊斯的酒馆跟个满身风沙的商人朋友对饮时听他说过,杰彭人虽然一般对女人瞧也不瞧,但对自己的妻子却极好……” 骞虽然很清楚自己说故事的实力不够,但面对宓的时候就没必要在乎这些了。所以骞将自己先前听说的简单故事慢慢说了出来,宓虽然脸上变化出各种表情,但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倾听着骞讲的东西。说话虽慢但是毫不矫饰的骞,以及表情丰富但不怎么插话的宓,这两人的样子在北海这冷漠的空间中非常特异。他们似乎在享受着自己独有的下午。 哈修泰尔侯爵靠着前桅下方站着,注视着这两个人。鼻子中出来的气变成白雾遮住了脸,比起他紧闭的嘴,他胸前交错的双臂似乎说了更多的话。侯爵双臂抱胸,用右手食指一次次敲击着左边的二头肌。大大的防寒外套裹住了身体,头巾也几乎往下拉到眼睛处的伊西多则是站在船尾盯着侯爵看。伊西多发现侯爵的手指正依着某种熟悉的节奏移动着。观察了侯爵好一阵子的伊西多突然将右手的手套脱掉,右手伸向左手的手腕。 是脉搏啊。 这时侯爵慢慢转过头,瞄了伊西多一眼。伊西多用右手握着自己的左边手腕,一脸尴尬地接受着侯爵的视线,侯爵面露讶异。然而马上低头看自己手指的侯爵能够理解伊西多的行动。侯爵将抱胸的手臂摊开,用手撑住了额头。他的嘴唇吐出白气的同时混杂了几句自言自语: “明明都是虚空……还装作活着。” 伊西多听不懂这句拜索斯话。他判断必须试着对侯爵说几句话才行,所以在假意拉前桅帆绳、对甲板员下一些不必要的指示〈“扣子扣紧一点!要是感冒了怎么办!”〉的同时,很自然地走近侯爵。侯爵假装自己真没看出来他在做什么。伊西多走到侯爵身边之后,将头巾朝后一翻,对双手呼呼吹着气,说: “哎,这天气还真糟糕,哈修泰尔。站在甲板上没关系吗?” 侯爵点了一下头。伊西多咧嘴笑了。 “可是呢,你一个拜索斯人怎么会想上杰彭的船呢?” 侯爵慢慢转过头去看伊西多。伊西多先确认了一下侯爵跟自己的距离,然后才接着说: “我不是故意找麻烦。我们船上的人对这种事情并不在乎。这艘船是自由贸易船,而且既然这里不是杰彭的海域,就算我们让拜索斯国王上船来,只要为的不是军事目的,杰彭军部也没办法生气。他们倒是会抱怨一番就是了。” 伊西多理直气壮地这么说,但侯爵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一阵子之后伊西多有点急了,侯爵才开口。 “我也是这样。” “咦?” “我也一样。只要这是艘在海上航行的船,不管船籍登记在哪里,我都不在乎。这算回答吗?” 伊西多考虑了一下该不该发火,但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对什么发火。所以伊西多一直到显示出任何反应都已经迟了之时为止,都没有任何反应。哈修泰尔侯爵将头从伊西多转向骞与宓的方向。 骞现在没有说话。骞的头靠着坐在水桶上的宓的腿,静静地坐在甲板上,宓则是将手放到骞的头上,将骞的头发这里梳一下那里整一下。骞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宓的下巴,用带着点疲倦的声音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辛柴船长?” “这是嫉妒!骞在嫉妒。宓现在快变成悲剧三角关系的可怜牺牲品了。呜。这种事宓早就想试一次了。” “那个……” “等一下,我可以想出很棒的台词。假定骞被嫉妒遮蔽了双眼,去跟辛柴船长决斗。知道吗?那么宓会抱住骞的手臂这么说:即使在只有几点星光的黑暗夜晚,即使你不在身旁,即使宓的双眼已盲,宓的双瞳还是会永远反射出骞的模样,这你信不信?” “如果我说我很感动,你会笑吧?” “当然喽。竟然说魔像也会感动,恐怕连宓以外的人也都会笑的。” “老实说,我起了鸡皮疙瘩。” “是这样吗?来,现在试着生个鸡蛋吧。” 骞重重叹了口气,宓一面将骞的头发拨开一面呵呵笑着。一阵子之后,宓解开了夹在骞头发上的袖扣,稍微嘀咕了一下,骞则是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只能一直忍着。 “很痛吧?真能忍,真乖。” “用回答当作奖品奖赏我吧。” “回答?啊,刚才那个问题啊。宓为什么要看辛柴船长?” 宓摆动着双腿,再次望向站在船头的辛柴的背影。 “那个人,就是大海。” “大海?” “嗯……大海。这真神奇。宓一直生活在平原上,觉得海好神奇啊。” “那是第一次看到在海上讨生活的人感受到的神秘感吗?” “应该不是。这船上还有很多其他的水手。该怎么说呢,看看施慕妮安吧。施慕妮安的大地上有高山、有深谷、有丘陵、有江河。格林.欧西尼亚的海呢?不管那里面有些什么,海都一样平静。现在不要故意说一些什么大海波涛汹涌之类的东西挑我的毛病。” 正想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说的骞尴尬地闭上了嘴。宓有点疑惑地说: “像陆地的人里面有哪些东西都会显露在外面。那样的人会有像丰饶果园的部分,也会有像崎呕山地的部分,还会有展现出心中深深伤口、犹如深谷的部分,以及像荒野一样的部分。这应该算是像陆地的人。但是像大海的人所有的部分都是平的。” “平的?” “嗯。宓的话很奇怪吧?宓的脑袋里面只有模糊的概念。所以就算说得很奇怪,也请原谅。不原谅I必,宓就打你。怎么说呢……这样去分类人,对那个人却不适用。船长大人完全就是大海本身啊。” 宓突然低下头。 “没办法逃了。虽然本来也没这种想法。” 骞抬头去看宓,但因为下垂的刘海,所以根本看不清宓的眼睛。映入骞眼中的只有带着浅笑的唇。宓缩起肩膀,说: “格林.欧西尼亚伸出了手……诸神只剩下祂了吗?” 宓稍微偏过头,用眼角瞄了侯爵一眼。哈修泰尔侯爵双臂抱胸,望着宓的侧影。 “华伦查变得一动也不能动,呜,那么克顿山的巨人应该也放弃了。格林.欧西尼亚也没办法施展出力量。但光是这位沉默寡言的神打算直接站出来,就是件了不得的事情了。如果是祂,这点忙应该帮得上。因为祂太强大了。但是太晚伸出的手伸不了多远。现在马上……” “什么……意思?” 宓回头去看骞,然后笑了。 “但是呢……” “嗯?” “宓真正想得到的是傻瓜骞的帮助啊。宓是个傻得不能再傻的大傻瓜,虽然知道骞根本帮不上任何忙。咩——!” 宓轻轻地说,骞感觉到犹如被剜心的痛苦。但是骞没办法去定义这情绪,被无法定义的情绪折磨对骞而言是很陌生的事情。所以骞好长一段时间都只能僵着一张脸。宓微笑着伸出了手,轻轻扶着骞的两颇,弯下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宓好像抱怨太多了。你那张脸哭起来就更吓人了。笑吧。” 骞很吃力地将嘴唇的两端往上扬,宓看了笑得差点滚下了水桶。骞为了扶住宓急忙起身之时,听到了桅杆顶上传来的喊叫声。 “Sarlelo!” 伊西多、哈修泰尔侯爵、辛柴船长、骞跟被他半抱在怀中的宓全部抬头望向桅杆顶 端。辛柴与伊西多的脸上都浮现了喜悦。辛柴高喊道: “Irrivhepjan?” “Rigkeelunborthas! Rene……?” 没把话说完的了望员几秒后又补充了几句话。宓眨了贬眼睛,问骞说: “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不清楚,好像是看到船了之类的。” “哇,船?太好了。可是船长大人为什么要摆出那张奇怪的脸?” “可是那艘船……”骞转过头,宓看了骞的侧脸,有些不安。“好像触礁了?” 宓的脸色一下就暗了下来。“触礁?” 骞的杰彭语翻译是错的。这一带的海上并没有暗礁之类的东西,所以不可能触礁。但是这一点关系也没有。伊西多莫名其妙地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根本猜不出船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难道突然冒出一只巨海妖,将船抓起来丢到一边?” 将视线转向周围的海与冰山,辛柴摇了摇头。 “那是很浪漫的想像,但是不对。应该是被冰山夹住了。” “咦?冰山?” “仔细看看那边的冰山吧。碎得很惨吧?还能看到几根木材呢。船是被夹在那边的冰山与这边的冰川之间。他们应该不会蠢到自己故意跑进去。当时看起来应该很安全。但是船一进去,冰山就开始激烈运动,冰川与冰山就从两边把船夹住了。就像被拧住了一样,某一个瞬间,船激烈地弹了起来。这时因为船的重量,冰川崩塌了,所以就落上了冰川。虽然不太容易想像,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伊西多点头,望向倾倒在冰川上的船。 船两侧的船舷几乎都破碎散落了。弯曲的桅杆滚落远处,航海设备与器具都已毁损,插进雪中各处,冻结在冰川底。船员们被弹到冰川上,一具具尸体散落冰上四处。其中还有些尸体证明了这里不是与世隔绝的孤寂空间。伊西多再次用充满讶异的表情望向辛柴。 “这里怎么……” “是白熊干的。” “这样啊。” 伊西多感觉身上一阵恶寒。辛柴用极为镇静的表情回望宓。 “想下去确认一下吗?” “好。” 宓平淡的表情弄得辛柴很讶异。她脸色没发青,上下牙齿也没抖得不断互相撞击。虽然分明带着痛苦,但没有一点不安。怎么会这样?辛柴暂时停止烦恼,对伊西多说: “帮十个船员装备完整的武器之后叫他们上小艇吧。白熊搞不好还会回来找尸体。搜索就交给我,你负责指挥船吧。” “船长大人您要自己……?” “是。要从那条冰川上岸,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是辛柴的担心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方法解决了。根本就没必要把小艇放下去。哈修泰尔侯爵只不过走到骞身边说了几句话,骞就半信半疑地点头,将绳索绑在自己的腰上。然后侯爵将骞举起来,往冰川上方抛了过去。 红海蛟号的所有甲板员都惊讶得张开嘴巴的同时,优雅地飞过极地白色天空的骞行进了差不多六十肘之后落到了雪堆上。一阵子之后,骞拍了拍衣服站起来,红海蛟号的船员马上就用比看侯爵更莫名其妙几倍的眼神去看骞。就算厚重的防寒服可以缓和冲击,六十肘的距离还是可以轻易摔断人的颈骨。辛柴船长发出了呻吟声,伊西多则开始摸他的木剑。“为纪念赛洛克水平线的完成,必须要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船员听了都露出快昏倒的表情,甲板长穆罕默德则是用不怎么流利的海格摩尼亚话对哈修泰尔侯爵说: “能不能再辛苦你一次?这次往反方向。” 侯爵没回答只言片语,差点被抛进极地之海的伊西多在内心中松了口气。这段期间骞摇摇摆摆地走向了遇难船,将绳索绑在船锚上。这个不怎么稳固的固定装置完成之后,红海蛟号就停在了冰川旁边。侯爵又向伊西多发出了几句简短的要求,一阵子之后三股绳索被抛向冰川上的骞。骞用那条绳索将破船的处处都绑了起来。 调查队绑着绳索,安全地降到冰川上。船员中没有人觉得顺着绳索溜过海上是件困难的事,宓则是被牢牢绑在侯爵的背上过了绳索。亚达坦没办法溜过绳索,只能站在甲板上痛苦地看着主人。所有人都在冰川上站定之后,就走向船的残骸。刚开始观察船身残骸的四周,伊西多就用很不满的语气说: “很少有人死得不惨的,但要死得这么惨也实在太夸张了。” 纯白的冰川上展现出的地狱景象让船员们全都哑口无言。被船那些破碎木材压扁的船员体内爆出的内脏都被冰冻得硬了。伊西多没头没脑地踢了内脏一脚,冰冻的肉块掉了下来,船员们都立刻发出了愤怒的喊叫。但是出脚的伊西多本人的脸是变得最铁青的,船员们也无法再继续愤怒下去。这段期间都在仔细观察的骞在船体下不受风的位置发现了一样令他很有兴趣的东西。船员们蜂拥而至。白雪的某一部分变成黑色的了。骞脱下手套,抓起了一把变黑的雪,仔细地看了看。一阵子之后他点了点头。 “这是灰烬。” “灰烬?” 伊西多疑惑了。骞将手上的东西拍掉,再次戴上手套,说: “当时还有幸存者。因为实在太严寒了,他们就将这雪原上唯一能弄到的柴火烧掉了。这是船体的破片。等一下……” 骞走了几步之后看了看船体被破坏的部分。 “这好像是龙骨……不过怎么看都不会是大船的龙骨。从大小还有其他特征看来,这应该是小艇的龙骨。可是从它破损的情况看,绝对不是因为那场事故被破坏的。这应该是用锯子锯开的。为什么要破坏小艇呢?就算不把小艇劈开,可以当柴火的木头这里还有很多啊。这是……” “是雪橇啊。” 辛柴船长从稍远处如此回答。人们都转过头,发现他无言地指着地面上散落的木块与几根别曲的铁钉。但是辛柴船长很快就拿出了比这个更确实的证据。辛柴弯下腰将雪抄了一点起来,雪原上就显现出两条笔直的痕迹。 “这雪不是很久以前下的,还没冻结成冰。雪橇的痕迹上只覆盖了一点点雪。我们在沙漠上偶尔也会使用类似这个的东西。要做成雪橇,小艇比巨大的船容易得多。” 伊西多哭笑不得地说: “这样说来,这艘船的船员全都疯了。他们应该坐小艇回南方去才对吧?” 辛柴一时间面带烦恼的表情看着地面,然后将头转过去对着骞说了几句话。骞沉重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我调查一下尸体。” “好的……拜托了。” 骞马上开始一一检视尸体。伊西多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们这样子,然后走近辛柴用杰彭话问道: “两位在谈什么?” “伊西多,也许从几具尸体上会发现并非事故的其他死亡原因。” “咦?” “照你的话来接着说,当时不赞成这种疯狂计划的船员应该非常多。要毁掉救命的小艇,是你的话会赞成吗?但是雪橇的确做成了。我跟骞都怀疑,在下决定制作雪橇之际,恐怕曾爆发过严重的事态。” 伊西多啼笑皆非地看了看辛柴,再次朝骞看过去。一阵子之后,骞站起身,说: “差不多了。好像有一场激烈的打斗。” 这几个人花了一段时间用自己发现的东西形成假设的理论。船碰上了悲剧性的事故,完全无法修理,所以被丢弃在冰川上。很多船员都在事故中死亡,但还是有悻存者。他们烤火来温暖自己的身体,试图要活下去。他们分成了两派,一派希望制作雪橇,另一派希望搭小艇,双方发生冲突,打了起来,又有很多人遭遇死亡后,做成了雪橇。接着人们将能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全搬了下来载到雪橇上,离开了这里。伊西多对于这种推论非常不满。 “雪橇?嗯……虽然我对这附近的地理完全不熟,但真有路可以坐着雪橇翻越回大陆去吗?这种想法实在太过愚蠢了。雪原上根本弄不到粮食。如果坐着小艇,至少还能钓个鱼什么的。我不知道这些北方的水手是怎么想的,但我本人绝对无法接受这种愚蠢的意见。为了挤上小艇有限的位置而打起来还有可能,怎么可能为了这种事打起来?” 辛柴听到伊西多的意见,点了一下头。虽然能支持这个推论的都只是些情境证据,并没有受到严密理性的支持。这时哈修泰尔侯爵开口了: “如果想要回到大陆上去,用小艇好得多。” “什么?” 伊西多用很不满的声音问道。但是伊西多在哈修泰尔侯爵回答前就先猜出答案了。伊西多哭笑不得地说: “不,那如果他们是要继续前往北方的旅程……?” “那雪橇当然好得多。” 船员们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伊西多代表了他们所有人的心情,说: “他们难道认为自己到北方去还能回得来?” 哈修泰尔侯爵并没有回答。侯爵没办法对船员们说明那些人并不会死,至少不会因为寒冷饥饿而死。所以侯爵只是紧闭着嘴唇。辛柴直盯着雪原的地平线瞧,就像在追踪埋在雪底下朝地平线延伸出去的雪橇痕迹一样。一阵子之后,辛柴很沉重地说: “回到船上去吧。” 回到红海蛟号之后,辛柴船长将哈修泰尔侯爵、宓与骞都叫到船长室去。骞感觉他知道辛柴想要说些什么。虽然想不出他们正确的用字遣词,但无论如何,就算辛柴此时说出要直接往回走,或者宓说出要下船,骞都不会感到惊讶。辛柴默默地望着宓,对骞说: “宓小姐下去的话恐怕会死。帮我告诉她,宓小姐一个人撑不了几小时的。” “她不会是一个人。” 这句话不是从骞而是从哈修泰尔侯爵的口中说出,让辛柴稍感讶异。辛柴看侯爵之前先看了一眼骞,似乎想表达‘你才是她的情人吧?’但骞仍然面无表情。辛柴对侯爵说: “意思是说你也会下船吗?” “是的。感谢你把我带到这里。” “那我改一下说法。你们两个在这里撑不到几小时的。” 老实说辛柴在等待着骞说话,骞却没开口说出‘他们不会是两个人’。他仍然不说话,辛柴更讶异了。干咳了一次之后,辛柴朝着侯爵用平静但严肃的语气警告说: “我是个会为船员的人身安全负责的船长。你们下船之后要做什么都随便你们,但下船之前你们的性命不是你们自己能负责的。那是我的责任。因为这份责任,我可以接受或拒绝你们下船的要求。” 低着头的骞脑中流过一句话。‘很晚才伸出的手伸不了多远。现在马上……’骞想:辛柴的责任在此就结束了吗?骞对于自己的想法很满意,但对于搞不清这想法的背后到底有何意义感到十分不满意。 在侯爵想说些什么之前,宓先开了口。 “我明天下船。” 辛柴绷着一张脸注视着宓的双眼。但是宓暂时往旁边看了看,之后笑着继续说: “也有可能是今天。” 这下换成辛柴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然而宓又看了一次亚达坦之后说: “不,我们待会再谈。” 辛柴在考虑要不要问骞‘那位小姐是不是在耍我?’如果这时不是甲板的方向传来了伊西多喊破喉咙的惨叫声,辛柴早就把这番话对骞说了。辛柴握着木剑猛然站起,盯着宓的脸瞧。宓微笑了,说: “亚达坦的耳朵很好。现在最后一位帮助者也来了。格林.欧西尼亚,所有人类的强大父亲啊,谢谢了。现在要不要出去看看?宓也很好奇那一位是谁。” 艾赛韩德坐在长满苔藓的山丘上,望着冰海上凝结的晚霞。这里的风强到诡异的程度,钻过他一缕缕的胡须,让艾赛韩德感到十分困扰。粗鲁地将飘扬的前额头发撩起之后,艾赛韩德用不快的声音说: “亚夫奈德怎么了,伊露莉?” 站在他身边的伊露莉拨了拨头发,也望向海岸,说: “他在拿石头往海里面丢。那是对格林,欧西尼亚施行的暴力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责怪格林.欧西尼亚……” “……不是这样。他只是郁闷吧。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没错。那个种族做的事有很多都是这样的。” 艾赛韩德突然回头看伊露莉。 “你知道吗?” 用这种方式问精灵问题似乎过于简略,但伊露莉却懂得他的意思。甚至伊露莉还用问题来回答他的问题。 “亚夫奈德这样怀疑吗?” “嘿,你怎么猜到的?” “这个嘛……如果一个矮人向一个精灵提议为了散步要去爬山丘,很容易就可以猜到那场散步的意思绝不只是散步而已。因为矮人对散步根本没什么兴趣,要矮人跟精灵一起散步就更是莫名其妙。” 艾赛韩德发出了呻吟。伊露莉轻笑道: “请用矮人应有的正直方式说清楚这件事吧。” “你说的是对的。” “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本来就知道,我会说不是。如果你问我是不是有预感,我会说也许是。” “居然说预感?呿!说得简单点吧。” “她到了这北方之后就渐渐显露出不安。她来到这北方之时,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应该感到了不安。可是这样一想,她的旅程就好像全部反过来了。” “全部反过来了?” “是的。没有种族像人类或矮人一样对时间的顺序这么在乎。神龙王为什么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你们?你们所想的正确时间顺序是这样的:艾佩萨斯这头龙先跟你们一起旅行,然后你们来到了这北方。但是精灵可以这样想:是为了来到北方这里,所以艾佩萨斯这头龙才跟你们一起旅行。” “呜呜!” 艾赛韩德被背后传来的呻吟声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自己身后是尴尬地笑着的杰伦特与艾德琳、生硬地拚命点头的格兰、瞪着天空的温柴、喜悦微笑的妮莉亚、露出惊叹表情的帕哈斯、满脸害怕的托尔曼排成一行站在那里,心脏都吓得差点停了。 “喂,你们这些家伙怎么全部……?” “我们出来散步。” 温柴以钢铁般的坚决表情说,但杰伦特坦白多了。 “啊,哈哈。是的,嗯。伊露莉小姐也说过了,矮人如果跟精灵提议要出去散步,这件事一听就有鬼……艾赛韩德,不要露出这种脸嘛。对不太会说谎这件事没什么好觉得丢脸的吧?” 艾赛韩德勃然大怒,咬住烟斗猛抽。这段时间杰伦特走向伊露莉的身边。 “意思是神龙王派艾佩萨斯来处理现在的状况吗?” “时间是优比涅与贺加涅斯存在的第一个理由。” “什么意思……?” “你侍奉的德菲力也一样。德菲力是岔路之神。但岔路也是跟时间相关的问题吧?如果停下脚步,不管前方有多少条岔路,也一点都不重要。” “这我懂。” “时间是所有神存在的最初终极原因。当人类决心让时间停止之时,神也没有方法可以应付。最强大的神格林.欧西尼亚最后帮忙了宓小姐,但也帮不了多少。在这个时间点上,能帮助宓小姐的种族只剩下一个,就是世上唯一没有神的种族,还拥有自己那颗星的种族……” “呜哇,是龙!” 伊西多因着这个词语上到喉咙的重量而喘着气。要将这个词逼出口腔,伊西多必须付出惊人的努力。所以很可怜地,伊西多很迟才将其他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的名词从口中说出。 “呜哇,是龙,是金龙!” 纯白的冰山与暗蓝的海上,金龙那闪闪发出金光的巨大躯体舞动着降下。 从升降口跳出的辛柴忽然感觉周围一片微黄。纯白的北海因冰雪而洋溢着反射光,让人不知不觉就习惯于微蓝的明亮光线,但是现在这里的环境就像来到沙漠中一样,充满了微黄的光芒。朝天空一看,辛柴就知道变成这样的理由了。还真像只白鹭啊!第一眼看到的瞬间辛柴这么想。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龙。他与伊伽利斯海峡的海蛟直接搏斗过,也迎接过蓝龙基果雷德犹如偷袭般的到访。但是金龙与它们不同。金龙将巨大的金色翅膀朝左右张开,遮住了天空,慢慢下降。长长的右脚往下伸出,左脚则是别曲着。辛柴从这模样联想到白鹭也是很顺理成章的。只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如果金龙是只白鹭的话,它脚下的红海蛟号就只能比喻成一艘小小的纸船了。 然而船员们并没有感到恐惧。连轮廓也很难看清楚的金龙身上发出了耀眼光芒,将周围的冰山都照耀成了金色。只要龙的脚轻轻一碰,红海蛟号就会沉没,钻进船员瞳孔的金光透着威严,让人们感到万分的敬畏。 金龙的一只脚碰到了主桅的顶端。金龙就这样立着不动,船上却没有任何人感觉这是场骗局。 龙突然不见了。 曾经见过基果雷德的船员们连忙将视线转向船长。所以拜索斯话的惨叫声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 “呜喔喔!爸爸呀!呜哇!好高啊!船怎么会跟个手掌一样小!” 红海蛟号那些雄赳赳的船员们再次雄赳赳地抬起头。主桅顶上,小小的金发少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全身紧贴着桅杆。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船看起来就像在自己两腿间晃荡的小木块罢了。伊西多因脑中冒起了这种想法而感到满足:那个少女如此惨叫也是应该的。但是伊西多再次讶异得张开了嘴巴。那个少女又是谁? 辛柴用很郑重的态度说: “您是金龙吗?” 桅杆顶上,一个尖锐无比的声音回答了辛柴。 “我是全能的龙独一的支配者——神龙王之名的继承人,天哪,救命啊!龙之圣地的第二号代言人,哇,吓死人了!龙族的头号代言人,龙之星的保护者,哇,好恐怖!神龙王的女儿艾佩萨斯!快救我!” “……伊西多,去救她吧。不过说实话,我其实很想看看龙从高处跌落这种几乎不可能看到的光景。” 伊西多用敏捷的动作将艾佩萨斯安全地放到红海蛟号的甲板上。好不容易将拚命喘气的呼吸状况调匀,艾佩萨斯环视了一下周围每个船员的表情,就放弃了故作威严的行动。恶狠狠地喃喃嘀咕着的艾佩萨斯发现了夹在船员缝间的骞、宓与亚达坦,她马上朝宓走去。宓微笑着与艾佩萨斯对望。 “我们在托比见过。是你吗?” 宓犹豫了一下。站在旁边的骞低声帮忙翻译了艾佩萨斯说的拜索斯话,宓笑着回答: “是的。原来你是头龙。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骞连忙将I必说的海格摩尼亚话译成拜索斯话。艾佩萨斯大大地眨了几下眼睛。 “理所当然?有什么理所当然的?” “这有两种可能性……宓那时想你不是魔法师就是龙,但是是魔法师的可能性比较高一点。在托比那时宓也见到过魔法师,所以宓认为你是魔法师的可能性比较高。要相信自己竟然有机会直接见到龙,是更困难的吧?” “这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你完全没有心要把这件事对我说明清楚。第二种就是这位青年口译的实力实在太差。哪个是对的?” 骞没有尴尬地笑,也没露出委屈的表情,只是忠实地继续翻译艾佩萨斯的话。宓大笑说: “可能的答案也有两种。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解释我们的缘分,宓也根本不清楚骞的口译实力。宓不懂拜索斯话,没办法知道骞翻得对不对。” “呜……我知道了。那、那现在该怎么做?” 宓回头看着倾倒在冰川上的船及其后的雪原,说: “到北方,罗盘的针指的那个地方去。” 第六章 红海蛟号的船员对突然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都不是很高兴。龙的到访并不是发生了两次就能习惯的那种事情。他们希望宓、艾佩萨斯、骞或侯爵中的任何一个人对这件事进行一下解释,因为只有他们对艾佩萨斯的到来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接受。但是宓只是努力地收拾东西,骞在一旁帮忙宓,侯爵则只知坐在船舷上望着北方,艾佩萨斯跟宓讲完了话之后也就闭上嘴,坐到侯爵身边一起朝北方望去。结果船员都开始用热切盼望的眼神看着辛柴,辛柴干咳了几声,走向艾佩萨斯。 “失礼了,全能的龙独一的支配者——神龙王之名的继承人,龙之圣地的第二号代言人,龙族的头号代言人,龙之星的保护者,神龙王之女艾佩萨斯阁下。” “我很嫉妒。” “咦?” “把这个头衔全部记住花了我三天,所以我很嫉妒你。” “是吗?现在才自我介绍有点迟,我是这艘船的船长辛柴,巴尔坦。” “辛柴?温柴的爸爸?” “不是。是他的表哥……” 微笑着回答的辛柴突然觉得喉咙卡住了。艾佩萨斯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辛柴。 “怎么了?” “你认识他?” “换作是你会忘记吗?像你这样的眼睛、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表情、这样的性格、这样的讲话习惯,呵呵,只要见过一次,到死都不会忘记。可是我没算过他跟我到底在一起几天。这样怎么可能忘记?” “好像不是同名的人……艾佩萨斯所说的人似乎确实是我的表弟。他在哪里?” “坦能湾。” “嗯?” 艾佩萨斯摇动着放到船外的腿。她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失去了与辛柴谈话的兴趣,回答起来明显心不在焉。 “你出发不久后我们就到了。坦能湾不再有船,所以我们也没办法再追……所以我变身了。我之前想变身可是都没成功,怎么回事?” “那是龙的意志。” 突然哈修泰尔侯爵开口了。艾佩萨斯将眼睛睁得大大地看了一眼侯爵,说: “原来你会讲话啊?” “没错。” “你能不能说明一下那个什么意志?你说那是龙的意志?” 哈修泰尔侯爵茫然地望着北方天空,然后不怎么在意似地说: “我是龙魂使。” “什么,你、你是龙魂使?你说谎!我一眼就能认出龙魂使。因为……我是龙。” 艾佩萨斯把话的结尾说得很模糊。哈修泰尔侯爵慢慢将脸转向坐在旁边的艾佩萨斯盯着她。一阵子之后艾佩萨斯丧气地说: “是啦。我只是只幼龙而已。把你的头转回去!” 侯爵慢慢转过头去看前方。他无视于艾佩萨斯的低声抱怨,用冷静的声音说: “你是神龙王的继承人。龙的意志透过你来体现,是再当然不过的事情。如果是幼龙艾佩萨斯想变身可能做不到,但如果是龙想变身,就一定可以变。” “讨厌啦!” 艾佩萨斯用非常丧气的声音说。那是让不知何时起被从对话中排挤出去的辛柴很吃惊的不满声音。 “你既然是龙魂使,应该可以读出我的心吧?就算我是幼龙也一样。因为你是龙魂使,对吧?嗯?” “您应该知道,双方需要缔结契约才行。” “那么就来吧,读一下我的心。我……” “您好像不太了解。这份契约是到死时为止的。” “可、可是,如果双方同意……可以取消契约吧?所以……” “是我没讲清楚。