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圣墓寻踪 作者:拉兹洛·费伦 内容简介 为什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宗教暗杀组织要保他的命?男主人公亲眼目睹爱女被卷入一场血腥谋杀,女儿被遗弃的幼小尸体破碎扭曲,死状惨烈。身为退隐的军情六处特工,他决定找出女儿惨死的真相,却陷入了警方和妻子的怀疑。拥有预见能力的他为了洗清自己的罪名展开了探索之旅。此时的他只有一名身为历史学家、现代的医院骑士团成员的朋友,在这唯一朋友的帮助下,他踏上了一条惊心动魄的拯救之路,却发现自己痛恨的宗教组织暗中保护自己神秘学,超自然,悬疑,狼人,吸血鬼,幽默,超能力,情节生动。喜爱作家丹布朗神秘历史感风格的作者一定会爱上这本神秘学小说一个描述黑暗力量、情节惊心动魄的故事! 本书分类:小说,惊险小说,超常现象,神秘学超自然,悬疑,狼人,吸血鬼,幽默,超能力,情节生动。 第一章 “我感到漫无边际的孤独。在这座大教堂里,在我脚下四五十米的地方聚集着整座城市的教众,可所有人都对我的处境和即将在他们的头顶发生的恶战浑然不觉。我蹲在一具石棺后面,旁边是建筑工留下的起重机。我的手边有一枚绳结,绳结的另一端连接着巨大的橡木屋顶支架。我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并用随身携带的迷你磁带录音机记录下刚才所说的一切。 我是怎么落入如此境地的? 这要从一座小型的狼形天使雕像说起,当然也可能与我童年时在海格公墓遭遇的一桩事件有关。不过说真的,这一切问题的节点,或者说我的生活落入如此田地的症结,是我女儿安妮的谋杀。” 我觉得我们像是到了水里。四周的空气翻滚搅动,仿佛是从海底看到的海面一般。突然一条黑暗的裂缝打开了,有个恐怖的影子穿了过来。 “安妮!”我大喊着将她拉到身后抵着墙,用自己的身躯挡在外面。一条布满鳞片,长而有力的臂膀在我四周甩动摸索,接着紧紧抓住了安妮的手臂。它用倍于我的蛮力拉扯着安妮,而我在绝望中反抗。可是这头居高临下的、有着黢黑丑陋的躯体和巨大蛇头的怪物,最终还是将安妮拖进了裂口中。 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安妮尖叫着喊:爸爸!随即她连同裂口一起消失不见了。我冲向裂口原来的位置,在空气中撕扯寻找,却一无所获。 “天呐,上帝,别这样!”我哭的声嘶力竭,泪如雨下。虽然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是一头雾水,可我清楚地知道:我的女儿不见了。这是我现在唯一关心的事。跪着抽泣了一会儿,想着要去寻找女儿,我才重新振作起来。我一边哽咽一边徘徊着,查看了每一条门廊,每一个角落,甚至带着怀疑的眼光仔细审视了每一辆车。直到最后有人目睹了我的古怪行径,上前来和我搭话。 因为抽噎,我说不出话,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很想理性地寻求帮助,可目前连镇定下来都做不到。 听完我一半法语一半英语的混乱表述,眼前的中年男人用英语回答我说:“请稍等先生,我去找人帮忙,很快就回来!”他跑向马路的另一头,用法语喊了几句话,听到几个声音应答之后他又跑了回来说:“请再等一下,先生。” 纳韦尔平日里迷人的绿荫街道,如今看起来像是惊悚片《红杏出墙》中的布景。谋杀案让周遭的一切都显得腐败黑暗。宪兵到场后,有人认出了我。之前安妮差点被车撞到那次,他也是参与调查的警察之一。我尽可能清楚地解释发生的一切,一开始我觉得最好是说出真相,但看到大家满脸同情——他们大概认为我疯了——于是改口说有人带走了我女儿。警察展开了搜索,没一会儿我就被带到了警局,和我39岁的妻子露丝汇合,她紧紧攥住我的手。警笛声响彻了整座纳韦尔城。我自然是心急如焚,露丝也一样。一开始她还能凭借惊人的自制力勉强保持冷静,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安妮却始终杳无音讯,她终于发怒了。 “你为什么不带她走大路?你是怎么想的!” 她的气话激怒了我。 我还没有告诉她事情的真相,但此刻我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是一条蛇。”我轻声说。 “什么?”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接着说下去。可很快意识到露丝并不会相信我,开口时我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肆无忌惮地嘲笑声。 “不知道警察有没有告诉你,之前安妮差点被车撞倒,幸亏我及时把她拉走了。这也与那个“邪恶力量”有关。所以我才带她走小路。突然我们四周的空气开始扭曲,出现了一条裂缝,里面钻出一条大约五米长、长着翅膀的蛇,还有胳膊。它抓住了安妮,把她带走了。”话音刚落,我就号啕大哭起来。 让我吃惊的是,露丝听完之后用双臂环抱着我。“天呐,亲爱的。”她似乎相信我的话,这总算给了我一点慰藉。我紧紧抱住她,闻着衣服上甜甜的香气,将头埋在她柔软的粉色羊毛衫里抽噎起来。 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为我们端来了两杯咖啡,转身要离开。当时我听到他身后嘈杂的声响,急忙走上去想去看个究竟。送咖啡的警察挡住我的去路,说:“先生,请您坐下等我们。” “情况不妙,露丝。我就知道!”从露丝惊慌的眼神中,能看出她也同意我的说法。 “先生,很抱歉要告诉您这个坏消息。”一位衣着考究的便衣警官在对我们说话,可我几乎听不到他的声音。他大概是说警方发现了一具女孩的尸体,死状凄惨。他们猜测那是安妮,需要我们尽快去辨认。 我们紧握着手一起看着那具小孩的尸体。虽然她的脸部已经严重损毁,可我们仍然认出了她。露丝不忍目睹眼前的惨状,但我执意要掀起裹尸布看看女儿的身体。验尸官助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试图阻止我,可我无比冷峻地看了他一眼,他还是屈服了。掀起裹尸布后看到的那一幕,不仅让我为女儿的惨死动容,还为自己饱受折磨的灵魂潸然泪下。 安妮凄惨的死状逐渐令我们由恐惧转为麻木,接下来的几周仿佛永恒一般荒凉又漫长。我们枯坐在屋子里,双目无神,机械的度过一天又一天。我们从不敢看对方一眼。爱德华,我最小的儿子,被送去伦敦和他奶奶住在一起。即使是这件事,也给我们徒增了几分悲伤。哀悼女儿时我们都感到无比心碎,因为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这令人心碎的两周过去后,我才真正发现我妻子不相信的是什么。 根据警察的报告,于1984年8月20日立案,杀害安妮的凶手是一名丧心病狂的心理变态,虽然我尽力配合调查,提供有用证据,但却不能承认见过凶手的脸,这样警察就不能从这方面展开搜查。这件事甚至刊登在全国发行的报纸上,我们经常阅读,倒不是还抱着什么希望,而是这样做让我们觉得安妮还活着。不过其实我们厌恶彼此这种做法,每每提及言语中都是互相怨憎,最好的状况也顶多是态度客气。 一天晚上,露丝做了件让我大吃一惊的事。那天她杂志看到一半,突然抬起头对我说:“你当时做的是对的。” “什么?” “对那条诡异巨蛇的事缄口不提。” “噢。是啊,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的。” “对,他们不会。但是你得告诉我真相,亲爱的,我不能再等下去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那个故事已经讲了很多很多遍了,你脑子不正常,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一直以来我都在袒护你,但现在我得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你至少得告诉我。我不会跟别人说的,相信我。” “不!我是说,我没有毛病。我告诉你的都是我亲眼所见。你知道的啊,我的“特异功能”。我对邪恶力量有特殊的感知能力,你以前见识过的。” “天哪,你和你的‘特异功能’!别再提了!我真的受够了。这所谓的特异功能,管它是运气还是偶然都好……并不能说明我们的宝贝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口中吐出“特异功能”这几个字时的腔调令我震惊。祖父曾对我说过我的天赋,这事我告诉了她,以为她会懂,现在我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她不过是在怜悯我。 “你没看到安妮,没看到她的尸体,看起来像被什么挤压过。” “什么都有可能啊。谁知道一个心理变态会做出什么事来。” “你不相信我?” “无论如何,我要知道真相。”她尖叫着喊出“真相”二字,夹杂着我从未见识过的愤怒,接着她突然哭泣起来。我已经无话可说了,于是走过去想安慰她,可她一把将我推开了。 *** 之后我们的关系逐渐疏远,爱德华是唯一的纽带,但我们之间已产生了隔阂。上次我们一起去英格兰,还是十年前去探望我父母并给祖父扫墓的时候。因为父母没把时间告诉我,所以我们错过了葬礼。我猜是他们觉得我们太忙了,所以没说。那次扫墓之后,我一直没什么意愿回去,但现在觉得必须去看看了。 过去祖父和我感情深厚。我身上有着只有他知道的特质。有次,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去探望他,他给了我一本相当稀有又古老的书——《超自然异兽与中南欧风俗史》,作者是埃德加·德·布隆。我当初不明白祖父给我看这本书的用意,只是出于好奇读完了。 我有两个妹妹,最小的安东尼娅都五十五岁了。她带上了她的新任丈夫一起来,对我来说实在是个新奇的家庭成员。我们花了些时间互相了解,才去祭扫我祖父的墓。 我那对形容憔悴的父母——都年过八十了——在我问祖父埋在何处时,紧张地看着对方。 “我们会带你去,儿子,但你可能会失望。”我父亲对我说话时一如既往的虚弱。 “噢,为什么?你是把棺材钱吞了,然后给了他一个纸板盒嘛?”我笑着说。 “不是。”我父亲虚弱地笑着。“只是事情不会如你预想的那样,虽然那块墓的景色还不错。” 此时我有些生气和疑惑了。我很爱我的祖父,也知道他和我父亲之间有些隔阂,我不自觉地开始往最坏的方面想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孩子。遗嘱中有个附加部分,我们不能给你看。你的祖父只要求有一个骨灰瓮和一副石板。” “你们把他火葬了?可他以前总说不想被火化。” “是的,你说的对。” “但我不明白啊。你到底想说什么?”父亲有时颇令人恼火,支支吾吾给不出一个明了的回答,特别是他觉得尴尬的时候。 “最好还是我们带你过去。”他说。母亲点头微微笑了下表示同意。我想如果露丝不在场,她可能还要拥抱我一下。 墓碑很小,平整黝黑,材质是花岗岩,位于墓地边缘的一棵榛树下。上面有祖父的名字,后面跟着简单的铭文: 吾魂归于吾乡,吾身亦然。 汝若因注视吾而悲恸; 亦应以吾未曾注视汝而庆幸。 我的愤怒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冥冥之中我开始明白,我的祖父并未葬在此地,而这一切的背后有个惊天秘密等着我去揭示。 为了安抚露丝,我找了一名心理医生进行了六个月毫无进展的治疗。要么是我没疯,要么是他也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我从来没对他说,其实我压根儿没疯,甚至一点小毛小病都没有。 我越发仔细地读祖父给我的那本书,和自己对欧洲南部超自然力量的研究。在我还是古董商的时候,经常能接触到关于超自然力量的书。看祖父那本书至少给了我一线希望,也许能查明安妮究竟死于何物之手。 书末关于飞蛇的描述引起了我的兴趣。那时我已经走投无路,记忆中的怪物样子又跟书里描述的相吻合,从书里获得更多信息就成了我生活的动力,逐渐掩盖了平日里的悲恸。 最初我不能理解的是,书中把这种飞蛇称作“狼灵”。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在J·R·R·托尔金的书和其他经典著作中,狼灵是四条腿行走的生物,像巨型犬类,换言之像狼一样。我查了“狼灵”的词源,找到了一条解释: 古英语中的词语:狼骑。 玛丽·葛思坦在一篇著作中尝试把德语中的“狼灵”与另一个词“狼人”对应起来,但其他专家并不认同。“狼灵”和“狼骑”都可以追溯到同一个词根:绞杀者。 当我看到“绞杀者”这个词时,我想到了一种被称为“束缚者”的蛇类。也许中世纪的目击者把蛇妖称作束缚者或绞杀者,而书的作者并没有见过此类生物,误解成了狼灵。但这也说不通。唯一能说通的解释是,作者知道“狼灵”的正确含义,但这本书上的解释其实抄录自另一本年代更久远的书,估计是中世纪时期的。作者的名字叫埃德加·德·布隆,我试图找到更多关于他的信息,但没有收获。 我甚至不知道作者是否认识我们家的人,但祖父说他认识。 *** 我坐在办公室里,边喝咖啡边看《世界报》,一则新闻的标题引起了我的注意: 《里昂小巷惊现破碎女尸》 我继续往下读:这名年轻女性身着晚礼服,已被确认是莎琳·高汀。尸体于7月11日星期五晚上在卡拉斯小巷里被发现。警方希望当晚11点40分在附近区域的知情人士主动联系警方,现已展开了严密搜查追捕凶手,尽管掌握的线索不多,但目前来看,该女子“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拳头碾碎了一样”。 我惊讶得把嘴里的咖啡吐回杯子里,收回搁在办公桌上的腿,又仔仔细细地读这篇报道,随即拿起电话打给了妻子: “亲爱的,你看了今天《世界报》的报道没有?” “没有,什么报道?” “我现在回来,等着我。” 我丢下电话,抄起车钥匙和报纸,飞也似的开车回家。 “天呐,你看上去真狼狈。”她凑近之后又说:“而且身上还很臭,你看这儿,”她拉了拉我的衬衣领,“这里少了粒扣子。” 我把报纸拿给她看。 “嗯。这的确有些蹊跷。你猜我怎么想的?”快速浏览报纸后,她问我。 “怎么想的?” “这还用我说?不会吧?” “你想说什么?” “好吧。我觉得行凶的是同一个人,也许他回来了。” 她略带紧张地等待我的回应。显然她还认为凶手是人,不过我不介意。目前这件事只要能引起她的注意就够了。 报纸的日期是1985年7月14日周五。露丝现在更像是家里的母老虎,和我关系疏远,我待在办公室的时间越来越多,经常熬夜阅读那些关于超自然力量的书,有时则喝茴香酒直到酩酊大醉。我们都知道,快到离婚的地步了。自从安妮死后,我们的婚姻每况愈下,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难以挽回局面。唯一的挽救方法,同时也是维系这段婚姻的方法,就是证明我真的见过蛇妖。但正是这样的目标令她更加确信我疯了。 我没有在家久留,而是回到了办公室,在大堆文件中翻找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自从安妮死后,我加入了几个研究超自然力量的组织。其中一个是圣约翰骑士团,来自耶路撒冷,前身是医院骑士团。这个组织在1963年才作为一个正式团体被普遍认可。通过内部通讯,我联系上了一个叫作亨利·德·西瓦的人。 亨利住在法国里昂,但出生在英国,并参加过二战。在妻子死于癌症后不久,他就搬到里昂研究起了家谱。他说他的祖先曾是胡格诺派信徒,但我总觉得他姓氏听起来更像西班牙人的,所以不太可能是流亡的新教徒。不过他为人亲切,而且在中世纪的法国和超自然力量方面相当博学。我想起曾经在某张信纸上见过他的电话号码,立刻就想打过去,在几乎把半个办公室掀了个底朝天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那张信纸。 “亨利。” “你哪位?” 我自报了家门。 “你看了《世界报》上的报道没?关于里昂的那具女尸?你肯定听说过吧?” “当然听过,怎么会没听过,杂志报纸上都在报道。这事儿很少见不是吗?” “少见?不,我觉得不是。安妮也是这样死去的!” “啊,对,我就猜你会这么说。虽然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你别太激动,小伙子。” “听着,我能约你见面吗?我确实需要你帮忙,还有很多东西想给你看看。” “好啊,我也很想见你一面。” “你什么时候方便?” “随时可以,我很容易约的。” “那明天中午?” “嗯,行。不过我得先把屋子打扫一下。” *** 亨利给我指明路线后的第二天一早,我打包了所有用得上的书、工艺品和文件,跟家里打过招呼后,开着白色东风雪铁龙前往200公里外的里昂。 亨利的住所位于郊区中心,附近停车的地方只有一处,离镇上的四层窄楼房隔着几个街区,屋子漆成了略显苍白的粉色,高而狭长的窗户上有天蓝色的遮雨棚。我拉了拉嵌在门板前门上的过时老门环,上方传来一个声音,在狭长的街道上回响着: “蜂鸣器响后门就能推开。你直接上二楼来。” 亨利在二楼过道处等着我,他倚靠着银质柱头的手杖,穿着奶油色的西装。 跟我打招呼时他尖尖的白色胡须上下颤动着:“快进来吧,小伙子。” 他让我先进公寓,我注意到他走得很慢,身体似乎有些不方便。靠窗抵着墙的地方有把温莎直背椅,就在一张精美的橡木餐桌旁。当他弯下身子坐在那把椅子上时,甚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我有心绞痛,小伙子。在部队里的‘快活日子’害的。” 我礼貌地微笑回应:“当时你们驻扎在哪?” “开战前在印度,之后去了缅甸。” 他说话时并没有看着我。缅甸的战况非常惨烈,而且当时那里伤寒病和疟疾肆虐。 “终于见着你了,小伙子。我就坐着了,希望你不要介意。喝雪莉酒吗?还是喝点别的什么?”他戴了一副小巧精致的镀金夹鼻眼镜,说话时棕色的眼睛神色飞扬,目光灼灼。 桌子上放着一个小银盘,银盘正中是一瓶雕花玻璃装的雪莉酒,旁边倒放着三个玻璃杯。 “雪莉酒就行。” 他费力地伸出手去拿那瓶酒,然后倒了一杯给我。 “你有什么稀奇玩意儿给我看?” 我给他看的第一样东西是埃德加·德·布隆的书。我在他可能感兴趣的书页里都夹了白纸条。他读得很慢,不时发出“嗯哼”声,我则一点点呷着雪莉酒。此时正值初夏,晚风穿过窗户轻抚脸庞的感觉美妙极了。当他读到关于飞蛇的章节以及它们如何切割空间时,我仔细地观察着他的脸,而他只给我转瞬即逝的一瞥。读完他又坐回椅子上。从平时的信件来往中,我知道他思考周密,寡言少语,所以我不指望他马上就给出回应。他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我感兴趣的是最后一篇文章。”我咧嘴笑了笑,向他再讨一杯酒喝:“我……能再麻烦你给我倒杯雪莉吗?借酒壮胆!” “没问题啊,你自己倒吧。” “你知道当安妮被……被谋杀的时候,我和她在一起。我跟宪兵说我没看清凶手的脸,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我妻子觉得我是精神失常,可我确信自己看到了一条……巨蛇。”我之前没有和亨利详细说过巨蛇的事,一颗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滚落,我知道此刻可能就此失去一个朋友,也可能获得一位盟友,只要他相信我。“安妮的身体仿佛被碾碎了,像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捏过,或者是被一条巨蛇勒过那样。”我意识到这描述很荒诞,却想不出更多言辞来支撑自己的说法。 “把你当时看到的东西再说得详细些!”我抬起头,发现亨利身体前倾,急于听我接下来的话。 我释怀地笑了,对亨利的理解和倾听心怀感激。“那玩意儿身形巨大!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们……不过我看不清楚,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周边的物体都在发光,当蛇现身时空气都变得像水一样。” “对,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 “什么?” “噢,没什么。我们晚点再讨论。你再仔细说说你看到的东西。” “好吧。不过当我意识到它抓住了安妮的时候,我就没工夫注意它长什么样了。我只想救下安妮,可它力气太大,我就像和一辆卡车较量,根本没有胜算。” “可你说那是条蛇?蛇怎么能抓住一个人?” “噢,不好意思。当时安妮在我身后,靠着一堵墙。而那条蛇像长了附肢,也可能是手臂。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那更像是人而不是蛇。不知道它有没有长眼睛,我不敢看。它的身体像是烧着了,我好像也闻到了烧焦的臭味。它肯定尖叫或者咆哮了一声,但当时我也在吼叫,安妮在哭喊,所以我记得不是特别清楚。我记不得它是什么颜色,也不知道它有没有翅膀,当时天很黑。我记得的差不多就是这些。” “嗯。”亨利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的确,这些事我以前也有所耳闻,这些关于狼灵的事。虽然我不觉得他们是狼灵,姑且先这么叫吧。你祖父那本书很有名,很稀有而且很宝贵,我记得当时只印了五本。其实作者不是埃德加·德·布隆,这是一位伯爵的化名,真名我不记得了。我感兴趣的是书中列出的参考文献。”他把书对着我,翻到另一页,指着一条参考书目的标题对我说:“这本书我找了好几年,我觉得你也需要它。这本书我看过几页,现在唯一一本在黑市中买得到,价格奇贵,也许你应该把它买下来?” 我读了读标题——《神秘科学之超自然力量》 “为什么这本书对我们那么重要?” “小伙子,据说这本书记载着有关蛇妖的信息——知情人士都把它们称为蛇妖。当然,整本书也可能很重要,但据我所知现在能买到到的只有其中两页,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可能是个复制品,可能是作者手头有点紧,也可能只是赝品。要知道个中缘由只有一个办法,买下来看一看,可我买不起。” “大概要多少钱?” “嗯,起拍价大约是8000基尼。” “天呐,一页纸就要这么多钱?” “其实是四页纸,除非有一页正好是封底,那我们运气也太差了。不然每张纸应该两面都有内容。”他被自己的小笑话逗乐了。 我掂量着这样一笔数目,要如何向露丝交代? “我应该能凑足这个数,目前我的古董生意做得还不错。让我再考虑一下。” “可以。别考虑太久,这些稀罕物件来无影去无踪。”我领会了亨利的意思,“你还有别的事想说吗?” “不,没有了。” “你确定?你不说说你的超能力?” 我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嗯哼?你说呢?” “最近我妻子对我说的一切都嗤之以鼻,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拥有超能力了。但是打仗的时候,军情六处对我的特异功能很感兴趣,他们录用我大概就是因为这个。” “现在呢?” “我似乎能够察觉到邪恶力量的靠近或存在,至少是一些不干净的东西,通常我能够避开它们。但我的朋友和亲人都没有这种力量,要是他们也有就好了。只有我能躲过一劫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 “噢,别像个愤青似的,小伙子。” “抱歉。” “没事,我就想到你会这么说。今天的收获是我比你想象的和我想象的都更了解你。” “我不明白。” “我也说不太清。我还想再问你点问题,不过先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事?” “里昂的命案并不是个例。” “真的吗?” “对,我注意到大约五天前,在阿维尼翁有一起类似案件,再之前蒙彼利埃也有一起。你看出什么规律了嘛?” “好吧,除了每起案件的案发地点都比上一次更靠北些之外,没有。” “就是这样。这个凶手,不管是人还是什么东西,肯定在往北方走。每个死者的死状都和莎琳·高汀差不多,都是遭遇了重压。” “那它为什么要往北去?” “嘿,我也不知道。也许他在寻找什么呢?” 后来我给亨利看了其他文件和几个罗马尼亚狼雕塑,包括那个巨蛇和狼人打架的大家伙。他则给我看了一些手稿和地图,那些东西都棒极了,我花了些时间仔细看,又记了笔记。收工的时候太阳都快下山了,我吃了个三明治准备离开。 “亨利,和你见一面真是令人愉快又获益匪浅。我会认真考虑买那本书的,这两天给你打电话。” 亨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噢,你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能见你一面真好,我开心极了小伙子,这里随时都欢迎你。” 离开亨利的居所时,我第三次注意到华美的壁炉上方悬挂的巨大十字架,这时才觉得十字架看上去很诡异,像是由两片畸形橡木板拼接而成的,边缘部分都烧焦了。十字架上雕刻的浮雕由于磨损严重已经分辨不清。在客厅里放置这样的物件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我第一反应是询问亨利,但转念一想现在问这么私人的问题还为时过早,所以我只是转头道了一句别:“回见,亨利,保重。” 我打开他家大门,前往停车地点。看着门外长长的台阶,我不禁纳闷他一个老人平时怎么走完它们。我走过长廊来到房子后面寻找我的车,看到用锻铁制成的老式电梯。 当我走向车子时,突然感到有人在暗中注视或跟踪我。我不禁汗毛倒竖,有一瞬间感到头晕恶心。 *** 关于《神秘科学之超自然力量》,我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现在确实很富有,虽然大部分财产都来自古董生意,不过既然是自己的财产就能心安理得地使用。况且,能参与到黑市买卖古籍的行当中,我也倍感兴奋。和亨利会面的几天之后,我又打电话给他。 “亨利,我筹到钱了,打算买下那本书,我应该怎么做?” “好极了,小伙子。你筹了多少钱?” “我有大约10万法郎——相当于9000多基尼,但我不希望起拍价超过8000。” “不会,我们从7000起拍,虽然最后的价格肯定不止7000,不过放心,交给我吧。” 我们开着雪铁龙前往巴黎,开到特鲁瓦时天上下起倾盆大雨,收音机的信号变得很差,我索性将它关掉,听亨利讲话——他只有翻地图的时候才不吭声。 一路上他一直把手杖放在两腿之间。“这辆雪铁龙算是典型的法国车,造型有些特别,不管怎么说,车的质量还是非常好。”他用手杖头敲打着仪表盘。 我一上午都在开车,刚过中午时分,腿已经有点抽筋了。我们没有停下来吃东西,亨利在我开车时塞给我一些鸡蛋,火腿和三明治。 经过一座叫维特利的小村之后,亨利说:“下一个路口就是目的地了。” “你确定嘛?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这话可不对,小伙子。这里有我们朝思暮想的那本书。”我看着他,发现他的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雨刮器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伸出脑袋寻找下一个路口的位置。 “那里,我看到了。”我放慢车速,最后把车停在石子路上。“通知是说让我们在这儿等,对吧?” “嗯哼,对。” 就在这时,云开日出,我们面前的天空中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自从安妮死后,我眼中的法国从来不曾像现在这么美。法国的马恩地区,是巴黎东部一个主要的葡萄酒生产地。我们经过的大部分地段都是葡萄园,不过这里还是未开垦的碧绿田地。 一个披着雨衣穿着雨鞋的身影出现在我们面前,指了指他身后的位置。我发动了汽车经过他身旁,底下不时传来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 “把车窗摇下来,亨利。” “需要我们带你一程嘛?”我对那个男子说。 “不了,先生。只有一百米的路程。”那个男子说的是英文,但带有浓重的德国口音。 “这看起来有猫腻,亨利。你觉得呢?” “和我想象的有出入,不过这个卖家信誉很好,别担心,可能他只想保有一点隐私。” 差不多开了100米远,我看到路旁有一辆天蓝色的旅行拖车,我想没有别的地方能会面了,就把车停在了那儿。我扶亨利下车后,看到天上的云朵几乎消散了,蓝天和青草香在雨后都显得愈加动人。 在旅行拖车旁停了一辆劳斯莱斯银云。泛着光的挡泥板溅上了一道泥巴,简直是暴殄天物,就像照片里美艳入时的模特口红涂歪了一样。 旅行房车的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皮衣戴着黑色皮手套的人扶着门,我们爬上三级短台阶进入车里。 “欢迎,先生们。请坐请坐!”说话人也有德国口音,但我看不清他的模样,车里没开灯。我能看到一张很小的桌子,靠着背面的墙,被一条细细的桌腿支撑着,桌上放着公文包。慢慢地我看清了卖家的脸,他坐在窗边,戴着软毡帽和墨镜,别了胸针的西服,这套西服可能是在萨维尔街定制的,昂贵精美,但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小,他看上去身形魁梧,大约有150磅,还戴着黑色的山羊皮手套,右手边有一把白色的手杖。他似乎是个盲人。 “喝香槟嘛,先生们?” “好啊,您太客气了。”亨利说,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坐在为他准备的板凳上,我则坐在他旁边。我猜,亨利和我都觉得自己的坐姿滑稽。我们坐在不牢靠的板凳上,面前的桌子也摇摇欲坠。 “安德鲁,请给先生们倒酒。”那个身材魁梧的人说。 一身黑西装戴手套的安德鲁,一看就是保镖出身,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银盘,盘子里装着三杯博林格香槟,正中是打开过的香槟瓶。香槟很好喝,安德鲁锐利的蓝眼睛中藏着些许倦怠,但他彬彬有礼。 突然整辆旅行拖车摇晃起来,轰鸣和汽笛声响彻耳边。原来是附近有火车经过,那我们所在的位置一定离铁路很近。 “现在,先生们,请允许我为你们展示一样东西。”打开公文包时,他浓密花白的头发在帽子下飘动着,我仍然看不清他的脸。“请二位戴上手套。” 文件顶部放着两对档案管理员使用的手套,我和亨利一人戴了一对。接着亨利打开了棕色的书页,上面写着潦草的拉丁文,他戴上眼镜凑近观察。令我惊讶的是,这份文件不是被撕下来或者从书中裁下来的,而是根本就不曾装订。文件总共有四页,每页都是双面内容,页缝出能明显看到用于装订的小孔。我尽力按捺住喜悦和惊讶,我还注意到亨利也在控制激动心情。 “啊,这真美。” “您懂拉丁文吗,先生?” “懂,不过我的买家不懂。” “噢。”我觉得他对我笑了,嘴角上扬了一下。“如果您看得懂,从现在起请二位不要就书中内容做任何交流,一旦您认定了这文件是真迹,德·西瓦先生,您的朋友就可以开价了。” 我觉得他有些紧张,我们就是冲着内容去的,一旦掌握了就不想买下。我尽力克制住说话的冲动,直到亨利读完至少一段话,我才问他:“怎么样,亨利,是我们要的东西吗?” “嗯,”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嗯,是的,小伙子。据我判断,这是真迹,墨水和羊皮纸都是真的。书中的内容也是我们感兴趣的。” “那好。”我说。“我决定开价7500基尼。” “这个价格还不错,两位贵姓?”我们俩都没回答他。“真的不错,要是不知道你们对它有多感兴趣的话。”我知道他想抬价,于是决定试试抢占先机。 “如果想买这几页文件的人,以后打算买下整本古籍,那为了这几页纸开价过高就显得不理智了。” 卖家笑着说:“说得好。” 亨利对我笑了。他不仅察觉到了我的计谋,而且发现我学了他的话,使用了“古籍”而不是“书”这个词,以示尊重,因为书只是物件,但古籍则有历史意义,显得重要得多。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我仍然认为您能出更高的价。” “8200” “嗯,很有诚意,但如果这是您的最后出价,恐怕我得就此告辞了。安德鲁,收拾下。”他指了指古籍,安德鲁从亨利手中小心地取走,并放回了公文包中。亨利看上去有些慌乱。 “我最高的价就是这个了,最多8400,很合理的价格” “安德鲁,给我们每人再倒一杯香槟。”他呷了一口香槟思考着,想了好久,我几乎要出更高的价了,不过最后克制住。 “先生,您真的想买整本古籍?” “是的,我想看一看。” “您怎么知道我有?” “我不知道,猜测而已。” “我能提供整本古籍,买家如果能出8500基尼,一周内可以拿到。” 现在轮到我笑了。接着,我等了很久,他大概在估算整本古籍能卖多少钱。 “那就8500。一周内见到真迹。” “成交,先生。” 我伸出手想握手,但他把手缩回去了,这时我意识到他眼睛能看见。 交易时我谨慎地数着钱,尽量不显露还剩多少钱。手臂下夹着装有书页的公文包,我扶着亨利,他拄着手杖僵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们狼狈地从旅行拖车里钻出来,回到自己车上。另一个保镖看着我们发动汽车,掉头离开。 *** 开车时我们兴奋地交谈着。亨利对我说第一段内容,这种事每六十年发生一次,大致解释了为何死者是被碾压致死。 “书中提到上帝的心跳。” “嗯,继续说。” “嗯,书中说这些恶魔叫狼灵,通常是碾死它们的猎物。还说狼灵是恶魔召唤而来的。”他看着我的脸,等待我的回应。 “这些本来也知道,不过从13世纪时期的传说来看,这些记载模糊又无亮点,你觉得呢?” “是有点。但真正有意思的地方是这个,书里说蛇妖出现时空气变得像水一样!接下来的内容应该会有更多信息,但还不敢肯定,要回去查我的拉丁文资料才行。我后来只看到一些只言片语,安德鲁就把书拿走了。” “我一定要知道这几页说了什么。我们现在停下,把它们拿出来看,我等不及了。”我把车停在另一片田野的入口,我在一扇旧木门前下了车。虽然时间尚早,但太阳已经在西沉,天边一朵猩红的云朵像一道裂口,在地平线延伸。我打开行李箱,把公文包给车里的亨利,接着在这黄昏的田野上踱步,亨利在读这几页纸。 “这里提到一个组织——天狼教会,这里说狼和狼灵是不同的,你注意到刚才书里提到蛇妖怎么说的嘛?” “没有,我不懂拉丁文,你忘了吗?” “噢,抱歉,书里还提到了一个反兄弟会的组织,一个天主教牧师团既反对兄弟会,又反对天狼,认为两个组织都是异端。这里还提到一个很有力量的象征符号,以及我看不懂的一些东西。” “这很吸引人,可是没什么帮助。我觉得卖家的目的就是这样。那个老无赖,你没发现他不是瞎子吗?” “我知道,那只是谈判时的手段。这样他可以更仔细地观察我们。我以前也遇到其他卖家做各种各样奇怪的事,都是为了在谈判中占得先机。你没感觉到我在桌子下偷偷踢了你一下吗?” “你不觉得这是天大的巧合吗?这一页正好有我需要的关于狼灵的信息,我最感兴趣的信息。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的,这可能不是巧合。可是最近发生所有事情中最蹊跷的一点,你还没发现吧?” “有什么蹊跷?我没发现。” “其实很显而易见,你竟然没发现。” 亨利有些含糊其辞,所以我走到车边,将头伸进车内,亨利有些扭捏地看着我。 “说下去。” “我真不愿意说得这么直白,你内心饱受折磨,我大概能理解,尽管我没有经受丧子之痛,两个孩子都长大成家了,但战时很多战友丢了性命,我知道你经受的折磨只会更加难受。”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我渐渐被他打动了。 “亨利,你直说吧。我现在非常需要了解这一切,哪怕是冰山一角也好,了解多少都行。” “好吧,小伙子。最初让我奇怪的是蛇妖选择你的女儿作为猎物,为什么是你呢?你说你可以感知邪恶的存在,我相信你。根据你所说,你祖父和这个天狼组织有些来往,而天狼组织又认为狼灵是异端。所以蛇妖为什么选择你的亲人作为目标呢?” “对啊。我从没想过这一点。我懂你的意思了,也许这能说明些什么。”我心里的迷雾逐渐散去了一些,第一次觉得能查明安妮的死因了。同时,我的脊背又感到一阵凉意。我遇到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恶魔真的在追杀我吗? “亨利,你简直是天才。我们现在回去吧,再喝点你那棒透了的雪莉酒。”这昏黄灯光下的乡间突然让我害怕起来。 即使依靠着拉丁文资料的帮助,亨利也无法从这四页纸中得到更多信息。不过他接到了一份邀请,让我七天后去看古籍真迹。 见面前一天晚上亨利打电话给我:“我有个坏消息,小伙子。明天的会面取消了。卖家把古籍卖给别人了。” “别人?哪个别人?” “我还不知道,正在查。” “他为什么卖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先答应我们又把书卖给别人。”妈的。我在想能不能以破坏合同的罪名起诉他。交易的时候说好了七天后看古籍真迹,可是我要怎么起诉一个做黑市生意的人呢? “嗨,亨利。你发现了什么?”几个月后,我听到了亨利的留言,打电话给他。 “我没查到买主是谁。但我一个朋友说,在国家图书馆有这本书的抄本。几年前都还没有,不知道最近他们怎么弄到的。他们对这事口风很紧,而且专家说抄本只有三份,这一份可能是仅存的唯一,很罕见。” “那我能见到抄本书嘛?” “当然可以。这本书在巴黎的佛朗西斯密特朗图书馆,你得去那儿才行。” 译者注:宪兵制度起源于法国,宪兵兼管军民两方面的事务,既负责维持军纪,又处理民间纠纷。 致力于医疗、救护服务等的神职人员 第二章 “我在大教堂的屋顶上等待着。眼角的余光正好瞥见口袋里某个白色物件的一角。我扫了一眼,看出是装有离婚协议书的信封,离开纳韦尔时被我匆忙地塞进了口袋。我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带着它。我倚靠在石棺冰冷的壁上,抽出皱巴巴的信封,再次仔细阅读条款。离婚协议装订得很工整,由一枚订书针钉在一起,条款的内容显得冰冷淡漠,但其中隐藏的却是妻子最后的真实想法。女人往往是这样,将真实想法藏在层层伪装下。我注意到一页纸的角落处有粉色的印子,‘是指甲油。’我想着。但是露丝从来不涂粉色的指甲油,我秘书也不涂。艾谢伊倒是有这种颜色的指甲油。妻子之前说:‘我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原来就是指这个。 在条文最后,露丝另外附了一张纸,写了一段话:‘我从没料到我们的婚姻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也不想给你带来更多的痛苦和不快,但我认为,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对夫妻最起码的共识,这段感情也无以为继了。 在你不同寻常的一生中,你曾经历过他人不曾经历的事。我记得你曾告诉过我,那位老师企图自杀时你心中的愧疚,以及你知道灾难将至,却无能为力时深深的自责。 是的,这些我都知道,也曾深深地影响过我,我永远不会忘记。” 上午八点,我来到位于巴黎的法国国家图书馆,排在借书队伍中第三个。头一个是位穿西装的中年男子,额前有一缕黑而密的头发,排第二的是一位深色头发的年轻美女。我想和他们搭话,又觉得不太合适。如果他们两个也在找我要的书的话,搭话会引起他们警觉,反而使我更难找到那本书。排队的时候我隐隐觉得自己被那位女孩吸引了,这让我恼怒。我只想赶紧借到书然后回家。我眼角的余光瞄到那位女子的穿着,针织的毛皮大衣,牛仔裤和牛仔鞋,大衣下面是黑色紧身的套头衫。她身材很好,但我故意视而不见。她大概25岁,“年轻得冒着傻气,”我对自己说。 我们进了图书馆之后,我穿过主厅,看到被螺旋细柱撑起的有着扇形装饰的华美屋顶,馆里的研究室是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很像伦敦的不列颠图书馆。我用法语问图书管理员如何借书,他给了我一张表,填好之后给了我一张印有桌号的票让我等着。大约等了两小时后,我回到柜台用法语礼貌地问还要等多久。得到的回答却充满了轻蔑和傲慢:请耐心点,先生。到了下午一点,我终于看到一位图书管理员走向我,手中却没有书。她靠近我低声说:“先生很抱歉,那本书被借走了,请改天再来。”难以置信的是她虽然这么说着,却把我填的表还给了我,上面还多了一张便条,说那本书还在这里。 在不耐烦的等待过程中,我随手拿了一本书,法语版的《阴影中的加德烈之书》,作者是杰拉尔德·加德烈,可我一个字都看不进。虽然不时扫视排在前面的两位读者,但还是担心自己错过了什么细节,担心他们中的某人借到了我在找的书,并正在阅读呢。 我用蹩脚的法语跟馆员焦灼地进行了一段毫无意义的交谈。其间她声称自己对这本书的下落一无所知,冲我抱歉地耸肩。我十分恼火,决定离开。我抓起我的包,把文件和笔胡乱塞进去,眼睛四下寻觅着我的两个竞争者。在尽最后的努力之前,我是不会就这么离开的。 虽然图书馆里人头攒动,但我还是很快发现了那位黑发男子。我从阅览桌的另一侧径直地走向他,好让他看到我的到来。当站在他面前,他没有抬头,因此我轻轻咳嗽了一下。他有些恼怒地抬起头看着我,我突然因自己的无礼感到尴尬。于是我用最正式的法语向他说明了我的困境,带着歉意和自己的一些不快,询问他是否知道过去两天里谁借走了这本书。他平静的脸上浮现出胜利的表情,并从桌上拿起他的书好让我看到标题,是关于拿破仑和法国革命的一本书。我为打扰到他道了歉,然后离开去找那位女子。寻找她花了我更久的时间,因为她脱了外套。她在圆顶大厅的另一边,我一边走向她,一边嘟哝着说刚才那个男子真是自以为是。 我仍然是从正面走向她的。有一个年轻人坐在长椅的另一侧,因此我绕着走到她身边,这么做倒不是防止年轻人听到我们谈话。我还在纳闷自己的无心之举,那名女子已经抬起头看到我了。我突然被她的美貌惊艳到,忘记自己想说什么。 “怎么?”她说。 我之前已经注意到她浓密的黑色长发了,现在她浅褐色的美丽双眸深深吸引了我。 这次我真心地表现出礼貌的态度,并说明了我的来意。我还告诉她我从法国南部赶来就为了看看那本书,我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她的眼睛,希望能说服她帮助我。 她微微一笑,就像刚才那位男子一样,把她的书举起来让我看标题。这本书我很熟悉,《女巫之锤》,是15世纪一位天主教牧师的著作,讲述如何折磨和处死女巫的。这本书专业性很强,我立即推测她是个历史学家。 “真抱歉。”说完,我回到了咨询台,留下了在纳韦尔的地址,并说如果第二天我没来图书馆,等可以借到那本书的时候请他们联系我。 我打算下午观光,不过不是在图书馆,而是在罗浮宫。我走马观花地看了很多画,却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因为烦心事太多了。 第二天早上我又去了趟图书馆,仍然借不到那本书。排在我前面的两个人也没有借这本书。不过今天值班的图书管理员看上去年纪更大,也更温和,所以我决定做最后的尝试。 “请问你说英文吗?”我问她。 “会说一点,不过说得不是特别好。” “这本书过去两天里都被人借走了。我问过比我先来的人他们都没有借这本书,今天也是一样。你能帮我查查这本书在谁手上吗?” 我对她工作专业度的信任仿佛打动了她,她对我微笑说:“请稍等,先生。我去查一查。” 过了几分钟后她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纸片,他们管这叫“幽灵”。这是书被借走后拿来插在空缺处的,也是借书凭证中的第三个证明。 “我不能告诉您谁借走了这本书,先生,但我认识这个人。我见过他几次,是个很严肃的学者,我可以传达您想说的话。” “好的,谢谢你。” “您想说什么?” “问问他我能不能借这本书看一个小时。” “好的,我和他说说。您稍等。” 她去了不久就回来了,脸上依然洋溢着亲切笑容。“那位学者说他用午餐时您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看这本书,大约15分钟后给您。” “好极了,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当然。您可以使用这个电话,但请不要用太久。” “亨利,是我。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看这本书。我应该抄些什么内容?我原以为有更多时间和你校对笔记的。” “小伙子,能抄多少就抄多少呗。不过如果我是你,会先从缺页的地方开始看起。” “我怎么找到缺页的地方?” “这我也不知道。” 放下电话后我突然有了主意。我又叫来那位图书管理员。 “我要借的书里有几页缺失了。麻烦您问问那位学者能不能把缺页的位置标出来,我可以为他抄录缺失的内容作为回报。” 她的眉毛立刻挑了起来,立刻起身到了门的另一侧,回来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位神情严肃的绅士,长着红发,但正在变秃,戴着眼镜,穿着花呢外套和一件马甲。 他从桌前凑过身子,靠近我耳边用非常地道的英语问我:“你怎么知道缺页的事?” “我不仅知道,还有缺页的抄本。” “了不起。就算是这家图书馆,也是最近在我的帮助下才找到这本书。你知道这本书的价值吗?” 我撒了个谎:“不太了解,但我猜它值几个钱。” 他坐回去,我们彼此对视,掂量着对方的斤两。 “好,我知道了。至少这本书对我来说非常有价值。我在写书,一本学术性很强的有关《神秘科学之超自然力量》的书。而我有几个竞争对手,因此非常需要它,我该拿什么回报你?” “给我一天时间看这本书,以及你要告诉我哪些是我感兴趣的章节。” “你感兴趣的内容是?” “飞翔的狼人和蛇妖,书中它们应该被称作狼灵。” 他轻声笑了一下。“是的,飞翔的狼人,这说法很贴切。这本书明天就会在这里,您感兴趣的章节会有标示。为表诚意,明天早晨我也会来这里。我想您看不懂拉丁文吧?” “是的,很不巧,我不懂。我希望这不会给您造成不便。” *** 我欣喜若狂地离开了,不打算告诉亨利这个好消息。想之后给他看抄本时给他一个惊喜。我决定花一晚上时间去泡吧,于是去了红磨坊歌舞厅,喝了个烂醉如泥后,打车回了酒店。一个值夜班的服务员把我扶进房间。第二天我起晚了,还有宿醉,但这么多年的历练使我仍能在十点钟赶到图书馆。我花了一整天给相关章节拍照,问了那位学者几个问题后,又拍下了他标示出的几个章节。当我离开时,包里装着一叠纸,几百法郎,差不多三分之一书的内容。我答应那位学者将缺页传真给他,几天后给了他。 我的家如今已经没有家的味道,只有露丝一个人。在家短暂停留,洗了个澡之后,我回了办公室过夜,然后前往亨利家。 他的管家领我进门,亨利见到我好像有些惊讶,一开始他看起来有些不安,但当我把拍下的那些书页放在餐桌上给他看时,他立马欣喜若狂,就像个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棒极了,小伙子,看这个!” 他让管家做了三明治,然后打发她走了。我们花了一下午看那些书页。 要翻译和阅读的内容太多了,尽管亨利进展非常快速,入夜时我们仍然只挖掘到很少细节。 “看这里。”亨利说,“书上说建立天狼教会的是卡特里派修道士,后来分化成好几个骑士团,其中就有圣殿骑士,他们的后代都能看到‘异象’,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许他们能看到狼灵?像你一样?书上还说这个能力是隔代遗传的,这些人都被埋在一个神圣的地方——天狼教会之墓,这倒是符合逻辑。但书上没有说墓地在哪里。” 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头,看着一个雕塑品。他突然抓着我的臂膀说:“啊,有意思的来了,你听好。‘据说蛇妖能束缚和扭曲这个世界,让不幸的事降临在人们身上,且以人们的灵魂为食,但每隔六十年蛇妖生存的虚空将停止供给灵魂,有一整年的时间这些妖物要靠杀死人类来进食。’只有天狼,或者说狼天使,能在那时猎杀这些蛇妖。” “哇,狼天使,我喜欢。那会不会只有天狼能在这一年里杀死蛇妖呢?只有它们能做到这件事?” “有可能。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记不记得那件圣器,我觉得杀死蛇妖需要用上它。” 我离开之前,亨利还解译了一篇我们感兴趣的文章。 “你看这儿,小伙子。解译这篇文章花了我不少时间,这篇大概就是你要找的。书上说当时有两位僧侣把两件圣器带出蒙特谷,但没说那两件是什么东西。书上还说那个墓穴在此之后就被建造在一个很远的地方。蒙特谷最后一次遭遇围城是在1244年,你应该去找一找之后50年建造的建筑。”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我们?你不一起来吗?” “我们的确是一个团队,但把我想象成你的后援吧。我一把年纪的人,到那种地方去搜寻墓穴和棺木,实在太勉强了。” 我离开亨利的居所时已经是午夜了,走向车子时又有那种奇怪的感觉。我感到邪恶临近,就像安妮被夺走的那晚一样。我的脊背阵阵发凉,脚步越发加快,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越来越冷,不过这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当我打开车门,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甚至停止了,我原以为自己永远上不了车。当终于用被汗浸湿的双手颤抖着发动汽车后,我赶紧开车离去,那种感觉也消退了。我不禁从反光镜向后看,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 两天后的下午,我一边喝咖啡一边读《世界报》,看到了另一条令我震惊的消息:《里昂年轻男子周二晚离奇死亡》,凶手又是那个“碾压者”?死者遇害的特征和安妮的如出一辙,我有一张破烂老旧的法国地图,本来放在抽屉里,现在被钉在办公室墙上。我用图钉给谋杀地点作了标记,包括安妮遇害的地方,然后标上日期,这里头绝对有规律,至少最近这几起有:凶手正在向北方移动。 此时,亨利打电话给我:“记不记得你那些狼形雕塑底部的标记?” “记得。” “雕塑底部的标示应该是表明雕塑匠身份的吧?” “对,应该是。” “好,虽然我不确定这其中的关联,但有一个出色的匠人,可能是木匠,叫作皮埃尔·德雷安·克伦。” “皮埃尔·德雷安·克伦,皮埃尔·德雷安·克伦……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克伦是地名吗?” “有可能,不过现今起名字都很随意,不觉得有什么特殊含义。” “可这个名字和‘sk’这个缩写不符合。” “匠人的缩写不是‘sk’,那的确不吻合。” “那些罗马数字有什么特别含义吗?”我正在试图回忆一部分雕像底部的铭文,那些雕像是我从保加利亚和罗马尼亚带回来给露丝的,但还没查出铭文有什么含义。 “耐心点小伙子。” “亨利,你听说了最近里昂的谋杀没,和其他几起很相似。” “我听说了,案发的那条街离这里不远。不是我胆小,想起这个我就心里发毛,有几晚我觉得那家伙的目标是我。” “那家伙?”我一想起安妮,原本想嘲笑亨利胆小的情绪就凝固了。 “就是蛇妖。” “不用担心,亨利。你的肉尝起来味同嚼蜡,像酒闷仔鸡。” “总之你自己小心,小伙子。” “嗯,好的。如果你查到了什么记得联系我。” 我的秘书柯希特敲了门后走进我的办公室。 “你好,柯希特,有什么事?”她紧皱着眉头,于是我没有再寒暄下去。 “宪兵来了,先生,找您的。” “在楼下?” “是的,先生。” “妈的,让他们稍等两分钟。” 我走向房间角落的洗脸池,照了照镜子,往一片狼藉的脸上抹了点修面泡沫,花了三分钟时间刮胡子、洗脸、梳头,换上干净的衬衣,然后冷静地走下楼和宪兵说话。 我边介绍自己边伸出手,但宪兵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先生,麻烦您跟我们去警局走一趟。”这位警官用口音浓重的英文对我说,所以显然他知道我是英国人。 “现在?” “是的。” “我能问问是因为什么事吗?”法国的警察比英国的更像是军人,所以不能对他们粗鲁,甚至油腔滑调都不行。我隐隐希望这和安妮有关,也许凶手被抓了。 “我不能告诉您。” 当我们上了警车时,有两名随行的警官将手有力地按在我的肩膀上,看上去是引导我上车,可这让我感受到了威胁。 我坐在警局里的审讯桌前,和几年前我来这里时相比,几乎没有变化。我以为警官会往我面前丢一个文件夹,给我看一些恐怖的照片,或至少是一部分官方资料,但对面坐下的就是到办公室找我的那个警官,只带了一支笔、一张表。他有些悲伤,就好像要告诉我特别坏的消息。他脱了帽子,露出秃顶的脑袋,在只有一只灯泡照明的房间里闪着光,讲话时他灰白的眉毛在长长的脸上上下颤动着。 “请说出您的名字,先生?” 我告诉了他名字,他仔细地写在表格的顶部,字迹很深。随着问询的继续,他不停地在表格上记录些细节,我越发觉得不安。表格大约记录了一半,后半页还有一大块空格。他停下笔问:“周二晚上您在何处?”里昂的那宗谋杀就发生在周二晚上。 “等等,你们怀疑我什么吗?” “算不上,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事实,先生,希望您配合。” 我自觉问心无愧,所以我告诉他我一直在里昂,待在亨利的公寓里。 “能否告诉我们,从晚上6点开始直到您回到纳韦尔,您都做了什么?” 我很快发现,表格上的空白处一直延伸到背面,而且还有备用的空白纸。我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警官记得的事。这位警官叫罗宁·帕克。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像在祷告一样,用阴郁的眼神死死盯着我。“我对您的故事很失望,先生。您要知道,最近有谋杀案发生,而且不仅在周二,还在其他时候发生了。”他拿出一份清单,上面列有谋杀案发生的时间。“我需要知道这几个时间点,您在哪里。” 现在我知道自己成了嫌犯,心中一阵恐慌。我记不清这些日子的晚上我在哪儿,所以努力思考着脱身的方法。 “我需要给办公室打电话,秘书有我的日程安排表,也许会记录下这几天我的行程。” 他的眉毛高高挑起,他朝门口的警卫做了个手势,让他把一台黑色胶木电话带进房间,帕克用厚实的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我打电话。 我给办公室打电话,柯希特接了。她查看我的工作日程,却发现那几天我没有任何安排。我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或说什么。门口的警官不安地调整站姿,帕克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接着他摊开双手,开始转笔。 “我希望您回家之后能找出所有的发票收据和旅游票据,好吗?问问您的朋友,您拜访过的朋友,问问他们能不能证明这几天您去了哪儿。”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他已经打算逮捕我了。这时候让我亲他一口都行。我朝他微笑,他则报以冷冰冰的注视。“谢谢你。”我被迫说了一句,立刻后悔了。 “我的手下会送您回去。请不要离开这个地方,接下来的几天我们有更多地问题要问您。” “先生,您想去哪里?”开车的警官问我。我本想去小镇北部自己的家,露丝应该在那儿看电视,可我不敢面对她。 “去我的办公室,谢谢。”我告诉他。 那晚得到释放真的太好了,我喝了杯茶就在沙发上睡下了。直到第二天才意识到自己被捕多么荒诞,顿时心中一股怒火。宪兵居然怀疑我杀了自己女儿。这个想法使我愤怒得喉咙冒火,想咳嗽。如帕克警官建议的那样,我寻找那几天自己的去向。问题是连续好几天都没有任何差别,我一边喝酒一边在办公室研究中世纪的文明,就像把同一天过了很多遍一样。有时候连柯希特都没听见我的动静。连续好几个下午我都在喝茴香烈酒,这种酒经常使我昏昏沉沉,回忆起一件件发生的事,从海格特公墓的遭遇到在讷韦尔的那个空虚下午。 *** 在伦敦北部海格特的那一天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在年幼无知的成长道路上,我们总有问题要解决,比如如何找到自己的榜样。问题的答案会不断变化,有时这个答案继承自父辈,答案从出生起就未曾改变,只是逐渐更加具体和坚实。我是个聪明小孩,大家都这么说,妈妈说我思维敏捷。十岁时,我在伦敦北部的一片墓地里打破了自己原来的规则,撞上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你见过我,就会知道我是个标致的男孩子。聪慧有礼,时常面带微笑,和所有人都玩得来。这个形象可能掩盖了我性格中善于思考的部分。我父母都很聪明,甚至算得上饱学之人。他们从小就鼓励我多思考,我可以很快地评估出某个局面的风险,然后采取行动。对于其他孩子来说,包括我的很多朋友们,我是个行动派,但他们没有注意到我一直在观察他们,描绘这个世界的图景,我即将遇到的事将使这幅图景越发分明。 当时我在屋前有些无聊,找不到往日的玩伴,漫无目的地在大太阳下散步,直到走出我家所在的街区,走到了不熟悉的街道上,这时我看到一块令人毛骨悚然的牌子:海格特公墓。 作为孩子,我只犹豫了片刻,就推开了嘎吱作响的厚重铁门,身影消失在公墓的石堆中。我穿过墓冢,在纵横交错的石路上目瞪口呆地走着,有些墓冢高耸着,大理石壁上印着金色的字,有些则较为低矮,爬满了常春藤。夕阳西下时,我正站在一个巨大的墓穴前,破碎的黑色篱笆阻挡着我,并暗示着内里死者的尊严不可侵犯。死去的人是不是就像我在学校的朋友们说的那样,看上去就像睡着了?我推开围栏,走进禁地去看个究竟。我伸出头,绕着长方形的地段张望,我当然不可能走进去!我笑着自言自语道,这里面可能有鬼魂,会把我生吃了,或者这件事本身就是亵渎,我不能这么做。我捡起一片碎玻璃,像握着刀一样握着它。 我应该回家。 就在这时一滴水落在我的头顶,凉凉的。 是雨水。 又下了几滴雨之后,我有些向往地看着墓冢的洞口。躲雨的冲动战胜了恐惧。我冲过篱笆爬进洞里,进入潮湿乌糟的墓冢内部,我的心怦怦直跳。 我在沙沙作响的树叶堆上坐下,等着眼睛适应内部的光线,慢慢地我看清了,发现墓冢内部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只有我和一堆靠在墙边的石头,和外面的没什么两样。最大的石头在入口对面一点,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蜘蛛网,想要读一读石头上的字,但读不懂。我听到外面有声音,因为自己躲在这里没被他们发现,我感到莫名兴奋。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活在墓地里的幽灵。我屈膝前进,想去更深处看看。我听见,而非感觉到,一声沉闷的声响,接着什么也没发生。 接下来我记得的事就是四处很黑,很冷,头颈有些酸,汗毛竖起。当寻找出口时,一双冷冰冰的手仿佛抓住了我的心。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出口了,我不得不坐下来强迫自己思考。我记得墓穴洞口处有些石头靠在墙边,其中一个可能滚落下来,挡住了出口。 我感到一阵惊慌,号啕大哭。 妈妈会杀了我的。 我大声呼救,声音越来越响。 我在绝望和希望中徘徊,不时觉得好像听到墓穴里有声音,好像有人用我不懂的言语对我说话。 那是低语吗? 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是谁?”我哭喊道。 他,是个男性,听起来像是父亲,可低语起来像是熊的低吼。他的声音听起来冷酷而令人厌恶。虽然听不懂他的话,但我能感觉到他在说: “我来找你了,你是我的!” 我将永远消失了,因为墓地的门会锁上,我的灵魂会被鬼魂吃了。 但是到了午夜,月亮爬到头顶的时候,我听到了活生生的女人和男人的声音,还有一些例行公事的声音。我想要喊叫,可一开始发不出声。接着我听到自己喊:“救救我。” “好的,孩子,在那儿等着。”一个男人说。 其实这话没什么意义,因为我一直在等着,根本哪儿也去不了。 “别担心,他很快就会被救出来,没事的。”那个女人的声音说。 最后那块巨石被抬走了,我爬出来之后消防员把我抱了起来。 “孩子,下次别这样了,听到了吗?”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终于回家了,母亲一边哭一边紧紧抱住了我。 “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去哪儿了?”我父亲摩挲着我的头发。 这件事教会了我这个世界运行的疯狂法则。感到无聊、下雨、墓冢,还有石头落下挡住出口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居然都同时发生了,第一次觉得世上有比我更聪明的存在,这一切都是某种邪恶力量的杰作。 *** 接受了这种世界观、这种疯狂,最直接的影响是我不再生气了。我遇到各种荒诞的事情时都能非常淡定,有时在沮丧或是生气之前甚至可以笑一笑。我花更多的时间观察学校的朋友,这使我和他们有些疏远了,但因此感受到的冷静使我觉得值得。到了夏天,我变得更像个思考者,有着丰富的阅历。战事仍在继续,帝国似乎占领了半个世界,而父亲仍然在晚上带给我各种礼物,木飞机或是上发条的火车,在客厅隆隆驶过时会发出汽笛声。 我父亲是工程师,和收音机相关的工作。他的努力换来的是海格特上区和克劳奇之间的一栋漂亮房子。母亲是很多男性梦寐以求的类型,轻盈、美丽、机智,而且举止得体,道德高尚。 当他们去城里,到伦敦的那些高级夜总会里,伴着雷诺贝乐队的演奏跳舞时,她会穿上装饰着小珠和皮毛的衣服,戴上帽子,这些平时放在小储藏室。父亲就会一脸迷恋地看着她。你可以感受到两人间的火花,和想要跳舞的冲动。 我最小的妹妹安东尼娅是个小恶霸。另一个妹妹娜迪亚,有头颜色越来越深的金发,是个胆小羞怯的人。 我和世上的疯狂逐渐变得熟稔,每当不幸降临时总能意识到,就像乌云来临一般。有人可能会说是我太多疑,但我考虑了很久,仍然认为自己是对的,通常这种疯狂来临时我会遇到如下的事:掉了一枚硬币,看着它滚落,想追过去捡起来却摔了一跤,踢到了硬币,硬币掉到了半里外唯一一个下水道的水槽里。这意味着我和别人的命运相比是不公平的,我在路上走着都可能随时被车撞倒。 *** 另一件和这种“上天的恶意”有关的事件发生在学校。 当时我和保罗因为对史派夫恶作剧,而我是罪魁祸首,所以保罗只是被罚留堂,我却要被罚整个下午捡垃圾。 当所有人都在教室里,我一个人在操场感觉有点奇怪。但当时天气很好,所以很快就不介意了。大约下午4点前,我正走过两个街区中间,被称为三角地带的地方。每年的那个时候路上都被泥土覆盖,当时突然有种冲动要离开那条路往右走。感觉如此强烈,仿佛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我丝毫没有犹豫。我跋涉过那片泥土时突然想转身,然后看对面街区的某间房子的窗户里什么东西在动,那是个储藏室,很少用。 老师在偷情? 我情不自禁靠近那栋楼,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左右晃动,就像悬挂在天花板上的衣服。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而且怕被抓住,所以赶紧偷偷贴近窗边,直到大约只有十英尺远,我瞥了一眼,接着被吓了一跳。我看到了一个上吊的人。 自杀! “我的天啊!”我一边喊着一边从入口冲进那栋楼,却发现一堆同学走出来。我推开他们,无视他们的问候,直接跑到有人上吊的那个房间,用力拉下门把,然而门被锁上了。于是我拼命砸门,“别这么做!”我喊道。我声嘶力竭地喊着,突然听到背后有老师对我说: “嘿,你在干什么?” “老师老师,快来。”我一边喊一边跑向他。“有人在那儿上吊了,我从操场上看到的。” 他和其他老师跟着我跑回那个房间,我们穿过一群在走廊上的小学生。门被打开时我感到一阵恐惧。 在被老师推开前,我注意到那具躯体脚上的鞋子,某个人专属的漂亮小皮鞋。我知道它属于谁。希尔瓦老师,她长着漂亮的深色头发,是男生们的最爱。她对我一直很好,我虽然不愿意说谎,但真希望她没有上吊,而是我看错了。我和其他人一起在外面等着,我走向最年长的男生,他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 “是一个老师,女老师,她上吊了,我在操场上看到的。” *** 我看到两只喜鹊,想起那首歌,“一双则喜,一只则灾。”当时是初夏,我在一片新绿中走在皇后树林。 喜悦。这是好事。 我一整天都很低沉,想做点什么来振奋一下自己。希尔瓦老师再也没回学校,这段记忆给我留了一个伤疤。我花越来越多的时间散步,觉得自己和别人越来越疏远,连跟安东尼娅、娜迪亚和最好的朋友保罗也一样。我尝试和父母讨论“黑暗力量”这个话题,但一开口就支吾起来。我觉得很孤单,想起母亲有一天在厨房对我说的话。 我问她:“你想会不会有一天人们只要想想,就能到他们想去的地方去?” 她回我说:“你总是在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事。” 我并不是不着边际,不过也许她看出了我的挣扎,但这不是唯一的苦恼。 我担心自己的视力。七岁的时候我曾经在学校拐角吓到过西奥,他一个大个子,接着他出于本能地打了我一拳,正好打中眼睛。我蓝色的眼睛从此变成了棕色,这叫异色症,视力也受到轻微影响。好几年时间里,我的左眼看东西都很模糊。有一阵医生说我需要戴眼镜,我担心左眼会完全失明。那时常常做失明的梦,在冷汗中惊醒,隐隐害怕看不见自己的手指,直到发现自己多虑了。我有时会用手指用力按压眼睛,几秒钟后就能看到千变万化的颜色。这样做是觉得自己早晚会失明,不如在还能看见的时候用力感受。接着我感受到更恐怖更黑暗的东西,有时觉得自己完好的那只眼睛,看东西也模糊了。我担心自己会完全失明。 “天方夜谭。”我对自己说。 不过恐惧仍然存在。贝多芬是我最喜欢的作曲家。我对他担心失聪的感觉产生了同理心,以及最后真正失聪时的恐惧。而且我有些矮,妈妈说校园里老师自杀的案件发生后,我有一整年时间没好好吃饭,所以长得很矮。我现在尽可能地多吃,希望可以弥补一下。视力缺陷和身材短小带给我很重的不安全感,虽然长大后常常想也许这种感觉是与生俱来的,和其他因素没关系。这两个缺陷使我面对体力挑战和出色的女孩子时会吃亏,我喜欢娜塔莉·休顿,但从没鼓起勇气和她说过话。 大概是六月还是七月初,一个温暖的周六上午,我们出发去赫特福德郡看望爷爷。 奶奶在很多年前就过世了,我出生起就没见过她。爷爷叫雨果,我有些怕他。不过他总是在微笑,坐在老旧的轮椅上,摇晃着白色胡须,喝着我们为他泡的茶。他通常由我叔叔约翰照料,他住在爷爷家附近。我们到达时,爷爷正坐在阳光普照的后花园里,面朝北方,远离房屋和马路。安东尼娅和娜迪亚依偎着他,娜迪亚甚至爬上了盖着他膝盖的毛毯上。 “你好啊,我的小祖宗。”只有我表现非常乖巧时他才会这么叫我。 “你好。”我笑着回应,我不喜欢太正式的寒暄。当妈妈和约翰叔叔推着他从落地窗进进出出时,他的眼镜随着轮椅的起伏上下晃动。我们则花一下午在屋子和花园里玩耍,喝着金橘酒吃着三文鱼三明治,非常开心。 我非常喜欢他图书馆里的藏书,在我们离开时父亲让我和爷爷单独待一会儿,其他人则穿上外衣准备离开。 “你爸爸对我说了你在学校的小小历险。” “噢,那没什么,任何人都会这么做的。” 我的谦虚和随性让他笑了,我知道他喜欢这些品性。 “长大后你想做什么,小祖宗?” “这不好说啊。”我当时在房间里徘徊,手指滑过玻璃书架,眼睛看着上头那排书烫金的书名。 “那你擅长什么呢?” “体育艺术和科学。我擅长的事多着哩。” 这出乎预料的自信和诚实逗得他哈哈直乐。 “你不愧是我们家的,虽然我觉得你很可能比我和你父亲都更有天分。” “这我可不敢确定。”祖父是作家,在上世纪末成了记者,出版了一系列关于赫特福德郡和园艺的晦涩难懂的书,后来成了本地报纸的专栏编辑,专门写赫特福德郡,以及它的历史和花园。 “噢,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多才多艺的天赋是家族遗传。你知道我们家来自欧洲南部吗?准确地说是巴尔干山脉。” 我们很少拜访祖父,虽然我知道他是饱学之人,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和我谈论这么有趣的话题。我看着他说:“真的吗?爸爸从来没跟我说起过,具体是来自哪里?” “啊,这是终极一问,需要你去查明。我画了一幅家族族谱,等下帮你找出来。另外我想给你这个。”他身体前倾,从桌上拿了一本棕色皮革的书,“来,拿着。”他边说边把书塞进我手里。 我有些紧张,但还是兴奋地将书捧在怀里,我把书反过来读书脊上的书名:《超自然异兽与中南欧习俗史》,作者埃德加·德·波隆。 “你知道吗?我认识他——埃德加。这本书有几章的内容是我贡献的。关于我们家庭还有些事你不知道,小祖宗。看看这本书吧,我敢肯定你会对它感兴趣,迟早会的。你听过圣殿骑士吗?” “嗯……”我想说我听过,可我确实没有。“没听过。” “圣堂骑士了解一些秘密,他们会帮助你,但不要对他们唯命是从。如果有问题,随时来问我。可以先记下来,下次见到我时来问。现在你该走了,他们在等你呢。” “再见,爷爷。”我伸出手,他握紧我的手,然后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来。 “再见,我的孩子。” 当我抱紧那本旧书,爬上车时,我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我将揭晓一些非常秘密的事。 第三章 “我从童年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大教堂顶部倾斜的墙面。我侧耳倾听,想要分辨出蛇妖出现时的声音,可是除了远处管风琴的弹奏声,什么都没听到。我继续读萝丝写的声明,她写道:‘我还记得,你说过战时那次炸弹袭击对你产生的影响。我也知道你比任何人都更善于挖掘真相。’我看到这句话不禁笑了起来,想起在情报机构服役的那段经历。 在拜访我祖父之后过了三年,纳粹德国入侵捷克斯洛伐克。当时是1938年,我加入了空军少年团,也就是后来的防空部队。亨顿航空站要从当地四所学校中分别抽调两名学员,我们学校就是其中一所。主动报名的有五个男生,其中保罗和我身强体壮,成绩又好,因此幸运又激动地参加了预备役的训练,每周有两个晚上前往当地某个足球场角落处的破旧小屋里接受训练。保罗显得如鱼得水,我却因为眼睛的状况备受阻挠。如果没有校长时不时地鼓励和恩惠,我可能早就放弃了。经过几个月的军事操练、飞行模拟、读图练习以及使我们疲惫却又强健的拉练,我们终于穿上了空军制服,佩戴了空军徽章,正式入伍。 最开始的长官是中队长亨尼西,一个名副其实的中队长,蓄着大胡子。后来我们才了解到他早已从空军部队退役了。他总是让我们没日没夜的训练,一成不变的基础练习,节奏有快有慢,有时排成行,有时排成列,有时做些其他练习。我们偶尔会和其他连队的人比赛踢足球或是跑步,大多数在复活节放假露营那周或是暑假里举行这些活动。保罗和我交到了不少朋友,这些将来都是一同上战场的战友。我最喜欢的练习是射击,但平时我们都把它叫作打枪。 我们只有一枝李·恩菲尔德点822口径来复枪,这枪有时会卡壳,使手臂感到一阵无害的酥麻。但每次向其他孩子炫耀自己平均七环的射击成绩时,他们脸上佩服的表情总让人无比满足。最让我们激动的事情,自然是开飞机。但那要等上很久。每隔几周我们会在亨顿航空站见面,在飞机场安静的角落里有一架破旧的虎蛾式战斗机,我们奉命去打扫它,顺便摆弄一下过过干瘾。当中队长不在场时,我们就会坐进飞机里,想象自己穿过伦敦上空云层时的场景。 1939年春天来临时,我们终于有了飞行的机会。某个周六,亨顿航空站附近的空气潮湿又刺骨的冷。远离地面,中队长亨尼西带着我体验了我的第一次巡航。所有人穿着最厚的外套在小屋中排队等候,我是第四个。我们轮流抽着某个学员带来的手卷香烟,故作镇静,仿佛香烟和飞行都是他们司空见惯的事情。我不自觉地哼起《基督精兵》这首歌,我在紧张时就会这样做,这个习惯令自己很恼火。所以马上改为哼《白雪公主》里的那首《嗨呵儿歌》。 飞行过程只持续了几分钟,当我望向伦敦灰色的天空时,我并没有感受到那种刺骨的冷。我的手轻轻搭在控制杆上,这样就能感受到中队长在我身后的驾驶舱操纵飞机时的动作。我非常想接过飞机的控制权,但就像在乡间小路上父亲第一次让我开路虎一样,我如此惧怕这头机械巨兽的能量。记得在飞行时,我一直勉强保持着笑容。当我从驾驶舱爬出来回到地面时,战友们都跑过来对我致意。 “你的脸!”保罗一边说,一边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你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你的眼睛瞪得像怪物一样,还含着眼泪,哈哈哈。”他笑得都快说不出完整的话了。 “保罗,你等着,你会很享受这段飞行的。这飞行速度也不快,大概像飓风一样,差不多109公里每小时的样子,哈哈哈。” *** 我满身大汗地醒来,听到陌生的悲鸣声,仿佛是恶魔的哀号,很快我意识到那是警报器,接着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爆炸声,我猜到了那是什么,于是爬到窗前撩起窗帘看向夜空。那是我军旅生涯中的第一次空袭,近来对娜塔莉的无限怀念一下被担忧和恐惧打断。地平线上有几次闪光,一阵震颤之后一枚炸弹爆炸了,随之而来的是德国轰炸机的嗡鸣声。我听到娜迪亚在隔壁小声地哭,当我想去陪着她时,听到母亲正柔声安慰着她。 可能是德国人的海因克尔轰炸机。 我突然陷入了某种沉迷,不想继续睡去,而是恶劣地想看到些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但空袭很快就结束了,我回到床上,沉沉睡去。 不久,我也成了一名飞行员,将炸弹投掷到敌人的领土上。 我们低低地飞越灰色的潮水,警惕地观察着前方的荷兰海岸线。我拉起操纵杆,驾驶布伦海姆轰炸机飞越海滨美丽的建筑,布里斯托尔生产的墨丘利引擎怒吼着高速运转,导航员菲利特尖锐的声音从我的耳机中传来。 “新航向,方位270度,两分钟内可能遭遇高射火炮。”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预感,身边有个邪恶的存在,觉得我们都将遭逢厄运。突然又感到无比平静,内心仿佛是阳光下波澜不惊的一潭池水。我预感到前方的危险,但不知为何自己并无性命之虞。 原本这是一个大胆的日间空袭港口计划,我们应该从南边迂回而来,从内陆接近港口,如果突袭成功,德国人的火炮将会朝错误的方向开火,我们则能狠狠打击沿岸的军火库。 可是这次袭击搞砸了。顶着德国人的战斗机,我们只能低飞,地面的对空火力分割了整个中队,中队长牺牲了,我成了临时指挥,所有人的性命都托付给了我。空袭完成后我折返回内陆,这是为了突围临场想出计策,一切原本都很顺利,直到我看着面前空旷安静的天空,突然觉得大事不好。 “防空匣!”我朝着麦克风怒吼,“向左分散,汤米,立刻让所有人向左分散!” 我猛地给引擎加速,操纵机翼向左倾斜,同时向左侧望去,想看看是否有其他飞机在左边。最近我们听说了德国的新式武器——威胁性极大的防空匣。设计理念是将所有的火炮集中在空中一个假象的匣子内,当飞机经过时进入匣子,就猛烈开火,洒下枪林弹雨,将匣子内的一切化为乌有。当我们飞行方向在90度时,第一批飞机闯入了匣子,我们听到了开火声。 “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来不及了,指挥官。”一名飞行员哀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再次调转飞机朝着海岸线驶去,看到我们的四架飞机中有三架坠毁了。 “四架飞机坠毁,指挥官,而且我的腿真他妈疼。我可能中弹了。” “坚持住,汤米。我看到前方有云层,我能带你们离开这里。” “我相信你,兄弟。” 跟着我们的飞机只有两架,S·苏格号和另一架,我们成功逃脱的可能性极小。头顶至少有二十辆德国战斗机,只等我们脱离地面火力的射程他们就开火。唯一的逃生希望是一片雷雨云,大约在五里之外。我们在发起空袭时大约200英尺的地方遇到这片云,帮我们躲过了雷达的侦查。幸运的是返航时这片云仍在那儿。我们在109轰炸机的猛烈火力下逃走,进入云层时,面前的挡风玻璃被炮火震碎了。菲利特用手枪柄敲落了剩下的玻璃残渣,当飞机以200英里每小时的速度飞行时,空气有些温热,吹起机舱内所有的物件。我驾驶的布伦海姆轰炸机爬升时不断颤抖着,我又不自觉地哼起《基督精兵》,然后很快改口哼起了《嗨呵儿歌》。 飞机右侧的引擎传出杂音,仿佛昭示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灭。我有些厌烦地看着它,生怕杂音再次传来。它好了几分钟,接着又呛了好几次火。我开始有些恼了,事事不顺。大部分战友都死了,我逃过这么多劫难,这引擎却不行了,看来我们很快也会玩完。引擎的杂音持续了好久好久,我最后看到歧管处冒出了白烟。当飞机失速,从云端坠落时,我寻找着战斗机的踪影,但它们似乎返航了。 菲利特凑到我身旁对我喊道:“距离大雅茅斯还有五分钟路程,你觉得我们能到那儿吗?” 我们抛弃了所有不需要的东西来减轻飞机的负重,我给右侧引擎加速使飞机飞过海岸线上的悬崖,但没多久白热的引擎传来故障声,我不得不关闭它。看到诺维奇城市里的教堂屋顶后,我微微向北方倾斜,让飞机越过那里,前往大普林斯迪。我们不可能穿过诺维奇,而且如果不是像诺福克这么地势平坦的县,我们甚至飞不到现在这么远。 我将飞机开到圣菲斯城霍舍姆,这架布伦海姆轰炸机稳稳停在飞机跑道上,最终在空地上落脚,白烟从滚烫的引擎中升起,我们四周停满了救护车和救火车。我将引擎关闭,和菲利特一起筋疲力尽地下了飞机,滚落到草坪上。好心人将我们抬上了救护车,上车时隐约看到有人用斧子砸开汤米的驾驶舱将他抬出来。 菲利特和我伤势都不严重,包扎一下,喝杯咖啡,抽根烟就好了,我只在非常不顺心时才会抽烟。之后我们都被要求接受问讯。 我和盘托出,只捎带提到我对防空匣和之后爆炸的预感。当被问及S·苏格发生什么时,我说:“我不知道,也许被战斗机打中了。” 工作人员礼貌地记录了我说的话,然后他们就放我走了。吃了点培根和鸡蛋之后,我打听到汤米的消息。他会修养几个月,但没有大碍。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我感到无比舒服和疲劳,很快就沉沉入睡。 *** 吃早餐时一个预备役飞行员过来对我说:“他们叫你去接受问讯。当时到底发生了鬼事?你的飞机是唯一成功返航的,每个人都在谈论你,整个皇家空军都他妈在谈论你。以前从没有人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这个问题让我有些生气。“那是一次该死的屠杀,就是这样。最开始就是个愚蠢的计划,实施的时候一切都乱了套,而且越来越糟。”我长话短说,因为当时什么都不想说,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我又一次前往问讯室,被问讯两次是很不寻常的事。 H·W·沃思顿克罗夫特坐在桌边,神情放松,面带微笑,呷着黑咖啡,用的是白色釉质的杯子,是我喜欢的那种。我拘谨地站在他面前。 “稍息,请坐。我们这次只是闲聊,顺便多了解一些细节。可能你也听说了,每个人都在谈论你的事。你真是做了一个惊人之举,能全身而退,我们喜出望外,但你的叙述和中士菲利斯以及中士安东尼的有出入。尽管安东尼现在身体状况不佳,只能给出很笼统的叙述。你能从你预感到有防空匣那里开始说起吗?你从哪里听说防空匣这种武器的?” “长官,大概从飞行员杂志上看到的,我们平时会谈论这些东西,你应该知道吧?”我没有告诉他几周前我和保罗喝茶的事。保罗晋升成了中队长,行动时和109轰炸机交火并负伤了。他有空军情报机构的海报,我们在伦敦喝茶时曾聊到过防空匣。 “实话说,我不知道。确实,防空匣这种武器不新鲜了。但据我所知真正的行动中使用的例子很少,你当时怎么会觉得那里有防空匣呢?” “港口上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但菲利斯说你觉得枪声本来就会停止的。” 我的脑子在此时飞速运转,我不想提起我的直觉,这会让军方觉得迷信,甚至更糟。“是的,长官。” “我刚才问了你一个问题,请你完整的回答。” “是,长官,我不知道。当时就是直觉,我真的解释不清。” 他用冷漠的目光盯着我看了许久,眼神直直地对上我的眼睛。居高临下,忧郁棕色的眼神。我们总是怀疑沃思顿克罗夫特,我们叫他沃斯,因为他为情报部门工作,对事物有第六感,就像自己独特的线人一样。 “好吧,我们继续谈论海上的事。你不会说那也是直觉吧?” “是的,那也是直觉,长官。” “你差点撞上另一架飞机,而且没有任何预警,对吗?” “嗯。” “你说‘嗯。’,是指你同意我的话,还是你听懂了我的问题?” “不,长官,我不会乱开这种玩笑。我是说,你说的就是实情,长官。我知道这难以置信,但实在给不出什么解释。”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天之内你的直觉救了你的命两次,除你以外整支中队都牺牲了,是这样吗?” “呃……是的,长官。” “你以前有过类似的直觉吗?” 我犹豫了一下是否应该回避真相,但他看我的眼神非常坚决。“是的长官,有几次,好几次。” “那几次你的直觉都救了你的命?” 我努力回忆着。“大概有一次。我们在亨顿接受训练,在少年空军团,我们轮流驾驶一架虎蛾战斗机,那次我让另一个学员排到我前面了。他非常跃跃欲试,我就……”说到这我看着自己的脚,觉得有点羞耻。“当时我有些担心。” “说下去。” “所以那个学员先上了飞机,然后那架飞机撞上了飓风,被吹到了岩石架上,飞机坠毁了,那位学员也遇难了。” 