我说这份契约是到死时为止的,所以我没办法再缔结契约。因为我已经死了。” 艾佩萨斯偏过头疑惑地望向哈修泰尔侯爵的侧脸。但是侯爵那张脸简直跟冰削成的没两样,还是只望着北方天空。艾佩萨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抬起右手按向侯爵的胸膛。侯爵的嘴角浮起微弱的笑,但专心感受他心脏跳动的艾佩萨斯并没有看到。疑惑的艾佩萨斯决心要试试其他东西,将手稍微移位了。结果哈修泰尔侯爵疯狂似地笑了出来,辛柴必须像阵风一样迅速赶到,将侯爵的肩膀给抓住。差点从船舷掉到海里,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的侯爵眼中含着泪水瞪了一眼艾佩萨斯,高喊道: “你做什么!” “搔你痒啊。你还生存着吧?” “如果被播会感觉痒是生存着的条件,那生活着的条件又是什么!” 辛柴认为艾佩萨斯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想法一下就完全被打垮了。艾佩萨斯一脸对方问了个怪异至极问题的表情,说: “连这都不知道?太可笑了,居然这样问。哈哈哈!” 哈修泰尔侯爵啼笑皆非地看着开始大笑的艾佩萨斯。突然侯爵的脸僵住了,开始浮现一种很难形容的表情。侯爵嘴唇的两端开始一点一点地上扬。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辛柴对此根本摸不着头绪。所以对伊西多所提‘到底那两个人为什么笑得这样疯狂’这个问题,辛柴采用了不想显露自己无知时所用的最普遍的回答方式。他故意将手指竖在嘴唇前面。 “好像是那头龙的笑声。为什么笑成这样?” 骞看着船舱的天花板疑惑着。宓耸了耸肩,拿起了背包。 “宓的行李都收好了。现在出去吧。” “呜……原来你不想帮忙我收我的行李。好吧,你先出去吧。其实我也没什么行李,马上就能弄好了。” “咦?骞收什么行李?” 拿起自己空背包的骞听到I必这句话,停下了动作。他看到宓拚命做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表情。骞觉得手指尖一下就凉了下来,但是他的说话声是永远不会发抖的。 “什么意思?” 骞的脸一僵住,宓就放弃了故作表情的努力。她伸了一下舌头,说: “嘿,这样还是不行啊。嗯,就跟你猜的一样。” “一起走吧。” “不,宓不要骞一起走。” 骞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注视着宓的双眼。宓回避着他的视线,对墙壁说: “骞要带着亚达坦跟辛柴船长一起回坦能湾。宓要跟侯爵大人与龙一起去追葩。” “不要。” “别固执了。骞去的话今晚之前就会死,绝对不可能撑到明天早上。骞应该很清楚,宓的心很宽广,可以容纳骞的各种面貌,只有冻僵死去的面貌没办法接受。亚达坦也是一样的。宓明明说过了啊?骞是帮不上任何忙的。” 骞仍然丝毫不动地望着宓。他没点头,也没摇头。宓拔出了插在腰间的剑,将剑对准了自己的侧颈,看起来就像要自刎。但是宓其实没有自杀,而只是斩断了自己的几束头发。将剑插回去的宓转过头看了看骞的右手,将那只手抓起。骞的右手就像非生物一样,无力地被宓抬了起来。辛苦地举着厚重的手掌,宓将自己割下的头发绕在骞的手指上。 “虽然没什么用……要像精灵的头发一样做成弓弦又太短了。呜,宓不知道。如果你在必须缝补衣服的时候线不够了,就拿它接在一起来用好了。这话莫名其妙吗?呜。宓好像做了没用的事情了。眼泪鼻涕都快流出来了。拳头握好。难道你想放开吗?” 宓将骞的手指一根根别曲,让他握起了拳头。骞努力想开口,好不容易才弄出了嘶哑的声音。 “宓……” “爱你。” 宓将放在旁边的背包拿起来,与骞擦身而过走向门边。骞一动也不动地站着。关门声传来之后,骞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然后举起拳头用力一咬。 龙斗士艾卡德那将左手放到立在地上的塔盾上方,右手握的那把巨大的剑斜斜下垂,大概是在用一副不关心的视线注视着前方吧。当然索罗奇因为是站在艾卡德那的背后,所谓不关心云云也只是他自己的推测。然而他也没办法为了看清艾卡德那的表情就跑到前面去。若他真跑过去了,艾卡德那会用有礼貌但坚决的态度去阻挡他的前进。所以索罗奇只能满足于隔着艾卡德那宽阔的肩膀看那些死亡骑士。但是因索罗奇身处这个位置而失望的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而已,连死亡骑士也都是这样。死亡骑士们对于必须隔着艾卡德那的肩膀跟看不太清楚的索罗奇对话非常不满意。所以死亡骑士对艾卡德那发出了恐怖的视线,无言地要求他返开到旁边去,但艾卡德那还是巍然不动。结果死亡骑士之一开口了。 “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我我我我想想想想谴谴谴谴责责责责你你你你保保保保护护护护主主主主人人人人的的的的态态态态度度度度。” “说说看吧。” “受受受受过过过过教教教教育育育育的的的的人人人人都都都都知知知知道道道道,主主主主人人人人跟跟跟跟别别别别人人人人说说说说话话话话时时时时不不不不要要要要挡挡挡挡在在在在中中中中间间间间。” “我没受过什么正规的教育,因为我出生还没多久。所以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想尽办法保护召唤我的人不受你们这些凶狠家伙的伤害。这就是我想出的办法。” “我我我我们们们们是是是是骑骑骑骑士士士士 。不不不不会会会会进进进进行行行行不不不不名名名名誉誉誉誉的的的的偷偷偷偷袭袭袭袭。” 虽然索罗奇看不到,此刻艾卡德那的脸上浮现了表情。艾卡德那朝死亡骑士冷冷地笑了,说: “要说不名誉,你们光是存在在这,就已经是在你们那些让人怀疑存不存在的名誉上面涂粪了。” “放放放放肆肆肆肆的的的的混混混混蛋蛋蛋蛋!” “快滚!肮脏的黑暗骑士们。收回你们踩上施慕妮安丰饶胸膛的脚吧,不要再玷污这光明大地的名誉了,回到你们该待的诅咒与痛苦里面去!” 死亡骑士都真正生气了,并且对于自己生气这件事更加愤怒。因为侮辱它们的也不过是单单一个龙牙兵而已。光是对这种小事生气就可以将死亡骑士逼得半疯。再加上一百个死亡骑士居然没办法对一个龙牙兵挥剑,它们的愤怒更是倍增大了无限倍。这时死亡骑士之一举起了拳头。它们越来越骚动,对艾卡德那说: “龙龙龙龙父父父父与与与与施施施施慕慕慕慕妮妮妮妮安安安安母母母母的的的的真真真真孩孩孩孩儿儿儿儿龙龙龙龙斗斗斗斗士士士士啊啊啊啊。” 艾卡德那默默地望向说话的死亡骑士 。 “跟跟跟跟你你你你的的的的召召召召唤唤唤唤者者者者谈谈谈谈完完完完之之之之后后后后,我我我我们们们们会会会会考考考考虑虑虑虑你你你你说说说说的的的的话话话话。现现现现在在在在给给给给我我我我闭闭闭闭嘴嘴嘴嘴。” 索罗奇笑了出来。亲身证明‘三百年前引导着天空骑士们的骑士道传统并不只存留在拜索斯的骑士身上’这件事的男子在沉重的头盔中燃烧起暗郁的目光,注视着魔法师。 “继继继继续续续续说说说说吧吧吧吧,索索索索罗罗罗罗奇奇奇奇。” “啊,谢了,葛雷。” “现在他在做什么,丁赖特大人?” “对不起,可是我也不知道,仕女凯特.戴索罗。俗话不是说,不要要求别人解释魔法师做的事吗?” “啊,是的,是我失言了,丁赖特大人。” 丁赖特.伊士菲尔德与凯特.戴索罗用无比优雅的姿势,以及与这个姿势完全相配的忧郁眼光,看着戴顿平原远处展开的索罗奇与葛雷之间的会面。凯蒂.戴西的身高只到全副武装的丁赖特的大腿,所以每当她说话的时候都必须把头抬得老高,这好像是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问题。但是无可否认,与他们内心担忧至极的状态完全相反,这两人演出的这一幕却给了城墙上的其他人一种看喜剧似的快乐。因而肯顿城墙上的警备队员、朱力奥市长、希顿波利史官这些人看着死亡骑士与索罗奇间的会谈之时才变得比较没有负担。 但是穆史塔巴.哈宾斯并没有在看他们。穆史塔巴倚靠城墙坐着,无言地抚摸着艾拉的头。艾拉坐在城墙底下,将它巨大的头放到回廊上,让穆史塔巴可以很轻松地摸到它。穆史塔巴用这世上看翼龙的眼神中空前绝后的温柔眼神看着艾拉的眼睛,艾拉也证明了它可以不用翼龙平常把人类当食物的那种眼神看人类,懒洋洋地动了动鼻梁,撞向穆史塔巴的膝盖。穆史塔巴微笑了。 大法师说是葛雷让金克莱复活的。我也可以做到吗,艾拉? 穆史塔巴弯下腰,将上半身靠在艾拉宽阔的脸颊上,抱住了艾拉的头。 如果我能救你,我也能救他…… 说完话的索罗奇一脸泰然地面对葛雷。 “懂吗,葛雷?我相信你懂。” “是。” “你你你你若若若若离离离离开开开开,肯肯肯肯顿顿顿顿连连连连一一一一天天天天都都都都撑撑撑撑不不不不了了了了。丁丁丁丁赖赖赖赖特特特特跟跟跟跟穆穆穆穆史史史史塔塔塔塔巴巴巴巴挡挡挡挡不不不不住住住住我我我我们们们们的的的的。它它它它们们们们还还还还没没没没冲冲冲冲进进进进肯肯肯肯顿顿顿顿城城城城门门门门都都都都是是是是因因因因为为为为你你你你。” “到底是我们,还是它们?你必须选一种。” 葛雷的嘴角往下别曲,让索罗奇感到很幸福。 “一般人对大部分的东西都喜欢收、不喜欢给,但对忠告却不是这样。收到忠告的时候会觉得很烦,给出忠告的时候则会很高兴。来吧,展开眉头接受我的忠告吧。” “说说说说说说说说看看看看吧吧吧吧。” “我离开的话,你们应该很高兴,接着就朝肯顿突击。当然丁赖特与穆史塔巴会举起他们高贵的剑来跟你们对抗。但你的剑让丁赖特与穆史塔巴之一或两人都倒下时,你最后的希望跟他们最后的希望都会同时倒下。可以说天空骑士就此完蛋了。” “什什什什么么么意意意意思思思思?” “你因为对自己的死亡感到痛苦而复活,也因为对金克莱死亡的痛苦而让它复活。如果你将跟你兄弟没两样的丁赖特与穆史塔巴给杀害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不是一清二楚吗?” 葛雷一动也不动地望着索罗奇,但他所骑的怪兽鼻子中喷出硫磺般的气息,将头转来转去。骑在上面者虽然一点也没动,但跟它合一的怪兽犹如骑士与马之间一样,能读出它 的心。葛雷慢慢举起灰色的手,摸了摸下巴。 “你你你你到到到到底底底底想想想想说说说说什什什什么么么么?” “这个嘛……这是连将卡兰贝勒图书馆全部内容背下来的精灵之舌都借过去用的诗人也很难想出的凄惨悲剧。” “悲悲悲悲剧剧剧剧?” 索罗奇用沉着的态度将自己袖口的皱纹抚平,但是他大睁的眼睛喷出的目光像箭般射向葛雷眉间。索罗奇用干燥的声音说: “丁赖特与穆史塔巴都无法原谅你。你现在成了他们不共戴天之人。但是当你杀了他们任何一人,他们都会再次复活。你们将会永远互相残杀,然后不断重复再活过来。” 穆史塔巴的手背激烈地抖了起来。艾拉感受到了不安,但因为穆史塔巴孔武有力的双臂抱着它,它也只能乖乖不动。穆史塔巴咬紧了牙关。 我必须除掉变成死亡骑士的葛雷。但这是我的真心话吗?要完全憎恨一个人是很难的,更何况他是我最好的老朋友。没错。我会让他复活! 我必须倒在他的剑下吗?不。反过来也是一样。就算葛雷是死亡骑士 ,既然他已经让金克莱复活了,他也会让我活过来。就算不是他,丁赖特也会做一样的事。没错,还有丁赖特在。就算我们两个同时死去,丁赖特也能救活我们两个。 真是这样吗?光靠人类的盼望就能这样随意戏弄生死的界线吗?我成了个完全相信魔法师所说之话的笨蛋,不是吗? 不。生死的界限早已经打破了。这还真蠢。我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又是谁呢? 索罗奇紧握着自己的杖,表情好像自己想讲的话已经都讲完了。死亡骑士们身子一震,但索罗奇似乎毫不介意,双手将紧握的杖举得高高的,然后用力往地下一插。 手杖发出了沉重的声音,稳稳地插在了地上。似乎受到太大的冲击力,索罗奇将手掌一张一阖,说: “它会长成一棵大树。” “大大大大树树树树?” “几百年后,老人会对孙子这么说:‘魔法师索罗奇插在地上的手杖萌发出了枝叶,长成了这棵树。’尊敬长辈的孙子会装出一副相信的样子,当然内心其实是完全不相信。即使这番话都是真的。哈哈哈。” 葛雷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猜不出索罗奇说的这番话背后到底带有什么意义。但是索罗奇拍了拍双手,将双手放到背后握起,说: “走吧,艾卡德那。” 索罗奇没有等对方回答就转身了。艾卡德那充分地牵制着死亡骑士,徐徐举起了塔盾。葛雷突然大喊: “索索索索罗罗罗罗奇奇奇奇!” 索罗奇一面走一面说,但不是对葛雷说。 “牢记我先前对你说过的话,艾卡德那。” 艾卡德那很想回头,但为了牵制死亡骑士所以没办法做到。艾卡德那没去看索罗奇。但是葛雷看得非常清楚。 索罗奇慢慢地变得越来越稀薄了。 就像透过春日的游丝,沙漠的海市蜃楼,寒冬暖炉中喷出的微弱火星看到的回忆一样,将手背在后面行走的索罗奇身影渐渐淡去。葛雷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艾卡德那从葛雷的脸色中感到了异常,才转身往后瞥了一眼。接着他做出了一个防御本能极强的龙牙兵不该做出的姿势,就是背对着敌人一动也不动。 这时,越来越微弱透明的索罗奇低声笑了,耸了耸肩。 “在我的时代,有的家伙老是嘀咕一些世界末日就要来了之类的东西。但是三百年后,这世界依然美丽。真想让那些家伙看看。” “索索索索罗罗罗罗奇奇奇奇!我我我我不不不不知知知知道道道道。你你你你现现现现在在在在……” “祝各位在这世上一切顺利,朋友们啊。” 留下了这最后的一句话,索罗奇的身影就完全消失了。 第七章 丁赖特紧紧扶着城墙。 朝向肯顿走着的索罗奇像一阵烟般消失了。凯蒂.戴西拍着手,口中喃喃说着大法师的魔法真厉害之类的话,但是丁赖特连一句都没听进去。朱力奥市长或希顿波利史官也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寻找索罗奇,丁赖特则是直视着戴顿平原。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自己也像索罗奇一样,是死而复生的人。索罗奇确实回去了。 这时丁赖特的耳边传来穆史塔巴粗哑沉郁的声音。 “拉起了在这时代晃荡的惋惜之锚,他向水平线的另一边开始了一趟永不复返的航行。” “穆史塔巴?” “一定要回到格林.欧西尼亚身边才行。不管多重,那锚都是我自己的。要将它拉起来,走向格林.欧西尼亚才可以。” 丁赖特闭上了嘴,直盯着穆史塔巴。格林.欧西尼亚,我们的父亲,最初的溺死者,首先死亡者,第一个走上我们必走之路者。永远在阳光达不到的深海底下做梦者。我们必须跟随走上这位父亲之路。穆史塔巴回头去对着丁赖特。 “丁赖特,我啊……” “嗯?” “我很想听听伊斯风笛的声音。你当年很会吹那玩意儿。如果要从让你说话还是让你吹风笛当中选一个,我想时隔三百年之后我还是会选择后者。” 穆史塔巴说完话的瞬间,丁赖特突然发现自己正拿着风笛。 凯蒂.戴西张嘴发出了赞佩,丁赖特则是什么话也没办法说,轮流看了看自己怀中抱的风笛与与穆史塔巴。他认得这风笛。每当黄昏临到位于伊斯首都的伊士菲尔德家族古典风格的宅邸之时,骑士丁赖特常会朝向大海,站在开阔庭院的尽头演奏它。每当骑士们大开筵席之时,他不会去用他那不怎么样的口才说话,而会透过演奏它来取悦玫瑰骑士们。那就是丁赖特的风笛。 穆史塔巴微笑说: “是的,就是这样。拜托。虽然我一次都没直接对你说过,我当年跟你一样喜欢那风 笛、那声音。” “穆史塔巴,这到底……” “拜托了。” 丁赖特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闭上了嘴。他将发抖的手指小心地放到调律管上。刚开始手指还不怎么顺畅,但丁赖特很快就想起了当年熟悉的动作。他的背自然挺起,双臂舒适地抱上了风笛。一阵子之后,丁赖特的手指悄悄地移动着,肯顿的城墙上一下子就充满了风笛清亮的乐声。 到这时还在左顾右盼寻找索罗奇的朱力奥市长、希顿波利史官与肯顿警备队员们突然听到清雅悠扬的笛声,讶异地转过了头。穆史塔巴短短地笑了。他再次开口之时,口中传出了伊斯历史悠久的船歌。那是低沉悲伤但很有力量的歌。 水面之下,光线稀薄,连梦也迷茫, 沉重的铁链末端系着一个锚。 每个海上男儿都知道, 那是属于我的,即使看不到。 就算多美丽的港口,我也不可能永远停留, 因为自己思念的在水平线的另一边。 每个格林.欧西尼亚的孩子都知道, 那是属于父亲的。我要回到那里去。 茫然地望着索罗奇消失之处的葛雷打了一个寒噤,抬起了头。艾卡德那因着突然传来的乐声而讶异,但这讶异帮忙他找回了龙牙兵应有的战斗本能。艾卡德那警戒着死亡骑士,用很快的动作朝后返。但是葛雷并没有看艾卡德那一眼,只是一个劲盯着肯顿的城墙。 拉起沉重的锚,扬起轻盈的帆吧! 离开那产生了感情的港口,让船头指向水平线吧! 星星啊,指引我走向父亲之路吧! 风啊,带我到格林.欧西尼亚那里去。 我是航海人。从出生时开始,不会变成其他的什么。 我是航海人。到死亡时为止,不会留下什么。 “怎么了,帕哈斯?你在对露米娜丝唱歌吗?” 用竖琴伴奏歌唱的帕哈斯回头对着妮莉亚微笑。 虽然是太阳升起前的最黑暗时刻,但北海的清晨还是带有一种意外的明亮。撒在每条山脊上的雪、冰山、沿谷地流下的冰川将露米娜丝的光芒刺眼地反射出来。这时刻比起乌云密布的白天暗不了多少,所以帕哈斯能看清楚妮莉亚的身影。大概是因为套上几件厚重毛衣的关系,妮莉亚摇摇晃晃地走着。再加上她的动作原本就轻巧灵敏,看起来就跟个灌饱了空气的球在弹跳着没两样。帕哈斯将手指搁到竖琴上,说: “不是的,妮莉亚。诗人都常这样,我是在对自己唱歌。可是你又怎么这么早?” “我平常就比较早起床。因为听到这里有歌声,所以套上了艾德琳的衣服就出来了。” “啊,那是女祭司艾德琳的衣服。难怪看起来这么大。” “是的。可是我发现这首歌我听得懂,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会是海格摩尼亚话呢。” “正确来说,这是首伊斯的歌。拜索斯跟伊斯的语言差不多。” “伊斯?啊,嗯……真是首悲哀的歌。” “行船人的歌都是这样的。原本应该用风笛来演奏的,但竖琴的音色会给人很不一样的感觉。如果对这么安静的夜晚海洋发出风笛那种响亮的声音,可能会把鲸鱼逼疯的。” “是吗?” 妮莉亚一下把眼睛睁得好大。她怀疑对方为什么要提起鲸鱼的怀疑眼光,让帕哈斯无言地抬起手指向海洋。妮莉亚眯起眼睛,沿着帕哈斯的手指尖望出去。帕哈斯那看来演奏任何乐器都适合的细长手指指着坦能湾港外的开阔海洋。坦能湾也像大部分港口一样,选择的是比较不受风浪影响的海湾内侧,但从他们站立的山丘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外海。妮莉亚以疑惑的目光看着海的黑暗表面,然后在将头转回帕哈斯的方向之前发现了‘那些东西’。 那是些鲸鱼。刚开始妮莉亚还以为是波浪。但是要把平静海面上隆起的这些山丘当作波浪,它们却又太坚硬太固定了。妮莉亚压低呼吸声,看着那些鲸鱼。鲸鱼用帝王般的动作缓慢地游着。突然它们之一抬高了喷水孔,爆出只有无比巨大的肺才能喷出的水柱。月光下跃起的水珠发出了银光,慢慢飞散。光消失之时,妮莉亚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鲸鱼响亮但不让人觉得吵的呼吸声。虽然离得很远,但妮莉亚认为自己明明听到声音了,所以无言地回头看帕哈斯。帕哈斯也无言地点头。妮莉亚安心了。 “是鲸鱼耶。” “是的。”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怎么会这么近?” “北海的峡湾跟冰川让水道变得很狭窄。所以不管是人还是鲸鱼,都得利用同一片海。如果在海面辽阔的地方就很难看到这种景象了。” “是吗?可是鲸鱼在做什么昵?” “这个嘛……也许可以说它们在唱某种歌吧。也可能是它们太想把只有它们知道的大海深邃的智慧传给还没准备好接受的我们,但却做不到,只好在那里叹息。如果这两个都不是的话,那它们也许是在伸懒腰吧。” 妮莉亚注视着帕哈斯的脸,帕哈斯故意面露自嘲的微笑。 “那是鲸鱼它们自己的事。我不可能知道,就算我自己编了一些意义硬加到它们身上,对它们也一点都不重要。” “可是,难道你不冷吗?如果是我的话,恐怕手指会被冻得连竖琴弦都没办法碰了。” “天气是很冷没错。请等一下……” “行了!别脱斗篷。你以为我会厚着脸皮把这个接过来穿吗?不会吧!这不是礼貌,是对我的侮辱。” 帕哈斯很尴尬地笑了,手离开了斗篷的金属扣。 “这跟我熟知的那个时代的确不一样。在我的时代,仕女们会用更漂亮复杂的言词来推辞这种事。啊,我当然不是说妮莉亚小姐这样很没礼貌。我的意思是,你的率直让我感觉很新鲜。” “喵呜。这到底是好话还是坏话呀?” 妮莉亚疑惑地坐到了帕哈斯身边。如果借用帕哈斯的表达方式,这可以形容为‘带有新鲜感的率直’动作。妮莉亚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所以帕哈斯根本来不及脱下斗篷铺到地上。 “继续吧。” “继续?啊,是说弹竖琴吗?好啊。就算你没说,有一首曲子我也还是会不断去练习。我正处心积虑想把那天目击艾佩萨斯的变化与飞行时的感动编进歌里面去哪。” “呜哇,真厉害。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才能,表达不出来,但如果是你,一定可以作出很棒的曲子来。龙长得可真快。如果人也长得这么快,那一定很有趣。” “长得很快?” “咦?杰伦特不是说过了吗?之前不过是只小小的幼龙,居然一下子就变成了这么巨大的成年龙。” “她应该是跳越过了时间吧。” 最近总是这样,只要有人提起‘时间’这个词,心里就会一紧。妮莉亚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好圆。帕哈斯爱怜地抚动着竖琴弦,说: “不……事情不是这样。不会是如此的。请宽恕鄙人之浅见,就算此刻停住而让我这过去的小丑赶上,此刻的某样东西也很难突然跑到未来去。” “那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好问题。对了,到了这个时代,‘好问题’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没改变吗?” “是的。意思是说‘我也不知道’吧。” 帕哈斯嗤嗤笑了。虽然妮莉亚等了很久,但他似乎不怎么想再演奏竖琴,只是弹了一下手指,说: “艾佩萨斯是神龙王的继承人,所以也许她的变身表现出了龙的意志。” “龙的意志?” “那不是艾佩萨斯自己的,而是龙的意志……她可能变成了龙之帝王金龙的成年型态,此乃我这小丑鼓起极大勇气做出的推测。” “请再跟我说一次。” 帕哈斯用受不了的表情反覆讲了两次相同的话,妮莉亚都听完之后满不在乎地又要求他再重复一次。听到同样的话三次的妮莉亚点头,说: “那么龙的意志又是什么呢?” “啊,真是个好问题。” “弹一下竖琴吧!” “好吧。” 帕哈斯犹如之前就在等待般拨动起手指。妮莉亚在艾德琳的巨大外衣中尽可能蜷缩起身子,将下巴紧紧夹到双膝之间,竖耳倾听帕哈斯的演奏。帕哈斯并没有歌唱,只是拨弄着竖琴。这是很难看到这位诗人展现出的一幕,帕哈斯决定不往这雪国风光中添加语言或意义是很对的。妮莉亚也满足于只听帕哈斯的琴声。 刚开始与北方的天空一样清朗的竖琴声很快就像冰川般产生了沉重、缓慢、强烈的变化,畅快地流动了一阵之后开始柔软地变化,成了敲打冰山腰部的波浪。快速弹奏优美的和弦,帕哈斯的手指巧妙地移向竖琴的高音部。又高又急的音符无休无尽地涌来,简直快让妮莉亚喘不过气了。那是北海的暴风。持续的快速弹奏在某一瞬间爆发之后立刻陷入寂静。激烈地袭来的静谧跟突如其来的高音一样令人惊异。就在妮莉亚松了一口气之时,帕哈斯再次开始柔软活动的手指犹如勾画出了在北海海面上方孤独飞翔的信天翁。 暴风过后的北海上,信天翁摊开跟记忆一样长的翅膀,无限静谧地飞着。山峰顶上的万年积雪还是依然与在悠久岁月中一样静静冰冻着,谷中冰川的银光之流突然成了通向切分音的跳板。帕哈斯巧妙地插入的不和谐音符,冻结的北海海面上宁静飞行的信天翁开始紧张起来。那是种期待感。那是让人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的、平静但是充满力量的低音。 然后是龙踏着水平线飞起。 “有船!” 听到杰伦特的高喊声,妮莉亚吓得站了起来,差点踩到自己穿的那件大衣服的衣角而滚落地上。好不容易才站稳的妮莉亚望向远方的海岸。不知什么时候跑出来的杰伦特正站在海边朝着水平线高喊。等一下,怎么可能看到船?妮莉亚一直到了这时才发现四周已经亮起来很多。他说有船? 妮莉亚望向水平线。早晨的阳光映照出从水平线另一边驶近坦能湾港口的船只模样。从极远处都能清楚看见那张红色的帆。妮莉亚眯起眼睛注视那艘船。几乎画满巨大船帆的红海蛟正蠕动着,踏着水平线冉冉升起。 希欧娜坐在棺材上,眼睛瞪着帐幕顶。翰姆面对她的背坐着。这并不是翰姆的意愿。翰姆被绑在椅子上,从棺材里出来的希欧娜瞄了翰姆一眼,就转过去用背对着他。但是这样也让翰姆比较放心。那个阴险的卡尔故意将翰姆绑在希欧娜的棺材旁边,让希欧娜一出来就可以看到他。被吸血鬼盯着不放是翰姆在连续经历了几百件快乐的事情之后依然不想碰到的状况。 但是翰姆也没办法无条件安心下来。翰姆瞄了一眼希欧娜读过之后丢在地上的纸条。原本放在希欧娜棺材上的那张纸条上写着几句卡尔的笔迹,翰姆很清楚上面写了些什么。铁定是要求‘希欧娜小姐利用独有的能力将翰姆洗脑,然后再把他送回杰彭去,请问你怎么想’吧?背对着他坐着的希欧娜突然开口: “我好像问过你,你是不是因为自己会死而自豪?” 翰姆并未回答。希欧娜仍然瞪着天花板。 “那到底有什么好自豪的?你们每天所做的行动里面,有九成都是为了让自己明天还活着。自相矛盾到这种程度,不是糟糕透顶了吗?” 翰姆这次回答了。 “比例是一定很高没错,不过说九成就太过分了。” “不要抓我语病。” “无论如何,从你没说‘全部’而是用了‘九成’这个词看来,你也承认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部分。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生活的那些部分。” “这个嘛……从我看来,剩下那一成可笑的努力只不过是利用来将另外九成为糊口而做的劳动正当化的根据。相信自己必须用这样这样的方法,这样这样地活着。为了帮自己找藉口而将剩下的一两成生命消耗掉,这难道就是有意义的人生吗?你们养的牛跟马连那一成都不会浪费,将所有的十成都全部献给自己的生命。” “你说这不是生活而是生存,是很伤人类自尊心的话。” 希欧娜对翰姆的用词感到惊讶。 “自尊心?” “没错,自尊心,人类直到生命最后的瞬间都无法抛弃的东西。虽然没办法时时意识到,但却时时存在我内心的东西。这是我落到如此卑屈境地之时的最后一个战友。如果我们说某个人是行尸走肉,不是别的意思,指的就是他的自尊心。也就是你不可能拥有的那东西。” 希欧娜朝后转身。翰姆与她双眼对看。 “是因为自尊心吗?所以你的眼睛连转都不转一下?” “是。” “敬拜自己到这种程度的理由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傲慢?” “那是从我出生起就拥有的圣殿。” “那座圣殿希望在死亡面前崩塌的理由是?” “灭亡是完美的归宿。我的圣殿是在崩塌时完成的。书必须要有最后一页才算书,歌必须有最后一个音符才算歌。我的圣殿并不是我的偶像。” “蠢货。” “啥?” 翰姆出声的同时直视希欧娜的脸。发现希欧娜在流泪,翰姆觉得啼笑皆非。吸血鬼居然会流泪?希欧娜透过双眼含着的泪水去看翰姆,说: “亨德列克!你真是个笨蛋。蠢得不得了。” 亨德列克?翰姆的眉头皱得很厉害。然而他开口之前,希欧娜就用袖口擦去了眼泪。袖口扫过之后,瞬间希欧娜的脸一片干燥。希欧娜现在满脸冷静地盯着翰姆,翰姆则以困窘的眼神瞪回去。 寂静变成了恐惧,翰姆用力咬住了嘴唇。 “可恶,不行……!” 翰姆很快用牙齿夹住舌头,但没有真咬下去。杰彭国防大臣将舌头伸得长长的,很没格调地与吸血鬼对看。希欧娜深邃的双眼连一点微光都没有,吸收了翰姆的视线。在那深渊中似乎有某些东西在蠕动着。翰姆为了压抑自己要将焦点集中在那些东西上的强烈欲望用尽了一切努力,但那是种不可抗力。翰姆的嘴型开始上扬了。 希欧娜看着翰姆微笑,她的脸变得跟白纸一样白。翰姆看来十分高兴,自从希欧娜认识他起,就从来没看过他这样的表情。希欧娜一直盯着他的脸。但是翰姆的微笑越来越夸张,扭曲变形成可怕的样子。希欧娜闭上了眼睛。 翰姆的头突然低了下去。 希欧娜再次睁大眼睛之时,翰姆还是被绑在椅子上,看起来就像睡着了。无言地看着翰姆头顶的希欧娜静静地起身。希欧娜往前跨出了一步。然而她突然惊醒,望向脚下。库达伊画下的魔法阵让她完全放弃了。 “这样才对。你没想过要出来是件好事。” 希欧娜慢慢抬起头,望向走进帐幕的卡尔。卡尔只瞄了希欧娜一眼,就马上朝翰姆走去。卡尔小心翼翼地抓起翰姆的头。