他又一次久久地注视着我。“你对这件事感觉如何?” “最开始我感到自责,但我努力记着当时的真实想法,我不是有意要让另一个人去送死的。”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我会写个报告,你可以走了。有一件事要注意,今天的谈话内容不要和任何人说起。” “是,长官。”我敬礼后离开了。 两周后我被叫到指挥官的办公室,被告知要被调去夜行战斗机中队,驾驶波弗特战斗机。我如释重负。人们总是在谈论那次行动,而且总觉得他们在背后观察着我。 我在夜行战斗机中队服役的时间很短,最初以为我被录用是因为在学校时理科成绩很好。1942年空军用雷达还处于初级阶段,有许多技术问题难以解决。在第三次执行任务时,我的视线模糊了,看不到仪表盘,更不要说德国轰炸机,在这没有月光的黑夜机舱外伸手不见五指。在一次清晨登陆时我的视线在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变得模糊了,我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地面负责雷达观测的指示员在背后破口大骂。但服役的时间里我已经掌握了雷达技术,加上之前的照相相关的知识积累,我申请了情报部门的工作。在博思库姆镇接受短暂面试之后,我被调往哈罗盖特。 *** 我坐火车前往目的地,眼前的景象令我有些失望。以为会去伯莱切利公园的X站,但很快了解到空军情报机构是军情六处的空军分支,于是我明白为什么会被调到这里。我迅速去了一家照相实验室,走上了与自己知识对口的工作岗位。工作很轻松,同事也很和气,但没准是我那种察觉邪恶力量的直觉惊动了高层,我才会来这里的。我就是研究人员,努力制作出高质量的相片,还是说,我在被人研究着? 第四章 “我知道不久蛇妖就会现身。时间不多了,它在人世的日子活到头了,它必须现身。而我则要找到那把银色圣剑,只有它能杀死蛇妖,可不知道剑在哪里,找不到剑我毫无胜算。 我将这些想法搁置一边,继续读下去。露丝继续谈到安妮以及她的死对我们婚姻的影响。‘亲爱的,真正让我们两个疏远的原因,是因为你从不和我分享你内心深处的想法,我觉得自己在你脑海中没有地位,我真的很难将这段感情维持下去。虽然我不太想这么觉得——可我不再确定我能保持曾有的立场。在我们的关系中,我和你不再是平等的了。每次有事发生,你都在场,你能看到发生了什么,我却只能从报道问讯和流言中了解事情的原委。 可我首先是个母亲,‘理论’和‘进攻计划’这些字眼是无法治愈一个母亲的伤口。我将视线从露丝的声明上移开,安妮的死在我心中留下永不愈合的伤口,想到我是唯一目击者,其他人还不相信我的话,这伤口愈发痛苦难当。我继续读下去:‘然而,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行事方式,你需要用自己的方式查明真相。从你在索菲亚古董店第一次拿起狼形雕塑,到追查安妮的死,对真理的求索大家有目共睹。总之,我的爱人,我祝愿你能成功,希望有一天你能重获爱情,并能记得我们曾拥有过的一切。 然后请你原谅我。我知道,像你这样满怀激情的人,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或许是我不再相信你了。的确,安妮的死给我们的感情带来了隔阂,而且就安妮的死因我和你观点不一致。的确也有人质疑你是凶手,虽然他们没有证据,但至少你这点我还是了解的——你深爱着安妮,绝对不会伤害她。’我放下了手中的声明。 我记得和露丝相遇的索菲亚的那家古董店,以及我们第一次共度春宵的那个农场。” 我一直在空军情报部门工作,直到1944年6月诺曼底登陆,晋升成了中队长。这个职务和我的工作毫无关联,不禁让我觉得好笑。我日常的工作仍然是照相,虽然接下来即将要开始尝试破译照片中的信息。 作战计划日不久后,有个军情六处的人从本部伦敦百老汇54号过来,他穿着不合时宜的长雨衣,天黑后找到了我。 “我就不兜圈子了。我们需要一些志愿者到法国执行一项任务,和你现在的工作内容差不多,不危险——我想至少没有上前线危险——但我们需要个机灵点的人,感觉你正好合适。”这个法国的任务很快又引出了一项去保加利亚的任务。 保加利亚以中立国身份加入战争,但很快和德国结盟了,还曾经代表德国入侵希腊北部,国内为此掀起一阵抗议热潮,英国则为抗议人士提供资金和武器。英美两国的情报人员用了几年时间试图说服保加利亚政府跟英国结盟。9月8日那天,也就是我到达保加利亚几周后,事态突然有了变化。保加利亚政府宣布他们将和俄罗斯结盟。这是英国政府最不愿见到的事,他们为此曾努力游说,然而没有成功。我现在加入了其他情报人员的行列,将努力扭转这个局势。我从皇家空军在哈利法克斯的基地出发,和另一名自称蓝先生的特工一起空降到目的地。我们最初的工作是监听当地的抗议人士和苏俄内务人民委员会的电波——这个机构是后来克格勃的前身——然后把所有有用的信息提供给军情六处。之后我们还有别的任务。 索菲亚是我遇到露丝的地方。 索菲亚是保加利亚首都,那天我离开主贸易区,来到小路上的商店旁,看着橱窗里的商品。我推开一家阴暗肮脏的古董店时,门上老旧的铃铛叮当作响。我之所以来到这家店,是因为它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也许古董收藏者会遗漏一些潜藏在尘土中的古老宝贝。我绕着屋子中央的桌子边走边看,桌上的古籍用皮革装订着,因为经手多人而发黄变旧,我勉强按捺住用手指触摸它们脆弱表面的冲动。忍不住想起以前在祖父家时,他会允许我这样做。我打开了一本巨大的书的封面,接着又失望地将它合上了。 “把它包起来。”我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用标准的保加利亚语对店员说。 “这是买给我侄女的,等她长大了会用得到。” 店员用不太正式的保加利亚语答话,我没太听懂。 店里的整个气氛都让我沉醉,声音、光影、落在手指上的灰尘,这一切都让我暂时忘记了日常劳心费神的情报工作。 当她朝门口走去时撞了一下我的手肘,我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她瞪着我看,我不明白为什么,摇摇头轻轻嘟哝了一句:真粗鲁。 “这个是赝品。”正在我收回视线继续看书的时候,她用标准的英语对我说。 “噢?你怎么知道的?” 她转过身嘟哝了几句,就打开门迈步离开了。她穿着雨衣戴着围巾,脚上的红色靴子踩在马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扫了一眼收银台后皮肤灰黄神情沮丧的老人以示信任,但这位古董收藏爱好者已经低下头继续读他的书了。 “究竟怎么回事?”我自言自语道。不一会儿我的目光被一座青铜雕塑吸引了,它悬挂在书架旁的一根细绳上。如果不是脑子里总想着“狼”这个词,可能根本不会发现它。这雕塑乍看像神话中半人半羊的萨提,有着山羊的后腿、胸膛,和人的手臂,但茂盛的鬃毛、长长的鼻子和那对眼睛都使它像一只狼。我掂量着它的重量,这是从母亲那儿学来的,她父亲是典当铺老板。这个技巧能分辨出雕塑的材质是青铜、锡还是铜。这个雕塑的材质手感很好,我用食指顺着它的脖颈滑下,感受着粗糙的金属鬃毛,它大约六英寸高,所以摸起来并不费力。 我买下了这个小雕塑,没想过自己还会见到那位女子,但一周后的某个晚上,我又见到她了。 *** 当时天色很晚,我已经迟到了。我快步走过明亮的街道回到自己办公室,为节省时间抄了近道。之前我去了一家旧电影院,去看一部从没看过的电影,本打算晚上十点前回去,结果睡着了。我听见前面的街道上传来高跟鞋踩着路面的声音,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那个女人靠近,我努力想记起她是谁,她却哭着撞进我的臂弯里。 有一瞬间我很惊讶,但我的本能马上驱使我将她拥入怀抱。我快步走向一家店面门廊的遮雨棚下,这才认出她是古董店里那个穿红鞋的女子。 “出了什么事?”我用保加利亚语问她。 她摇着头说:“我不能告诉你。” 我在想她是如何找到我的,是巧合吗?她是俄国的情报人员吗?我有些警惕,但她的手很暖和,诚实的人才有暖和的手。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注意到她手上戴着造型奇特的青铜色戒指,像一条蜷曲的蛇。出于本能,我抬起她的下巴想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什么。 她看上去很害怕。 我听到外面有人喊叫,我知道她惹上麻烦了。我朝门廊里侧走了几步,希望夜色能够替我们掩护。 “他们是谁,找你做什么?”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夹杂着热情与痛苦,我再也无法抗拒那种眼神了。我凑近她,亲吻她柔软的樱唇,当时只想做这件事。 那双唇无比温软。她任由我吻了几秒钟,随即退开,猛地扇了我一耳光,然后逃进了茫茫夜色中。 噢,不,别再这么离开我。该死,这女人让我神魂颠倒。 她虽然外表冷漠,但在那个亲吻中我尝到了些别的意味。那种温柔、天真与可爱让我难以忘怀。虽然这个吻来得很唐突,可我无比怀念。她的全名是露丝·妮可拉瓦·帕尼瓦。后来我发现到她是一个叫爵士俱乐部的反抗组织唯一的幸存者,曾经的代号是朵拉。正好军情六处非常想把朵拉和她的东西回伦敦。当我找到她的藏身所,奉命陪着她。最开始任务进展缓慢,但我从一张照片中偶然发现了她特别的戒指,经由中间人介绍,最终获得了她的信任。但我们仍没有脱离困境,因为奉命带一份文件回去,它藏在山脉间的某个洞穴里。还遭遇了交火,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杀了人。之后又经历了一次追车,最后被迫在她朋友的一间农场里过夜。我只知道那位朋友叫“大熊”。就是在那个农场里,我们战时的情谊升华成了爱情。勉强从内务人民委员会的追捕中逃脱后,最终带着文件回到了索菲亚。我想上头肯定有人为我说了好话,因此不久就坐皇家空军的飞机回国了。 *** 露丝的报告结束后,欧洲战场的战事也结束了。她不想再从事间谍工作,而是开始普通人的生活。我留在伦敦,充当她的联络员,同时寻找新的工作。露丝和我的恋情不断升温,到1945年9月我们结婚了。由于在英格兰18岁的露丝还不算成年,她的父母又过世了,我们不得不找一位牧师作为代理人主持婚礼。 我们搬进了威尔士的一栋小屋。四周的景色让萝丝想起索菲亚的山脉,而且这里不曾被战事和间谍糟蹋过。我定期去伦敦通勤,去找保罗聊聊天,他现在是外事部的公务员。我委婉地暗示他我也有兴趣加入,他则搪塞了几句。我在白厅参加了一个面试,很快就找到了份在政府当文员的工作。 与此同时,在威尔士一切却没有想象中的顺利。露丝一开始乐于在花园里侍弄花草,或是参加社区活动,但很快她就无聊了。我第一次体验到女人的口是心非,现在她想搬到离伦敦近一点的地方,所以依靠我父母的帮助以及自己的存款,我们搬去了一间有两层阁楼和两层地下室的屋子,就在雷丁外围,距离伦敦只有两个小时车程。 在离开威尔士的前一天,我站在客厅里喝茶,欣赏着窗外七月阳光下的美丽花园,这时我注意到窗台上从保加利亚买来的那个狼形雕塑。搬来时我把它放那儿了,之后一直没动过。我把它拿起来在手里掂量,又把它翻过来看底座,上面有些粗糙的文字,可能是刻在青铜塑像上的,也可能是从模具上转移过来的,很难分辨。在索菲亚时我就注意到了这些字,但一直没机会问别人是什么意思。 “B’vs V 西·卡”。其中“西·卡”的字体非常小。 我希望现在露丝和我有时间去保加利亚北部,她提过的那个地方,据说那里有很多这样的雕塑。 我问露丝:“露丝,你确定在保加利亚见过其他这样的雕塑吗?这种工艺看上去更像是法国的,而不是保加利亚的。” “是啊……绝对看到过。我觉得就是保加利亚产的。在那些山脉里这种雕塑被视作某种崇拜物。虽然现在狼群令保加利亚人很头疼,但很久很久以前,中世纪时期有些人崇拜着一个狼人形象的神。” 这话激起了我的兴趣。“这挺有趣的。我祖父说我的祖先曾经从布拉格一路逃到法国,因为那对夫妇被一只会飞的狼追杀,妻子被杀死吃掉了。我父亲说那是瞎掰,让我不要相信。祖父和父亲之间有种隔阂,就像很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人想着去填补其中的空白。” “你和你祖父很亲吗?” “不算特别亲近,但他令我着迷,我很爱他。我们家里人都是这样,除了我父亲。” 露丝伸出手,我把那座雕塑放在她手上。她把雕塑翻转过来看底下的文字。“是的,这看上去像是法语。真奇怪啊,可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你能带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吗?我们去那里度个假怎么样?你结婚之后随我姓,所以没人会在意你的着装,你也可以戴太阳镜或是染头发。” “真的吗?好吧,说心里话我非常想念那个地方。我不担心别人在意我的着装,这趟度假会很好玩的。” *** 于是一个月后,我们就置身于一个山中小镇的集市上。那个小镇叫高密罗米,离罗马尼亚和南斯拉夫的边境不远,而且所在的山脉一直延伸到罗马尼亚。 “哇,看这个。”露丝一边说,一边拉扯我的袖口。那只是当地编织的小毯子。而我只想找和狼有关的一切,还把家里的狼形雕塑揣在了口袋里作为参照。我们租了辆车,将它开到小镇边上,然后去和居民谈天,他们想要些食物和衣服。 “所以狼在哪儿呢?”我开玩笑地问道。 “你真没耐心。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它们的。耐心点。”她把我拉进一家店买当地的面包,当她注意到我眼中的耐心消散殆尽时,她把我带到小镇墙边一个拱形壁龛里,在一张老旧摇晃的桌子旁坐着一个老妇人,目光呆滞无神,像发黄的面包。她狐疑地打量着我们,尤其是露丝,直到露丝用保加利亚语问了她几句。妇人对我笑了笑,指了指壁龛的后面。在一个和膝盖差不多高的板条箱上,我发现了心心念念的狼形雕塑。四个小雕塑和我手上的那个很相似,有两个甚至完全一样。板条箱旁边的地上放着一个更大的,价格肯定不菲,但我必须看一看。这雕塑大约两英尺高,工艺精湛,萨提正在和缠绕在它身上的蛇妖搏斗。即便是对于熟悉这类的雕塑我来说,和长角蛇妖一起的狼人雕塑仍然很不寻常。妇人在我身后咯咯笑着,我警惕地扫了她一眼。她示意我举起那个雕塑,我照做了。这雕塑有些沉,大约五十磅。我将它翻过来,看到了跟我的雕塑上差不多的刻字。但雕塑太沉,我不能一直举着。 我对露丝说:“写下这上面的刻字。我的夹克口袋里有纸笔。” “我不能这样做,这对她是侮辱。如果我们不打算买,就不能让她知道。我会记住这些文字,出了店再写下来。” “好吧,你记住没?” “嗯,记住了。” 我将雕塑放下,示意露丝走出这家店,对满脸狐疑打量我们的店员报以一个微笑。 “好。”我说,“下一步做什么?” 我们找遍了所有的店,但都没有找到像之前的大狼形雕塑那么有意思的物件,别无选择之后,我们只好回到那家店。妇人看到我们又咯咯笑起来,她对露丝说了几句话。 “她说什么?” “她说那是真品,不像其他赝品,她说没有任何雕塑像那件一样。” “嗯,好像她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一样。”但是我越是仔细看那个雕塑,就越是开始相信她的话。那些和我手上的雕塑差不多的小形雕塑都沾着铜绿,这意味着它们是刚铸就的,而且边缘还很锋利,也没有那种年代久远的青铜色斑。大雕塑的边缘就被磨损了很多,显得圆润,因此很有可能是真品。举着我自己的雕塑时,它总给我一种吉利的感觉,像在释放祝福的能量。我之前就觉得工匠制作这些雕塑是为了祈福,露丝告诉我他们崇拜狼神,也就证实了这一点。然后我从这个大雕塑身上感受到的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力量。 “问问她从哪拿到这东西的,亲爱的。”妇人耸耸肩,对露丝说了几句话。 “她说哪来的都有,没有固定的渠道。以前这些雕塑被放在山脉间的城堡里,中世纪时期这些城堡在战争中被洗劫了,事后强盗就把这些雕塑卖到市场上,之后这些雕塑就出现在各地了。” 我用手指摩挲着这大雕塑,有点想买,但不确定是不是真品。妇人看出了我的犹豫。 她说:“这是真品。”她用的保加利亚语,我习惯了她的口音后只能勉强听懂一点,这种口音听起来像是一个没有牙齿的人在说话。“这里有些雕塑是赝品,但这个是真的,两百美金。” 我吹了下口哨,“两百?没门。七十。” 她咯咯笑着,拍了拍膝盖。“一百五十。” “九十。”我说。 “我要去做饭了。一百五十,要么你走吧。”她说,然后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一百,”我说。但这个出价不是最后价格,她也知道。我意识到现在必须付出高于我心理价位的价格才行了。 她挥了挥手,示意我离开。“请走吧。”她的眼神非常坚定。 我有些不安,只好付了一百五十美金。 “成交。”她伸出手,我翻遍了口袋才凑出这么多钱,这几乎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 在车里,露丝给我看她记下的雕塑底部的文字,这个雕塑的文字略有不同。虽然也有“B’vs”标记,但其他标记是罗马数字V和ep,而不是IV和西·卡。 假期剩下的时间都过得平淡无奇,露丝见了她哥哥一面,战后她哥哥就一直在避难。索菲亚附近有一个集市,我想在那里找找新奇物件。我看到另一个狼形雕塑,开始以为只是普普通通的赝品,不值一文,但后来就发现了它的不同之处。我把它拿起来端详,边缘有磨损的痕迹,不再尖锐,表面有些斑点,是典型的有年代的青铜雕塑。这个雕塑底部有‘B’vs’和罗马数字V和ep,就像是那个与众不同的大雕塑一样。也许这两个雕塑是由同一个工匠或是某个工匠的学徒打造的。 “天呐,这是个真品。” “不会吧,你又要买吗?你就不能适时收手吗?我们买的够多了。”露丝说。 “不,这个不一样。之前我对它们是护身符的说法只是半信半疑,现在我相信了。” 我把它买了下来,加入到自己的收藏中然后返回了英国。朋友们很快就会出好价钱买下几件古董,于是下一年我们回国开始了古董生意。第二次旅行回来后,我听到小道消息说英国驻索菲亚的外事办在招人,和露丝商量过后,我申请了那个工作,很快就被录用了。我的军旅经历显然为我加了分,但我想保罗肯定也在背后帮了我一把。当问及他时,他只是微笑。 “他们只是问问我有没有参考人选。” 离开之前我们还有几个月空闲时间,不想完全不事生产,我和露丝打算去购置一些房产。我们在勃艮第买了一间小屋。战后法国的铁路一直处于废弃状态,最近东方快递刚刚恢复运营,途径索菲亚、洛桑,然后到法国里昂,最后抵达巴黎。里昂南部不远处就是纳韦尔。这儿总让人昏昏欲睡,但好在基础设施和交通都还令人满意。 这里物价也很便宜。我们在小镇北部发现一间需要打理的小屋,于是从脾气暴躁的前任主人处拿过钥匙。坐在布满灰尘的客厅里,和用床单遮盖住的家具一起待了十分钟后,我们就离开了。一只黑白棕三色相间的猫在花园的墙上舔着它的爪子,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我们。我猜这只猫有高卢血统,才会有绿色的眼睛,但露丝喊了句:“啊。” 我现在的头衔是外交官,一开始工作非常普通平淡。我们在更宜居的索菲亚郊外有栋房子,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和写信,应付外交工作。我知道必须这样干上几年才能从事更有意思的工作,所以我决定坚持下去。同时由于我挣的工资是英镑,兑换成当地货币后相当富足,所以我可以继续古董生意。当暂时用不到那些古董时,我就把它们装起来寄给在海格特的父母家。古董生意的收入很可观,而且由于忙于这个生意,没有时间闲聊,从而能比较稳妥地保住职位。 在纳韦尔购置房子是个非常好的主意。如果我们在周五离开索菲亚,我们可以睡个懒觉然后在法国乡间度过整个周末,然后搭周日晚上的火车回去正好赶上周一的工作。有时我们也去拜访巴黎的朋友,或是探望一下父母。 我们也会去纳韦尔附近美丽的郊外露营。当时露营非常流行,我们买了一整套最大尺寸的帐篷,配有桌椅、床单、和炉子。帐篷是帆布做的,还有一辆用来装它的拖车,我们买了下来,把它拴在我那辆雪铁龙后面。最初我们四处露营,享受无边的自由,后来就只去一个叫作佛雷特佛林的地方,那是纳韦尔以东40里的一片森林,四处碧绿群山,人烟稀少,走一整天都很难找到一间房屋。 露营时我偶尔会读祖父留给我的书,发现不少有趣的事。这本书最开始介绍了天狼教会,或者叫天狼兄弟会,还介绍了亚琛教会。天狼教会的入口是天狼之门,得名于一只传奇的狼,据说它欺骗了恶魔,得到了圣坛的所有权。圣坛的建造者是查理马格尼,里面安放着他的骨灰。书里又介绍保加利亚会飞的狼人,但这些对我了解雕塑底部的文字没有帮助。书的后半部分详细叙述了天狼教会的历史,据说这教会是圣堂骑士团的分支,而在此之前,有两名僧侣在13世纪对卡萨人的追捕中带着一些神秘宝藏,从蒙特古尔城堡逃了出来,他们是天狼教会的创始人。 书里还提到,在某个大教堂的屋顶,不为人知的某个地方藏着埋葬天狼兄弟会历届成员的石棺。里面还讲了既为蛇妖又为狼人服务的魅惑妖女。最后,最有意思的部分是对飞蛇的描述。这种蛇无法被肉眼看见,能够扭曲空间,对人类做邪恶的事情,依靠死者的灵魂为生。图片基本是依照《圣经》中的图片画的,难以辨认也没有可信度,我没有太在意。 *** 1968年冬天,露丝和我的婚姻出了问题。最初我们还能接受长辈们催促我们生小孩的提议,但当这个问题光明正大出现在书信中时,我感到不太愉快了。这使我们在做爱时都感受到了压力。本来那是很快乐的事,而且她在我眼里始终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我们讨论过这件事,生育的事进展不顺利时,她独自看过医生,我也同意她这么做。伦敦的医生说她完全没有问题,让我们继续尝试。但到第二年夏天仍然毫无进展,我们都很沮丧。 我们决定去勃艮第散散心,准备了一周用的露营物件,去了佛雷特佛林。我们开始避免和对方说话,在前往森林的路上,露丝把车窗摇下,任由风吹拂着她棕色的卷发,一边抽烟一边盯着窗外。她是最近才学会抽烟的。我思考了好几个小时,想找点话题,可是徒劳无功。 后来我们在一些树旁找到了合适的露营地点,附近有条小溪和一个小瀑布,我们搭起帐篷。我倒了些雪梨酒,和她一起坐在椅子上,手捧着酒杯看日落。和往常一样,我们都不说话,但气氛安宁祥和,不时传来悦耳的鸟鸣。 “我们的婚姻仿佛持续了一万年。”露丝开玩笑说。我们都大笑起来,然后陷入了无边的沉寂,就像一枚石子落进了深渊。 我飞快地站起身,想要打破这种寂静,说道:“我去拿巧克力。” 露丝抓住我的手,说:“等一下。”我看着他,她对我还以笑容,在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女性的欲望。 我尽可能温柔地推开她,不想告诉她现在没心情。其实也不需要说出口,她已经知道了。我有些自我厌恶,知道自己已经开始惧怕做爱了。让她受孕,养个孩子,这件事给我的压力太大。做爱已经不只是一种行为,而是一场战争,我们则是彼此的敌人。我几乎难以抑制自己嫌弃她的念头。我见过太多这样的婚姻,因为各种原因走到这一步,而现在我只是在拖延时间,延迟这个必将到来的结局。 “我想去散个步。”我轻声说,但声音听起来阴沉沙哑,富有敌意。 “天呐!没关系!”她在我身后尖叫着,声嘶力竭的呼喊仿佛割开了空气。 我走啊走,踢着地上的杂草,仿佛走了几个小时,回过神来才发现不过二十分钟。夜幕很快降临了,但仍能看清四周的景象。我站在一块岩石上,脚下的两条溪水交汇,水花溅起的白色泡沫使我平静下来,我就这样直直地站着。突然眼角余光注意到一点动静,那不是树枝在风中摆动的动静。想到自己身处森林里,我不禁警觉起来,四下观望。地平线上紫色的暮光照亮了它的背,是只狼,它正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的脊背泛起一阵凉意,一动不动。那只狼看上去无所畏惧,橙黄色的眼睛冷酷地盯着我。 我们就这样站了好久,似乎都在等待什么,倾听什么,我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仍在呼吸,接着我看到那只狼叹了口气,发出轻轻的气息声,随即它仿佛听到了远处的声响,收回视线,优雅地一跃,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有好几分钟就这么呆站着。第一次如此靠近接触充满野性的动物,我被这一刻震慑了。返回营地时我感觉无比平静,到达帐篷时露丝正准备睡觉。我脱衣服时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最终还是她先开口了。 “你去了很久啊。” “我遇到一件怪事,看到一只狼。” “真的?”她和我一样惊讶。 “是的,我真的看到它了。我们对视了好久,感觉怪怪的。” “跟我说说。”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向我的臂膀,马上又收了回去。她有些紧张,不敢碰我。我突然感到很自责,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她揽进怀中。我原本只想抱着她,告诉她遇到狼的事,可是我亲吻了她,然后又是深深的一个吻。她的身体在我的抚摸下仿佛要融化一般。 我开始脱她的上衣,但我没有解扣子,而是直接扯了下来。我迫不及待想看到的身体。 “真棒,亲爱的。” 我一边飞快地脱下她的衣服,一边吻遍她的全身,我感到这次她比以前的每一次都更不设防地把自己全然交付给我,我们像风中的鸟儿一样,飞向遥远的神秘之地。 她呻吟着说:“我真的好想要你!” 我感到体内有一种难以控制的冲动,可睁开眼看到她,就知道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也在享受,我看着她,知道现在到了什么程度,应该做什么动作,我轻轻晃动身体,问:“你也在享受吗?” 我们同时到达了高潮。我瘫软在她身上,筋疲力尽又喜不自禁。她紧紧抱着我,我们就这样躺了好一会儿。 我想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她也感同身受,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的。这次体验美妙无比,好像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 十周之后,我们回到了索菲亚,那天我下班回家看到露丝坐在沙发上。通常她手边总是有活,或至少在看杂志,但那天她径直看着我。 “嗨,亲爱的。一切都好吗?” “我想我怀孕了。” 我久久地打量着她,确认她说的是真话。 “棒极了!”我喊道,将她高高抱起,一边旋转一边亲吻她。 “太棒了!棒极了!终于成功了!” 我出门买了最大瓶的唐·培里侬香槟王,邀请了所有朋友来家里,宣布这个喜讯。 三十六周后安妮出生了,然后是爱德华。 最后我从政府部门退休,专心做起了古董生意。我们一半时间在纳韦尔,一半时间在伦敦,我们富有而幸福,孩子们茁壮成长着。 我和邪恶力量的际遇又是怎么回事呢?有时这种感觉比较温和,就像有个恶魔偶尔骚扰我一下,但有时这种感觉强烈得多,正如我人生中最糟糕的那天一样。 *** 那天一开始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我送安妮去纳韦尔的学校。当时我的古董生意已经非常成功,在伦敦巴黎和索菲亚都有办事处。在纳韦尔有间小办公室和一位秘书。通常我会顺路把安妮放在离学校半里的地方,让她自己走过去。她十五岁了,足够独立能够自己上学。但那天她有考试,前一晚有些紧张,于是我说我会和她一起走去学校,并亲吻了她,道了晚安。她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爸爸。” 我在小镇外围停下车,几分钟后我们走到了一条主干路上。安妮又黑又长的卷发美得让我惊讶。我一直觉得她像吉卜赛女郎,即使她深色的眼睛像我。哪怕到了十五岁,她走起路来还是会欢快地蹦蹦跳跳。她小时候总是跑来跑去,想看看周围的新鲜事物。 我突然感到不安。我抓住她柔软的小手。这种不安说不清道不明,就像一步一步走向深渊那样,毫无安全感可言。曾经在诺曼底登陆幸存下来的士兵说这种感觉就像“站立在针尖上”,灾难就在眼前,而我们前途未卜。我们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我突然把安妮从角落拉开,将她推在一堵墙上。 “爸爸,怎么了?你是不是……?” 有一辆车突然失控,离开大路撞向我们,我听到金属摩擦和撞击的声音,我都没有时间喊安妮的名字,那辆车就撞到安妮刚才站着的地方。 “爸爸。”安妮低声叫着,紧紧拽着我。安妮以前也见识过我预知危险的能力,但这次真的千钧一发,令她吃惊。 幸运的是司机没有受伤,咒骂了几句后他走出车子,请求我们的原谅。我们等宪兵到来,封锁了该区域并疏散了人群后才离开。 去学校的路上我的双手汗流不止,豆大的汗珠从眉间落下。我平静地对安妮说:“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安妮。”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们转向了一条安静的街道,没有太多车辆,当时邪恶临近的感觉如此强烈,我仿佛看到眼前有什么东西在动,突然觉得恶心。 我停下脚步,四下张望。 情况不妙。 就在这时,四周的空气裂开,蛇妖从裂隙中现身,夺走了安妮。 第五章 “露丝的字条还有下文。‘你现在和亨利那么亲近,比和我还亲近,这就是我最想说的。 说点实际的吧,我打算保留讷韦尔那套房子——反正你大概也不会再来,而爱德华还把这里当成他的家。’ 她总是对我和亨利的关系心存不满。然而对我来说,安妮惨死之后,我需要亲自调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和了解真相,这是势在必行的。” 八月三日,也就是上个星期四,一切的开端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一束光从窗户左上角穿过百叶窗透进来,也穿过灰暗沉闷的办公室打在我脸上,我被迫睁开了一只眼睛。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身下的是沙发而不是床,我又差点从上面掉下去。总算挣扎着起身,我朝小冰箱走去,上面有个带底座的热水壶,旁边是没洗的马克杯,茶匙还放在里面。我按下红色开关,倚在沙发上,直到水蒸气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我得说,这大概是一天之中我最喜欢的时刻了,毕竟一般事情不会这么早发生,包括坏事。从冰箱里倒了些牛奶,我泡好茶回到沙发上坐下,度过大脑还处于混沌的片刻安宁。接着就该做准备了。我胡乱地把包装撕开,往新买的电动剃须刀里放了两块大号电池。我走进那个有马桶和淋浴、勉强算得上浴室的小房间,把剃须刀放在双层置物架的顶上,置物架位于马桶的左边,靠近天花板的毛玻璃小窗的下面。我找到一条还算干净的灰色法兰绒裤,从之前穿的裤子上取下唯一一根皮带换上。然而皮带扣上的扣针不知怎么地被掰错方向,竟然折断了。本正咒骂着的我突然停下,竖起耳朵,在浴室听到外头传来一声巨响。我确实听见了。走进房间到处看了看,却没发现任何不对劲,我耸耸肩走出去,思索着该拿那根皮带怎么办。现在可没时间去买新的,不过我有的是钱,可以迟点再买。我从楼下接待室的抽屉里拿了一团线,剪下来一截暂时充当皮带。我还得穿件长点儿的套衫来遮住它。剪线的时候,那把钝剪子割破了我的手指,好在伤口没什么大碍。吮着指头,我骄傲地看着身上的裤子,它现在正被一根精致的白线系在我腰上。我又烧了一次水,不过这次把热水倒进保温瓶,将仅剩的两个茶包丢进去泡着。 我回到浴室打算刮胡子,可是剃须刀呢?我咒骂着,它不见了!我回到办公室到处寻找,可没找到,再次回到浴室,我把手撑在身后,试图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回忆起一些清晰的片段,我想起自己把剃须刀放在架子顶上了。我怀疑地打量着马桶,马桶座被放了下来,这可是个不好的兆头。我很少在睡觉前把它放下来。念叨着些祷词,我走过去掀开马桶盖,一个奶油色剃刀形的四方体在水下闪烁。如果不是过程太尴尬,我肯定会笑出来。剃须刀肯定是从过于光滑的置物架上掉下来了,砸在下面那层架子上,然后斜着弹进了马桶里,马桶盖也是这么合上的。这没什么不寻常,我若无其事地把剃须刀从水里拿出来,把它放在小冰柜上的茶巾上晾干。它很可能就这么毁了,结果如何稍后才知道。烦人的是,这样我就得带上一个剃须刀了。 看来我的噩运之神今天心情很愉快。 昨晚我就把大部分必需品都收进旧黑皮包里了;地图,换洗衣物,雨衣,一个装着将近九千基尼的信封,几本书,一个誊有重要电话的记事本和几支笔。此外,我又从冰箱里拿了昨天在面包房买的三明治,加上保温瓶里的茶,还有几种蛋糕和法式羊角面包。我在房间四处看了看,又把那尊小天狼青铜雕像加进行李中。自从和露丝疏远,我就一直把它放在办公室。我终于做好了准备,离开前站起来最后一次打量这个房间。 这时电话响了,我冲过去接,忘了报上公司的名字。 “喂?” “你好,你是上周在国家图书馆的那个男人吗?” 我想了一会儿,“是的,我是。” “我的名字是乔治娜,就是那个深色头发、穿阿富汗大衣的女孩。” “真的吗?”我坐进椅子里。我应该立即问她是怎么搞到我的电话号码的,可我太受宠若惊了。“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其实真没什么。我只是在世界报上看到你的脸,相信你是无辜的,有些事想和你说说。” 我的心翻腾起来。“在报纸上?我吗?你确定?” “是的!”她笑了,“看一眼今天的版面。” “我这儿没有。它上面说什么了?” 她把整篇文章读给我听,基本上全文就是在说‘犯罪嫌疑人致电询问碾压者谋杀案的情况’,里面提到了我和讷韦尔区,还说宪兵们认为我在吻合的时间里出现在每个案发地点。“这上面甚至还有一张模糊的你的照片。”她向我描述了它,我想应该是几年前和讷韦尔市长共进商务午餐时被照下的。 “噢不!”我大声地说。“他们怎么能这么做?”感觉像是他们在向我施加压力;一个警察们认为某个人是罪犯却无法证实时惯用的伎俩。 “别担心。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你知道?那你可是少数中的一个。”我语带讽刺地回答。 “我觉得也许我能帮你。” “真的?你是怎么拿到我号码的?” “噢,你大概会感到惊讶,一个女孩向老图书管理员搔首弄姿,能达到多少目的。” 我想了一会儿,随即记起自己的详细联系方式留给了图书馆检索室的柜台。 “说实话我正打算出门,估计会离开几天。” “没问题。让我给你我家里的电话。” 她告诉我一串数字,在那一刻我并没打算把它抄下来,但她说的时候我都记住了。我伸出手去,扯着电话线从包里掏出一支笔,把号码写在记事本上。 “你家在巴黎?”我问她。 “嗯。” “我得挂了。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她笑了,“乔治娜。”我试着把这个名字和她的脸联系起来,那并不难想起。 “好的乔治娜,我有你的电话号码了。我会打给你的。” “那么再见!”她挂了电话,我把钢笔和记事本扔回包里,拉上拉链,套上夹克衫,再拿上车钥匙。突然有股冲动,我把那个进水的剃须刀也拿起来,临走前丢进包里。穿过接待室时,我发现地上那堆邮件里有一个白色信封,它掉在门口旁边,上面有我妻子露丝的字迹。我捡起来,把它塞进夹克衫口袋里。天亮一个小时后,我在尚无人迹的讷韦尔发动雪铁龙,向北而去。 *** 我得离开几天。计划是从家里拿上露营的装备,途经里昂向亨利拿了翻译版本的复印件后,再去我们最爱的露营区。离开讷韦尔的时候我看了眼后视镜,发现一辆红色小达夫跟在后头,它在我离开办公室时就开始跟了。我右转试图甩开它,稍后左转就能回到原路。可当我回到原路时,那辆达夫还在我后面。“警察,”我大声地说。 我把车停在我们家的车道上,按响门铃,但露丝并没有应门。我挺意外没人在家,只能拿出钥匙开门,进去泡了杯浓咖啡。房子里非常整洁,而露丝并不在这里。从落地窗望出去,能看见路对面的那辆小达夫,它停在主干道上的车道尽头,司机不在车里,我本该甩掉他的。 我把车倒进拖车里,着手检查拖车后盖下的所有设备。我让车后盖敞着,然后锁上车。我站了一会儿,确保自己被注意到了,随即展开了一小段步行越野。我确信能甩掉尾随者,他没法再继续跟着我。走了几百米后,我用余光看到身后不远处有闪烁的绿光和白光。我走进树木茂密的地方,选了一条绕远几公里的路。知道尾随者怎么以固定的频率改变方向后,我在每片区域的尽头加快步伐,只在快要离开他的视线范围时缓一缓,让他以为还没跟丢。快要走到林区的尽头时,我向左扎进树丛中,穿到另一条更小的路上,它隐秘地通向我的房子。那条主径则通往约两百米外另一片更茂密的树林。那个尾随者走到这里就会陷入两难,是往另一边的树林去,还是向左或向右拐呢?他得做出个决定,才能继续寻找。 不到二十分钟我就回到了家。我合紧车后盖,驱车向北。那辆红色的达夫再也没有出现。往北走了十多英里,我转向东,然后又向南,往里昂驶去。我找到一条荒凉的小路,解开拖车的连接,不带拖车我能跑得更快;要是他们准备设路障拦截我的话,我能走得比宪兵们估计的还要远。我把帐篷和别的东西转移到轿车尾箱。在朝里昂和亨利去的路上,我在心里反复想一些开始严重困扰我的事。安妮的死是我知道的、唯一一起狼灵导致的凶案,而这并不符合六十年一轮回的节奏。这意味着什么?有其他没被记录的死亡,还是安妮有什么特别的?另一个想法开始在我脑海边缘浮现?是我有什么特别吗?安妮会不会只是某种巨大博弈中的受害者,是个无辜的附带伤害?我愁眉苦脸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决定放下不再纠结。 借着这一刻的平静,我把藏在心底、关于另一件事的忧虑拿出来琢磨:谁告诉宪兵们最近那起凶案发生的晚上我在里昂?我十分疑惑,但没找到合理的答案。正当下午时分,我抵达了亨利的公寓,把车停在略有一段距离的另一条街上。 “亨利。你绝对猜不到我发生了什么事。”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宪兵们已经来过了,亲爱的孩子!” “什么?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三点左右。” “嗯。差不多就是我被叫去问讯的时候。” “是吗?” “是啊。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可过了很久才放我走。而且在那以后一直跟踪我。” “他们跟着你到这里了?”亨利努力表现得淡定,然而话末他的声音提高了。 “没有,我甩掉了他们。不过我打算离开几天,到他们找不着我的地方。他们怀疑我是犯案凶手,亨利,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连最近那起案子案发当晚我在这儿都知道。他们肯定还觉得是我杀了安妮,真是气死了!” “我明白,我亲爱的孩子。我们得做点儿什么!” “他们问了你什么?有问起我么?” “是的,他们问了。不过他们主要想知道那晚我们在做什么,还有你离开的确切时间,但我告诉他们我想不起来了。” “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他们怎会怀疑我!” “我也不知道,孩子。”亨利眼神飘开了。在那一刻,我觉得连他也在怀疑我。 “总之我不能待太久。我只想来拿你翻译了的所有资料。我不会告诉你我要去哪儿。” “东西都在那儿。”他指了指房间角落的那张写字台,我拿起那堆沉重的资料。 “再见亨利。” “保重,孩子。” 我继续向北,朝着博讷前进。不过抵达之前,已经到了午餐时间,我左拐去了欧坦,把车开到露丝和我曾经露营的地方,那时我还见到了狼。吃了些三明治后,我侧躺着,夹克口袋里薄薄的信封沙沙作响。我将它拿出来打开,心沉了下去,这是离婚证明。当然我并不是完全诧异,我曾几次见过露丝的大众车停在讷韦尔的一间律所外,所以猜到我们离这一步很近了。然而我们何时变得这么疏远,对彼此如此陌生,以至于她觉得一封信就足以结束我们的婚姻?我看完了信,大部分都是些寻常的内容,在信的末尾落款旁边是露丝的蓝色签名。她从来不用黑色的墨水,她讨厌黑色,从不穿黑色衣物,就像那样能够避免葬礼似的,因为在她的家庭里已有“太多的死亡”。想起这些我们共同生活的小细节,让我的心都快要碎了,嘴唇也颤抖起来。那后面还有一张露丝的声明,可我不想读它。 “露丝!”我大声地喊出来。森林以树木在夏日凉风中,飒飒作响的温柔声音回应了我。过了很长一会儿,我觉得好些了。脑海里冒出“也许露丝已无法面对我”的想法,因为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希望查出发生在安妮身上的事情。失去她之后再失去露丝的尊重,这对我来说是最难以承受的事情,我仍然想挽回。 天快黑的时候,我走到曾目击狼的那块石头,站在那里一边观察一边聆听,直到双脚发疼,天也黑透了。我失望地走回营地,明白自己来这里并不只是为了思考,而是为了找到丢失的东西。 那晚我躺在睡袋上,看树枝透过月光投在帆布上的影子戏,再一次思索为什么安妮会被选中,以及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才会把蛇妖什么的当真。还有另一件事让我疑惑,为什么警察要审问亨利和我?他的公寓离犯罪现场并不近,不至于被宪兵例行审问。很可能是他向他们说了我的事,虽然看起来不太可能。迄今为止,亨利都是我的好朋友。 我肯定是脑子里盘旋着这些不安的想法而睡着的,因为听着外面野鸡的叫声醒来时,我的背部一片僵硬。 外面什么也没有,安享完独处时光的我,现在得决定接下来怎么办。我出去散步,试图想清楚。没走多远,遇到了一个溜牧羊犬的老人。他佝偻着背,两手拄着一根长拐杖,当我示意他等等时,他的眼睛在浓密的眉毛下好奇地看着我。 “请问您最近有在附近看到狼吗?”我问他。 “遇到严酷的冬天,它们有时候会大老远地从北边比利牛斯山脉来这边待一会儿,可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了。” 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我脑海中冒出一个点子,随即形成了一个计划。这感觉就像自己在别人的游戏里,不知道规则,也不知道目的,但在我看来,一旦接受这个游戏,也许我能找到帮助自己的东西。墓穴的某个地方藏着某种武器,可能是把剑。很可能在墓穴会找到另一个疑团的线索:我祖父的遗体是怎么回事。如果他真是这个天狼教秘密组织中的一员,也许我也该成为它的一分子。也许他想带我入会却一直没有机会。无论如何,我的生活都已经无法挽回地跟他们的命运缠绕在一起了。我得找到这个兄弟会的人,然而唯一能继续的事就是找出墓穴位置的线索。我会尽全力找到秘密墓穴,希望它能引导我找到什么人,或者至少找到点东西来帮助我。寻找将在巴黎开始,我会到那儿去。高兴于终于有了个计划,我吹着口哨走回营地。 我走路的时候总要扯几次裤子。通常亨利会对我的穿着感到震惊,而我觉得他操心得实在太多了。我把帐篷和其他装备装回车里,驱车西行,打算回到北上博讷的主干道上,从那儿去巴黎。我在卡车司机咖啡厅停下,希望不会被认出来。吃了些汉堡、鸡蛋和薯片,我试图打家里的电话联系露丝。在电话铃响了十声之后我挂断了,拨通办公室的电话打给柯希特。 “柯希特?” “啊,你好啊先生。”她总是相当讨人喜欢地把英语和法语混在一起。 “柯希特,你能帮我个忙吗?我得离开几周,可我联系不上露丝。你能不能往我家里打电话,直到你替我告诉她这件事?如果你三天内联系不上她的话,就送一封信过去。” “好的。啊!先生,我能不能告诉她你要去哪儿?”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柯希特。我需要一些个人隐私。” “啊,我明白了。我对您的遭遇感到很遗憾,先生。那些宪兵对你太不公平了。” “谢谢你柯希特。” “这儿有封给您的信。” “啊是吗?你能打开它,告诉我里面说了些什么吗?” “好的先生。”我听到撕纸的声音。 “嗯……是巴顿布朗先生的来信。” “啊。那个学者。他说了什么?”我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巴顿布朗就是在巴黎把书借了给我两小时的人。 “他说谢谢你的传真,他觉得很有意思什么什么的。然后他说他发现了些你可能不知道的东西什么的……我来看看。啊,对,他说他想证明这不是错误文件,所以他把它拿去检验了。接下来呢,用紫外线就能看到纸上隐藏的记号——在每一页的底部。他说那些字母是‘U’‘S’‘U’‘S’,于是他检查了书里剩下的所有页数。几乎每一页都有这些字母拼成的拉丁语单词。他还没弄完其他的章节,不过你那几章里的所有拉丁文是这样的。” “好的,继续,柯希特!” 她开始向我念那些拉丁单词,然而我必须打断她,向咖啡馆里离我最近的那位客人借来笔和餐巾纸。我不可能把它们全都记住。经过许多次的错误和重复,以及无数次的停顿后,我终于拥有了一整节文字。 “太谢谢你了,柯希特,你简直是个明星!” “再见,先生,一切保重。” 我把餐巾纸塞进口袋里,离开咖啡厅。到了巴黎,我的首要计划就是翻译柯希特念给我听的东西,看看它能带来些什么。我还想要不要联系乔治娜,没准她能帮我。 乔治娜。高高瘦瘦的,黑头发,还有肉桂色的眼睛。 那天稍晚的时候,在一个装饰着褪色的粉白竖条墙纸和仿巴洛克家具的廉价旅馆房间里,我拿出那张餐巾纸放在床上,试图弄清楚那些拉丁文。 Unus super parietis, Per securis, conicio oppugno in vallum, Is quisnam semotus vexillum. Iterum vexillum eram perspicuus, Nostrum vir remuneror Le Pilon. 巴顿布朗不帮我翻译这些,实在令人沮丧,他知道我看不懂拉丁文,不过话说回来,也有可能他觉得这太简单了。反正我还可以早上打电话给亨利,通过电话把这篇东西翻译出来。 我打给亨利,但他没有接。半个小时后又打了一次,仍然没人接听。于是我走出去散步,这时下起毛毛雨来,这点小雨一点儿也没能缓解夏天的炎热。我一直走到了塞纳河,转向沿着东岸朝北走,看着河面在雨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 我决定11点的时候再拨一次亨利的电话。如果他还是不在,我就打给乔治娜。我告诉自己总要让事情有点什么进展,这是打给她的唯一理由。11点越来越接近,我非常不安以至于根本没法好好站着,不停向过路的人询问时间。在10点59分的时候我打了过去,仍然没有人接听。我拿出那张写着乔治娜号码的纸拨过去,在漫长的停顿中我意识到,虽然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对乔治娜的兴趣仅关乎正在调查的事,然而我怦然的心却说明并不是那么回事。我犹豫着,在快要挂断时电话另一端传来了温柔的声音。 “哪位?” 这仅仅是一周之前。我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发现自己面带微笑,像怀抱爱人一样捧着电话温柔地对着话筒讲话的。 “乔治娜?” “啊,你好。我认得你的声音。是我最喜欢的杀手!”她咯咯地笑起来,像小女孩一样为自己的玩笑而快乐。她的口音非常轻,英语发音无可挑剔。 “是的。”我也笑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有人相信我不是杀人凶手,到了还能以此取笑的程度。她的信任很暖心。“你说有消息要告诉我?” “啊,对。” 我知道自己利用了这些消息,回避约她出来见面的正常约会步骤。我的语气听起来一定冷酷极了,所以我立即就后悔了。“抱歉,我太失礼了。和美丽的姑娘打电话让我很紧张。” “是美丽又陌生的姑娘。”她纠正我。 “对。你愿意今晚找个地方和我喝一杯吗?” “哈哈!好的,这才是我习惯的主动约会方式。稍等。”她像是想了一会儿。“对,我可以今晚跟你碰面,不过得晚一点儿。大概十点左右,可能要十点半。你介意我晚一点儿来吗?”她像是说完才想起加上这个问句,语气恳切。 “我能。你想在哪儿见面?” “啊对,你还不是很了解巴黎吧?在圣日耳曼大道,欧仁·德拉克洛瓦博物馆附近的巴黎花园咖啡厅怎么样?你知道在哪儿吗?” “不。不过我会找到的,待会见。” “行。待会儿见。” “好。” “再见。” “好的,再见。”我发现自己还在听电话挂断后的忙音,不知道为什么它沉稳的鸣声让我觉得心安。 在塞纳河心旷神怡地游荡了几个小时,欣赏画作,翻翻二手书上满是灰尘的书页,我的下午就快要结束了。突然瞥见了用绳子做的裤带,我发现今晚没有像样的衣服可穿。塞瓦斯托波尔大道上的大部分男装店都很晚关门,所以幸运的是我不必仓促行事。在一家看起来十分昂贵的时装店里,被导购们投以各种宽容或嫌弃的眼神后,我用一套漂亮的蓝色西装配上白衬衣和黑得发亮的皮鞋,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甚至还买了袖扣。我提前15分钟走进巴黎花园咖啡厅,用一次性剃须刀刮干净胡子,洒上古龙水。即使是面对她这样风骚的美人,我也准备得足够充分了。到十一点的时候,我开始心生疑惑。过了一会儿,咖啡厅里嘈杂的热气让人很不舒服,我挪到外面的一张空桌去。现在我坐着,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路人,和偶尔在黑暗的天空中闪烁的飞机灯。 “你好!”温柔却清晰的声音就在我耳旁。乔治娜走过我旁边到对面的位置坐下,我正好转过来。“真的,我必须为迟到彻底地道歉。刚和一位男性朋友看歌剧,结束之前都没办法礼貌地离开。” “看歌剧?你没告诉我,不该为我离开的,你的同伴会怎么想呢?” 她轻蔑却可爱地翘起嘴唇吹了口气。 “那是我老板的朋友,我真觉得自己是被迫赴约的。我们因为工作认识,关系也该仅止于此。” “我觉得他未必这么想。” “好吧,他也许想和我上床,这是实话。但这次我觉得比起发生亲密行为,他更乐于被人看见和年轻漂亮的女人走在一起。”她说话时已经撕开了一块黑面包的皮。“我快饿死了,你点东西了吗?” “当然没有,我在等你。” “啊,真是位绅士,至少为装绅士早有准备。现在这样的人也不多了啊。” 我举起手臂,服务员拿来菜单给我们看。她坦率地谈及她的人际关系,让我十分受用,且有勇气在她看菜单时迅速打量她。她穿着一条深蓝近紫的长礼服,头上银色的发饰仔细地将头发挽着一个髻,让她那对可爱的耳朵露了出来,上面银色的耳环坠着两颗非常大的珍珠,我猜很可能是假的。她把白色的长手套折起放在桌面黑天鹅绒钱包上,时不时将左边的耳环拿在拇指和食指间滚来滚去地玩儿。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幅非同寻常的画,同时包含成熟和青春叛逆两种迥异的元素,像是故作不雅。她的胸口是相当可观的雪白肌肤,跟乳沟显露出的陡峭峡谷相得益彰,让我的眼睛停留了过长的一会儿。 “今晚你看起来优雅极了。”她停顿了一下,“你的眼睛,是我见过所有棕蓝色眼睛里最美的那双。”她看着菜单,头也不抬地说。 那一刻我的脸很可能红了一下,不过她根本看不见。 “你喝的是什么?”她问。 “茴香酒。” “多复古啊!真是艺术家的酒。我能叫点儿酒吗?” “请随意。”她甚至没有要酒单,直接点了一瓶昂贵红酒,名字我听说过。 她用手握住玻璃瓶,咧嘴笑起来,好像那瓶酒是巧克力一样。 酒确实非常棒,浓郁、微辛,带着橡木的香气。她看着我,像在向我征求意见。 “说吧。” “啊哈哈。你们这些英国男人真是太拘谨了。我在图书馆看到你向我说话的时候,还以为至少还有一个不那么典型的英国男人。但不然,你跟其他人一样正经。”大概我看起来有点儿受伤,她又补了一句,“抱歉,我有点儿醉了,我喝醉后偶尔有点儿粗鲁。” 服务员走回来,我们点了两轮牡蛎酱配新鲜鲭鱼,又点了泡芙。 乔治娜清了清嗓子,坐直。“我听说你有某种天赋。” “啊?”我差点被鲭鱼呛住。她的双眼在精致的浓黑睫毛下凝视着我,神情带着戏谑和狡黠的好奇。 “嗯?” 快要陷入僵局的时候,我妥协了。 “好吧,我不知道你从哪听说什么。也许你根本没有?” “你猜?当然不是。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她慢慢地用红宝石一样的唇瓣吮着勺子里的牡蛎汁,我幻想自己正吻着它们。 “打仗的时候,我经常发现自己能摆脱甚至躲开麻烦。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种第六感。你信也好,不信也……” “我信。是参战后才有吗?” “好吧,从小时候开始。”在继续说之前,我愚蠢地四下看了看。“一般来说我不会承认这件事。”因为刚才滑稽的目光,她和我一下子笑起来。 “可我不是普通路人甲。”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迎上了我的凝视,我几乎以为自己掉进了她张大的瞳孔里。 “来吧,神秘的英伦先生。我们得走了,快点吃完结账。” “走?走去哪儿?” “我想跟你沿着河走走,聊会儿天。” 在等服务员找零时,她的手覆上了我放桌面的手,用食指摸着我的婚戒。 “她呢?” 我笑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可能回了我们在讷韦尔附近的房子,也可能在伦敦。” “你们不像从前一样亲近了吗?” “是啊。我本以为你会说不再亲近了。” “大部分法国男人和我见面之前,会拿下它。” 其实我想过,只是试着拿下它时,没能摘下来,所以我决定不再费劲了。 离开咖啡厅,我拿着一瓶香槟,乔治娜拿着剩下的红酒。我们朝塞纳河的南岸走着,她时不时靠着我,失去的平衡感就是喝那瓶酒的代价。 “所以你是学历史的,现在正在一个广告公司里,为一个整天想瞻仰你裙下风光的老板工作?” “哈!对,你说得很接近了。唯一错的是我为出版商工作,而且我工作时不穿短裙。不过相对的,老板总想一览我衣内乾坤。噢,西奥,你可真是个魔鬼!”她举起瓶子向老板致意,然后畅饮了一大口酒。 我们走到一张熟铁长椅旁,典型的优雅法国样式。我们在长椅上坐下,她就像女儿那样靠着我,我用手臂护住她的肩膀。 “唔……其实我觉得有点儿冷。真想不到晚上会变得这么冷,都八月了。”她喝下更多的酒。“噢。八月都快过了。”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塞纳河面的涟漪规律地律动,她问道,“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露丝。” “露丝。多可爱的名字啊。她是不是非常漂亮?” “她当然很漂亮。但不是像你这样的漂亮。” “是吗?我漂亮吗?”她把脸转过来看着我,我很想亲亲那张脸,可我不能。她转开了视线。我不由自主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 “没事。”她说。她把酒瓶提到唇边举了一会儿。“啊。全没了。” “要我把香槟打开吗?” “不!先别打开。让我们再走走。” 我们站起来,她踢掉了鞋子,将它们捡起来。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它们多么昂贵。一双镶着银边的无系带高跟鞋,估计得花不少钱。她蹦蹦跳跳地到我前面去了,“来吧,老……你们怎么说的来着,厢型车?”她高声笑起来,像条欢快的小溪。 “火车。老火车!我年纪大了。” “噢你才没有那么老……”话说了一半她停下来,回过头看着我。她似乎越过我的肩膀看到了什么东西,脸上露出忧虑的神情,眉头拧紧。她伸出手,我快步走向她,握住她的手,跟在她旁边。我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跟着我,别往后看。”我们走得飞快,在两栋老建筑间左转到了一个交叉路口。“跑,”她低声说,然后我们跑起来。当我们到达了跟河平行的那条大街上,她向右转穿过了马路,光着脚在柏油路上跑,几乎没发出声音。穿过马路之后的某个瞬间,我听到身后回荡的脚步声。我们跑到路的另一边,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一些用防水帆布盖着的小堆,白天这里大概是集市。她在这些小堆之间穿梭,然后穿过一条狭窄的通道,走了一段楼梯后到了下一级的另一条街。我们从那往之前吃东西的咖啡馆跑。在我喘不过气时,她一把将我拉进大堂的入口。我们一言不发地等了大概十分钟。 “现在可以了,我觉得他已经走了。” “谁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们被跟踪了。” “对,我猜到了。可是被谁呢?” “米歇尔牧师。” “他是什么人?” “是啊,就知道你会问。”她笑着说。“幸运的是我很熟悉这一带,不然我们可能没办法甩掉他。他们知道我的公寓在哪,不过不知道我姐姐的。我们去那儿吧。” 我太沉迷于她的陪伴,已经完全忘了要问她知道些什么。我感觉现在自己就是跟着她混。 走过那些永无止境的通道和漫长的小巷,我们来到一片现代公寓的大铁门前,入口处还有电话和摄像头。 “高科技!”我说。 *** 她姐姐的奢华现代公寓,装饰以黑色真皮,玻璃和白墙。她打开香槟,倒了两杯。 “在那上面,在桌子上面!”我呼吸不畅地倒在真皮长沙发上的时候,她大喊。 我前方的玻璃茶几上有一本摊开的剪贴簿,带着褐色的皮革封皮。正摊开的那页有张模糊的照片,上面是一群排成一列的天主教牧师们,像周年合影的照片一样。我们进来时,我没看到乔治娜翻开这本剪贴簿,也可能是我没发现。 “他们是谁?” “这群先生是你的敌人。挪过来,这儿!” 我拿起香槟,把杯子放下。乔治娜在我旁边坐下,沉入舒适松软的皮革沙发里,臀部紧挨着我。 “他们是天主教原教旨主义的一个教团,或者说派别,是一群想要阻止天狼教会的牧师。” 提到那个兄弟会时我倒吸了一口气,她一定听见了。“你知道关于天狼教会的事情?”我问她。 “是啊。我爸爸是个专家。我觉得他是里面的成员,但他死得太早了,我没法确定。” “噢,我很抱歉。他告诉过你很多关于它的东西吗?” “事实上,并没有,从来没有。不过他留下了很多书和研究,这是其中一本。米歇尔牧师是照片里中的一个,但我不知道哪一个是他,这张照片太糟糕了,是很多年以前照的。他跟踪我有两个月了,他或者他朋友很可能也跟踪过你。” 我想起从亨利家离开的那次,当时觉得有什么在跟踪我,虽然那感觉太超自然了。 “还有什么你能告诉我的?” “我还知道你现在处在巨大的危险之中。从研究上读到你的案子,我更深地理解了些多年来没搞明白的东西。”她站起来,走进厨房。“你饿了吗?这儿有巧克力。” “不怎么饿,不过我从不拒绝巧克力。我冒昧问一下,你父亲死状惨烈吗?” “惨烈而残暴,是的。关于他的死,我只想说到这儿。” 她在我旁边坐下,这次把腿盘在身下,靠着我。她在我膝盖上放了一盘昂贵的糖果,我出于礼貌拿了一块,非常美味。我觉得她希望我用手抱着她,可我没法这么做。我从来没有失信于露丝,现在和一个陌生的女人处于这种状况,让我很不自在。 “你说我现在处境很危险?”我开口。 “是的,我是这么说了。” “你说你想告诉我些事情,向我透露些消息?” “在合适的时间。香槟怎么样?” 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喝,但负罪感让我迅速地喝完了这一杯,乔治娜又给我倒了一杯。她伸手到背后解开头发,发丝像黑色的幕布一样滑下,笼罩在她精致而美丽的脸庞周围。我能感觉到肩膀上她头发丝绒般柔滑的触感,这让我兴奋起来。 “等等。我想放点儿音乐。拉威尔可以吗?” “当然。我爱拉威尔。” 她走到玻璃架上的现代高音质音响设备前面,选了一张碟。几分钟后,达佛涅斯和克洛伊序曲那温柔如田园诗的声音在房间里飘荡。我把头向后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听。我感觉到乔治娜回到沙发上坐下,轻轻地靠着我,但我没打算张开眼睛。 过了得有几分钟,乔治娜开口。“最近几个星期我被吓坏了。” “真的?”我张开眼睛,下意识地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她靠在我怀里,我能看到她的乳沟深处,甚至整个乳房的形状。我惊叹,然后感受到两腿间令人愉悦的硬度。她似乎也正看向自己的乳沟,就像是一次目光的幽会,让我更加兴奋了。 “那个好心牧师和他的信徒在巴黎到处追杀我。有一天他们砸碎了我的车窗,偷走了一些我正在研究的文件。” “你说的是真的吗?如果他们是有信仰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有信仰!是,他们那一种信仰,极端而无法容忍。他们会杀死所有他们觉得冒犯了天主教信仰的人。” “杀死?” “是的,杀死。我并没有夸大。不要低估了他们。” “可有件事我不明白。牧师不是一般出现在新教里么?” “不。如果是很久以前,牧师在天主教教会里的地位也很突出。在教会的原教旨主义分支里还有原教旨主义教条,通常由修道士来捍卫信仰,但有时牧师也会担任这种角色。” “你对这些人还了解得挺多。” “我知道得比这更多,我会告诉你的,可我需要保护。” “而我想要保护你。”感觉就像别人在用我的嘴说话。我并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然而现在被激情的急流冲得太远。看着她美好的胸脯曲线,谈论我们两个都深受其影响的事物,曾经阻隔在我们之间的障碍消失了。我现在就想要她。我用食指指背抚摸着她的后颈,她抬起脸,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真的很美吗?” “当然。”我们保持着这个距离,她的嘴唇湿润,眼睛因热切的渴望与欲望的支配而睁大。于是我稍稍向前倾倒吻住了她。她温暖的口腔打开,我尝到了她口红的甜味,舌头朝她嘴唇以内探索。 “啊!”她叹息。音乐旋律渐渐构筑出有形的作品,以声音幻画出被激越海浪包围的神奇岛屿。随着管乐色情地上下变调,我温柔地将她的裙子往下推,露出裸露的肩膀。她把手臂从开口处抽出来,我片刻不停地吻她。那条深蓝色的裙子便滑落在她的腰间。她美得让人头晕目眩;可爱的丰满胸脯和纤细的腰肢,肚脐和堆叠在腿上的裙间有道极浅淡的绒毛。 “你太美了。” “噢。证明给我看。”我站起来带她走向我认为通往卧室的门,她却阻止了我。“不,就在这儿。” 她已经在解着我的衬衣纽扣,我一起解起来,把它扯下去,然后揭开裤子。在我脱光之前,我将她的裙子从她胯间扯下,在它滑落到地板上的同时,欣赏她完全赤裸的身体。她爬到我身上,于是我靠回去让她掌控一切,即使我已经十分难耐。她在我身上压低身体,我得以看到她全部的美丽。她的脸,她垂在那讨人喜欢的胸脯周围的长长黑发,和正在我胯上的柔软内部。我们温柔地律动着,我感觉到她的朝气和我漫长的孤独岁月联结起来,向我展示着她想要探索的节奏和舞蹈。最后我们一起抵达了高潮,音乐刚好也在这场风暴的尽头消退。 我本想说“绝妙的选曲”,但那会让我们笑出来而失去了现在的温存。 她靠在我身上,汗湿的额头靠在我下巴休息。我爱抚着她的肩膀。 “这太棒了。”她说。“感觉非常好。我现在都不想动了。” “那就别动。” 我们睡了一小会儿,她光着身子躺在我身上。躺到觉得有些冷的时候,我们拉着手走进卧室,爬进大床柔软的白床单下面。我们在那上面再次做爱,一直到早上才入睡。 *** “乔治娜,你看得懂拉丁文吗?”醒来时我问她。 “可以,能读能写。”她的嘴压在枕头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太好了。跟我去一趟酒店,我有些东西要翻译。” “好啊,我今天还没有任何计划。” 上午我们坐在酒店的床上,周围放满了巴顿布朗给我的拉丁文纸片。而那张餐巾纸最显眼,上面写着柯希特在咖啡馆里向我口述的拉丁文。 nus super parietis, Per securis, conicio oppugno in vallum, is quisnam semotus vexillum. Iterum vexillum eram perspicuus, Nostrum vir remuneror Le Pilon. 只过了一会儿,乔治娜就把她的翻译写在这下面。 持斧独立于墙上, 折铩敌旗,手掷恶徒。 吾国旗帜重归圣洁, 当以神杵赐予英雄。 翻到最后一句时乔治娜笑了出来。“这还挺性感的,最后的部分;我不知道是不是个笑话,但它看起来就是。‘神杵’是中世纪一个典型的男根别称。你在哪找到这玩意儿的?” “它被隐藏在我在图书馆里打算借的那本书里——《神秘科学之超自然力量》。这首诗的每个字母隐藏在每一页书的底部,我猜是用柠檬汁或者类似的东西写的。” “哇哦!好吧,所以你想知道它都说了些什么?” “是的。你知道吗?” “好吧。一个男人在保护着某种建筑,拿着斧头站在墙上,把一个偷走旗帜的人丢下去了。旗帜又一次扬起,大概是在阳光下吧,这个部分说得不太清楚。然后英雄得到了他的奖赏,我最多只能把它翻译成‘撞锤’了。我想说,在那个时期会出现这种同性恋潜台词,即使是在一本怪力乱神的书里也很稀奇。” “可能并没有那么多意思。撞锤有没有可能是什么神奇的武器,比如说攻城锤?” “有可能。说真的,我只能告诉你这些了。”各自思索了一会儿,她又补充了几句:“你觉得这本书是在哪个国家出版的?这些拉丁文看起来像是地道的法语行文。如果能确定这一点的话,对我们会有所帮助,可以去图书馆查查神杵,看能找到些什么。” “对。我相信它是法语。几个星期前我试过买下这本书,线人告诉我它是法语的。” “你在几个星期前试过要买下这本书?” “是的,就是这本。” “这太奇怪了。我不明白它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地被图书馆买走,而且这么快地借出去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 “你当时出了什么价钱?” “8500金币。” 她吹了声口哨。“来吧,让我们吃个早餐,然后去图书馆。没时间可以浪费啦。” 我在小旅馆的餐厅里吃着果酱奶油华夫饼,乔治娜坐在我旁边轻啜着咖啡,看世界报。她突然猛拍了一下我的手,“看这个。”我看过去,她指着第二页的一张小照片。“这不是图书馆里和你说过话的那个男人吗?” “让我看看。”我把报纸拉过来更近地盯着那张照片看,标题让我更确定了。“是巴顿布朗!哦天哪,他被杀了!”我大声地把开头几句念出来。“英国史学教授被发现死在酒店房间内,死因疑是窒息。警察正在寻求该区域任何可能见过嫌疑人的人员,并对一切消息来源匿名处理。酒店已被查封,工作人员们被带走审问。”后文中给出了酒店地址的具体信息,离图书馆只有几个街区。 这篇报道读得我汗毛倒竖。这几周来跟着我的不明危险一下子变得更接近了。现在,一晚之前乔治娜所说的我的处境变成了现实。 “它跟别的谋杀案相似吗?”乔治娜问,打破了我刚才的神不守舍。 “抱歉宝贝,它并不像其他那些案子。他们被拧碎了。”想到安妮和我,一阵疼痛攥紧了胸口。然而乔治娜亲昵地握住了我的手腕,让它们一下散去。“我们现在不可能得到那些信息了,图书馆里肯定到处都是警察。” “你觉得这件事有可能和那本书有关吗?” “我说不清楚,也许吧。但不管怎么样,那本书都跟我息息相关。所以冒着被宪兵发现的风险也要去调查。” “为什么这首诗的含义就这么重要?” “这是我必须弄清楚的事。它被秘密地隐藏在天狼教会的那一章,感觉它是一个重要的线索。”我决定要冒这个险。“我相信有某种秘密武器或者方法能够对抗那个行凶的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这首诗是它所在位置的线索。我必须得在那些或者那个东西之前找到它。” “啊,是的。我听说过这些神奇的物体。你真的相信它的存在吗?” “乔治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有时候这整件事听起来都是疯狂的,但安妮被拖走的时候我就站在那儿。带走她的那个东西比我见过的所有东西更大更强壮,那根本不是人类。”我的音量随着情绪变大,我感到愤怒和沮丧,声音听起来比预想的还要尖锐。 “抱歉。也许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但我可以去一趟。我是个常客,它们不会怀疑我的。而且我现在去的话,应该能在宪兵们知道该查哪儿之前赶到。” “好吧。我陪你走一段路。我想出去走走,不过我会到这儿等你。我担心那些工作人员会提到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关于我的事好吗?” “当然不会!” 我们一起离开,走背面的街道去国家图书馆。我们俩都穿得很低调,不引人注意。乔治娜在白衬衣和黑色膝裙外面穿了件简单的开衫。当从阴影处走到曝晒的阳光下时,她乌黑的头发闪闪发光。 “你的头发看起来都快成蓝黑色的了。” “我母亲是意大利人。” “原来是这样。” “乔治娜,你知道,你还没真正告诉我那些牧师到底是谁,还有米歇尔牧师。他们有名字吗?你觉得有可能是他们杀了巴顿布朗吗?” “我不太确定。他们非常阴险。在我父亲的笔记里,他指向了一个主教理事会,他还写道,米歇尔牧师和其他几百个人都服从于他们。” “服从?你是说他们并不向理事会报告?” “是的,他对这一点说得非常清楚。我猜这是为了避免任何关于他们所为的文书证据。” “委员会有名字么?” “我爸爸管他们叫‘净视理事会’。” “那是什么意思?” “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净化视野教会,也可能是纯净之光。我就管他们叫豺狼。” 我笑出来,“净观会。” 她也笑了,“对,净观会。” 我们走到了交叉口,乔治娜停下来。“走过这条街就到图书馆了,待会儿见。”她向前倾亲了我一口,然后啪的一声,合上那副从包里拿出来的玳瑁框眼镜。我微笑看着她。“我不需要它,”她说,“它会阻挡满怀希望的年轻人。” 第六章 “现在估计快到下午了吧,我仍旧靠在秘密教堂里的石棺上。我越来越紧张,用颤抖的双手攥稳那叠离婚协议书,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投向露丝那封信的最后一段。‘说点实际的吧,我打算保留讷韦尔那套房子——反正你大概也不会再来,而爱德华还把这里当成他的家。我还需要一些赡养费。你现在富裕了,而我也确实为带孩子放弃了自己的事业。我不会给你太多压力,我只想在能自食其力之前过得稳定一些。要是还有什么别的,像照片、家具或者其他财产上的事情,请直接通过律师联系我。也许晚一点儿我们能打电话聊聊。露丝留。’我把纸翻过去,另外一面是空白的。我在离开讷韦尔去巴黎的那天,收到这封离婚协议。那时我还不知道秘密墓穴所在的那个大教堂地址,但已经很接近了。” 回到旅馆,我坐立不安。各种各样的问题在脑子里回旋。我拿出带来的一本书,试着读一下: C·D·博斯理的《中世纪文学解读导论》。每次看完一页,就得从头再看一遍,因为我根本什么都没看进去。我把它放下,透过有点脏的窗户望向外面。厚重的云层在巴黎上空形成,像是要下雨了。降雨是喜闻乐见的,这间房里唯一的空调年事已高,为了让我凉快点差点拼掉老命。接着,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开始思考别的问题。对我来说,乔治娜就是个谜。走回旅馆时,我看了眼自己的旧裤子,诚然它现在被一条得体的皮带扎在中年发福的肚子上,然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我有意思。不过我学会了在际遇好转的时候,别深究太多。其实那阵子的事情大体都不对劲,但也只有天才知道,我们懵然不知。她之前提到有消息要告知我,然而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说完了。每次想详细询问她时,她都用无关紧要的消息绕开话题。 最困扰我的是巴顿布朗的死讯。是不是自从知道了《神秘科学之超自然力量》里的秘密后,我就变成那个杀手,或者杀手们的目标? 最终的问题是,幕后黑手真是净观会吗?我需要更多信息,却不知道从何入手。时间的流逝让我莫名不安,沮丧之下我拿出祖父给的书——埃德加·德·布伦的《超自然异兽与中南欧习俗史》,搜索隐秘的文字或记号。祖父深谋远虑,他也许留下了线索。我举起书,透过高亮的灯泡看,又对着太阳试了试,然而什么也没找到。 大约六点的时候,乔治娜气喘吁吁、神色慌张地回来了,把包甩到床上。“那些豺狼和宪兵几乎跟了我一路!我想我已经甩掉他们了,可离这只有几个街区远,所以这里不再安全了,我们得去我姐姐那儿,今晚就去!” “好的,冷静点儿。我们一会儿就去,你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没有和那首诗有关的东西,神杵也没有。但有一本英文书,一本法国中世纪历史百科全书,收藏在阿森纳的图书馆里。他们说那是本简明易懂的书,也许能在索引找有用的信息。我明天再过去。”她坐在床边说道。 “明天是星期天,宝贝。” “噢,该死!” “别着急。”我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地揉捏。 她握住我的手,抬头看向我。“对不起。”我靠过去亲了亲她柔软的红唇。她拉开了距离。 “我得告诉你一些事。时间越来越少了,我一开始不太确定,但现在发现你朋友巴顿布朗先生是被勒死,而不是掐死的。绞刑是那些豺狼最喜欢的杀人方式,我觉得人是他们杀的。” “噢,现在你倒是告诉我了。” “啊,因为之前我不确定。他们一般是用念珠杀人的。” “还有别的吗?” “他们正到处找我们,我们得赶紧去姐姐公寓。来吧,我们得收拾东西了。” *** 我把塞得下的东西都塞进包里,将新衣服叠在最上面。乔治娜让客房服务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分开走向出租车,从旅馆门口到出租车只有几步路程,即使他们有人盯着也来不及追上我们。我们坐着出租车,驶过巴黎流光溢彩的繁华街道,乔治娜的手放在我的膝盖上,一言不发。她让出租车司机在离目的地两个街区的地方把我们放下,从一条街穿到另一条街上,绕圈子靠近公寓。最终我们回到公寓里,乔治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把灯打开。 我拿出行李,现在她已经冷静下来,去准备咖啡了。这所现代公寓里的光亮玻璃和皮革很符合她的气质。她没有选择坐在我旁边,而是从一个小桌子下面拉出一张抛光的钢椅,转向我然后坐上去,跷着二郎腿,把咖啡搁在膝盖上。 “有些事已经困扰我一整天了,我得和你说说。真的,我一开始就想告诉你,但你没有对我完全敞开心扉,所以我又犹豫了。” 我有点惊讶。“我有吗?你继续说。” “我觉得,你在你女儿被带走时目击了一些东西。” “你知道?” “是的。关于你的事,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多得多。我把了解你当成事业呢。” 我心中暗喜,并不想问为什么,权且相信是她迷上了我。 “你看见的东西……鉴于它并不是完全可视的,更准确地说是感觉到的东西,是种巨大的蛇,可能还有翅膀。” 我惊呆了。乔治娜好像对我努力多年想证明的东西十分确定。我诧异地看着她,她朝我微笑。 “你应该坦白告诉我的。”她说。 “你……你知道那些是什么吗?” “那些蛇?我知道。至少我爸爸是怎么写的。”她闪身进入有书架的卧室,过了一会儿拿着黑色小笔记本回来,从某一页开始读起来。“‘我在一份非常古老的手稿中找到揭示了邪恶蛇妖起源的一段。’大意就是,有翅膀的蛇是恶魔,它们和有翅膀的狼斗争。有翅膀的狼其实是堕落的天使,想杀死蛇妖回到天国。于是上帝让他们化身为狼,和蛇妖区分开来。还有一种有魔力的武器,但目前还没办法找出它们是什么,被藏在何处。” “有些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些是新的信息。宝贝,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 “等等。后面有一行潦草的笔记说,这些蛇只会在太阴年的某个时期出现一次。” “对,这我知道,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必须是太阴年。有什么不一样吗……?” “确实。太阴年全年只有354.3天。第一起谋杀是什么时候发生,是你女儿的案子吗?” “安妮。她的名字叫安妮。我不确定,我觉得是第一起。” “日期是什么?” “相关的报道是8月23日的,我想凶案是在三天以前,所以可能是8月20号。我不太记得日期……” “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了。让我理清楚。这意味着太阴年的最后一天——蛇妖会从此消失60年的那一天——是星期三。离现在没有多久了,如果你打算找它的话。” “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坦白说我没打算找蛇妖,只是想找那个武器。” 乔治娜开始打扫公寓,上次离开后就没人打扫过了。她看起来有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能是因为我的话。我也在沉思别的,想把新讯息和已知的对应起来找出线索,在随手画的粗略法国地图上整理时间线。 “我打算出去买点东西,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来点儿茴香酒或者几罐啤酒就好。” “你就是离不开茴香酒,好吧,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今晚想吃什么?肉酱意面行吗?我是个糟糕的厨师,但做肉酱还不错,我妈妈教我的。” “挺好的。”我听到开门的声音。“小心点儿。” “我会的。” 我继续想着蛇妖的事,边想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漫步走到卧室里,扫了一眼架子上的书,看看能不能找到值得一读的东西。我看到那本被乔治娜放回去的黑色小笔记本,还有那本褐色封皮剪贴簿,不过我没有动它们。我难以抑制对里面内容的好奇,却不想因为不问自取破坏乔治娜的信任。我看到由蒙塔古·桑莫斯译的《女巫之锤》,这是我第一次在图书馆见到乔治时她正在看的书,不过是另一个版本。我夹住书脊,把它从架子上抽出来翻看。我有点疑惑,这本书被翻阅过很多次,比其他书都要多。它旁边还有几本超自然读物,可惜当下来说没有什么用。找不着茶包,于是我给自己再泡了杯咖啡,懊恼刚乔治娜问我想要什么时没说来点茶。 肉酱意面还过得去,应该少放点儿香叶,多放点儿蒜。不过我没有对乔治娜的努力做出负面评价。搭配意面的还有一瓶味道浓郁的红酒,她还点了蜡烛,一切都很浪漫,她放桌子上的手就在我面前,我碰了碰,她收了回去。 “那个戒指显然对你有特殊的纪念意义。”我指着她左手食指上紧缠的铜环说。我在咖啡馆和她见面的那晚,她身上大部分的首饰都是装饰,而这个戒指别具一格,属于私人物件。 “啊,那个啊。对,它是私人物件,有渊源和感情的,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她的眼睛避开了我。我知道自己做错或说错话了,想知道为什么。 “你还在为我没告诉你蛇妖的全部事实而不高兴吗?” “那是因为你不信任我!” “不,并不是这样的,虽然我才刚认识你。我只是习惯了说出想法后被当成疯子,之前只告诉过两个人,我妻子和朋友亨利,没有人相信我。” “噢!你应该相信我的,就这样!” “我确实相信你。经历了这些之后,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呢?如果之前我太迟钝了,对不起,我太专注于你告诉我的信息了。”我早就知道女人对你不满时,说“对不起”总是对的,特别当你什么都没做错的时候。 “我就是太害怕了!没别的!”她把手放在我手上,我将它握起亲了亲。她看着我的眼睛,我能看出她有多脆弱。 “我来洗吧。”我准备把盘子收拾到池子里,她却抱住了我的胳膊。我看着她,放下盘子搂住她的腰吻她。 “你真的相信我吗?”她问,“有时候我觉得你只把我当成一个吓坏了的小姑娘。” “不,你对我来说远不止那样。” “真的?”她突然的依赖让我欲望高涨。我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变化,将她推向桌子。她把自己撑上桌子,坐上去。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夏装长裙,被我拉过腰间,露出白色的内裤。我真想把她身上的衣服都撕光。“那就来吧,”她说,“只是条便宜的裙子。” 我的手伸进裙子的领子里撕开了它,白色蕾丝内衣露了出来,被我迅速从她丰满的胸脯扯下。饱满的双峰随着她的喘息向前靠着,两腿先后从内裤里伸出来,毫无束缚地晃动着。我彻底硬了,解开皮带和纽扣,裤子从我腿上滑下去。她伸手扯下我的内裤,用手握住我的硬挺。“继续来。”她说。 我们在桌子上长久而猛烈地做爱。我在上面,她喘得像在捕猎的豹子,我们俩都为精神交汇的结果而热汗涔涔。 “你感觉好吗,亲爱的?”我趴在她身上,她抚摸着我的脸问,我筋疲力尽了。 我们都去洗澡,出来时乔治娜站在电话旁朝我笑。不过她看起来很紧张,走来走去持续一个小时,胡乱翻书,把电视开了又关。 “等等!”播新闻时我喊,想看看有没有巴顿布朗谋杀案的报道,然而什么也没有。 “我们出去吧!”乔治娜说,“现在睡觉太早了,而且今晚我不想待在家里。” “我还以为你被豺狼吓坏了。” “晚上他们一般不会出动,他们害怕恶魔。” “好吧。我们去哪儿呢?” “埃菲尔铁塔怎么样?那儿很晚才关门,而且晚上的景色很美。” “行,那好吧。应该会不错。” “带上大衣,”她一边说一边拿上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阿富汗大衣。“铁塔上头估计会很冷。” *** 坐出租车去往铁塔的路上,乔治娜显得更紧张了。“怎么了?”我握住她的肩膀问。 “噢,最近这些事让我太紧张了,别担心。” 晚上,铁塔的楼梯因为安全考虑关闭了,我们只能等电梯上去。电梯呼啸着上升了几米,感觉像过了好几公里,我想起小时候伦敦大商场里黑金属笼子一样的老电梯。 