翰姆的头就像尸体的一样,既沉重又无力地被抬了起来。卡尔将头放下了之后问希欧娜: “顺利吗?” “是。” 卡尔望向翰姆的眼神似乎像是看着一件不太满意的作品。 “他简直像已经完全失了魂似的。看看他这个样子。这人回到杰彭之后,如果有人怀疑这家伙疯了,那就没任何作用了。知道吧?” “当然是这样喽。” “咦?” “事情还没完。翰姆现在只是进入了恍惚状态,我还没对他下暗示。还有一道必要的程序。” “必要的程序……?啊,是那个吗?” “是的。” “好吧。你没办法从里面出来,那我把他推进去好了。那你就……可以做那件事了吧。” 吸血。卡尔因为这个说不出的词感觉口腔顶变得很刮舌头。希欧娜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卡尔耸了耸肩,就解开了翰姆的绳索,将手伸到他的腋下打算将他搬起来。这时希欧娜说了: “你的自尊心是什么?” “咦?” 卡尔将翰姆放回去靠上椅子的靠背之后,才回头看希欧娜。当然卡尔看的地方是希欧娜的额头而不是眼睛。 “我问你你的自尊心是什么。刚刚翰姆这样说了:你们这些家伙到最后一刻为止都无法抛弃自尊心。但是你好像将自尊心之类的东西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居然拜托个吸血鬼将敌国的国防大臣洗脑,这根本就是丧失了自尊心之类的……” 卡尔笑着摇头。 “你说的字面上的自尊心,应该是见习骑士口中的自尊心。我不知道能不能解释得清楚。” “说说看吧。” “从你看起来,我行动时是不是充满信心?” “意思是你忠实于自己吗?” “是的……没错。” “是这样吗?敬拜自己,对于自己相信的东西坚持相信到最后,无视周围要求你做到的一切公正性吗?” “对。这所谓的公正并不是我制造出来的,如果跟我步调一致我就会跟上,如果跟我不一致,我当然可以忽略它。” “这样你就幸福了吗?” “怎么可能。” 卡尔无比明快地说。希欧娜皱起了眉头,然而卡尔仍然只盯着她的额头,说: “但是现在我很幸福。” “什么意思?” “遵守世界所要求的公正是种停滞。与人们用同样的方式思考、因相同的事而快乐痛苦,这样活起来当然轻松。谁会责备这样的人呢?这真是完美的好人。好人最享受的,就是停滞带来的安逸感。” “停滞……时间停止?” 卡尔微笑了。因为跟希欧娜的视线没有交会,卡尔的笑容似乎有些不安。 “是的。” “你们是这样造出时间的吗?” “我认为是。” “你现在是想打破所有停止的习惯与正义,打造出新的时间与事件吗?想让时间再次流动?” “就说我在为此努力吧。”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希欧娜板起一张脸,盯着卡尔的下巴说: “为什么呢?你自己也说了。跟随着这种停滞,生活起来应该会舒服很多。可是你又为什么要如此拒绝停滞而继续往前走呢?” 这一瞬间卡尔将头稍微低下。没有心理准备,希欧娜只能接受卡尔的视线。卡尔直视着希欧娜的双眼,笑了。 “是因为自尊心吧。” 在希欧娜回答之前,卡尔就将眼神转向另一边,叹了口气之后气喘吁吁地将翰姆的身体抬了起来。翰姆的腿瘫软着,成功度过了好几次摔个屁股开花的危机之后,卡尔终于顺利地将翰姆放到了魔法阵里面。 “呼~累死我了。来,现在拜托了。我现在出去。” “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出去之前帮我把火熄掉。我不需要。” “咦?啊啊,是的。” 卡尔将桌上的烛火吹熄,帐幕中一下变得一片漆黑。卡尔原本想对着黑暗讲一声‘辛苦了’,但又觉得不太适合,所以没说什么就走出去了。希欧娜往下一看。 黑暗中希欧娜依然可以清楚看见翰姆。看到翰姆跌到地板上开始低声打呼的样子,希欧娜笑着卷起了袖子。抓住翰姆上半身的希欧娜以吓人的怪力将他搬了起来。跟不久前卡尔搬翰姆时不断喘气的样子比起来,她现在就像在玩弄个小孩子一样。希欧娜坐在棺材边上,将翰姆抱入怀中。翰姆的长腿从希欧娜膝盖的一边垂下。希欧娜整理了一下翰姆散乱的头发,露出了他苍白的脸庞与脖子。 希欧娜就这样稍微凝视了翰姆的脸一会儿。翰姆的脸因俘虏生活而慌悴,但还是残留有名门后代的风貌。在无数的岁月中不断目睹人类死亡〈其中有很多是她本人造成的死亡〉,希欧娜从翰姆的脸上读出了绝不会消失的表情。那是会持续到他死时的既傲慢又坚毅的表情。虽然修整到看起来谦虚的地步,但有着骗不过吸血鬼锐利目光的严格。 环抱着翰姆颈部的希欧娜慢慢将脸压低。 “起来!” 希欧娜在翰姆的耳边说着悄悄话。一听到希欧娜尖锐的声音,翰姆就睁开了眼睛。因着自己怪异的姿势与黑暗,还搞不清状况的翰姆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这时希欧娜的手掌连忙蒙住了翰姆的嘴。翰姆虽然想净扎反抗,但希欧娜以吸血鬼的惊人力量压住了翰姆,小声说: “别动。不要反抗。” 希欧娜的提议完全遭到拒绝,翰姆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反抗。翰姆被蒙住的口中发出了重重的呻吟声。 “呜!呜呜——!” “别乱动。这是对你有利的事。” 没办法喊出:‘别开玩笑了!’的翰姆只能用两眼瞪着希欧娜。然而希欧娜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想从她身上找到欲望或残忍带来的喜悦却落空的翰姆只能感到讶异。 “等一会卡尔进来之后,你就装作被洗脑了。知道了吗?” 翰姆的身体僵住了。判断对方已经把话听进去的希欧娜放开了翰姆的嘴巴。反应很快的翰姆没发出任何声音,注视着希欧娜。 “好。真乖。” “解释清楚。” “这没什么难的。不,对你而言也许很难。只要用很爱慕的眼光看着我,乖乖地照我说的话行动就行了。知道了吗?尽可能少讲话,多微笑。看起来像是失了魂也不错,但也没有必要太像个笨蛋,这样反而会让人生疑。用你平常那种方式微笑就行了。知道吗?” “我不是要你解释这个。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卡尔的计划吧。我想反过来利用他的计划,把你送回杰彭去。” “为什么?” “我是至高无上的哈坦的卑微仆人。哈哈哈……” 翰姆无言地看着希欧娜。他的心中有着很想搞清楚现在到底怎么回事的心情,以及用无比不舒服的姿势像小孩子一样被抱在希欧娜的怀中,必须忍住很想赶快离开的心情。然而不知道她清不清楚翰姆的心理,希欧娜抬起手,开始抚摸翰姆的头。翰姆尽了极大的努力忍耐着不骂出脏话来。 “因为我决定赞同卡尔。” “什么意思?” “我也完全接受了他的意见,决心反抗世上的所有环境……差不多就这样。不,够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好好听着!我现在咬你。” 翰姆的身体僵硬得像跟木桩一样,但是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希欧娜似乎觉得很奇特地看着翰姆。 “真了不起。如果你的脖子上没有任何痕迹,一定会当场被发现。卡尔心胸还没宽大到不去查这件事。露出你的脖子来。” 翰姆用充满怀疑的眼睛瞪了希欧娜一眼,希欧娜则是无言地等待着。想着‘如果她的手没有持续抚摸自己的头发,自己应该比较容易镇静下来’的翰姆咬紧了牙关。 “我好像必须相信你才行。如果你真要吸我的血,应该根本不用耍这些花样。” “是的。” 翰姆将头一偏,说: “咬吧。” 翰姆紧紧闭上了眼睛,他看不见希欧娜的表情。希欧娜面带苦涩低头看了看翰姆的脖子,说了一句: “你好像在命令狗一样。” 翰姆紧咬着嘴唇,什么话都不说。希欧娜低下了头。她冷冷的嘴唇接触到翰姆颈部皮肤的时候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在颤抖。希欧娜将嘴唇贴上翰姆脖子之后,就完全没动静了。翰姆的心脏抨抨跳着,似乎要将包围着它的肋骨给打破。然而希欧娜就这样一直用嘴唇贴着翰姆,一动也不动,让翰姆十分讶异。 “希欧娜?” 他的头被抬起之时,希欧娜的手臂上使了很大力气。用简直要将对方压碎的力气抱住了翰姆的希欧娜大大地深呼吸了一次之后,缓缓露出了牙齿。牙齿碰到脖子的清楚感觉让翰姆全身僵直的瞬间,希欧娜尖牙插进了翰姆的肌肤。 翰姆的手紧握得指甲都快戳进手掌里去了。脖子上的湿润感觉是希欧娜的嘴唇带来的。应该要感到尖锐的疼痛感才对。但实际上的感觉比翰姆预想的容易忍受得多,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点起火来。” 一阵子之后,希欧娜放开翰姆说。翰姆立刻跳到魔法阵外面,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望向希欧娜。但是希欧娜转身坐着看别的方向。摸着脖子的手指尖感受到了两个小伤口。虽然沾上了黏答答的血,但那是从伤口中自然流出来的。希欧娜确实没吸血。 “如果有人进来,你就坐在椅子上盯着我看就行了。有没有养过狗?” “……小时候。” “学学狗看主人的样子就行了。” “你心里到底有什么鬼主意?为什么要帮我?” “我说过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希欧娜将身体转向侧边。翰姆看了看她的背影,然后走向桌子。帮灯台点上火的翰姆想坐回椅子上,但发现了皱成一团躺在地上的纸张。那是希欧娜看过之后丢下去的纸条。翰姆将它捡了起来。摊开纸团的声音传来,希欧娜的肩膀稍微缩起。但是她仍然背向着翰姆。翰姆很快看过了卡尔写的那张纸条。看完之后,翰姆又将它揉成一团丢回地上,然后将双手放到膝盖上,静静看着希欧娜。但是跟他有节制的动作相反,他的脸却是皱成一团。无法再忍受的翰姆低声说: “你打算救我吗,希欧娜?” 希欧娜并没有回答。翰姆将不久前看过的那张纸条内容沉思咀嚼了一下。 “虽然写得很复杂,从结果来说,就是要你如果拒绝配合他的计划,就马上把我杀了,因为已经不需要我了。可是你却不但救了我,还想给我自由?还甘冒被发现的危险。为什么?你应该还没忘记我把你出卖给卡尔的事情。” “在其他人面前这样追根究柢地问问题,马上会被发现你没被催眠的,翰姆。最好像个奴隶一样行动……” “为什么要帮我?” 希欧娜没有任何动作。无法再忍受的翰姆踹了椅子一脚,站了起来,朝着希欧娜的背后走去。这时希欧娜的声音传来。 “我只跟你说一件事。你先坐下。” 翰姆想越过魔法阵去抓希欧娜肩膀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希欧娜仍然一动也不动。一阵子之后翰姆将手抽了回去。翰姆再次坐到椅子上的声音一传来,希欧娜就开始慢慢地说: “我是个吸血鬼。” 翰姆等着她往下说。 “你死了,你的孙子死了,之后再过很多代,我却依然存在。我会一直在黑暗中看着你们。看你们这些人类怎么守住自己的自尊心。也许到你们忘了我,完全忘了吸血鬼这种东西时为止。到那时在你们根本不会回头去看的阴影中,在你们忘却的东西背后,在你们入睡后的窗外,我会一直看着你们。” 翰姆按照字面接受了希欧娜的话。她看起来完全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像下了什么坚定的决心。希欧娜淡淡地说着的东西无疑是事实。拥有半永久的生命与黑暗中的生活,为了生存下去而无法离开人类身边的希欧娜扮演监视者的角色也是理所当然的。希欧娜看也没回头看一眼,就下了结语: “我要监视你们能保持这种自尊心到几时。” 第八章 太阳不再落下。只剩下一个白色的轮廓,失去了热力让人可以直视的太阳就像沿着地平线在流动,可是却不落到地面底下,也不再升上天空。看起来就像个在地平线上滚动的白球一样,然而连这样的太阳,人们其实也很少有机会看到。想像都想像不出低于冰点多少度的极度寒冷中,吹来的强风似乎可以直接将人整个扯碎。 风声钻入耳孔,似乎要刺穿鼓膜。气温很低,极地高压带的天气平稳得让人吃惊。就算走一整天也遇不见柔和的微风,这就是极地的天气。但时时会产生甚至让空气中喷出火花的强烈冰风暴。无论如何,这里不会有微风。不是完全没风,就是暴风。 这样的冰风暴吹起的时候,更显得人类的双脚软弱无力到悲惨的程度。 克利的祭司们紧紧附着在雪橇上。之所以不得不拖着从很久以前就觉得是沉重负担的雪橇,理由就是这个。在无尽的狂风施以的残暴面前,雪橇为人发挥了锚的作用。为了不在睡觉的时候被风吹走,他们都会将身体绑在雪橇上,为了不在走路的时候被风吹走,人们只能用手紧握推拉着雪橇。在这种极为严酷的暴风雪中,克利的祭司们只能使出吃奶的力气紧抓雪橇,等待暴风睡去。 “基伦!” 多勒涅用发不太出来的声音呼唤着朋友的名字。他在托比经营一家小小的书店,老是嚷嚷着要将书全部一把火烧掉来揶揄自己没能成为学者,可是到头来又没办法放弃书,只能跟书相依为命活着……把同情自己当作日常兴趣的基伦被冰风暴捏在手中带走了。净扎着挥动的双臂绝望地括搔着雪地,全身不断在空中旋转。发出了意外惨叫声的同时,基伦消失在暴风雪的另一边。多勒涅能看到他的时间极为短暂。因为风雪中的能见度几乎为零。 “基伦!” 多勒涅放开雪橇起身的瞬间,突然冒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朱伯金拉住了多勒涅大喊: “别做些疯狂的行为!抓住雪橇!” “基伦,基伦往那里……” “别管他!他还活着。活着!” 多勒涅在惊人的心理冲击中僵住了。多勒涅一脸茫然蹒跚而行,朱伯金好不容易才把他塞回雪橇底下。再次紧抓住雪橇的多勒涅咬住了嘴唇。 根本不会死。他们已经不再去碰雪橇上载的食物了。没有好好准备,又已经完全冻结的这些食物已经丧失了原本的目的,只扮演了以重量压住不让雪橇飞走的角色。他们既不吃又不睡。 辛斯赖夫不会放任他们去死,就像多勒涅之前的那次经验一样。 朱伯金拚命将多勒涅的头往下压。 “给我活着!他会回来的。这暴风过去之后就会回来。他会露出带着歉意的微笑回来!” 头钻到雪堆中的多勒涅急急地咳嗽。雪粉喷进了口中,让他无法呼吸,冰冻的衣服现在就像苦行带般,在全身摩擦出了伤口。但是冰冻的身体根本没办法感受到疼痛,在连肺都要翻过来的强烈咳嗽过程中,多勒涅的精神反而无比清醒。 他不会回来了。四方都是让人眼盲的白色天地;任何一个方向都不存在让人能够认出路的地标。连靠看太阳来推测方向都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们没死。基伦连死都死不了,就只能毫无方向头绪地永远在雪原上流浪。暴风吹起之时会打乱他的步伐,要离开这里就更是永远不可能了。他只会不断在这里彷徨,直到全身都被撕碎散落在雪原上为止。 “基——伦!咳!咳、咳咳。” 仔细一看,这真是怪到不能再怪的事情了。为什么这里的太阳不会落下?难道这里的时间已经停止了?他们之所以不睡觉,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夜晚从不到来。所以他们一定要趁着无风的期间继续默默地走着。在能把人皮剥掉的风中默默前进之时,就不会再感受到饥饿了。如果有片刻时光能让这些不吃不睡像幽灵一样不断走着的人感觉自己还活着,那就是在这肆虐的冰风暴之中,这还真是件讽刺的事情。 这真是完全不合理。多勒涅这样断定之后,感觉心里变得很舒服。这一切都莫名其妙。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现在盖在我身上的这些雪花其实不是雪。我抓着的雪橇其实不是雪橇。我等于是全身裹着棉被紧抓着床柱啊。没错。拍下黏附在毛衣上的雪块,多勒涅微笑了。看吧!一点都不冷。如果是雪,当然应该会很冷才对,可是这些雪却一点都不冷。没错。这都是梦。完完全全是梦…… “风停了。” 辛斯赖夫起身说。但是多勒涅听不懂这话的意思,所以多勒涅嘻笑着看了一眼辛斯赖夫,又再次将脸埋到雪堆里去了。他完全没有感受到寒冷。雪是暖的。 “给我起来!” 辛斯赖夫抓住了多勒涅的后脑勺,一下子就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多勒涅当然感觉到头好像要被整个拔掉的剧烈疼痛,但看了看自己像个包裹一样被提起来的身体与无力地摆动的腿,他还是嗤嗤笑了。辛斯赖夫气得说不出话来,瞪了多勒涅的脸一眼,将他往旁边一甩。多勒涅觉得他的脸撞上的雪堆的感觉离自己非常遥远。辛斯赖夫坐上了雪橇。 风雪一静下来,看起来就像一团稀薄烟雾的太阳又再次进入了视野。绝对不会升到天顶的太阳似乎精神错乱了,懒洋洋地飘浮在地平线上方。辛斯赖夫认为自己就像在圆桌的中央。圆的地平线,圆的太阳轨道。克利的祭司们都四散地被埋在以雪橇为中心的雪堆中一动也不动,对于这就是无尽的白色平原上唯一特异到能吸引人视线的景象,辛斯赖夫感到十分愤怒。 既然没办法感受到时间流逝,辛斯赖夫对时间就一点也不在乎,对那些这样埋着早应该窒息而死的克利祭司也毫不在意。飞得最高的几片雪花静静落下之后,雪原上就没有称得上在动的东西了。 所以辛斯赖夫对葩说: ‘你在那里吗?’ ‘不。’ ‘你在这里吗?’ ‘不。’ ‘既不在那里也不在这里?’ 辛斯赖夫试着动动脚。啪哒!一个沉闷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他的脚钻进了雪里。雪的冰凉传到辛斯赖夫的脚背上,他等到最后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时候才抽脚。雪块被粉碎,他的脚再次出现在白雪上方。 ‘你会死。’ ‘这跟事实一点也不符合。我就是为了活下去才做了这一切的事情。这些事情很快都将办完。’ “你会死。” 辛斯赖夫发现葩的话透过自己的嘴漏了出来,有点慌了。但是葩立刻接着说: “那不是你的嘴巴,是我的嘴巴。” ‘你!你做什么!’ “连你创造出来的东西想要什么都观察不出来,你真是个不合格的创造者。” ‘想要什么?你什么都没资格要!’ “你想要什么?” 辛斯赖夫感到无法再忍耐。他觉得葩在耍自己。 ‘生命。没有条件,没有不安,没有终点。并不是因为会终结而美丽,而是因为会燃烧,生命的本身就是美丽的!’ “还有呢?” ‘什么?’ “还有呢?活着其实并不是那么困难的问题。你是在回避本质的东西。” 本质?辛斯赖夫听到这话虽然惊讶,但他对自己连表达惊讶的一点点自由都没有感到更为惊讶。不知何时起,他身体就已经完全落到了葩的支配之下。他现在连一片眼皮都动不了。 “你能永远爱着同一个人吗?” ‘爱?’ “为了永远活下去,你必须永远爱同一个人吗?”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你就像个愚蠢的少女,想说些少女的梦想之类的东西吗?为爱而生,为爱而死吗?只有爱能赋予虚空的人生意义吗?世界上哪有这种事!’ “你还是在回避本质的东西。一定要我直接问出来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葩叹了口气。那是非常自然的,显露出这身体此刻百分之百是在葩的控制下。朝向因郁愤而陷入疯狂暴躁的辛斯赖夫,葩低声问道: “你能永远爱自己吗?” 辛柴将木剑当作杖一样拄着,双手撑在剑柄上,直挺挺地站在小艇上头。原本站在坦能湾码头上的温柴也一动不动地与他对看。划水的桨停了下来,等小艇一到达码头,辛柴就用轻轻的动作跳了上去。 “温柴!” 温柴不但没有兴奋地喊一声‘辛柴!’,还连忙将长剑拔了出来。 练到连拔刀刃都没有一点声音是很了不起的,但一行人还是被这动作吓了一跳。他们早已从为了引船入港而先下船的一等航海师伊西多那里听到了这艘船的名字,以及辛柴与温柴之间的关系。所以杰伦特用自己的想法推测: “这是杰彭传统的打招呼方式吧。将剑高高举起,然后喊一声‘辛柴万岁!’之类的……” 然而杰伦特的推测完全错了。温柴将长剑以精准瞄准对方中盘的姿势伸出,对准了辛柴。假如真有某个民族拿这样的动作当作打招呼,恐怕会被其他民族误认为他们早已灭亡了。格兰.哈斯勒先帮这个姿势打了个及格的分数,然后被温柴摆出这个姿势的理由给惊呆了。但是辛柴似乎并不怎么惊讶。 “Ahnbarkedo.” “Youkchiuneghettamifheirja?” 妮莉亚唰一下转过头,开始瞪着帕哈斯。帕哈斯马上连呼吸声都压低,专注于两人的对话,然后帮忙翻译。 “真高兴看到你。” “你是为了守住家族的光荣来的吗?” “什么意思?” “问对方是不是来取自己的首级。” 妮莉亚吓了一跳,望向帕哈斯。不只是她,连其他所有人都发出‘你到底翻译得对不对?’的怀疑眼光,但帕哈斯忙着口译,没时间对这种眼光生气。 “首级?这个嘛……你是不是觉得身上有个头在很麻烦?我偶尔也会觉得带着头到处走是件很烦的事情。” “话说在前面,想杀我的人我一个都没饶过。” 帕哈斯连忙说明这句话是杰彭常用的语句,意思不是威胁对方,而是自己不会自杀的意思。换句话说,连自己想要杀自己也不容许。然而辛柴沉重的语气让帕哈斯的说明变得毫无意义了。 “拒绝自杀吗?” “是的。不管你怎么怪我,都没办法改变我的决心,如果那就是你的决心,那早点放弃比较好。” “虽然我们离别很久了,但应该还没久到让你忘记要改变你表哥坚定的决心必须使用什么样的方式。” “只要木剑没折断,表哥你的决心就不会屈服,这个我也很清楚。虽然我对伊伽利斯的君王没什么好感,如果我愿意帮它报仇,我想它应该也不会生气。” “那真是太好了,死在表弟手上。” “真、真是一对可怕的兄弟啊。两个人都一样。” 妮莉亚发出了呻吟,低声喃喃说道,亚夫奈德与艾赛韩德则是同时点了点头。因为不祥的预感而将手移到剑柄边上的格兰发现伊西多一副没事的样子,十分讶异。这时温柴将剑放下,插了回去之后短短地叹了口气。 “看来你没打算开杀戒啊。” 辛柴上了码头之后第一次面露了微笑。 “死了就麻烦了。不管是作为巴尔坦家的一员还是我本人,都不希望亲爱的弟弟死去。” 这两人伸出双臂互相拥抱。以雪白冰川为背景展开的表兄弟重逢的情景原本可以很感人的,但一行人都觉得被耍了,不但不感动还觉得很想生气。这时格兰可以猜到伊西多若无其事的理由了。因为他根本没从这两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杀气。格兰苦笑了一下。 从两人相像的性格就可以猜出,他们的拥抱很快就结束,两人开始真挚地交谈。 “回去继承巴尔坦家吧。船东协会跟我都会保护你,只要流放几年就可以解决了。在南海找间别墅休息个几年就行了。” “我已经斩断了所有人际关系。” “温柴。” “我连在梦中也会看到卡雷翰塔,这我不否认。但是我回去只会让哥哥跟巴尔坦家陷入困境。把我当成死人来处理最好。” “……这些东西慢慢再说吧。” 接着辛柴用海格摩尼亚话说: “我不知这里的习惯如何,不过连亲戚之间的私人交谈都被人翻译出来,这种感觉让人不太想再谈下去。” 这样一来不但帕哈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而且连妮莉亚都还连忙对他投以非难的视线,让帕哈斯更是感觉到受人背叛了。在格兰喃喃说着“原来这是他们家族的传统”之类怪话的时候,伊露莉发现了一个背着巨大背包从小艇上来的高大男人。 “你就是骞吗?” 骞找了一下是谁跟自己搭话,发现是个黑发的精灵之后似乎有些惊讶。 “是的。这位精灵小姐呢?” “我叫伊露莉.谢蕾妮尔。我是曾与你同行的妮莉亚、温柴与格兰的朋友。” “啊,是吗。我没办法说已经久仰大名了。” 伊露莉稍微歪头疑惑了。骞放下背包说: “那是我们初次见面时常说的问候语。但其实我没什么时间跟他们聊,所以也没听过关于你的事情。” “是吗?但是我听过你的事,所以很容易就把你认出来了。” “很容易?” “据说从你的体格与表情中很容易感受到魔像的气质。” 骞知道这话是谁说的。骞将视线从妮莉亚发红的脸上再度移回伊露莉那边,伊露莉冷静地问道: “见过艾佩萨斯了吗?” “是的。” “后来怎么了?” “那头金龙跟哈修泰尔侯爵还有宓到北方去了。我中途折回来了。” “中途折回来?” 骞与伊露莉转过头。妮莉亚无法置信地看着骞。她连忙跑过来瞪着骞的脸说: “等一下,骞!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途中折回来,是说你们分开了吗?” “是的,妮莉亚。”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丢下她一个人……” “在船被冰川与陆地挡住无法再前进的地点,宓下船了。她要我跟船回来。她说如果我上岸,撑不了一天就会死掉。” “她、她叫你回来你就回来啊?” “是的。” “这真是莫名其妙!” 妮莉亚抓住了骞的衣角。她虽然拚命想摇动骞,骞巨大的身躯却完全没动一分一毫。所以妮莉亚只好改成摇自己的身体,高喊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连一天都撑不过?那宓呢!宓不是一样吗?为什么?你们怎么可以分开?要回来就应该一起回来!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跑回来,怎么可以!” 妮莉亚虽然很想说你们只剩下四年的时间了,但这时骞非常小声说话,害她把话呑了回去。 “宓好像觉得那头叫艾佩萨斯的金龙会帮她。” “艾佩萨斯?那头金龙?那你呢!你就不应该帮她了吗?” “她说我在也帮不上忙。” 妮莉亚惊讶地张开嘴巴看了看骞的脸,但是骞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骞就这样面无表情地轻轻抓住妮莉亚的肩膀一推,弄得妮莉亚不自觉地朝后返了几步。骞慢慢弯下腰,将放在脚边的背包捡了起来。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还有事情要办,我先走了。” “有事情要办……有事情,你到底有什么鬼事情?” 骞并没有回答。他马上将背包背到肩膀上,挺起敏捷的身体,打算从一行人之间走过。人们让开一条路给他,他立刻穿过去,成了一个消失在坦能湾市区的黑点。 第二天妮莉亚才知道骞有什么事情要办。 骞向坦能湾的居民借来了铲子、镐子与斧头,统统载到推车上,开始在坦能湾的郊外到处探索。妮莉亚虽然不相信骞有这种能力,但骞实际上只简单地讲了几句话,就让坦能湾居民们纷纷将自己的工具借了出来。站在帕哈斯对鲸鱼唱歌的山丘上,骞满意地停下手推车。 接着骞用钢铁般的毅力与连艾赛韩德都会叹服的臂力开始收集一些石头。冰川从上流带到冰川前端的石头冻得厉害,而且十分粗糙割人。跟流水不同,冰川的流动对于将石头磨光滑没什么帮助。但是骞默默地收集石头载到手推车上,搬运到山丘上。没人知道他到底在这些山丘爬上爬下了几次,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在搞些什么,不过根本没有人在观察他。无论如何,骞在山丘上弄了个巨大的石堆,然后就举起铲子开始挖山丘顶被冻硬了的地面。 动员了所有野外宿营者的智慧选择出的那个位置不怎么受海风吹袭,视野也很不错。当然完全不能说此处的环境条件或风光很好。那里只有干燥光秃的土地。 骞将冻土挖了起来,把粗糙而棱角分明的冰堆石很巧妙地堆了起来。就算没有牛马也没有起重器材,骞还是用冰堆石砌起了坚硬的石墙,搭上了屋顶。完成了石棚的骞再次走到山丘底下,这时骞的外表看起来真是用糟糕透顶来形容也不过分。但是骞用柔软的语气与坦能湾的居民交谈,不算太困难地弄到了一些简单的家用品。他的背包中原本就有烹饪工具,所以骞去弄的都是他背包里没有的东西。一个老旧的小暖炉原本是装在船上的,一直被改行的船长保存在家里。从打铁铺的废铁堆里找到还可以用的排烟管,骞付了点零钱,就将它装到了推车上面。除此之外,骞还弄来了很多被当成垃圾的东西。坦能湾的居民们发现原来自己将这么多垃圾藏到阁楼与棚屋里,都感到很惊讶。骞搬来一条很大的旧毯子、处处凹进去的锅子、有洞的水壶跟残破的桌子。那些东西都用推车载到山丘上之后,被骞的巧手变成了里面填充苔藓的床、摊平的锅子、烟囱与架子。骞自己也变了。胡须长了出来,下巴变得像是针插一样,穿着由坦能湾的船员的厚重防寒服修改成的背心与裤子,开始赤脚跑来跑去。当然他很久之前就将山丘上会割伤自己脚的东西都细心地找出来清掉了。骞将自己拥有的东西中能变卖的东西全变卖了,换购成食物。 在那个时间点上,坦能湾的居民与妮莉亚根本搞不清他在做什么。应该也不是在建筑常见的了望哨所。不管从谁看来,都会知道骞并不是打算暂时停留,而是的确打算长住在这里。 骞正在造一间屋子。 “要等她吗?” “是的。” “要是她一直不回来?” “我就等到她回来为止。” “她没有船。也许回不来了。” “会回来的。” “那你打算永远在这里等吗?等到老死之时吗?什么都不做,不去爱任何人,也不见任何人,只是在这里度日吗?” “是的。” 妮莉亚流下了眼泪。 第十篇 被遗忘之风变奏曲 第一章 “我要死。答应我吧。” “……我以为你会说你要回去。” 多勒涅苦涩地摇头。 “不,我要死。” 辛斯赖夫点点头。坐在雪地里的多勒涅微笑起身。在或坐或躺在雪地上的其他人注视下,多勒涅朝向挡住整批人的冰川裂隙慢慢走去。 长长的裂口从视野左端一直延伸到右端去。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站在陆地上还是海上,冰川裂隙的底也猜不出是海还是陆地。