到达后,遥远的地面景象让人头晕目眩,我的胃难受起来。乔治娜还因此嘲笑我。刚才我瞥见她盯着电梯另一头某个男人的脸,正准备问是不是认识的,她就回过头来对我笑。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你以前怕黑吗?”她双手紧抓在塔顶观景台的栏杆上,浓密的黑发像包围着我们的静夜一般,在微风里轻轻地飘着。 我看着闪烁的万家灯火,想着她的问题。“如果你是问,我小时候在卧室里会不会不敢关灯的话,不会。但在战争期间,处于敌人领地里,我害怕周围的黑暗。黑暗似乎是致命而凝固的,就像一道理智上的裂口。” “你之前从没提过参战的事。你以前是个飞行员吗?” “是的,英国皇家空军的飞行员。听起来很浪漫,但我只是个轰炸机驾驶员。” “你是在那时发现你的神秘天赋的?”我转过头去,看她是不是在取笑我。她脸上的笑容很冷酷,却很真诚。 “那是场突袭,一场非常惨烈的突袭。派去的大部分中队都被歼灭了,我那支是唯一活着回去的。我的直觉,管它叫什么都好,救了我们。” 她点了点头。“我不怕黑暗,我喜欢黑暗!部分是因为夜晚正是豺狼沉睡的时候。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放假,我们在一个沙滩附近,逃跑时弄伤了胳膊。我爸爸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小声而严厉地让我跟着他。有一次转身,我看到一个男人追着我们,可没看见他长什么样。” “说说你爸他是怎么死的,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难开口?”我问。 随即是漫长、我不愿打破的沉默。 “我父亲死于1972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英国的寄宿学校上学。记得那天舍监叫我去她的办公室,还给了我一杯茶。他们从来不会对女孩儿这样。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然后她告诉我,我爸爸死了。她在这件事上表现得非常贴心,可我还是很难过。我妈妈第二天接走了我,把我带到巴黎。除了那些微笑的脸和无处不在的黑色,我对葬礼都没什么印象了。母亲从来没有对他的研究感兴趣过,她管那叫他的嗜好。可我是从小坐在他腿上、在他做研究时发问长大的,有时他还会告诉我答案。葬礼之后,妈妈把他所有文章都收进一个手提箱里。我一开始不想要,后来又缠着母亲说我要阁楼上的那个箱子。于是她说等我十八岁时可以给我。其实她想把它烧了,我猜她觉得父亲的死和这有关。” 这应该是她所能说出来的全部了,于是我伸出手臂搂着她,在观景台的环形道上走了几圈。我发觉她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路过电梯时她总会瞥一眼刚到的人。她忽然挣开了我,“我马上回来。”她说。 “没问题。”我看着她逐渐远离的背影,惊讶地说。 *** 我走回刚才我们说话的地方,等了大概十分钟,开始担心她。犹豫了数次之后我决定去找她。靠近观景台某个角落,我看到乔治娜背对着我,面朝着一个男人,他们刚刚在谈话。他的脸苍白如纸,视线从乔治娜转向我,然后又回到她那里。 “乔治娜?”我喊了她一声。 “别过来!在那等着我。” “发生了什么?” “听着。我不需要你帮忙!”她转过来对我说。正当她转身时我看见那个男人飞快地从角落跑离了我们。然后我看到了乔治娜手里的枪。 “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她冲我大喊,陷入愤怒,已经忘了我是谁。然而过了一会儿,她用平静的声音对我说:“他是豺狼中的一个,想要杀我。跟着他,至少确认他已经离开了铁塔。你能做到吧?” 我对她的愤怒和手里的枪摸不着头脑,但照她要求的做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也是“净观会”的目标。我扫视着角落周围,看到来时那个深发色的男人,穿着蓝色夹克,在不长的队伍中等电梯。我迅速把头转回来,直到听见电梯门关上的声音。我走到等下一趟电梯的队伍里,下到二楼,检视每一层的观景台。回到顶层,乔治娜站在栏杆旁边,紧紧抓着她的手提包,里头装着那把枪。 “你从哪儿搞来那把枪的?你是不是知道他会到这儿来?”我有些生气。然而我发现她脸色惨白,抓着栏杆的手也全无血色。真正可怕的是我发现有人,估计就是乔治娜,在防护网上用钢丝钳剪出了一个足以爬过去的洞。她一脸蔑视地看着外面。 “别拦我!” 我知道她不可能在我够着她之前爬过去,于是我小心地走过去,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 “乔治娜,别这样。让我们谈谈。”我在她耳边小声说,不想引起任何注意。“我们还是在被人发现之前走吧。”我听到她悄悄地哭起来,倒在我怀里。我抱了她一下,亲亲她,然后迅速带她走向电梯口。 “不!”她小声说。 “没事了,他已经走了。我跟着他下去的。” 我们下去之后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她姐姐的公寓,没有车跟在后头。我给她泡咖啡,乔治娜情绪低落地坐在沙发上。我在她旁边坐下,伸手抱住她。 “乔治娜,你想告诉我刚才怎么了吗?”我踌躇了一会儿怎样才是让她开口的最好方式,说道。 “你不会明白的……我现在有麻烦了。我知道你失去了女儿,现在也处在危险之中。”她摸着我的手说,“但没有我这么严重。我希望能给你个解释,可我没办法。” “这和豺狼有关吗?” “是,当然和他们有关。”她不耐烦地说。 “行行,我不问了。你想来点儿什么吃的或者喝的吗?” “不,我吃不下。就让我蜷缩在你旁边,看会儿电视或者听点音乐吧。” 每说一个字对她来说都好像十分费劲。即使不太想看,我还是打开了电视,刚刚开始播放一部老电影。她依偎着我,还是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儿才好点。后来我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猜她睡着了。 午夜刚过,我的腿快要没有知觉了。我没办法再忍着坐那不动,不得不叫醒她。 “亲爱的?” “唔……” “很晚了,我抱你去床上吧。” “不,别费劲了,我想去洗漱。”她勉强站起来,在我忙着清理厨房时恍恍惚惚地走进浴室,我跟着她进了浴室。刷完牙,我发现她躺在大床上,用被子盖过脖子。她对着我笑,我靠过去亲了她,我的手摸到被子下的她是赤裸的。 “抱着我。”她说。 我伸手抱着她,她转过来吻我,那是个漫长温暖又带哀求的吻。我一直吻着她,轻轻移到她上面。 “不。”她说,于是我停下,拉起身子。“来吧。”她又说道,“和我做爱。” *** 星期天,天亮了很久之后我们才醒来。尽管薄雾像纱一样笼罩着巴黎,不过太阳照样会像往常一样升起,城市也慢慢地苏醒过来。我彻底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起星期一得做的事,随后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星期天,接着想起昨天乔治娜差点杀了人。我躺在那儿,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感觉好点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她醒来后又变回神采奕奕的样子。她迅速从床上爬起来去冲澡。在我的注视下她擦干身体,问我要不要咖啡。我们坐在那儿喝咖啡看早间新闻的时候,我还在看着她。她的举止中一点儿也看不出前一天还想自杀。 “看啊!”她说着拍了一下我的手腕。 我看向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员,听着快速的法语。 “昨日又发生一起谋杀,受害者呈现出被挤压致死的死状。奥尔良市的宪兵认为这是连环杀手的又一次作案,并希望凌晨1点左右在巴黎大道或附近的目击者联系他们,所有致电都将受到严格保密。现在连线我们在奥尔良的记者保罗·盖弗利。保罗,当地市民对最新的凶杀案有什么反应?” “乔治斯,现在人们感到越来越紧张。这些凶案看起来遵循着某种规律,总是发生在周末,作案时间总是深夜或凌晨时,往往发生在高楼密集的区域。人们害怕出门,有的人怀疑凶手是不是疯狂的组织杀手。我采访的一位女士已经吓得不敢出门了。” “奥尔良……上一起案件在里昂!它正往北来!甚至会到巴黎。”我大声地说。 “为什么会这么想?”乔治娜问,挣脱我环绕着她的手臂走到厨房。 “你不这么想吗?我是说,你看看地图,它是朝着我来的!”我忍不住笑了。“你一定觉得我是个自大狂!”我又一次笑出来。 “噢!我们的华夫饼吃光了。可我想吃!在这等着!”她从我面前跑过去,用阿富汗大衣裹住她赤裸的身体,穿上高跟鞋。“你有零钱吗?我知道一家周日早上开门的小糕点房。” “你不会就这么出门吧?” “为什么不能?这让你兴奋了?” 她这么做无非是想回避我的问题,转移话题。“糟了”她走过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阵冰冷的阴影摄住了我的心脏,甚至整个灵魂。这感觉就像是看着一个幽灵从久经遗忘的墓穴里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走过一样。我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别出去,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为什么?会发生什么事?”有一秒她看起来被吓着了,然后她笑起来。“别蠢了,我不过就是去街角那儿。” 我松开她的手腕,听到门在她背后关上。这个当口我就坐在那儿,想着每次觉得坏事将至时这种强烈的感觉。我忽然发现她把包落在架子上了,想着这是个机会,我小心翼翼地拉开拉链往里面窥看。果然,我看到里面有一把钢丝钳,把手上戴着黄色的塑料套。她一定计划了整件事,枪也在这里头。然后我发现一团胡乱折起来的纸条,在那些整齐的化妆盒中显得格格不入。我控制不住地快速瞥了一眼,上面是一句短讯,字迹整洁,戴着诡异的熟悉。“亲爱的,得去伦敦几天,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晚点儿见。巴布” “巴布”,我思索着,这会是谁呢?我敢肯定我看过这人的字迹,我拼命回忆,却想不起来。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我飞快地把纸条放回去。幸运的是乔治娜过了很久才敲门,不管她之前在干什么都好。 “来了!”然而我打开门的时候,她拿着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有血红的字。她恐惧地睁大眼睛。“这是什么?” 她推开我走过去了,我关上她背后的门。她把华夫饼丢在沙发上,坐下。 “你来打开吧。是‘净观会’的。” “是他们给你的吗?你在哪看到他们了?” “它就在门缝里。我走的时候它还没在那。” 我拿起信封,凑近鼻子闻了闻。“你觉得这会是血吗?” “他们总是用血来写字,应该是他们自己的血。一会儿就会变成褐色了。” 我把食指塞进厚壳纸的封边处,小心地撕开信封。我看着纸张中央那段整齐的复古字体。 “今晚八点到巴黎圣母院来。我们有你救一个人所需要的消息。——净观会” 我把它读给乔治娜听,她保持着缄默。 “你不会去的吧?这是个陷阱。” “当然是个陷阱。”她的回答令人心存怀疑。 “但你不会去的吧?” “我会。他们指的是你。你觉得为什么会发生埃菲尔铁塔上的事?好吧,或者说差点儿发生?” “我不知道,宝贝。我已经在心里问了无数次。我本想问你的,但不想让你不高兴。” “我处于劣势,很害怕。我做过些不好的事情,现在有人想让我对你做更坏的事,但我做不到。这都是因为你,从小时候到现在,我第一次有了希望。” 我走向她,和她面对面站着。她的大衣滑开,从头到脚地露出她年轻美好的身体。我把手放在她纤细的腰上,满怀爱意地长吻着她。这不是个放纵情欲的时候,她脆弱的眼睛恳求地看着我。 “我想帮忙。”我说,“不如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做这些事的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告诉你的。我现在要去洗澡了,作为交换,不如你来做早餐怎么样?” *** 我拿起装着华夫饼的纸袋,在厨房里准备开工。我看了看冰箱,决定用奶油搭黄油来配华夫饼,再加上咖啡和橙汁。把四块华夫饼放在小烤盘里,我开始准备渗滤式咖啡壶。烧好水,我正要走回来填滤纸,就瞥见炉子有些可疑的动静。我跳过去抓住从架子上滑下的滚烫烤盘,把它们放回炉子上,在这过程中烫伤了自己的手。两块华夫饼优雅地滑落到地板上。剧痛之中我努力想要抓住其中一块儿,却只把它打翻在玻璃架子操作面的另一边。其中一面散落下来,玻璃在我脚边碎了一地。因为疼痛和沮丧,我哀号起来。 “怎么了?”乔治娜在浴室里问。 我跑到水龙头那儿,小声咒骂着把手塞到水龙头下冲着冷水。乔治娜朝我跑过来。 “停下!”我大喊,“地上全是玻璃。” 她在厨房门口猛地停下,差点滑倒。 “我为了拯救华夫饼烫伤了手,我拯救了整整两块儿呢。”我在疼痛中朝她笑了笑。 “等等!”她说,然后穿着拖鞋走回来。她光着身子却穿着双毛茸茸的大拖鞋,看起来十分滑稽,我笑了起来。 “你这个蠢孩子!你都干了些什么?” “烤盘从架子上滑下来了。我当时在弄咖啡,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然后我冲过去抓住它,把它放好,结果两块华夫饼又掉下来了。我本想抓住一块,不过它撞了我的手,然后撞翻了玻璃!”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很受伤。 “啧!”她拿来扫把和垃圾铲,迅速地清扫了地上的玻璃,还有失去的那两块华夫饼。 “已经开始了。”我说。 “什么已经开始了?” “你知道的。这种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被诅咒了。”然后我笑起来。是的,诅咒,要形容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的话,这是最准确的描述。 “让我看看你的手。”她把我的手从水龙头下拉起来,观察着发红的掌心。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一些白色的小块儿看上去即将变成水泡。“把它们放在水龙头下面冲半个小时吧。” “半个小时!你确定吗?” “如果你不想手上长泡的话,是的。” 确定冲了足够的时间,我终于可以关上水龙头。手已经恢复到正常的颜色,只有一个小白点儿看起来还是会变成水泡。在这期间,乔治娜重新烤了两块华夫饼,在我就着她手来喝咖啡的时候,还喂了我两块。 “你就像个小孩儿一样。”她埋怨地说,我笑了。 “不过说真的,”我说,“不好的事情总是这样的,从倒霉的小事开始。我已经感觉到了,这儿有一股力量。虽然它往往不会在别人身上发生。你感觉不到吗?” “不,我什么也感觉不到。反正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够糟了。” “快到中午了。我们今天干什么呢?我觉得出去不太安全。” “今天天气很好啊,我觉得我们应该出门。”乔治娜反驳道。“我就是想出去散散步,可能再看场电影吧。我觉得只要我们在一块儿,他们就不会来烦我们。反正他们知道我今晚会去巴黎圣母院,何必这时候来找我们麻烦呢?” “可你不能去。这是个陷阱,直觉告诉我你不能去!” “我必须去。也许他们有对你有用处的信息呢。”她回答我。 “我很怀疑。但即使他们有,也肯定得要我们付出一些代价,很可能是我不愿意付出的代价。” 她看了我一会儿,眼里带着久违的好奇。 “如果你要去,那我跟你一起去。”我说。 我们从公寓里溜出来,顶着正午的阳光在巴黎的后巷里闲逛。刚到下午,乔治娜开始逛街,我则给她提一些参考意见。 她正在看橱窗里展示的女装,有宽宽的肩垫,由我没听说过的设计师设计。我撩起她的头发,亲了亲她露出的后颈。她低头看,我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个邋遢的小孩儿,看上去五岁左右,默默地拽着她衣服的下摆。她蹲下去,温柔地揉了揉小男孩的头发。“你很饿吧,可怜的小家伙。”小男孩可怜地点了点头。 “你有零钱吗?”乔治娜问我。 我把手伸进裤子口袋,看看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零钱。 “算我欠你的。”她说完,因为自己微妙的话,笑了。 在用手指头掏零钱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铺满鹅卵石的狭窄街道,街对面的凉荫下还有几个孩子,正探出满怀期望的小脑袋看向我们。我往上看去,楼宇间露出一线蓝天,上层街道末的斜坡正陡峭地对着我们,再往下一个路口延续。“给你。”我估摸硬币的数量,摸出来递过去,结果里头还有几个。我把硬币放到乔治娜手里,她将它们给了那个小男孩。他迅速转身跑向他的朋友们。 “这儿还有!”我说。 “等等!”她朝他喊。小男孩没有停下,于是她追过去。 那一刻,在我视线之外,我看见一道白光朝她而去。我根本没时间喊,立即冲过去,正好抓住了她扬起的衣服下摆。我用力一拽,所幸衣服撕破时她也停了下来。那辆白色的汽车和她只隔几厘米远,在她面前呼啸而过,重重地撞上了她的手。她失去平衡,一下跌倒在地。 “乔治娜!”我大喊。弯下腰查看她的情况时,我看向那辆车,它无声无息地向前驶去。我看见有两个孩子靠在窗边,笑得很高兴。那辆车看起来就像没有司机一样,但我猜有个小孩控制着方向盘。“你还好吗?”我看向乔治娜,问。 “该死的。我觉得手骨折了。” “让我看看。”我轻轻地碰过所有的骨头,虽然它们迅速地肿了起来,乔治娜还在我碰到指关节时大喊出来,不过看起来没什么大事。“最多可能有一处骨折。” “我的衣服撕破了。” “别担心,我会给你买件新的。” 然后她安静地哭了,她抓着我的手臂,好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我把她拉了起来。 “讨厌的小孩子,马路杀手!”我嘟囔着。 “那是小孩儿干的?天哪!真该死!我真把他们抓起来!”她很生气。“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没听见。你救了我的命!” 她啜泣着,被从天而降的血光之灾吓坏了,一阵阵抽噎。 “他们肯定是把它从上面推下来了。” 几分钟后她停止颤抖,擦干了眼泪。“他们尽惹麻烦。”她安静了一会儿,“这就是你之前想说的吗?刚才发生的是你说的那种事情吗?” “很可能,它预兆的往往是邪恶的,总以意外的形式发生。它邪恶,但保持着一种原始的形式,就像是心血来潮,没有经过计划或仔细斟酌,也没有别人照应,不像豺狼们的行事风格。” “我感觉到了,真的。事情已经失去控制了。继续说吧。” *** 我们边走边聊,四点左右,我们已经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我们本来打算看一场电影,乔治娜想看,却压根没走到电影院去。我告诉她一路的经历,以及是怎么理解的。 她专注地听着,全程像个孩子一样抓着我的手臂。在我说完之后,她只问了句,“它现在就在我们附近对吗?” “是的。” “我能感觉到它。它就像一团黑暗。” 抵达公寓的时候,我四下看了看,街上的影子看起来比平常要深那么一点。 我把她的手泡在消毒剂里,清理那些小伤口,然后轻轻把它们包扎好。我弄完的时候她已经昏昏欲睡,于是我们索性蜷在床上去打个盹儿。“要走的时候叫醒我。”她在睡着之前跟我说。 我一点儿也不困,于是躺在那儿看她的头发,看墙,看窗户外的巴黎。我在想之前她说做过不好的事是什么意思。除非她告诉我,不然我没法知道。我又开始怀疑小时候是不是干过什么坏事,也许能解释为什么现在被诅咒了一样。我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钟,快要6点了。我考虑了一会儿,还是不叫醒乔治娜,让她直接睡过圣母院之约的时间。我知道如果她去赴约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我闭上眼睛,让思绪漂浮。 也许我以前真的做过什么坏事。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穿长袍戴兜帽的修道士步行穿过大理石建筑的中庭,从我的右边走到左边。他穿着草鞋的脚在冰凉的大理石上悄无声息地走着,透过庭院周围的门廊,我看见了橄榄树和葡萄藤。他走得太慢了,以至于让看着他脚步的我觉得时间都静止了。我看不见他的脸,可非常想看清。终于他走到一条通往一扇门廊的小路上,停下了脚步。他的双手慢慢地抬起,好像要摘下头上的兜帽。 “醒醒!” 我认得这个声音,绝不是修道士的。随即我感到有什么在摇晃着我,我睁开眼,看到了乔治娜的脸。 “你睡着了,”她说。 “啊?现在几点了?” “快七点了。我们现在得走了。” 她及时地醒来让我有点失望,但我隐藏了这种情绪。“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应该是个修道士。我真的很想和他说话。” “得了,快做好准备。” *** 我把腿从床上晃荡下来,坐在那儿揉眼睛。“我只要洗把脸梳个头就行。我们不去吃晚饭了?” “恐怕是的,总之动作快点儿吧。” 五分钟之内我们出了公寓,走在人行道上时乔治娜神经兮兮地到处看。貌似没人监视我们。不到一个街区她就拦到一辆出租车,我们坐进去。 “请去圣母院。”她说。 穿过巴黎,我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自主权,生活,光明,一些无形的东西渐渐离我远去。“亲爱的,我们来早了,不如最后这几百米走过去吧?” “为什么?走过去不安全。” “可我们来早了啊,在教堂外面站半个小时会更不安全的。” “不,我想坐车过去。别再这么幼稚了!”她提高声调,简短地说。我向窗外看去,这是我们第一次差点儿吵起来。 我脑中闪过一个栩栩如生的持续画面。我努力想忽视它,然而它不断地出现。有辆车撞上了人行道,碾过了一个人。车子是白色的,我觉得就是马路杀手那辆车。我无视了这段画面,它又一次闪现在我脑子里。这一次,我看见开车的是个穿黑衣服的男人。接着,我回到现实。 “我们就要到了。”乔治娜漫不经心地说。她转过脸去,看着窗户外面。 又一段画面在我脑子里闪现,比之前的更不妙。那看起来在圣母院里面,凉夜之中,灯光透过脏兮兮的玻璃窗照射出来。我看到几个修道士站在主廊的栏杆边上,往下看着什么东西。我随着他们的视线向下看去,看到绳子的底端有什么在扭动。我终于看到了绳子里有什么。那是一个人的身体,脖子被绳子捆住。那是乔治娜!看到那个画面,我在出租车里猛地一震。“停车!” “为什么?不!”乔治娜说。 “相信我,宝贝。我们今晚不去圣母院。我看到了你身上会发生什么事。” 她看起来很不解,出租车司机也透过后视镜看我们。他把车停下,付了钱,我迅速地领着乔治娜走进最近巷子里的暗处,我浑身冷汗。 “怎么了?” “别问。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我们靠得太近了。”我握住她的手,在高耸的私人公寓之间沿着缓坡向上。混凝土墙面上只有偶尔出现的小窗户打破那一大片灰色。偶尔有几辆车咆哮驶过,引擎听起来像是装在小盒子里似的。我发现自己又在哼“信徒精兵歌”,我总是用它迫使自己冷静。很快又变成电影《大拇指汤姆》里“这是我的歌”。我们爬上斜坡,转进一条两边都是小商店和防盗阳台的街。周围有更多来往的行人,感觉安全了点。过了几条街朝着公寓的方向走,我们感觉真的安全点了,于是放慢了速度。我的心不对劲,仍然怦怦直跳,我看了看周围,街上的每个人都可疑。一旦看到戴墨镜的人,我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能不能找出他监视我们的蛛丝马迹。才走了几步,我就听到汽车引擎轰鸣的声音。我们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辆白色的标致穿过马路,径直朝我们开过来。躲开那辆车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辆车撞上了我们刚才站的地方后面那堵墙。在一阵玻璃破碎和金属破裂的恐怖巨响之后,那辆车的引擎失控地发出野兽哀号一样的声音。司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周围的人开始聚集起来,我们朝街的另一头往下走,我开始找路上有没有停着的车。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有人在监视我们,得有辆车才行。” 我自己的车还在巴黎,停在一个我以前常用的车位。但它离这儿太远了,而且肯定也有人在那儿看着。这时候在军情六处接受的训练发挥了作用,我只要找到一款容易撬开的车。曲折地走了几个街区,还是没看到一辆我想找的那种车。在一家小精品店外面,我们停下了脚步。 “进去那里头,快点儿随便试穿一件什么,然后顺一个金属衣架出来。”我对乔治娜说。 她从店里出来后,我终于在下一条街找到了一辆破旧的老雪铁龙。我把衣架捋直,插进驾驶座的车门玻璃和胶条之间。车子并没有完全被笼罩在阴影里,不过乔治娜站在我前面挡住对面公寓的窗户可能投来的视线。几秒钟内我听到了车门解锁的响声,然后钻进车里。我蹲下去打着火,老引擎迸发出新的生命力。 “它不是辆赛车,不过它会成为赛车!” “所以你真的当过特工?不然你就是个罪犯!”在我们开走的时候乔治娜笑出来,“我们去哪儿?” “我不知道。这不重要。我们只要一直跑就行了。”小玩笑之后,乔治娜突然沉默了,这让我有点奇怪。我看了她一眼,她愁眉苦脸地看着车窗外面。 “你又救了我一次。” “可你看起来并不为此感到高兴嘛。”话刚出口我就恨不得自己没说。提到她想自杀的那晚真是蠢到家了。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你让我活下来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话今天我早就死了两次了,都是被车撞死的。” “噢,第一次只是小孩儿在玩耍!虽然离得很近但你不会死的。可第二次不一样。我还没告诉你,我看到你在教堂里发生了什么。我看到了第二辆白车,事情确实就像看到的那样发生了,所以我确定教堂里的也一样。” “我不想知道。别告诉我。看吧!只是你的意志让我活了下来。你成了我黑暗里的光。”她抓住我的手臂,安静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地你成功地逃避了命运,也许只是几个小时,谁知道呢?但你不可能永远地躲开它。我做过不好的事,所以现在上帝也抛弃我了。这都是没用的!你为什么还要费劲救我呢!你会把你自己害死的!” 我基本上没有在听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全神贯注开车,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看有没有车跟着。“是啊。有时候就是这样。慢慢会过去的。”我匀速朝东北方向驶去,尽可能走小路。库尔布瓦在那个方向,是巴黎郊区我唯一熟悉的区域。这辆小雪铁龙操作简单,在傍晚交通高峰期时能够十分灵活地拐进拐出。有几次我觉得那些跟在我们后头的车子那么久还在只是巧合,但当我们开过塞纳河的二级支流,我知道我们被跟踪了。 “老天!该死的,他们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都说了情况不妙。宪兵中有他们的盟友。” “肯定有人看到我们进了这辆车。我们得换另一辆车了。”虽然我这么说,我心里知道这不是真的。他们能看见我们。或者说,至少有什么东西能看见我们。我能感觉到它看向我们的视线,并不是来自物质世界。在精神世界里,形状混沌的物体时而飘近时而飘远,我们的行踪却暴露无遗。它们在某个地方,在黑暗的深处,用绿幽幽的眼睛看着我们。一个强大的精神好像知道我的所有想法,我感到无助又无望。 “它们好像对我们每一步行动都了如指掌。我觉得是蛇妖,它好像开始读我的心了。” 乔治娜看着我,眼里满是疑问。 “我们得找个法子封锁它的视线。”我提议。 “好。那我们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让我想想。” 那辆跟踪我们的黑色奔驰还在,就像个隐蔽的跟踪狂,在离我们两百码的后方爬行,慢慢地赶上来,又在下一个转弯处落到后面。 “你为什么哼这么傻的曲子?” “什么曲子?” “你知道的。”她学我哼了一遍,美好地再现了那段音乐。我没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哼起了《大拇指汤姆》里那首曲子。 “我不知道。那是一部很老的好莱坞电影《大拇指汤姆》里的歌。” “噢。没听说过,但我喜欢电影。我想看看。” “你会的。下次巴黎放映,我会带你去看。你知道哪儿有放老电影的影院吗?” “当然知道。巴黎有很多小影院。” “你最喜欢的电影是哪部?”我对乔治娜还没有基本的了解。她最喜欢什么颜色,哪部电影,什么书,一概不知。我正准备跟她来一个问答环节,突然一个点子冒了出来。 “必需的。就这么办!” “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甩掉那些杂碎了。” “怎么样?” “好吧。不是有很多出名的电影都是在巴黎拍的吗?” “嗯呐。” “这样。我说一部电影,然后你告诉我往哪个方向走,一次只说一条街。如果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别人不到最后一刻也没法知道。也许这样能行。” “这听起来太疯狂了!我们试试吧!不过有些电影我可能不知道。” “《红气球》怎么样?” “噢我知道这个!上学的时候我最喜欢这部电影了,英国整天放它,然后我就会想家。我也知道它是在哪儿拍的,每个巴黎人都能认出那个地方。” “棒极了。别告诉我,就把我们带到哪儿去吧。记得要以一种非常迂回的方式,好吗?” “好的……让我想想。好了。下一个红绿灯口右拐。” *** 我们向北走了几里,行驶在一条巴黎的主干道上。直到乔治娜努着嘴,指了指右边。 “转那边!” 我全程想怎么甩掉那辆奔驰。我们的运气好像在某一刻变得好起来,在绿灯转红之前刚好开过红绿灯口,让那辆奔驰车队之中独自停留。“我们的机会来了!”我说。下一个路口我转左,继续在住宅区的街道上走迷宫,大致方向和之前差不多。大概二十分钟以后我们到了另一条几乎是正北向的主干道,乔治娜让我走这条路。那辆奔驰已经没了踪影。黄昏在整个巴黎降临,司机们纷纷打开车头灯。我们顺着道路驶过巴黎的北部,直到它引领我们朝西南方向去。 “在附近一个地方我们要左转。我有一段时间没来这边了。”她看起来放松了很多,查看着那条正确的路,表情全神贯注。 我们转进了另一条朝北的大路,街道变得越来越窄。我们沿着某个公园边缘的一列树向前开的时候,她问,“你没认出来吗?” “不,并没有。” 她笑了。“没什么,这儿变化很大。这个公园以前是一片荒地,就是战役发生的地方。那个通往面包房的楼梯在那边。”她指了指前面高地上那片亮着灯的建筑。我们继续开了一会儿,乔治娜指出了很多个电影里出现的地方。只有那个教堂能够让我把电影和这儿联系起来。 “好了。我想你已经看过全部地点了。我们要停下吗?” “不,我们继续吧。《巴黎的最后一支探戈》怎么样?” “啊!那部电影!真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她撅起红色的嘴唇,扮出生气的样子。然后她又笑出来,“我打赌你妻子肯定不同意。” “我不知道,我不是和她一起看的。好吧,你知道它是在哪儿拍的吗?” “大部分我都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们相遇的桥在哪儿,我应该还知道他们跳最后一支探戈的饭馆。” “行,我们走吧。” “好吧,现在直走就行了,下一个路口右拐。” 根据她的指引,我开过几条昏暗的街,然后向南驶入这片区域唯一的主干道。很快我认出这是我们之前往北的那条街。在街角,我不经意看到了这条街的名字——贝尔维尔街。 “该死。我看到了这条街的名字。” “你觉得这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我们最好还是离开这条路走另一条。”我在下个路口右转,过了几个街区后迷路了。 “该死的。我完全不了解这一带,我想现在只能往南走了。” “哪条路是往南的?” “噢,对啊,我们不知道对吧?老天我饿死了。我们能不能停下来吃点东西?” “不。我不觉得那是个好主意。” “可我不喜欢饿肚子。” “我也不喜欢。只能忍忍了。” 她转过头对我笑。“你知道吗,你让我又变成心里的那个小女孩儿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生命中大部分时候我都是自私的,从来没有真正地和谁亲近过。但现在你就是我闪闪发光的光明骑士。”她沉默了一会儿。“你有没有想过多要几个孩子?” “这是个奇怪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想过这个问题。总觉得我没有什么时间了,以前从来没有机会跟别人讨论这个问题。” “别胡思乱想,宝贝。你会好好的。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可不敢肯定。别想转话题!” “好吧。我还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说真的,我现在一心只想找出安妮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始终是我女儿,我欠她一个答案。” “我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了,好的,就沿着这条路走。” 没多久我也认出了这个地方,我们正在靠近城市的中心,转到塞纳河的北岸,朝西开去。埃菲尔铁塔从我们左边经过,最终我认出了那座桥。 “就是那座桥对吧?” “是啊……向右转,沿着路走。” “太棒了!”我边开边说。“这可真酷!我们现在就在电影里!” “听说电影里的公寓就在那上面,不过我不知道在哪,没想过要找到。” 我慢下来,以步行的速度开着车子,以便我们都能看着那些高楼寻找。后面一辆车不停地按着喇叭,直到它超过我们。 “我不知道,没法确定。我不记得那个公寓外面是什么样子了!” “我也不记得了。” “好吧我猜只能这样了。现在几点了?”我问。 “我不知道,可能十点左右吧我猜。” “我觉得累了,真想停下来啊。” “那就停下,就停一会儿。” “不,那样不安全。” “那现在去哪儿?我就要睡着了。” “你决定。不过别告诉我。” “行吧。” *** 我们又开了两个小时,也许更久。仪表盘上的燃油数值显示油箱已经快空了。即使是我也开始认真地考虑是不是要停下。看来他们已经跟丢了,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也没有之前那么强。在一个陡坡上开着,我估计了一下我们的位置。在红绿灯前,我闭了下眼。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个瞬间,圣母院里乔治娜在绳间挣扎的画面又在我脑海里闪现。这一次,在一阵笑声后,其中一个穿着长袍的人向我开口。“她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也不是天狼教会的人。问她狼人教会的事。她是你的敌人。”红灯转绿的时候我猛地醒过来,继续向前开。我疑惑到底是什么进入了我的大脑。它让我有种诡异的共鸣,但我不愿去想。 “圣心堂!”我说,“我们停下来吧。这儿有一大堆人,而且现在真的很晚了。我们这会儿是安全的。” 哪怕这么晚了,大教堂周围还是人潮汹涌,我们大概安全了。我停好车,和乔治娜牵着手走在白教堂里。忽略悬殊的年龄差,我和她只不过是一对爱侣,就像我们周围的人一样。这会儿觉得自己十分平凡,就像我们曾经是的那样。我们面对面站着,握着手亲吻对方。 “我们会活下来的,对吧?”她说。 “我是这么觉得的,但我们得提高警惕。”我们散了一会儿步,没怎么说话,只是享受着友善的氛围,和人们聊天时发出的愉快声响。在教堂北边有一座桥,砖铺成的街道穿过另一条路,两边缀满房子。桥上,一对年轻的美国夫妇叫住我们为他们拍照。我回避了,乔治娜接过机子,在那对从爱达荷来的夫妇紧握双手为家里的人露出笑容时按下快门。我在他们后面,乔治娜走向我,他们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她在人行道上朝这边走来的一小撮人之中,我往别处看了一会儿。我想起脑海中圣母院那段画面里,那个修道士对我说的话,有一瞬间我怀疑了她。当我看回去时,她冲我微笑了一下。下一秒我看见一条手臂朝她伸出去,她往右边桥沿踉跄了一下。那有一道齐腰的矮栏杆,但生锈又松散。她尖叫着,身体往栏杆外倾斜过去。 “乔治娜!”我大喊,伸出手去够她,然而她掉下去了。她的身体消失在夜色中。“不!”我声嘶力竭地大喊,跑到她慢镜头一样掉下去的地方。一群人在往外头看,我也看出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噢老天!有没有人知道怎么到下面去?”只看到一片摇头。绝望之中我跑下桥,往回跑过教堂,走了右边第一条路。靠着运气和直觉,我没一会儿就到了穿过桥下的那条街。在那里我看到了我所恐惧的画面。路上,一小群人围在一起。我跑过去,粗暴地推开他们。“走开!她是我女朋友!” 我听到一阵窃窃私语,但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然后有个人说话了。 “有人叫了救护车。” “在那边。”他指了指那间开着前门的房子。 “乔治娜?”我弯下腰把手放在她嘴唇上,试探她是否还在呼吸。什么也没有。如果没有右脸颊下蔓延出来的深色血迹,她看上去就像是以婴儿的姿势睡着了一样。我想把她抱起来,但我知道,如果还有机会救她的话,我应该不去动她。终于救护车呼啸着来了,我爬到车里陪她去医院,但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我很抱歉。”一个医护人员说。我坐在她一动不动的身体旁边,直到凌晨三点宪兵们来找我做笔录。一位军官和我一起走到一个安静的小房子里,给了我一份陈述表格和一支笔。“给我点私人空间吗?”我问。他走之后,我写了几行字,迅速地从另一扇门溜出去,离开了大楼。 在那张纸上,我潦草地写道,“我们当时在圣心堂的桥上。乔治娜刚给几个美国游客照完相,正在人群里朝我走过来。我好像看见人群中突然有一只手伸出来推了她一把,我不确定。总之她摔在生锈的栏杆上面,栏杆垮了,然后她就从桥边摔下去,掉在了下面的路上。我到她旁边的时候已经有一群人在那了,有人叫了救护车。她已经停止呼吸了,但我觉得她还有微弱的脉搏。就是这些了。” 到最后我都不确定,她是自己摔下去的,还是被推下去的。 第七章 “乔治娜!乔治娜!谜一样的女孩儿!然而她确实填补了露丝留下的空白。如果能来这儿,她会很高兴的,在秘密教堂里探索古老而难解的符号。她的死让我备受打击——并非因为我和她有亲密关系,我们只认识了几天——而是因为我让她失望了。我曾相信自己能让她活下来,然而最后还是失信了。想到命运中降临的孤寂,我缓慢地摇了摇头。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黑暗。我看完露丝的字条,回味着。读到露丝和亨利并非我最深的牵挂时,我很心痛。因为这是事实。不过声明里还是有很多地方让我感到温暖、想起曾经我是多么在乎她。她用了这么多的话来表达她的感受,让我十分感动,会心地笑起来。她能这样坦言自己的感受,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挣扎,只有露丝这样充满激情、和我患难与共的女人,才会小心地试图把分离的痛苦减到最低。我想到她对我的评价,她曾说我是个顽固的真相探寻者。我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进一步找到神秘墓穴所在地点的:遇见艾谢伊。” 我乘出租车回到公寓,紧张地朝大厦门口走去。我得去取我的东西,还得搞清楚一些疑问,但不知道那儿有没有人监视。一个在楼梯上见过几次的男人,在夜色里走向门口,我装在口袋找钥匙的样子跟着他进了大楼。他对我笑了笑,“晚上好。” 除了强行打开乔治娜姐姐公寓的房门我别无选择。我尽可能小声行事,但把锁撬开时还是发出了很大的声响。进入了公寓后,我把书和文件都塞回包里,把新衣服也塞进去。我穿上外套走进卧室,快速地取下黑色笔记本、褐皮剪贴簿、译版《女巫之锤》和几本随手拿的书,把它们也放进包里。最后我拿上乔治娜的手提包塞进包里,然后离开。就在我走下楼梯时,我看到几扇门开着门缝,一些面露疑色的脸打量着我。毫无疑问宪兵们很快就会来这儿,我考虑了一下是否该把脸遮上。 现在要去哪儿呢?我还沉浸在乔治娜的死中,我极度需要一个隐秘的地方来释放情绪。我想到了我的车,但因为太过冒险而否决了这个想法。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去个咖啡馆,来点热饮。那儿肯定还有吃的,我要强迫自己进食。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我进了一家最安静的小酒馆。这时已经是凌晨四点,离破晓不远了。我强迫自己吃下一小块儿牛排,又叫服务员再上一杯咖啡。我看起来一定很糟糕,不然他不会用怀疑的眼神看我。他也没有像对待其他客人那样朝我微笑,可能他们是常客吧。我并不是唯一在这里打发时间的人。一个白头发的老家伙坐在房间的角落,正把他的长鼻子探进玻璃杯里,极其缓慢地啜着他杯子里透明的液体。我真希望没有戒烟,至少能让手里有点事做。我想把书拿出来看,可这样不安全。终于,浅淡的晨光覆上了前窗下面的地毯。服务员告诉我现在是7点45分,于是我结账离开。我唯一的计划就是步行几百米去阿森纳的图书馆,找到那本《法国中世纪历史百科全书》,看看里面有没有关于神杵的内容。真是个微不足道的计划,就像是一块巨大的肉吃完之后被留在盘子里的那根白骨,可这就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我在开馆时间前到了图书馆,可实在没有力气再走到别的地方了,进馆之前我就安静地站在不长的队伍之中,直到可以进入。找到《法国中世纪历史百科全书》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它是一本不借出的参考书,差不多有八厘米厚,里面有数以千计的图示。在赞叹了一会儿之后,我翻回索引部分。用手指向下扫过“P”开头的条目,突然就看见了。“神杵”就在我的眼前,有那么一瞬间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我翻到指向的页码,那一页有张美丽的照片,是一个我认不出来的教堂。我忽然觉得非常难过,因为乔治娜没有办法站在这里阅读它们了。 “贞娜·莱斯讷,也称贞娜·福柯特,生于1456年,是博韦市的女英雄,外号‘持斧者贞娜’,因1472年6月27日的英雄壮举而闻名。那时博韦城仅由听命于路易斯巴尔拉尼的300名战士守卫。贞娜·莱斯讷阻止了勃艮第公爵勇士查理的军队攻陷博韦。” 勃艮第人对主营发起了攻击,他们其中一个甚至已经在城墙上插上了旗帜。就在这时候,贞娜挥舞着斧头向那人冲过去,将他丢进护城河里,一把扯下旗子,重燃了主力部队中士兵们险些消弭的士气。路易十一非常感激,于是他建立了一支名为“突击队”的队伍,并将贞娜嫁给她选中的爱人科林皮隆,又被称为神杵,并且给予他们很多帮助。“ 所以诗中的英雄其实是女英雄!我从来没听说过博韦。那儿真的有教堂吗?它听起来像是在法国乡下的什么小村。我想起青铜雕像底座下的铭文——“B’vs”还是“BV”,好像能作为佐证。我肯定还需要更多的信息。不知道铭文里的“西·卡”和皮尔·德雷安·克伦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我在索引里查找这个名字,却什么也没找到,还查找了简写是西·卡的名字,再次一无所获。就在我漫不经心地看着法国地图,试图找出博韦在什么地方的时候,人生罕见的、发现新大陆的时刻降临了。在这之前我的运气简直糟糕透顶,然而也许现在它就要发生改变了。我被突然响彻图书干的金属警铃声吓了一跳。来客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开始引导我们走出图书馆,去往大街上。 “快!快!从图书馆里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我问那个朝我们挥手的年轻人。 “很可能什么也没发生,先生。可能只是又工作人员在储存室里抽烟。快点儿!” 在他催促的目光中我迅速地把笔记塞进包里,然后站起来。在动作中我的手无意中放在了桌子边缘的那本百科全书上,它被扫下了桌子。我笨手笨脚地在它落地前抓住了它,把它放回桌上。我发觉有张卡片一样的东西半露在书页间,在被人群挤向门口之前,我迅速地把它抓了起来。人群聚集在人行道上,我看着自己发现的东西。那是一张名片,反面用手写体印着净观会。那一刻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我把那张卡片塞进上衣口袋里,迅速地从图书馆走开。我找到了个电话亭,在里面拨打了卡片上的号码。 “你好?” “啊。你好。你能说英语吗?” “可以。” “你是艾谢伊·艾克博恩吗?我今天在阿森纳图书馆的《法国中世纪历史百科全书》译本里发现了你的名片,背面印着净观教会。” “啊,我是。我一定是把它落在那儿了。” “其实我正在做关于‘净观教会’的研究,我们能不能见个面呢?” “真的吗?你竟然听说过‘净观教会’?这是个非常模糊的研究领域,我从来没发现有任何人对这个领域感兴趣。” “毫无疑问我就是一个。我们能见见吗?” “行。你现在在哪?” “图书馆附近。” “好。在图书馆外面等吧。我会在半个小时内到,行吗?” “好的,当然。我会在那儿的。到时拿着一个黑色的包,穿着大衣的人就是我。” “这个天气穿大衣?好吧。” ***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运气。不单单是找到了一个知道“净观会”的人,而且她还愿意和我聊聊。 过了差不多40分钟,一个穿着绿色衣服女人径直向我走过来,她带了副看起来很严肃的眼镜来中和长满雀斑的鼻子,把金色的头发束成高髻。她的手像匕首一样伸出来。我发觉她还穿了双蓝色的塑料拖鞋,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天哪,她可真怪。 “艾谢伊。”她自报家门。 我告诉她自己名字,然后在附近找了家安静的咖啡馆。服务员给我们上了咖啡,但被我连同调味罐一起扫到一边,在小桌上清出位置来,把我的笔记朝对面的金发美人排开。 “这都是你的吗?” “所以你知道些关于‘净观教会’的事咯?”她问。 “是的,而且就在24小时内他们还追捕过我。” 她看起来吃了一惊。“他们在这儿?” “是的。正是这样。” 她警惕地笑了。“我不相信你。像你这样想引起我注意的男人我见得多了,这是个好策略,但不会有用的。”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我气愤地说。 “也许在图书馆见过呢?”她语气听起来不太确定。 “天狼教会。这个名字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的话,有问题吗?”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服你相信我。事实上我只是对你知道的东西感兴趣。你是历史学家吗?” “所以干嘛要说服我呢?你在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以这句话作为告别,她把眼镜往小巧的鼻子上推了推,准备站起来。 “看吧!”我在心里说。突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皮尔·德雷安·克伦!”我大声地说,然而她走过我,从我身后离开了咖啡馆。 这根本没用。 这看起来确实是个难以置信的巧合,她研究的东西和我研究的如此相近。就因为这样我以为抓住了机会。 “请把那个名字拼出来。” 我转过去,她正俯身越过我,看着我面前的笔记。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调香水,细腻但甜得腻味。我拼出那个名字。 “你有没有想过它可能是个字谜?”她说。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她靠过来的时候往上推了推眼镜。“只是个想法。好吧,我还有几分钟时间。让我试试。”她在对面坐下,拿走我的笔开始乱写。她试了各种组合后问道:“什么时期的?” “十三世纪。” “哈!太好了,”她的语气就像医生,我刚刚告诉她按时服药后感觉好多了似的。 “法国?” “对。” “字谜最早是十三世纪中期在法国开始流行的,后来被纪尧姆·德·马肖跟克里斯蒂娜·德·皮桑这样的诗人推广。他们经常用这种方式来表明自己、资助者和诗人妻子的身份。那些他们致以诗歌的普通人,都希望自己被描写成英雄,在诗中被给予一段冒险。然而暴露他们真实的身份往往太危险,修道士们用同样的技巧来隐藏自己和他们故事中其他角色的身份。我的脑海涌现出马尔利的希尔伯德,接着当然是尤西塔斯!”她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我猜这个尤西塔斯,不管他是谁都好,他让她感到欣喜。 这些都发生在她低着头写字的时候。 “我不太确定这个,但我得走了,给你。”她把笔递给我然后站起来。“你来试试。” “我不怎么会解字谜。”这是个小谎言。其实我挺拿手的,但想要她帮忙。没有这段时期人名的常识,我不大可能破解得了。 “我必须得走了,先生,我对你没什么印象,但你需要帮助对吧?你看起来好多天没刮胡子了,而且你身上肯定发生了些糟糕的事吧。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打我电话,再见。”然后她迅速地离开了,拖鞋随着远去的脚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一时间我觉得又气恼又好笑,还有些感激。这位奇怪的小姐离开之后我留在这儿根本毫无意义。总之我一点儿头绪都没有,脑子也没法正常工作。于是我喝掉咖啡走了。走出咖啡馆后我看到一个宪兵站在街角,百无聊赖地盯着图书馆的方向。我快步朝反方向走,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需要一个过夜的地方,最终决定找家比之前那个还便宜的廉价酒店。找了几条巷子,我发现了一家叫天堂酒店的隐蔽旅馆,在块黄色板子上用褪色的60年代风格字体打出自己的招牌。我不太抱希望地爬上楼梯,走进昏暗的门厅。好在前台足够礼貌,那间在二楼的客房也基本还算干净。窗子外面有栅栏,我不太确定这是用来防止房客不付账就跑出去,还是用来防止不良邻居爬进来的。付了今晚的钱后我把包放下,倒在床上。我一躺下就立刻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我的胃空得难受,喉咙干得像有火在烧。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忘了发生在乔治娜身上的事,翻过身去摸索她的身体。然而身边一片空荡。我心一沉,睁开眼,那些记忆又重新回到了脑袋里。我想重新入睡,却怎么也睡不着,腿晃下吱吱作响的床,忧郁地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 *** “我能用一下电话吗?”我在前台问。时间不早了,我想打个电话给保罗。 “不,我们这儿没有电话,先生。您可以靠右边往下走一个街区。” “你好,这里是保罗·杜宾斯基。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请在提示音后留言。” 我挂断电话,在最近的咖啡馆里选了家稍微像样点儿的。喝了好几杯咖啡又吃了些鱼薯条之后我感觉好点儿了,又拨了一次保罗的电话。 “你这混蛋!你到底去哪儿了?露丝都快疯了,半个法国的警察都在找你。这次你麻烦大了,伙计。” “我以为露丝回伦敦了,我去房子那儿时她不在。其实她还给我留了份小礼物。” “啊,我知道那个小礼物,她告诉我了。我很遗憾,伙计。她回到讷韦尔之后,那些宪兵上门找你。其实他们都已经把那儿监视起来了。你还记得经常坐在墙上的那只猫吗?” “老的那只还是小的那只?” “好吧,我猜是小的那只。它不见了,再也没出现过。有个本地条子希望你离开镇子都快想疯了。他还跟踪你,你已经成了谋杀案的嫌疑犯了。我听说他现在就在巴黎找你。” “你是说帕克?” “是,就是他。他真是非常执着啊。” “露丝怎么样?” “啊,你知道的,努力强撑着呗。你到底在干什么呢,老小子?” “我可没办法告诉你多少,但我想你知道我关于安妮发生了什么的那套吧。” “还来?” “好吧,我觉得我已经找到证据了。我知道这有点儿诡异,但这就是我这些天的目的。我就是得弄明白。” “但这些命案很严重,你至少得跟警察沟通。事情可能会变得不可挽回,你可能会遇到很糟糕的事,甚至动用我的人脉都帮不了你,没准一下就玩完了。你知道法国警察可不是吃素的。” “我知道,保罗。听着,你能帮我给露丝带句话吗?就告诉她我很好。还有,保罗?” “嗯?” “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那得看是什么忙。”他笑了。 “打给我的秘书柯希特,问问她有没有收到什么信或者不寻常的电话。任何不寻常的东西。如果有,尽可能多了解消息。我不想自己打过去,因为我知道办公室的电话肯定被监听了。” “那好吧,但如果这种情况还要持续很久的话,你必须自首。” “好的,我知道。我会的。再见!” *** 填饱肚子又灌够了咖啡因,我感觉可以做任何事,至少可以做平时的事。我决定打电话给那个拖鞋女孩儿,但在最后一秒又犹豫了。我该把另一个女孩儿牵扯进来吗?也许不该这么做。我回到旅店房间里,准备把乔治娜的笔记本看一遍,想得到些答案。我得到了很多页对天狼教会的教会的观察记录,然而它们看起来并不贴近,感觉像是被一个秘密观察者而非参与人写的。字迹显然是乔治娜爸爸的。只有几页是她整洁的圆体字。有些读起来更像是日记: 1947年2月19日: 和行刑者再次碰面。现在他是所有狼形天使中最致命的那个。最近他真是有效率过了头,杀了两条蛇妖。有一件秘密武器在他手上。他大限将至,而我们会让那一天早日降临。 日记的另一处写着: 有时候我觉得狼形天使数量太多了,我们寡不敌众。 后面还写道: 在尼斯和理事会见了面。我们的人真多。有人说那是最伟大的一次会议。希望最后能提高地位吧。握右手,在右掌心涂油。 有很多页都是符号和一些神秘的笔迹和费解的图示,看得我眼睛发花。我跳过这些直接翻到他写的最后几页。 1972年7月: 过几个月我打算再去见行刑者一次。我知道秘密武器的天性,我也知道它的弱点。我会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晚上跟踪他,让他大吃一惊。秘密武器的体积太大难以隐藏,所以他不可能随时带着。我不认为他是我的对手,除非他能拿到它。这很冒险,但为了净观会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们答应如果我做成了会给我很大一笔钱。 之后还有一些述说,但只有两页。隔了很久之后,就到了乔治娜接手的部分。对于新的部分,除了第一页上的“父亲死了——1972年9月14日”之外,我还没做好看它里面内容的准备。所以现在至少证明了她父亲为某个教做事,而那个教派跟我祖父所在的相敌对。他们一心想要毁灭天狼教会,或者是他们说的狼形天使。乔治娜很可能继承了她父亲的意志。这个可怕的事实缠绕着我的意识,但我还是驱散了它。我迷迷糊糊地思索着那个行刑者的身份,不知道为什么1972年9月14日这个日期在我脑海里响个不停。我躺回床上想着,却记不起来。我的大脑在回忆里溯寻着,然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修道士。 他又出现了,和之前一模一样,穿着袍子带着兜帽,在大理石建筑的内院穿行。这次仍然全是慢动作,他穿着草鞋的脚在大理石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他再次走到那条往下的小路,朝兜帽抬起手。这一次,我发现他的手指上有什么东西在闪耀。可能是个戒指,看起来正发出强大而有穿透力的光。这次他得以轻轻拉下帽子,我看见了一个老人长长的、略微鹰钩的鼻子,然而在看到其他部分的时候我醒了。猛地坐起来,我心里充满了一股使命感,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真相洗礼了。我捡起那本黑色的笔记本,屏住呼吸,翻开乔治娜部分的第二页。大部分都像是十岁小女孩儿乱七八糟的想法,我快速地翻了过去。有一页顶上的日期是1980年的某天,我的眼睛立刻朝下面的段落看下去,字迹似乎比之前粗了些。 我发现了杀死爸爸的凶手,知道了那个行刑者的身份。我决心这几天就去杀了他。我会想办法的,已经接触了几个父亲那个教会里的成员,他们姓名不明,用狼人教会的代号。我和另外两个人一起作为女巫加入,她们一个来自尼斯,另一个来自奥尔良。他们说会帮我的。能够归属于一个地方的感觉太好了,尤其是它还是我父亲的归属。它联结了我们,即使是从墓碑里。 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我很想哭出来。所以乔治娜果然是个女巫。我明明已经有所察觉,却不愿意相信。应该是她引诱了我。她肯定这么做了。我猛地合上书把它扔到墙上。我怎么会那么愚蠢?怪不得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会对我感兴趣。我就是个傻子。我从床上爬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回想着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我在被拦着的窗户旁停下,看着窗外灯光闪烁的巴黎。下雨了。突然我注意到一个街区外有一道淡蓝色的光斑,我看不见它的源头,只是在大楼的一面看到了它映射的光。这些天我对宪兵们的任何信号都异常敏感。我朝昏暗的楼下看去,被所见的画面震慑。一群武装宪兵封锁了酒店外的那条路,有几个看起来好像正看向我的窗户。一大群行人在右边最近的那条大街上聚拢,被警戒条隔离在五十码开外。所以帕克找到了我。是时候该走了。现在房顶是唯一的出路。我把书都塞回包里手好,关上房门锁好。 这种廉价酒店里根本没有电梯,于是我从楼梯上到顶层,寻找消防通道。然而环视四周都没有找到指示牌。我在这截短短的通道里着急地张望,却什么有用的都没看到。绝望之下我趴在一扇门上听着,什么也没听到,于是我大声地敲了敲。没有人应门。我用肩膀抵住门,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门板变形了,但门锁仍固定着它。幸运的是这段通道足够窄,我把一条腿伸直到对面的墙上,尽我所能地用身子推着门。门板发出一声廉价木材断裂的声响,我摔进房间里,床上没人,我跑向窗子,向外看去。外面既没有阳台也没有消防梯,但有一根厚重发黑的排水管。我把灯打开,在房子里找能踮脚的东西。唯一的选择就是那张椅子了,于是我把它搬到外面的通道,拿了一条大毛巾爬上椅子。我用毛巾盖过脑袋和左手,卷了一点在握成拳的右手上,向上挥拳打碎了玻璃,玻璃碴像雨一样落了我满身。把头上的毛巾扯下,我保持着用它包着手的状态,把窗框边缘松散的玻璃尖扯下来,然后跳下了椅子。一个头上别着卷发夹,手里拿着擀面杖的老太太和我面面相觑。 “你在干什么?你是个小偷?” 我用尽所有会说的法语告诉她我不是小偷,让她回房间里以免受伤。她吓得要打电话叫警察,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 把包从天花板的缺口丢上去,我两手并用抓住架子,把自己拽到屋顶的夜色中。天窗在房顶一块小而平坦的区域里,一边是烟囱一边是生锈的栏杆。栏杆在我前面几十厘米的地方就没有了,消失在一架同样生锈的梯子的顶端,那儿下去就是石板瓦铺的屋顶斜面。我把手臂从包带间穿过,把它背在肩上,喘了口气后从梯子往下爬去。我刚爬到梯子上,它就开始从支架上分离。我小声咒骂着。在梯子底端往左几尺高的地方刚好能够着屋脊,于是我爬了上去。我横跨在上面向前挪动,脚在瓦片上敲得咔嗒作响,还踢开了一些。这个屋顶年久失修,每个部分都好像随时要滑进潜伏在我右边屋檐下的深渊。突然,房檐被一束强光照亮了。我猜是之前戴着卷发夹的女人叫了警察,让他们知道了我的行踪。他们爬出天窗追捕我只是时间问题。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一直藏好,让他们搞不清楚我往哪边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到了屋顶的底部。双手紧抓房顶边缘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胃都跳到嗓子眼了。我向外看去,那边有另一栋建筑,然而它和这栋楼间距离简直有一个故事那么长。看起来在我下面的那层矮沿似乎有可能可以跳到那边去,于是我小心翼翼地从斜坡上往下滑。石瓦被雨打湿了,脚底一直打滑。 我从眼角看见天窗那边有光,一个声音用法语大喊:“停下!回来!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就像慢动作一样,我看见脚下的一块石瓦滑动了。不知道为什么它并没有滑离我。我反应过来是因为我也在向屋顶的边缘滑去。根本没有任何能抓住的东西!我试着躺平把手伸出去,然而背上的包妨碍了我的动作。如果这可能的话,我觉得在那一刹那我都做完祷告了。在离屋顶的边缘越来越近的时候我慢了下来,但没有停下,虽然我的心跳倒是快停了。我感觉屋顶的落口就在鞋底,然后我终于停了下来。我的脚落在房顶边缘的排水沟上。这段老化的铅管刚好坚持到够我蹲下跳向下一个屋顶的时间,然后就从屋顶上断落,掉到下面的街上。我落在一片铺着砾石的平坦屋顶上,前面是更多的屋顶。我开始跑起来,对面更高的楼上透出的光照亮了我前面的路。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我本能地躲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活着就继续往前跑。过了一会儿我跑到了一个交叉口,上气不接下气。前面的路向右拐了个90度的弯,我瞄中的那排房子和其他的房子形成了一个T字。我向左转,继续跑着。“他们现在找不到我了。”我想。是时候该下去了,我寻找着下去的路,发现一栋房子的楼顶上是个精心打理的楼顶花园,上面有一排门。我用小铲子撬开门,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到了前门,我抬起门闩走到大街上。我悄声关上门,消失在阴影之中。我想现在最该做地就是找辆车离开巴黎。这儿对我来说太热了,尤其是有了那些宪兵之后。 第八章 “此时的大教堂房顶压抑得快令人窒息。房顶缝隙漏出的光线射到我这儿,昭示着外面的暴风雨仍在肆虐。我想象着云层越积越厚,势头越来越猛。我肯定,早前天空状似巨型漩涡的云与蛇妖有关,它和我都在找同样的东西——秘密礼堂里的圣剑。它利用我得知圣剑的下落。当初是我把它带到秘密礼堂,而如今就算我能找到圣剑——这把能杀死它的武器,可能只是称了它的心。毕竟它凭自己的力量是找不到的,现只需从我这儿抢走就行了。此刻的我真想喝一杯。在擦掉前额的汗时,我想起自己是怎么终于得知天狼教会神秘墓穴的藏匿之处——大教堂所在地的。” “Bonjour – vous etes bien sur le repondeur de Ayshea Aikborne, historienne. Merci de laisser un message bref et je vous re-contacterai des que possible.” 粗略地翻译一下应答机里说的是:“您正拨打的是历史学家艾谢伊·艾克博恩的电话,请留下您的口信和号码,我将尽快回复。”当时是早上八点半,我前晚在偷来的雷诺车里过了一宿,刚刚才停好车,然后拨打碎纸片上的号码,这是那位穿人字拖的女孩给写的。她叫“艾克博恩”,听起来不像是法国本地人的姓,所以我猜她至少是英国来法移民后代的第三代。 和乔治娜完全不同。 我在一家廉价咖啡店吃早餐,点了一份煎培根鸡蛋和两杯咖啡。一大早就不顺利,除了得在咖啡店的厕所里梳洗,还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竟然把车子停在偏远郊区一条偏僻的街上。我又翻开自己的笔记,打算离开巴黎,不过没确定目的地。我看到笔记上提到博韦市,然而其中一页却没了。前一天晚上在我翻看这本黑色小笔记本前,还盯着那一页看了很久。它一定是从本子上脱落了,可能落在酒店床上。这样就给帕克留下线索,让他知道我去了哪里。因此我真得再次确认目的地。我得找那个穿人字拖的女孩,问她解出拼字游戏答案了没。我给她电话里留了一则语音信息说一小时后再打过去,然后在车里打了个盹。然而我在醒来后懊恼极了,因为我睡太久了,现在打过去对方不一定接,但还是要试一试。 “喂?” “啊,你好。我是图书馆那家伙,问你拼字游戏那位。”我紧张地笑了笑。 “噢,记得!你好吗?” 我没说实话。“我挺好的,就是时间紧迫。那个问题你想到解决方法了吗?” “这么早就打来问啊,不过没关系,我已经起来了。没有,我还没想到。怎么这么着急?” “这得解释半天呢。” “半天时间我有。” “这个嘛”我本想挂电话,接着又改变主意老实回答,毕竟我其实没损失。 然后我说了。 “我是研究‘净观教会’的,知道这教会大概干嘛。我和女友称他们为……这不是重点。我研究的原因是因为女儿多年前被谋杀,当时我也在场。在这事上我只能说是一种超自然的东西抓了她,而我相信净观教会脱不了干系。我妻子已离开了我,大部分朋友认为我疯了,警察正在追捕我,因为他们认为是我杀了自己女儿。抱歉,我本不打算告诉你这些的。事情是这样,我急需替自己摆脱这种困境,时间已经非常紧迫。再加上,我在保加利亚买的小雕像——青铜所制,形态是几只会飞的狼灵——其中一只正对抗蛇妖。我认为世上存在一个名为‘天狼教会’的神秘教派,有一件秘密武器能对抗蛇妖。我知道你能选择不帮我这个忙,可能你也认为我疯了,但如果你肯帮忙,我会感激涕零的。”我顿了一下,想着她会挂电话,可她没有。“我明白你知道一些关于“净观教会”的事。”我又停了下来,等着她的答案。 “嗯。这故事很精彩,居然有会飞的狼和蛇?我们得见个面。”她的声音似乎升高了半个音阶。 “好。地点和时间?我今天得离开巴黎,所以早点约。” “离开巴黎!为什么?你要去哪里?”她几乎在尖叫。 “还没确定。所以现在可以约。” “你现在能和我碰面吗?” “行,去哪里好呢?环境得安静点。最好在我的车里。” “你的车?你在哪里?” “市区的北部。你能过来吗?” “能。我一小时后在维克多雨果大街的地铁站等你。” “好。我开着白色的雷诺过去,每隔五分钟鸣着喇叭经过地铁站,当我看到你就停下来。” “好吧,再见。” *** 她准时出现,穿着雅致的小靴子,貌似是维多利亚时代风格,搭配绿色裙子。接了她之后,我驱车向北,出了城。 “后座上都是我的笔记,那里有纸和笔。” “我先读一下你的资料。你之前提到蛇妖?还有神秘武器?”她的眼睛圆圆的,像碟子。 “是的。”我开车,她读笔记,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然后我在树林区的野餐区停了车。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她谨慎地发音,不过带着浓重的法国腔。“我研究这个鲜为人知的主题很多年了。我在索邦神学院的论文就是研究它,没有人对这个感兴趣。我为了谋生,不得不研究其他领域的历史,不过这个主题始终最吸引我。” “我猜是缘于你父亲?” “不是。你为什么这么说?不是。‘圣殿骑士’是我第一个感兴趣的主题,一下子开启了我的视野。看来,你和我在寻找同样的东西。我早就想知道蛇妖的事,可惜的是从没遇到见识过的人。”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见过。”我说。 她慢慢点了点头。“它们长什么样?”我当时肯定脸露苦相,因为她立即补充道,“噢,对不起。我真鲁莽,有时候太不近人情了。”她又笑了,笑声刺耳。“你有带其中一个雕像吗?” “没有。等等,我带了。”我手伸向后座夹克的口袋,拿出随身带了近一周的小雕像。我已习惯它的重量,所以没在意它的存在。在艾谢伊把雕像反过来看底座时,我俯身从车中走出,伸展腿脚。 “B’vs IV西·卡,”她大声朗读出来。“知道‘西·卡’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我的历史学家朋友亨利?德?席尔瓦,认为这和皮尔·德雷安·克伦有关。也许是别名?” “也许。工艺相当精致,这是原版吗?” “我不是专家,不过我做古董生意的,从战后就关注这行业。虽然有许多假货,但我认为这个是真品。” “13世纪的造假的难度高,只有少数工匠办得到。我在回想那段时期的所有顶级工匠。” 几分钟的涂涂写写后,她喊道:“皮尔,英格兰,广域网。” 又一个15分钟的涂画和喃喃自语后,她想出了另一个拼字游戏的答案。 “这个是‘统治,诊所,网络,提前’。” 每隔几分钟她会想出另一个。 “性别,枪兵,别针。” “灰烬,等级,别针。” 近两个小时后,她想出最后一个。“灰,门板,搏击场,意思是‘灰门搏击场’”她尖声笑了起来。“噢,解不出来,太狡猾了!”她把记事本和钢笔放在车门的储物架子上,闭上眼睛,靠在椅背。“这椅子能调后吗?我得睡觉,脑袋得休息。” “当然可以,艾谢伊,我快没时间了,还有宪兵和净观教会在后面追赶。我有强烈的预感,无论秘密武器在哪里,未来一两天内必须找到。不过说实话,这不太确定,我能确定的是他们在追我女友。” “她为什么不帮你?你不一定需要历史学家帮忙,或许只需要语言学家。” “她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我很抱歉。” “前晚,周日晚上。她死在圣心堂附近。还不确定是不是意外,当时我们正躲避净观教会侍者的追捕”。 “宪兵知道这事吗?” “知道,我给警方录了口供。她从桥掉下去,看起来是意外。我希望真的只是意外。” 艾谢伊坐起来看着我,“你一定很难过,真可怜。难怪你没剃胡子,或者饱吃一顿。你吃过东西了吗?” “一点点。”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再看了看记事本。“你知道,学者们大概费了好几个世纪来试图解开它。你凭什么觉得我们现在能做到?”我很惊讶她话锋一转,但一转念,必定就是所谓的圆滑。 “我不知道。因为非我莫属?” “你!哈!现在只有我在解谜而已。” 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下,鸟儿在树上唱歌,空地上有几只麻雀和一只乌鸦,沿着轮胎痕迹跳跃,捡美味的垃圾,满怀希望地把自己脑袋塞进薯片的包装袋里。轻风吹得树上的叶子沙沙响,谱出柔和的夏日大自然之歌,一切显得格外平静,我希望自己只是普通人,能好好享受这一刻。可惜我身处一个大漩涡中心,此刻的平静迟早会消失。在思考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其实当下我认为神殿所在地最有可能是博韦,你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想提起它,因为不想影响你,也因为内心希望不是博韦。” “为什么?” “因为我犯了一个错误。昨晚我漏了一些笔记在酒店,它的内容关于博韦。如果我去那里,可能会有警察等着我。” “如果这是正确的地点,就是你必须去的地方。你有什么证据?” “给你看看,这里是一首诗,是它引导我的。”我打开后门,拿出袋子找翻译版本,大声念给她听。 持斧独立于墙上, 折铩敌旗,手掷恶徒。 吾国旗帜重归圣洁, 当以神杵赐予英雄。 “这首诗明显和贞娜·莱斯讷有关,她生于1456年,是法国女英雄,被称为贞娜·福柯特、绰号贞娜·阿谢特或‘持斧者贞娜’。这故事就发生在博韦。” “你在哪里找到这首诗?” “它之前藏在《神秘科学之超自然力量》里关于天狼教会的章节。” “啊。我听说过这本书。如果它确实存在,可是非常珍贵的。” “它的确存在,我还有这书中的几页。其余的在法国国家图书馆。” “真的啊!这我可不知道啊。我等了好多年,就想看看它的副本。” “现在没有时间了,稍后有时间的话,我很乐意给你看看我收藏的几页。言归正传,我认为神秘武器藏在一个墓穴,地点可能在博韦。” “博韦大教堂是闻名的哥特式建筑——高耸入云。我想它是全法国最高的大教堂。当然了,自建立以来,它就开始没落。” “它是什么时候建的?” “我想是13世纪中期。我的建筑师朋友伯特兰比我更了解它。” “那么谁是它的建筑师?” “我不清楚。”她的话逐渐变小声,似乎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东西上,然后她的声音又想起来,音调升高。“不过我认识一位在大教堂工作的艺术家。他创作世界上最棒的彩色玻璃窗。那么他的名字是什么呢?貌似叫英格兰。没错。我写下拼字游戏的第一个愚蠢解码是什么来着?” “对了!叫英格兰什么。” “等等。”我能听到车里有记事本被猛烈翻页的声音。我走近车子,身子靠过去。 “在这,皮尔,英格兰,广域网。这不对,我想是英格冉,剩下记不清了。我们得打给伯特兰。” “不打不行吗?不是很安全。” “很快的。他就在办公室。” 我们开车到最近的村庄,村商店隔壁有一台公用电话。她打给伯特兰的时候,我买了几包饼干和巧克力蛋糕;应该没有女孩可以抵抗巧克力蛋糕吧?我还买了一份报纸和几罐芬达。 走到车子边上的时候我听到艾谢伊在笑。“英格冉王子。他是著名的彩色玻璃艺术家,但是同时,我猜在其他方面也是艺术家。早说过伯特兰了解这些东西。他说王子在15世纪晚期活跃创作,肯定在博韦创作过彩色玻璃。他还说博韦的是法国教堂当中,最早的哥特式教堂之一。” “给。吃点东西吧,你一定饿了。”我递给她手提袋,她瞟了一下袋子里。 “太好了。所以地点就是博韦!你没跟他说我们在哪里?” “没有。伯特兰很酷,我们是大学同学。噢!巧克力蛋糕,我的最爱。博韦法语里的意思是‘英俊的面孔’。” “是吗?” “是的,我们走吧” “去哪里?” “博韦。” “等一下,艾谢伊,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很危险的,宪兵正在追捕我,不晓得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我知道,这不是很令人兴奋吗?” 我满脑子在想更可怕的事,想阻止她,但她做好了心理准备。 “你心里清楚,你需要一个同伴帮你找墓穴。”她的声音有点含糊,因为嘴巴里塞满巧克力蛋糕。我看着她嘴边的巧克力忍不住笑了。 “好吧,但如果有危险,你得回避。” 她用雪白的双手拍了一下,发出响亮清脆的声音。“瞧!我们要出发寻找传说中的神秘墓穴以及有魔力的武器了。”她停了一下,“别担心,我可不想和蛇妖打架。” *** 从树林野餐区到博韦市,其实只需往北走50公里,全程有艾谢伊给我指路。一路上,我用余光观察她。即使戴着眼镜,挽着发髻,她也仍然很有吸引力。她没上半点脂粉,至少我没看出来,她似乎不太意识到自己的美貌。她的脸轮廓分明,皮肤雪白,带点雀斑。那双蓝眼睛不知疲倦地到处看,把所有东西尽收眼底,却鲜少流露情绪。她似乎长期自我压抑,我猜她很难真正信任别人。也许她的书呆子气质是一种防御。 接着她就让我大吃一惊。我们刚刚拐上一条主干道,渐渐汇入车流时,我瞥了她一眼,她竟然用双手模仿教堂的屋顶和尖塔,像个孩子那样。当她发现我在看,突然把手翻了过来,弄成蝙蝠侠带护目镜的面具挡住眼睛,她这样看着我,然后我们都笑了。她很有亲和力但幼稚的恶作剧似乎是一种真挚的纯真。我看不出来她是什么样的人。有那么一刻,我希望回到野餐区,永远待在那里,即使和艾谢伊一起也行。是的,我有一点被她吸引住。现在的她是如此年轻和天真,她的魅力让我惊异。 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样地问,“乔治娜是什么样的?很漂亮吗?” “嗯,是的,她很漂亮。头发非常乌黑美丽。” “她人好吗?” 我笑了。“好!” “什么事这么好笑?” “呃——好!我不认为真的可以形容她好。她性格容易不安,但还是有优点。是的,这样评价比较中肯”。 “噢。” 对于这个答案,她好像跟我一样难过。我们都沉默了一阵子,轮胎在路上温柔咆哮,窗户旁传来阵阵风声,这些声音愉快地淹没了我的想法。不一会儿,我想开口说话,于是决定再吐露一点心声。 “我对蛇妖印象有点模糊。只记得是一股强大的力量,体型庞大,个子比人类高。感觉像是一团火,可它又像个黑洞那样吸收着周围的光线,皮肤会闪闪发光。” “明白了。我可以写下来吗?” “随便。”我不想说什么,但我在想,她会不会认为我可能活不久了,所以尽量记录下我的故事。现在离博韦大约三十分钟的路程,一想到市里的宪兵,我的心情就晦暗起来。不知道帕克会不会发现巴黎失窃的雷诺车是我偷的,或者根据床上的笔记推测出我去了博韦。他应该能猜出来。“我们得丢掉车子。” 我在下一个岔路右转,沿着狭窄小路开着,来到一个小村庄。在那里我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开车穿过村庄时,我在一排汽车当中看见了一辆白色大众甲壳虫。车主可能不在附近,甲壳虫不难偷。而白色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接着我驾车离开村子。“你会开车吗?” “开得不是很好”。 “好。把车开回主干道,在那里等我。” 我轻易就闯入了甲虫车,用短路点火启动了它,开车回到主干道。车子里全是普通家庭汽车用品;有靠垫,后座有玩具,还有半包糖果和色彩缤纷的书。 “跟我来,”当艾谢伊降下窗口,我对她喊道。 我转进主干道往南开,回到我们来时的路,穿过村庄,拐上一条通往旷野的小路。我在第二个路口转左,于是我们再次往南走。艾谢伊开着雷诺跟在后面,来到一条泥泞道路。路两旁是田野,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大树。这里是去往博韦的半路上,不是丢掉车子的最理想地点,但只能这样了。我停下来让艾谢伊稍等。我把雷诺开进泥泞路,确保在路边留下明显的轮胎痕迹,看起来像是往南方前进。我丢了一些树枝在车子上,隐蔽车子。 “好,咱们出发去博韦。”就在博韦外,我看到了最害怕的情况;路上有成队警车。幸运的是,他们只是随机拦截车子检查,并不知道我已经来到博韦。 “快。交换!” 车子一边开着,我们一边交换位置,当艾谢伊经过那一排警车,我躲在地板上 “他们看都没看。”她说。 博韦是一个非常大的镇,以英国的标准来说几乎算得上城市了,南边是环状道路,北边是方形网格状街区。大部分建筑只有两层,所以我们远远就可以看到大教堂。而且,在行动之前先得经过大教堂。 “哇!真的相当特别,对吧?”艾谢伊说, 它有着难以置信的高度,是欧洲最高的圆顶大教堂,唱经楼顶上的拱顶高达48米。它的官方名字叫圣皮埃尔的大教堂,从教堂外面看,它对着一排令人印象深刻的扶壁,扶壁延伸的高度也是教堂最高点。 “这简直高得壮观!”我说。 “我们能进去吗?”她问。 “可以试试。找地方停车。”正在路上寻找车位时,我看见几个宪兵懒洋洋地靠在一堵墙。我们注意到还有四个正在走向大教堂门口,比想象中人多,我尽量转过头以免被他们看到。 “对不起,今晚你们不能进来。有特殊仪式要进行”一个牧师在门口用法语解释道。艾谢伊礼貌地沟通说,我们想瞧一眼唱经楼的拱顶,我们只是路过此地。他网开一面让我们步行到与唱经楼隔壁的区域,仪式就在那里进行。我抬起头,惊诧于拱顶的高耸。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有点晕。我想象着站在拱形天花板那么高的地方会是什么感觉。地上的黑白瓷砖似乎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增强空间高度的效果,使巨大的空间有起有伏。 “我们不能留太久。来,我们走吧,”我说。 我们刚刚好来到大教堂的角落。两个宪兵在对面的转角处,走近大教堂的巨型木门。 “该死的,我要尽快进去大教堂。你觉得那地方在哪里?” “墓穴吗?”艾谢伊耸耸肩。“通常在地下室。”她笑了,我也笑了——笑她用了“地下室”这个词。 我们发现街边一家小餐馆,我请艾谢伊用餐,四道菜配酒,还有咖啡和餐后甜品巧克力。那顿吃得很舒适,有蜡烛相伴,加上隐藏扬声器里传出柔和丰富的管弦乐。 “现在得解决今晚住的问题,”我说。 “我们可以开车出城,在车上睡觉?” “不。我们可能会被发现,而且无论如何那不是一个适合年轻女士休息的地方。”她咯咯地笑。“不。我们必须找到一个酒店,但你必须以某种方式把我偷偷运进去。” *** 驾车穿越市区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去酒店之前,咱们得办点事。”我开了几分钟,绕了不同街道,终于找到我要的东西,接着把车停下,拿起夹克,留下艾谢伊在车里疑惑了几分钟。我提着购物袋回来,把它放在后座上时,朝她微笑。 “这是什么?”她问道。 “一台录音机”。 “原来如此。” “是吗?这和其他东西一样,都是给露丝的。” “没错,反正这是个好主意。”她脸皱了一下,若有所思。 皇家酒店正是我想要的酒店,现代风格,有许多大窗户和大片平坦的屋顶,还只有三层楼,所以我们有机会拿个一楼的房间。 “这是钱。二百法郎应该够住两个晚上。找个好房间,放好行李,当你准备好了就出来散步,我在外面等你。记住,尽量拿一楼的房间。”“好。我从来没有订过酒店房间。我的假名是谢弗蕾小姐?”“对。” 三十分钟后她走出正门,转左走向市中心。我在后面跟着,直到我俩都走出酒店的范围,然后我追上去。 “嗨!” “你好,你是谁?”她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没戴眼镜的她,头发放了下来。她还涂了点腮红和口红,天晓得她把化妆品藏哪儿,因为我没看到她拿手袋,更别说拿手提包。女人有超凡的天赋:当她们需要工具时,就能掏出适合的来。 “你打扮得真好看。” “谢谢,你人真好。” “我得洗个澡。我看起来肯定糟透了,”我说。 “噢,别担心。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们散散步吧。” 她说得没错。这里气候温暖,只有微风,还有马路边的花坛里种植的大量鲜花,它们在空气里散发着浓浓花香。 我抬头看着月亮,想起现在是几月,一年里的第四季度已经在昨天开始,渐亏的凸月看起来显得发黄。我哆嗦起来,试图摆脱脑海里的景象。艾谢伊用她的手臂缠绕我,我们就这样走着,身边许多同样享受今夜的情侣。 “你很紧张。你在担心明天在大教堂会发生什么吗?”她问。 “是的,当然担心。不过我更担心可能来不及到达墓穴。我并没有告诉你全部事实。” “我知道。我知道明天是最后一天。” “你知道?” “在‘碾压者’经过法国时,我就开始追踪他们。第一回发生在三百六十四天前,到明天五点刚好是一年。我知道‘神的心跳’,我知道蛇妖是在农历时段出现的。”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似乎要告诉我更多的事情,但她欲言又止。我等待她说下去,但是最终她转头看别处。 “你知道得真多,”我说。 “我理应知道的,多年来都在研究这个问题。” “你是女巫吗?” 她笑了,这次笑声是尖锐的。 “那些东西的其中一分子吗。才不是!我知道你的意思。黑暗邪教的追随者,他们称自己的‘净观教会’的侍者”。 “他们用另一个名字。有时他们自称‘天狼教会的狼人’。”我苦涩地笑了。“名称如此相似,真难倒了我,难道这不搞笑吗。”我停下来,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 “你是指乔治娜?她是其中一个吗?” “我不想谈论她,”我平静地说。 “我研究过。狼人的法语是卢戛欧。你知道拉丁名词卢帕斯就是狼的意思。这个词被认为是来自古法语的一个词,意思是‘狼人’。这种替换意义,最有可能是法语里的沃尔夫演变而来,意思是‘人形的狼’。” “这招很聪明。大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这是另一个敌对的教会。这让他们得以暗示自己是那个兄弟会的。然而到现在我一个天狼教会的人都不认识。也不一定,我想我的祖父曾是成员之一。不,我知道他是成员,可他已经死了,我没见过教会其他人。”在我看来,艾谢伊可能是成员之一。“你是吗?” “不不不。我只是一个历史学家。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家父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家慈也是。” “哦。” 我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接着她打破沉默。“我从没遇到这两个教会的人。在这之前我的人生都非常无聊。” “你的童年怎么样?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我是独生的。我觉得,我真的被宠坏了。” “我不这么认为。我遇到过许多被宠坏的女人,你不像,你体贴又善解人意。” “在图书馆里的我可不是。” “我对那张纸的事可是挺厚脸皮的。你很可能以为我在和你搭讪。” “啊,中文怎么说来着,你是说在挑逗我?” “对。” “对。”她脸红了。“我对男人没什么经验。曾经认识过一些,尤其在大学里,但我总不耐烦。我想是因为自己期望太高。”她紧张地笑了笑。 “宪兵!”我小声说,握住她的手。 “噢!” 她小手摸起来有点冷,几乎和她戴的金属戒指一样冰凉。宪兵走在马路对面,经过我们时,我走得离她近一点,宪兵并没有注意我们。 “跟我说说你吧。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告诉她童年在海格特公墓的事,很久没见面、靠电话联络的两个姐妹,参军和在军情六处的日子,以及在保加利亚的生活。我告诉她自己怎么和露丝相遇,还有当公务员的日子。最后,告诉她露丝和我发现的雕像,以及它们如何从一个爱好变成一门生意,再到如今成了生死攸关的东西。 我讲完这些后,她的手臂轻轻收回去,我都忘记自己还挽着她,她说“我们回酒店吧,我累了。” “好的。” *** 房间就在一楼,她打开窗户后,我拿着手提袋悄悄爬进去。这里空间大而舒适,还配套浴室。她在床上打盹时,我洗了个澡。 我出来时只围了一条毛巾在腰上,她还躺在床上,带着一个顽皮的笑容。“到我了。我刚刚已经冲了一次,但我喜欢每晚泡个澡。”“是的。我看到这房间有淋浴间和浴缸。” 我倒在有软垫的僵硬椅子上,一只脚晾在一边把手,闭上眼睛,我真的筋疲力尽了。 “醒醒!”艾谢伊轻轻地摇我。“我都洗完一个小时了!我叫了客房服务,他们会送些咖啡来,已经快到了,所以你最好躲浴室里。”“什么声音?”我听到敲击的声音。 “风,窗户上有根树枝。你睡着的时候起风了。” 服务生走后我走出洗手间,穿戴整齐的艾谢伊正忙着弄托盘里的咖啡。白瓷托盘上放着可爱的小糖碗和奶油,我觉得酒店服务比我预期的要好。 “要是有柴火就更棒了。”艾谢伊说。 “好吧,能想象得到,反正这里很暖。” “是的,但天气在变冷,感觉到了吗?” 我听到淅淅沥沥的雨温柔地落在玻璃窗上。“你觉得是暴风雨吗?” “可能。要糖吗?” “一颗,谢谢。” “奶油?” “好的,谢谢。” “你听起来像一个小男孩!” “这不公平。我还没有清醒过来呢。别占我便宜。” “我有正经事想和你谈谈,所以喝完咖啡,然后就开始吧。” 我已经喝完一杯,她又倒给我。 “你对那带有魔力的武器知道多少?” “没什么。只知道它很大,大到无法隐藏在衣服里。我还知道有两件武器,就在13世纪袭击发生的前夕,它们被两个僧人从蒙塞古带出来。对了,还有墓穴是在那不久后建成的。我就知道这些。” “已经是相当多信息了,毕竟大部分人听都没听过这武器。不过我这儿还有些。”她把腿抬高放在另一张椅子上,然后坐稳,双手捧着她的咖啡放在膝盖上 “这些武器是剑,大小和形状都和圣剑差不多,由受耶稣保佑过的纯银棺材所铸造。它们已经遗失或者被藏匿了几个世纪了。”她的声音使我心情平和,她说话时我闭上眼睛倾听。 两个僧人躲在城堡阴暗的城垛下,只看得到两道黑影。在20世纪的条件下,没有蜡烛,没有路灯,没有地平线上城市的半点光亮,他们很难被发现。像模糊的黑白照片里蠕动的手工制品,他们越过长满苔藓的岩石走向陡峭的草地斜坡,沿着斜坡下去就是城堡所在的悬崖。他们的拉丁语不怎么灵光。 “你这个笨蛋!你为什么告诉住持我们有麻风病?我们余生都得下地狱!” “闭嘴,继续走。” “这些盒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我怎么知道?谁在乎呢?他们需要骡子,我们就是!感谢上帝我们离开了!” “当我能得到一顿像样的饭菜和一桶啤酒时,我在乎。” 蒙塞古城堡若隐若现,像锯齿状的牙齿,映照天空微弱的星辉。1244年的围攻几乎结束了,没有剩余的食物,水少得珍贵,大多数的教徒都准备冒险投降。在最黑暗的夜晚,乌云遮蔽了银月,两个僧人已经溜了出来,带着他们宝贵的货物通过一条隐秘的隧道。作为僧人,他们俩够强壮,扛着一米五的长原油木箱,越过岩石来到草坡,仍显得十分轻松。 “嘘!敌人行军线路在附近。被抓到的话,就算那群坏蛋不烧死我们,也会拿我们下饭。” 他们在岩石上蜷缩成一团,以免在天空映照下露出剪影,他们匍匐爬行在两大石块之间,来到一个帐篷和一排绑好的马之间。 走在前面的僧人小声说:“好马。”他拍着它的鼻子,安抚马的心情,担心它会暴露他们。他们穿过夹在两排帐篷之间、界限不分明的长堤,看到一个哨兵懒洋洋地靠着一块岩石,大瓶啤酒也懒洋洋地挂在他胳膊上。他从一边看到另一边,纯粹按上司吩咐盯梢,而非为了发现敌人。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面前五十米,有两个靠近地面的影子。他们途经一个里面有交谈声的帐篷,然后来到一条路,斜斜地穿过陡峭的斜坡,斜坡一直延续到长堤的另一边。坡太陡,帐篷无法搭起来,很快他们就远离了敌营的范围。 “谢谢上帝”后面的僧人向上帝祈祷,“我们顺利通过了。”他们底下半英里就有一个小镇,但他们没有去,而是去往一个大洞穴。据他们所知洞穴就在岩石山坡上,要往山谷方向再走几公里。 “你觉得我们会再见到其他人吗?”领路的瘦高僧人问。 “我不觉得。如果他们投降,他们会被烧死,至少也会受尽折磨。雷蒙德主教肯定会被烧死。” “这是一个耻辱,难为他还是高尚的主教。” “是啊。他是一个好主教” 然后他们消失在夜里。当他们到达洞穴,发现深处有个壁龛,脚下的尘土地里挖了一条沟,埋下了两个箱子。然后他们各走各的路,寻求庇护教徒的地方。 *** 我觉得自己在做梦。也许我有在听艾谢伊说话,也许这真的是一个梦。我突然又听到她正常的声音了。 “它们很可能被藏在墓穴里,假如墓穴就在博韦大教堂,它建立时间也正好对得上。总之在21世纪初的某个时候,一个被称为‘行刑者’的人,找到其中一件武器,开始用它战斗,并且杀死了蛇妖。他自此成为最成功的现代蛇妖杀手,甚至是有史以来最成功的。然而,现在还不知道是否有其他武器存在。” “你在哪里得知这一切?” “花了几年才拼凑出来。” “你还知道什么天狼教会的事吗?” “很可能就是你知道的那些。” “好吧,告诉我。我知道的其实很少。” “好。再来一杯咖啡?”她跪在雕花橡木矮咖啡桌旁边的厚地毯上,为自己倒黑咖啡。 “再来一杯吧。我还想睡个好觉。” “真是!你真不知道怎么恭维女人吗?”我跪在矮桌的对面的地毯上,这是一个有趣巧妙的调情。我的年纪都能当她祖父了,围着毛巾走出浴室的时候,我屏住呼吸,收紧下垂的腹部,主要是为了她的观感而非避免自己尴尬。但现在,调调情又无害,甚至是需要的,好保持冷静。 “有一件事我要问,”我说。“你说武器就是圣剑的形状,却是纯银打造的?所以对上真正的武器,其实一无是处?它们可不够锋利。” “是的。这是真的,可它们并非纯粹装饰。很多人相信银有纯洁的力量,因此传说杀死吸血鬼的话要用银刀。事实上这些剑可能就是传说的起源。” “所以它们是用来刺蛇的?” “我不知道。也许吧。” “所以你要多告诉我一些教会的事。” “这你可能已经知道了。故事是这样的:会飞的蛇妖是恶魔,它们对抗的会飞的狼是堕落天使,试图杀死蛇妖,好重回天堂。上帝赐给它们狼的形态,有别于蛇妖,他还赐了他们银剑。剩下的你都知道。一般来说蛇妖是无形的,藏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空间里,对人类做着邪恶的事,靠吃亡灵为生。每六十年,空间会撕裂一段时间,蛇妖为了生存必须到现实里杀人并取走尸体。” “这些关于蛇妖压缩空间和对人类下毒手的事,和我之前听说的一致。亨利在《神秘科学之超自然力量》读到过这一段” “真的吗?这可能是相同的形容,但来源是另一个。” “所以我猜这些狼形天使与天狼教会有关。” “正是如此。我认为行刑者就是一个狼形天使。对不起。我忘记你的咖啡了!”她笑了笑,倒出微温的咖啡。她俯身靠着桌子,把咖啡递给我,可她失去了平衡,她的手肘撞到了玻璃桌面。“喔!”她大叫,背部撞到地板时倒抽了一口气。我绕过桌子冲过去。 “艾谢伊!你还好吧?” “该死!我怎么这么笨手笨脚。”接着她笑出了我听过最尖锐的声音。我抱起她,并扶她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我想我有点累了,”她说。 树枝敲打在窗外,风开始嚎叫。在阵阵风声里,大雨像鞭打似的滂沱而下。我累了,我听着艾谢伊的入睡声,迷迷糊糊地也快要睡着了。“你知道你是一个狼形天使吗?” 我警醒过来,朝她微笑。“我不晓得,不过是时候用上那个录音机了,你能帮我吗?” “当然。” 我从购物袋里拿出小盒子,取出迷你录音机。这是个有内置麦克风的口述录音机,我还买了电池和十盒微型卡式录音磁带。我把电池和一小盒磁带装进去,快速测试了一下。我重放出来听了听自己低沉的声音。我接近录音机,按下录音按钮说道,“磁带一。艾谢伊,我要尽我所能告诉你整个故事,如果我表达不清楚,或者你有疑问的时候就打断我,好吗?” “好吧。” 我录了将近5小时,在恰当时机切换新磁带,并写好标记。完成后产生了八卷记录磁带。此时已接近黎明。 “艾谢伊,你能收好这些磁带吗?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我希望你把磁带交给露丝,可能的话,把它们公布出去。这是保罗的号码。”我写在一张小纸片上“他会从露丝那儿拿到备份,还能帮忙公布内容。”我把一卷空白磁带装进录音机,然后把录音机放在夹克口袋。 “好吧,我会的。现在你得睡一下。” 她躺在床上时,我把两把椅子推到一起,蜷缩身体睡在上面,我立刻就睡着了。 我醒来后,想起她说我是狼形天使的事。我做过的梦和清醒的思绪都存在一大堆疑问,脑袋里半真半假的记忆模糊不清。难道我是某种异能战士之类的?想着都觉得太可笑,我一笑而过,不去纠结。然而思绪依旧停留,挥之不去。 *** 那两把椅子还算舒服,可我烦躁不安。醒了几小时我都没能再次入睡,艾谢伊轻而稳的呼吸提醒着时间的过去,我真切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于是悄悄拿起包,走进浴室,开灯关上门。我在里面打开行李包,检查剃须刀。我把两个在巴黎买的新电池装上去,不太确定它是否还能用。剃须刀震动着活了过来,我脸上露出笑容。 终于,走运了 我花了半小时愉快地洗漱,大致护理了一下近几天的伤,然后专心地盯着镜中的自己;我几乎是一头银发,突显出一张粗糙、凹凸不平的脸。我甚至没有注意到两只眼睛的颜色不同,至少没注意到这是不寻常的。博韦意味着‘英俊的面孔’,我想起艾谢伊之前告诉我。她的话萦绕在我心里,我只看到一个陷入麻烦的男人脸。我知道,到了那一天自己必须要有信念,就像战争期间,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无条件地坚持和肯定的信念,动脑思考,敬畏死亡,无所畏惧。当然了,我不知道那一天具体要做什么,但我猜,或者说我希望那将会是与蛇妖的一场酣战,他或它,最近一个月一直跟踪我的那位,也许已经跟了我很多年了。 “你搞定了吗,先生?”艾谢伊在门外。 “快了。五分钟后出来。” 稍后,她在房间点了早餐,分量足以让人以为这女人体型庞大。两个相同的餐,和一大碟培根、鸡蛋、烤面包、西红柿和蘑菇。 “吃光它,”她说。“我只想要一片面包。我不饿。”她看着我吃托盘里的东西。“今天的计划是什么?”她问道。 “进入教堂,找到墓穴。然后不知道了。我怀疑蛇妖会找到我。” “你觉得会很难进去吗?” “是的。宪兵可能会出现,还有米歇尔牧师。” “米歇尔牧师?他是谁?” “啊。你还没见过米歇尔牧师吗?” “没有。” “他好像是净观教会里负责盯着我的探子。他在巴黎追踪过乔治娜和我。我只从一个老照片看过他的脸。” “哦。” “艾谢伊。我需要打个电话,很快的。我把号码写下来。你打给前台,让帮忙转接一下?” “好吧。” 当对方正在接通后,她把电话给我,接着听到多年好友保罗的声音。 “你好。” “保罗。是我,只想给你打个电话。” “你到底在哪里?露丝快疯了!” “真的吗?我不能告诉你,但我不在巴黎。” “你真的得自首了,老小子。这不是笑话。” “我知道。”我知道我说话声音模糊。 “听好。记不记得打仗那会儿我在索菲亚打电话给你,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咱们三个是一伙儿的吗?” “记得。”我停下来想了想。“可爱的女孩”。 “我刚和她打过电话。” “好吧,挂之前问一句,你有从柯希特那儿听到什么消息吗?” “不,什么都没有。” “好吧。再见。” “拜。” “我们现在得走了,”我告诉艾谢伊。“他的电话被窃听了,可能宪兵已经在路上了。” 8点30分,我从袋子里取出一些东西,塞进夹克口袋,把夹克披在身上保暖。以8月份的天气来说,今天真算得上凉快了,我爬出来房间时,风仍在窗外萧萧作响。“半小时后在车子附近见,”我告诉她。我把车停在远离酒店的地方,靠近大教堂。 到了车子旁边,我在街角附近等待着,只过了一分钟,就发现有两个宪兵守卫着甲虫车,还有些便衣警察,随意地靠在墙壁,不是吸烟就是沿街读杂志。我沿路返回到街道的角落等,我希望艾谢伊会过来,别靠近汽车。 “怎么了?”她一到达就问道。 “宪兵正盯着车呢。我们走吧。” 我们很快就到达了一小片空地,比公园小,在教堂附近。我没看到任何便衣警察跟穿制服的。我让艾谢伊坐在长椅上。“听好,艾谢伊。这里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有宪兵、净观教会和蛇妖在追捕我。正如我所说,我是谋杀案的嫌疑犯,而且完全有可能在踏入教堂的那一刻就被枪击,我不能带着你去,实在太危险了。” “但是这不公平!”她突然站了起来,面对着我,摆出我在图书馆见过的专横脸色。“你拖我离开巴黎,带我到这里,让我和一个陌生人在酒店待一个晚上,还要躲开宪兵,现在你想离开我?哼!不。”这句“不”是个坚定不移的决定。我不得不承认,进入大教堂的任务艰巨。“好吧。你能帮我进去,但我让你走的时候,你必须听我的。成交吗?” “嗯。”她听起来不高兴,但我把这当作“是的”。 “好吧,我们出发。”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聚集在一个怪异的气旋漩涡,漩涡中心似乎就在博韦。 大教堂是十字架的形状,但“十”字上半部分的杆非常短。唱经楼所在的地方——也就是“十”字的下半部分——非常宽,还有个后殿,“十”字的尽头是个圆顶圣坛,也非常宽敞,使得教堂形状像填平了的“U”字。它并没有塔,这里曾经建了一座高度壮观的塔,但在16世纪耶稣升天节上,会众离开几分钟后,它就倒塌了。所幸的是无人丧生。结果,大教堂的工作被迫停止,不再重建塔。主入口在“十”字的左臂。走完一整段石阶后,就看到两个巨大雕花木门。周围没有广场或敞开的空间,它被周围的小房子簇拥着,像是一群孩子围着老妇人的裙摆,听她说着冬天的故事那样。在小房屋的衬托下,教堂看起来更加壮观。飞扶壁由圆柱构成,像网一样堆叠而上,高耸入云,往外延伸。 第九章 “独自待在屋顶上,我又想起露丝写给我的字条。我也看得出来,她对我还有感觉,我们之间仍有火花。保罗上次在电话里跟我说的话涌上脑海:‘露丝疯了!’听起来不像是一个已经对我彻底死心的女人。这种想法给予了我力量,也许我们之间还有希望,如果我找到圣剑,证明那畜生杀死了安妮,露丝最终还是会相信我的。我要继续寻找圣剑。” 我们穿过大教堂前的公路,绕过教堂侧面从正门进,能看到马路对面是一条窄路。正走着,我觉得有东西在教堂高处看着我,可能在屋顶。我本能地抬起头 “你看见屋顶上有什么吗?有东西在看着我们,我想是蛇妖。” “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再一次抬头,发现大教堂南端顶部的扶壁有东西动。我集中精神留意着,但眼睛无法定焦,视野有点模糊。“貌似在扶壁顶部附近。” “没有啊,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们走上楼梯往门口走去,我这才留意到这里挤满了便衣警察。他们都是男性,孤身行走,对这座高大的建筑物毫无兴趣。我抓住艾谢伊的手肘,拉她从楼梯往回走,穿过马路回到空地。“你必须离开,艾谢伊。这里不安全,你可能会中枪。而我必须进去。” 她肩膀沉了一下,叹了口气。“那你小心点,给我一个小小的吻吧。”她踮起脚,在我脸颊留下纯洁的吻。 “在昨晚的餐馆等我。”她一脸不情愿,不想离开,所以我必须坚定立场,向她挥手道别,“再见。”我转身走到空地的边缘,回头看艾谢伊从视线里慢慢消失,在大楼的拐角处彻底没影了。 我松了口气,停下来考虑下一步。我对怎么进入博韦大教堂毫无头绪。观察便衣警察的行动大约十分钟后,唯一想到的方法是假扮导游,跟着某个旅行团一起走上楼梯。我看到一个旅行团似乎想进去教堂,于是我穿过马路,打起精神,装导游装得煞有其事,真希望手里有个写字板,那就更像了。 “女士们和先生们,你们好。要是你们今天打算参观美丽的大教堂的话,需要导游吗?我可以给你们讲讲这座13世纪哥特式大教堂的历史,收费合理实惠。”我用蹩脚的法语对他们夸下海口,说我有多么物超所值且具有专业知识,可他们毫无兴趣。有位尊贵优雅的女士,头上的银丝染成乌黑,她带着欣赏的目光打量我,除了她,其他人也都看着我,仿佛我是个廉价吸尘器的推销员。接着他们转身继续上楼梯,没有理会我。在一群游人和单身男子中,我是唯一并非宪兵的独身男性。我努力找其他旅游团,额头上汗珠直冒,不过一个都没找到。这时,一位衣着讲究,打扮正式的年轻人走近我,我喉咙发紧。 我以为完蛋了。 “别回头,跟我来,”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感觉有只手搭我肩上,于是跟着她走上楼梯,尽量放松,假装没看到那个男人。他停下脚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们俩。 艾谢伊带我回到刚经过的教堂角落,她戴了一顶草帽。 “真高兴你还在。帽子有点起毛了,它是干吗的?”我说。 “伪装。给你试试。” 她从手提袋里拿给我一顶的棕色长卷假发,我不疑有他就拿着了,周围似乎没人留意到。我转身面对墙戴上了假发。 “试试这个。”她递给我一副厚黑框眼镜,我也毫不抗拒地也戴上了。“你从哪里找来这些的?” “二手市场摊位。” “我们走吧。” 我跟着她,我们轻松经过所有宪兵巡逻的区域,进入大教堂,像其他普通情侣那样。甚至有个站在门口的宪兵朝我们微笑。 “我们进来了!”我很兴奋,但忍住没笑出来。 “是的。多亏我啊!” “我知道,谢谢宝贝。“我握了握她的手臂。 “宝贝?” 我没有回应。里面正在进行一场仪式,巨型管风琴在硕大的空间里发出隆隆的声音,蔓延到我们跟前与整个上空。我们右拐进入教堂的中殿,这里用黑白格子瓷砖装饰,宽阔的大厅闪着微光,若隐若现,衬托教堂的宏伟高大,让我有点发晕。 “哇!看啊。”艾谢伊一边抬头看拱形天花板,一边笑。“它可是欧洲最高的拱形天花板,你知道吗?” “是的。你之前告诉过我,真是相当令人印象深刻。” “哦,你这英国人,太……太拘谨了!”她的法国口音表明她真的很激动。 *** 我不得不承认,拱形天花板不仅仅让人印象深刻,还令人难以置信,甚至反胃。 “去找墓穴吧,”我说。 “嗯,我想在那边。”艾谢伊指着一片宽大显旧、通往地下的石阶。还有人在好奇心驱使下走到地下室,其中也有便衣警察。尽管艾谢伊说我们打扮得不显眼,但我觉得戴着棕色长卷头发很引人注目。 “放松,没人看你。”我们四处寻找,不太确定到底在找什么。我甚至撩开壁龛又长又重的红窗帘检查,可后面只有光秃秃的13世纪石雕。然后,病急乱投医的我居然在敲着砌墙砖。“疯了。”我对自己说,这可是坚实的石头。 接着,我们惊觉自己其实在绕着墓穴背后的大青铜墓在转而已。 它肯定是大教堂最早期时候的建筑。 我们慢慢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仿佛突然回神了,茅塞顿开的我们一起惊呼。 “看!”艾谢伊说。 “狼!”我说。 青铜墓底座有3米高、3.6米长和1.2米宽,底座的角落是四座狼人雕像,看起来像萨缇。一开始我们还认错了,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其实是个狼人,摆着举起兽角杯到嘴边的动作。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他们富有特色的翅膀是连着坟墓的,翼尖的花纹和坟墓的图案连为一体。我们迫不及待寻找被埋葬者的名字。也许是一位骑士?最后我们找到一个陌生的名字。“纪尧姆·德·格雷兹,卒于1293年”。我们查看了整个坟墓,再没找到关于死者的说明。 “嗯。这人到底是谁呢?”我眼角注意到人群里有一张熟悉的脸,奇怪的熟悉。起初想不起来是谁,之后猜到了。他是一位长者,这位像从老照片里走出来的人正盯着我,他就是米歇尔牧师,他直勾勾地盯着我。有那么一刹那,我们四目互相锁定,然后他转过脸。我没告诉艾谢伊。 “我不知道,我们可以问。”她说。 “什么?噢,我们再看看吧。”我们继续搜索。我试图扳弄隐藏在壁龛里的门把时,发现它是锁着的。此时我们都有点沮丧,决定找人问坟墓的情况。墓穴里没有工作人员,所以我们走回地面,穿过大殿,与此同时仪式快结束了。一个教堂司事站在过道的尽头,尽职地等待接受信徒的捐款,于是我们问他关于纪尧姆·德·格雷兹的事情。 “是的。他是相当重要的博韦主教,本地人,还把教堂的大拱顶建高了近5米,”他谨慎措辞,指着上空对我们说。我们再次抬头凝望这气势盛大、奶油色的扇贝状拱顶,足足有48米高。 “有趣,”离开时,我低声对艾谢伊。“你怎么看?” “没错,有趣。可我们要找的地下室在哪里呢?” “我不知道,在这里某个地方,我现在思考不了。” “一起喝杯咖啡吧。” “去哪里?”我困惑地说。 “那边。”她指着走廊的远端,就在我们进来的大门对面。那里摆了一些桌子,看起来像个小餐厅。我高兴地笑了,从未想过大教堂有咖啡馆。 “多文明啊!” 她笑了。 我们点了两杯咖啡和一个原产于法国南部的杏仁饼干蛋糕,是我爱吃的。接着我们着手解决谜题。 “如果东西在墓穴里,我们又没有指引,肯定找不到的。” “对。不知道能问谁,或许我们可以试试贿赂?” “贿赂教堂?你疯了吗?”我说。 “噢。每个人都有价的。” “艾谢伊!你吓到我了,这不像你。你确定这不是盲目乐观的言论?” 这个打比方引她发笑。“我们肯定能试试问一个教堂司事。他们收入肯定不多,也许我还能对他调情。”她两眼发光,眼神透出顽皮。 “哦,你可真乐观啊。”我笑了。她在桌子底狠狠踢了我。 “听!”她说。“你听到人们在谈论什么?” 我听不出来,问她:“他们说什么?” “他们正谈起风暴,说这是超自然现象,也许是魔鬼来访,也许是盛大的宗教活动。还说乌云围在博韦上空,他们真是典型迷信的法国天主教徒!”她再次发出熟悉的刺耳笑声。 *** 我们各自喝了两杯咖啡,在咖啡因影响下研究了许多线索,但全部都是死胡同,再无头绪。我俩只能干盯着空杯。我注视着中殿那边,看到主教走近,跟在他的追随者后面,前面还有牧师会的教长,再前面是教堂司事负责人及其下属。教堂的管风琴发出低沉连续的背景音乐。 “等等!可能墓穴不在地下!” 我被艾谢伊的大喊吓了一大跳。“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注意到吗?四个狼形天使各自单手指向天空。” “嗯?这很重要吗?” “可能。墓穴这个词来自希腊语,意思是‘隐藏’或‘秘密’。”她停顿了一下。 “是吗?” “所以它并不意味着它的‘下面’或‘地下’。” “可能是这样。那它可能在哪儿?” “上面?拱顶之上。” 我伸长脖子。“在拱顶上有什么?” “嗯,通常没什么东西,应该有很多木材。墓穴可能在那里。” 我想了一会儿,最初觉得这是个疯狂的想法,但话又说回来,要是那里有巨大的空间,普通人不会想到,确实是个隐藏墓穴的好地方。而且教堂司事不是说主教当时修建了拱顶吗? “行,那我怎么上去呢?” “不知道,也许我们真得应该问问教堂司事。你想想,如果那里有整个神秘墓穴,工作人员应该知道。” “噢不。”就在那时,我注意到走廊的另一端又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是帕克。他穿着全套制服,正和牧师教会的教长讲话。“我认识那位警官,他来自纳韦尔,还追了我一段时间。”我低头盯着咖啡,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敢抬头,可他都没有在看我。 “别担心,他看了我们几次,对我们不感兴趣。” “咱们找教堂司事的头儿去吧。你说得对,他也许能解答我们的问题。” “他在那儿。” 一群人围着教堂的神职人员,包括我们两个,等了一会儿我们才跟他说上话。我礼貌地问他有没有听过“天狼教会”,由于这里是公共场合,所以再三斟酌后,我是用拉丁语念出教会名字。艾谢伊和我看他脸色就知道了答案。他看了看我的双眼。接着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汗珠,保持沉默,我知道他认出我了;当我正要走开,他说话了。 “那是什么?”我用法语问他,“你能再重复一遍吗?” 他用古法语说:“他是善良的化身,当看到蛇妖的眼睛,即被钉在十字架上;他是被诅咒的,如同掉进了地狱油锅。”说完他向我们说声抱歉,就转身匆忙走了,我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来吧。”我拉着艾谢伊手肘,走出人群,走过其中一个通道到侧殿的另一侧。我低声对她说话,但声音还是太大,在宽敞的房间里回荡。“你怎么看?” “那个人真可怜,看起来被吓坏了。我们到底摊上了什么事?” “不是‘我们’,只有‘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他引用了某个地方的话,但我不知道出处。” “他一定了解情况,至少他了解兄弟会。有人害他如此畏惧上帝,而且我想我知道是谁。” “谁?” “米歇尔牧师。他在这里,我看见他了。他真邪恶,执行绞刑是他的专长。”“在哪里?他长什么样子?是这里的牧师吗?” “没有。他穿便服,应该是西装。我在墓穴里看见他了。” “噢,天啊。他们都是来找你的!他们都出动来找你了!这样行不通的!会出事的。” “我不骗你,也许是的,但为了安妮和我自己,我不得不这样做。”她眼光转开不看我。这不只是恐惧的情绪,还有别的情感,但我没时间思考了。“我们必须找到通往拱顶的路。你觉得会在哪里?” *** 几分钟后,她才开口说话,语气有点生气。“看到走廊尽头的角楼吗?那边直通屋顶而且没有窗户,我猜里面有旋转往上的楼梯。也许你可以从廊台上去,或者顶上的廊台中文叫什么来着?” “天窗?” “对。” “去瞧一瞧吧,”我们回到走廊,最后一个柱子后面有巨大的木扶壁。它建于21世纪,防止大教堂倒塌。高处还有巨大的木制十字支撑架在走廊两面墙之间。我们向左穿过门廊,再次向左走进过道,看到很多壁龛,部分还有门的。 “那里!”我指着一扇门,教会的教长刚把它打开。门旁边站着一位便衣警官。“我得上去!我要跟教长谈谈,看他知不知道情况!你能引开宪兵注意力吗?” “不晓得。我从没尝试过做这种事情。你也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有点生气,食指顶了顶鼻子上滑落的眼镜。 “请试试吧。” “好吧,在那里等。” 我站在一个柱子附近,假装抬头欣赏它的雄伟壮观,眼角在看艾谢伊。她脱掉眼镜,甩了甩头发,不晓得她对宪兵说了什么,反正见效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然后,她假装穿着高跟鞋崴了脚,坐到窗台按摩脚踝。他十分关心她的状况,我趁此时走过去打开门,紧张得心脏快跳出来了。顺利进去后我赶紧关门,走上狭窄的楼梯。门后便是楼梯,它的阶梯和地面成九十度,直直地通向屋顶。表面的石头裸露,磨损严重,与肩同宽,每隔3米就有一个灯泡照明。楼梯径直通往大教堂的承重墙,还通到一条被窗帘遮蔽的走廊。我爬上楼梯,每一刻都觉得会听到底下有人喊“停下!”。走完这一排楼梯,又看到另一排呈九十度阶梯,我顺着长廊的方向,往左往右看了看,没看到教长的身影,不过走廊内侧有几扇沉重的木门,被嵌在像柱子的大型建筑物上,和那些延伸到教堂中殿的屋顶明显不同,我拐向左边并试着开第一扇门,可是被锁上了。然后试着开下一扇,也是锁着的。第三扇能打开,推门时大门发出年久失修的嘎吱声,面前赫然站着教长,当时他衣服脱到一半,被我吓了一跳。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说的是法语。教长个子高,拥有浑厚深沉的男中音嗓子,银丝纤细,头戴教长冠,头发被汗水黏在一块。他蓝色的眼睛有着慑人的穿透力,立即判断出我对他不构成威胁,但是个麻烦。 “很抱歉突然闯入。我急需您提供信息和帮助,否则我也不会冒昧进来。您可能已经猜到,我是先说服宪兵才能上来的。”我用法语说话。 “的确”。他的眉毛显示他内心并不同意。“看起来你是个不轻易放弃的人,没那么容易打发。” 我很佩服他如此有见地,做事谨慎,却又好奇。“你听说过天狼教会吗?”他笑了。“好吧,你很直接。我知道它,不过这是一个古老的教派,现在也不活跃了。你为什么问?你是研究它的学者吗?”他脱掉自己的主教围巾,转过一把椅子,坐下来面对我,双手在胸前交叉。他把长腿优雅地摆出来,对我说:“请坐吧。”他向我示意小桌隔壁的另一把椅子。房间的形状呈多边形,看不出来究竟有几条边,大概八或十条吧,宽度只有2.4米,里面的家具经过特别设计,以适应特殊的格局。特别定制的桌子刚好抵着两面相邻的墙面,靠外面的那一面在我的左手边,另外一面则被蓝色窗帘覆盖着。墙上挂着几幅宗教油画,我的右手边还有一个小脸盆靠着墙。 我不晓得怎么形容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就是一位牧师,不过我不太相信他。毕竟,米歇尔牧师也是干这行的。“我的女儿被恶魔杀害了,据我所知,兄弟会能杀死这恶魔。” “是吗?我只知道他们是牧师之类的。而且他们善于记录历史,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对他们很感兴趣。” “所以我来对地方了?” “我只知道一点,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他的眼睛看了看蓝色窗帘附近,眼神停留了一下。我想他藏起了什么,但我厌倦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于是站起来,假装要离开,实际上去瞄了眼窗帘附近的小书架。最底两层书架上整齐地放着一排装订好的卷宗,像账本,我还留意到其中一本书上有金箔图案,上面的浮雕是绿色的狼头像。 “你知道密码吗?”他问我。 “什么?”我猜他在转移话题,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不,我不知道。” “那我帮不了你。” “但刚才你说……” 他打断我,站起来伸手推我。“你必须离开。抱歉,我帮不上忙。” 我才不会轻易离开。我伸出手去拿那本绿色图案的卷宗,但他动作也很快。墙上的槽沟里挂着一根金丝弦,是常见的中世纪建筑里通讯的方式,弦和某个办公室里的铃铛相通,拉动弦铃铛就会跟着响。这时,他想伸手拉,不过我比他更快。我冲向他,用手指戳他的胸腔下方,这招是军情六处教的。由于他穿着一件紧身腰带,所以此举伤了我的指头,不过那股劲儿足够强,令他倒在地上呻吟,不能动弹。他会呼吸不畅或昏迷几分钟,不过不会有大碍。其实我不想这么做,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我拿起那本绿色的书翻开看,确实像账本,一页页满是账目和一些陌生名字。上面记录的主要是石雕花费和运输成本,记录时间从1700年代早期开始。书页其实是复印本,原件年代久远,因为上面粗糙的边缘也印了出来。翻阅这本书时,我隐约留意到蓝色窗帘后有扇门,不过书本深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不久,我意识到这书没多大价值,转而探索那扇门。不想浪费时间,我直接拧把手,门就开了,门后是一条非常狭窄、暗暗的石梯。我摸索着找灯开关,但一无所获。推开窗帘后,我终于找到一个开关,并把它打开,楼道里灯泡亮了,能看到它旋转着通向上方。我不确定自己在教堂的哪个位置,也不需要知道,只要楼梯往上走就对了。我走上楼梯,由于空间太窄,只能侧着身子走。楼梯一点都不显旧,每走6米左右,楼梯走向就转一百八十度,我一直走到另一扇门。门楣上有个守卫,是条石雕蛇怪,正盯着我看。我打开门,看到一个宽广的空间,之所以能知道它宽和广,只是因为阳光透过倾斜墙面上的小裂缝,在这片昏暗里投射出零星的光。这里一定就是拱顶上方。 “终于到了。”我低声说。此刻,我可是站在房椽顶端的小平台上,右边墙上有个嵌板,上面是公告牌,有各种危险警告,还有必须佩戴安全帽的提醒。这里有一堆开关,我按了第一个,一瞬间整个空间被墙上一长排灯泡照亮。我估计从这儿到对面得有60米以上,15米等宽高,真是令人头晕目眩。放眼望去,这景象如同几亩橡树,像怪异却迷人的森林。然而敬畏之情被紧接而来的失望情绪所取代。这里并没有墓穴。那些挂在托梁上的木板从我脚下的小平台蔓延出去,一直通往另一个小平台,距离大概是这里的三分之一。显而易见,工人们在那个位置施工,摆弄支撑屋顶内部的横梁。昏暗之中勉强还看到他们油腻腻的杯子和成堆的锯木。我失落地最后一次环顾四周,然后沿楼梯走回去。我走回教长的房间,把窗帘拉好。 *** “啊,终于来了。”是帕克。我走出楼梯时,他正站在多边形房间拿着把枪指向我,没看到教长的身影。“这假发和眼镜不太搭啊,可现在我认得你了,请摘下眼镜。” “好久没见了,警官。听说你一直在追捕我。” “是的,在巴黎我几乎抓住你了。” “巴黎?啊,那个旅馆。” “是的,屋顶上那次。我差点射中你。” “你射偏了。” “有时我们还是想活捉你的,先生。” “你是故意射偏的?” “不如说,目前你的罪状还没找全,我不想这么快把你就地行刑。” 这话听着有希望。“听着,你见到外面那些巨大的旋涡状云朵没?” “当然看见了,全镇都在担心,大家快疯了。” “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在大教堂吗?” “教长被送去救治之前,他说了些关于一个教会的事,天狼教会,就是你向他问起的那个。” “我认为这教会在大教堂有个秘密墓穴,云层的异象是由某个东西或生物引起的,而且它就在这里,也想找到墓穴,很可能还想拿走什么东西。我相信当年就是它在纳韦尔杀了我女儿。”我的声音逐渐升高,几乎是痛苦大喊,我接着补充道,“我看到它!我看见了!” “好吧先生,冷静下来。许多宪兵都认为你是凶手,想置你于死地。如果要我们给你一个公正的审判,首先你得相信我,因为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请你……坐下吧。”他伸手示意教长的椅子,就在此时,门口外的走廊走来另一个熟人,是米歇尔牧师。他穿着便服,深灰西装配马甲。我瞥见马甲口袋下面湿了一块,随即被他用夹克挡住了。 “先生,”帕克说,还向那位礼貌地点头。 “啊,你终于找到他了,”米歇尔牧师说道。听这个神秘人说话的感觉很奇怪。我很熟悉他的长相,听过不少关于他性格的传言,但几乎不会幻想他的声音。即便如此,他开口说话时还是令我微微战栗。他的声音轻柔,说话抑扬顿挫和文质彬彬,却透着冷酷。他精心练习的谈吐几乎能完美地掩盖住那粗鄙的本质。从他的口音可以听出他并非本地法国人,也许年幼时才搬到这个国家。他眼睛四处探看,转速太快我无从得知他在想什么。 我能看到他喘着粗气,他从我身边走开,靠近帕克。 “你发现什么了?”他轻声问道,指着窗帘后面那扇敞开的门,门半开着。 “没有。” “我认为你有。”他忍不住窃笑,嘴角向上扬起。“你这是白跑一趟了,我的朋友。在巴黎,我们差点儿就抓到你了,不幸的是你逃离的时间足够杀害那位可爱的姑娘,她叫什么?乔治娜对吗?” “混蛋。就是你的委员会下令杀死她,很可能是你动的手!” “先生,你是一个骗子,也是非常危险的杀手。帕克先生知道是你杀了教堂司事。” “什么?我上次跟他说话的时候他还活着。吓得不轻,不过总算还活着。” “他几分钟前被杀害了。看起来是被勒死的。他的脖子估计被拧断了,死状像不像你的其他几个受害者?”帕克似乎在煽动我情绪,眼睛透出陌生的眼神。“我?没有。我知道是谁干的。”我指着米歇尔牧师。“他是被处绞刑致死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这位米歇尔牧师经常绞死他人。” “荒谬”。米歇尔牧师脸上带着病态的微笑,他否认了。 “检查他的背心口袋,你会找到一串染血的念珠。” 米歇尔牧师笑了,但我看出来帕克感兴趣。 “如果他没做亏心事,那就让他给你看看。”我说。 “先生,只是为了让咱们的俘虏死心,请让我看看您的马甲口袋,”帕克说。 别逗了,这是玩笑吗?” “麻烦您。” “不。我要走了,必须离开。”他向门口迈了一小步,然而帕克举枪指着他。 “请配合,”帕克对米歇尔牧师说,把枪指向我。 米歇尔牧师的脚生了根似的,但随着帕克慢慢拉了拉夹克翻领,露出深色污点,他的手被恶意地推开,这下子枪没指着我。我走向门口,只听见帕克喊“不许动”。