但是多勒涅还是若无其事地走过去,站到了冰川裂隙的尽头。虽然低头看了一下,已经患上严重雪盲的多勒涅却看不到什么东西。多勒涅对这些人再次环顾了一圈。 他的视线最后停留之处,是辛斯赖夫板着的一张脸。他被雪盲遮蔽的视野中依然能清晰看见辛斯赖夫的脸。当然,多勒涅淡淡地笑了。 “愿您的盼望能够达成。” 辛斯赖夫没有回答。多勒涅转身朝冰川裂隙跳了下去。他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见了。谁都没靠近冰川裂隙,所以没有人看到他的最终时刻。辛斯赖夫突然转身大喊: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克利的祭司们一个个都郁闷地望着辛斯赖夫。沾在胡子跟眉毛上的白色雪球制约着他们的表情,辛斯赖夫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出了已经丧气到极点之人表现出的平稳心态。他激烈的呐喊声也无法从这些人身上引发戏剧性的反应,这种不在乎让辛斯赖夫更加愤怒。 “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要在这里等我,还是要追随多勒涅跳进那里面都行。我保证跳进去的家伙绝对会死。对于等我的人,我发誓我一定会回来。但是你们自己决定。不要再在我面前自杀!” 辛斯赖夫看也不看那些克利祭司,朝冰川裂隙的相反方向大摇大摆地走着。祭司都只是一脸委屈地看着辛斯赖夫,谁也没说话。等到距离够远之后,辛斯赖夫停了下来。 “我走了。” 辛斯赖夫转身朝冰川裂隙开始冲去。在到达冰川裂隙的终端之前,辛斯赖夫猛力踹了一下地面。白雪暴喷而起,辛斯赖夫飞身而上。 这样飞过冰川裂隙上空的辛斯赖夫轻轻降在裂隙的另一边,之后辛斯赖夫站立在原地好一阵子。背后并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然而不久后,朱伯金慌张的高喊声传来。 “快、快看!大家快看!” 辛斯赖夫紧咬住嘴唇,努力不去回头,朱伯金也马上放弃了高喊。背后传来了犹如雪堆崩塌的钝重声。一个短短的惨叫声传来。辛斯赖夫下了极大的决心,好不容易才踏出了脚步。再也没听到背后的任何声音。辛斯赖夫拒绝回头去确认还有谁留下。挡住一行人的冰川裂隙现在阻隔在他们与自己之间,辛斯赖夫只能独自往前走。他说一定会回来是真心话。但是他回来的时候,辛斯赖夫猜不到还能遇见谁。 辛斯赖夫直盯着地平线瞧。银蓝的天空与银白的雪……他的身子突然一震。必须独自走下去的那段距离给了他可怕无比的压迫感。不!辛斯赖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不是一个人。 葩突然说: ‘他们已经察觉了。’ 辛斯赖夫努力往前走,说: “什么意思?” ‘察觉到他们把自己的时间交托给了别人。’ 在没有被任何人踩下过脚印,不,其他任何动物都没有踩下过脚印的雪原上再次踏出步伐,辛斯赖夫想了想葩的话。 ‘多勒涅并没有说要回去。他说他要死。这两个的差别是什么?’ “我没理由要回答。滚开。” ‘多勒涅并没有回去。他不想再继续过他的生活。不是为了你而活的人生,而是为了追求他自己的梦、自己的幸福的人生,他都不愿意过了。他选择了什么?’ “滚开!” ‘他选择了自己的死亡。’ 辛斯赖夫并未再回答,葩也保持了沉默。在夜晚不会到来,但明亮的白日也不会到来的不透明天空与刺眼的雪原间走着的辛斯赖夫努力不让脑中产生任何想法。 “那是什么?” 艾佩萨斯将眼睛眯起来,然后一下子又睁得很大,马上又眯了起来。这是因为吓人的白光刺入她的瞳孔。 “侯爵啊,那是什么东西?” 哈修泰尔侯爵必须将盖得很低的头巾掀起,才能找到艾佩萨斯所指的地方。那是在辽阔雪原上的唯一一个黑点,不可能看不到,侯爵也无法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还是可以猜一下。 “应该是人吧。” “……人?” “除了我们追的……那家伙以外,这里还会有谁呢?” 艾佩萨斯贬了贬眼睛,就往前跑去。艾佩萨斯跑在雪上,就跟跑在平地上没什么两样。但是侯爵与宓都没办法这样跑,只能看着艾佩萨斯的背影慢慢跟着。他们就算想跑跑跳跳也没那个力气。艾佩萨斯没有跑最后几步,而是往前伸出左脚一直滑了出去。眼睛差点跳出来的艾佩萨斯停在蜷缩于巨大冰川裂隙旁的男子身边。但是男子却只是一动也不动地坐着。艾佩萨斯注视了这男子的脸一会。凝结在眉毛、胡须与头发上的冰块几乎将他的脸完全遮了起来,落在毛衣上的雪也都冻硬了,这男人看起来就像座雕像。他已经冻死了吗?艾佩萨斯看了看男子的眼睛。那眼睛正大大地张着,越过裂隙望向地平线,眼皮一动都不动,连睫毛上都黏着些小小的冰珠子。艾佩萨斯将手扠到腰上,弯下腰说: “死了吗?如果不回答,我就把你当作还活着。哇哈哈!” 因为自己开的玩笑吓了一跳的艾佩萨斯连忙回头去看宓与侯爵。这两人还在很远的地方,艾佩萨斯轻轻地松了口气。“呼……” “要是我回答了,你的理论就完全崩溃了。” 艾佩萨斯并没有发出砰一声,因为雪很软。她安静地跌坐到雪中,睁大了眼睛看着男子的侧脸。 “你、你、你回答了!你复活过来了吗?” “……别闹了!你是伊莎的少女吗?” “不是。你是谁?” 喀啦!脸跟脖子周边结的薄冰裂开了,冰冻的衣服发出惨叫般的啪嚓声。男子转过头的同时,从他身上掉下了无数细碎的冰块。艾佩萨斯对于只不过转个头居然就能这么壮观感到十分佩服。男子先将身上的冰拍掉。原本脸就对着他的艾佩萨斯似乎情绪变得太过不安,激烈地眨了几下眼睛之后才能直视他。 “看不清楚啊。是雪盲吗?” “我不是雪盲,我是佩西。” “我好像得了雪盲了。因为我望着白色的地平线望了太久。你叫佩西?这地方不会有人活着,所以你不是人吧。难道是神?呃……从你开的那种玩笑听起来,的确很像是神啊。” “我不是神。你又是谁?” “我是名叫巴雷德.辛斯赖夫的人。不,应该说我曾是人,曾是名叫巴雷德.辛斯赖夫的人。” 艾佩萨斯将额头挤出皱纹,说: “曾经是人,意思是说现在不是人喽?那又是什么?” “不知道……大概还没发明出描述这种东西的名词,你可以想像出那些没有词能形容的东西吗?” “嗯,可以。就像指甲连着肉的红色部分跟没连着肉的白色部分之间的界线一样。因为没有一个词来形容,所以必须要用这么长的话来讲。是这个意思吗?” “例子举得很好,很容易懂。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说得真对。可是你就是那样的东西吗?” “好像是。没有一个词可以用来形容我这种东西,这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个问题。但是我的情形更为极端。” “怎么个极端法,雷德?” 雷德?巴雷德噗哧笑了,不过他的脸已经冻得僵到看不出笑起来需要动的肌肉在哪里了。所以巴雷德平静地说: “看见这前面的冰川裂隙了吗?我现在看不清楚。” “嗯,看到了。那个裂开的缝就叫冰川裂隙吗?” 这小女孩到底是什么鬼,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巴雷德渐渐觉得思考越来越吃力了。而且我又有什么必要认出这孩子的真实身分呢?既然自己这神奇的身体到现在都还能感受到寒冷,那还有什么事情好计较的?巴雷德无意识地说: “有好几十个祭司都跳进那里面去了。”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了。” “不相信但还是可以推测一下吧?” “可以。” “那说说看吧。” “他们将自己的所有时间都交付给一个人了。” “应该说是将自己的生涯或自己的忠诚交付给一个人吧。这样一来,锵锵!这不成了骑士道了吗?” “不,是时间。所谓生涯,就是活下去的状态。所谓忠诚,就是活下去的意义。但是他们献出的是时间。” “解释,解释,解释一下。时间,时间,时间是什么?” “只对自己进行的关于世界的欺瞒。” 艾佩萨斯稍微皱起眉头,很有耐性地等待着。不管杰利还是奈德都说过,只要等待,对方自然就会知道要开口说话了。人类都是这样的。巴雷德果然缓慢地接着往下说。但是他说出的并不是艾佩萨斯期待的话。 “为什么这么安静?我看不见,你又不说话,这让我很不安。” 艾佩萨斯直率地回答: “我还以为只要等待,你就会开口说话。人类不是这样的吗?” “咦?连这都知道,看来你懂我说的话。” “你的胃不舒服吗?” “什么?” “就算这样也要说话啊!不要打嗝还装成是在讲话!搞不好我会突然喷吐攻击喔。” 说出口的话受到这么严厉的批评,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结果巴雷德笑了出来。如果决定不去思考为何看着他脸的艾佩萨斯会被吓得差点哭出来,而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说要喷吐攻击是开玩笑的。呜呜!’的事情的话,总还是可以笑出来的。 “时间是种顺序。” “好。” “同时发生的事情是没有所谓顺序的。” “就像亲亲的时候,没有谁的嘴唇是先碰到对方嘴唇的?” 巴雷德再次让艾佩萨斯感到恐惧。也就是笑了出来。 “对呀……是的,这件事是没有顺序的。那是同一个瞬间。” “可是?” “我们接着来看看一个人生的例子吧。某人很努力工作,赚了很多钱,能过着安逸的生活,这样的人老了以后会说:我对我度过的时间不后悔,或者我已尽了最大努力,利用上天赋予我的时间好好活着。只要拿一些人类的自传来看,都常常可以发现这些话。不知道你是不是曾经看过这类东西。” 枕在头底下睡觉倒是有过。艾佩萨斯想起龙之圣地的纯洁房中堆积如山的那些书,身子微微一震。 “说这些话的人会认为自己是很有计划地由前到后度过这些时间。但是他的确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活过来的吗,佩西?” 艾佩萨斯很喜欢巴雷德。他用沉稳的声音呼唤着佩西这个昵称。艾佩萨斯被他那沙哑的嗓音呼唤之时,觉得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很不赖。所以她用轻柔的声音说: “什么意思,雷德?” “在他努力工作的时候,他一定想着日后安逸的自己。在他真正能够安逸度日之时,他又会反过来想当年的辛苦日子。他其实是颠倒过来活的。” “颠倒?” “是的。之前他们会去想努力工作的时候自己安逸下来的模样,然后享受这想像。这可以说是种信用贷款。真安逸下来之后,他们又会一面思考着过去一面满口抱怨。这可以说是还债。提前收取了快乐之后就没办法再收到快乐,这等于是还了过去的债之后才死去。” “好像是耶。对。原来如此。嗯嗯。就装作我已经懂了吧。我很聪明吧?这还真凄惨……” “我们再想一下顺序这种东西。我感觉很想用因果这个词……好吧,就先用因果这个词来说吧。必须先有原因,才会产生结果,这是有顺序的。结果不会先产生,一定是原因先产生,对吧?有原因才会有结果。刚才说的某人的人生其实就像这样。努力工作是原因,年纪大了之后的安逸生活是结果。知道了吗?” “很好,我懂。” “但是如果看人心中的流变就可以知道,这个顺序被变得很奇怪。当他为了打造出某种结果而行动之时,他会先去享受那结果。有些人会用严肃的声音这么说:事情按照预先想的成就之时,就不怎么令人满足了,反而半途而废会更好。仔细去看吧,这时那个人对行动不怎么在乎,只在乎结果。因为人可以提前享受还不存在的结果。” “喔。” “再来想想结果产生的时候吧。他会发现自己此刻开始对行动进行思考了。不管回忆是懊悔是喜悦都没关系。他这时想的不是结果,而是行动。也许他会想着‘可恶,那时候不应该这样做的。’或者‘如果那时换个方法就好了。’‘就是因为有这样做才成功的。’之类的话,这些话里面包含的情绪也许有些不同,但都是在‘思考行动’这件事是一致的。他们享受的是现在已经不存在的那些行为。” “喔,是啊。” “你知道顺序在变吗?” “嗯嗯。但是也有在行动的同时就可以立即高兴起来的呀,像是跳舞唱歌啦……” “亲吻也是这样吧?” “呵呵呵!” “对啊。但是那些都不是时间。” “嗯?” “要不要我举一句这样的时候会说的话?很多人不是常说‘不知道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吗?” “嗯嗯。好。假定实际的时间跟人心中的时间彼此不同。所以呢?” “人永远是跟时间分开的,没办法跟时间在一起。拿自己获得的时间努力过活其实是不可能的。他永远是跟时间不同的存在体。这给了人类自尊心,就跟远离父母的小孩感到的自尊心一样。” “不同的存在体?” “这样才能创造出时间啊。” “这样才能创造出时间?” “是的。一定要是分开的才行。无论一个女人跟世上的哪个男人结婚,就算跟她自己的爸爸结婚,也没办法生下她自己。人跟时间必须是不同的东西,这样才能创造出时间来。” “呜,真是怪异的理论。我原谅你。可是为什么那些祭司要跳到洞里去?” “有一个人叫辛斯赖夫。” “嗯。所以呢?” “他决心与时间合一。也就是决心永远活着。” “他最后一刻做出的行动是什么?” 丁赖特瞄了穆史塔巴一眼,说: “他丢弃了自己的杖。” “对。” “你认为这可以当作回答吗,穆史塔巴?” “别忘了。我将那东西送给了你。” 丁赖特看着站在远处城墙下的凯蒂.戴西抱在怀中的巨大风笛。凯蒂虽然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却还是拚命演奏,让肯顿的居民都笑了出来。噗噗,噗噗噗! 穆史塔巴很单调地说: “那是一种测试。我按照索罗奇的话来进行实验:怀念是否能将过去呼唤回来?那是有可能的。我将那东西变出来给了你。既然它成功地产生了,现在也可能成功地消灭。只要找出消灭的钥匙是什么就行了。我的惋惜之锚是什么……?可是呢,我们最大的问题应该是,我们几个是一体的。” 丁赖特再次看了看穆史塔巴,穆史塔巴则是望向远处覆盖地平线的黑雾那边。 “索罗奇还比较简单。将他的七色杖丢掉是很有象征性的行动。无论如何,他只要处理一个名叫索罗奇的魔法师就行了,所以他比我们先离开。但是据说我们彼此捆绑在一起了,丁赖特。天空骑士是一个整体啊!如果你死了,我跟那个葛雷都会把你呼唤回来。如果我死了,你跟葛雷也会这样,还有葛雷……” 穆史塔巴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如果他死了,应该会是死在我们手上,然后因我们而复活。很难再找到一组人像我们这么麻烦的,难道不是吗?我们是一体的。那是我们对彼此的思念、对彼此的惋惜。我们是彼此的钥匙。虽然很难承认,但必须接受,我们并不是因为没完成约定或者战斗打输而让自己复活的。这样做等于是失去了骑士资格。我们应该是互相让彼此复活的。不管是为了让我们再次消失,还是为了这个时间、这片大地,我们都必须再次团结在一起才行。可是我们现在已经彼此为敌了。” 丁赖特低下了头。穆史塔巴将眼泪滴在城墙上,说: “我们完蛋了。不,丁赖特,我说错了。我们变得永远不会完蛋了。” “在这里是这样没错。” 丁赖特与穆史塔巴同时抬头,看到一个跟他们一样在肯顿与众不同的人站在那里。穆史塔巴瞄了一眼,生硬地说: “什么意思,艾卡德那?” 虽然他们是天空骑士,但在艾卡德那的面前还是感觉自己好像矮了一截。由战斗的象征物尖牙演变而来、从战斗中诞生的龙牙兵好像被搬到肯顿城墙上的一座石像一样看着他们。朝向用看不出带有任何情绪的眼光盯着自己一伙的艾卡德那,丁赖特催促似地说: “什么在这里是这样……” “这块土地好像不是天空骑士应该死去的地方。” “你说什么?” 除了被风扬起的头发与吐出话语的嘴唇之外,艾卡德那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没有丝毫移动。 “这个……按照我的想法来说,天空骑士该倒下的地方应该不是这里。天空骑士最后一刻该待的地方……” 叭叭——!吓人的声音传来。丁赖特吓得转过了头。城墙下是凯蒂将风笛抱在胸前蹦蹦跳着,似乎随时都会跌倒一样。 “我吹出声音了!吹出声音了!听到了吗?我吹出声音了!” 丁赖特笑了出来。他面带开朗的微笑转向穆史塔巴。但是穆史塔巴好像从艾卡德那那边学来的一样,用毫无表情的脸对着他。丁赖特有些尴尬地干咳了几下,才说: “我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艾卡德那。但那是有可能的吗?” 艾卡德那回答之前,穆史塔巴先开了口: “什么?丁赖特,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来帮你。” “你?” “那个,丁赖特,我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 “他想要的东西在这城里。” “是吗?说的也是。但是死亡骑士又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在讲些什么……” “我得出面来负责这件事,就将它当作我的目的好了。” “索罗奇果然是个大法师。虽然他离开了,但他还留下了你。说说你的计划吧。” “丁赖特!” 穆史塔巴怒吼道。原本在交谈的丁赖特和艾卡德那都闭嘴转向他。穆史塔巴气呼呼地说: “你们之间到底在讲啥!什么?什么天空骑士最后一刻该待的地方!你是说伊斯吗?” 丁赖特脸上再次浮现笑容,艾卡德那则仍然面无表情。但是穆史塔巴看到艾卡德那的脸,似乎又更生气了。丁赖特朝着紧咬嘴唇的穆史塔巴淡淡地说: “你说伊斯?不是的。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都不够格当个骑士。我们并没有在我们付出忠诚的那块土地上复活。不是伊斯。” “什么?那么肯顿呢?但是刚刚你又说不是这里……难道是寇罗内溪谷?” 丁赖特再次笑了,艾卡德那面无表情到令人战栗的地步,穆史塔巴这时开始恨不得杀了对方似地瞪着艾卡德那。所以丁赖特只能对着穆史塔巴的侧脸说: “是天空吧。” 金克莱猛然狂暴起来。铁链舞动着发出很吵的声响,猛烈撞在一起的上下鸟喙造出吓人的噪音。头颈部与肩膀上的羽毛全都竖了起来,金克莱看起来似乎一下子大了两倍。肯顿那些强壮的士兵都全副武装地挑战金克莱,但金克莱将猛兽猛禽所能使出的所有狂暴招数都用到了他们的身上。头上被乱啄而滚落地面的士兵被周围的伙伴连忙拖开,腹部才没被一阵乱刺。士兵哑然地看着自己破裂的头盔,只好将它往旁边一丢。 四条腿上绑的铁链都各由三个士兵拉住的金克莱被拖进了辽阔的庭院中,这样一来金克莱就可以立体地挣扎暴跳了。前后左右都被绑住的金克莱很想飞上天空,但是总数多达十二个的士兵都拚了整条性命阻止它飞起来。 丁赖特用痛苦的眼神瞄了一眼金克莱,就别过头去不看。艾卡德那默默看了看金克莱,又开始继续往前走。金克莱的嘴一开一合凶猛地咆哮出来,那些被铁链牵着走的士兵都开始紧张了。金克莱明确表现出只要有谁进入它的攻击范围,它马上就会冲过去攻击的态度。无论在谁的眼中,它的信念都十分坚决,只有艾卡德那还是面无表情地朝金克莱走去。 艾卡德那停下了脚步。 “独一王者对你如此说。” “吼——!” 金克莱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凶猛的咆哮声。吓得半死的黛安将在旁边看好戏的凯蒂一把抱进怀中,但凯蒂却只是挣扎着要把头伸出来。艾卡德那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气,然后在瞬间将气全喊了出来: “服从我!” 金克莱的态度在一瞬间突变。 丁赖特想金克莱应该会被吓得挺起身子来。从气势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但金克莱实际做出的举动却是将身体压低,让脖子与肩膀的羽毛都露出来,发出了怪声。金克莱将头压低到喙的下方都碰到地面了,用觉得怪异的眼神看着艾卡德那。 你是谁?为什么以所有走在地上与飞在天上者之王的名义来命令我?你看起来又不像是王者。 金克莱用怀疑的眼神望着他,但是艾卡德那在被怀疑之下仍然面无表情。 “服从我。”他不说明,不去解释,只是下命令。因为我就是王者。 “唬吼……”我是有主人的。 “要服从我。”所以呢? 金克莱站直了。 艾卡德那走近捧着金克莱身上的骑具的警备队员,将鞍与缰绳接了过去,然后毫不迟疑地走向金克莱。金克莱在艾卡德那帮它安放缰绳与鞍的时候一动也不动。丁赖特看到这一幕,想起了授予骑士称号的仪式中抬头挺胸站立着的骑士,以及赐下剑的君王……鞍装好了之后,艾卡德那就慢慢返了下去。担心他会不会去摸金克莱脖子上鬃毛的穆史塔巴松了一口气。艾卡德那并没有做出任何显示亲密感的行动,静静地返开了。这可以解释成毫不关心,或者跟穆史塔巴想的一样,是对金克莱的自尊心表达出敬意。无论如何,抚摸骑士的脖子并不是君王该做的行动。艾卡德那用除了轻柔以外听不出任何好感的声音说: “你想用什么来装饰你的结局?” 穆史塔巴摸了摸剑柄末端,点点头说: “我的最后一杯酒跟最后一首歌都已经在三百年前享受过了。我没有遗憾了。” 然而丁赖特却需要一样东西来装饰他的结局。所以他跑去找怀抱着他的风笛,在城墙底下气喘吁吁地前进的凯蒂。 凯蒂.黛西走路的时候上半身几乎都被风笛遮住了。她用力朝风笛吹气,吹得两颊都红了,沉醉于自己制造出的噪音之中。她周围的警备队员与居民只能对这场悲剧咬牙切齿。完全投入吹奏的凯蒂根本不知道丁赖特站在原地看了她好几眼,等丁赖特干咳了好几次的时候,才好不容易发现他来了。 “丁赖特大人!太感谢你的礼物了!” 丁赖特再怎么想都想不起自己曾经把风笛送给她,但看出她投过来‘我说你有送给我就是有送给我!’这种挑衅性的眼神之后,就把原本想说的话都呑了回去。 “看仕女如此高兴,我心也十分欢喜。” 凯蒂嘻嘻笑了,丁赖特电击般快速地用悲伤的眼神看了一眼被抢走的风笛,然后小心地跪下了右边膝盖。凯蒂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将扛着的风笛放下了。 “丁赖特大人?” “仕女凯特.戴索罗,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道别?” “我要离开了。” “离……开?去哪里?” 丁赖特忍住了想说出‘回到你妈妈原本所在之处’的诱惑。“天上。” 凯蒂一脸迷糊地望着丁赖特。但是丁赖特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让她搞懂这些,只是微笑着说: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有一番话一定要对你说,所以才来找你的。” 凯蒂什么话都没说。她完全没有帮到丁赖特,而原本就需要对方帮忙才能顺利地将对话进行下去的丁赖特很辛苦地接着往下说: “我再次祝贺你的母亲回来这件事。” “是……” 听到凯蒂没说完的回答,丁赖特觉得自己不祥的预感应该是猜中了。所以丁赖特只能更辛苦地说: “妈妈回来了,你很幸福吧?” “很幸福,对呀。”凯蒂的声音毫无诚意。丁赖特手掌朝上,伸出了右手。凯蒂看了看他的手掌,就将自己的左手放到那只手上面。但是丁赖特并没有按照凯蒂的期待亲吻她的手背,反而将那只小手小心地握住。凯蒂噘起了嘴。 “不是这样啦。” “不是这样?” “是的。这样不对啦。” “好的,仕女凯特.戴索罗。人之所以怀念过去,就是因为那是过去。” 凯蒂疑惑了。丁赖特努力想要将心中的郁闷甩开,说: “我有一个推测。也许有一天,仕女凯特回家的时候,妈妈可能就不在了。” “我妈妈去哪里?” 不。是你自己把她送走的。 “也许吧,也不一定会这样。” “是吗……?” 是你,你将过去的妈妈召唤了回来,不是现在的妈妈。结果送来的并不是你订购的东西。你觉得很烦,而且必须将货品返回去,就像索罗奇将自己返回去一样,也像我们想把自己返回去一样。我之所以特别想对你说,是因为跟索罗奇与我们的情况不同,这不是你妈妈,而是你自己造成的。别难过,别心痛。丁赖特感觉脑袋里有几十句话像龙卷风一样狂卷着,但他的嘴却完全没有张开。这角色该怎么扮演呢?葛雷,如果你在的话…… “仕女凯特.戴索罗。” “是。” “仕女凯特.戴索罗。” “说啊,丁赖特大人。” “痛苦的回忆,就像刺进脚底板的刺一样。” 还好凯蒂没有爆笑出来。不幸的是,就因为凯蒂并没有爆笑出来,丁赖特才获得了把话讲完的自信。丁赖特用很真挚的声音说: “那是很难拔的刺,不过不动就不会痛了。如果随便去碰它就会痛。走路时小心点也就不会痛了,可以一直走到最后。” “丁赖特大人……你说刺吗?” “最好的方法是将刺拔出来,丢到肩膀后面去,然后走到最后。如果真能这样,那就太好了。但是大部分人却连那根刺都爱上了,没办法拔出来。这样的话,走向结局的过程中就必须小心不去碰它。脚痛得必须半路坐下来是没有好处的。” 凯蒂的眼神模糊了。这个高大的男子到底在讲些什么东西呢?丁赖特闭上了眼睛,说: “仕女凯特.戴索罗,祝你幸福。” 丁赖特摊开了手掌。凯蒂被他大手握住的小手发红了,手背上闪耀着几滴汗水。丁赖特慢慢低下头,将脸靠向手背。盐分与灰尘的气味传来。丁赖特亲吻了凯蒂的手背一下。 凯蒂根本没看清丁赖特站起身的样子。就像大部分长腿的男人一样,丁赖特起身的动作非常迅速。就算用同样的速度动作,他们还是会让人觉得比较快,所以似乎很容易就能离开,丁赖特就是这样起身的。他转过身去,巨大的斗篷飘起,遮满了凯蒂的视野。一瞬间她的视野完完全全被飘动的斗篷遮住了。所以等到凯蒂能将丁赖特的身影看清楚之时,丁赖特已经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凯蒂莫名地想哭。按照一个还没习得自制力的少女本来就应该做的,凯蒂立刻放开心胸大哭。 第二章 “我是谁!” “队长!” “你们的命是谁的!” “队长的!” “你们的性命是由我负责的。所以没有我的允许不许死!相信我吧,不要担忧,往前冲就是了!大王啊,把我们看个清楚吧。肯顿,路坦尼欧!” “肯顿,路坦尼欧!” 在罗塔斯警备队长的命令下,肯顿警备队员齐声大喊,燃烧起熊熊战意。站在队伍右边的艾拉巨大的身躯上头,穆史塔巴,哈宾斯正小声地喃喃说道: “正义所到的每一处都会绽开的玫瑰……让玫瑰……” 穆史塔巴抬头望天。 “就算是这大地上最偏僻冷清的地方都好……我都可以用我的正义让一朵红玫瑰绽放开来。艾拉?” 艾拉并没有回答。穆史塔巴伸手去抽塞在腰带里的手套,说: “我以往认为那是血的象征,艾拉。意思是如果是为了守护正义,我在哪里流血都可以。但是现在有些不同了。” 穆史塔巴回头,肯顿的城墙充满了数不清的双眼。骑在艾拉背上,他的视野提得很高,连站在城墙上的朱力奥市长与希顿波利史官的面容都能清楚看见。他们发现了穆史塔巴的视线之后,用带有热忱的动作挥手。穆史塔巴行了个注目礼,然后再次望向前方。 “也可以说这代表当我拥有正义之时,我所看见的世界是最美的。另一方面,如果正义不在我手中,不管身处何方,我看到的都是个诡异的世界。可是,艾拉,这真怪了。我在这时间中的存在本身就不是正义的。我可以说是与这时间无关的存在体。” 穆史塔巴很用力地将手套一拉。 “可是为什么这世界依旧这么美丽?” 丁赖特.伊士菲尔德在队伍的另一端摸了摸赫斯伦的鬃毛。赫斯伦将盖到它眼睛上方的鬃毛甩开,不断鸣叫。 “你为我服务了这么长的时间,而且还跳跃过漫长的时间继续为我服务,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感谢你,赫斯伦。现在轮到我为你服务了。” 丁赖特脱下了头上戴的头盔。头盔立刻从他的手上掉落,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丁赖特低下头,将脸贴向赫斯伦的脖子,说: “走吧,赫斯伦!回到我们的时间去,我们的天空去。这个时间、这片大地并不是我们休息的场所。在属于我们的过去,尽情在我们的天空中飞翔吧。” 丁赖特将脸颊靠到赫斯伦的脖子上,笑了出来。那是很开朗的笑。 “我为了你创造了这片天空、这段时间。” 所有阵势的最前面,是艾卡德那坐在地面上。他一手柱着巨大的剑,另一手握着金克莱的缰绳,盘腿远望着地平线。黑雾现在以令人熟悉的姿态,如同一座幽暗的山般伫立着。艾卡德那无言地等待。 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与兵器碰撞的声音传进了艾卡德那灵敏的耳朵里。一阵子之后,黑雾慢慢开始朝肯顿的方向移动。黑雾下的幽暗中传出了歌声。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之前战意高扬的肯顿警备队员的声音开始变小的同时,罗塔斯队长则是皱起了眉头。罗塔斯舔了一下粗糙发麻的口腔顶,心想:这恐怕是我一生中最值得提起的事情,如果能找到听的对象那就更好了。 艾卡德那慢慢起身。就像一个牵着牛回家的村夫,艾卡德那牵着金克莱开始往前走。在比较晴朗的天空、比较适当的气温下,艾卡德那能够维持比较平稳的脚步。 拒绝这种比较的死亡骑士中,葛雷看到了艾卡德那的身影。正确来说,是看到他的手牵着金克莱的身影。葛雷马上停止了突进,死亡骑士也全体都停在了原地。它们的声音划一,动作一致。死亡骑士们就像地平线上罗列的恐怖森林。艾卡德那一面走一面大喊: “按照你的要求,我把狮鹫兽带来了!叫葛雷.惠德伦到前面来!” 戴顿平原静得像上面没有任何人似的。虽然一百多个死亡骑士以及数目为其好几倍的肯顿警备队员森严地对峙着,但此刻能听见的只有马的鼻息声以及强烈的风声。所以艾卡德那觉得自己好像是孤独地站在这平原上。 “放放放放下下下下缰缰缰缰绳绳绳绳回回回回去去去去吧吧吧吧,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 艾卡德那笑了出来。 “我不要。你想要像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一样把它捡走吗?用骑士应有的方式从我手上直接接过去吧。这里没什么你该怕的东西。” 寂静再次传遍四周,这片寂静只折磨着死亡骑士们与肯顿的警备队员。艾卡德那似乎完全不受戴顿平原上过分满溢的寂静影响。 雾开始扩张。 肯顿警备队员犹豫地举起了武器。死亡骑士们头上环绕的雾慢慢开始扩散,遮蔽了天空。这虽然给人很大的压迫感,但警备队员在发出惨叫之前,好不容易才搞清楚朝他们逼近的只是雾而已。死亡骑士都没动,只有黑雾不断逼近,让戴顿平原陷入了幽暗之中。阳光一被遮住,艾卡德那就皱起了眉头,但还是什么动作都没做,只是站在原地。 砰通,砰砰通。 巨大而不规则的脚步声传来的同时,葛雷从死亡骑士群中走了过来。葛雷骑的那只怪兽拥有比正常动物多上许多条、而且排列的位置也比正常的动物不规则许多的腿,走起来像是一跛一跛的。所以骑在那只怪兽背上的葛雷也不规则地左右摇动。但是葛雷的脸完全没有摇动,一直是固定地对着艾卡德那。 已经蔓延到艾卡德那头顶上的黑雾将戴顿平原整个都染黑了。艾卡德那忽然觉得很热。为什么会这样昵?对自己的感觉一一进行确认的艾卡德那发现毫不间断吹袭着的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幽暗的平原上连一点风都没有,但是草看起来像是在摆动。葛雷在这无风的黑暗平原上,犹如让人不愿想起的恶梦般前进着。金克莱看到不断逼近的怪兽,脖子的羽毛都一下子竖起,凶猛地吼叫了起来。 砰通,砰砰通。 葛雷停在艾卡德那的面前。 葛雷骑着的怪兽神经质地摇动着颈骨。所以挂在它颈骨上那些糜烂的神经与筋就像附在被人抛弃的破屋上的蜘蛛丝一样摇晃着。它左边第三条腿持续吊在空中痉挛,胸部的第二个嘴巴中发出了奇异的口哨声。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的艾卡德那大致能够猜出这怪兽处于什么状态。也猜出怪兽状态的葛雷从沉重头盔的内侧低声说: “是是是是龙龙龙龙之之之之恐恐恐恐惧惧惧惧术术术术之之之之类类类类的的的的东东东东西西西西吗吗吗吗?” “如果你喜欢这个名字,就这样叫吧。反正你也搞不懂。” “你你你你把把把把我我我我当当当当作作作作会会会会因因因因无无无无知知知知而而而而恐恐恐恐惧惧惧惧的的的的人人人人类类类类?我我我我是是是是恐恐恐恐怖怖怖怖、绝绝绝绝望望望望、黑黑黑黑暗暗暗暗的的的的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啊啊啊啊。我我我我就就就就是是是是恐恐恐恐惧惧惧惧本本本本身身身身。” “你这种恐惧会让你绝望,让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黑暗。把黑暗中唯一寻找你的光带走吧,蠢货啊。” 艾卡德那放开缰绳朝后返。金克莱的缰绳撞到地面发出了小小的噪音时,艾卡德那朝后返了几步。金克莱稍微偏过头看了艾卡德那一眼,又回去警戒着怪兽。葛雷无言地瞪着艾卡德那。 “我相信你会守住给予肯顿自由与安宁的约定,葛雷。” 葛雷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一条腿从怪兽的背上下来。葛雷的脚踩在地上的瞬间,怪兽发出了尖叫,将前腿猛力抬起。 “嘎啊啊啊——!” 艾卡德那压低上半身,金克莱似乎马上就要飞起来似地张开了翅膀。让怪兽发出凄厉惨叫声的感觉分明是痛苦。这时怪兽的身体从下方开始渐渐变得稀薄了。艾卡德那以为自己是因为昏暗的光线看错了,眯起了眼睛仔细瞧,但怪兽的确是正在消失中。 “嘎啊啊啊!” 怪兽的身体就像扩散到空气中的烟一样慢慢不见了。在最后连头也消失前的瞬间,怪兽张开大嘴发出了极其巨大的咆哮声。这惨叫的余波一时之间荡漾于怪兽原本所在之处,徘徊不去许久。在这段期间葛雷的头连一次都没回。金克莱收起完全摊开的翅膀,将脖子竖直,无法理解似地望着葛雷。 “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 本来以为‘名字被这么怪异的声音呼唤,就算是金克莱也听不出对方就是葛雷’的艾卡德那只能苦笑。金克莱高兴得跳了起来,用两只后脚撑着地,将两只巨大的前脚放到葛雷肩膀上,用脸去摩擦葛雷的脸颊,鸟喙不断上下相碰,艾卡德那惊讶于葛雷这样还没有朝后倒下。葛雷环抱住金克莱巨大的脖子呵呵笑了出来。所以艾卡德那对这一幕光景只能给出一句评论:‘这算什么恐怖、绝望、黑暗的死亡骑士?’ “慢慢再分享重逢的喜悦吧,葛雷。现在请你跟死亡骑士一起离开这里。” “我我我我会会会会守守守守约约约约,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就就就就算算算算世世世世界界界界全全全全毁毁毁毁,我我我我保保保保证证证证肯肯肯肯顿顿顿顿的的的的安安安安全全全全。” 艾卡德那露齿说: “这世界比你想的还要辽阔多了。” “对对对对有有有有翅翅翅翅膀膀膀膀的的的的骑骑骑骑士士士士来来来来说说说说并并并并不不不不怎怎怎怎么么么么辽辽辽辽阔阔阔阔。” 艾卡德那闭上了嘴巴,葛雷爬到了金克莱的鞍上。葛雷用熟练的动作拉起了金克莱的缰绳,说: “劝劝劝劝告告告告你你你你,如如如如果果果果还还还还没没没没活活活活够够够够,快快快快返返返返回回回回肯肯肯肯顿顿顿顿去去去去。” 艾卡德那默默瞪着葛雷。葛雷转身背对艾卡德那,发出了金克莱熟悉的命令。金克莱摊开巨大的翅膀,开始奔跑。受力量很强的四条腿所带领的身体很快就改为受巨大的白色双翼引导。金克莱踹了一下地面,冲上了天空。他们很快就不受地上的一切所限,自由地飞翔起来。这一瞬间死亡骑士与肯顿警备队员以完全相同的心情发出了惊叹声。 默默看着这一幕的艾卡德那将手慢慢举起,似乎想要告别。然而他的口中如雷霆般喷发出的话并不是道别语。 “这是王者的命令,金克莱!将你的主人带回到他心灵的故乡去吧!” 葛雷很快转头去看艾卡德那。这一瞬间金克莱的身体开始垂直地朝向高空陡升,在远处发出惊叹声的死亡骑士间同时爆出了呻吟与惨叫。葛雷为了不往后掉下去,只好死命拉住缰绳,喊出毫无意义的话: “你你你你做做做做什什什什么么么么……?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 葛雷以怒吼对金克莱下了命令,但金克莱并没有停止迅速的上升动作。愤怒的葛雷忽然感到了不安。他的头往上抬起了,头盔中的双眼喷出了蓝色的火焰。 “雾雾雾雾……!” 他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飞进了黑雾里。葛雷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猜测雾的高度上。他注意的焦点已经完全集中在雾上方那团炽热的太阳。 “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停停停停!” 知道再拉缰绳也是枉然的葛雷拔出了剑大喊,但是金克莱还是没有停下。葛雷将剑朝后举起。如果它翅膀受了伤,应该就只能往下降了。葛雷看着金克莱在自己左右两边拍动的翅膀。那美丽的翅膀在黑雾中呈现出斑白的模样。葛雷握着剑的手突然发力。 在最后一瞬间让他的手停下来的不是与金克莱共同度过的往日回忆,也不是对它的同情,而是龙牙兵所说的话。葛雷的手臂虽然紧绷着,随时都可以劈下去,但他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中,忘记了自己还举着剑。 将你的主人带回到他心灵的故乡去吧! 龙牙兵并没有要它飞上高空,没叫它朝上冲进灿烂阳光里去毁灭自己的主人。金克莱遵照了这个命令,往上急飞。这样说来,金克莱所认为的我的心灵故乡是…… “愚愚愚愚蠢蠢蠢蠢的的的的家家家家伙伙伙伙。比比比比我我我我以以以以为为为为的的的的还还还还蠢蠢蠢蠢。” 葛雷的声音中带着苦涩。 “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你你你你这这这这是是是是在在在在杀杀杀杀害害害害主主主主人人人人。就就就就算算算算主主主主人人人人自自自自己己己己想想想想要要要要,这这这这样样样样还还还还是是是是太太太太夸夸夸夸张张张张了了了了吧吧吧吧?” 葛雷委身让金克莱自己飞行。遮蔽视野的黑雾开始渐渐变灰。似乎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已经到了雾的上半部分。葛雷看到了雾另一边出现了白色的圆盘。 “好好好好。带带带带我我我我走走走走,金金金金克克克克莱莱莱莱。到到到到我我我我的的的的心心心心之之之之故故故故乡乡乡乡,死死死死亡亡亡亡之之之之乡乡乡乡去去去去。” 葛雷闭上了眼睛。掠过耳边的风声与金克莱挥动翅膀的声音一时间充满四方。在这响声中葛雷很矛盾地感受到了一种静谧。放开缰绳的葛雷将双臂往左右两边摊开。葛雷的嘴唇浮现了微笑。 “好,找到了!” 听到这喊声,葛雷连忙将眼睛睁开。黑色的翅膀映入他因惊讶而扩张的瞳孔。强猛的力道、蠕动的翅膀、巨大的身体、长长的尾巴……清楚看到在雾上方等待的形体,葛雷马上犹如呻吟般地喊道: “这这这这是是是是……穆穆穆穆史史史史塔塔塔塔巴巴巴巴!” 穆史塔巴犹如帮葛雷前导一样飞在他前面。 艾拉巨大宽阔的翅膀向两侧摊开,遮住了差点落在葛雷身上的阳光。穆史塔巴干脆从艾拉的脖子上站了起来。双脚踩着艾拉的背站着的穆史塔巴就这样光用左手抓住缰绳撑着不掉下去,回头望向身后。罗列于戴顿平原的死亡骑士与肯顿警备队员看起来都像沙粒一般,在这几千肘的高空中,天空骑士穆史塔巴使出了已经被遗忘三百年、在这段期间任何人连想像都没想像过的高超绝技,保护葛雷不被阳光照到。无言以对的葛雷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穆史塔巴因逆光而阴暗的身影。这时从他身后的下方传来了巨大的高喊声。 “葛雷.惠德伦!” 葛雷转过头去,发现了骑在赫斯伦身上,正从下方急冲上来的丁赖特。丁赖特慌忙大喊: “葛雷.惠德伦!别说话,先听我说!我们是天空骑士啊。我们不该回到这时代来的。我们不该回到战争与憎恶当中。我们并不是战斗玩偶。我们是风!” 葛雷只是望着丁赖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丁赖特放开嗓子高喊,喊得脸都红了。 “你应该也是知道的!葛雷,不是吗?我们不是因为死得太早而复活的!我们不是为了跟当初打不过的敌人再打一次而回来的!我们想念的不是这件事!我们、我们只是想再到天空中飞翔一次!” “再再再再……飞飞飞飞翔翔翔翔一一一一次次次次?” “我们一直没领悟到这件事!为什么呢?那是只有我们能够拥有的盼望!连充满智慧的索罗奇都没办法告诉我们,到底我们盼望的是什么、痛苦的是什么、怀念的是什么!甚至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因为我们不曾遇见过跟我们拥有相同烦恼的人!我们是一体的!” 是这样吗?葛雷看了看自己在风中飘动的袖子。他听见风刮过衣服的声音。他感受着迎向他全身的风。就是因为这个吗? “那那那那你你你你们们们们……怎怎怎怎么么么么……” 丁赖特没有回答,而葛雷也已经知道答案了,所以没继续问完。因为应该是一体的我们分裂了。因为他们看到了我请求取回金克莱的样子。 “丁丁丁丁赖赖赖赖特特特特……” “我们必须回到这片天空上来,葛雷!” 这片天空。 葛雷回头去看脚下无限延伸的地平线。这高空中才能看清的梦幻界线,蓝色天空与红色大地相遇之处那道紫色的境界。犹如女人躯体的山脉与闪烁着光芒的江河、充满形形色色纹路的平原……他又看了看脚下不停变换舞动的白云。 葛雷抬起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盔。 他的双手抓住头盔的那一刻,不知是从那个受诅咒的头盔中还是他心中深处某个地方传来一种细微的感觉,让他开始颤抖。葛雷就这样抓着头盔,闭上眼睛去接近那种感觉。这样一来,那感觉立刻就以更明确的型态逼近了葛雷。 那是个形体。 “兄兄兄兄弟弟弟弟啊啊啊啊。” 虽然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都没搞懂过为什么会这样,但此时四周能看到的就只有肯顿的灯火,在接近完全的黑暗中可以清楚看见一个穿着漆黑盔甲的死亡骑士 。葛雷将外面狂卷的风以及头盔中响起的自己的呼吸声都忘却了,在宁静中注视着死亡骑士 。 死亡骑士将手移向腰边,拔出了一把漆黑至极的剑。葛雷也可以‘看到’那把剑。他并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死亡骑士慢慢举起紧握着剑的手,剑尖在死亡骑士的腰际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半圆而起。 “拔拔拔拔剑剑剑剑吧吧吧吧,弟弟弟弟兄兄兄兄啊啊啊啊。” 葛雷拔出了剑。 他将握着剑的手往前慢慢举起,到达顶点停下之时,剑尖指着死亡骑士的胸膛。死亡骑士笑了。 “来来来来吧吧吧吧。就就就就像像像像龙龙龙龙斗斗斗斗士士士士的的的的仪仪仪仪式式式式那那那那样样样样。” 死亡骑士将剑高高举起到肩膀上方,等待着葛雷。葛雷无言地踢了地面一脚。 接着葛雷就飞上了天空。 死亡骑士的形体唰一下就到了脚下远处。即使在如前的黑暗中,葛雷一样可以看到死亡骑士的表情,所以轻轻笑了出来。死亡骑士一脸茫然地看着葛雷。葛雷感到了疯狂的愉快。 “哈哈哈哈哈!” 这一瞬间葛雷脱去了头盔。他那黑暗与死亡骑士的外型瞬间就消失了。只能在高空中感受到的风再次开始朝他吹来,那是毫无阻碍地席卷而来的厚重强风。 葛雷放开了那顶头盔。 风将死亡骑士头盔从葛雷的手中夺去。一离开葛雷的手,死亡骑士的头盔就瞬间燃烧了起来。燃起的黑色火焰在风中飘动着,火花四散。它就像横越白昼天空的黑色流星般远去。葛雷并没有看它一眼。 “葛雷!” 丁赖特的声音振动共鸣着从背后传来。葛雷转头看着丁赖特。接着他用滑稽的声音说: “那个,剑柄要不要也放下?你握得太用力,手背都发白了。” 丁赖特一时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讶异了一下之后才红着脸,将他用力紧握的剑柄放开。他操纵赫斯伦飞向葛雷,说: “对不起,我不够相信你。” “呃。这种道歉不说出口才更像道歉。就像我没有向你们道歉一样。你死而复生之后还是一点都没变啊,朋友!” 丁赖特一脸茫然地望着葛雷,葛雷也感觉自己想解释的心情倏然消失了。刚好此时穆史塔巴的声音传来。 “打屁打完了吗?” 打屁?葛雷朝上方猛力大喊: “是的!我那些不必要的话现在都说完了。全部!” “好。那就再回到我们的故事……” 穆史塔巴等了一下才说: “带着我们飞吧,队长。” 葛雷笑得弯下了腰,然后将嘴逼近金克莱的耳朵边。但要说他讲的是悄悄话,声音却又嫌太大了点。 “金克莱,你一定也跟我一样尊敬穆史塔巴吧?会这么严肃地重重喊出‘队长’的人实在不怎么多啊。” 穆史塔巴没说话,丁赖特开心地笑了。再次在鞍上坐正的葛雷举起右手,很大力地说: “走吧!回到我们的故事里去吧!朝向我们在写的故事,我们的思念,走吧!” “嘎啊啊啊——!” 金克莱咆哮了,一瞬间冲上高空。三个骑士似乎要一鼓作气,飞向天空尽头的尽头。 艾卡德那轻轻地笑了。 “我实践了所有的约定。我将金克莱交给他了。现在轮到你们实践约定了吧?从黑暗中奔跑而来的骑士们啊。非得让我提起你们必须守护的黑暗名誉不可吗?” 死亡骑士气势汹汹,但并没有抱怨。它们全用一样的眼神狠狠瞪着艾卡德那,但并没有冲上去。死亡骑士无言地后退,摆出准备迎战的姿态。 “啊,等一下。我的话还没说完。” “什什什什么么么么,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 “虽然不是什么善缘,但碰到你们就是缘分,所以我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你们碰到的问题。” “我我我我们们们们碰碰碰碰到到到到什什什什么么么么问问问问题题题题?” “那是……嗯?” 艾卡德那突然把话停住了。肯顿警备队员跟死亡骑士都讶异地看了看艾卡德那,然后再望向天空。因为艾卡那德正看着那个方向。 咻——————。 拖得老长的声音从天空的另一边传来。隔了一段时间又传来了撞击声。没有人能看清那是什么,所以都感觉撞击声好像过了很久才听到。但是艾卡德那很清楚地看到了那东西。从天上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的,是燃烧着的死亡骑士头盔,后面还拖着长长的黑火。头盔以从极高空落下带来的惊人速度撞向大地,发出了让死亡骑士与肯顿警备队员都非常害怕的声音。 轰隆隆! 警备队员与死亡骑士都打了个寒颤,开始后退。黑色火焰与烟尘同时朝天上喷起,形成了一朵小小的云。燃烧的头盔用与撞向地面时差不多的速度弹起来好几下,最后在地上滚动的时候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死亡骑士都为之哑然,但看清了那是什么东西的警备队员脸上都露出了喜悦。这时艾卡德那说: “嗯,真是个好榜样。” “榜榜榜榜样样样样?” “你们未来的榜样。” 死亡骑士们虽然愤怒,但它们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艾卡德那举起巨大的剑对着它们大喊: “你们答应不会攻击肯顿,可是我不记得我有答应过不攻击什么人!这会成为世上最有趣的一场战斗,不是吗?跟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人战斗。哈哈哈!” 第三章 艾佩萨斯原本完全不相信跟其他人一样歪着头会对理解事情有任何帮助。不过现在她歪着头疑惑了。 “跟时间合一?那会变成怎样,雷德?” “时间不会停。就因为不会停,所以时间才是时间。如果跟时间合一的话,辛斯赖夫也就不会停了。刚刚我不是说过,是人类创造出了时间?所以辛斯赖夫才想跟时间合一。他想成为所有人类的孩子,而不是成为任何人类的父母。” “不成为任何人类的父母……” “他现在用的是女人的身体,精神上则是个男人。他是单一体,是自我圆满的单位,拒绝繁殖。是的,他会成为永远的孩子。在他的父母,也就是所有人类都在创造时间之时,作为小孩的他就不用去创造时间了。所有人类为了成果而行动之时,他就像接受父母财产的孩子一样继承了那些成果。” “我要哭了。听不懂。” “对不起,但我还是要说。他想独占人类行动后享有的成果,所以时间才停住了。成果再也不会到来了,因为它们都会落到辛斯赖夫的身上。人类会不断创造出时间,但那些时间都会被辛斯赖夫给继承走,不会剩下任何属于人类自己的时间。” “那么为什么祭司们要自己跳到洞里?” “那是行为同时就可以得到结果的……自杀。与亲吻、跳舞和唱歌一样。好笑吧?因为人颠倒过来生活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为了寻回自己的时间,而终止了自己的生命。他们透过自我了结而将自己交托给辛斯赖夫的时间夺了回来。这就是我之前说的推测。” “我的推测也是这样。” 艾佩萨斯转头,看到慢慢走来的侯爵与宓站在那里。哈修泰尔侯爵在没修剪而长得很长的胡须中蠕动着嘴唇。 “我绝对无法接受。” 巴雷德稍微抬起头去看哈修泰尔侯爵,然后又低头说: “你是那时的那个人……” “没错。”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 “我要杀了辛斯赖夫。” “不可能的。就像我刚才跟这个少女说过的,按照你也同意的推论来说,要杀掉辛斯赖夫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刚好就是我的嗜好——挑战不可能的事。” “你还有开玩笑的心情啊。” “我不是在开玩笑。” 巴雷德再次吃力地抬头去看哈修泰尔侯爵。哈修泰尔用干燥无味的表情注视着他。 “我一直都是用这种方式创造我的时间。一直以来都是。所以我不可能成为那些自杀的祭司。说说看吧!他们自杀你却还没自杀的理由。” 巴雷德无言地盯着侯爵瞧。侯爵耳语般地说: “是神吧。” “是的。克利……他们还有克利,可是我没有。所以我无法确信。” 哈修泰尔侯爵伸出了手。 跌坐在地上的巴雷德好一阵子都只盯着那只手瞧。哈修泰尔侯爵很有耐心地等待,过了很久时间之后巴雷德才抓住了他的手。哈修泰尔侯爵将巴雷德扶了起来。 “我可以暂时当你的神。” 巴雷德眨了眨他望着侯爵的巨大眼睛。宓与艾佩萨斯也无言地看着侯爵。 “敬拜我、相信我吧。你的推测是对的。” “真……的吗?” “你可以完全相信我,将交给了辛斯赖夫的时间再次找回来。那是属于你的。” 巴雷德双目炯炯地看着哈修泰尔侯爵。哈修泰尔侯爵毫无表情地看回去。那眼神是疑问、是要求,同时又是否定。巴雷德用不是正常发声而是接近呕吐的方式说: “我……不想死。” 哈修泰尔侯爵的眉毛稍微蠕动。巴雷德的视线转向旁边,说: “我不想这样。我好委屈!” “那么你打算让你的时间继续支撑辛斯赖夫吗?” “就算是那样,只要我能活着……可恶!我也可以永远活着。为什么不行!” 巴雷德突然朝后返了几步。往后跨步重心不稳的巴雷德一下子滑倒在雪地上。哈修泰尔侯爵、宓与艾佩萨斯都用各自不同的表情看着这一幕。 “可恶,可恶,可恶!我做不到。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永生!如果他把我的时间都拿走了,那我不就不用害怕时间会带给我的东西了吗!” 哈修泰尔侯爵往前踏出一步,说: “我想指出,这样你就必须永远创造时间。你会永远在一块永远长不出东西的不毛之地上撒种。” “代价就是永生!” “……我感觉你在浪费许多时间。” 哈修泰尔侯爵转向巴雷德,看着冰川裂隙说: “我想成为你的神,但是你连这个都拒绝了。在那里继续抱着你的烦恼吧。我要去让辛斯赖夫与现在的时间分离开来,把他送回他原本的时间去。这样一来你不但得不到永生,你剩下的生命会连一分钟都不剩。在这块土地上你能撑多久呢?甚至你还没倒在地上之前,你就会先死。而我认为这是做好事。” 巴雷德面对侯爵讶异地张开了嘴,但侯爵还是对艾佩萨斯说: “带路就拜托你了,金龙艾佩萨斯。” “侯爵啊,拜托!你就不能叫我佩西吗?” 艾佩萨斯虽然不满地抗议,但还是马上转身。并不是她抗议的心不够强烈,而是对方是不会接受她的抗议。这时宓第一次开了口: “等一下。” 宓面对着巴雷德说: “宓给你一个提议。想不想让这一切重新开始?” “什么意思?” “你是从托比开始跟着辛斯赖夫的。那之前你度过的都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你没想过把从那时到现在的这一段全部删除掉,再重新开始吗?就好像你从在托比市政府时起就没有追随过辛斯赖夫?” 巴雷德与哈修泰尔侯爵用同卵双胞胎才会有的一致表情表达出惊夸。陷入惊讶的两人中巴雷德先开口,因为他是被问的人。 “那是……有可能的吗?” “有可能。因为你从那个时间点起将你创造出的时间全交托给辛斯赖夫了。那段时间对你而言跟不存在是一样的,你根本没有活过那段时间。那段时间全都流向辛斯赖夫了,一点都不剩,你完全没必要负责。你打算怎么做?” 巴雷德脑中一片混乱,结巴到了极端的程度。 “如、如果你、你……真、真杀了辛斯赖夫,我、我……” “请吧。那应该是最好的方法。” 巴雷德.辛斯赖夫想:这等于回到半疯的老妻与疏远他的政府身边。他会这样活个几年之后,痛苦地走向死亡。此刻他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如果他不在了,他的老妻会非常难过的。 “我想要重新开始。该怎么做?” 宓没有必要回答。巴雷德如同原本就不在那里似地消失了。辽阔雪原上的任何地方都找不到他的身影,甚至连雪上的脚印都没留下。宓微笑着回头,刚好面对到哈修泰尔侯爵那无比复杂的表情。侯爵呻吟般地说: “这个……我也可以做到吗,女巫?不,算了。应该是不可能的。” 侯爵转过身。就像先前没朝他的正面说话一样,宓这时原本也没打算朝他的背后说话。看着侯爵的背影,宓突然想起侯爵要强暴她而往自己身上扑那时的样子。所以宓开口了: “开始尊敬你是件很可笑的事。” 侯爵没转过身来对着她,但宓一点也不介意。 “从我刚认识你的时候直到现在,你都没变过。你知道要明确定下愤怒的对象,全力去愤怒,为了解决愤怒而利用所有的一切,甚至连自己也利用进去。对你而言,愤怒永远是排在第一顺位,保护自己的顺位比这个还低。这完全莫名其妙,令人非常看不起,可是同时也令人尊敬。” “那就是我最大的兴趣。” “应该说是唯一的兴趣吧。” “谁又不是这样?艾佩萨斯!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原本期待能听到有人对巴雷德的突然消失进行说明而一直闭着嘴巴忍耐等待,结果艾佩萨斯愤怒了。 “喂!快解释!你们难道不觉得在我问你们刚才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大叔到底去了哪里之前就先跟我解释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大叔到底去了哪里是件很好的事情吗?” 哈修泰尔侯爵听到这么长的句子,想起了他所认识的某个流派的人。 “你跟魔法师交往过吗?” “呜?你怎、怎么?什么魔法?” “……算了。他现在应该在托比的某家酒馆里面跟朋友们围坐着讨论这天发生了哪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吧。” “那个大叔到底怎么变不见的啦?” “因为他决定自己拥有自己创造出的时间。” 艾佩萨斯感觉对这句话有必要思考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她并不怎么喜欢思考。所以艾佩萨斯死心了,变身成金龙的模样。 窗外下着松软的白雪。放在暖炉上的水壶发出了让人心情舒畅的咕嘟声,不断将柴丢进壁炉的艾赛韩德的样子看来也十分安详。艾赛韩德又丢了一根柴进去,然后像其他人一样瞪着床铺的方向。 “教坛最高会议?” 杰伦特双臂抱胸躺在床上。他只将头与肩膀稍微垫高、闭着眼睛,所以不管谁看到都会认为他只是在沉思。但其实现在他是在和半身人与岔路之神德菲力的总院通话。所以亚夫奈德讶异得将眼睛睁得好大。他回头去看艾德琳,发现艾德琳也惊讶得张大了嘴。这时杰伦特眯着眼睛将房间里的每张脸都看了一遍,微微笑了一下,又再次闭上了眼睛。 “哈哈,这可是会让整片大陆陷入恐惧的消息。如果德菲力的祭司全聚在同一个地方,我可能会不想接近他们方圆五千肘以内的土地。” “我完全赞成。”艾赛韩德摸了摸下巴的胡须,严肃地说。“而且在那些疯子的会议中,如果要选出一个疯到鹤立鸡群让其他人完全赶不上的突出家伙,我毫不犹豫就会选杰伦特。” 除杰伦特与伊露莉以外的所有人全都点头,把艾赛韩德弄得很高兴。杰伦特好像听见了远处传来的恶毒辱骂,皱起了眉头。 “这我没办法同意。说什么只要我乖乖待着就行了……不管在大陆哪座都市的哪条路上,你们都可以随便拦下几个路人问一下,他们对德菲力的祭司全聚在一个地方怎么想。” 亚夫奈德流了些冷汗,伊露莉似乎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咦?居然还说什么禁止带酒进去。跟我这么强调这些东西有什么用?我以德菲力之名起誓!就算不是我,拿着酒瓶去的道友还是会很多。我打算准备乐器……呜!别乱喊了。就算你强辩说不准在那里开酒宴……啊,这种说法会不断让我反覆想起凯纳.卡须勒关于第五个轮子那段话。你说我转移话题?无论如何,对我们教团而言这不是最重要的。是吧?啊,是的。嗯。那教坛最高会议的目的是什么?” 接下来杰伦特把房间里的人都弄得快疯了。 “啊,嗯……嗯,嗯……呜,嗯……咦?嗯……是吗?嗯……哈!嗯,……喔,嗯……呼?嗯……” 一阵子之后,艾赛韩德觉得自己内心的怀疑越来越膨胀,在怀疑中又看出杰伦特的嘴角浮现了某种类似微笑的东西。艾赛韩德发出了怒吼,举起了斧头。 “你这浑小子!” 啪!艾赛韩德一举起斧头,杰伦特立刻朝床边飞身而去,床的另一边立刻发出很大的响声。虽然下巴都快掉了的一行人用锐利的视线割向杰伦特的头顶,还是可以看到杰伦特嘻笑的脸从床的另一边升起。艾赛韩德朝他高喊道: “什么时候说完的!” “嘿嘿。应该是第三或第四次的时候。” 格兰重重叹了口气,转头去看伊露莉。