我猜他不会现在开枪,就从门口跑回楼梯。 “等等!”我听见帕克喊道,然后传来低沉的喊声,我猜两人扭打在一块了。当我跑下楼梯时,又一次听到牧师的说话声。“你没那个能耐!你斗不过蛇妖的!绝望!异教徒!野蛮人!” *** 楼梯尽头就是门口,我放慢脚步让自己冷静下来。门外很可能站着一个便衣宪兵。我开门走出去,却没看到人,真是费解。我一边走向小食堂一边找艾谢伊,惊讶地发现即使在食堂里,也有数以百计的人跪在地上祈祷。貌似半数博韦市人都聚集在这儿。这时,传来一阵低沉深邃的隆隆声,大教堂在摇晃。我差点没站稳。人们在尖叫,也许是害怕教堂倒塌,也许是担心灵魂无所依。我看了一圈,找不到艾谢伊,随后我感觉到有东西在轻轻扫过我的手背,我转头去看,原来是她。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找到了吗?” “没有。你去哪儿了?”周围都是祈祷、呜咽和尖叫声,我得大声喊叫才能让她听见我。 “我刚躲在窗帘后面。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我到了屋顶空间,那里什么都没有!它是空的。墓穴肯定在别的地方。继续找找吧。任何相关的线索都不放过,也许就是一幅画或一座雕像。”我拉着她的手,走向一条通道。最多再过几分钟就会被人发现,我决定脱下假发。也许帕克见到我之后,会下令寻找长发的男人。管他的,反正我不戴了,这玩意儿弄得我头皮发痒。 我们到处找啊找,想找到什么能勾起回忆的标志,或者是其他形式的记号。我四处查看老旧的宗教绘画,但一无所获。我看到一幅小浮雕画,位置略高于头。这画雕在木头上,用来展现一个场景。在中世纪,这种宗教作品很常见,不过流传至今的非常稀少。这幅有两块叠着的金色木板,上面的年轮像两只眼睛。那一瞬间,我猛然抓紧艾谢伊的手。“是它!看!” 顶部的一只眼睛,背景是蓝色的,有个人被钉在十字架上;而底部的另一只眼睛,背景主体为红色,人被浸在沸腾的油锅里,到处都是火焰,表明他在地狱。 “哦,是的!是的!你是对的。” 我立马用手指到处摸,寻找钩子或杆子。这木块很厚,涂了很多层清漆,摸起来很光滑。我不得不垫高脚尖、伸手才够得到顶部边缘,可惜什么也没有。出于挫败感,我推了推顶部的眼睛。这可是严重的亵渎举动,不过居然起作用了。眼睛的背景板打开了,这块挡板原本和顶部边缘绞合在一起,我看见里面有个杆子,推了推,听到咔嗒一声。接近地面的一大块板子正慢慢向外移动。我探头看了看里面,由于门挡住了光线,所以看不清深处。“有人发现我们吗?” “没有。每个人都处于恐慌中。” 宪兵在控制人群,忙得不可开交,教堂里人群密集得寸步难行。我推了推木板,这其实就是一小门,齐胸高,然后窥视房间里,不过我什么也看不见。 “就是这里。我敢肯定!我要进去,艾谢伊,你不能跟着我,在这里等吧。”我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放开,可她不放。 她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蛇妖就在这里,在上面!它之前在屋顶上出现。不管它是何方神圣,我必须面对它。” “我害怕,为自己和你感到害怕。”她用力捏了下我的手。 “别担心,我不害怕。”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握了握我的手就松开,说:“祝你好运!” 我把身后的门关上,咔嗒一声之后,我置身于一片黑暗。 我试着摸开关但没找着。此刻我已经满头大汗,两侧是凉爽的石头墙,空间与肩同宽,墙摸起来手感不错。尽管今天是八月里格外凉快的一天,我还穿着长外套,但过去一小时的折腾,已经让这份舒爽消磨殆尽。我现在非常后悔关上了门,在这里伸手不见五指。这走廊有一股潮湿味,感觉荒废了很久。我小心迈出每一步,在黑暗中探索是否有往下的楼梯,手摸着两边的墙,一步接一步慢慢走 我的脚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然后抬起脚摸索边缘。上面是平坦的表面,脚沿着表面往前移,又遇到另一往上走的面。这是向上走的楼梯!就像长廊里的楼梯,斜度呈九十度,除了门口到过道没那么远,大概只有到圣坛的一半距离。这趟楼梯一直往上,回转了两圈,因此到最后我正好面向圣坛。假如我有幽闭恐惧症,怕是要动弹不得。而且在走到一个木门之前,我都要以为这段楼梯没有尽头了。我摸摸门口找把手,摸到有个钢环,转动它再抬起一个杆子就开了门。我走进一个更大的空间,仅仅有微弱光线穿过屋顶的瓦缝射进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同样的,我旁边的木板上有开关,我打开了灯。 *** 眼前所见的景色,超乎我的想象。就像大教堂里的小教堂。相似的椽板,高度和宽度看起来和之前的屋顶空间一样,然而此刻我离最西端只有2米左右。空间延伸到教堂屋顶尽头的巨凹弧处。我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然后笑了起来。这其实是光学错觉!我见过这个把戏很多次,但没想到早期哥特式建筑师也会用。透过巨型彩色玻璃窗之后,真正的大教堂东端被扭曲了,这片窗户是由英格冉亲王设计的。这面被扭曲的墙是个错觉,因为它的实际直径要小一些,我猜墙的另一头就是我之前所在的屋顶。我在上一个屋顶看过的空间,两边肯定有轻微收窄,以制造具有整个教堂长度的假象,而事实上长度大概只有三分之二。这个空间就是余下的三分之一,长约21米。这里光线明亮,尽管只是稀疏地饰以金漆。中间摆着很长的红地毯,上面有许多纹章的编织花纹,也是金色的。两排大型古老的铁吊灯在地毯两侧上方悬挂,唯独缺了蜡烛。在远端,正对着底下大教堂圣坛的是另一个圣坛。上面放着一个巨型雕像,是我买的那个雕像的放大版。一个狼形天使与蛇形恶魔对战,双方各持一个圆盘,盘子上是基督像。乍一看,我觉得这雕像象征着天狼教会以上帝之名的斗争。在圣坛的左边,最靠边的石棺再过去一点,有个锯齿状的孔,地板上摆着成捆的导线。还有各种打仗用的武器,有盾牌、长矛、刀剑以及部分或全套的盔甲。这些武器分布在各处,有的悬挂在横梁、有的置在墙上,墙面向内倾斜,越往高处越收窄,聚成屋顶的尖端,大概有13米。最吸引我的是,七个雕花石棺分别立在每一面墙下,和上方倾斜的房顶正好形成直角。石棺底座约有1米2高,有几个凹槽,里面都是木棺材。房间里几乎所有东西都铺满薄薄的灰尘,有些地方的灰尘特别厚,像是积了好几年的灰,还布满蜘蛛网。我犹犹豫豫地沿着红地毯走下中央走道,读着石棺上的名字,没有一个认识的。 这里一定是墓穴。 我站在那里盯着圣坛好几分钟。圣坛前方有张盖着绿布的大桌子,上面放着非常大的空铜盆,两侧各有一个烛台。绿色的桌布上有块木板,中间雕着符号和场景。我琢磨不出那两个大碗的功能,也不知道绿布上的符号和图像是什么意思。我转身走回地毯,阅读左边石棺上的名字。到了倒数第三个石棺,我停了下来,惊呆了。上面的名字我很熟悉,非常珍视。这是我祖父的名字,就是他。我仔细看了看石棺,它2.1米长、0.9米宽、1.2米高,中间有个很显眼的大十字架,把石棺划分为四个象限。十字架的两翼之间刻上了和蛇妖打斗的图案。我祖父的手里曾有一把圣剑。底座上刻着奇怪的面具,有些与常青藤或其他植物的叶子交织在一块。在石盖下,是普通的球状花纹。石盖上是我祖父的雕像,身穿成套盔甲平躺着,双手握在一起,像在祈祷,下方是一把长剑。找到祖父被埋葬的遗体和遗物令我顿生伤感之情,尽管早已知道他的死讯。不过我很高兴看到他的骑士形象。这就是我印象中祖父的形象。我把手轻轻放在石棺上。 “爷爷。我怀念您。现在我知道您这么多年来做了些什么。我真希望您在身边指导我。” 我确实听到了回应,但肯定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剑在哪里?”是啊,剑在哪里?我不想这么快离开祖父的墓,可我不得不转身从过道回到圣坛,甚至没去看最后两行石棺。我仔细观察每一把剑,擦掉上面的灰尘,没有一把银的,形状也算不上特别。在最后一个石棺的后面,圣坛右方,布满灰尘的木制棺材背面,我注意到之前没见过的东西——建筑用的起重机。起重机被椽板围着,占地约3平方米。底座的四个角被四根大绳一同吊起,四根绳子往上汇成一捆,大约有2、3厘米粗。底座四角都有木标杆,每根标杆的顶部有个小孔,让一根细绳可以连续穿过它们,拉直后大约到腰的高度。它们的作用是在工人站在底座上作业时,防止他们从底座掉下。起重机由一个滑轮组吊起,滑轮挂在上面的横梁,吊绳连到上方,它的另一端延伸到斜梁打结固定,剩下的则延伸到地上,堆成一大圈绳子。我靠着冰凉的石棺坐下,脱下被汗水浸湿的夹克,把它放在旁边。我用手指不经意地玩弄绳子,感受着它的柔软,尽管它粗糙得扎人。我判断这应该是麻绳。随后我想起自己带了录音机,于是拿出来开始录音;就是因为这个举动我翻出了离婚文件,它们从夹克口袋掉出一半。我又看了一遍露丝写的内容,很长时间后才起身离开。 *** 此刻我紧张地走在神圣的秘密礼堂,时间不多了。在不停徘徊中,我终于走到靠近门口的最后两个石棺,之前都没有正眼瞧过。我走到倒数第二个石棺停下,顺便看了看雕刻的名字。我被吓到了,弯下腰用手摸了摸石雕确认上面的名字。让我又惊讶又气愤的是,上面居然是我的名字,我冷冷地笑了。“谁晓得我会死在这儿?”我对着屋顶喊道。头开始疼,不是因为想到自己的死,而是想到自己也是一位狼形天使。 我继承了祖父的身份,然而父亲却没有。 事实上,这是隔代遗传的,祖父的棺材旁是我的石棺,证实了这点。不过我不理解为什么祖父没有引导我进入兄弟会。不曾有仪式,没有神秘谈话,甚至没提起过。 这时,我听到身后某处传来阴沉可怕的呻吟,转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我猜蛇妖就在这里,可还得找到银剑。快走到过道尽头时,我注意到门口上的过梁有拉丁碑文,上面写着: “Is quisnam est Bonus est pinned ut is crux crucis ut is vultus lumen leptos, is quisnam est damno sentio sui emersed in lebes Abyssus” 毫无疑问我看不懂。我低头看最后一个石棺,就在此时,听到圣坛附近有不怀好意的咆哮,紧接着是冗长又毛骨悚然的嘶嘶声。 我爬往自己的石棺,蹲在祖父石棺后面,拼命扫视在屋顶和墙壁上有没有象征兄弟会的银剑,它或许就是唯一能杀死蛇妖的武器。 就这样了,我完蛋了。 圣坛上方的木板有东西在闪,我使劲盯着,一开始被空气气流阻碍视线,就像沙漠地面的热霾形成的海市蜃楼。接着,我渐渐能辨认出什么东西来了。它看起来像一条大蛇,然而又像个非常高大的人。它移动起来,带着人的狡猾灵敏,却又像爬行动物那样平滑地蛇行。它沿着横梁向我靠近。我逐渐听到深沉的隆隆杂音,像是无数迷失的灵魂在感叹,声音非常令人不安。这奇怪的催眠曲使我很想闭眼睡觉,不过我努力集中精神,留意闪闪发光的物体。然后它就不见了,再也没出现!我四处查看都没看到。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从未试过感到如此害怕。虽然以前也害怕死亡,却从未担心失去灵魂——然而这东西或怪物很可能会这么做。我突然觉得,在地狱里遭受永恒诅咒可能就是我的宿命。然后我又感觉到那种不祥预兆在身后,看来我的天赋能感知即将发生的坏事。我感觉到它准备发起攻击,等到攻击前一刻我才跳到一边去。一股巨大而沉重的力量撞向坟墓,撞破了盖子。白色的碎石咔嗒咔嗒地掉在地上,灰尘弥漫在空气里。借助扬起的灰尘,我能清楚看到长着翅膀的蛇妖身影,似乎还有手臂。它转身面对我,这时我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圣坛。这该死的刀在哪里?我在心里骂了一句,随即在胸前画起十字,因为我在神圣的地方咒骂,犯了嗔戒。脑海想起露丝的话,“不过,我了解你的,你深深地爱安妮,绝不会伤害她。我也知道你是最有能力找到真相的人。”那一刻我心明如镜,想到亨利拼出雕像底的缩写“西·卡”。我们一直不知道这是谁,也许是生于纪尧姆·德·格雷兹之后的某位骑士,他参与了制作雕像。我忽然觉得这很重要,于是跑回门对面,到圣坛右边最远处第一个石棺。我觉得自己成了饵食,蛇妖随时都会过来。我把石墓名牌上的灰尘擦走。让我倍感安慰的是,名字对上了,“西蒙·德·克利夫斯”。我知道“克”在古拉丁语里被法国人读作“卡”,这样就说得通了,如果坟墓是后期才建的,那么人们可能使用“卡”来代表以前的姓氏。这线索足够说明问题了。我继续擦石墓侧面的灰尘,在面向圣坛的一侧发现一个四等分的大盾牌,上面写着“我的兄弟被埋葬在此,与能对付他的人合葬。不要叫醒他,除非你有能力和他对战。”我不知道西蒙的兄弟是谁啊!恐慌继续凝在我喉咙处。我吞下不安情绪,强迫自己冷静思考,马上就反应过来这线索多么简单明了。 我知道盾的好兄弟、好搭档就是剑,剑一定是和最后使用它的人一同埋葬了,也就是我的祖父。更重要的是,蛇妖刚帮我打开了棺木。 也许,我并不是一个人作战! *** 我想起蛇妖的意图就是利用我找到圣剑,然后摧毁它。所以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让它知道圣剑的位置。在我想到应对方法时,恐惧消退了一会儿。我会引开蛇妖,远离石棺,然后绕回来,取剑刺它。我终于看到杀死蛇妖的希望,向世界和露丝证明,我不是疯了,也不是凶手。我会证明这怪物杀了安妮以及其他法国的受害者。也许还能拯救我的婚姻! 我又一次回到圣坛,但这一次内心平静。我假装好奇在研究圣坛的设计,那样就给了敌人足够时间来攻击我。我得相信我的天赋会在最后一刻及时预警。毕竟在找到圣剑前,蛇妖舍不得杀死我。那座狼形天使大战蛇形恶魔的大雕像似乎是用铜做的。我敲了敲,听起来是金属。雕像的下半部分大概高1.2米。用来平衡巨蛇头部的重量跟狼灵一只手的重量的是一个讲台。狼灵另一只手其实是一把长剑,指着蛇妖的心脏。这让我想起出自圣徒传记的乔治和龙的雕像。就在讲台上站着一个基督形象的人,也是约1.2米高,所以整个雕像高出圣坛地面两米半。基督的头顶着一个光环,看起来和头部分开,实际上是从背部连着的。基督双臂张开,掌心向上,食指和拇指相触摸,表示广施恩惠。跟前有个碗,上面有雕刻花纹,人物与边上的树叶交织在一起,隐约有点异教风格。我把碗拿起来,敲了敲,肯定是青铜所做,不过年份难以判断。 我很疑惑,为什么这里还有一座圣坛,以及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的狼灵雕塑。人们把它们当神拜吗?我想这是真的,还有一个例子——墓穴。纪尧姆·德·格雷兹在派教徒受迫害时期,把那个地方当作秘密礼堂,想必兄弟会在13世纪时期也是这么做。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狼灵雕像,暂时还没答案。接下来我目击了完全不着边际的事。圣坛的中心有一个高约30厘米、华丽的银圣杯,里面盛满光滑的红色液体。靠近观察时,我闻到它的气味,是血液带着锈味的恶心味道。墓穴里的一切都透露着时间停滞的气氛,而圣杯是唯一打破这咒语的东西。肯定是蛇妖把它放置在那里,目的是什么呢? 覆盖圣坛的布,长度延伸到地板上,正面的图案画着两支队伍。第一队是捉妖师和狼灵,两侧伴着帮手,有男有女;另一支是蛇妖的队伍,两侧伴着雄性和雌性的妖魔,赤身裸体、充满淫欲。我在绿布中央的油画板上寻找线索。我发现让我大吃一惊的东西。这画的是伊甸园场景,还有一条蛇。亚当腿后面有一只狼,崇拜地抬头看着主人。绿布上有深色的血迹,地板上有血滴。 *** 我看得毛骨悚然,脖子后的毛发都竖立起来。感觉到一个庞然大物朝我右边肩膀冲过来,我向左一跃躲开,那东西撞向了绿布。这形状像蛇妖的头,大概有60厘米长,像是水做的。我躲开时砸在地上,受了点伤。圣坛上传来大声又痛苦的嘶声,此刻是大好时机。 气都没喘过来,我就站起来跑到祖父的坟墓,把手从顶部裂缝中伸进去。蛇妖的冲击把棺盖撞出了一个三角形缝隙,脱落的缺口有15厘米,裂缝从三角形顶部爬向棺木另一侧。我摸索着冰冷金属类物体,但只摸到了石头。然后我试着用力掰开分成两半的盖子,右边轻易就被移动了10多厘米,推动时发出摩擦声。我伸头进去窥探内部,看到有东西在闪烁,就在靠近我的地方。另外还有祖父的遗体被布包裹着放在里面,散发恐怖又哀伤的气氛。 蛇妖的身影正在接近,此刻离我两副棺木远,于是我尽力一跃,在棺材里抓住剑。但是它非常重,我先用右手肘顶开一半盖子,让出足够的空间,然后我用全身力气把剑拉出来。我以为自己会虚脱晕过去,可是没有,我长吁一口气,神色无畏地站在那里,笨拙地举着一把银色圣剑面对蛇妖。 敌人在离我还有两米远的地方停下。我早先隐约注意到的气味,此刻正涌进我的鼻腔。它的臭气熏天,弥漫在空气中。之前闻过好几次,恶心得让人想吐,我得努力屏住呼吸。 “你现在终于找到了。很好。”我在它发出的嘶嘶声中,听出它在对我说话。“我还以为你已经找到了,在我眼皮下瞒天过海呢。谢谢你,任务完成了。你已经完成了你的小小使命,天神们会记住你的功劳。”它的声音很难听,还有那些嘶嘶声,像是很多个声音集合在一起,粗声粗气得快要让我听不下去。 我清了清喉咙,挥舞着剑以示警告。流下来的汗水模糊了视线,我想擦擦额头,可是剑太沉,一只手根本拿不住,我都不晓得自己能举多久。“你什么意思?” 突然蛇妖化出了实体,从虚无缥缈的形态变成了活生生的东西,高高地耸立起来,轻松就长了3米高,鳞片呈现多种颜色,像彩虹般闪烁,它的眼睛像两团不安分的火焰。直视它的眼睛的那一刻我感到极度痛苦,仿佛自己的肉身正被炙烤,我像身处炼狱一样痛苦地大喊。一瞬间后,疼痛消失了。它张开嘴时,可以看到里面猩红如血,白色长獠牙上血液似的唾液滴到它身上,然后淌到地板上。它的舌头往外探出,我惊恐地端详着,舌根的地方像是许多小蛇妖组成的,有男有女,痛苦地蜷缩在一起,还有人不时伸出手臂来求饶。也许就是他们的声音聚集成了蛇妖的声音。我不得不把目光移开,然而难闻的味道依然存在。 “我的形态可以随时变化,这就是我的真身。我已经吃饱了人肉,所以这形态能维持一段时间。” “你为什么不滚回地狱,你从哪里来的?” “事实上,我很快就会回去。但现在回答你第一个问题,你也是天神的侍者。” “我猜你是指魔鬼吧?别逗了,我的人生一直都在对抗邪恶力量。” “啊,邪恶,邪恶是什么?我邪恶吗?我曾经是只狼,和你一样。这蛇和狼的形态只是一个躯壳,象征我们内心真正的自我。这些形态是可变的,可以变成宇宙万物,亦可不变”。然后它笑了,发出冗长难听的声音。“我也试过去杀死蛇妖,但都失败了,我觉得自己被神遗弃,对上帝失去信心。后来蛇妖们接纳了我,让我成为它们的新成员,其他教会成员也都是这么进来的,最终都成全了自我。上帝是谁,凭什么能判断谁是好或坏?没有人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你能救赎我吗?” “不,我不是上帝,也不是救世主。你必须救赎自己!”我把剑柄架在石棺上,放松一下手臂。 面前的怪物又笑了。“其实你是个恶魔。难道你没意识到吗?” “如果我是邪恶的,为什么净观教会的侍者,你的手下,一直死咬不放要杀我?” “我们故意让人们以为我们要杀你,是为了掩护你的真实身份,但实际上我们一直在关照你。” “不。”我摇摇头。 “你还记得海格特公墓吗?你是在那里被招募的。当时你太虚弱,不过也算准备好了。还记得那个美女老师试图自杀吗?是你操纵的。是愧疚之心使你告诉别人,在最后一刻救下了她。你的中队在荷兰海岸全军覆没,都是你干的。你想它发生,然后就发生了。你有这份天赋。这就是为什么你的祖父从没引导你,甚至很不愿意告诉你关于天狼教会的事。不过我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就是你杀了安妮,没错!你杀了自己的女儿。” “不!不!不可能!” “当你看着我的双眼,你感觉到什么?” “痛苦。极端的痛苦。” “仿佛被烧?仿佛被烹煮?” 我记起教堂司事的负责人对我背诵的话。我痛苦地呻吟起来。“不!不!上帝啊,不能这样!”但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事实。 “想想,仔细想想,当你准备好了,把剑给我,”蛇妖说道。我抬头看它庞大的身体,看向高处的头部,看着那双可怕的眼睛,感觉剧烈的疼痛,但没有任何情绪。蛇妖潜下身在走道上滑行,爬向圣坛时把红布也扭成了“S”形。我第一次留意到,手中的圣剑刀刃有着错综复杂的设计,然而此刻更多的是痛苦绝望的思绪。我把圣剑放在石棺上,我斜靠着它,气喘吁吁。 *** 我脑海里依然响起一个不愿接受现实的声音。“不!这不可能!肯定又是蛇妖撒谎!谁都知道伊甸园的故事里蛇欺骗了人类。”我心中的黑暗在挣扎,但内心深处我知道这是真的。如同灼热白光的真相在灼烧我的头。“我曾经是恶魔。” 我想起西尔弗小姐上吊那天责备我在课上讲话,自己有多恨她,当时那个强烈又刻薄的想法马上就被抛诸脑后,没再多想。但是,我确实希望她死,哪怕只有几分之一秒。为什么我会走那条路,让自己看到有人在储物室里上吊?是我一直以为的运气,抑或是天赋驱使,抑或是想看看复仇的成果?我想到那次在荷兰海岸的任务。我记得看见天上的“盒子”,知道美国陆军将会在那边集中。但这是因为我事先知情,还是根本就是我策划的?我引导整个中队进入“盒子”,为了给自己足够的时间逃脱?突然之间,我脑海中最黑暗的回忆涌现,可怕得想寻短见。我记得从情报得知盒子所在位置时,自己大笑出来。在那几个月前,我和保罗喝东西时偷瞄了一眼情报,除了保罗和我没人知道这事。我记得为“盒子”引路,自己位于前一排轰炸机,确保中队列成纵阵。“不!不!”我对自己抱怨。“这怎么可能呢?安妮?我甚至杀死安妮了吗?” 我肯定做了。“我怎么能这么做呢?我被诅咒了,应该以死谢罪!” 有那么一瞬间,我希望蛇妖杀了我。为什么保罗和露丝都没意识到我是个魔鬼?为什么军情六处会招我做特工?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个恶人?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是因为我太狡猾。也许他们确实怀疑我,想要密切观察我。 脑袋里涌现一大堆想法,觉得整个世界从我脚下开始崩溃。我无法站稳,不得不坐下来。我倚着石棺,圣剑落在地上,脸埋在双手里呻吟,“不!不!”我听到蛇妖在远处笑。 在绝望中,我心生一个想法。“不,我不可能杀了安妮。蛇妖就在那里。”因为当时我也闻到了恶臭。我知道我曾经闻过,现在想起就是那天在纳韦尔。圣坛的绿布也提醒了我,蛇妖在撒谎,至少关于安妮的事它没说实话。或许我可以救赎自己。我可能在战争里造成数百人死亡,包括所有的盟友,但我仍有自由意志。现在我知道自己体内的邪恶力量,能控制它,并选择用它来杀死蛇妖。“有另一个盟友来了找你。”蛇妖发出嘶嘶声。 圣坛的窗帘幕布后,走出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身着简单的黑色连衣裙。我立马认出她,惊讶得合不上嘴。 “乔治娜?”她赤脚走向我,走路没有声音。她的皮肤有血色图案,无法辨别是什么形状。双臂上的图案像线条弯曲的十字架。顺着手臂有一堆弯弯曲曲的数字,腿和乳沟上都有同样的装饰,不过我没来得及搞明白图案。我屏息且热泪盈眶地问:“怎么会?” “我怎么还活着?”熟悉的声音响起,但听起来好遥远。“你想念我了吗?”我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想的!” “我是一个女巫。你也看到圣坛绿布上的画,画的是一代又一代女巫,帮助地球上的蛇妖完成任务。我们能支配物质世界,所以我能离开自己身体一阵子,仅此而已。我都说自己做过许多坏事,可你不信。”她离我只有3米。 “我试图救你!” “是的,我很感激。我……喜欢你。”她走到我跟前,靠近来吻我。当她打开嘴我看到她的门牙像狼的牙,又长又尖,蛇妖和乔治娜都嘲笑我。“现在你看到我的真身,依然觉得我好看吗?”她是美丽得瘆人,我的意志已经彻底无情地背弃了我。虽然我听过魅魔的神话,男人无法抗拒它们的诱惑,它们会吸收男人的生命。我无法抗拒她,也呼吸不了。 “好看……好看……”我闭上眼,不再反抗。可她没吻我。我睁开眼睛,痛苦地喊道:“不!”她弯腰去捡剑,被我迅速地抓起了。 “把剑给我,”她说。 “如果我不能说服你,她能。”她身后的蛇妖发出嘶嘶声。 “不!”我叫道。我无法抵抗她的身体,但可以阻止她获得圣剑。 “给我,我就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她没什么耐心了。 我身心都在发痛,痛到我双膝跪倒在地。“求你。” 我内心深处的想法是,当她吻我就挥剑杀死她,她一定会这么做的。但我嘲笑自己,我可做不到。 “求我什么?”她说。 我轻轻摇头,而她靠向我,她的头发在扭动,动起来像光滑的妖蛇,然而当我定睛查看时,却没有了。我看着她,仿佛一只眼里的她身在魔界,另一只眼里的她身在现实。她弯腰靠近,碰到我的嘴唇,我无法描述那感觉,就像痛苦和欲望被洗尽,完全失去自我。我手里的剑到了她手中。 她直起身子,大喊“我拿到了!”她发出胜利的喊叫。“我拿到圣剑了!”她走了几步,爬上了最近一副还完好的石棺。两腿分开地站着,她把剑高举过头,力气大得超过我所认识的乔治娜。“蛇妖,我命令你听我的号令。” 如果蛇妖这怪物也会惊讶的话,它现在就处于这状态,还有点退缩;如果它会脸色发青的话,那么我正目睹它在害怕。原来她想据为己有!不过她忘记了一件事。当她看着蛇妖,我就摆脱了她的法术。我悄悄用双手捡起其中一块颇有重量的祖父石棺的碎石。蛇妖虽然正看着她,但它也看到我在做什么,正拭目以待。她想独占圣剑,得到剑的力量。 “我命令你!”她重复着咒语。 它回答了,“你想怎样?” 我又心痛又紧张,在她身后等待最佳时机,然后击倒她,对着我爱人的头部砸以石头。在我肩膀靠向她膝盖后方时,我听到他们的对话。在最后一刻,我瞥了蛇妖一眼,它有点紧张,仿佛正准备攻击她。 “从这里离开,永远别回这个世界!”她喊道。我停下来,而蛇妖有所犹豫,我以为她会下令让它杀我,而不是逃走。刹那间,那怪物已经开始行动。在我们俩正面袭击乔治娜之前,她从我头上飞过。我在地上滚到坟墓后面躲开。蛇妖迅速绕过石棺掉头,然后飞快地追过去。当它到达,她正要坐起来,而乔治娜身边的圣剑来不及起作用。发出恶臭的怪物用爪子抓住了她,我以为她没命了,然而她在喃喃自语,接着野兽的下巴大开,把她丢下撞在过道尽头的一个箱子上。我冲上前,拿起剑。在我抬起头瞬间,正好看到身影和黑布一闪而过,从屋顶参差不齐的洞消失,乔治娜逃脱了。 *** 我站起来,双手持剑。“现在你可以拥有圣剑了!”蛇妖看着我,从过道走过来。即使到现在我仍说不清楚它到底有没有胳膊或腿。从它移动的方式来看,应该是没有,然而,当它竖立,会看到像人一样有明显的手臂。不过这可能是我的想象。它在离我2米的地方停下,恶臭填满了空气,臭得我咳嗽。 “给我!”它下令。 我抓住剑柄,就在怪物低头伸出脖子的瞬间,用尽力气挥舞圣剑,“给你!”可惜这怪物反应太快,及时缩回了它巨大的脑袋,圣剑刚好挥到它鼻子下。圣剑铿锵地落在石箱子上,狠狠地割过我的手。我痛苦地尖叫,设法抓住剑。我还得试最后一次。我爬到石棺上,开始挥舞这把大刀。这一次在最后一刻,我从挥剑转为推剑,瞄准大怪物的下巴捅过去。它的下巴被刺穿了,还试图吞下剑刃,除了剑柄,其余部分都在怪物的嘴里。我放开的圣剑,怕自己的手也被吞噬。蛇妖直立起来,头往屋顶伸,张大嘴巴试着吞下剑。可是卡住了,剑柄太宽,卡在它的毒牙上。它绝望地咆哮着。 “拿出来!拿出来!”它尖叫着。“我还不想死,痛得像火烧!” “我希望这把剑要了你的命!”我咬牙切齿地喊道。我的手血流不止,手臂断了,处于剧痛之中。 “不!拿出来!”一团白炽在它眼里燃烧。“就算你能杀死我,我也会令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砸到下面的大教堂。整个屋顶将会崩塌,杀死所有信众。你考虑清楚!”它说道,快呼吸不过来了。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没力量了,只能祈祷,“上帝助我!”巨型怪物突然把头探向我,我后退爬到石棺后,绕道蛇妖后面,尽量不被怪物逼到墙角。它转身面对我,我能看到剑在它的身体侧面突起,我希望怪物吞下剑就死掉,但它似乎早就计划把剑吞下。也许它有强大的胃粘膜,可能消化神圣的金属。无论如何,剑刃都在灼烧它的身体。可能要一会儿它才会死。然后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我抓住受伤的手臂,走向起重机。假如我能杀死蛇妖,在45米下的圣坛送它归西,那它就来不及压垮整个教堂屋顶了。我能听到蛇妖拖着身体,刮着地板朝我走来,地上的红毯被推到一边,尽管它努力捂住伤口,但止不住光滑的鲜血和内脏在它身后留下一行痕迹,有些是它的,有些是别人的遗体。 当我疲倦地坐在外套旁边,想到自己的处境多么绝望,甚至没有武器了。我要怎样引怪物到起重机的平台呢?毕竟,这地方还不一定能容纳它,而且可能不够牢固。我觉得自己又渺小又无助,要是我的方法行不通,那末日已经不远了。我试图为怪物开路,引它到平台,而不是寻找武器。我掰弯平台一角的支柱,好让它通过。两根修长扭曲的钉子从底座缝隙里突起。如果我要切断顶部的绳索,就得找到一些简单的武器。起重机旁边是工人的工具箱,我用没受伤的手打开它,看到一把刀,打算用它来快速割断绳索。我拿着这根自制的棍子,把绳索经孔眼松了出来。我大汗淋漓,汗水进了眼睛,刺痛得视线模糊。空气浑浊,尘土飞扬,在屋顶这空间里,我难以呼吸。 时间紧迫,蛇妖快到了。 “你这傻瓜!你以为还能当好人吗?想清楚,一切都太迟了。你留在下面教堂的女孩呢?她死了,你的妻子很快也会死,米歇尔牧师会确保她的死。你把我嘴里的剑拔出来就能存活,否则你也得死!” 我用力挥舞棒子,猛烈击打蛇妖的下巴。怪物挣脱,把棍子打飞。我跌倒在夹克上,有个坚硬的东西在它下面。我感到一阵痛苦,留着汗水又感到害怕。我看了看底下究竟是什么,发现是口袋里一直放着的小雕像。我笨拙地掏出来,蛇妖正盯着我,等待答复。最后,我拿出了雕像,藏在背后。 “回答我!”恶魔用可怕的声音尖叫。它恶臭的脸靠近我,我把雕像高举的手臂刺进它的左眼。当眼睛爆出红色的液体,它惊呆了,我收回雕像,再把它刺进另一只眼睛。又爆出了七彩的颜色。血从眼窝里喷涌而出。 怪物咆哮着缩回大头。我手里血肉模糊的雕像也扭曲破损。我后退等待最后一击。尽管它瞎了,但蛇可以单凭气味行动,它用的巨大尖牙撕咬我的夹克。有那么一瞬间,剑柄就在我脸旁边。我用没受伤的手试图拔它出来,但拔不动。 “不!”蛇意识到那只是我的外套,沮丧地尖叫了一声,抬起头准备下一次进攻。只有它自己能把剑拔出来。恍惚间,我又碰到了剑,于是我爬过去,把长剑往心脏的方向推进去。蛇妖咆哮且颤抖起来。 “不!”它又尖叫起来,但这次是失败的尖叫。 我筋疲力尽,一心想杀死怪物,然后永远躺在这里,但我还有事情不得不做。是什么呢?我得迫使疲惫的心振作起来,打起精神。在我的左手边30厘米处就是起重机的绳子,然而在那一刻,这点距离仿佛有千里远。我觉得自己没力气和时间够着绳子了。我看了看蛇妖倒下的地方,一半在起重机上,一半不在。也不知道万一起重机掉下去,我能不能抓住什么,不要一起掉下去。那怪物已经到了死前喉鸣的时刻,我听到它凄惨的声音说着污秽、不堪入耳的东西,应该是某种诅咒。我用尽全力把它的躯体踢上起重机,同时奋力拉着绳子的一头,确保起重机不会掉下去。一开始我以为打个结可以支撑住,不过借着日光,我看到起重机底座的边缘摇摇欲坠地倾斜,绳结可能很快就不起作用了。蛇妖继续说着咒语。地上的绳子打到我的脚,扬起的尘土扑向我的脸。当我解开绳结,底座开始坠落,几秒钟后,那个平台与躺在上面的蛇妖一同掉落在博韦大教堂的大圣坛上,我听到了尖叫声和巨大的撞击声。 Simon de Cleves,缩写为SC 尾声 过了一段时间才有人发现我在神秘墓穴。起初我意识模糊,脑海净是些不好的事。我感觉自己漂浮在昏暗的世界,周围的有许多声音在说话。黑暗中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像用微弱气息说出来的耳语,带着寒冷的冬天气息,那是乔治娜的声音:“别忘了我。”我觉得我的心被两只寒冷冰湿的手握住,然后就失去意识了。我肯定睡了很久,不停做着噩梦,直到听见有个声音喊我名字,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强壮的手臂举起。其中一个声音异常熟悉,随即我想起叫艾谢伊的女孩,是她在跟我说话吗?但她死了。我睁开眼睛,一开始什么也看不清。有人帮我擦了擦眼里污垢和汗水。 “他醒了!” “你好,你好。是我。艾谢伊。你还好吧?” “不,不,我不好。”我笑了。“我不好但还活着,我还以为你死了!你还好吧?” “哦,我很好,除了突然有只怪物从上空掉到教堂祭坛之外,还真挺无聊的。”她微笑地望着我。我发现她牵着我的手,捏了一下。 躺在担架上,被抬下秘密楼梯的旅程非常不愉快。不过,当我们穿过空地,在大教堂外面等救护车时,看到明亮的午后阳光让我有点吃惊。我以为自己已经被困在里面好几个小时了。仰望蓝天,映入眼帘的是古老的哥特式大教堂尽头的塔。我内心激动地看着高高低低的塔,直到它们消失在视线范围。帕克和艾谢伊到博韦医院陪着我。 “你现在可是英雄!”帕克说。“我从不相信你是一个杀人凶手。” 我咬牙,忍住不苦笑出来。 艾谢伊再次捏了下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低语:“你的第一次。” 接下来的旅程,大家都沉默不语。我在回想她的话,觉得很奇怪。我记得神秘墓穴的绿布,上面有两行图案,还记得狼形天使旁边有女巫。 我的胳膊断了两处,手上伤口深,失了很多血。我住了三天医院,有许多时间告诉艾谢伊墓穴里发生的事,并让她告诉我蛇妖跌落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久,我就后悔告诉了艾谢伊这么多,让她发誓保守秘密,然后她开始讲她的故事:“我们被宪兵赶到大教堂另一端,”她说,“他们围成一圈,保护我们。我想所有博韦宪兵都被召集过来了,很多人尖叫说这是天启。教堂晃动了几次,我们以为它快倒塌了。最后宪兵以通道作为藏身之所,我们躲在长凳下或壁龛里。我想过来找你,但想起你说过的话,就在小门隔壁等着。然后长椅前有人喊道:“看!屋顶塌下来了!” “你难道不害怕吗?” “有一点害怕,那时候以为大教堂快要塌了,有很多人说它会塌。我瞄到一根柱子后面的天花板剥落了一大片。之前没看见那里有个门口,所以我也以为房顶掉下来了。接着看到天花板开始松脱,掉落下来正好压在圣坛上。所有人都在尖叫。上面的东西看起来像一条巨大的蛇,我跑过去亲眼看看,以为你也掉下来了,内心很害怕。不到一分钟,就有一大群人围过来,包括宪兵。它一开始没动,不一会儿就开始溶解,它的肉体变成了液体,像是已经腐烂了。肉一边流向地面,一边腐蚀周围。人群中有人呻吟,大家对眼前的一切都难以置信,还有那股气味!太可怕了。我没看到你,也忍不住盯着蛇看,它就像来自地狱的东西,圣经记载的那种。最后它化成地上一滩秽物,宪兵得运来手推车,用铁锹把秽物挖起来,再装走。他们给遗体取了样,拿去分析,接着给我们所有人做笔录。他们禁止我们泄露消息给媒体,那些记者们超想得到点关于神秘墓穴、银剑和蛇妖的信息。” “米歇尔牧师怎么了?” “哦,他涉嫌谋杀教堂司事的负责人,被逮捕了。” 几个月后,报纸、密宗期刊还有一些科学期刊,都铺天盖地地猜测和报道事件。 “这剑肯定值数百万,尤其是它的出处引来那么多说法之后。”艾谢伊告诉我。 “是的,我想它的藏身地就在墓穴,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是的,我同意。” 在我住院期间,媒体在医院外日夜守候,但帕克雇了一辆车偷偷把我运出去,到一个秘密地点,艾谢伊在等我。离开医院的第一个晚上,我们共进晚餐,这顿饭是从餐厅买好,再用警车载到秘密会晤处的。吃主菜的时候,我们谈论起那场战斗,有些问题仍是未解之谜,我跟她说我已决定撕毁与露丝的离婚文件,希望和她重新开始。我以为她会惊讶,但她没有。她似乎更热衷于谈论天狼教会。 “我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狼形天使的雕像,尤其是在墓穴。人们把它们当神拜?” “是这样的,我做了些研究,纪尧姆·德·格雷兹想进一步扩大天狼教会的影响力,推广到欧洲巴尔干半岛,这些适合宗教式灌输的地方。那里有个异教,奉狼形天使为神灵。他先在天主教堂宣扬狼形天使是个小天神或先知。这足以招募更多的教会信徒。不过实际上,是暗地里在兄弟会里推广。西蒙·德·克雷夫仅仅提出了在法国大批量制造这些雕像,并出口。” “啊。原来如此。” 不久,宪兵们开始着手掩盖在博韦大教堂发生的事情原委。他们接受圣坛上有条巨蛇死了的故事,但不接受蛇妖吞噬了人类身体和灵魂的故事。他们在《世界报》发表官方说法,是蛇被坛上的蜡烛点着了,肉体被焚烧,烧到最后只能用铁锹铲起来清理。当然有些人偷偷给媒体爆料,还有些目击者卖情报给媒体,不过他们的家中遭受令人费解的事故,不是火灾就是汽车被烧。 初我收到历史学家和学者寻求信息的友好来信,但很快就变成了恶意邮件,指责我炒作,甚至说这是政治迫害的阴谋。我学会了保持沉默,开始担心公众对我构成的威胁,还担心其他蛇妖和教会信众对我人身安全和灵魂的威胁。 *** 那块坛布一直吸引着我,尤其是伊甸园的场景。有一回,我回到教堂想再看一遍,经过主教许可后,走完整套繁文缛节的流程才能去圣坛,目前主教还是很乐意帮我忙的。说实话,我之前一直都是无神灵论者。尽管自己是基督徒,不过我不相信圣经是从字面上理解的,然而书里有狼的存在,似乎有着密宗的教化意义,这点让我目瞪口呆。如果狼之前真是“人类的朋友”,按照进化论的说法,人类却不能驯服它们。无论我如何努力理解,也无法把达尔文的“真理”很好地与现实联系在一起。因为现实并不是那样的。 我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不同了,还有些别的改变。我不再认为善与恶有清晰界限,互相排斥。甚至有时还会同情蛇妖,但我认为这只是种情绪,难以承担的情绪。我必须继续自己的生活。当我终于有时间去思考,我怀疑那一战是否真的发生在博韦大教堂的屋顶,也许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一年后,我又回去了一次,主教已经换人了,所以我不能进入墓穴。现在那儿禁止外人入内,就连学者也认为这种做法是大教堂历史上可怕的污点。神职人员不敢明目张胆地提及墓穴。 乔治娜的黑色笔记本还在我这里。我没勇气扔掉这本见证我们共处时光的纪念品。事情过去的几个星期后,在一个安静的时刻,我再一次打开了它,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读来让人忧郁不快。我得知她那有钱的父亲,已经加入异教,出于贪婪的心被净观教会吸引了,他们打着蛇妖侍者的旗号敛财,到处搜刮民资。乔治娜也利用异教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就在最后一页,我发现令我惊讶的东西。里面有关于行刑者的外貌描述,显然乔治娜终于找到了他,并见过他的容貌。她形容他头发白色,年约九十,左耳下方有个奇怪的红色胎记。他还长着蓝眼睛,长钩鼻子。我立马就认出来这是我祖父。他有一个红色的胎记在左耳下,形状像蟹举着一只爪——他总爱开玩笑说胎记像只蟹。蓝眼睛和鹰钩鼻,年纪也符合。我终于想起这特殊日期的意义——1972年9月14日——那天祖父在巴黎遭抢劫,对方用刀弄伤了他的腿。这伤一定是和乔治娜父亲打斗时造成的,后来伤口痊愈,所以祖父不需要坐轮椅。这么看来,乔治娜的父亲应该是被他杀了。我脸上泛起严肃的浅笑,像冬天的黎明隐隐约约,这就是为什么她最初想杀我。我经常思索她身在何处,不过我从未告诉露丝,当时在神秘墓穴里,不仅仅只有我和蛇妖在场。 后记 作者注 叙事人讲完整个故事后没多久,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最后一盒磁带也没录完。至今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若干年后,另一个谜底终于被揭开。从1985年开始,DNA分析结果可以在法庭上作为呈堂证供,宪兵将蛇妖的“遗体”提交给实验室化验。帕克给了露丝一封信,是DNA检验的报告。前文是各种数据和说明。报告正文部分表明,提取的DNA样本与早前安妮衣物上提取的样本相匹配,这些衣物是当年在纳韦尔时露丝拿给宪兵的。 所有历史事实是准确的和真实的,除了以下事件,主要是为了隐藏叙事者的身份: 1、突袭荷兰的布里斯托尔布伦海姆轰炸机中队是虚构的。事实上,布伦海姆是双引擎轰炸机媒介,在战争早期发生不少事故,造成许多死伤。根据飞行记录,十次出任务只有一次平安回来,鉴于损毁严重,这种轰炸机不得不宣布报废。 2、爵士会帮派的名字是虚构的。二战后,保加利亚出现许多反抗势力,他们与当地人和其他帮派用海报互传信息,通常用本地乐队音乐会的海报。 3、尽管有人猜那两个僧人在守军投降前一晚逃离蒙塞古城堡,但没人知道他们带着什么逃的。 4、埃德加·德·布隆写的《超自然异兽与中南欧习俗史》是一本虚构的书。 5、《神秘科学之超自然力量》是一本虚构的书。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