跟他预料的一样,伊露莉面露讶异的表情,格兰又叹了口气,开始解释: “杰伦特早就说完话了,只是为了惹我们生气才继续假装在说话。如果不是的话,他闪避的动作怎么会这么快?” “啊,是……” 伊露莉没什么意义的回答让托尔曼捧腹笑了出来,格兰看到托尔曼这个样子也跟着笑了,但妮莉亚暖起了嘴唇,说: “来吧,杰伦特,说说看那些事情能不能说吧。根据你的答案,我再来决定要准备听你说话还是准备拷问你。” 杰伦特兴高采烈地说: “说是可以说啦,不过你打算怎么拷问我?” 妮莉亚发现自己讲错话了。为什么我之前没想到杰伦特连对被拷问也会产生好奇心? “杰伦特……!” “好啦,其实也没什么。就说是组织一个合唱团好了。” “合唱团?” “他们说德菲力没有回答。” 杰伦特不怎么在乎似地说。但是艾德琳似乎内心受到震惊,说: “没、没、没有回、回、回答?” “这件事你们那边好像也一样。” “咦?” “还记得在拜索斯皇城那时的事吗?艾赛韩德一说想见高阶祭司长,多斯佩就说高阶祭司在执行教团的重要任务。记得吗?”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这样一想,我停留在那里的时候的确没见过高阶祭司。” “他说的重要事情,好像就是呼唤艾德布洛伊。高阶祭司为了向神询问最近发生的异常事态,要周围的人都返下,自己一个人在密室中向艾德布洛伊呼求了几天几夜,但好像还是失败了。” “咦?” 杰伦特突然低下了头。右手撑着脸的杰伦特,用不清不楚的声音说: “不知道最早是从哪一位神先开始的,现在诸神对寻求对话的人都毫不回答了。这样的对话不是常常发生的,所以更不可能得知是哪位神先这样的。无论如何,似乎艾德布洛伊是比较早的。暴风是最强烈的,但也会最先弱化平静下来。” 艾德琳的脸一时间青到比巨魔的极限还要更青。杰伦特低着头继续说: “我们察觉到这件事之后又试了很多次,但得到的结论是,德菲力在门口挂了一块谢绝访客的牌子。我们现在身处偏僻的北方,所以不太清楚,但此刻的南方好像也因此而乱成一团。” “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 艾赛韩德呻吟似地说。温柴很快接着他的话: “是因为时间吧?” “应该是。因为时间是优比涅与贺加涅斯存在的原因,好像这件事最后变成众神都不能出手去碰了。刚刚的对话中虽然没有提到,但我知道。就算一群祭司聚集在教坛最高会议拚命高喊请神帮忙,现在也应该没有神还能帮到我们了。” “格林.欧西尼亚应该是最后一个。” 听到伊露莉的话,杰伦特一下子抬起头。但是伊露莉正看着窗外。一行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出她望的是红海蛟号,温柴眯起了眼睛。伊露莉静静地说: “最后的贺加涅斯。只有祂……当然啦。而且连祂也没办法陪我们到最后。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艾佩萨斯……” 杰伦特接口说: “因为她是神龙王。” 亚夫奈德回头看杰伦特。杰伦特用冷静的态度解释说: “艾佩萨斯是神龙王的继承人,但既然神龙王本身蛰居在大迷宫中,实际上她就有了当神龙王的资格。她是龙这个没有神的种族之长。不管目前事态的结局是什么,能够参与这件事的就只有人类与龙而已,神跟其他所有种族都被排除在外了。只有时间的匠人——人类以及与源于时间的诸神都无关的龙能一直从旁观看到这件事的结局。龙的代表是艾佩萨斯。那么人类的代表……” “哈修泰尔侯爵?” 听到温柴的疑问,杰伦特点了点头。温柴跷腿,将双手抱到胸前。 “那么宓、辛斯赖夫与葩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过去、未来、交叉点。” “可恶……如果是必须搬出神学才能解释的东西,那我就忍痛放弃听解释的荣幸。” 杰伦特抬起头,对温柴的嘀咕投以微笑。 “神学?这个……连众神都搞不好快消失了,还谈神学,是件很可笑的事情。研究已经灭绝之物的学问,应该算是考古学吧?” 温柴不自觉地将手臂放下了。看到杰伦特微笑的背后隐藏的惊人凄苦情绪,温柴呑了口口水。 “你在做什么,帕哈斯?” “虽然一般不会这么问,但希望您现在可以问我这小丑:‘你没在做什么?’高雅的仕女啊!” “你没在做什么?” “所有一切事情。” “噗。那你只要对刚才的问题回答‘什么都没在做’就行了,不是吗?” “听到这问题的那一瞬间,我这小丑的嘴唇不太想发出‘什么都没在做’的声音,却很想发出‘所有一切事情’的声音。诗人这种词汇的奴隶就算有这些怪癖,也请见谅。” “呜,要不要让我来说出事实?” 妮莉亚将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面露充满调皮的微笑,说: “你接收到我这问题的时候,你发现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了想要思考而拖延一点时间,等到你思考完了才知道自己原来什么都没做。这样等于是给了你自我辩护的机会,不是吗?” 帕哈斯呵呵笑着点头。 “我承认。” “那我来告诉你好了。你是在哼歌。” “哼歌?我?” “是的。因为是我没听过的歌,我没办法正确地重复一遍,但你一定是在哼某首歌。” “嗯。应该是吧。所以我明明就有在做些什么,可是却一直想不起来。可是你光临此一僻静之处,应该是为了安慰这孤寂的小丑……如此推测正确乎?” “是的。” 妮莉亚不经意地回答,坐到了帕哈斯之前坐的岩石上。然后她完全不给帕哈斯说话的机会,又继续往下说: “哇!你真厉害!原来坐在这块石头上可以看到海,即使周围都是森林。你是怎么找到的?” 妮莉亚惊叹于1丛间看到的水平线,帕哈斯朝她的侧面小声地回答: “您在担忧什么?” 妮莉亚转过头对着帕哈斯,那是张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笑意的脸庞。就像帕哈斯正确看穿的一样,装得很开朗的妮莉亚现在已经是一脸丧气的表情。 “你猜猜看啊。” “我感到很荣幸,您是在为我担忧。” “嗯嗯。” “对于躲开伙伴藏到山丘顶上或森林中、面露痛苦的小丑的忧虑,搅乱了您的心。所以您亲自来此寻找这微贱的诗人。不论在哪个年代,同情心都是善良的心地才能展现出来的美,我对妮莉亚小姐的同情心非常感谢。” “原来你很~清楚嘛。既然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这样行动?吃饭的时候要找你很烦,喝茶的时候还得苦恼要不要准备你的杯子,这也很烦。我们就要动身了,你还把屁股黏在这里,毫无计划地在这鬼混,我真不想看到你这种样子。” “你们马上就要走了?” “是的。艾德琳跟大暴风神殿联络过了,卡尔已经下令要我们回去了。啊,你不认识卡尔吧?那是我们在拜索斯皇城的一个朋友。杰伦特必须参加德菲力祭司大会,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要回去。所以我才来找你。” 帕哈斯突然抬起手,说: “看到那个男人了吗?” “是说骞吧。为什么这么问?” “这个……就算你猜到我指的是谁,但我都已经把手抬了起来,就请你至少往那个方向看一眼,好吗?” 妮莉亚稍微伸出了舌头,回头看向帕哈斯所指的山丘。山丘上的石屋现在对她而言已经很眼熟了,而骞在那前面跳……咦?在跳?妮莉亚用手掌遮在眉毛上方,开始瞪着山丘瞧。 骞在山丘上蹦蹦跳着。为什么呢?仔细看过之后,妮莉亚发现他是在跟亚达坦一起跳。这两个家伙在光秃的山丘上这边跳跳那边跳跳,怎么看都看不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妮莉亚怀疑他们身处危险之中,必须要向别人打信号。但是帕哈斯噗哧笑了。 “他们玩得还真高兴啊。” “玩?咦,你说他们在玩?” “是的。骞现在变得跟动物差不多,所以这是两只动物在快乐地游戏。就跟两只小狗愉快地跳跃着没什么两样。” 妮莉亚用很疑惑的心情再次注视山丘。她立刻觉得帕哈斯说得对。骞抱住了亚达坦滚到地上,一下子又跳起来追了一下亚达坦,马上又变成从亚达坦身边逃开。亚达坦摇着尾巴呼应着这样的骞。 真是在玩啊? 妮莉亚突然吓了一跳。 “怎、怎么可能……不对!应该把杰伦特叫来。还有艾德琳。对了,还有亚夫奈德!应该把他们全带过来。我们快起来……” “不,没关系的。我还没疯。” “哈,但是骞不可能……” “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他现在应该很高兴啊。这就是在什么都没有的山丘上表达自己喜悦的方法。” 妮莉亚讶异地看了看帕哈斯,又马上改成望向水平线。帕哈斯又笑了。 “不,宓小姐还没回来。” “那么?” “对骞而言……等待宓小姐是很高兴的事情。看到他这样,我也很高兴。” 骞跑跑跳跳又翻又滚。骞突然起身的样子几乎很难从人类的身上找到。就像坐着的野兽突然站起,骞躺着躺着,下一瞬间就已经变成是站着的。他没用手去撑地,也没怎么挺腰。骞发出喊声,开始回旋着身体。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顺着离心力抬起的双臂与巨大手掌在骞的身体周围划出了一个圆。亚达坦已经陷入恍惚之境不断汪汪叫着,在骞的周围一圈圈绕着。结果头晕目眩的亚达坦不管狗是不会往后走的,居然开始往后走。这段期间骞还在继续旋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骞不知从何时开始跳起了舞来。就像人类一生中总会有一两次忘却世上所有的一切,纯粹只敬拜天空时展现出的模样,骞用双臂支撑着天空跳起了舞来。骞的舞蹈既缓慢又迟钝,但是他还是毫不间断地大力持续跳着舞。 回转的尾声时,骞投身到地面上。原本在往后走的亚达坦朝倒下的骞跑了过去,骞与亚达坦互相抱着打滚,呵呵笑着。骞轻轻咬住亚达坦的耳朵大喊,亚达坦的尾巴好像要飞出去一样不停地转。 “到底为什么事这么高兴?等待一个人能让自己高兴,这我也承认。但应该不是这种程度的高兴吧,他们简直高兴得快疯了。更何况骞是个情感缺乏症患者。” 妮莉亚跟平常不同的表情让帕哈斯一时间陷入了恍惚。妮莉亚压低长长的睫毛,摸了摸自己小小的下巴,进入了沉思状态。肌肉放松让妮莉亚的脸部轮廓变得十分柔和,陷入思考的双眼看来十分深邃。帕哈斯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像是在叹气。 “头发颜色犹如火焰燃烧的仕女啊!我这愚昧的小丑脑袋中闪耀着所有善神的睿智之光,所以我才能说明他在高兴什么。” 妮莉亚再次把帕哈斯弄得晕眩了。她用充满期待感而大张的眼睛望着帕哈斯。帕哈斯转过头瞪着树瘤说: “骞是情感缺乏症患者,在世上能让他喜欢上的东西很少。美酒、动人的故事、美妙的歌曲、精心打扮过穿着外出服走在街上的活泼少女……这些能让一般人高兴的东西,都没办法让骞高兴。他的所有感情都全部倾注在宓一个人身上。” “这件事我听过好几次了。所以呢?” “所以我想说那是种痛苦的努力。这很令人感动……是一个男人一生中能变得最美的少数几个瞬间之一。我很高兴。” “啊,我想到了一种假说。你是个魔法师。” “……我并不是在晗咒啊。” “既然我听不懂,对我而言也跟咒语没两样。讲得简单点吧。” “简单地说吧,他好像在帮忙宓小姐。” “宓?” “虽然没办法陪宓走到最后,但是他的心跟宓是在一起的。骞现在无限地欣喜。” 你果然是魔法师!呿。妮莉亚嘟起了嘴唇。 第四章 毫无目标的太阳现在仍在天空中某处蹒跚地走着。无论如何,由于跟太阳同行了太久,连日落的景象都不太记得了,辛斯赖夫根本没想起太阳会落下这件事。 但是现在四周完全不存在阳光,只充满着让人屏息的许多月光,以及让月光变得最美的黑暗而已。然而在这里,黑暗也是光之家族堂堂的一员。空间中跃动的无数光芒将黑暗也当作自己另一种稍微不同的型态。 这前后关系也许跟事实相反。这里的光搞不好只是黑暗的某种独特型态而已。 辛斯赖夫好像想将凝结在睫毛上的月光矶粉抖落似地轻轻摇头,但光却很坚持附着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辛斯赖夫放弃了,将头抬起。 虽然光像龙卷风一样旋转挣扎着想往外爆发,但要爆发出来的力量反而束缚住了自己,形成了一根柱子。辛斯赖夫想起了时间之针。 人类永远都喜欢想办法将眼前的事物与自己已知的东西连系起来,目前的这一幕就是将人这种可笑的努力用最喜剧的方式表演出来。现在在辛斯赖夫眼前的黑暗中舞动的时间轴与时间之针没有任何一点相似之处。就算使用地图制作者喜欢的记号,也无法确认是否能用类似的象征来表达时间轴与时间之针。 连是否有任何一种象征能表现出时间轴都很难让人确信。 辛斯赖夫对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时间轴就是其本身的象征、记号与意义。用圈圈加上一个箭头就可以表现男性,但似乎很难造出表现时间轴的记号来。 辛斯赖夫慢慢举起了双臂。他的胸膛鼓起,光进入了他的身体又喷出来,将周围弄得一圃乱。他正呼吸着光。 “时间轴啊,那即将要成为我的你啊!” 辛斯赖夫用葩的语言说。猛力旋绕的光讶异于从辛斯赖夫口中出来的光,犹豫着后返之后再次小心地逼近。光小心地从辛斯赖夫的脸庞开始一路沿着脖子往下,抚触他身体最敏感的部分。抛弃掉‘干脆昏过去算了’的不现实希望,辛斯赖夫激动地说: “我来到了这里。我会成为结果。我会成为站在命运终点的人。” “意思是你打算躺在树下等果子自己掉下来吧。” 突然传来的嘲讽让辛斯赖夫身子一震,转过身去。除了光与暗之外,还有其他东西站在那里。声音不大但发音很准确的说话声再次传来。 “原来不管到哪里,都有不知道梯子是用来做什么的家伙啊。” “你……跑到这里来了?怎么回事?你不可以来这里。” 辛斯赖夫很讶异地望着对方。对方就像辛斯赖夫一样在光中成了光、呼吸着光,以发光的方式说话。 “我,是个魔法师。让人看错枰的刻度就是我的嗜好。” “你有个很怪的名字吧。” 歪头疑惑的对方弹了一下手指。 “啊,这次换成黄毛丫头了吗?是的,葩。还记得这个大叔的名字吧?” “你怎么会来这里,雷泽?” “因为想见黄毛丫头,所以就乘著名为玛那的风而来。” 雷泽说完这句话,眨了眨一边眼睛。辛斯赖夫觉得他眨起眼来还满帅的,葩则是完全受不了。 “为什么来到这里?” “咦?又换人了吗?连跟自己对话的人都无法确定是谁,这是每天都必须说话的人类这种宇宙级喜剧演员的痛苦宿命,但是现在我的情形是将这宿命的重量用比较怪异的型态扛在肩膀上。”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但似乎不是什么急事。” “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看来你似乎想重新解释急这个字的意义?” 辛斯赖夫没有回答。雷泽轻轻抬起两只手掌,摆出了很传统的姿势,说: “是,是。我之所以飞到这里来的理由,我已经说了其中之一,就是我想看看这黄毛丫头。接下来就得讲讲其他理由了。我想要站在某一方,但还不知道是哪一方,所以我想获得一些资讯。” “……这话听起来意思就是根据资讯的不同,你也有可能站在我这一方就是了。” “是的。” “用不着。我并不需要人帮我。” “想想吧。给你一个提示。我不是对威胁别人的行为敬而远之那种类型的人。” 辛斯赖夫狠狠瞪着雷泽。但是雷泽吹起了光之口哨,发出了自己处于优势地位的信号。辛斯赖夫虽然并不想赞同那个信号,但还是感到了好奇心。雷泽正确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间。 “先说明一下我的情况吧。我有一个朋友名叫纳克顿,他很厉害,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别人身上对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最近这个朋友身上发生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件,我很担心这些事件会不会对我那位朋友薄弱的精神造成伤害。” “什么事件?” “死而复生。” “是吗……?” “嗯。由你首先开始倡导,最近旋风式地席卷整片大陆的最新流行,也把这位朋友卷了进去。” “所以呢?” “所以,我对你接下来想做的事情产生了兴趣。” “我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你想和时间合一。不久之前我已经听说了。具体来说,你想跟‘什么样的’时间合一呢?” 时间轴干脆发出了咆哮。混沌的光暗旋风中,辛斯赖夫与雷泽都直盯着没有影子的对方瞧。辛斯赖夫说: “为什么要问?如果你问被你称作朋友的那个人是否会完全死亡,我会给你否定的答案。他不会死的。死亡是一个人创造时间的尾声,是最终的结果。然而从现在起,那尾声不再会来到人类身上了。” “啊,我讲得不够清楚。这是个大问题,其实我那个朋友并不是人类。” “你说什么?” “纳克顿是个半兽人。这位朋友的问题,也就是我的问题的起点:如果人类不会死,那半兽人会怎么样呢?” 能够与永恒相比的瞬间流过了。即使站在这惊人的美丽中,雷泽依然想着如果能有一杯啤酒、一张能搁腿的桌子、手上抓起一手牌,用嘲笑的眼光看着坐在对面的人,那该有多好啊。当然袖子里面藏的那一张牌就更是能让他狂喜到恍惚的地步了。雷泽小心地动着他干涩的嘴唇说: “我曾是垃圾。在之前我就将许多时间白白送给你跟你的前任了,所以就算再次陷入那种状况,我也不会感觉痛苦什么的。我师傅在教导我的过程中也一直梦想着要让欧罗涅学派复活,而我对配合他的口味还有点兴趣。但是师傅过世之后,我就没必要去配合谁的口味了。是的,我连自己的口味都不想去配合。我一直活得像垃圾。我想我可能是你最喜欢那一型的人类。” 辛斯赖夫微笑了。雷泽双手抱胸,说: “所以就算你要把我的时间拿走,我大概也不会发狂。但是那位朋友的情况不一样。虽然说起来很可笑,但我只有在跟他们见面之时,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个人类,不管谁说什么,我都很珍惜这样的情感。许许多多为了这种小小情感而浪掷生命者的例子,我想没有举出的必要。” 雷泽吐出了一口紫色的光之气息。 “这也没办法。人类会变得怎样我不想过问。但是如果进一步谈到半兽人的问题,我的立场就有可能出现极端的变化了。” “真是个可笑的家伙。” “谢了。感谢你与我站在相同的立场。如果有时间有条件,我很想跟你一起嘲笑雷泽,但现在就是没时间没条件。来,快说吧。” “什么意思?” “人类会将他们造出的时间全都传送给你。对吧?为这个愚蠢的种族默哀吧。这愚蠢的种族生出了你这怪物。光是因为犯了生下你这个错,人类就算全部灭亡也是活该。他们灭亡的方式是永生,这就是最适合他们的刑罚。但是半兽人又怎么样呢?” “你的预想应该会是对的。” “意思是它们也跟着一起获得永生?” “是的。时间是优比涅与贺加斯存在的原因。” “也可以说是森罗万象产生的原因。你将森罗万象的结局一把全抓走了。嗯。” “半兽人不会死了,你称作朋友的那个半兽人也没有必要害怕死亡了。连他的死亡我也会带走。现在安心了吗?” 雷泽点了两下头之后就没再把头抬起来。垂下的刘海在光芒中摇曳闪烁着。雷泽低着头说: “我不要。” 辛斯赖夫面无表情地看着雷泽。雷泽往下俯视着,说: “对不起,还是要说我朋友的事,我最近又交了个新朋友。这位朋友也很厉害,在向别人展现自己方面完全不曾感到任何困难,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那我想先问一下,你这朋友是不是人类?” “是巨人。” “……克顿山的巨人?” “是。” “欧罗涅派的家伙还真是怪异。” “没错。不过这也有好处,就是可以弄到从人类身上绝对得不到的答案。我再往下说吧。巨人他很想休息。借用路坦尼欧大王的话说,就是约定好的休息。” 雷泽抬起的脸上带着微笑。 “我决定了。” “决定了什么?” “人类这些该死的种子,不知道自己创造出的时间有多宝贵,随意浪费,结果生下像你这种怪物。没错,这些人类就算全部死光也没什么话好说,但有一种礼物是他们应得的。优比涅与贺加涅斯给予人类用来代替时间的就是这礼物。这是种想让给人都让不出去的礼物。” 雷泽将抱在胸前的双臂慢慢摊开。 “人类想要停止创造时间去休息的时候,就应该让他们休息。” 艾佩萨斯唰一下抬起头。看到她僵住的脸,宓与哈修泰尔侯爵都感到了困惑。那是让人怀疑她根本做不出来的强烈怀疑表情。 一脸严肃地望着北方的艾佩萨斯嘴角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魔法师……” “您说什么,艾佩萨斯?” 哈修泰尔侯爵很平静地问,但艾佩萨斯没有去管他。她将视线固定在北方,以恍惚的表情说: “没错。我们是魔法师吗?是这样的吗?这件事无论所有的神还是我原本都不知道。当然啦。这就是人类的手段,以我们的立场当然很难懂。走到现在我才搞懂所有一切。” 艾佩萨斯突然抬头望天,喊道: “魔法原本是属于龙的,但是龙也不能夸口自己创造了魔法!龙能自豪的是找到了正确的徒弟!魔法虽然是龙创造出来的,但现在已经不属于龙了,龙应该高兴自己找到了能将魔法原原本本学去变成自己的东西,这最适合不过的唯一堂堂正正的徒弟!” “艾佩……萨斯?” 哈修泰尔侯爵踌躇地回头看宓。但是宓的脸上也只浮现了一样的困惑。侯爵再次转回去看艾佩萨斯,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艾佩萨斯笑着流泪。 她慢慢回过头去对着宓与侯爵。 “人类啊。” “咦?” “美丽、善良、丑陋、邪恶的人类啊!以善良的心肆行邪恶,以无比恶毒之手抚摸花束,这忘恩负义又可爱的种族啊!可恶的家伙!到底你们是什么呢?为什么能同时引发这么强烈的爱与恨的种族会踏上这个世界呢?” 宓跟哈修泰尔侯爵都用冻结般的表情看艾佩萨斯。 “我喜欢你们。” “艾佩萨斯?” “走吧!” 哈修泰尔侯爵感觉头都晕了。眼前的艾佩萨斯刚才还是第一次见面之时的那个年幼少女。但是,现在的她已经巨大到一眼看不完了。该死,这还算是龙吗?艾佩萨斯喘得肩膀上下起伏,激动地大喊: “走吧!龙要走了。龙的徒弟、龙的继承人、龙的孩子展现出的样子,你们要看清楚了!你们将不会认同龙说的话,龙也不在乎你们认不认同,但龙还是要走。宓!哈修泰尔!走吧!所有龙与龙的朋友龙魂使们啊!走吧!” 此刻整片大陆上唯一有专属之龙的龙魂使蕾妮正用惊慌的表情望着片刻之前还坐在身边的男人。头上戴着的帽子飞起滚上了防波堤,蕾妮却一点也不在意。这一刻戴哈帕港这座美丽港口都市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可是那个男人却似乎被某样东西吓到,突然站起身来瞪着北方。蕾妮小心地呼唤那个男子。 “基果雷德?” 基果雷德的钓竿被波浪卷走,在海面上浮浮沉沉。他已经不再是跟蕾妮一起坐在防波堤上钓鱼的平凡男子。身为语言与表情无法传达出的情绪都能互相交流的龙与龙魂使,蕾妮被基果雷德的激烈情绪变化吓了一大跳。但是她并不害怕。基果雷德的情绪中完全不存在一点愤怒。 蓝龙基果雷德紧咬的嘴唇间传出了呻吟声。 “大王啊……!我也一起去!” “龙!” 托尔曼.哈修泰尔犹如被弹起来般猛然起身。格兰吓了一跳,温柴则是跟着站了起来。托尔曼直直站在房间正中央,翻起了白眼。他周围的所有人都在喊着些什么,但一句都没有进入托尔曼的耳朵。一辈子当中连一次都没有感受过,也不认为有机会感受的强烈感觉袭来,弄得托尔曼简直快昏了过去。 “呜哇哇!” 托尔曼朝门的方向冲去。他将挡在面前的椅子踹开,朝门飞奔的样子,艾赛韩德看得一脸啼笑皆非。但是温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追了上去。犹如在滑行的温柴抓住了托尔曼右边的肩膀。 “喂,你搞什么!” 下一个瞬间,温柴目击了天地位置的极端变动。托尔曼用左手抓住温柴的手,将身体往后扭,温柴直接飞上天空撞上墙壁。温柴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只有在空中缩起身体减少冲击。用这种方式将温柴甩开的托尔曼将门板撞到空中,跑出了门外。 然而托尔曼没再继续跑。穿过垮掉的门冲出来的人们都看到托尔慢跪在雪地上凝望北方的背影。被抛弃的小孩,痛苦的流浪儿托尔曼不存在了。托尔曼举起双臂,以龙魂使的身分大喊: “龙啊,是龙啊!” 龙之圣地,大迷宫最深的湖中,神龙王巨大的身躯并没有丝毫移动。但是它自由而浩瀚无边的思维却跳着强劲的脉搏。在最幽暗的深水中,神龙王说: “别受任何阻碍,走吧。你就是我。” 水用像瀑布一样的方式,但是跟瀑布完全相反的方向朝上喷溅而起。大迷宫全体都震动了,迷宫中的湖水犹如爆发般分开,其中金黄色的巨大身躯冉冉升起。飞散的水滴击打在大迷宫的石壁上,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从溅起的巨大水花间挺立而起的神龙王发出了充满力量的呐喊: “艾佩萨斯!龙!神龙王啊!快去!” 飞上空中的雷泽踏着丰富得充满空间的光,再次翻身。从眼侧经过的无数道光芒浊流虽然亮得让人差点看不见东西,雷泽还是集中精神追踪着辛斯赖夫的轨迹。雷泽从无数道飘浮往来的光芒中好不容易发现了辛斯赖夫的身影,朝那个方向伸出了手。在最后一瞬间,雷泽的手往下一挥。 “火球术!” 雷泽的手中飞出的火球避开了辛斯赖夫的身体,直接击中了积雪的地面。泮泮泮泮泮!冰爆裂了,跟房子差不多大的冰块与水蒸气和冰箭一起冲上高空。这底下原来是海。 围绕着时间轴转、本身就是时间的光发出了惨叫,朝四方分散。这段期间飞起的一块块冰块就像雕琢得最精细的宝石发出光芒来,蹂躏着所有的空间。辛斯赖夫的嘴角朝上弯曲。 “蠢货!你是将自己想要的东西用邻居的名义践踏的那种最常见的卑鄙之人!” 冰面裂开,处处都有海水涌了上来。辛斯赖夫踩着碎裂的冰,飞上了空中。原本飘浮在天空中的雷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冰块疯狂地飞上空中,虽然也朝辛斯赖夫身体周围飞去,但却没有任何一块碰到他的身体。辛斯赖夫踩了一下沉入海中的巨大冰块尖端,朝上弹起。雷泽并没看到辛斯赖夫逼近他眼前的手。 “咳咳!” 像抓苍蝇一样一把掐住雷泽脖子的辛斯赖夫开始将雷泽往下压。雷泽拉住了辛斯赖夫的手,腿无力地挣扎着,但辛斯赖夫紧勒他脖子的手并没有动。辛斯赖夫似乎想要借势将雷泽甩过自己肩膀摔到冰面上。 “呜哇哇哇!” 就在撞上冰面之前,雷泽突然从辛斯赖夫的手中消失了。辛斯赖夫赤手空拳地打中冰面,冰马上就破裂开来。辛斯赖夫咬着牙,闪身弹开。海水涌上他原本所站的位置,辛斯赖夫踩上了稍远处的冰。雷泽在远处歪歪扭扭地起身的样子映入了他的眼中。虽然腿正软弱无力地抖着,但雷泽笑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辛斯赖夫。” 辛斯赖夫嘻嘻一笑,朝雷泽走去。注视着逼近自己的辛斯赖夫,雷泽慌忙说: “想想!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现在在做毫无意义的……” “我在行动!” 回答的同时,辛斯赖夫的腿飞来了。雷泽还来不及惨叫就弹了出去,深深钻进雪堆里。鲜血在白雪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直线。雷泽在让全身犹如火烧的疼痛与冰冻的感觉中被放逐,不断喘气。 “当然啦!我会成为时间。会成为结果!会成为虚空、凄凉、悲哀!我这些行动能有什么意义吗!哈哈哈!” 雷泽放弃了起身的努力。他虽然有可能站起来,但恐怕一站起来就会马上昏过去。所以雷泽拚命想翻过身来躺着。疼痛以每秒几十次的频率攻击着雷泽的身体各处,雷泽发出了惨叫与辱骂,好不容易才能将身体翻成脸朝上。辛斯赖夫看到雷泽这样,冷冷地笑了。但是雷泽的口中一流泄出微弱的声音,辛斯赖夫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黄毛丫头!” “说什么?你!”“叫我吗?腼腆的老伯?” 辛斯赖夫面对自己急速停下来的身体,连发出一声咒骂都没办法。因为现在他连嘴唇的动作都受到了控制。葩浮上表面来,辛斯赖夫只能诅咒着朝后返。葩静静看着雷泽的样子,等待他说话。雷泽好像对自己的肺还没爆掉十分感谢,说: “看你这么简单……就能站出来……黄毛丫头好像赞成那个白痴啊。” “应该说我不反对。” “现在你还憎恨什么……对那东西的憎恨……甚至让你放弃了自己的个体性。” “憎恨?我没有。” “是……吗?” “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在失去的时间中被准备好,从虚无中诞生。我的个体性原本就是这样。” “为什么……” “居然问为什么?这个问题应该问你吧。你之前为什么那样生活昵?” 雷泽用虚弱无力的眼睛看着葩。葩用不带一点激动,但是一个字一个字都很清楚的方式说: “你刚刚用自己的嘴说了出来。你是垃圾,你是赌徒。那么我也能大致猜出你是怎么活过来的。这很明显吧。每天到了很晚的时候才摇着因宿醉而剧痛的头醒来,一睁开眼睛,第一个冒出的情绪就是没有地方可去造成的困惑与挫折感。没事可做的痛苦也将袭来。何况你还是个魔法师。那你应该会习惯性地记忆魔法吧,可是明明就不知道这些魔法到底要用在哪里。自己都觉得很悲惨了,还要把寻找食物当成最高贵的一件事,口中还要喃喃地说:‘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有时你弄得到食物,有时弄不到。如果弄得到,就将所有注意力放在吃东西上面。如果弄不到,就对自己说:‘空着的肚子可以让自己的头脑清楚’,但这清楚的头脑却无事可做。从这时起,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想想到傍晚赌场开张前为止要怎么打发时间了。” 雷泽很想拍手,但因为疼痛与伤口而做不到。‘说得太正确了!’雷泽开始想自己一直用这种方式欺骗自己,接着对于自己居然会这样想感到很惊讶,咬住了嘴唇。 “这样一来你会想,如果有人来帮忙自己打发这漫长的时间就好了。有时你会想,如果天天都能从早到晚赌博就好了,对吧?我也知道其他赌徒也都会这样想。偶尔,很难得地,你们会找到一群过着同样生活的家伙,不受时间的限制拚命烂赌。但是这并不常发生。大部分的日子里,你都会在漫长的无聊中挣扎,难过地等待夜晚的到来,最后带着疲倦得不得了的精神上赌桌。也可能早已喝得有些醉了。一面想着这讨厌得要死的赌博就是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一面开赌。每当抓起一张牌来,就又欺骗了自己一次。” “那个,黄毛丫头……” “我不知道你想出了什么藉口,但请你安静一下。就算你讲话我也不会听,而且讲话对现在的你而言又太过吃力了。你会去想:赌桌上的焦躁感、逼得人无法呼吸的紧张感、燃烧烟草的烟雾、混在一起跳着舞的牌实在太有趣、太刺激了。赌局结束之后,抱着晕眩的头起身的时候,你偶尔会这样想:我在这里做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然后倒头就睡。你很清楚知道这些事情都会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重新发生。” 葩发出了痛苦的目光。 “从很久很久以前起,你就已经把你的时间全部交给别人了,对吧?” “是的。” 雷泽被自己清楚到奇怪的发音吓了一跳。葩点了点头。 “你很清楚这一天最后都会在无聊与虚空中结束吧?既然这样生活在赌场里,总有一天会被某人所杀,或者你自己自杀,这你也很清楚吧?也许也有点机会可以活到老死,不过那跟被杀也没有任何差异,这你自己也知道吧?” “是的。” “我也是这样。” “黄毛丫头……你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我是垃圾,就像你说的,是个混混……能发出如此灿烂微笑的你绝对不是的。” 葩一时间无言地注视着雷泽。雷泽认为她的眼中闪耀着光芒之时,葩朝后返了一点,淡淡地低声说: “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眼睛里的东西。” “不,不对。葩!等一下……!” “对不起了,欧罗涅。我不是你喊的人。” 雷泽紧咬住牙关。“辛斯赖夫!” “没错,是我。” 回答之后,辛斯赖夫的膝盖弯下了。跪在雷泽身边的辛斯赖夫将右手朝上举。 “你那些怪异的朋友们都不会死,但我会帮忙让你死个痛快。接受你约定好的休息吧!” 雷泽并没有任何感觉。照理来说这时恐惧应该会逼近才对,但雷泽并没有感觉到恐惧。他的胸中除了找不出理由的惋惜之外,并没有任何东西。所以就算雷泽看见了辛斯赖夫的微笑,也没有任何想法。 这时震撼天地的巨大喊声传来。 “我要审判!” 听到艾佩萨斯的号令声,辛斯赖夫转过身去。看到黑暗中浮现的金龙躯体,他迟疑了。在黑暗中徘徊的无数光芒在龙金黄色的躯体上造出一道道绚烂的纹路,让艾佩萨斯闪烁着超现实的光彩。艾佩萨斯再次朝辛斯赖夫大喊: “我要审判!” “审判什么!” “你跟所有人类!” 辛斯赖夫朝后闪身,摆出了准备对付艾佩萨斯的姿势。乍看之下就像黑暗中冒起的一座金山,这样的艾佩萨斯低下头来看辛斯赖夫。在它巨大的身体下,辛斯赖夫发现了两个人类。 “宓!” 宓面带痛苦地看了看辛斯赖夫,说: “你好,葩。” 葩并没有浮现到前面来,只有表情冷峻的辛斯赖夫站在那里。宓的双眼变得透明。 原本站在宓身边的哈修泰尔侯爵以燃烧着愤恨的眼睛瞪着辛斯赖夫,慢慢将自己的剑拔了出来。然而侯爵并没有往前冲,只是将剑竖在地上,双手放在剑柄顶端等待着。 神龙王,请说! 艾佩萨斯注视着这样的侯爵,发现他的确是个龙魂使。‘你当我的龙魂使的话应该会很有趣,哈修泰尔侯爵。’思绪就像来临时一样迅速地消失了,艾佩萨斯朝着底下的辛斯赖夫说: “审判前要先听答辩。要先给你说话的机会,还是你要先听龙说话,辛斯赖夫?” “说吧。” 艾佩萨斯挺直身体,她那巨大的头从高空上方俯视着辛斯赖夫。 “好好思考之后再回答。我站在这里,代表的不是我本人的意志。我代表的是所有的龙族。如果是作为个体,我恐怕连这个地方都到不了。所以我下的审判里面,作为龙个体的艾佩萨斯,那个拥有憎恶与爱好者的意志不会介入。而且这件事连所有神的意志都不会介入,理由你自己也很清楚。” “当然。这是跟必灭者复活相反的状况。” “是啊。那些不灭者都死了。用死这个字,跟事实好像完全搭不上边,但这种情况我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然而龙说的不只如此。” “啊,是的。因为你是龙。要是精灵在这里,卡兰贝勒的旨意就会介入。如果有半身人在,德菲力的旨意就会介入。但是这里只有你龙在。” “没错。所以你的行为会在没有其他任何意志介入的状态下,受到公正的审判。由那无情的时间轴与龙来进行。” “这我懂。但还有一个我不懂的琐碎问题。我做了什么要受审判的行为?” “你的存在。” 辛斯赖夫将左手往旁边一甩,大喊: “那要由时间来审判。愚蠢的龙啊!我用不着接受你们这些在时间之轮里面跑的老鼠审判!你怎么能审判我!你是时间中的存在体,我是时间之外的存在体!连诸神都是时间中的存在体,所以没办法介入我的事,这不是从你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吗!你怎么敢……” “时间是谁创造出来的呢?” 艾佩萨斯并没有生气,她只是用严肃的语气说话。辛斯赖夫闭嘴了。用沉重的眼神盯着辛斯赖夫,艾佩萨斯斩钉截铁地说: “是人类创造了时间,就算像你一样自大的家伙也无法否认这件事。人类才是时间的匠人、时间的父母。你是为了时间本身来到这里的。而你就成了所有人类的孩子。” 艾佩萨斯暂时停止说话,她的声音化为毫不动摇的共鸣声再次传来。 “从这一点来说,其他所有种族与龙,甚至诸神之所以都无法介入,有个最重要的理由。因为时间是人类创造出来、属于人类的,他们如果愿意把他们的时间都交给他们的继承人——你,这是他们的自由。” 辛斯赖夫以挑衅的眼神瞪向艾佩萨斯,说: “这样说来,你的审判之类的东西就更师出无名了。我从我的父母那里继承他们创造出的东西,你有什么好审判的?” “审判你是否真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这件事必须由不是人类也不是你,与诸神也毫无关系的龙来办。” 辛斯赖夫沉默着抬头看了艾佩萨斯一会。光是看到艾佩萨斯的巨大身影就足够让人的敬畏心油然而生,然而辛斯赖夫的心中却完全没产生这样的情绪。一阵子之后,辛斯赖夫笑着说: “这还真有趣。” 辛斯赖夫迅速回头瞥了后面一眼。时间轴不断在黑暗中保持急速的辉煌旋转。螺旋形流动飞散的光在空间中无尽地持续着回旋舞。辛斯赖夫再次看了看艾佩萨斯。 “还真有趣……没错。审判结束后,如果认同我的存在,你们自己就会在既定的命运中乖乖消失吗?” “是的。” 艾佩萨斯以龙的身分回答了。辛斯赖夫用充满兴趣的眼光去看艾佩萨斯。 “就是这样。龙会客观地进行审判,如果龙审判的结果支持你存在,那么龙族就会接受灭亡。” 哈修泰尔侯爵紧咬的下巴掉了下去。如果创造出时间的人类都将时间交付给了辛斯赖夫,就等于时间不会再被交付给其他存在体与诸神。他们会跟人类一样永生,而永生从另一种层面的意义上说就等于灭亡。但龙却说它们会接受这样的命运。虽然创造出时间的明明就是人类。 然而艾佩萨斯没忘记用与刚才一样严肃的语气补充一句: “但是,如果龙的审判不支持你,你将会成为时隔三百年之后首次遭金龙攻击者。不,这样说不太对。你将成为诸神离开这世界之后第一个以一身承受全体龙族攻击之人。” “这真是至高无上的光荣啊,呵呵呵。” 辛斯赖夫对这恐怖至极的威胁似乎完全不担忧,还是充满豪气地笑了。艾佩萨斯压抑着自己问道: “我问龙。你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吗?” 辛斯赖夫爆发般地大喊: “愚蠢的蜥蜴,没错!如果人类不同意我存在,我打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会出生!这么理所当然的问题,为什么还要问!就是因为人类想要,我才会出生在这个世上!” 艾佩萨斯皱起眉头看着辛斯赖夫。辛斯赖夫突然转身走向倒在地上的雷泽。他的手一把抓住了插在雪堆中的雷泽的后颈。雷泽就像一个很轻的手提包一样被举了起来,吊在空中晃荡。 “问问这家伙吧!我叫你问问这混蛋怎样抛弃自己的时间!问问这个堕落的赌徒怎么对待他创造出来的时间!” 就算艾佩萨斯真这样问,雷泽以现在的状态也没办法回答。抓着雷泽摇的辛斯赖夫将他往前一丢,雷泽在白雪上留下了一道血迹,又插到了雪里头。‘这实在不是值得向别人推荐的体验。但是想代替我体验这些事情的家伙倒是还有几个。’在快晕倒的痛苦中,雷泽这样想着。 辛斯赖夫似乎对雷泽毫不关心,举起沾满血的手,指向哈修泰尔侯爵。 “再问问那家伙吧!” 哈修泰尔侯爵的眼神闪烁着,但还是继续无言地等待。 “那家伙死了,可是又复活了!不只是那家伙。无数曾经死去的人都复活了!这是什么意思?” 艾佩萨斯慢慢地回答: “意思就是你让时间停止了。” “仔细搞懂问题,好好思考再回答吧,蠢货!他们是因着什么复活的?” “惋惜、思念与痛苦。是因为残留的Hjan吧。” “没错。他们并不满足于送给他们来代替时间的礼物!他们要的就是创造时间。不是为了你们龙或其他无数的众神,是为了他们自己!他们想要不断创造出时间,这就是永生!为什么没有人想死?为什么人类把自杀看成罪恶?因为他们想要永无止境地去创造出时间!这件事到现在为止都没人可以满足他们。为什么会感到虚空?为什么从出生起就感到痛苦?为什么到死为止都有种缺乏感,无尽徘徊寻找着一些自己都搞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明明知道没有东西可以满足他们,为什么还要无止境地在这孤寂的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他们寻找之物的孤寂世界上徘徊?打从一开始,能满足他们的东西就根本不存在!” 辛斯赖夫指着自己说: “然而现在有了我。而且他们只有我。优比涅与贺加涅斯愚蠢地给予他们的死亡,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礼物!只有我,才是人类内心深处最大的盼望。能永远将他们创造出的时间不断带走的人,就是我!只要有我在,他们就可以永远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就是不断创造出时间直到永远!” 艾佩萨斯陷入了抑郁的沉默之中。辛斯赖夫朝着她坚决地说: “如果人类不想要我,我根本不会出生,就是因为人类想要我,才有了我,所以我就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而且还是独一无二的正当继承人。快,傲慢的龙啊。你想搞些审判之类的东西吗?快宣告我就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 代替一言不发的艾佩萨斯回答辛斯赖夫的是哈修泰尔侯爵。 “你不是我的正当继承人。” 哈修泰尔侯爵右手紧紧握着插在地上那把剑的柄说。辛斯赖夫低头回答哈修泰尔侯爵道: “你说我不是你的正当继承人?竟然不是其他人,而是你这么说?我复活的最后一个祭品、我重生独一无二的原因,你居然这么说?” 哈修泰尔侯爵并不在乎辛斯赖夫说的话。他右手将剑斜斜地举起。 “就因为你复活,我才能跟这身体结合!你用你的死亡让我活了过来,让我重生!这样的你居然否定我?” “我不否认自己是你诞生的原因。然而我不认你是我的正当继承人。” 侯爵一说到‘认’这个词,辛斯赖夫的脸就皱了起来。明明生下了却又不认的孩子……哈修泰尔侯爵脸上不带一丝笑意,冷冷地说: “对不起了,我的孩子啊。然而你只不过是扭曲的欲望跟时间双方生下的私生子罢了。” “父亲,你让我笑了出来。你这样否定自己想要得到的救援吗?连爸爸也是打着邻居的名义否定自己的那种最常见的傻子吗?” 辛斯赖夫取笑似地说。意外的是,哈修泰尔侯爵那冷冷的嘴唇竟含着微笑。 “是的。这还真有效。我很想有小孩,但从来不曾有过。我所创造出的唯一孩子居然就是这个怪物,而且我还没办法认他,这真是相当讽刺的一件事。我现在才发现只有他们,我一直恶意冷待的那些养子,才是真正唯一继承了我血缘的人。” 暂时停止说话的哈修泰尔侯爵将声音压得极低,耳语道: “托尔曼,原谅我吧。” 跪在空无一物的冰冷地面上,托尔曼抱着自己的肩膀,开始抖了起来。格兰想走到他身边,但被伊露莉的手阻止了。格兰对伊露莉发出疑问的眼神,但伊露莉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多加解释。 不知什么时候,清冷的眼泪滑过了托尔曼,哈修泰尔的双颊。托尔曼喊出了他以前不被允许喊,也从未喊过的: “爸爸……” 哈修泰尔侯爵再次抬起头,同时举起了剑。直直指出的剑尖对准的正是辛斯赖夫。哈修泰尔侯爵用锐利的眼光瞪着辛斯赖夫,说: “我不承认你的存在,辛斯赖夫。不只如此,我会除掉你,接受我自己的灭亡,来完成我的归宿。” “完成你的归宿?你?” “没错!金龙艾佩萨斯,说吧!你是一切飞禽走兽之王。复活过的那些人怎么了?” 艾佩萨斯虽然惊讶,还是无言地抬起头。头犹如刺入天空的艾佩萨斯马上进入了自己的内心,进入了全世界。 从炫目的剑光中找出刀刃可以刺入的空隙,艾卡德那毫不犹豫将剑往那里插去。死亡骑士发出了惨叫,挥动起斧头,但手臂上已经没了力气。艾卡德那将身体往前压低,用肩膀接下斧柄,然后顶起了死亡骑士的下巴。死亡骑士喷出黑烟的同时倒下了,艾卡德那收回了自己的剑,回答刚才传来的说话声: “是的,爸爸!它们回去了。我现在很忙,别再呼唤我了!我会丧命的!” 龙斗士艾卡德那这样喃喃说完,再次朝眼前逼近的死亡骑士发出了怪声,向前突击。 从遥远高空横越大陆东岸的基果雷德瞄了一眼下方闪烁的小白点,那是孤独海鸥号的甲板。它令人惊异的辽阔视角很清楚地看见甲板上的海盗们僵着一张脸仰视着自己的样子。基果雷德在孤独海鸥号的周围盘旋了一圈,向死者致意之后对自己的内心喃喃说道: “它跟它的复仇心一起回来了,神龙王。” 不只是他们,艾佩萨斯朝向整片大陆的处处都发出了疑问,大陆也‘回答了’独一王者的疑问。克顿山用不是声音也没有意义的、坚定郑重的语言哀悼着自己真正的主人之死。俯视乔兰的卡雷翰塔借用环绕塔身的强风来告知贝伦.寇达修的死亡。此外还有无数的回答传来。这片大陆透过所有语言、意义与感受回答了艾佩萨斯的问题。 将直挺挺抬起的头放低,艾佩萨斯仔细看着哈修泰尔侯爵。 艾佩萨斯看到这么多放弃了复活与永生,飘然进入死亡之人的样子,感觉喉咙哽住说不出话来。然而这时不需要她说话。艾佩萨斯将接收到的所有回答都传达给哈修泰尔侯爵与辛斯赖夫。哈修泰尔侯爵点头,说: “你留下的所有克利祭司也都回去了。辛斯赖夫!他们并没有等你,而是跳到冰川裂隙里去了。他们不想要永生!这是什么意思,你应该也很清楚。” 辛斯赖夫一脸苍白,咬牙切齿地盯着哈修泰尔侯爵。 “他们并不想单单当个时间的匠人,而是想为自己而活。灭亡是完美的归宿,死亡是时间匠人最终的作品。他们成全了自己,放弃了所有一切,回到了他们的死亡当中。他们不承认你!” 辛斯赖夫深深地呼吸了一回。振动的光束让他的形体变得混乱。 “也许吧……那又怎么样?” “你说什么?” “所以呢?就算过去的亡灵回到过去又怎么样呢?他们原本就不属于此刻,打从一开始就跟这时间没有关系。而这个时间的所有人都支持我。我只想跟现在合一,不想跟亡灵般的过去合一。” ‘那就是你想要的时间吗?’把自己当作尸体埋在雪堆里,将双方的对话全听在耳里的雷泽这么想。‘原来你想要合一的对象时间就是现在。说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个时间的所有人都支持我。问问他们看看。有谁想死?已经死去的人不算,我是说现在创造出时间的人。现在在那边像条虫一样蠕动的那个赌徒,就是最靠近我们的例子。看看他为了活下去而挣扎的样子!” 在攻击自己的侮辱中,雷泽感觉这不是一个应该带着自尊去回答的那种问题。他问自己:‘你真想死吗?’雷泽再次思考。‘可恶!自己好像完全成了个笨蛋。’ 哈修泰尔侯爵皱起额头,闭上了嘴。辛斯赖夫往前走,说: “难道不是这样吗?” “应该是。不去说那些复活的人,从现在此刻起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家伙里面应该不会有想死的吧。与其像一个英雄而死,那些虫子宁可像个乞丐而活。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非难的东西。” 这一瞬间,哈修泰尔侯爵将剑往旁边一抖。 “但我不是!” 第五章 发出高喊声的同时,哈修泰尔侯爵往前狂奔。宓发出了没有意义的声音,想要制止他,但在这种状况下才行动已经太迟了。急奔得身边引起了一场小暴风雪的侯爵不知何时已经将自己与辛斯赖夫之间的距离完全消除掉了,接着马上狂暴地试着下劈。 挥出的长剑穿过辛斯赖夫原本所在之处,插到了冰面上。想将强力的冲击从手腕卸掉的哈修泰尔侯爵看见了上方踩下来的脚。可恶!朝后闪身躲过侯爵之剑的辛斯赖夫轻轻抬起脚,踩向侯爵的手腕。啪吱! 侯爵束手无策地跪下了。一脚就将侯爵的双手与剑柄踩住固定在冰面上的辛斯赖夫往下瞧着侯爵的头顶,说: “你不是?” 看着自己陷入冰雪中的双手,侯爵抬起了头。 “没错。” 辛斯赖夫用极尽嘲讽的语气说: “你想以英雄的身分去死吗?明明知道除掉坏蛋辛斯赖夫就意味着自己的死亡,还要这么做,来让自己庄严地死亡吗?” “不是。” “不是?” 辛斯赖夫疑惑了。侯爵立即给出的回答让他十分惊讶。侯爵发出了轻轻的“呜!”一声,抓住了辛斯赖夫的脚,将他往上一抛。天哪!雷泽对自己看到的这幕光景大为吃惊,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哈修泰尔侯爵被踩着的双手似乎要举起高呼万岁一样,辛斯赖夫就像射出的箭般朝上飞了出去。连忙捡起剑的侯爵指着在天上飞的辛斯赖夫,跑过去大咸: “庄严之类的东西丢去给狗吧!拿些话修饰排除了死亡之后半死不活的人生,我完全不需要!我只要我完整的人生!” 无限的明暗持续旋转的过程中,飞在空中的辛斯赖夫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身体。然而现在他的身体正无望地落下,侯爵则在底下朝他掉落的位置飞奔。辛斯赖夫的眼中喷出了火焰。既然没有翅膀,辛斯赖夫也只能无力地落向侯爵的剑尖。辛斯赖夫慌忙大喊: “你想破坏世上所有人的希望吗!” “如果那些混蛋想破坏我的希望,我就会把那些混蛋全部给破坏掉!” 望着踏雪奔来的侯爵的背影,宓很惊慌地大喊: “不行,侯爵大人!葩……!” “吃我一剑!” 最后一瞬间,哈修泰尔侯爵飞身而起。落下的辛斯赖夫的颈部就是他的目标,悬浮于他的剑周围的光芒往无数方向弹射出来,划过空中。辛斯赖夫的眼睛睁到不能再大。 时间轴震动了。 原本在旋转的时间轴一瞬间变宽了几百倍。原本形成时间轴的那些光以惊人的速度回转,从中心激射了出来。这些光向四方散射,其中最强烈最迅速的光朝向哈修泰尔侯爵射了过去。整片视野都被辛斯赖夫遮住的哈修泰尔侯爵与宓没看到,但艾佩萨斯与雷泽都清楚地看到了这景象。魔法名下的这对师徒同时大喊:“小心!”剑尖穿过辛斯赖夫的喉咙之前片刻,哈修泰尔侯爵就感受到光晕包围了自己与辛斯赖夫。从虎口传来的感觉让他陷入了绝望。 ‘这是不可能的!’哈修泰尔侯爵无声地呐喊着。剑尖明明对准了辛斯赖夫的喉咙,连一寸也没有偏。但是在光包围他们的瞬间,它却‘偏了’。辛斯赖夫的身体滚落剑下。比起落下的冲击力,辛斯赖夫也更惊讶于哈修泰尔侯爵的剑居然偏掉了。跌跌撞撞地起身的辛斯赖夫看着侯爵从他身体上方跳了过去。侯爵差点没摔倒,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再次调转剑对准了辛斯赖夫。满眼讶异地看着侯爵手上的剑,辛斯赖夫将视线抬高,扫向哈修泰尔侯爵的脸。然而这视线只是经过他的脸,立刻又投向了更高的地方。辛斯赖夫看的是侯爵背后蠕动着的时间轴。 刚刚那光芒是? 原本瞪着辛斯赖夫的侯爵感受到辛斯赖夫的视线投向自己肩膀的后面,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哈修泰尔侯爵用充满疑惑的眼睛看着时间轴。刚刚那光芒曾经包围了我们。然后剑就偏了,两人同时产生了一样的自觉。 “哇哈哈哈哈!” 辛斯赖夫用全身大笑。哈修泰尔侯爵的脸转向脸笑成皱得不能再皱的辛斯赖夫。 “我不是早就讲过好几遍了?” 辛斯赖夫将两只手掌伸出去给侯爵看。 “是他们创造了我。他们要我。所以他们会守护我。知道吗?是他们将自己的时间传送给我!” 哈修泰尔侯爵一面调整呼吸一面想:那些……不愿意死亡,在活着的过程中根本不去想到死亡这件事的所有人类。没错。这时间轴是陆地上所有人类创造出的一道道时间的轴。哈修泰尔侯爵看着时间轴。用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似乎不遵守任何规则,这不断回转的光轮不知怎地在他眼中看起来却像是树木。虽然上面找不到任何枝叶,但它是唯一的常绿树,唯一的树木。 哈修泰尔侯爵突然感到一种疲劳。他在太长久的荒唐无稽中担负了太长久安排角色的责任。 “我也已经说过了。” 哈修泰尔侯爵将剑左右晃了几下,说: “如果他们拒绝我,我不惜与所有人类一战!” “啊,你没必要去让所有人类的意志屈服。只要拿我的意志当对手就行了。我的意志就是所有人类的意志。” “那就吃我这一剑!” 哈修泰尔侯爵发出怒吼声往前突进。但辛斯赖夫只是将双手扠在腰上微微笑着。与此同时,时间轴再次开始强力地旋转,喷发出的光之波浪包围了哈修泰尔侯爵与辛斯赖夫。这与刚刚的状况没什么不同。 除了一件事情之外。 哈修泰尔侯爵一生中挥了几千、几万次剑,但是像现在这种挥法却连一次都没有。严格来说,侯爵的攻击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攻击。攻击是两人间的相互作用,有攻击者与防御者。但是哈修泰尔侯爵的攻击本身就已完成,完全没考虑到接受攻击的对象。那是个很纯粹的动作,本身就有意义。 辛斯赖夫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怎么可能!” 最后一瞬间,辛斯赖夫似乎觉得不应该往旁边倒下,扭转了一下身子。所以辛斯赖夫并没有强烈地撞到地面上,而是好不容易护住了自己的脖子。哈修泰尔侯爵的剑尖斩下了辛斯赖夫的衣角。哈修泰尔侯爵再次将剑收了回去,用沉重的眼神看了辛斯赖夫一眼辛斯赖夫滚过地面到另一边才站了起来,用完全无法相信的眼神瞪着哈修泰尔侯爵。 “这……怎么可能?” 哈修泰尔侯爵虽然没回答,但从高处往下俯视的艾佩萨斯看得很清楚。就好像亲吻之时没有谁先碰到对方的嘴唇一样,就像唱歌跳舞一样,行动的同时就是结果了,不知时间的经过。 侯爵的攻击‘已经完成了’,那是在单一的动作中让单一的意义确实凝结起来的行动,有无击中目标、成功或失败打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意义的。它本身就已经完成了。 这时侯爵慢慢抬起脚,踏向了自己与辛斯赖夫之间。 这一步步都是很难从有脚的陆上动物身上找到的动作。如果一定要形容,还不如干脆说这是跳舞。那并不是走向目的地的步子,每一步每一步本身都是目的。那是已经结束而无法中断的连续过程,是其本身终结的原因,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辛斯赖夫发出了短短的惨叫,开始朝后返。侯爵虽然完全没提高速度,但与辛斯赖夫之间距离迅速缩短了。辛斯赖夫发出怪声,举起了拳头。 “沉到海里去吧!” 辛斯赖夫迅速跃起。他小小的拳头击中冰面的瞬间,连艾佩萨斯的巨大身躯踩在上面都不会有一丝摇动的冰发出尖锐的惨叫,一下子就裂了开来。 啪——啪啪啪啪! 冰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海水朝上喷起。黑色的海水反射出绚烂的光芒而闪烁着。哈修泰尔侯爵轻轻跳了起来,但辛斯赖夫朝后返,继续往下攻击冰面。每当拳头砸下之时就传出山崩般的轰隆声,把艾佩萨斯都给弄晕了。 辛斯赖夫不断重复下击冰面、朝后跳跃再下击冰面的动作。裂开的冰因着本身的重量互相激烈地撞击冲突。飞散的冰块发出令人眼盲的光线,辛斯赖夫就这样造出了一个流冰与极为冰冷的海水互相激荡的湖。 最后一拳结束之后,辛斯赖夫流着血的拳头用另一只手包住,坐在冰面上吁吁喘着气。他看着哈修泰尔侯爵的眼中充满了轻蔑。 哈修泰尔侯爵对着辛斯赖夫咆哮了一声,唰一下转过头。 “艾佩萨斯!请审判!” 然而艾佩萨斯巨大的身体完全没动。 “人类都认同他,哈修泰尔。” “你出手攻击的时候……你也知道吧,不是吗?事情变成这样,靠的不是他的力量,而是所有想要他之人的力量。是那力量将你的剑弹开的。跟你一样,我也很清楚地看见了那一幕。” 翻起白眼往上看了艾佩萨斯一眼,哈修泰尔侯爵突然转身,发出怪叫,将长剑往坐在另一边的辛斯赖夫抛了过去。但是这把剑却直接被喷起的冰块与水柱冲撞卷走,消失在海底下。辛斯赖夫用左手包住完全瘀青的右手,很吃力地起身。 “没、没错。呼、呼呼呼。龙啊。快决、决定吧。我是谁呢?” 艾佩萨斯无力地看了哈修泰尔侯爵一眼,然后又抬起头。 “你是……人类的……” “你不是人类的正当继承人。” 艾佩萨斯、哈修泰尔侯爵与辛斯赖夫同时回头,看到宓为了不让倒在地上的雷泽滑落水中而拚命拉着他。宓气喘吁吁地对哈修泰尔侯爵说: “那个,侯爵大人。请帮一下宓。” 哈修泰尔侯爵吓了一跳。然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吓一跳。侯爵在困惑中将雷泽的身体抬了上来。宓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松了口气。这时在对面的辛斯赖夫大喊: “女巫!你说什么鬼话!” 宓没有回答,而是一面呼呼吹着自己刚碰过冰雪的手,一面开始往前走。不久之后宓就站到了冰面裂缝的尽头旁。宓看着冰块与海水共舞的光景,稍微犹豫了。抱起雷泽身体的哈修泰尔侯爵跟艾佩萨斯看到宓这个样子,无缘无故地同时产生了惋惜感与期待感。 宓非常小声,犹如只对自己说话似地: “不知为什么……可以的。嗯。一定可以。” 宓用右手紧压自己的胸口,维持这个姿势,将脚往前伸了出去。 吃力地将汪汪叫着跑向自己的亚达坦推开,骞的手伸进了上衣里面,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个小袋子拿了出来。骞躺到地上,将袋子小心地打开。他小心不让山丘上刮的风将袋里的东西吹走。 骞举起了缠绕在自己右手上的宓那些头发。乍看之下毫无表情的骞那张脸上,蕴含无法形容的无数情感的双眼正静静发着光。 哈修泰尔侯爵感受到视野一角发生的不寻常动作。他抬起头,看到了环绕时间轴的光束突然开始动了。怎么回事?辛斯赖夫又在耍什么花招了?然而辛斯赖夫本人也惊慌地望向时间轴。环绕它四周的光束中有一道动得特别猛烈。光非常突然地朝向宓射去。哈修泰尔侯爵惊讶得大喊: “小心,女巫……!喔喔?” 宓踏上了水面,就这样站立在上面。 她的左手就像接受邀舞的仕女一样轻轻往前伸出,放到了从时间轴射出的那道光之上。犹如抓着青年的手走进舞会会场的少女般,宓将手交托给了光,在水面上行走着。原本狂暴地咆哮着的海水随着宓的脚步渐渐平静了下来。宓在像镜子一样平的水面上,接受光芒的引导前进着。 “有某个人……” 哈修泰尔侯爵耳边响起了艾佩萨斯的声音。他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在战栗。哈修泰尔侯爵抬起头去看艾佩萨斯。 “有某个人……不是把他的时间交给辛斯赖夫,而是给了宓……” 宓漫步走过苍白的月光与绚烂的黑暗。每当她的脚踏了下去,干燥的水面上漾开的波纹就以令人无法想像的无数种方式反射出光来。飘浮在空中的光撞上了宓的面颊、手臂与身体,在宓的周身造出一些像是模糊光雾的东西。但即使在雾中,从时间轴伸出来引导宓的那道光还是十分清晰。 最先从讶异中清醒过来的是辛斯赖夫。辛斯赖夫的脸、葩的脸,那张小小的美丽脸庞扭曲得不能再扭曲,看起来跟死了一样黝黑。身体强烈抖动着的辛斯赖夫将双臂慢慢抬起。跟宓轻盈的步伐比较起来,他手臂的动作既僵硬又粗鲁,但哈修泰尔侯爵却从中发现了惊人的共通点。是因为她们原本是姐妹吗?不,不只是因为这样。那是…… “去吧,我的名字啊!” 呼应着辛斯赖夫激愤的喊叫,时间轴发出了巨大响声。一开始哈修泰尔侯爵还以为打雷了,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其实并没听到任何声音。时间轴与毫无声响的巨大感觉一起咆哮了起来。时间轴就像刚刚一样爆发了。在空中强劲旋转的月光如巨大的海嚷扬起,朝宓掩袭而去。 “大王啊!” 远方伊斯的海面上,基果雷德吐出划开天空的咆哮之时,原本在北海冰上的艾佩萨斯浑身闪耀起燃烧的银青色。艾佩萨斯快速地往前飞行,用比飞行还快的速度喷出了雷霆。不是从嘴巴而是从全身发出的雷霆以怒涛般的气势冲向月光海嚷。哈修泰尔侯爵发出了让人听不懂的惨叫,跪了下去。 月光与雷霆在宓的头上相撞了。光干脆变成了黑暗,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冲撞声成了一片寂静。在漆黑般的光与让人误会自己耳聋的寂静中净扎的侯爵好不容易才能睁开眼睛寻找宓。就算相隔这么远,威慑力还是大到让他觉得自己会瞬间被震死。宓呢? 月光再次绕着时间轴周围转,雷霆的残渣滑过黑暗的空间之上时,宓依然用跟不久前相同的方式行走着。憎恶地瞪着宓的辛斯赖夫朝艾佩萨斯大喊: “龙!为什么要插手!这里没有你插手的权利!这是时间与人类之间的事,你没资格干涉!” 艾佩萨斯并没有回答。这时哈修泰尔侯爵觉得很怪异。侯爵看着他抱在怀中的雷泽,眼皮抖动着想要张开。 “来吧,现在轮到时隔一百零八年之后复活的诗人上场了吧?” “咦?” 帕哈斯光靠皱起一只眼睛就回答了妮莉亚的问题。‘如果十分是满分,我会给九分。’妮莉亚这样想想就笑了,但帕哈斯脚下一踢就往前冲去,所以很可惜没能看到她的微笑。妮莉亚想着:‘要是他看到了,可能会突然停在原地吧。’笑完之后,妮莉亚也跟在帕哈斯的后面跑了出去。 帕哈斯就像离地一肘高的清风一样,轻跑着爬上山丘。原本躺在地上的骞偏过头去看帕哈斯。朝山丘顶直跑的帕哈斯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经过他的身边。骞用只有他能做到的缓慢速度慢慢起身。 帕哈斯站在海岸的峭壁尽头,左手移向自己的右肩。用敏捷的手部动作将斗篷的固定扣解开,帕哈斯任由爬上峭壁的风将他的斗篷吹走。啪啪!扬起的斗篷就像朝永恒打出的信号一样飞向水平线。挺立在峭壁尽头用全身迎着风的帕哈斯立刻以华丽的动作将肩膀上扛的竖琴抬了起来。 帕哈斯用献上至诚的动作将竖琴抱起,右手不太在意地挥出,望向空中。在空中飘扬的斗篷就像只蝴蝶般舞动着,他的头发同时向所有方向飘扬而起。帕哈斯在等待。等待着一首歌。 比一瞬间漫长、比永远短暂的等待好像从不曾开始一样地结束了。帕哈斯的手指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放到了竖琴弦上,他的嘴唇犹如亲吻空气般蠕动着。 但是歌声并没有唱出来。 雷泽好像要张开的眼睛再次沉重地闭上了,他的身体在哈修泰尔侯爵的臂弯中无力地垂下。哈修泰尔侯爵一时间怀疑自己抱着的是不是一具尸体。但是雷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哈修泰尔侯爵咬起牙,望向水面上的宓。 宓站在水面上。她双脚并拢直挺挺地站着,但也不能说是单纯地停在那里。虽然明明有在往前走,但看起来又像是没前进地停在原地。哈修泰尔侯爵感觉胸中一紧,很仔细地去观察她的样子。这时侯爵发现了牵引宓的光在闪烁着。 ‘那道光芒……不再引导她了吗?’ 引导一必的那道光之前在一波波袭来的月光中仍旧明亮,现在却如同微弱的游丝般闪烁着。光似乎马上就要熄灭,宓的手指似乎找不到凭藉而彷徨。与这道光相反,环绕时间轴的光却变得更加强烈。时间轴现在像棵燃烧的树一样无声地咆哮着,站在它下方的辛斯赖夫脸上浮现出了犹如野兽般的微笑。 “还是……不行!” 不行?居然说还是不行,怎么回事?哈修泰尔侯爵听到辛斯赖夫谜样的话语,感到非常困惑。然而辛斯赖夫并没有对此多作说明,只是抬起头看着射向宓的那道光。 “这是那个情感缺乏症患者的时间吗?说起来这真是当然不过的事情。那是没有跟其他人的时间合一、一起运作的时间,对其他人的欲望与梦想感到困惑之人的时间。没错。他应该可以把你引导到你现在站的地方去。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没办法来到我这里。” 宓看着辛斯赖夫无声地啜泣。辛斯赖夫嘲笑着这样的宓说: “他根本没办法来到时间轴跟我的身边!未来漫步者,看你能漫步到哪里去!” “不是的。” 听到这句话,哈修泰尔侯爵差点让雷泽掉了下去。哈修泰尔侯爵看了看自己抱在怀中的雷泽,突然看到雷泽炯炯有神的双眼,他再次惊讶了。雷泽用非常清楚的声音重复了刚刚说的话。 “不。应该还有一个。搞不好还会有两三个。可是……应该至少有一个。” 哈修泰尔侯爵很吃力地将不太张得开的嘴张开了。 “你说有,到底有什么?” “放开我。没关系的。” 侯爵很想摇摇头,又一次注视着雷泽的眼睛。他让雷泽坐到了地上。雷泽用双手在地上撑着,双腿尽情往前伸出,望向宓。 “我相信。一定会有的。” 帕哈斯的手哀凄地划过空中,口中除了热气之外什么都没吐出来。他打了一个寒噤,转过头去。走向帕哈斯的妮莉亚突然看到对方瞪着自己,吓得停下了脚步。帕哈斯说: “现在轮到我了。拜托……” “咦?” “喊我的名字。” 妮莉亚只是讶异地望向帕哈斯,并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这样很奇怪。为什么呢?我怎么会这样?只不过是喊出一个名字而已,怎么竟然就这么难? 帕哈斯用很诚挚的表情说: “拜托了,妮莉亚。喊我的名字。拜托。” 妮莉亚面对帕哈斯的表情变得好像马上就要大哭出来。为什么会这样昵?只不过是喊一声他的名字而已…… 妮莉亚感觉自己的脸唰一下红了。 ‘为什么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要我抱你,要我跟你结合为一呢?’ 帕哈斯的腿不知从何时起抖了起来,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跌坐到地上,好不容易才没倒下。他直盯着妮莉亚瞧,妮莉亚不自觉地朝后返。她的口中传出了无意义的呻吟声。 “呃,呃……” “千万拜托了。” 虽然想立刻转身用尽全力逃走,但妮莉亚没这么做。她的自制力并不强,连逃都没办法逃。妮莉亚同时感觉想要昏倒、想要跌坐到地上放声大哭、想要尖叫着逃走、想要跑去给帕哈斯抱着,但这些想法根本没办法分出优先顺序。 妮莉亚因着自己的身体中冒起的热气而喘息,哀凄地凝视着帕哈斯。帕哈斯现在用比尸体更没有生气的脸蹒跚地走着。妮莉亚忍住不放声大哭,试着喊出帕哈斯的名字。 “啊,呃……” 然而她的口中发出来的并不是语言,只是个声音。妮莉亚又返了一步,帕哈斯似乎当场就要往前摔倒。 突然间,妮莉亚感觉自己火热身体的某处产生了一种清凉感。妮莉亚很用力地转头,看到一个大而厚实的手掌放在自己右肩上。根本不用继续转头去确认那只手的主人。妮莉亚一看到那只手上缠绕的头发,就立刻回头转向帕哈斯。她用很清晰的声音说: “帕哈斯,我的诗人。” 朔风吹袭的荒凉峭壁上,如火焰般的歌曲迸发了出来。 雷泽陡然起身大喊: “走吧!未来漫步者!” 雷泽发出喊叫声的同时,宓将脚往前踏出。与此同时,引导宓的光涣然明亮了起来。月光犹豫着朝后返,辛斯赖夫激愤地大叫: “不可能的!” 有可能。宓在往前进。在她的脚步之下,月光中闪烁的水面变成了一条坚硬的道路。哈修泰尔侯爵发现耳边吵得要命的响声实际上只是自己的呼吸声,非常惊讶。辛斯赖夫再次大喊: “停!你走上了你不该走的道路!你想拥有你根本承受不起的东西,想知道你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你不可以!” 宓微微笑了。 “就算如此,‘我’还是想要。” “滚开!不要讲些连自己都搞不懂的事情!以我之名,我命令你滚!” 辛斯赖夫再次挥动双臂,时间轴战栗了,射出无数光芒。巨大至极的光柱开始向上喷出,连不久前的那些光之波浪也为之失色。哈修泰尔侯爵讶异于地平线看不到了,连天空的相当部分也都看不见了。从视野的一端到另一端都被光充满了,光之海洋朝向宓扑去。艾佩萨斯将翅膀尽量张开,大声咆哮: “咕哇哇哇哇——!” 艾佩萨斯的整个身体眨眼间滚烫燃烧起黄金之火,包围全身的火焰急速沿艾佩萨斯的身体而上,朝它的脑袋集中。艾佩萨斯将嘴大大张开的瞬间,白炽的火焰朝月光的波涛喷出。 哗啦——!冰面沿火焰的轨迹爆开了。爆裂开的冰不是粉碎,就是连融化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升华成水蒸气,到处都充满了猛烈喷发的蒸气风暴。几千种光将暴风变得透亮之时,火焰抢在所有暴风之前撞上了袭向宓的月光。无声的冲击将哈修泰尔侯爵与雷泽朝后弹开。 “咕呜——!” 即使飞在空中,哈修泰尔侯爵还是努力想抓住雷泽的身体。这家伙还没死过啊,可恶!但是连他自己都像片枯叶般在风中晃动,要抓住雷泽是不可能的。哈修泰尔侯爵成了不断发出脏话惨叫的自由落体。 即使在辛斯赖夫的攻击与艾佩萨斯的攻击相撞惹起的由各种光组成的暴风中,宓都没有放开自己手接触着的那道光。光之暴风施展出的物理力量让哈修泰尔侯爵与雷泽都飞了出去,撕裂了整片雪原与黑暗天空,逼得所有一切都陷入了混沌,但宓还是在往前走。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她就是往前漫步的步伐本身,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我’要走向何方? ‘我’为什么在走? ‘我’是谁? 没有目的也不曾出发的脚步中,宓看到了某种异样的东西。 在她的眼前牵引她的光突然发生了变化。宓贬了贬眼,将眼睛眯起来看。但是那光明明在变化成一个形体。先看到的是手指。温暖而巨大的手、强壮的臂膀、熟悉无比的肩膀映入了宓的眼帘。宓要看见这个高大男人的脸,必须稍微抬起头。她朝着这张向自己静静微笑的脸微笑了。 “骞。” 骞微笑的嘴唇静静地张开了。骞将宓跟自己说过的话又回头告诉了她。 ‘生个宝宝吧。’ “好。” ‘我们制造一个会向我们撒娇、跟我们学习、爱着我们,最后离开我们独立的孩子吧,宓。给那个孩子很多很多的爱吧。溺爱他吧。给予他全心全意的爱吧,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 “好。” ‘我没机会看见的孩子。’ “好。” ‘你没机会拥抱的孩子。’ “好。” ‘太早就必须结束掉自己时间的孩子。’ “好的,骞。好。” 光开始聚集。 怒涛般的一道道光中,开始有一道两道将轨迹慢慢朝一必弯曲。虽然是如同火堆弹出的火星般的小小光芒,但它们静静地无视于强烈的光之波涛,开始朝宓流去。接着是下一道光,再下一道光。光在空中划出各种各样的曲线,收敛到宓的身上。柔顺地飞来的光像是犹豫地在宓的周身绕了一下,宓朝着那些光抬起了空空如也的右手。光线就如寻找树枝的小鸟,飞上了宓的右手。接着是下一道光,再下一道光。光围绕了宓的双手、双臂与全身。 艾佩萨斯自言自语地说: “……接下来,笑吧。” 无数笑声传进被光之风席卷而昏过去好一阵子的哈修泰尔侯爵耳中。光嘻嘻哈哈呵呵呼呼地微笑爆笑狂笑傻笑着。哈修泰尔侯爵很吃力地睁开眼睛,惊讶于充满四方的光。 华丽的黑暗不再存在。上面是光,下面是光,所有的方向都有光。哈修泰尔侯爵发现自己正在爬起,吃了一惊。我的身体还没整个粉碎掉吗?这时雷泽看着四面八方都被光所包围的自己,用失了魂似的声音说: “我们就这么做吧。我会说你活着,你就照我说的也对我说。当然大部分的人现在没办法马上做到这件事,但是……” “你活着。” 雷泽笑了出来,那笑强烈的感染力也侵袭了哈修泰尔侯爵。所以哈修泰尔侯爵也毫无道理地笑了起来。 透过网膜射进来的强烈光线似乎想硬钻进更深处。在似乎要让全身都销融掉的光中,辛斯赖夫看到一直以相同步调朝自己走来的宓,感受到全身颤抖的愤怒。这时他的内心中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温柔声音。 ‘你在看着吗辛斯赖夫?’ 辛斯赖夫对自己的内心高喊。“葩!” ‘人类也开始将时间传送给宓了。骞在引导着她,人类牵引着她。’ 辛斯赖夫拉开嗓子大喊: “你嘲笑我吗?他们放弃了我吗?没关系!这些该死的混帐!也许有几个笨蛋把时间传送给了她。但是我还存在着!混帐,这就代表有些人类还是想要我……” ‘不是的。’ “不是的,什么不是的?意思是想要我的人在这世上连一个都没有吗?” ‘不。他们从未放弃你。’ “什么?” ‘看看宓吧,辛斯赖夫。’ 辛斯赖夫喊到连肩膀都在上下起伏。 “看不了多久的,因为我马上就会把她除掉!” ‘看看宓吧。别否定了。她正走向你,并没有往回走。并没有放弃你。’ “这都是因为你!好像愚蠢得相信你我可以分离一样!” ‘她真不知道吗?’ 辛斯赖夫并没有回答。他感到自己的内心中有某种东西一下子崩塌了。辛斯赖夫痛烈地感受到沿着气管钻进身体的光的质感。辛斯赖夫抬起了手。这是为了擦去沿双颊流下的眼泪。葩更轻声细语地说: ‘你真不知道,人类在追求你的同时也会自己来找我吗?’ 辛斯赖夫为了忍住涌上喉头的哭声而紧闭着嘴巴。已经在他内心中开始的崩塌现在成了泪水泉涌而出。辛斯赖夫想起了多勒涅。他像是就要大哭出来似地说: “知道的。没错。他们知道。” ‘是的。辛斯赖夫。谢谢了。’ “……葩,你……” ‘一起走吧。’ “我、我……” ‘走吧,辛斯赖夫。跟我一起,走向她。’ 辛斯赖夫往前踏出了脚步。 冰封的大地已经不存在了,光线跃动的天空也不存在了。在充满四周的光中,时间轴已经不存在了。他们身上残存的惰性透过步伐展现出来,然而他们并没有在走着。他们走向彼此。宓微笑了。羡望是绣在忍受苦痛上的装饰,希求是为了过去而存在的名字。 宓在漫步着。 辛斯赖夫在漫步着。 帕哈斯的琴弦终于全断了。 妮莉亚困惑地微笑着,抓住骞犹豫的手疯狂地跳起舞来。 辛柴朝向水平线吐出了烟斗的烟气。 艾卡德那朝向死亡骑士贯穿自己身体的剑发出了咒骂,很吃力地对那把剑的主人挥出了自己的断剑,然后直接倒在了地上。 卡尔举起酒杯跟杉森的酒杯碰在一起,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翰姆朝向展现在眼前的辽阔沙漠发出了喜悦的呼声。 希欧娜哭了。 伊露莉朝向所有妖精笑了。 艾赛韩德以为温柴要抱住自己而吓了一跳,但等到他发现温柴的目的只是他缠在腰上的烟袋里面的东西之后,就愤怒地挥起了拳头。温柴悄悄拉起了杰伦特的手臂,沉着地挡住了艾赛韩德的拳头。杰伦特昏了过去。 亚夫奈德想起了艾佩萨斯。 托尔曼被格兰抱在怀中又哭又笑,简直无法呼吸了。 魁海伦突然回头望向北方。盖博叫他,但魁海伦没有听见。他的口中流出了他再也不想喊,也不认为有机会再喊的一个名字:“侯爵大人。” 宓的脚步停了下来。 辛斯赖夫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们互相朝对方伸出了自己的手。伸出左手的宓噗哧一笑。看着这样的宓,辛斯赖夫也面带微笑,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他们的手轻柔地互相握在一起。 全文完 龙族名词解说 回廊Gallery:建筑物中的走道空间。这里是指城墙上方巡视用的走道。 魔像Golem:起源于犹太神话的人造怪物。犹太人为了拯救受到暴政压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将之称为魔像,进入中世之后,成为炼金术士 、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关心对象。因为它象征着从非生物中产生出生命,所以研究它就等于向生命的神秘进行挑战。由于本来是非生物,所以不会疼痛,只知按照制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为土魔像、石魔像、铁魔像、肉魔像等(科学怪人电影中的怪人就是属于肉魔像)。 大刀Glaive:这是种介于枪跟刀之间的武器,基本的型态只要想成三国演义中关羽所拿的青龙偃月刀就行了。基本上是步兵用来攻击马上的骑兵或马时所用的武器。 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对活着的东西都会加以凶暴的攻击,这一点与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阶层中它们的地位相当高。它们倾向于采取合法行动,并且对名誉十分看重。在它们不会采取奇袭或者卑鄙的行动这一点上,与骑士风范相当接近(不过其余的价值观与骑士完全相反)。 龙魂使Dragon raja:帮助不完美的生命体人类与完美的生命体龙进行沟通的独特人物。拥有龙魂使的龙如果发现了人类,在把人当作晚餐吃掉之前至少会先问问他的意愿。 龙牙兵Dragon soldier: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宙斯变成母牛去诱惑腓尼基的国王阿克诺尔的女儿耶罗佩,阿克诺尔命令儿子卡德摩斯去找回女儿。这就是英雄卡德摩斯传说的开始,卡德摩斯后来在建设德拜的时候遇到了龙牙兵。卡德摩斯击返了吃掉他部下的巨蛇之后,依照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说话声将蛇牙拔下种在土里,结果长出了许多全副武装的战士。它们互相残杀直到剩下五个为止,之后就开始跟卡德摩斯一起建设德拜。西方有一个常用词dragon-s teeth源自于这个传说,意思是‘纷争的种子’。 龙之恐惧术Dragon fear:这并不是魔法,而是一种龙的能力。因着龙吐出的强烈气息,使得与其不同价值观的其他生物非常害怕。如果是恶龙,能使得善人都逃走,如果是善龙,就能使得恶人都逃走。 矮人Dwarf:起源虽在北欧神话之中,但我们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却是透过J.R.R.Tolkien确立的。在北欧神话中,诸神透过巨人伊米尔的身体创造大地之时,这个种族就钻到了地里。他们是手艺极佳的铁匠,拥有无尽的黄金与宝石,用其做出连诸神看了都讶异不止的宝物与武器。例如掷出必定命中的衮尼尔的枪,托尔所持有击中目标后会回到手上的神锤穆勒尼尔,会自动复制自己的德劳普尼尔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猪格林布尔斯提,西芙的黄金假发,折起来以后可以放进口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尔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欧神话中,如果把矮人制作之物拿掉,那么诸神简直就是一无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写的矮人来看,这一族是由伟大的铁匠奥勒所创造出的,他们是天生的铁匠、建筑师与石工,能制作很精细的工艺品,也是矿工,善于一切需要灵敏手艺的工作。他们对宝石拥有跟龙一样的贪欲,个性绝对不愿受人支配。他们的象征标志就是小个子与浓密的胡子。 长剑Long sword:与斧头同为使用于肉搏战中流传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类学习运用金属的过程中,剑也渐渐显露出大型化的趋势,依据战斗时有利型态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长柄,走上了转变为枪的另一条道路,而在度过漫长历史之后,长剑终于在十世纪左右真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长剑可以说是站在剑类武器的历史巅峰,剑身长约三~四尺,宽度约一吋,直而具有两刃,但不像东方的剑上有血槽的设计。从剑的型态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机动性高,适合施展各种剑术。所以它是在金属的冶炼技术进步到能制造出轻而强韧的金属之后才出现的。 玛那Mana:在整个世界上均匀分布的一种能量。基本上常常因为自然力而重新配置,所以如果达到能量均衡的状态,也就是某种热平衡的状态,这种能量就不会移动。(也就代表着不会发生任何事情。)但是巫师重新配置玛那时,自然力为了让玛那恢复到均衡,所以在一定时间与一定范围中,就会造成移动。简单来说,全体温度都相等的水是不会移动的。但是将水装到水壶中去煮,因为水中各处产生了温度差,所以就会开始对流。也就是说在短暂的时间当中发生了犹如摆脱重力影响的现象。这虽然是自然的现象,但是猛一看会以为它忽视重力的存在,如果不知道水是如何发生温度差异,换句话说,如果不知道下面点着火,看起来就会像是魔法一样。魔法就只是这种原理的扩大。 记忆咒语Memorize:魔法师在早晨是以记忆咒语作为一天的开始。魔法师一面看魔法书,一面记忆自己能力允许范围内的魔法。没有记忆过的魔法是无法拿来使用的。遍布在整个世界的超自然力量‘玛那’会因魔法师的力量而被重新配置,这时候,玛那在与自然力的冲突及协调之下会产生魔法效果(就如同技术在与自然力的冲突及协调之下能转动风车)。如果是正常状态,玛那会处在一种平衡状态,不会与自然力相冲突。但是在玛那平衡分布的状态下,却又很容易就制造出最初的一点点不平衡,而魔法师所引发出的这一点点脱离平衡的行为,就能带来全面性脱离平衡的结果,并且造成玛那整个都重新配置。这种原理和混沌理论很相像。总而言之,重新配置过的玛那会干涉自然力,并且扭曲自然力,这就成了魔法。魔法师即使无法理解引起这种重新配置的最初的那一点点破坏是什么东西,但是却可以‘感受’得到。所以每天早晨一边做记忆咒语,一边会感受到最初的启动语。随着时间的经过,玛那的配置就会有所不同,所以也必须去感受不同的启动语,因此魔法师每天早晨都需做记忆咒语。 传讯术Message:魔法师将自己的话用风传出去,只让选择的对象听到的魔法。 主栀Maiiast:船中央的桅杆。 吸血鬼Vampire:因为血是生命的象征,所以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吸血鬼物,我们可发现大都是高等动物。《龙族》里的吸血鬼则是比较接近于伯朗.史脱克所描写的人物形象,而非安.莱斯所描绘的。吸血鬼一到满月的时候就会感受到吸血的欲望,会受到银制武器或魔法武器的伤害。它们能够变身为蝙蝠、野狼、雾的样子,而且在镜子前面会照不出形影。要是暴露在太阳光底下的话,它们的身体会烧起来,而且也无法涉水。因为拥有强大魅力,所以甚至可以使异性进入被催眠的状态。被吸血鬼咬到的人就会变成吸血鬼。 喷吐攻击Breath:龙以及一部分怪物使用的特殊攻击方法。一般来说,最有名的是红龙会吐火,白龙会吐冰气,蓝龙吐电,黑龙吐酸,绿龙吐毒气。据说像中东神话中提尔梅特之类的七头龙,可以同时使用各种的喷吐攻击(还真可怕……) 海蛟Serpent:受到海蛟袭击的船几乎不可能回到港口,所以其样貌并不为世人所知。就算偶尔有人目击到远方海面上游动的海蛟模样,但因为其身体的大部分仍然在海里,所以还是无法得知其完整轮廓。一般认为将蛇卷起猎物压碎对方骨头的景象放大几百倍,就是海蛟攻击船的模样。 精灵Elf:跟矮人一样都是源自于北欧神话,但还是因为《魔戒》一书而广为人知。在北欧神话中,他们跟矮人一样是从巨人伊米尔的身体中出现的种族,但矮人钻入地下时,精灵则是留在地面上。北欧话叫做Alfen。他们生活在纽尔德的儿子丰裕之神福雷的领地中,拥有美丽的故乡“精灵之乡”Alfheim。甚至有人说福雷本身也属于精灵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个性善良而爱开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书中,精灵的性格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最早诞生的生物精灵可说本来是大地与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长得都很好看,追求无限的知识与品格、勇气、善良等等。基本上精灵是不会死亡的。(在《魔戒之王》一书故事发生的舞台“中土”上,精灵是可以被杀害的。但是被杀的精灵能够带着原有的记忆复活。)他们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无法理解的高尚生命体,会因世界的混乱和败坏而痛苦。他们喜爱诗歌,但也不忌讳拿起剑来对抗敌人。从《魔戒》一书(正确说来应该是《silmarillion》一书)出现之后,精灵与矮人间的仇恨变得众所周知。他们的特征是让人惊艳的容貌与尖尖的耳朵。 半兽人Ore:是一种人形怪物,因为J.R.R.Tolkien而变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头是猪头。地精这个概念是从地底的妖怪而来,相反地,半兽人的概念则既是怪物又是一种种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种说法说它们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书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师沙鲁曼想要做出人与半兽人混血的混种半兽人。) 翼龙Wyvern:只要想成没有前脚的龙,就可以大致知道它的模样了。性格狂暴而强韧,无法像龙一样进行喷吐攻击。而且体积也没有那么庞大。 绞盘Capstan:卷锚的装置。是一种卷绳子用的卷轴。在使用录音带的录放音机中用来卷带子的部分也叫这个名字。 巨海妖Kraken:是一种巨大的海怪。只要是有海的地方,都可能会冒出巨海妖的脚。也就是说,巨海妖可能同时会在波罗的海附近和马达加斯加近海伸出它的脚。因而无法确切得知其身躯大小与型态。 塔盾Tower shield:从正面看是长方形的巨大盾牌。罗马士兵所使用的盾牌也是属于这一种,攻城时可以举到头上阻挡对方的投石攻击,立在地上就可以构筑阵地。 巨魔Troll:起源于北欧神话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还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恶神洛基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趁着诸神黄昏之时将主神奥丁咬死的狼芬利尔,围绕地球的大蛇裘孟干达,代表地狱的海尔)的女巨魔安格波达。因为皮肤很坚硬,所以防御力非常高,就算受伤,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再生而恢复(据说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疗药水)。虽然也会用棍棒等简单的武器,但是更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肉搏战。 火球术Fireball:极度上升某个区域的温度,然后燃烧空气的魔法。型态是采用火球的模样。 前桅Foremast:船最前方的帆柱。 变身术Polymorph self:使巫师自己的外貌变化的魔法。被关在监狱的巫师可以变身成为云雀从铁窗之间逃出去,也可以变身为田鼠挖洞出去。不过,变身出来的那只云雀应该会是世界上最笨拙的云雀,而变身出来的田鼠则应该会是一只在滑稽挖洞的田鼠。巫师必须花费很大的努力去熟悉变身后的模样。 教坛最高会议Prime meeting:某种宗教总院的所有祭司聚集于一个地方所召开的会议。依照总院最高负责人下的决定,才会召开这种会议。 幼龙Hatchling:龙的孩子。 半身人Hobbit:这是J.R.R.Tolkie在《Hobbit》书里所创造出来的种族,身高不到一公尺,而个性则是开朗而且乐观。贪食好吃的食物,在脚背上长有浓密的毛,并且不穿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